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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天下》


第一章 被逐师门

夜已深,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没有星星。

柳双离面向着紧闭的师门,低头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双脚因长时间的弯曲,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

耳边却还在不断回响着那瞬间把她打入深渊的话:“小师妹,你今日下山采购未能按时返回,依照门规,已被逐出师门。”

冰冷得全无感情的话语,却来自师门里一向最疼她的二师兄卫华。

柳双离在听闻这个消息后,跪地哭喊了良久,换来的还是卫华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和重重关闭的师门大门。

夜已深到了底,日夜轮回,明月慢慢落下,天开始向着黎明行去。

“可怜的娃儿啊,别再跪了,起来跟爷爷走吧!”一个慈爱的声音,恍惚间传入柳双离耳中。

柳双离摇晃着睁开双眼,寻声看去,就见一只布满褶皱的大手,不知何时已伸到了她的面前。

木然呆愣了半晌,柳双离艰难的抬沉重的头看去。借着明亮的月光,她看到了这只手的主人。

手的主人是一个老翁,如同他的手一样苍老。

老翁叫什么,柳双离不清楚。她只是听二师兄说过,老翁住在山脚下一个小村里,以卖油为生,每月会定期到山上送一次油。

柳双离有些迷糊,卖油老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突然出现在山门前。

她只依稀记得,今天并不是老翁上山送油的日子。

心中虽有疑问,但跪了**的柳双离,已困乏得无力再出声寻问。

她垂下头来,任由老翁那布满褶皱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然后在借着大手传来的力道,一点一点的站起身来。

东边的天际慢慢的现出了鱼肚白,但太阳却还懒懒的藏在地平线下,久久不愿升起。

柳双离低垂着双眸,梦游般的在老翁的牵引下,一步一步的下到了山脚。

不知过了多久,待柳双离从失神中回过知觉,再抬头看去时。天早已大亮,东边的半空中,太阳已兴奋的挂在那儿,向大地散发着它的光亮。

一棵高大的松柏耸立在她的左侧,正好遮住了太阳射下的刺眼光线。

举目远眺,山峰高耸直插云霄。隐在云霄深处的师门,寻不着一丝影儿。

引领她下山的卖油老翁,早已不在。身旁大石上,只孤零零的放着二师兄临别时,送与她的一个包裹。

柳双离不由的心下一酸,眼泪忍不住一滴滴落下。

初春的清晨,日风很凉,再明亮的日光,也照不暖这被**的露水湿透的大地。

又不知过了多久,柳双离才收住泪水,擦干了双眼。仰头又深深看了眼隐于深山中的师门。良久,才复低下头来,捡起包裹背在身上,然后起身面向师门的方向,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没有送别,没有祝福,柳双离转身离开了,这个教养她六年的师门――云天门。

此时的柳双离也不过十二岁,根本还是个孩子。被逐师门后,带着二师兄给她的,相对她来说委实太多的一百两银子,还有几件衣服,一把短剑,开始了她浪迹天涯的生活。

其实二师兄给她的包裹里,还夹带了两本书。看着好像是是极高深的内功心法和剑谱心诀,年纪尚小的柳双离一时半会也看不懂,只知道书极是珍贵,不敢怠慢,小心的用油布一层层包好来,珍藏在包裹中。

一开始的流浪,柳双离还是穿着女装,可数次被人贩子盯上纠缠,更有一次还被人骗至了**。好在她刚踏入那个烟花院门不久,就惊觉气氛不对,一探之下发现竟是欢笑之场,惊骇中本能的打晕了身旁的护院,然后夺路而逃,这才没被迫**这烟花红尘之中。

如此数次后,柳双离干脆买了几套男装,然后把自己所有的女装都丢了,改成了男儿打扮,这一改变,她的身边终于清静了下来,再没什么人时时盯着她拐骗她了。

这样漫无边际的流浪了两个多月后,突有一天,柳双离在路边小摊吃饭时,她一边桌上坐着的几个客人,看着像是江湖人士,正无事的闲聊着一些江湖轶事,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刚把她逐出来的师门――云天门。

柳双离不由的好奇了起来,侧耳细听了去。不曾想这一听,竟惊闻到她的前师门――云天门,已在半月前被朝庭所灭。

客人带着酒兴聊着这件刚刚发生的江湖大事,无一不为这曾经的武林大宗派扼腕叹息。一圈的客人,没人注意到,听闻噩耗的柳双离早已怔住,表情木然的望着前方。

再之后,闲聊的客人酒足饭饱,起身离去。若大的摊子前,只余下柳双离一人呆坐在自己的坐位上,怔怔的不知身处何境。

又不知过了多久,柳双离才从这一噩耗中惊醒过来,在路人惊愕的目光中,疯狂的朝着她的师门――云天山所在方向跑去。

等柳双离在几日后如疯子般赶至云天山下时,抬头望去,云雾缭绕,山峦依旧。

可待她迈着疲惫不堪的步伐爬上山巅,来至之前对她紧闭的山门前时,举目看去,映入眼帘的,却只有被大火焚毁殆尽的一片断石残灰。

那曾经矗立于云天山巅,曾经恢弘无比的云天宫,仿如梦境一般,不复于人间。

这一次,柳双离在废墟中站了一天**。

没有人再来打扰她。断石残灰间,连鸟兽都似不愿光临。

当新的一天重又开启,柳双离才俯身跪下,在被朝霞印得通红如血的废墟中,最后的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这是她的家,是她父母双亡生活无依后,收留了她的家,是她有过无数美好回忆的家。而今,完全的没了。

世人皆知,武林中盛极一时的云天门,在一夕之间被朝廷所灭。

传言,是因为云天门霍乱朝纲,暗助宁王爷楚天风谋权篡位。

传言,云天门一百八十弟子,包括宁王爷楚天风的独生女儿楚凝霜在内,尽数被朝廷绞杀,无一幸免。

第二章 流浪的柳双离

当今秦氏大周王朝,统治中原大地已近两百年,自建国以来,就一直以国富民强号令天下。

可自四十年前起,一直强大的大周王朝,却开始发生了变化。

话说秦氏大周王朝,自太祖开始,传自现今已历经九代。

太祖建国,在位二十一年。在位期间一直致力于稳固边防、兴盛生产。其后历下三代皆励精图治,整顿内治,鼓励生产,如此不到百年即使大周王朝空前繁荣强大起来,周边蛮番小国无一不向大周称臣纳贡。

但秦氏皇朝传至五代,皇帝始昏庸无能,朝堂一年比一年混乱,随之国事不稳,时局动荡,朝野纷挣逐渐蔓延。

第六代帝王英宗在位三十年,为帝荒淫无度,骄惯奢华。统治后期用人至滥,甚至把官职当礼物随意封送,更甚者皇帝竟亲自公然卖官,这在上千年记史上绝无仅有。

自英宗一薨,朝堂中暗藏的各股势力随即开始公然博杀,皇室宗亲在几番挣斗中伤亡过半,此后七年,历经两帝,皆是年幼登位,政权均掌握在权臣外戚手中。

第八代帝王武宗,八岁登基,在位仅四年,即被其叔叔恒王阴谋推翻。随之皇室嫡传一脉被其尽数剿灭,秦家皇氏宗亲至此所剩无几。

第九代帝王成宗,即当今圣上,还算是个有能耐的人物。但其能干的方面却尽展现在阴谋权术这方面。而治理国家,恢复生产,抵御外敌这几项,竟全无建树。

成宗在位至今十年,其上位后唯一在干的事,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杀尽上几代帝王遗留下来的各番势力。例如,不就刚把权侵一时的上代太后的族兄,宁王楚天风一派给诛杀殆尽,顺道还把一代武林宗派云天门也给灭了吗!

因此,当今圣上,虽然强势登位,手握重权。可其上位十年来,大周国势不但没上升,反还是一年不如一年的在持续下降着。

对于这些朝堂纷争,十二岁的柳双离是不可能了解多少的。如今的她,师门被灭,举目无亲,也无处可去。

展眼望去,茫然无寄中唯有浪迹天涯的苟活于世。

二师兄给的一百两银子,对柳双离而言可谓太多。但在她全然不会花钱的头三个月里,竟一下就被挥霍去了大半。

当她突然得知师门被灭,意识到自己已孑然一身,再无可依托之时,才不得不真切思索起自己的未来。

掏出全身上所有的家当算了一算,才发现二师兄给她的一百两银子,竟只剩下三十七两白银外加十九个铜板。

算清了这些银子,柳双离不由的怔住了,怔完之后又禁不住的仰天大笑起来。想想,这些剩下的银子,她要再依着原来的样子来花,最多也仅够半年吧?那半年之后呢,她又该怎么办?

这,她不知道也没敢去多想!

她现在只知道的是:已不可能再有人帮她,她下去的路,也只能走一个步算一步了!

而眼前第一步的问题,很现实,那就是钱。

所以,为了能把这最后一点银子的使用期限扩沿至最大,又因为客栈的住宿费实在是所有用度中花销最大的,柳双离开始选择了露宿野外的生活。好在她是个习武之人,身体骨一直都很硬,风餐露的生活对她而言倒也问题不大。

因为要露宿野外,柳双离开始不再往人多的市镇方向走,而尽拣着山郊密林寻路前行,运气好时见着些山鸡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她就挥剑打来吃吃,那样每次抓到一只小动物,就又可以给她省去两三餐的银子钱。

这样一路省吃俭用下来,又两个月过去,三十两银子,她只用去了不到五两。

银子的使用时间,终于得到了最大的延长。

因为从没去过北方,因为天下京城重镇多在北方,柳双离虽是在漫无目的流浪,可方向上却一直在向着北方而行。

这一日她来到了山西太原境内。

太原,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名城,有着龙城的别名。当今天子的七皇子晋阳王的王府就设在太原,而这一带方原百里之地也尽是晋阳王的封地。

这些朝堂分封之事,柳双离不知道多少。她只是一路顺着往北的走进了太原城,在热闹的城内随便逛了一圈,吃饱了肚子后。看着天色已晚,没做多想的就出了城,想着寻个安静的地方过夜。

太原城西、北、东三面皆环山。柳双离出了城没多想的接着往北行去,月色初升之时来到了一座小山上。

山并不太高,但树木茂密,山石林立,风景看着也相当的别致。

已是入夜时分,柳双离随意的上了山去,在山坡上挑了一棵最高的大树,然后施展轻功一跃而上,稳稳的落到大树杆上,人顺势靠在一旁树枝上,权当这颗大树是她今晚的过夜之所。

因为师父说过,直接睡在地上,地热潮气,对身子不好。所以当决定以后都要露宿野外之后,只要不是雨夜,柳双离都会寻到一棵大树,以大树杆为床,在树上过夜。当然在树上睡觉,除了隔开地热,也有其他的好处。一来不易被人发觉,二来呆在树上视野开阔,有什么情况她在树上很容易就能发现情况,即安全又不伤身。

到太原的这一夜,柳双离也依旧的在山上寻了一棵大树来休息。

太原的这一夜,月光很亮。由于一路行来早已疲惫之极,柳双离上得树来,双手一抱紧大树杆,闭上眼就立时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半夜里,柳双离已然睡死过去,可突的一阵刀剑之声,却一下把她从睡梦中给惊醒过来。

从小就习武从艺,对于刀剑之声,柳双离本就十分敏感。

听着远处的刀剑相搏之声,柳双离很快就辨出,双方打得十分的惨烈。如此的声音,只能是你死我活的相杀。

这?难道是什么江湖人士在此山上火拼不成?柳双离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已被这刀剑喊杀声给弄得完全清醒了过来。

她斜趴在大树枝上寻声望去,但声音离得太远,夜又太深,即使处在高处,也望不到刀剑博杀的双方。她只能竖起耳朵细听,辨出声音还在前方数百米之外。再仔细听去,发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刀剑之声竟是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第三章 被追杀的男孩

柳双离心下一惊,再细望去,远远看到朦胧月色下,点点刀光剑影在山林间交相闪动,甚是刺目。

大半夜的竟还有人在这打群架?柳双离重重的哈了口气,坐直身来,有些不悦的揉揉双眼,暗自恼道:讨厌的家伙,扰了人家的好梦。

只听刀剑声是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不一刻就已杀到距柳双离所栖之树不足百米的地方。

柳双离本就爬得高,现在又是在夜里,自是不怕在下面相互拼命的两拨人发现她。所以,她很安然的坐在树上,透过摇动的树影冷眼瞧着树下撕杀的两方人马。

只粗略一看,柳双离就发现,撕杀的两拨人明显实力很不相当。看着是一群威猛的黑衣蒙面人在追杀两名身着劲装男子。

两名被追杀的男子此时已满身是血,奔至近来了,柳双离才发现,其中一名男子的左臂怀中,还死死抱着一个男孩,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大的男孩。

就见未抱孩子的男子拼命挡在前面,边奋力挡下黑衣人的连番攻势,边大声向自己的同伴叫道:“你快走,快带着爷走!”

那抱着男孩的男子听闻,也不迟疑,回手迅速挡下一敌人刺来的一剑后,就不在恋战,夺路向山上奔去。也正巧,男子直奔来的方向正是柳双离藏身所在。

可见男子刚跑出几步,就突地‘扑通’一下,身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手上的劲力一松,怀中所抱着的男孩随之一个不稳,也整个人随之趴在了地上。

柳双离看着心下忍不住的一跳,再细瞧去,发现抱着男孩的这名男子,已被追杀的黑衣人一个飞刀射中了右脚小腿。

抱着男孩的男子一倒下,就自知自己不行了,忙用尽最后的力气,抓起男孩往远处抛去,口中同时大声叫道:“爷,我们不行了,你自己快跑,快跑!”

说也巧不偏不倚,男孩被抛落的地方,正是柳双离所藏大树的下。

柳双离看得清楚,心下一震,见两名男子都各身中数刀,血流不止,却还在拼死的抵挡着黑衣蒙面人,就为一个目的,不让黑衣人靠近男孩。

如此的拼死相护,柳双离见着不由的一叹。再看向树下被拼死保护着的男孩,见他亦是满身染血,但却分不出那是他自己的血,还是保护着他的人的血。

就见树下的男孩却没有如保护他的人所叫的,立即跑开。而是一步一步向后慢慢退缩着身子,不一刻就见他小小的身子,全缩进了大树的阴影里。

两名拼死挡着黑衣人的男子,瞧着已顶不了多久了。退缩至大树阴后的男孩,还是没有乘机逃开。而是一手抓着大树杆,一手紧握着拳头,双目紧盯着前方最后的拼杀。

护着男孩的两名男子终于抵挡不住黑衣人的攻势,在拼死又放倒了几个追杀的黑衣人后,一前一后的倒下身来。

而两名劲装男子倒下的同时,躲在大树后的男孩,一直紧握着的拳头,也瞬间就松开了。而他整个人,也似随着拳头的松开,同时软了下去。

最后再给倒下的两名劲装男子补上几刀,瞧着人已死绝不可能再动了,黑衣人立时腾出手来,开始搜寻男孩。

藏身在树下大石后的男孩,看着追杀他而来的黑衣人向这方寻来,男孩本能的又向树后缩了缩,颤抖着身子慢慢绕过隐在树后的大石,想把自己尽可能的藏在黑夜中。

可他刚退出两步,就发现,身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斜坡。

躲在树上的柳双离,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瞧着两名腾开手黑衣人,正一步一步的探寻至这棵大树下。而树下的男孩亦吓得周身不住的颤抖着。

看着在这么下去,不是男孩被这群黑衣人抓住,就是他的双脚在颤抖中一个踩空,滚落坡底。

如此,也必死无疑。

柳双离看着实在不忍。她一咬牙,脚尖轻一着力,施展开燕子抄水的轻功,顺着粗壮的树杆,转瞬间就悄无声息的滑落至男孩的身后。然后左手一捞,一把按住他的嘴巴,右手同时一个使劲抱住男孩的身子。随后脚尖再一轻点,倾刻间就抱着男孩,无声无息的重新跃回至枝繁叶茂的大树上。

兵行奇险,也就在柳双离把男孩抱跃至大树上的那一刹那,搜寻而来的黑衣蒙面人就沿着血迹寻到了男孩刚刚藏身的大石处。

真是好险!

月亮飘出了云层,小山上又明亮了起来。

虽有树影的遮挡,搜寻而来的黑衣人,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隐在大树影后的大石上那残留的斑斑血迹。

如此新鲜的血迹,一看就知是男孩留下的。

一声哨音呼唤,另数名向他处搜寻的黑衣人被召唤至大石处。

所有追杀的黑衣人都一起聚到了这棵大树下,看着留有血迹的大石嘀咕商讨起来。

石上有血迹,但树杆上没有血迹,已负伤在身的男孩也不可能再有力爬上树去。

所以,树上不可能。

那接下来?男孩在如此黑夜里,能逃向何方。

其中一名黑衣人好奇的走上前,向大石后瞧去。可刚走出两步,他却突的一脚踩空,身子立时坠落而下。好在跟随他身后的同伴,在那一刻及时的向前一伸手,把他抓了上来。众黑衣人这才发现,大石的后面是极个斜坡。探头再细看去,发现坡面上乱石林立,极其险要。

黑衣蒙面人瞧着一阵唏嘘,回看大石上的血迹,又瞧瞧石后险要的悬崖。均不相信,他们追杀的那个负伤在身的小小男孩,敢向破下爬去。

所以,他们没有理会这斜坡,嘀咕过后,即分散开来向大石左右两侧搜寻而去。

但遍寻大石左右,搜出了数十丈远,却未再见有一丝血迹残留,也寻不到新鲜的脚印和其他任何痕迹。

黑衣蒙面人均纳闷不已,搜了一阵后,不得不纷纷回转至落有血迹的大石前,嘴上又是一番嘀咕后。一起望向石后那向下延伸而去的陡峭斜坡。

即寻不到任何细索了,那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斜坡了。他们不得不作出猜测:男孩在被逼无奈下,为了逃命,不顾一切的冒险向斜坡下爬去了。

此刻,天上的明月已西斜,小山的一半掩在了月光之后。

黑衣蒙面人瞧着这斜坡,嘴上不由的一阵咒骂。

斜坡正背着月光,适才他们不就有人就因看不清前方的路,险些掉落下去了吗?瞧着如此陡峭的斜坡,在白日里都极不易攀爬,更何况是在背光的夜里?稍不注意,很容易就会滑落山崖,继而粉身碎骨。

可虽很危险,但为了追杀这势在必得的男孩,还是有几名黑衣蒙面人开始摸黑向斜坡下爬去。

如此,这追杀而来的十数名黑衣蒙面人,有五六名向坡下爬去继续追杀。剩下的七八名,或是清理现场,或是再仔细的查找四周的细索,或是转身回去禀告情况。

终于都一一远离了柳双离藏身的这棵大树。

又等了好一会儿,瞧着最后剩下清理现场的黑衣人,也终于清理完毕,转身离去。树上的柳双离才长缓口气,松开了一直死按在男孩嘴巴的手掌。同时紧抱着男孩腰间的右手,也缓下了劲力。

被追杀的男孩一得松动,立时回转过头,一双黑如浓墨的双瞳瞪向柳双离,冷冷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柳双离一怔,明亮的双眸瞪回男孩,没好气的回道:“我是刚救了你一命的人。”

男孩凌厉的双瞳却是警惕的上下打量着柳双离,好半天才嘣出一句话:“谢谢你,救了我!”

第四章 唯一的逃路

山并不高也不大,围困起来所花的人力也就无需太多,只百来号人就行。

因为追丢了人,追杀男孩的这群黑衣蒙面人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暂时招集最近的人手,出此围困山林的下策,只图用最短的时间把男孩给逼出山来。

山即被围着,两个孩子无路可逃,只能避在山上。好在柳双离身上备有些干粮,最初的两天里,他们倒没被饿着。

因为山上随时都会出现搜山的黑衣蒙面人,柳双离不敢轻易带男孩下树,只能全力施展轻功,乘围困的人不备时,一棵树一棵树的跳跃躲避前行。

好在她在云天门时,最喜的就是在树上跳跃玩耍,这一项燕子抄水的轻功倒是她在师门所学的各项武学技艺中,练得最扎实最好的。虽然现在跳跃时还要抱着个半大的男孩,可要知道,人一拼起命来,是能发挥出自身最大潜力的。

所以,最初的两天里,虽搜山的黑衣人越来越多,两个孩子倒也安然无样。

到了第三天,柳双离身上所带的干粮也吃得差不多了。看着再不寻个出路逃出这座山,不说被这些黑衣蒙面人抓着,单是饿也能把他俩给饿死了。

这三天里,柳双离在躲避黑衣人的搜查时,也一直在偷偷查看着这座山的情形。经过细瞧,她发觉这座不算高大的山头,一面连着条官道,两面连着另两座高山,而这三面都分别有近百名黑衣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山口要道,根本没有一丝缝隙让他们逃出去。

所以,她和这要命的小鬼要想逃出这重重包围,就只剩下唯一无人把守的西面了。

但这西面,虽说无黑衣人守着,却有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横在山前。且河面很宽,河水流得很急,瞧着即使有舟船相助,也极难行过,更况是要徒手游过去?

可不走这里,不游过河,他们又能往哪逃去。一阵权横下后,相与河道的险恶比起来,人却是更为可怕的。所以,待看清河流的情况后,虽知要游过去危险异常,柳双离还是下定决心,冒险从西面游河过去。

西面的河虽无黑衣人把守,但也并不代表他们不会随时搜寻过来。因此,为了保险起见,柳双离选择天黑了才去过河。

到第四天,柳双离身上能吃的已全被掏空,两个孩子饿得摘下树上较青的叶子,往肚子里填。可刚一下口,就被叶子的苦涩呛直想吐,难受之极。

如此饿着肚子挨到了入夜,两个孩子强忍着难受,一路小心避开搜山巡逻的黑衣人,偷偷的潜到了西面的河边。

此时月色清冷,河面宽敞,河水汹涌,已是入秋之季,河流在冷风中涔涔而奔,发出‘哗哗哗’的巨响。

“真要从这里游过去?”男孩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小小的身子控制不住的抖了又抖。

“已经没路可走了。”柳双离咕噜道。

“河水很冷。”男孩伸手触了触河水道。

“你会游泳吗?”柳双离问道。

“会!”

“你的伤口好了吧?”柳双离又问道。

“不疼了!”

“那就是没事了,我们一起游过去吧。”柳双离挤着笑脸说道。

“现在这时候,河水又那么急,即使不被冲走,也会被冻死的。”男孩缩着头说道。

“不会的,你看河面也不是很宽了,忍一忍就游过去了!”

男孩又伸手触了触水,一下又缩了回来:“不,水真的很冷。”

“没事的,冻不死人的。”柳双离打着气道。

男孩还是紧皱着双眉缩着头。

柳双离几番劝说下,男孩还是缩着不敢下水。

最终柳双离气恼的一跺脚,叫道:“小鬼你够了,我们已经没别的路可走了,现在你不游也得游,听到没?”

“会死在河里的。”男孩泄着气说道。

“那也总比被那些人抓到杀死强。”

“最终不都是死。”男孩喃喃的说道。

“你――”柳双离跺着脚叫道,“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死?”。

男孩垂下了头,好半天才用低如蚊蝇的声音说道:“我怕!”

柳双离怔了怔,一把抓过男孩的手,扯着他道:“再怕也得游过去,否则你就一定会死在这里。”

柳双离能感觉到男孩的手在抖,但她已容不得男孩再犹豫退缩了,一把扯过男孩。再把身上的包裹顶到头顶,不让河水湿到包里的东西。然后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的拽着男孩下到河里,慢慢让河水浸没了他们的身子。

冰冷的河水一浸透两人的身体,就冻得他们一个抖颤。

“忍一忍就游过去了。”柳双离的手虽不住抖着,却还是死命抓着男孩,努力支撑着身子说道。

“很冷!”男孩牙齿‘咯咯’响着的说道。

“不冷,才不冷呢。”柳双离强忍着发抖的声音,尽量用最愉快的调子说道:“你看对面,那亮亮的是不是火?哈,一定是火是火,看,是不是很好暖和啊。”

“哪里,我看不到?”男孩挣扎的说道。

“那里啊,你看,就在河对面,你游过去就能见到了。”

“我没看到,你怎么看到的?”

“我比你高啊,当然比你看得远。”柳双离努力的笑道。

“你骗人。”

“我干嘛要骗你?”

“骗我开心。”

“哈,开心不好吗?”

“可我不开心。”男孩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像是在打着架般的‘咯咯’响个不停。

“那就想着开心啊。”

“我想不来。”

男孩不住颤抖着身子开始有些往下沉去,柳双离忙死命的把他往上曳着道:“喂,小鬼,你可不能死在这里。要是你现在死了,我这两天为救你受的苦不是白受了吗?起来,听到没有?”

男孩被她这一扯,全身不由自主的就一弹,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又使劲的往前游去。

“你为什么要救我?”男孩颤抖的问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却救了我。”

“救都救了,谁还想那么多啊。”

“可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你却这样救了我。”

“是啊,不认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又为什么被这些人追杀?还有我问你小鬼,你穿得这么漂亮,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孩啊?”柳双离一下子把这两天所有的疑问都问了出来。

第五章 过河

“我叫秦思扬。”男孩只回答一个问题,其他全没理会。

柳双离也不多追问,点点头道:“哦,我叫柳双离,你可以叫我离姐姐。”

“你不是我姐姐。”男孩气道。

“我比你大。”

“但你不是我姐姐。”

“比你大就是你姐姐。”

“不是,我没有姐姐。”秦思扬大声抗议道,身子在水中使劲的一个扑腾。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小鬼。”柳双离大声叫着,继续拼尽全力曳着男孩往前游去。

“我不是小鬼。”秦思扬自己用力的跟在柳双离身后向前游去,嘴上再度大声抗议的叫道。

“你就是小鬼。”

“我不是!”

“好吧,我不跟你这小鬼计较。”柳双离说着又用力的往前游去。

“我说了我不是小鬼。”秦思扬固执的大叫着,用尽力气追着柳双离往前游去。

两人已游到河中间,河水开始越流越急,两人所要费的劲力也越是大了。

已有一天都没吃下任何东西了,树叶也因难以下咽而被他们全部吐出。现在又要强忍着冰冷的河水,迎着寒风向前游去,两个孩子体力渐渐开始透支。

“啊!”秦思扬突的一声大叫,疼痛难耐的声音竟盖过了冷冻的颤抖之声。

“怎么了?”柳双离强忍着不住抖动的牙齿问道。

“疼,好疼!”秦思扬大叫着,眼泪疼得忍不住流了出来。

“你肩上的伤口裂开了?”柳双离猜道。

“是!”秦思扬流着泪道。

“没,没事的,你忍一忍就过去了!”柳双离颤着声安慰着,“到岸上我再重新帮你包扎过。”

“我――”

“小鬼,你别去想伤口,快用力游,一下就过去了!”

“我不是小鬼。”秦思扬流着泪继续他的抗议。

“是,你不是小鬼。”此时此刻,柳双离可不敢再跟男孩拌嘴,见他如此坚持这个问题,她也就全顺着安抚。

“你也不是我姐姐。”男孩发颤着声低低说道。

“是,我不是你姐姐。”柳双离拉紧着男孩的手向前蹬着水。

“我没有姐姐。”

“那你有兄弟吗?”柳双离问道。

“有,有好多个!”

“他们都在哪呢?”

“他们都是坏人。”

“啊,那你的家人呢?”柳双离真怕,怕男孩支撑不住,就在这河中倒下,所以不停的跟他扯着话。

“我娘死了。”秦思扬带着哭声继续说道,“是被他们害死的。”

“哦!那你爹爹呢?”

“他从不管我和娘。”

“是吗,但你还是比我好。”柳双离紧抓着秦思扬的手,拼尽全力的博击着湍急的河水。

“我怎么比你好了?”秦思扬喃喃的问道,“你也一样被亲人追杀?”

“没有,因为我根本就没亲人。”柳双离突的用尽最高的声音说着,但再高的声音还是一下就被淹没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只有被她紧抓在身边的秦思想扬能清楚的听到。

“你骗人,谁都有亲人的。”男孩的意识已经模糊。

“以前有,但现在他们都死了,就是没有了。”

“怎么都死了?”

“因为――”柳双离全身一震,缓下向前游动的身子,湍急的河水不断拍打着她的全身,让她几度不支,差点随着急流的水势滚向下游。

“因为什……“

突然一个剧烈的颤抖,柳双离明显感到,男孩冰冷的身子开始往下沉去。

“不行――”柳双离惊呼出声,双脚拼命蹬着河水,右手用力环过男孩的身子,然后双手一起抱紧着用力托住,以便不让他再往下沉去。同时用力吼叫道,“小鬼,你醒醒,现在不是睡的时候,听见了吗?小鬼,你给我睁开眼来用力游,不许睡,小鬼!”

秦思扬的意识已完全迷糊,只是本能的喃喃道:“好疼,好难受,我是要死了吗?”

“你没死,小鬼,你没死,没死。听到了吗,小鬼,你没死!”

“不要……不要叫我小鬼。”

“不想让我叫你小鬼,就快点醒来,自己用力去游,听见了没有,小鬼――”柳双离用尽全力,把声音尽可能拉长的在男孩的耳边叫道。

刺耳的尖叫声,惊得男孩一个咯噔,睁开了眼来。

见男孩睁开了眼,柳双离才缓了些劲,松开环抱着男孩身子的右手,向前用力滑开急流的河水,拼着命向前游去。

他们不能再在水中多呆,多呆一下就是多一分丧命的可能。

又游了一会,瞧着河岸终于近在眼前。秦思扬的意识也在这时重新清醒了过来。他抬头看到河岸,精神随之一振,强忍着伤口处刺骨的疼痛和周身冰刀般刺寒,用尽最后一点力,紧跟着柳双离向前游去。

两人的脚终于踩到了实地,紧绷的心也稍稍缓了下来,手拉着手一起连滚带爬的滚到了泥土上。

一倒在泥土地上,缓过一口劲,柳双离就马上又坐起身,双手使劲的搓揉着秦思扬僵硬的四肢,自己也甩动着身子,以便抖下身上的河水,缓解被河水冻僵的肌肉。

“好些了吗?”柳双离边搓揉着秦思扬有胳膊,边关切的问道。

秦思扬并没完全缓过劲来,他一倒在泥地上,就疼得根本不想再动。听到柳双离的寻问,也只是勉强的点了点头,回不上话来。

借着淡淡的月光,柳双离看到秦思扬左肩的衣上已全被鲜血染红,即使有河水的冲刷,他身上这件原本十分漂亮的藕色锦缎华服,还是被血水涂染得污浊不堪。

看着男孩左边锦衣的色泽还在不断加深,柳双离心下一痛,忙爬起身去取过滚落在一边的包裹,然后再赶回来小心的替男孩脱下湿透的衣服。

一脱下男孩的上衣,柳双离就看到,男孩肩上的伤口已把原来包扎的绑带冲裂开。那混杂着血水、河水和汗水的绑带,模糊一团的裹在还在不停流出鲜血的伤口上。

柳双离看着心下又是一疼,忙打开包裹去取绑带。

好在刚刚过河中时,包裹一直被柳双离牢牢的捆绑着顶在头上,虽在河水冲击中以及刚刚的滚落下,湿了很大一部分,但夹在中层的几件衣服和绑带倒是一点没被湿到。

柳双离从中拿出干净的绑带及一套未被湿到的衣服,然后又找出件半湿的衣服,权当毛巾来用。

瞧着在重新包扎时,虽明显疼痛之极,男孩却还是紧咬着双牙,从头至尾没开口喊过一声疼。柳双离即是心疼又不由的暗暗佩服。

从这三天的接触来看,男孩的性子是即冷漠又极为要强。也不知究竟是怎样个家庭,能教出这样的孩子来?

再瞧他人虽比自己还小,只有九岁大,却已显得气度不凡,单从这点,就能猜知,绝对是极有家教的富贵之家才能教得出的。

那即是如此富贵之家,定会保护得十分周全,又怎会受到如此着力的追杀,以至差点丧命于荒山之上呢?

虽是疑惑不已,但因男孩对自己的事从不肯多说一句,柳双离对此也仅能停留在猜度的份上。

良久,终于帮男孩处理完伤口,柳双离最后再帮男孩穿上干净的衣服后,然后就一甩手,重重的舒了口气。瞧着男孩在最后一刻终于疼得晕死过去,她也虚脱得整个人载在地上,不再动上一动。

许久,抬首再回望向刚刚拼命游过的这条河,瞧着河水急流澎湃,好不险恶。柳双离的心猛跳个不止。

现在再看这条河,她终于知道什么是后怕了!

第六章 寻路

过了河,看看后边也没人追来,命想来是暂时保住了。

两个孩子在河岸边躺了一晚,第二日一早醒来,就挣扎着离开了河岸,寻了个干爽的泥草地,又歇息了两个多时辰。至日上中天,肚子‘咕噜’的抗议声响个不停时,才迫使他们再度起身,摸索着向前走去。

河的另一头,地处荒凉,一路走着都碰不上一个人。可九岁大的秦思扬,还是如惊弓之鸟般,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慌里慌张的要躲藏起来。

如此行不了多久,柳双离就有些受不住了。

“小心不是这么样的啊。”柳双离尽量压低声嚷道,“我学过武,练过耳力,百步之内有人走动我都会听得到的,你就放下心来走了,好吗?”

秦思扬盯着柳双离,此刻的他,穿着柳双离的男装衣服,衣服是长了些,好在他虽在身高上比柳双离矮一个头,但在身块上两人却是差不多的。所以,穿上柳双离的衣服,只需把裤腿和衣袖都往上卷一些,其他的看着倒也挺合身。

“你肯定不会被人发现?”秦思扬还是不放心的问道。

“小鬼,你别怕成这样,放松点了?”

“我不是小鬼。”不理会柳双离话的意思,男孩纠结起头两个字来。

“你本来就是小鬼,你才九岁。”

“九岁又怎样,你瞧不起人。”秦思扬气道。

“你这小鬼,还真难缠。”柳双离恼道。

“不要再叫我小鬼,听见了吗,我不是小鬼。”秦思扬气红了脸。

“叫得这么大声,你现在倒不怕被人发现了吗?”柳双离忍不住轻眨着眼笑了。

“你――”秦思扬一时无话可说。

“哈哈,小鬼就是小鬼。”柳双离咯咯的笑道。

“再说一次,不要叫我小鬼。”秦思扬还是纠着这个问题,大声申诉道。

“好了好了,不气你了。”柳双离歪着头笑着安抚道。转头看了下前面的路,发觉下去的路再走下去,树林渐稀。远远看去,是一片空旷的平地,无一遮掩之物,人若走在上面,就算完全不出声,也极易被远处的人发现。

“直走下去吗?”柳双离寻问道。

“不,再走下去会被那些人发现的。”秦思扬停下脚步,双手紧抱于胸前说道。

“那些人神神秘秘的,全都黑衣蒙面,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这么费事的来追杀你呢?”柳双离也停下脚步,忍不住又向男孩探问道。

秦思扬实则有心回避这个问题,听柳双离再次问起,只是含糊的回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要杀我的人太多,我辨不出他们是哪方的。”

“啊”的一声,柳双离一脸不可置信看向男孩,心下对他的回答实则纳闷不已。

说真相信男孩的话了,谈不上。但要说不相信吗,想想男孩又何必要拿这样的话来骗自己呢?

想起前一晚过河时,男孩说到追杀他的人中还包括了他的亲人。

要真是至亲之人在追杀,那还真不是一般的惨,是比自己的情况还来得惨!

柳双离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为这事追问男孩。

秋阳如虎,加之是饿着肚子走路,只一下就让人累得不行。

秦思扬疲倦着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把头埋在膝盖下,歇了好半天,才稍稍缓过些劲来。缓过劲后,再抬头看着前面的路,男孩却有些绝望的说道:“保护我的人都死了,我现在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暂时不知往哪走了,柳双离就随着男孩也坐到地上,望着前方一马平川,应道,“我和你一样,也是没地方去的人。”

“你也是?”秦思扬奇道。

“是啊,要不我怎么会大晚上的还呆在山上,还倒霉的见到你被人追杀。”柳双离垂头说道。

昨晚过河时,秦思扬大半时间都是在无意识状态下的,自是不可能记得柳双离有说过什么。现在听柳双离这么一说,对他来说才是第一次听闻柳双离的身世,好奇的问道:“那你的亲人呢?”

“他们早就不在了。”柳双离苦笑着,抬头望向一碧苍穹。

“不在了?”

“就是都死了啊。”柳双离幽幽的说道,“那年乡里闹旱灾,家里都穷得没吃的了,东家还来逼债。家里没钱没粮,我娘就被他们强拉去顶了债,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死在了东家那里。我爹怕事,连夜带着我逃出离了家。在逃难的路上,把能吃的东西都留给了我,自己却饿得病倒了,后来就这么去了。”

秦思扬听着一时愣住了,呆呆的看着陷入痛苦回忆中的柳双离,良久才又问道:“那你后来是怎么――”

“我吗?”柳双离一笑,扬扬手故作轻松的回道:“想来算我运气好吧,在爹爹过去的那当口,正巧碰上了师父。师父很喜欢我,在爹爹去后,就把我带回了师门,收做了关门弟子。”

“哦,你师父是?”

柳双离不回答,侧过头来看着男孩咧嘴一笑,眨着眼问道:“小鬼,你问了我这么多,我都答了。而你自个呢,是怎样个情况?为什么会被人如此追杀?”

秦思扬一愣,憋了半天才闷声回道:“说好了,别叫我小鬼,我叫秦思扬。”

“好吧好吧!”见男孩又在纠结这个问题,柳双离连连摆手,道:“看你计较成这样,我以后都不叫你小鬼了,叫你思扬,总行了吧?”

“嗯,这好!那我就叫你双离!”男孩一脸认真的答道。

“喂,这不对吧,你应该叫我姐姐。”

“我没有姐姐。”

“你这小――家伙,怎么这么别扭。好吧好吧,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

“也别叫我小家伙。”

“好了好了,我以后都不在你面前提这‘小’字,哎呀,真要命的。”

“要命?”

“没,没什么了。”柳双离苦笑。

时辰滑过了午时,已有两天没进半粒米的两个孩子,肚子又‘咕噜咕噜’的开始抗议了。两天未进食,再加之昨晚拼尽全力的过河,体力早已透支。他们知道,再不快点找到吃的来补充体力,等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柳双离站起身来,看着前方的路毫无遮掩,官道就再眼前,只要顺着官道走下去,绝对能找到村集市镇。有村镇,吃的东西自然也就有了。可一想到秦思扬的情况,她又无奈了。

“但是,不走上官道,我们很难找到村庄和市镇的啊。碰不到人,我们又不懂路,去哪找吃的啊?”柳双离懊恼的说道。

“前面这条官道是往这个方向一路顺沿下去的。”秦思扬说着抬手指指左侧方的山林说道,“而这片林子一直都绕着这条官道。我想我们也不必非要走到官道上,只要进到这片林子里,顺着官道的方向走,应该也能找到村庄市镇的。”

“哎,是吗?”柳双离细细辨认前方官道的方向,再看向左侧的林子,笑道,“不错,这林子是一直绕着官道的走的,我们只是怕被人发现,那躲在林子里走也是一样的。”

说着柳双离回头看向男孩,赞道:“思扬你不错哦,看得好远。“

听到赞扬,秦思扬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只是神情黯淡的望着前方。

柳双离不去理会男孩的恼伤,还是独个傻笑着。一番对话后,她突然发觉,其实救下这小鬼也不赖啊,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男孩也十分顾忌的不愿多说自己的事。但这怎样呢?大家都是苦命人,她有时想起自己的身世都会忍不住的心伤,更何况是这个差点为此丢掉性命的男孩,想起肯定比自己还要难过,她又何苦定要他说起?

自然,柳双离也明白,救下这个小鬼,无疑会是个大的麻烦,说不好还有可能会危及她的性命。可即已出手了,她也就不能再坐视不管。想来长这么大,她的命也没好运过。六岁时侥幸得到师父疼爱,带回师门抚养,可最终师门还是被无情的灭了。现在的她,举目无亲,孤苦一人,说到底也不是个随时都可能去的人?即是如此,有这小鬼一起同行,至少在她以后的流浪生涯中,不会再这么孤单寂寞,心下多少也有了个挂念,孤寂的心想必也能好受些。

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想到这,柳双离又笑了。

依秦思扬所指的,两个孩子绕上左侧的山林,一路随意聊着话儿慢慢走去。虽然不时会碰上大石土沟挡路,但他们绕一下也就过去了。

秦思扬的方向感很好,在山石林中仅凭着感觉前行,他也能清楚的辨别出方向。每次走到林子边上,总能一眼就看到远方平地上的官道,一路延伸。

虽没有吃的,柳双离随身携带的葫芦里倒是装满了水,那是她昨晚在河边装满的。没有硬的东西填肚子,空着肚子喝水,肚子更是‘咕咕’的抗议不已,但他们别无选择,必须要喝水,因为这是维持生命所必需的。

就这样,肚子里灌满了水,两个孩子走走歇歇的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当两人都觉得要到极限时,终于见到前方不远处的空中升起的炊烟袅袅。

即有炊烟,就代表着前面有人家居住,希望也就有了!

第七章 农妇的提醒

两个孩子一见炊烟,立时兴奋不已,先时已觉不支的体力,霎时回复了过来。

他们当即加快步伐的向炊烟飘荡处奔去。

但刚走出两步,前方又赫然出现块巨大的山石。两个孩子的气力皆在河中耗尽,此时身体均处于透支状态,面对大石,再也跳不动也跃不起了。两人无法只能用爬的方式一点点的翻过巨石。

好不容易,过了大石。前方现出的是一片稀落的树林,透过林中交错的枝杈空隙向山下望去,他们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此时天色已开始暗了下来,西下的太阳把这片村落都笼罩在了一片金光中。极目望去,村子的远处是一片田地,田里还有人影在忙碌着。

柳双离拉着男孩加快步子,走出树林,来到了山林边上的一家农舍院中。

这是一间搭建得十分简陋的普通农家小院,来到院中小屋前,向里看去,屋内的摆设也异常的贫寒。

小院的左角,‘噼啪’的响着干柴在火中爆裂的声音。两人寻声走近,见是一间灶房,房内正有一农家妇人在灶边忙碌着。

柳双离见了,让秦思扬在外边等着,自己则小心的走进厨房,乘农妇忙活的空隙,礼貌的向她开口问了声好。

这是一个身形略显高大的普通农家妇女,被陌生人从身后突然一声问好,不由的惊了一下,忙回过头向门前看去。见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大孩子,穿着男装,面容十分清秀,看着并不似一般的农家孩子。农妇不由的怔了怔,出声寻问道:“孩子,你有什么事吗?”

“大娘,打扰了。”柳双离可怜巴巴的说道,“我和小弟因为家里遭灾,不得已逃难到此。呃,从家里带出的能吃的东西前一天都吃完了。爹爹说我们去找舅舅,可舅舅家还好远。现在我们饿了一天一夜了,都没找到吃的……”

农妇听着又是一怔,见柳双离说得可怜,且瞧她清秀的面容下,真是一片饿寒之相,不可能是在做假,不由的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哎,世道不平,现在谁家没个灾没个难的。孩子进来吧,今儿大娘多摊了些面饼,家里那口子又带着孩子进城也赶不回来,我一个妇人吃不完,就都给你们了吧。”

农妇说完,走到一旁蒸茏上取过几块面饼,递于了柳双离。

柳双离接过面饼,弯弯腰笑着谢过农妇,即转身走出屋去叫过秦思扬,把讨来的面饼递给了他一块。

农妇有着传统劳动人民的纯朴天性,看着天色晚了,想想这两个小孩又是饿着肚子逃难来的,看着也怪可怜的。就想着招呼他们进屋来坐坐,或许再留他们在家里住上一两晚也是行的。只想着,都是苦日子的人,能帮上一些就一些吧。

所以,见柳双离跑出去了,她就简单的收拾了下厨房,也跟着走了出来,含笑的看着这两个可怜的孩子。

柳双离和秦思扬已饿了两天,一拿过面饼真就是见到救星般,不管不顾的大吃了起来。都吃得太急,没吃几口就被呛着,就先后连声咳了起来。

“哎,到底是孩子,一点都不注意的。都慢着点吃,没人抢你们的,来,我给你们拿碗水去。”农妇说着转回屋去,不一会儿就真的拿了两碗水出来。

“来,别吃这么急,喝口水润润喉。”农妇笑着把水递给两个孩子,边又招呼道,“也别竟站在外面,都进屋里来坐吧。”

柳双离笑着接过水来,跟家妇客气了几句。

农妇见这大的孩子乖巧懂事,心下更是感叹世道不公。又把另一碗递于秦思扬,可秦思扬刚一抬头,农妇一见着他的正脸,霎时就愣住了。

“你……孩子……你……”农妇指着秦思扬,惊惧得半天说出的话都连不成个意思。

被农妇突然这么一指,又因为是刚从死里逃命出来,两个孩子都本能的心下一阵狂跳。

柳双离一步上前把秦思扬拉至身后护着,警惕的盯着农妇,探问道:“大娘!”

农妇一怔,也被两个孩子突然的防备样儿给僵住了,好一会儿,她才压下自己惊恐的神情,颤声问道:“孩子,你们……你们是怎么逃难来的?”

柳双离怔了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身后的秦思扬则紧咬着双唇,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心来。

农妇看着两个孩子如此防备的样子,心中的猜测肯定了不少。

看着两人都只是孩子,农妇也不想为难他们,摇摇头说道:“两天前有几个官家打扮的人,突然闯到村子里,四处搜寻一个男孩子。还给村里的人都看了画像,威胁说要是谁见到这个男孩,就要立即报官。如有知情不报的人,查出来就要全家砍头。这不,现在村头那还贴着画像呢,跟小娃儿你,很像。”

柳双离一听这话,忙伸手一把拉住秦思扬。

真应该想到,那群黑衣人既然有能力封山追杀男孩,就肯定也有本领在各村镇上追捕。

真不应该随便带思扬出来见外人,柳双离心下一阵懊恼。

但是,听农妇说什么“报官,全家砍头?”柳双离心下免不得的又是一惊,这么说来,追杀这男孩的人竟还是官家的人?

被官府追杀?她究竟拾到的是多大一个麻烦?

柳双离心下虽一阵狂跳着,却还是出手护着男孩。

僵持好一阵子,感到男孩身子抑制不住的在发着抖。柳双离咬咬牙,不再理会农妇,拉起秦思扬就往院外走去。

“等一下,孩子们,你们要去哪?”见两个孩子就这么走了,农妇忙出声叫道。

两个孩子听到叫声,脚下的步子走得更快了。

“听我说孩子们,你们别往城那儿去。”农妇追上前来说道,“昨儿我家那口子从城里回来有说,现在城里也到处都贴有这位小哥的画像,说是有提供线索的,都得赏银。嗯赏银还是――一千两这么多。”

两个孩子停下了脚步,同时回过头来看向农妇。

一千两赏银,这是什么概念?普通四口人家,只要有一两,就可过上大半年的。

可为了抓到这男孩,竟然一出手就是一千两,这追拿他的人也够下本的。

见两个孩子停下脚步了,农妇轻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我那口子还有提到,他城里有个在衙门当差的朋友,前儿突然接到上头的海捕文书,说不只是公开有悬赏追查,官府暗地里还派出很多人马,在四处搜寻这个娃儿。”

两个孩子又是一惊,不想竟还出动了海捕文书。

“那海捕文书上怎么说?”秦思扬双眸直视着农妇,厉声问道。

“啊?”被男孩突然迫人气势一震,农妇一个惊叫,一时间竟惧得答不出话来。

“我说他们用什么理由抓我?”秦思扬不理农妇的惊惧,加重了语气,接着深冷的问道。

“这――”农妇怔怔的看着男孩,她完全被男孩身上极不符合年龄的冷洌神情,给震住了,半天都回不上一句话。

看到农妇被惊成这样,柳双离忙一把拉过秦思扬,促使他放缓了些气势。自己则上前两步,放柔了声,道:“大娘,谢谢你的提醒,我和小弟知道的。”

秦思扬却不理会柳双离的提醒,上前两步,跃过柳双离身前,逼近了农妇,再度追问道:“我问你,他们究竟用了什么理由来抓我?”

“不――不是抓。”农妇终于定下神来,同时她也看明白了,眼前这个被四处张榜追拿的男孩,即有着如此气势,绝非普通人家的孩子。虽不知他为何原因被官府追拿,但再怎么也只是个孩子啊,怎可能真犯有事?想来必是非别的事牵连所致,哎,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受此大罪。农妇这么想着心下实在不忍,向男孩解释道,“听我那口子说,海捕上写的是,小哥你是巡抚家的小公子,三天前突然被不明身份的人给劫走了。现下官府在四处寻找,也是为了救下公子。”

“劫走,救人?骗人!这帮混蛋全都在胡说,胡说――”秦思扬突然发狂的大声叫道,双手抱头,痛苦不已的撕扯着已然脏乱的头发。

“思扬――”柳双离见秦思扬突然发狂大叫,吓得忙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他,可抱住了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抚他。只能这么默默的抱着,压着他的手,以使男孩不太过份的自我折磨。

农妇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又叹了口气,心下猜想道:这个男孩儿,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没错了。常听人说起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会为了金钱权利置亲骨肉不顾。整日里都是互相仇杀的,没完没了。这孩儿,多半也是因为这样才被大肆追拿吧?哎,这才多大的孩子啊,就要遭这样的难,受这样的苦,可怜啊。富贵人家的孩子,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去!

农妇如此想着,转身回至厨房,取过蒸茏上的面饼,又摘下墙上挂着的玉米棒子及咸菜。可惜家里穷,没有干肉,农妇为此叹惜不已。虽然东西少,她还是尽可能的把厨房里所有能吃的都拿了出来,然后用一个篮子装好,又找了块油盖上。

看着也没什么吃的能拿走的了,农妇才提着一篮子食物走出厨房,瞧见院中的两个孩子已平静下来,正手拉着手垂着头向院外走去。

农妇看着又是一叹,见两个孩子已走远了,忙出声叫道:“孩子们,等一等。”几步追上前去,来到两个孩子跟前,递上了篮子,又在两个孩子惊异的目光中淡笑道:“本想留两个娃儿在家里住上几天的,可我家那口子带着儿子进城了,要到明儿才能回来。我一个妇道人家的,不方便留人。这篮子吃的,你们带着路上吃吧。现在世道艰难,你们又这么小的就要避祸逃难,可别饿坏了身子。”

听到农妇善意的话儿,再看着她递过来的一篮子食物,柳双离一时间百感交急。秦思扬看着更是呆了住。两个孩子一时间皆不知如何回话。

“拿着吧,孩子!”见两个孩子只是呆呆的没有反应,农妇又出声劝道,把篮子硬塞到了柳双离手中。

柳双离接过篮子,向农妇深深的鞠了一躬,由衷的谢道:“大娘,谢谢你!”

农妇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孩子,一路多加保重!”

柳双离拉着秦思扬又是一鞠躬,再一次拜过了善良的农妇后,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的走出了小院,一刻不停的离开了这个村庄。

第八章 柳双离的决择

太阳往西山沉去,夕阳染红了大半个天空。

拉着秦思扬又走回树林,柳双离心中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适才听了农妇的诉说,她也知道了情况的严重性,自己救下的这个男孩,绝对牵连着很大一件事,否则不会被人如此费尽心机的追拿!

但就算如此,自己能丢下这个孩子不管吗?

重重的树影挡住了暗红色的夕辉,越往深处行去,日色越是昏暗,林子里点点日影艰难的从重叠的叶缝中穿透而下。

两人又行了一刻,瞧着太阳完全没入了山,月色照入树影间,柳双离带着秦思扬又一次坐到了高高的大树上。

“接下来要怎么办啊?”柳双离紧皱着眉头问道。

“我不知道。”秦思扬蹲坐在大树杆上,把头深深的埋在了膝盖中。

“你不是很喜欢想事情吗?”柳双离努着嘴道。

“我现在什么也想不来。”秦思扬低着头失落的回道。

“你真是巡抚家的小公子?”柳双离好奇的问道。

“不是。”

“那你是?”

秦思扬咬着牙别过了脸去,明显是在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好吧好吧,我不问你这个了。”柳双离败兴的说道,“你虽不想说,但我也能猜到,你这小子一定很不简单,出身来历必定不凡。不说人家竟用巡抚公子之名追杀你,就你身上所带的那块两块玉佩,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那是柳双离在死命拖男孩过河后,帮他换衣服时无意中看到的。

柳双离虽不懂玉,但她依然能一眼看出,这两块男孩贴身带着的玉佩重无比。

两块玉佩,皆用密实的红绳缠绕着,贴身挂在男孩的脖子上,一块是龙凤纹的,一块是麒麟状的,都是精雕细刻得极为精致。

男孩听柳双离提到他那两块玉,面色立时一寒。那眼中瞬间迸发而出的寒光,冷峻异常的神情,让柳双离看着不由的一惊。她立时看出这玉佩也是男孩的禁区,不能多提,吐了吐舌,识相的闭上了嘴。

夜里的林间很静,静得让人都以为,黑暗已经吞没了一切。

这几天的事,让两个孩子都疲惫不已,不再说话后,两人紧靠在树杆,不一下就都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至太阳再度高高升起,阳光穿透树叶照进密实的林子来时,柳双离才睁开了眼。

伸了个懒腰,柳双离四下望去,见秦思扬已经先行醒来,正如昨晚一样,抱膝蹲坐在树杆上。

“你一晚都没睡吗?”柳双离瞧着男孩一双黑眼圈问道。

“我睡了。”

“只是怎么也睡不着,是吧?”柳双离笑道。

“你却睡得很好。”秦思扬盯着柳双离道。

柳双离晃了晃脑袋,笑道:“不睡好怎么能有精神想事呢!”

秦思扬又把头埋进了膝盖。

柳双离理了理衣裳和头发,又自篮子中取出两块面饼来,一块自己吃,一块递给了男孩。

天已大亮,林中的鸟儿都已出巢捕食,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柳双离很快就把自己的那块面饼给吃完了,她抹了抹嘴看去,却见秦思扬才吃了一半不到。

“你吃完了吗?”秦思扬突然问道。

“嗯,你就快点吃吧。”柳双离收拾好篮子,又从自己的包裹中找出一块大麻布,把篮子结结实实的给包好了。

“你即吃完,就可以走了。”秦思扬突的放下手中的面饼说道。

“走?”柳双离先吃了一惊,继而嗔道,“要走你就快点吃啊,别磨磨蹭蹭的,我等你。”

秦思扬放下手中的面饼,认真的说道:“我是说你自己可以走了。”

“我自己?”柳双离奇道。

“是,你自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双离大声嚷道。

秦思扬冷声道:“昨天那位农家妇人应该是个好心人,她即把海捕令都告诉了我们,想来是不会向官府告发我们的,不是吗?那就是说到现为止,我们一起逃出来的事还没被人发现。”

“那又怎样?”柳双离继续问道。

“你不明白吗。”秦思扬冷冷的说道。

“我不明白!”柳双离把男孩的话直接顶了回去。

秦思双眼直视着柳双离,一字一句的说道“到目前为止,还没人知道是你救了我。”

“嗯!”柳双离点点头,等着男孩下面的话。

“因此,你现在就走,离开我,远远的离开。他们要追杀的人是我,没人知道还有个你。”

柳双离呆了一呆:“你要我自己走了。那你呢,思扬?”

“你管我。”男孩面无表情的回道。

柳双离沉默着,一双亮如明月的深眸直直的盯着男孩,好一会儿才出声道:“我刚救了你,怎能又丢下你不管。”

“那是你多管闲事。”秦思扬突然提高了声音嚷道。

“我多管闲事?”柳双离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男孩。

“是,就是你多管闲事。”男孩冷硬的回道。

“为了救你,我差点冻死在河里,是多管闲事?”柳双离也提高的嗓音大声嚷道。

男孩却不理她,冷冷的别过了头去。

愣了半晌,见男孩还是倔强的不回半句话。柳双离突的笑了,扯开嗓子嚷道:“你这小鬼――”

这一招真的很灵验,男孩立时扭回头来气道:“不要叫我小鬼。”

柳双离‘咯咯’的笑着:“瞧你这小鬼,只不过一句话儿,就气成这样,真是小家子气。”

明知柳双离是在故意气他,秦思扬却还是忍不住的恼道:“不准这样叫我。”

“呵呵――”柳双离还是笑道,“可我就喜欢这么叫你。”

“你――你不是好人。”

“是,我不是好人,小鬼。”柳双离继续逗着男孩。

“你――你够了,快滚。”

柳双离却摇了摇头:“我不走,小鬼。”

“你,你想气死我。”

“是哦,就想气死你,小鬼。”

“你有完没完?”男孩火道。

“还没完。”柳双离轻挑着柳眉回道。

秦思扬不再她,一个翻身,双手抱紧树杆,顺着树杆滑下树去。

柳双离见了,忙背正包裹,一手提着篮子,跟着跃身下树。

两人毫无目的在林子里乱走着。

男孩心下有事,根本不愿多说话。而柳双离呢,虽然看似大大咧咧没事的样儿,其实心中也是很乱,但面对着比她小的男孩,却不愿去多说。

两人就这么胡乱转悠着,转了一个早上。午时休息,柳双离又从农妇给的篮子中,出两块面饼来,两人分了吃。

初秋时的午间还十分的炙热,虽然是在山林间,并不被太阳直照,但热气还是自空气中阵阵袭来。

走得倦乏了的两个孩子,吃过东西后,就都不想再动了。于找了块干净的地儿,分别躺下歇息了。

“你这么跟着,是在找死。”透过树阴,望着天上悠悠飘荡的白云,男孩突然开口说道。

“是吗?”柳双离只是懒洋洋的回了一句。

“你根本不知道,事情有多大。”

“哦?”柳双离别过头来,单手半支着脑袋,侧看着男孩,挑眉道,“那思扬你跟我说说,事情究竟有多大?”

男孩脸色一沉,侧头回看了柳双离一眼,一下又仰望向天。

“反正我只能这么说,你跟着我就是死路一条。”

“哎呀,”柳双离轻叫一声:“你这人,为什么老是死啊死的挂在嘴边,好不吉利。”

“因为这是事实。”男孩冷冷的回道。

“还没发生的事,怎么就成事实了?”柳双离轻笑道。

男孩没有回话。

柳双离看着他又是轻轻一笑,然后转过躺正,仰面向天。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射进林子,点点洒在两个孩子的脸上、身上。

“不管怎样,思扬。我即然一开始救下了你,就不会半途而废,丢下你一个人自己跑开。”柳双离说着,声音虽轻,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你是个傻瓜。”男孩的声音还是冷冷的。

“是吗?”

“是的!”

柳双离又是轻声笑着:“但不这么样,我心里就会觉得很难受。”

“难受?”

“是啊,难受。”柳双离简单的应了一句,就不再说了。

男孩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见一道阳光半洒在她的侧脸上,暖暖的,亮亮的。

他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会难受。

因为他自己也有好多事不愿跟她说明。

只有柳双离自己明白,她的难受跟两月前有关。

师门被灭时,自己却被师父借故给赶出了师门。虽然事后知道这是师父在为她好,是为了她不被波及。但柳双离还是在知道事情真像后痛心而难受,这难受不单单是因为师门的被灭。

还有是因为她被完全的置身事外,这让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没用,没用到师门都大难临头了,她竟然事前毫无知觉。

即使她清楚自己就算当时在场,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可她还是难受,由心而起的难受。这份难受,不亚于对师门被灭的伤心。这份因过份自责而起痛心难受,让她常常的彻夜难眠。

因此这一次,面对男孩的事,她既已出手,把事情扯到了自己身上。那么就不可能再为了自保而再次置身事外。否则她以后必将会活在深深的自责中,永世不得解脱。

第九章 游荡山林

因为已知在被官府海捕通缉着,两个孩子不敢再到有人的地方去,只好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里胡乱走了起来。

这么胡乱的走来,其实就是在游荡,且是毫无目的游荡。

柳双离本就是无家可归的人,师门被灭后被迫浪迹天涯,本身就是全无目标的。现在带着这个像是也无处可去的男孩,还是没有目标。

只不过有了男孩同行后,无论再走到哪,首先都要躲避开人。

但是一样的没有前行的目标。

“我想把这天下所有的风景都看个遍。”这一日休息,柳双离躺在一处山崖边的草地上,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这样说道。

“那你看过了多少风景?”秦思扬仰躺在在她身边问道。

“没看过多少样。”柳双离懊恼的说道,“山啊河啊,都没看过几样,倒是像现在这样的荒山野岭看得最多。”

“我看得更少。”秦思扬低语道。

“那你以后就跟我去看了。”柳双离笑道。

“好啊,那你现在想去哪呢?”

“草原。”柳双离兴奋的说道,“听说北方的大草原很漂亮,跟中原地区的风景完全不同。”

“草原啊!”秦思扬望着无边的蓝天悠悠吟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你在吟什么?”

“草原上的民歌。”秦思扬简单回了一句,又接着吟道,“男儿血,英雄色。为我一呼,江海回荡。山寂寂,水殇殇。纵横奔突显锋芒。”

“这就是草原上的歌啊,听着跟中原的味就是不同,好豪气。”柳双离赞道,“你肚子里的东西还真多。”

“这些都是书里面记的。”

“哎,我早说过了,我没读过多少书。”柳双离答道。

“是吗,那要我教你吗?”秦思扬突的哂笑道。

“这好啊!”柳双离爽快的答道。

“但做为交换条件,你首先要教我武功。”秦思扬却谈起了条件。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柳双离一口答应。

同行这半个多月来,年长几岁的柳双离早已不得不佩服这个比她还小三岁的男孩。

小男孩真不是一般的孩子,虽只九岁,肚子里的墨水却像比一个年过半百的私塾肚里的墨水还多。让她都不得不感叹,到底是什么人把男孩教成这样的。

只有九岁的秦思扬,四书五经早已熟烂于胸,且除读了这些经书外,他竟还涉猎了各种诗书杂谈,自古到今的历史典故他也记是很多。

两人聊起话来,虽柳双离较为年长,走过的地方也比男孩多些,可谈起好多事来,她却常常被秦思扬说倒,让她懊恼不已。

不过好在,秦思扬野外的生存能力真不及柳双离,在遇到许多事时,也时不时的表现出书呆子的味儿,不知如何处理,这才让柳双离多少保住了她作为大姐的自信。

“那好,我今天就教你念这首民歌,你呢,就回教我一招剑法。”秦思扬站起身来说道。

“好!”柳双离答应了一声,也跟着站起身来。

虽是柳双离教剑法,但说到修习武艺方面,秦思扬其实有很好的底子。柳双离测试过,例如站马步、基本的散打及擒拿手,还有习武的入门内功心法,秦思扬都有练过。

哎,这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啊,怎么好像除了民间技艺,什么都有学过的?

当柳双离再了解到秦思扬学的这些东西,都是请不同的师傅教的后,就更感叹道: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学东西都是用钱砸出来的啊。

“我娘说我必须在所有方面都优于其他兄弟,才能活下去。”秦思扬如此向柳双离解释道。

“嗯,现在看来你娘的这个说法不见得就对噢。”柳双离笑道。

“怎么不对了?”秦思扬奇道。

“瞧你现在的处境,被人追杀到这步田地,怎么能对呢。”柳双离摇着头回道,“俗话说啊,枪打出头鸟,你不知道吗?”

“枪打出头鸟,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话面上的意思啊。哈哈,我就说嘛,有时民间那些俗言混语也有用过你那些圣贤书的。”

“是吗,有意思,你还有什么民间俗话,都说来听听?”

“哈,我现在记不了这么多了。”柳双离大笑着。

两个半大的孩子,就这样在山林间游荡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来,两人运气不错的在山林里逮到过两只野兔和三只山鸡,也在遇到河流时,在河里抓到些鱼来解决肚子问题。所以,最初那农妇送给他们的一篮子食物,才能使用这么久。

即使这样,两人的路还是越往前行越难。

山越走越是荒凉,能吃的东西也越来越难寻到。

但他们不敢往回走,因为回头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的命已跟巡抚扯上了关系,那是一省的封疆大吏,当然不是闹着玩的。

在山林里游荡的日子很不好过,虽然不再被人追杀,但每日里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又不能与外人接解,他们过着就像是野人的生活。

只短短不到两个月,柳双离随身所带的几件衣服,就都被两人给穿破了。

现在再看他们俩的样子,衣衫褴褛,面目憔悴,周身的样儿只能用乞丐一词来形容。

天一日比一日冷,眼看着就要入冬了。

“我们必须要去城镇去买些东西了。”这一日,柳双离突然对秦思扬的说道。

“你去不会有事的。”秦思扬这样说道,“没人认得你。”

“也是。”柳双离笑着,望了望山下的小镇,又看了眼秦思扬,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下了决心说道,“我去去就回,思扬,你要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回来哦,知道吗?”

“嗯!”秦思扬点点头,双手抱膝坐在山坡上。

柳双离看着秦思扬,见他点头过后就只是安安静静的抱膝而坐,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心下还是不放心。

“说好,你可不能乘我不在时,自己跑了啊。”柳双离又认真的说道。

“我不会的。”秦思扬皱了皱眉。

“真的?”

“真的!”秦思扬抬起头来,一双深如大海的双眸直视着柳双离,目光凝重,语气也无比坚定,“我绝对不会!”

柳双离又深深的看了秦思扬一眼,见他说得极是认真,没说说假的样儿,这才站直身来:“那说好了,你不能单独离开,要是我回来时看不到你,嗯,我――我就去报官,让你无处可逃,知道了吗?”

丢下这句狠话,柳双离一个转身急冲冲的往山坡下跑去。

第十章 柳双离的采购

看着一阵风般跑下山去的柳双离,想着她刚刚因为担心自己会乘机跑掉,而显得焦虑的神情,秦思扬心下由不得一叹。

以两人如今的情况,按理来说,放心不下的该当是他这个被人通缉的秦思扬才对吧,怕被抛弃的人也应该是他不是吗!

可临到关键,现出担忧又放心不下的却是柳双离,这个本不关她事的普通女孩。

近两个月来的接触,秦思扬已大致了解了这个仅大他三岁的女孩的性情。

乐观、豁达、善良,圆圆的脸上常常挂着开朗自信的笑容,心思粗中带细,外表有着男儿的豪迈,内心深处却十分柔软。

这是一个都很容易和人相处的女孩。

蜿蜒的山路上,柳双离娇小的身形正往远处小镇的方向快速飞跃。

秦思扬远远看着那轻灵敏捷的身影转了个弯,隐入了小镇中。他不由的笑了,笑得很舒心。

柳双离是不知道,可秦思扬自己却很清楚。这段时日来,两人一起游荡山林,风餐露宿的,虽然十分艰苦。但这个无意中救下他的女孩,这个坚持要拿自己的命运去赌他无事的女孩,已经在无意中触动到了他心底的最深处,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对她产生了深深的依恋之情。

此时的秦思扬,已会像这柳双离一样,会在发呆时突然就没来由的发笑。笑得十分单纯,甚至完全的不需要理由,仅仅只是想笑就笑,然而就是这最没有理由的发笑,却往往的能让他触碰到自己内心的最柔软处。

很是开怀也很是舒心。

秦思扬就是这样,发自内心深处的笑着,在山坡上静静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然昏暗下来时,终于看到远处,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柳双离,身后拖着一大包东西朝这一步一步的走了回来。

她身后拖着的那包东西十分的庞大,竟比她整个人都要来得大。

远远看去,那竟是用一块极大的麻布结结实实包做的包裹。那包裹是如此的巨大,以至女孩根本背不了,只能放在地上拖着前行。

好半天,待柳双离终于把那大包裹拖回到山坡上,再看去,那包裹的外层麻布,已被磨去了大大的一片。

回到山坡,见秦思扬真的乖乖呆在原地等她,柳双离虽累得直喘粗气,却还是咧开嘴开心的笑了。

“你买了多少东西啊?”秦思扬瞪着那巨大的包裹问道。

“能想到的都买了,足足花了我十两银子啊。”柳双离喘着气笑道。

“你要我们拖着这么多东西在山里走?”秦思扬惊道。这么大一个包裹,拖带着,要是碰到个熊啊,老虎啊,大蛇啊什么的,他们怎么能带着跑开?

“不啊,”柳双离擦着脸上的汗珠回道,“我想过了,下去就要入冬了,我们不能再在山里呆着,否则会被冻死的。我们要进城去,找个暖和的地方住下来。”

秦思扬一想也是,点头道:“这是没错,但……”

“先别说这。”柳双离摆手打断男孩的话,冲男孩眨了眨眼笑道,“思扬你不是一直叫饿吗,我买了好多吃的,你来看看,这些足够我们两人饱饱吃上个三四天的。”

柳双离说着,打开了大包。果然,包里的上面满满当当一大堆,都是吃的东西。

瞧着,有烧鸭、红烧狮子头、卤蹄膀、梅菜扣肉、烧鱼翅等等等等。

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食物,完全分不出个类来!

“你不会是把人家镇上能吃的东西都买来了吧?”秦思扬愕然道。

“差不多。”柳双离一脸得意的笑道,“思扬你是没看到,我买这些东西时,那镇上的人都被我吓得不轻。他们当时看着我那样儿别提有多好笑了,哈哈。但见他们这样,好笑是好笑,我也怕他们来跟多事。就骗他们说我这是给一家子兄弟备下的食物,因为兄弟们欺负我年纪小,只让我一个人来买。瞧着那镇上的人也没全信我的话,但见我身上带着剑,又会耍把子,才没敢来招惹我,呵呵。”

柳双离边说着边乐呵呵的笑着,秦思扬却是干瞪着眼看着她,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过瞪眼归瞪眼,一下见着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原就饿着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得更欢了。

因此,男孩虽对女孩的行动无语,倒也一点不客气的接过她递过来的食物。

这么长时间来都没能吃好,积下来的饥饿劳累,让两个孩子很是狼吞虎咽的猛吃了一番。直把肚子都被填得圆鼓鼓的,再塞不下东西了,才住了嘴。

吃饱喝足,又扯过一块毛巾擦干净了手脚。柳双离正了正身,瞧着秦思扬,清清嗓子又道:“思扬你这身破衣服也该换了。”

“嗯,不知你买了什么衣服?”秦思扬说着就往包里瞧去。

“你别急,我买了可不少,够你轮换着穿上好一阵子的了。”柳双离说着,轻眨着双眸,一脸神秘的笑着。

“是吗,让我看看,都是些什么衣服。”秦思扬说着就伸手进包里去翻看,可他刚把手伸进包裹,却被柳双离一下给挡了回去。

“你别动,等我拿给你看。”柳双离眨巴着双眼,笑得更是诡异,让秦思扬瞧着不免心下一阵狐疑。

只见柳双离诡异的笑着,自包裹中翻出几样东西来,努着嘴冲男孩笑道:“你瞧这是什么?”

秦思扬看了眼被翻出来的东西,眉头不由皱了皱,纳闷道:“双离,你要穿这些?”

这被翻出来的东西,满满一叠,都是些绫罗绸缎做成的各式样女装。虽看着不是多名贵的衣服,但却皆很时新,样式也相当漂亮。在普通人家中,这些多是到过年时才有可能穿上的衣裙。

秦思扬凑上前来数了数,这样的女装衣裙,柳双离竟买了有十套之多,且皆还配买了相应的手镯银链、头花钗子,及几双绣花鞋。瞧着竟是把女孩儿的东西,从头到脚都配了个全。甚至连胭脂膏粉,都没有忘记。

柳双离不是一直都说,穿男装才方便行事吗?怎么现在又突然想到去穿女装了呢?

秦思扬瞧着不由的纳闷不已。

“这不是我的。”柳双离摇了摇头,笑道,“是我给你买的,思扬。”

“给我买的――”秦思扬一道高声尖叫,刺破了静谧的山岗。

“是啊,给你买的,思扬!”柳双离说着一阵大笑,笑得极为放肆。

“怎么会是我的?这些都是女装衣裳啊。”秦思扬铁青着脸,大声质疑道。

柳双离扬着双眉,大笑道:“是女装就对了。我们下去要进城了不是吗?刚刚一路上我就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你即能进城又能不被人认出来。想得我头都痛了,才想到了这一招,让你穿上女妆,扮成女孩儿的样子。哎,你别气啊,思扬。你想啊,这满城都贴着你的画像,要想你不被人认出来,谈何容易啊。所以了,你只有扮成女孩儿,才能不让人注意到。谁会想到,那墙上画的男孩子,会穿上了女装进来。哎,思扬你别这样看着我嘛,我这可都是为了你的安全。只不过要你穿上裙子,再擦上些胭脂水粉,戴上些手饰,这很简单嘛,你用不着这么生气吧?哈哈,到时对外你就扮成我的妹妹,这不很好吗?想想看,一个大哥哥带着他的小妹妹去投亲,然后不小心迷了路,走错了地方跑到这里来了,怎么着总说得过去吧。到时你不要开口说话,什么都由我来说,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我们的,这不是很好吗?哎,思扬,你脸色别这么难看嘛,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哎……”

第十一章 穿上女装的秦思扬

“够了,你别说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穿这些女人的衣服的!”忍了好半天,秦思扬终于受不住,板着一张脸,大声拒绝道。

“哎,你别这么小心眼嘛。”柳双离还是扬着眉头,笑道,“我是女的,都能穿男孩子的衣服。你是男的,怎么就不能换换女孩子的衣服穿呢?”

“这,这根本不一个样。”

“有什么不一样啊,不都是为了方便行事嘛?”柳双离说着,瞪了男孩一眼。

“就是不一样。反正,这女人的衣服我是绝对不会穿的。”

“什么女人的衣服啊?你这家伙,不就是一套衣服吗,你真死心眼。”柳双离直翻着双眼道,“你也不想想,你不换个样子,怎么能躲过别人的注意?躲不过,我们就不能出现在人前,就找不到屋子住。难不成你要我们大冬天的,还在这山林里呆着?绝对会被冻死的。”

“是――我知道,但我不,不――”柳双离说得在理,男孩压根就驳不了。但他就是死撑着面子,无法去面对这些色彩艳丽的女装衣裙。‘不’了半天后,秦思扬没辙,只能耍赖般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像是要顽抗拒绝到底。

“知道什么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吗?”柳双离翻着白眼斥道,“又没叫你去死,只不过要你换上个女装,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干!你,你真是个列心眼的小气鬼。”

“我不是小气鬼,我――我只是不要穿这些女人的衣服。”

“穿这些能让你去死啊?”

“是,跟死差不多!”

“你――你真是气死人了。”这回气倒是柳双离了。

“气死人也不穿。”

“死小鬼。”

“别叫我小鬼。”

“你就是个死小鬼。”

“不许你再叫我小鬼。”

“小鬼,小鬼,死小鬼,小气鬼,小心眼,死要面子,你就是个自大自狂还极度自恋的小鬼头……”才不管男孩有多气,柳双离只管扯开嗓子大声念叨道。

秦思扬受不了的一个翻身跳起,右手挥出想去按住柳双离的嘴。可他的速度哪有柳双离快,还没等他跳起站稳,柳双离早就一步避开,嘴上还是不依不饶的连声的念道,“反正只要你不换,我就一直这么叫下去。小鬼,小鬼,你就是个死小鬼……”

……

阻止不了,又躲不开,在柳双离这唐僧紧箍咒般的念叨下,秦思扬被逼着一翻白眼,直接倒地装死了!

可柳双离却不容他装,一把拉起男孩,照样不停的在他耳边唠着。

男孩不理,她就不停的说。

说到底,磨叽的工夫,死小鬼秦思扬是比不过柳双离的。所以,如此磨蹭了一个晚上又一个白天后,男孩终于被磨得投降了。认命的让柳双离给自己换上了女装衣裙,戴上手饰,最后再不停的往自己脸上涂抹胭脂水粉。

如此忙活了好一阵,当终于给秦思扬都换完装打扮好后,柳双离定眼向男孩细瞧去,立时就乐开了怀。

秦思扬原就长得清秀粉嫩,这一被用心妆扮下来,再换上了粉色长裙,整个人看去,完全就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

柳双离越看越开心,她心下得意,想趁机捉弄男孩的心思立时闪出。想着当要报下男孩一开始死不肯换上女妆,让自己费了这么大口舌的仇。

因此,柳双离大笑着一把抱住男孩,边拧着男孩红朴朴脸蛋儿,边晒笑道“哇,好可爱啊,思扬,你是我见过最可爱最漂亮的女娃娃了。哇,姐姐好喜欢,好喜欢啊!”

男孩的脸色当即黑了下来,柳双离看着更乐了,接着笑道:“进城后姐姐可要看紧你才行,被哪个大户人家抓去当媳妇儿,那就太没天理了,哈哈。要是再碰上个色鬼就更不好办了。所以,我一定要寸步不离的看着你。听好了,思扬你也不能离开我半步哦,我的小美人儿,娇小姐,俏妹妹……”

“你――你有完没完!”秦思扬气炸了脸,伸手一挥就想打开柳双离的手。

可男孩出手的速度哪有柳双离快,他的手刚挥出,柳双离就已先他一步把手缩回,而另一只手却又同时伸出,拧向男孩另一边的脸蛋。

秦思扬心下气急,双手左右开攻用力向柳双离击去。柳双离见着却只是轻松一笑,身子一转,瞬间就闪到了男孩的身后,同时双手向前一捞,自后边紧紧抱住了男孩。手腕上一运力,按住了男孩的双手。

被柳双离自身后这一抱一按,秦思扬的身子和双手皆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只剩双脚还自由。他心下气急,当即不假思索的双脚就用力向后踢去。

柳双离脚上轻轻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男孩踢来的双脚,嘴上却还在气人的说道:“思扬,脚别乱蹬哦,小心弄脏了你刚穿上脚的绣花鞋。”

秦思扬一听更恼了,身子被困着动不得,双脚又怎么也踢不到柳双离,气得他呱呱乱叫,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柳双离的一张嘴,还在用着晒笑的口吻继续说道:

“哈哈,原来思扬你气起来也这么可爱的啊――嗯,真是好可爱,我好喜欢。嘻,你瞧又气了,好可爱啊,哈哈――”

……

“嘻嘻,到时进了城,你不许说话,一切都要听姐姐的,噢,不对,是哥哥我的话,听到了吗?我可爱又漂亮的小妹妹。”

……

“还有,走路的时候动作不能这么粗鲁,要小步轻移,才是女孩子的样儿,知道了吗?“

……

秦思扬的一张脸被气得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白,由白变黑,各样色儿都似转了一遍,完全没个正常的脸色。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如此闹了好一阵,瞧着男孩被气得也够了,她心下报复的劲儿也过了,柳双离方才软下话来,开始好言哄起男孩来。直哄到他的气顺回来了,柳双离才松开双手,放男孩自由。

看着天色不早了,柳双离拉过男孩,寻了棵大树,跃身上去歇下了。

翌日,吃过早饭,两个孩子即商议起进城的事儿来。

说来说去,还是依着柳双离想好的,秦思扬扮成她的妹妹,对外说是逃难而来的。

柳双离口音是南方的,小小的个子也是南方人的样子,自然编起身世来也只能选南边的地方。

如此定下了一套说词,两人即手牵着手,穿过山坡下的小镇,依着两天前柳双离打听来路线,行了大半天,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城。

这城虽不大,但来往进出的人却不少,看着应该会有供外人住宿过冬的地方。

两个孩子一路走进了城,问过人后得知,这城叫配州,是山西省边境上的一座小城。

入得城来,日色已暗,秋风阵阵自城门口刮入城中,卷得来往的路人不住的缩着脖子。

天是真的冷下来了。

两个孩子四下看去,希望能找到所便宜的房子,租下来好过冬,然后再找到个是事做,好挣些用度银两。

可他们进城走出没几步,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第十二章 秦思扬的思想

刚走过城门,转过和城门相连的街区,两个孩子就发现,街角上每所房子的边上,只要是能蹲得下个人的地方,都有一群群衣衫破烂、面黄饥瘦、无家可归的人缩卷在那里。

这些人是那么的憔悴,看着随时都有可能闭上个眼就会倒下死去。

两个孩子正自感叹着,就见一边墙下,真有个瘦弱的老人‘扑通’一下倒地死去。

老人身边的人,立即跪倒在他的身边,低声哭泣了起来。

两个孩子看着心下难受,不忍再多看,急急转身离去。

可他们刚转过一个弯,拐进另一条巷子没走几步,就见前面墙角下又倒着一个死去的穷人。

这死去的穷人看着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妇人,她凄凉的死在那里,身边只有一个同样是无家可归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守着。此时中年妇人正拿着一把破梳子,在为死去的年轻妇人最后梳理散乱枯黄的头发。

中年妇人刚刚把死去的年轻妇人头发梳理齐,就见几个衙役吆喝着推开人众走近,口中不知咒骂着什么,粗鲁蛮横的走上前来,一把推开中年妇人,然后用一块大油布粗暴的卷起死去的年轻妇人就走。

中年妇人一见当即哭喊着冲上前去拉住衙役。

“他奶奶个熊的,你要干什么!”被拉住的衙役大声骂道,“县太爷好心,命咱兄弟为你们这些穷鬼收尸,一切丧葬费都由官府出了,你们还哭!再闹再闹,真闹得大爷烦了,你们就自己找棺材板去。”

听到这话,哭喊的妇人才收回拉扯的枯手,边低声哭泣着边转回身抱起一直在一旁叫着妈妈的,看着只有三四岁大的孩子。

柳双离拉着秦思扬的手,呆呆的看着巷子里的这一幕,久久都没有动。

直到秦思扬使劲扯了扯她的衣角,柳双离才回过神来,随之松开了秦思扬的手,在男孩惊异的目光中,她走上前去,蹲在了还在低声哭泣的妇人跟前。

哭泣的妇人抹着泪水,奇怪的看向突然蹲在她面前的柳双离。

柳双离挤出笑容,低声向妇人问了声好,然后取下身上的包裹,伸手自包内摸出几张葱油煎饼。

还带着葱油香味的煎饼,一下就把妇人怀中的孩子给吸引住了。

“小弟弟,想吃吗?”柳双离把煎饼递到孩子面前,柔声问道。

妇人怀中的孩子忙使劲的点着头,伸出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就想抓过煎饼。

柳双离见了,忙从包中取出一块手巾,把孩子的小手给擦了干净,之后再把煎饼递到孩子的手中。

“孩子,你――”低声哭泣的妇人,还闪着泪光的眼睛看着柳双离,颤声道。

“大娘,我这里还有些吃的,你们――”柳双离说着,又从包中掏出了些吃的来。可她刚要把这些吃的递给妇人,就见巷子前方,一群衣衫褴褛的穷人忽的如饿狼般冲上前来,还没等柳双离和抱着孩子的妇人反应过来,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年轻人,就不由分说的分别从柳双离手中抢过食物,张口就送进了嘴中。

随后冲到的人,见柳双离手中已没食物,就伸手去抢她怀中的包裹。

柳双离被这一冲一抢,本能的抱紧包裹往后直退,可还没退出几步,她的身后又冲上来几个同样饥饿的穷人,也不由分说的伸过手来就去抢她的包裹。

抱着孩子的妇人,也被这群饥饿的人群围在中间,本就虚弱的她根本无法跟这些人抢,只能紧抱着孩子,努力不让冲到的人群把自己和孩子冲倒。

这群饥饿的穷人倒没一个去抢妇人怀中那孩子手中的煎饼,他们都只冲着衣着整齐干净的柳双离去抢。

“别抢了,别再抢了,我身上已没吃的了!”面对这群饿红了眼的人,柳双离惊恐的叫着,抱着包裹慌忙的朝人群中的空隙钻去。可过来抢的人实在太多,她人又瘦小,一时间根本冲不出这重重围堵。

不远处,秦思扬也被这突发事件给惊呆了,直到见着柳双离一身狼狈的拼命想从人群挤出来,他才回过神来,忙也冲上前去,用尽全去拉扯柳双离。

两人虽都还是半大的孩子,但好在都是有武功底子的人,平常一两个大人跟他们对打,他们也能轻松对付。此刻围着他们的人虽多,但一来都是不会武之人,二来都饿得没多少力气了,而且他们的关注点全在食物上。两个孩子凭着灵活的身手,一阵左串右突的,人虽被弄得极为狼狈,但努力冲了一阵后,终于合力冲出了这重重包围圈。

一跑到没人的地方,秦思扬就弯着腰,双手支着膝盖,边大口喘着气边冲柳双离埋怨道:“你――你闹什么啊,乱――乱发什么好心,弄得――弄得――?”

“天――天啊――”柳双离仰靠在墙上,也重重喘看气叫道,“怎么――怎么会――会这么严重?”

“你不――不知道会变成――变成这样吗?”秦思扬喘着粗气,瞪着柳双离道,“那就是――就是一群不守――不守法纪,违非做歹的乱民。”

“你――你说什么?”柳双离突的睁着双大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男孩。

“我说了什么?”

“你刚才说他们是乱民?”柳双离提高了声音,“是违非做歹的乱民?”

“是啊,有什么不对的吗?”对于柳双离的激烈反应,秦思扬有些纳闷。

“他们――他们,都是些可怜的穷人,怎么可能是乱民?”柳双离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孩,好似现在才刚刚认识他一般。

“可怜?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人财务,还可怜?”秦思扬瞅着柳双离直瞧,似看不明白她一般。

柳双离怔住了。

她也看不明白男孩,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看待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穷人。

“思扬,你听好,他们不是乱民。”好一会儿,柳双离才慎重其事的向男孩说道。

“怎么不是了?”秦思扬奇道,“他们刚刚还抢了你的东西。”

“是,我刚刚是被他们抢了,这又怎样了?就能说他们是乱民了。”

“光天化日之下,抢人财物,这不是乱民,又是什么?”秦思扬质问道。

“他们这样,只是……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你又不是不知饿着肚子有多难受。”

“饿肚子了就可以去抢别人的食物了?这是什么道理,要想能吃饱肚子就自己干活找吃的去。不干活就只会去抢,就是乱民?”

“你――”柳双离有些无力了,她一时间根本不知如何跟男孩解释这些事。

只见男孩还是一脸的理直气壮:“我就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竟还替刚抢了自己东西的人说话!”

“因为……”柳双离嘴唇抽动着,顿了好半晌才把心中的话说出,“因为我能理解他们。”

“你能理解?”秦思扬一脸不解的瞅着柳双离,“你说你能理解这些乱民?”

“对,我是能理解。”柳双离也瞅着男孩,正色道,“还有,刚刚我已说了,他们不是乱民。”

秦思扬怔了一怔,瞧着柳双离这过于正式的脸色和语气,他心下更加的纳闷了。顿了片刻后,他又用近乎审视的看着她。不明白这个救过自己一命,又一直保护照顾了自己近两个月的女孩,那常常挂着满不在乎神情的脸上,为何会突然如此严肃的面对他。

“你是在替他们辩护?”

“辩护?”柳双离一时没明白过来,这词是什么意思。

“不是吗?”

柳双离还是没能弄明白,男孩问的是什么话。但看着男孩那一副高高在上,隐隐显得不可一世的神情。她突然的感到一阵恶寒。

柳双离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这事现在说再多也没用。

男孩还是满面质问的神情。

柳双离转身靠墙慢慢蹲坐了下来,仰头望着被厚厚的云层占满的天空。

男孩本还想再追问,但看着柳双离突然暗淡下来的神情,他又忍住了没开口,默默走上前去,挨着柳双离倚墙而站。

这条巷子比别处显得较为干净,也没见有一个穷人。往前看去,巷子深处蹲着两个石狮,并着两极台阶,显然那是一户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

两个孩子或蹲或倚的静默了良久。

突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朝这走来,柳双离一惊忙站起身来,上前拉过男孩,匆匆离开了这条干净的小巷。

一路还是不断在街角墙边见到无家可归的穷人,均是憔悴不堪,或哭或呆或愣或焉的,不是跪在那要饭,就是呆坐着在等死。

柳双离看着这些人,心潮起浮,不知是何滋味。

也直到这时,柳双离才留意到,一直被她牵着手的秦思扬,在看到那些穷苦人时,眼中投射过去的,却是鄙视的,极为不屑的目光。在男孩的眼中,对于这些悲惨的百姓,不存有丝毫的怜悯之情。

第十三章 寻不到事做的两个孩子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见有着落的地方,秦思扬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柳双离闷声回道。

“你不知道?”秦思扬奇怪的看着她。

“是啊,三天前为了买那些东西,我把身上的银子花得没剩几个了。”柳双离嘲弄着说道,“我本想着进城后,先找份事做,挣点银子,然后再找个有屋顶有墙围着,再有床、有被子、有碳烧,挨过一个冬天。”

“那――”

没等秦思扬质问,柳双离就摇着头,接着说道:“可进城后我才发现,这城里根本不缺少做事的人,而我……又能去哪里找到事做挣银子呢?”

“我们――”

“我们啊,在这样下去,估摸着不久后,也要沦为他们中的一员了。”柳双离说着指向卷缩在墙角下的穷人,语含讥讽。

“这――不行!”秦思扬一惊,高声叫道。

他怎能忍受自己,像缩在墙角下的那些穷人一样,完全没有尊严的活着。

“哈,怎么不可能了?那思扬你倒说说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柳双反问道。

“我们――”秦思扬一时语塞,顿了一顿才回道,“我想不会真没事做的,天下这么大,我们又都有手有脚的,怎可能找不到事做!”

“嗯,是啊,但愿真能找到事做吧!”柳双离随口敷衍道。

“你没信心了吗,这可不像你。”秦思扬奇道。

“哈,不是。”柳双离忙露出笑脸,回道,“只是不保证吧了。”

“你昨晚还说找事做很容易的。”

“是啊,我能文能武的,找事做当然容易。”柳双离点头道。

“那就是!”

两人正说着,柳双离突然一怔,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秦思扬跟着也止住步子,不解的抬头看向她。

只见柳双离呆了一呆,猛然一手扯过秦思扬,指了指前面的墙上,示意他看去。

秦思扬顺着柳双离手所指的方向看去,也一下子呆住了。

柳双离努着嘴低声道:“画得真不错啊,像极思扬你了。”

那是一张贴着人头画像的悬赏布告,画像上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一眼就可辨出是秦思扬。

布告纸有些碎裂也有些泛黄,被冷风吹得‘哗哗’作响,估摸着贴在这墙上也有一个来月了。

看来关于秦思扬的海捕文书,在这边境的小城上,也早已收到,且还直通缉到现在。

“小心哦,现在这城里,想找银子的人可多着呢。”柳双离小声警告道,看布告上的写明文字及赏银数额,和他们刚逃出山林时碰到的那农妇所说完全一致,倒没什么新奇的。

“你不也正想找银子吗?”秦思扬直盯着布告上那标得极其醒目的一千两赏银说道。

“也是,我现在真的好缺银子,是该把你给卖了,好领赏银!”柳双离嘻嘻笑道。

男孩脸色一沉:“你――敢――”

见男孩瞬间惊变的脸色,柳双离有些无语摇了摇头,笑道:“好了,我就随口说着玩的话都能把你吓成这样,你胆子还真是小。”说着一把拉过秦思扬转身就走。

一路走着,柳双离又一路告诫秦思扬忘掉这个通缉布告,记住他现在是个女孩儿,行事走路要像个女孩的样,别做那些男孩子的动作。

秦思扬虽闷声不吭,但还是依着柳双离的指点,一一的改了过来。

两人在小城里随意乱转着,可转了一个时辰,除了数不清的穷人,还有那时不时出现在墙上的已近破碎的通缉令外,他们见不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因为之前在小镇上买的那些吃的东西,不是被两人吃了就是被那些穷人给抢了,现在两人身上都没吃的了。柳双离只能在一个小摊前,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两上馒头及几块烧饼,权当今晚的晚餐和第二天的早餐。

柳双离的身上虽还有够住店的银子,可进城后看到的情形,让她有些怕了。

一旦自己没了钱,是否也会像街角那些穷人一样,目光呆滞,毫无希望,只能徒然的等死?

因此柳双离不敢再多花银子,看着天气还不是太冷,今晚的天色晴朗风也不大。她就一咬牙,拉着秦思扬抢在城门关前出了城,在城外寻了个无人的黄土坡,。

“看来我们今天得在这过夜了,好在现在天气还不太冷,天空也很晴朗,今晚应该不会太难熬。”柳双离环顾着四周,这里没一棵大树,只有满山的杂草,随意的生长在这黄土堆上。

秦思扬却无心去看这昏黄的泥土地,他只是在忧心着一个问题,现在的他也只能忧心这个问题:“在城里找事做,真的这么难吗?“

“嗯,刚才你也看到了,是很难。”柳双离点头回道。

一听这话,男孩的神情顿时暗了下来。

四下无人,晚间的土坡,无风无云,只有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中低吟着无人能听懂的鸣声。

见秦思扬瞬间垮下的脸色,柳双离突的一个大笑,眨巴着眼道:“不过思扬,以咱俩的样儿,都还看得过去。特别是你,气质上佳,面容姣好,要买给大户人家为奴,应该十分容易。”

柳双离这话一出,秦思扬本就阴沉的脸上瞬间就罩上了一层霜。

男孩的眼中的目光像是要杀人一般,直视着柳双离冷冷道:“你想卖身为奴?”

柳双离一怔:“我不就开个玩笑,思扬你不用马上就给我脸色看吧,怪吓人的。”

“你真是在开玩笑?”秦思扬寒着脸抓过柳双离的手,使劲的摇着她,“你就这么喜欢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天啊,思扬,你不用这么认真了!”柳双离反抓过男孩的手,不让他再摇,“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把自己买身为奴,给别人使唤啊,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你不是说找不到事做,就会没钱,没地方住。还说这样下去我们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吗?”

柳双离叹了口气,说道:“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更应该去努力找事做,去挣钱啊。”

“可你刚刚还说很难找事的,说人多事少,事情根本轮不到我们来做。”秦思扬加重语气重复问道。

“思扬?”

“嗯?”

“你这样就觉得前面没路了?”柳双离对男孩总是过于悲观的情绪有些无奈了。

“那路在哪里?”秦思扬追问道。

柳双离分析道:“首先我和城那些流浪的穷人不同,我能识字又会武,单这一点上,我就应该比他们容易找到事做。”

秦思扬一诧,愣了一愣才好奇道:“难道那些人都不识字?”

柳双离一时呆住了,她不敢相信的瞅着眼前的男孩,嗔道:“我的大少爷,这天下你见过几个穷人家的人能识字的?”

被柳双离如此嗔怪,秦思扬不由的尴尬了起来,他不自觉的低下头去,正不知如何答话。只听柳双离接着又道:“我爹爹是个落榜的秀才,他能识文断字,读过四书五经,所以从小教会了我认字。否则,我也会跟那些人一样,不识得字的。”

“可你不但识字,还会武。”

“噢,武功是后来跟着师父才学的。”柳双离回道。

“你跟别人很不一样。”男孩闷声道。

柳双离浅浅的笑了。

男孩瞅着柳双离,怔了一怔,突然想起什么来,道:“双离你说你爹爹是秀才,能识文断字不是吗,那他就跟那些穷人不一样,应该也容易找事做的,不是吗?可我记得你说过,你爹爹是饿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啊,饿死的。”柳双离放声大笑了起来,那不同于以往的含着凄苦味儿的笑声,让秦思扬听着心里极不是滋味。

良久,柳双离才止住笑声,顿了顿道:“思扬,你听说过‘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个说法吗?”

“这――没听说过,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是什么话?”秦思扬愕然道。

第十四章 仅为生存

“这是民间流伟极广的俗话儿。”柳双离晃着脑袋笑道,“思扬你是大家公子出身,自然不能理解这话中的意思。”

秦思扬又是一阵骇然,回过头来直盯着柳双离,刚想出声寻问,就见柳双离突的朝天大叫了一声,然后无需秦思扬再问,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我爹爹就是民间所说的那种最没用的书生。他从小苦读四书五经,把所有的心血都花在这上面了,可到头来也只考得了秀才这一份儿。之后再考都是每考每落,一生穷困潦倒,一事无成!那年家里遭灾,爹爹带着我逃难,拼着命想活下来,可最后还是被生生饿死了。爹爹临死前,正巧碰上游历到那的师父。他就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求师父收下我为徒,教授我武功。爹爹临死前,要我好好活着,别再学他那样,做个毫无用处的人。”

秦思扬听到这里,整个人愣了好半晌,良久才问道:“书生无用?那武人就有用了?”

“武人至少自保能力强。”柳双离回道。

“自保,怎么自保?像强盗那样,杀人掠货?”

柳双离恼道:“你这――人,怎么一说到武人就只想到这个的。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会武功,又岂能在你被人追杀的那晚救下你一命?”

秦思扬一愣神,他没想到柳双离会跟他提这事,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应答。愣好一会儿他才喃喃说道:“不,不对,圣人都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有读书才是正经人该做的事。”

“是吗,那读了书后呢,又干什么,怎么做事?”柳双离晒笑道。

“干什么?”秦思扬一怔,顿了片刻后,突的提高嗓子,似在死命挣扎的大声叫道,“不学文,任己见,昧理真。”

“思扬――”柳双离长叹一声,不想再去跟男孩挣这理。

秦思扬定了定神,看向柳双离又道:“老师说过,不读书的武人只会以武犯禁,不受教化,全都是乱民。”

“你的老师在乱说。”柳双离大声反驳道。

“老师是名师大儒,绝不会乱说的。”

“我师父说了,学武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还有保护自身。”柳双离嚷道,“要是武功再高点,就要扶弱济贫,行侠仗义。”

“行侠仗义?”秦思扬吼道,“不就是不守法度,不服管教,专行杀人掠货,扰乱社会的行当吗?”

“那是匪徒,不是侠客,要分清来。”柳双离大叫道。

“这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不服朝廷管教,杀人掠货后就跑掉的匪徒吗?”秦思扬争辩道。

“思扬――”

柳双离觉得头已有两个大了,她揉着脑门,好一会才说道:“好吧,好吧,我们别再争这了,争也争不清,乱乱的。反正我虽学了武,却是怎么也干不来杀人掠货这等不仁不义之事的。”

秦思扬还是有些不服气,嘴唇动了动,还想再争再论。柳双离见着,不得不拉过他白晰光滑的手,柔声劝道:“好了嘛,说什么也没用的。我们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才能自保要紧。我身上的银子快要花光了,而你呢,身上也没个能花出去的东西,这样下去不行。所以,我们别的都不需要去想,现下只需要想想怎么才能活下去才对。今晚啊,我们就先将就在这挨上一夜,明天我再试着去找事做,就算找不到能挣银子的事,也要找到个能吃饱饭,可以过冬的地方才行。”

“噢!“听柳双离说得有道理,男孩这才点点头,暂时放下那无谓的争论。他抬起头了,看了看四周,脸色又一下暗淡了下来:”今晚我们就睡在这,这烂泥地上?这里连棵能遮风避雨的树都没有。”

“今晚将就下吧。”柳双离拧着手道,“反正天还没完全冷下来,就算有风有雨,也不至能冻死人。你看这天色,挺好的,看着也下不起雨来。”

“可是――”

柳双离摆摆手,不让男孩再说下去:“没法了,一路上你也见到了,凡是破庙草房,天上有个顶、地上有张板的地方,都被人占去了,我们实在没地方可去了。这配州城四周又没个山洞,也没粗壮得可让人坐上睡觉的大树。除了这个土坡,我不知还能往哪去过夜。”

“城里不行吗?”秦思扬疑道,“不需要有屋顶有床板的。我们找个小巷,那里至少砖板结实,还有可以挡风的墙。”

“可城里到处都是人啊。”柳双离摇摇头道,“那些流浪的穷人,我们比他们穿得都好,晚上我怕不安全。”

“对啊,是安全,我怎么没想到呢!”秦思扬抓紧拳手道,“那些乱民,是不可不防。”

“思扬――”柳双离皱紧眉看向一脸严肃的秦思扬,心下泛起一种难以言语的无奈。

她不知道怎么跟秦思扬说明,说明那些流浪的穷人,不是乱民。他们只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普通百姓。就算他们来抢光你身上的东西,他们其实也并不想对你怎样,他们只是要想生存下去,仅此而已。

柳双离叹着气,抬起头来,望着西边染满红霞的天空。那是多美的一片夕阳啊,可是有多少人能真正静得下心来,却欣赏这夕阳的美好呢?

太阳已经完全沉没于西边的地平线下。柳双离站直身来,拉着秦思扬对向前寻去,找了个背风的坡面。

定下过夜的地方后,柳双离就自包裹中取出几件宽大的外衣,把自己和秦思扬都包裹好,再把前两天在小镇上买来的,有八九尺长宽的,之前被当过包裹用的大布取出来,反复叠了两层后铺平在泥地上,权当为床。

然后两个孩子又去寻了些干树枝,在铺平的大布前生了一堆火取暖。

待一切都弄好后,柳双离才抱过秦思扬,两个孩子头靠着头的,睡了过去。

两人虽有男女之别,但一来,他们都还是小孩,这方面的意识还没有;二来,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了,到了夜里还会更冷,生起的火堆也燃不了多久,不抱在一起睡,夜里很容易就会被冻醒。之前在山林里转悠时,他们就曾在夜里被冻醒过。

第十五章 再在城里寻事做

翌日,天有些阴沉沉的。

天还没亮起之时柳双离就醒来了。

揉揉眼看了东边泛起的晨光,柳双离习惯性的笑了。

翻身坐起,先伸了个懒腰,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仔细理了理衣裳,再把散乱的头发梳齐。待一切都整好了,瞧着男孩还睡得很死,不好叫醒。柳双离只能无事可做的瞅着那早已燃尽的柴火发起呆来。

良久,秦思扬才醒转过来。他迷糊的睁开双眼,无意识的看了眼四周,晃忽间还以为自己睡在树上,习惯性的伸手想去抓住树枝,再解开固定住自己的绳子。

可男孩抬起的手,在空中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个枝杆。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迷糊了。

‘扑哧’的一声,是柳双离的笑声。她从包里抓出一个包子,一下就塞到了秦思扬还在空中乱抓的手中。

秦思扬突感手中多了个松软的东西,一个愣神,手没抓稳,包子掉落到了地上。

“喂,你小心点了!”柳双离忙拾起掉在地上的包子,嗔道,“这可是最后一个包子,要是搞丢了,你就没得吃了。”

“包子?”秦思扬身子一振,瞪着柳双离好片刻,伸手摸摸腰上,没有固定的绳子,他这才醒悟过来,这一晚他们没睡在大树上。回看向四周,眼前黄泥杂草,一片的荒凉。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却大半隐在厚厚的云层后。

两个孩子简单的吃过了包子,又细细的梳洗整妆了一番,看着没什么问题了,即收拾好包裹,起身往城里走去。

自西城门进了城,两个孩子又开始了在这小城内转着圈找起事来。

可是这小城真的人多事少,不管哪里招人,即便只是扛麻袋跑个脚儿的苦力工,也有数十人去抢,他们两个半大的孩子,又哪里抢得过这些激愤的人群!

两个孩子如此在城里转了一个早上,把这小小的地儿都转了个得全身都疲乏了,脚酸得迈一步都能痛到了,也没见着个能做的事,更找不到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难道今晚他们还要睡到那个荒草丛生的土坡上?

到了午时,为了省钱,柳双离只买了个包子,和秦思扬分着吃了填肚子。

肚子里有了点东西,柳双离又抖抖精神,也不那么乏了。就拉起男孩继续向前找着事去。倒是秦思扬,心思烦乱,人也开始气馁了起来。

拉着不住郁郁不欢的男孩,日头滑至西天地平线只半尺高时,柳双离来到了东城门外。

东城门因为是配州的正城门,较之其他地方要干净整洁了许多。

柳双离瞧了圈城门边上,见这里只简单的摆着几个卖杂货的小摊。再细看去,一个代人写书信的摊子,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柳双离瞧着这个代写书信的摊子,见只是一个用细木条搭起的简易小桌,桌上也只简单的摆着笔墨和一小叠粗麻纸。她心里不由的盘算着,写书信这事儿她也会啊,既然这个可以糊口,她不妨也来摆摆看?就只有一个问题,不认识字的那些人,会相信她这个小孩写的东西吗?

哎,要找到个事来做,问题也还真不少。

柳双离就这么呆望着写字摊儿许久,久得连摆摊的老先生也注意到了她,友善的朝她笑了笑。

那摆摊代写书信的老先生,年纪看着已过花甲之年。双眼有些老眼昏花,握笔的手也有些吃力了,看着每写下一个字,都要费上不少时间。

柳双离拉着秦思扬的手站又站着看了一会儿,见老先生的摊子上并没多少生意,有些无聊的正想转身离开。就见这时有两个粗壮的年约三十来岁的汉子,自城内一路向这写字摊走来,气势凶凶的要老先生写着什么。

两个孩子站得远,听不清那两个汉子说的什么。只是见到两个汉子咕噜咕噜的说了一大串,老先生听着连连点头,末了即取过墨盒研着墨,然后拿起笔来,摆正麻纸,又呆愣了好一会,才十分艰难的执起手中的笔,一下一下的写起字来。

老先生可能是年纪太大了,手中的笔每落下一次,都要花上不少时间。

显然那两个汉子都是急性子的人,老先生慢腾腾的动作一下就让他们不耐烦了起来,看着老先生的脸色也愈来愈黑。

等了一刻钟,两个汉子见老先生手中的白纸都还没写下几个字,就越发的火大了起来。两人中样子较为粗壮的那个的最先忍不住,几步冲上前对着老先生就大声吼道:“陈老头,你他娘的就不能写快点吗,咱兄弟俩可不是闲人,没那么多功夫跟你在这磨!”粗壮汉子边大声吼着,边用力一拍,手一下重重的拍在了摊子上。

写字的摊子只是用小木条简单支起来的一个木架子,哪经得起汉子这这么重的一击,瞬间就‘哗啦’一声,散了架,摊上的纸墨洒了一地。

架子一散,摆摊的老先生顿时就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切的俯下身去捡拾散落一地的纸笔。

粗壮的汉子见摊子被自己击散架了,面上不但全无歉意,反而更是气恼,口中怒骂道:“他奶奶的,这都是什么烂摊子,这么不经拍。”

骂完,这汉子就愤然的转向自己的兄弟。另一名较为矮小的汉子也没多话,朝他那鲁莽的兄弟皱着眉头,转身就想离开。

看到这一切,一向热心肠的柳双离又忍不住了。她刷的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在两个汉子前面,仰起她那小小的脑袋,瞪着双大眼,大声喝道:“你们两个好不要脸,请人家写字不给钱也就罢了,还打烂人家的摊子就想跑。”

两名汉子被柳双离这一挡,都怔了一怔,待看清挡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屁孩,不由的笑了起来。粗壮的汉子还边笑边指着柳双离,道:“打哪来的小东西,也敢在大爷面前大呼小叫的,不怕大爷我一个指头就废了你。”

“自己不讲理还骂人,你是哪家教出来的野人。”柳双离不服气的回骂道。

“你――”粗壮的汉子听这孩子竟敢这么骂他,面色骤然一变,喝道,“好小子,还敢跟本大爷叫嚣,你有种!”

“做错事的人是你,错了还蛮不讲理的,究竟是谁有种了?”

“你――”粗壮的汉子本就是个只会骂娘,不学无术的市井小人,论讲理他几时会讲了,被柳双离这一顶回,心下的立时火起。

大怒之下,粗壮的汉子也不多说了,大喝一声,冲上前去对着柳双离就一记重拳击下。但汉子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看着弱小无力小屁孩,对着他这重拳,却若无其事的微微一笑,身子轻向右一偏,眨眼间就躲开了他的拳头。

第十六章 只求收留

汉子一惊之下,又接连发狠的向柳双离连击带挥的袭去,他出拳的速度很快,每招袭来都直取人要害部位。

可柳双离躲闪的速度却更快,每次都在关键时刻,恰到好处的闪开了汉子的招数。

几个回合下来,粗壮的汉子已开始直喘着粗气,出拳的速度也慢下了不少。可被他追击的这孩子却还是如泥湫一般,面色轻松的在他身边滑来滑去,看着就像是在耍猴一般。

粗壮的汉子见着这样,更加狂怒的追打着,他简单的脑袋竟然还看不出,自己是永远也追打不上眼前这个孩子的。

另一边,一直旁观的稍显矮小的汉子,显然没有他这个兄弟愚笨。他早已看出这个突然冒同来跟他们讲理的小孩,身怀上乘武功,根本不是他这个木头兄弟比得了的。

稍显矮小的汉子,看着略一定神,瞧准他的兄弟再次跌倒,又再度爬起身来这当会,及时走上前来,伸手一格拦住他再度出手的拳头,沉声喝止道:“行了,老三,你打不过这小子,就别再这丢人现眼了。”

粗壮的汉子还是很不服气:“大哥,可是――他――”

“好了,你别说了!”矮小的汉子瞪了自家兄弟一眼,制止了他再度鲁莽的言行,然后才转过身,抱拳向柳双离道:“这位小兄弟,我这三弟一向缺乏管教,言行也粗鲁惯了,适才多有得罪,我代他向小兄弟赔个不是,还请小兄弟不要见怪。”

“这,好说好说!”柳双离也真不敢太过惹事,见这汉子先赔不是了,她忙也顺水而下,大方的说道,“我刚才也只是一时心急,替这位老先生出头说了几句,话也有些过了,气到那位大哥也是我的不是,哪还能再跟他见怪呢。”

矮小的汉子听着略一沉吟,随即又笑了笑,向柳双离轻点了个头,算是这事两相都过了。然后,他走到摆字摊的老先生跟前,自怀中取出了一串铜板,看着应有十文钱不止,递给了老先生,道:“陈先生,适才老三打坏了你的摊子,这个就算是我们赔偿你的银子,你收下。不过我刚才要你写的信,还是要的,只是现在我有事要先走开一步,晚些时候我会再来,到时我必要取到我的信。”

摆摊的老先生惶恐的接过递上来的铜钱,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他跟前,表现得过于和气的汉子,怯怯的回道:“宋爷,这是这是――啊,一定一定,宋爷要的信,老朽一定写好等着宋爷来取。”

矮小的汉子说完,也不等老先生拜下跟他回礼,转身走回,扫了眼满脸好奇的柳双离后,拉过他的兄弟,头也不回的走了。

柳双离看两名粗鲁的大汉走远了,才回转过身看去,却见摆字摊的老先生还跪趴在地上起不来身,她忙几步上前,扶起了老先生。

“小哥,真谢谢你了。”老先生重重的叹了口气,借着柳双离手上的力道,艰难站起身来,双眼却一直盯着打翻在地的墨盒。

柳双离面露浅笑,边扶老先生到椅子上坐定,边问道:“先生还要写字吗?”

“哎――”老先生垂下头来,看着一地的零乱,叹道,“这要怎么写啊!”

柳双离走上前去,拾起打翻的墨盒及散落满地的麻纸,笑道:“这里还有好些墨条,纸也没事,先生为什么说不能写啊?”

“是啊,能写能写。”老先生又连声叹着,探身上前,想接过柳双离手中的纸墨。

柳双离却把手中的纸墨往回一收,没递还给老先生,嘴上笑道:“先生年纪大了,不好写字了吧,不知先生要写什么呢?要不先生说说看,由我来替先生写了,可好?”

“你――小哥?”老先生重又上下细细的打量着柳双离,吃惊的问道,“你说要帮我写?”

“是啊!”柳双离见老先生惊奇,忙又笑着解释道,“不单今天,要是先生愿意,我每天都可以帮先生写字。先生别奇怪,我写字不收钱,只要先生,嗯,能通融收留我们兄妹二人,让我们有个地方住就行了。”

“你们?”老先生看着柳双离,又转眼看了看跟在柳双离身后的秦思扬,道,“瞧娃儿你们俩的打扮和身手,不像是难民啊,怎么会想到要老夫收留你们?”

“这不瞒先生。”柳双离拉过秦思扬,有些不好意思的向老先生解释道:“我叫柳双离,这是我妹子,叫小扬。我们兄妹二人原是打南方来这里投亲的,可是不想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了,才发现我们要来投靠的舅舅早已经搬走了。问谁也不懂他搬去了哪,我们在这又人生地不熟的,也再没别的亲人,无处可去。我们身上的盘缠一路走来,也用得差不多了,根本不够回家的路费。现在真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来肯请先生的收留。嗯,只要先生肯收留我们,我们决不白住白吃,每天还可以帮先生写写字挣点钱,家里的活儿我们也会帮着先生干,绝不会让先生为难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虽觉得柳双离这个说法有些牵强,可听她是南方口音,两人看着又都只是半大的孩子,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老先生点点头,看着柳双离又问道,“娃儿你们的父母呢,他们怎么就放心你们两个这么小的娃儿独自出门,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也不找个大人护送,或捎信让这里的亲戚派人去接你们?”

“嗯――这――”柳双离显得有些犹豫,顿了片刻后才勉强回道,“不瞒先生说,其实家父在年前就因为犯事被官府抓起来关着了,现在情况怎样都没个着落。家父以前做事,曾得罪过不少人。自家父出事后,以前的仇家就开始不断借机报复我们。娘很是担心害怕,一直想找个安全的地方送我们出来。可外人娘都不放心,又不敢随便往亲戚家捎信,怕仇家知道后借机寻去,白白连累了亲戚们。这次我们出来,实是因为仇家逼得太紧,娘是没法了,才偷偷的让我们逃出来找舅舅,事前都没来得及告诉这里的舅舅一声。”

柳双离这么编说是有理由的,其实说实话她自己还好办。随便找个什么逃难的理由都能对付得过去。可秦思扬就不行了,他的模样和通身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所以无法用现在随处可见的背景离乡逃难的穷苦百姓来说事。那即无法把自己归到这一类可怜的人群里去,也就只好另外编个有点出身来历的理由。那来个家父受害,被仇家报复什么的,然后他们是为了避祸才不得不离家外出,这个理由应该还说得过去吧!

柳双离对于她这套费了好大劲才编出的说词,究竟能不能骗得过去,也不敢保证。因为说辞中的很多内容,细究起来要怎么去圆,她自己都没个底。倒是这位老先生却没去多想,看着这两个孩子身边没个大人带着,小小年纪就独自在外流浪,无论怎么看都很是可怜。就算孩子说的话非是实话,小小年纪的,还能骗他个老头什么呢,不就是要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吗?他一个老头,其他的要求给不了,但这两个最简单的生存要求,还是给得起的。

老人这么想着,再度点点头,叹着声道:“哎,这世道啊,在哪都有不平事啊。娃儿也别难过,事情总会过去的。”

柳双离见老先生这么说,想是他没怀疑自已编的理由,马上笑颜大开:“先生这么说,是同意收留我们了?”

“哎,就怕娃儿你们嫌弃老夫的地儿脏,住不下。”老先生笑道,他适才看柳双离戏弄那三爷时,就已看出她绝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再看跟在她身旁的妹子,那通身冷洌的气质,一看就是出身不俗。这样人家的孩子,通常都是受不住贫穷人家的地方的。

“嗯,不,不会的!”柳双离忙使劲摇着头,连声说道,“我和小妹才不是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公子小姐呢。我们也是吃过苦的,在哪都住得惯。先生放心,现在到这份上了,我们只求吃的能吃得饱肚子,住的有个头顶有盖,地上有张床,再有床棉被暖身,过得了冬就行了。”

“那就好,娃儿也不用这样,”见柳双离连声的保证和哀求,似真已走投无路,老先生才欣慰的笑道,“娃儿刚刚帮了老夫,又能文会武的,一通的本事,才只相求一容身之所,老夫又岂能相拒。”

“啊,我们才不会呢,谢谢先生,谢谢先生。”柳双离一下开心得跳了起来,也不管旁人怪异的目光,抓过秦思扬的手,又蹦又跳的叫着,“思扬,怎样,我就说我能找到事做,能有地方住的,你信了吧,哈哈!”

第十七章 为老先生写书信

见柳双离笑得如此开心,秦思扬也跟着笑了。想着不久前他还自暴自弃着,好在有柳双离的坚持,现在情况真在努力下有了起色,他们有了个落脚的地方,不用再像流落街头的那些穷人一样受寒受累,真是件幸事。

柳双离叫过跳过,又喜笑颜开的,向收留他们的老先生连连鞠躬道谢,末了见老先生只是淡笑着没有动作。她就热心的拿过毛笔,让秦思扬研墨,自己则找来一张未沾上墨水和尘土的麻纸,小心的铺平到桌上,向老先生讨好的说道:“我现在就替先生写字儿,请先生说说,刚才那两个讨厌的家伙想要先生写什么啊?”

“哎!”见问,老先生为难的叹了口气,说道,“他们也没要老夫写什么。只是东街巷口卖泥人儿的张大生,有三个月没交摊租了。他们要我写张房契,说张大生因交不起摊租费,所以自愿以自家老宅相抵。哎,大家都是苦命的人,老夫真不知道要如何下笔去写这样的契约,这分明就是在坑张家祖上的老房啊。”

“三个月没交租金就没收房子,”柳双离诧道,“这么蛮横,他们是什么人啊?”

“宋爷和三爷都是城东这一带的地头。”老先生说道,“咱住在这里的人都要受他们的保护。”

“这哪是保护!”柳双离气道,“这分明是欺诈,是强盗行为。”

“这是没法的事,娃儿!”老先生叹了口气道。

“那――”柳双离狠狠的扯着笔头,“现在,先生还是要写这个没天理的房契?”

“不写又能怎么办!”老先生垂下了头。

此时秦思扬已经把墨研好,好奇的望着有些丧气的两人。因为和柳双离商量过,为了保险起见,在外人面前他都不能说话,装成是个哑巴。所以秦思扬一直闭口不言,现在研好墨了,他也只伸手拉了拉柳双离的衣袖。

柳双离心头还在为那个该死的契约而烦恼,狠命的把笔头醺到墨水里,看着老先生,却不知下来要如何办。

“写吧!”老先生又叹了口气,然后目光暗淡的,语气极其无奈的一字一句念着,让柳双离按他说的一字一句录下那份夺人祖房的房契。

柳双离很别扭的把这份契约按老先生说的写完,在落下最后一笔后,她看也不看一眼的就‘唰’的把信纸拿起,交给了老先生。

“嗯,好漂亮的蝇头小楷。”老先生看着柳双离手写的这份房契,点头说道,“娃儿的人爽利,字却很秀气,刚柔并济,混然一体,真的不错!”

柳双离尴尬的一笑:“先生见笑了。”

老人收起柳双离写的契约,看着眼前的孩子,笑道:“老夫叫陈奇清,表字浊之。祖上出过举人,所以自小就识得点字,到如今也只能以此为生了。在配州这一带,文书方面老夫也算有点小名气。可现在一看,论字体,竟是比不上小哥的端正啊。”

柳双离被这一赞,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说到她的字,当时可是被师父好好修整过的。师父说,武要习得好,定性非常重要,可柳双离虽为女孩,自小却非常好动,师父为逼她修习性子,就转了个道,让她从字开始练,有一年里天天把她关在房间三个时辰,什么也不做,就是在那写字,直要她把字写得端正有样了,才罢休。

因这字,柳双离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师父,心下一酸,怕着失态,忙冲口向陈奇清老人道:“陈先生,这房契……”

“怎么?”

“我这么写了,是不是在为虎作孽啊?”

陈奇清拍了拍柳双离的肩膀,叹道:“娃儿心地耿直是好事,但世事本就不能由人。你是被逼着写的,是出于无奈,老天爷又怎会怪罪。”

“可……”

“娃儿别再多想了,老天爷都看着呢,它自会明断的。”

“可我不信老天爷。”柳双离摇着头道,“要是老天爷真会明断,为什么还要让这么多无辜的人受苦。”

阿奇清凄然一笑:“不信天,就信命吧。”

“陈先生!”

柳双离呆呆的望着陈奇清,已不知该说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门口摆的各类摊点,开始一一散了去。

柳双离带着秦思扬一直在忙着帮陈先生整理他被击散的摊架。

大半的纸张都在被击落时洒上了墨水,成了废纸。数一数下来,还可使用的纸张,已剩不下几张了。

“哎!”陈奇清收起那为数不多的几张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今天本就没什么生意,摊子还被人毁了,要不是那个宋爷突发没来由的善心,给了十几文钱作赔偿,今天就是彻底的赔本了。

陈奇清边带着两个孩子心情低落的收捡着烂摊子,边等着那位宋爷回来取走他要的契约。

西边的天空染满了红霞时,那位宋爷终于带着两名手下如约而来,那个惹事的三爷,却不见了影儿。

“这字……”宋爷觑眼看着递到他手上的契约,疑道,“是陈先生你写的?”

“啊,不是!”陈奇清指了指柳双离,答道,“老夫今天手有些不稳,怕写砸了宋爷的信,所以就要这位小哥替老夫代笔了。”

宋爷看向柳双离,眼中闪过一丝钦佩:“这位小兄弟还识字?”

“嗯,不识得字怎么好练武啊!”柳双离歪着脑袋笑道。

“很好很好!”宋爷笑着点点头,“小兄弟叫什么名?是哪的人?为什么会到咱这山西小城来?”

“这个,大爷!”柳双离睁大双眼看着宋爷,“我能不能不回答你这些问题?”

“这些问题很难回答吗?”

“不是!”柳双离摇头道,“只是我想还是不说的好,因为我不想和大爷你有过多的瓜葛。”

“哈哈!”宋爷突的大声笑起来,半低着头细瞧着这个敢跟他如此直言相对的柳双离,“小兄弟很不一般,宋某欣赏了。”

宋爷说完,又上下打量了下柳双离,倒也没再多问,收起契约,一挥手领着两名手下转身就回城去了。

第十八章 宋爷,难民

“这个宋爷倒很不一样啊。”待宋爷三人走远,柳双离才撇撇嘴说道。

“嗯,宋爷的来历本就和其他地头不同。”陈奇清点点头回道。

“哎,他有什么不同呢?不都是欺诈乡里的地痞吗?”柳双离眨着眼道。

“刚刚娃儿不是还说,那宋爷不一样吗?”

“是啊,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是……不一样。”柳双离想了下,说道,“他的身上好像**气不足,相反的却有着另外一股气势,给人感觉挺威严的,那是什么呢?”

“娃儿能看出这点不同,但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同。”陈奇清笑道,“想来娃儿是没见过真正的军人吧?”

“真正军人?”柳双离侧头想了想,“先生说的是哪种军人呢?一路行来,我总见好多军人干着流氓的事儿,叫人看着好气愤。”

陈奇清了然的一笑:“干流氓事的,不可能是真正的军人。”

“哎,军人还有真的和假的之分吗?”柳双离奇了。

陈奇清点头道:“那是!娃儿不是也看出宋爷的不同了。真正的军人,就如同宋爷这样的,身上所具有的气势,豪迈而威武,让人一眼就能感应到。不是那些被发配来充军的犯人所能拥有的。那种气势只能是长年在军中服役,打过无数的仗,见过无数生死的军人才可能具有。”

“服役的军人?”

“是啊!”陈奇清点头道,“宋爷原就是军籍出身。不但如此,听说他在军里时,还是有着军爵的。”

柳双离怔了怔,奇道,“那他怎么会――”

“边防战败,为此逃出的军人又何止他一个!”陈奇清叹道。

“啊,原来他还是个逃兵啊?”柳双离大声叫道。

“现在的边防哪还有逃兵一说。”陈奇清轻轻摇着头,把墨盒递到秦思扬的手上,他则抱着散开了的木架子,当先向将要关闭的城门走去。

“陈先生?”柳双离不解的在后面追问道。

陈奇清停步回头看向柳双离:“娃儿是个有心的人,难道没听说过大同之难?”

“怎么?”

“蒙人奇兵,大同失落,尽遭屠城,可怜大同这个万人之城,一夕之间血流成河,竟成了座空城。”

“这个……”

“娃儿是打南方来的,自不明白北境之事。”陈奇清又叹道。

“那,现在……”

陈奇清摇了摇头,没再多说,拉着两个孩子进了城,一路向城里走去。

城里,还是满街都可见到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人们。

陈奇清皱紧眉头看着这些可怜的人:“娃儿一定奇怪过,咱这小城里为何会有如此多流浪的外人?”

“是很奇怪!”柳双离答道,“这么多露宿街头的人,难道是这附近哪里遭了天灾,大家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这里来?”

对于难民,柳双离第一个想到的当然只会是天灾。因为她小时候,自己的家乡就是因为发大水遭的灾,那一年夏季四里田地全被洪水冲毁,收成尽失,可是东家竟还照常催租,母亲被辱身亡,父亲带她逃难远离家乡。

“不是天灾。”陈奇清摇头道,“是人祸。”

“人祸?”

“是啊,边境失守,外族入境烧杀抢掠。”陈奇清答道,“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大部都是从北地边境逃来的难民。”

“啊,百姓都逃来了,那,那些防守边境的官兵呢?”柳双离忍不住追问道。

“哪还有什么官兵啊。”陈奇清苦笑道,“当今圣上好大喜功,疑心病又重,只会一味的斩杀将士,人都死光了,还有谁来守城护国?”

“陈先生?”柳双离望着苦笑连连的陈奇清,只觉得他说这话时的神情竟似藏着万千苦楚,让人看了都不由的跟着心酸。

一旁的秦思扬突的拉着柳双离的衣袖,柳双离回头看向秦思扬,见他的双目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陈奇清老人。

太阳没入西天时,两个孩子也在陈奇清的前引下来到了老人居住的小屋。

这是一套对一般老百姓来说,已很大很宽敞的房子,还配有一个独立的小小的庭院。

柳双离拉着秦思扬的手,随老人走进小院时,有一阵的惊讶。

小小的院落里没有专门的客厅,只有三间卧房,一间灶房,一间杂物房及一间茅房。及其简单的北方四合小院,唯一稍有特点的,却是院子中那一株高大茂盛的枣树。

“陈先生,这里就你一个人住?”柳双离诧道。

“哎,孩子们和老婆子都不在了,也只能老夫一个人住了。”陈奇清说得很平淡,但还是掩不去他话中的落寞之感。

简单的介绍完小院的布局,陈奇清就把两个孩子领进了正房屋中。

虽是正房主屋,但屋中并没有椅子,陈奇清把带去摆摊的两张小凳放到小桌前,让两个孩子先坐下来休息。

秦思扬没有多想就坐下了。柳双离却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先环顾了下整间屋子。见除了一张旧床外,这屋中已没有可让人坐的地方,她自己就说什么的也不坐了,上前拉过老人,让他去坐那另一张凳子。

陈奇清笑了,没有依柳双离要求的坐下。而是转身从桌上取过水壶,晃了晃,见里面还有些水,就取过杯子,倒了两杯水。

杯子只有两个,当然只能倒两杯。老人倒好水,把其中一杯给了秦思扬,另一杯就递过给柳双离。

秦思扬马上点着头表示谢过后,就双手客气的接过水杯。可柳双离却不同,她望着老人送过来的水杯,努着嘴不去接,只是拉着老人连劝他坐下歇息,然后连连让他自己把水喝了。

领受着柳双离的好意,陈奇清舒心的笑了,向柳双离赞道:“小哥是个懂事的孩子,难怪你父母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带着妹子出远门。”说着老人把手中的那杯只喝了一口的水放到桌上,又笑着道,“娃儿也累了,和你妹子先在这歇一歇吧,老夫去灶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啊,灶房,这个我去弄就行了,”柳双离一听这话,又跳起来,把老人拉住,硬按着他在凳子上坐下,“陈先生你也累了一天了,还是先歇着再喝口水吧,我去就行了。”

“灶房可是要烧火做饭的,娃儿你会弄?”陈奇清有些好笑的看着柳双离,只觉得这孩子真是对他讨好得过头了。

“我会啊,先生可别小看我。”柳双离嘻嘻笑着,又把欲要站起身来陈奇清老人重按回座位上坐好,她则把手中的包裹丢给秦思扬拿着,自己就转身一溜烟的朝厨房方向跑去。

第十九章 老人的家

看着柳双离那轻快跑开的身影,老人心中突的一阵触动,喉中有种酸酸的感觉,忙伸手拿过刚刚放于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压下了喉中突然涌上的酸楚。

等他喝过水,再度抬头向门外望去,孩子的身影已然不见。

阿奇清心下一叹,想了一下,还是放不下心,站起身来也跟去了厨房。

秦思扬自进屋后,就一直坐在屋中,边看着他们一老一小的互动,边查看着这简陋的屋子。

这是小院正北的主屋,看着也是老人平时起居的地方,可整间屋子就只有一床一箱一桌,并着老人摆摊带回的两张小凳。

床箱桌都很老旧,人只要一碰上去就‘咯咯’作响。

可以说,这主屋的陈设,已不能用简单这词来形容了,而应该归入寒碜这一类才对。

这就是普通人家的生活吗?秦思扬心下一阵感叹,母亲和老师可从未跟他说过,普通人家的生活都是这么苦的啊!

见老人起身跟着柳双离往灶房方向去,秦思扬也不好再独自呆在屋中,跟着站起身随老人走出去。

厨房中的用具也是寒酸得可以,柳双离进来时,看到这还算有些大的厨房里,就只有一灶一锅。灶台上摆着一副碗快、刀勺,及一小杯油和一小块盐巴。

虽是寒酸,倒也该有的东西都有全了。只是若大的房中,独缺了一个蓄水的水缸。

没水,怎么烧火作饭啊?柳双离正自为难,转过灶台,见靠里墙的灶台下方,放着一个裂边的大木盆,盆角挂着个小水杯,盆中还盛有一小半清水。

因为灶台有些高,那木盆又过于低小了,她才在初进厨房时没看到。

看着这小木盆,柳双离又一下笑了。再看去,见木盆一边有个小架子,架上放着个小篮子,篮中装着几个红萝卜并一个已被拔去大半的大白菜。

哇,不但有水还有菜,挺不错的,柳双离更开心的笑了。再回头细看,见靠门一角的墙上,挂着一个竹篮。竹篮挂得很高,以她现在的身高,垫高脚伸长手也拿不到。

不过再高也是难不倒柳双离的,她施展轻功,一个飞身就取下了墙上的竹篮。然后向竹篮里看去,见里面放着一个麻布袋子,摸一摸,是有些粗的面粉。

哎,是面粉,不是大米啊,柳双离无奈的叹了声,她现在好想吃大米饭啊!看来在陈先生家是吃不到了,她真要想吃,就得自己掏钱去买了。

不过面粉就面粉了,柳双离笑着,认命的取过灶上的小碗,捞了点面粉到碗中,又自木盆中打了点水搅拌起面粉来。

以前师门中也有好些师兄师姐是北方人,她跟着也学会做了北方的煎饼镘头,那今天她就用这面粉烙两张饼吧。

边搅拌着面粉,柳双离又用水杯取了些水,清洗灶上的铁锅,然后转到门外院角抱了些木柴进来。

当陈奇清来到厨房时,正见到柳双离熟练的用火石敲击引火点燃了火寸,然后在灶下烧起了柴来。

熟练的拢火、吹风,再看柳双离摘菜切菜的手法也不是生手。陈奇清只看了片刻,就放心的把厨房交给了柳双离,转身离开了灶房。

他知道,这个叫柳双离的小哥绝不会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儿。

陈奇清离开灶房,转身向院西角的杂物房走去,秦思扬见柳双离这不需要他帮忙,就也跟着老人来到了杂物房。

来到杂物房,陈奇清回头看了眼自见面以来就不曾开口说过话的秦思扬。虽然柳双离说他们是兄妹,但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的老人,还是观察得出,这两个娃儿的关系绝不会是兄妹这般的单纯。

不说相貌气质不像,单说他们相处的方式,作哥哥的对这个妹子的照顾,根本不像是一般兄妹的关切宠爱。倒有一大半看着像是,做哥哥的很无奈又很认命的小心又极其顾虑的,在维护着这个面像冷硬的妹子。

这样的关系会是亲兄妹?

要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倒是这个从不开口说话的小姐看着更像是。

虽然这位小姐从不开口说话,但老人知道,他是肯定能听得懂他们的话的。

杂物房前,陈奇清停下了脚步,转身示意要秦思扬不必跟他进去,因为里面太过脏乱。

陈奇清所说的话不假,因为房门一开,站在门边的秦思扬,就吸到了扑面而来的灰尘。

灰尘很重,也不知是集下了多少年才达到的数量。秦思扬伸手挥开灰尘,低咳着退开了数步。

但老人并没被这漫天的灰尘赶出杂物房。

秦思扬清楚的听到了老人在房中浓重的咳嗽声,也听到了他不断翻腾物品的声音。

灰尘还在不断的从杂物房中扑洒而出,老人还是没有出来,咳嗽声和物品的翻动声不断的传出。秦思扬有些担心的站在门外,不知老人要找什么,也不知他该不该进去帮忙。

许久,杂物房中翻腾的声音终于缓了下来,灰尘还是挥天洒地,只是没有了之前那么肆虐。

咳嗽声停住,秦思扬听到老人迟缓的脚步声向门边走来。

“找到了,娃妹子,拿好这些碗。”陈奇清略显枯槁的面容出现在门口,瘦弱而布满黑斑的双手,递过几个大小不一布满灰尘的瓷碗。

接过瓷碗,秦思扬看到,老人的手中还捏着一把同样污浊的竹筷。

原来老人是来这翻找碗筷的啊!

秦思扬掩着眼鼻想道,这是多少年没用上了,屋中竟会积下如此厚的灰尘?

柳双离把烧饼煎好时,陈奇清老人带着秦思扬也刚把翻出来的碗筷好不容易洗了干净。

“水不够了,要去井那挑些来才行。”老人望着木盆里低得覆不过一个手掌的水,喃喃的说道。

“陈先生自己去挑?”柳双离正把煎好的烧饼捞起放到碗中,听到老人这么说,忙问道。

“老夫是想啊,可老夫的身子骨真不行了。”老人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两年来,看着老夫孤苦,都是四方邻里好心的轮流帮老夫挑来的水。”

“嗯,我的个头虽还挑不起太重的东西,但走个远路,再提上半桶水还是行的。”柳双离殷勤的说道。

“这点娃儿就不必费心了。”陈奇清倾倒木盆,把盆中的最后一点水,全数倒在了一个水杯里,“老夫想过了,今天替宋爷写下的房契,让街头张大生一家没了地方住。老夫心中过意不去,就想把他们一家子接到这来住,一来大家在一起有个照应,二来也为着老夫心中的愧疚啊。”

“嗯,这样最好。”柳双离笑着,“先生家有三间住房,现在只用着一间,我和小妹来了,也只会用上一间,还有一间空着也怪可惜的,让他们一家过来住正好。而且,那份强盗契约,是我写下的,我也有罪,正应该多帮忙。”

陈奇清轻拍着柳双离的肩头,眼中露出慈祥的目光:“娃儿年纪虽小,却是个明白人。”

柳双离又开心的笑了,笑得明媚而舒心,好像再怎么烦恼的事,也被她这一笑化解掉了。

晚餐,柳双离除煎了几张烧饼外,还煮了一小锅萝卜汤,正好够他们一老两小三个人,一人一碗。

用晚餐时,三人在院中支了一张小桌,桌子也是陈奇清刚从杂物房找出来的。

在一片祥和中,三个初识的人,就这么一起在小院中吃过了晚餐。

第二十章 城东门的风景

吃完晚饭,柳双离拉着秦思扬一起收拾起碗筷,陈奇清则单独出了门。

因为只有一杯水了,柳双离两人都很小心的用这点水清洗着碗筷。洗好碗筷后,两个孩子又收拾了一遍厨房。

待两个孩子把一切都收拾整齐,陈奇清还没有回来。

柳双离本想乘老人不在,去收拾下两间空着的厢房。但她刚设法打开厢房,伸头往里瞧了一眼,脚也刚跨过门槛,一阵浓重的尘灰和一种难以言说的酸腐味,就扑面而来,呛得她急急退出屋去。

然后连忙把两间厢房的门窗都全部大开,直待着屋内的空气都换了遍,闻着里面的空气不那么呛鼻了,她才小心的重跨进屋里去细瞧。

前后把两间厢房都看了一遍,柳双离就忍不住的直摇头。

只见两间厢房内都满结蜘蛛网,用手轻拭地面,灰尘积得足有半个小食指厚,也不知这两间厢房有几年没人踏入了。

这要想收拾,谈何容易!?

柳双离重重的叹了口气,想着只能等着陈奇清让人挑水回来,再谈收拾屋子的事了。

但陈奇清老人的动作真的好慢啊,看着天都完全黑下了,还没见老人回来。

柳双离从主屋的桌下找出了几小节蜡烛,还有一个只剩着小半盏油的雕花陶瓷油灯。

蜡烛暂时放着不用,柳双离把那半盏陶瓷油灯点着了放在主屋台上。

今晚的月色很清,白云也很轻,如抽乱的白丝线飘过半弯的明月。

待陈奇清老人终于回来时,明月已升上了半空。

只见老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约摸三十岁左右,一脸的憨厚,肩上挑着根扁担,担上提着两桶满满的水。

进到院来,陈奇清让年轻男子把一桶水放在屋前,另一桶水则抬进了厨房。

办完这一切,陈奇清才把年轻男子介绍给两个孩子。

“他就是西街头捏泥人的张大生。”陈奇清这样介绍道。

“好啊!”柳双离笑向年轻男子道:“陈先生说张大哥捏的泥人很漂亮的,张大哥能教我吗?”

“柳兄弟就别说这个了。”张大哥苦涩的笑着,“现在大家糊口都难,谁还会喜欢这吃不了的玩意儿。”

“但我喜欢啊。”柳双离眨着双大眼说道。

张大生却摇头苦笑:“柳兄弟还小……”

柳双离一听立时不服气的厥起了嘴。

张大生看着她小孩的样儿,无语的摇了摇头。

因为自己那里还有许多东西要整理,张大生只在陈奇清老人家呆了一会就告辞回去了。

即有了水,收拾厢房的事,就必须着手了。

柳双离让秦思扬帮着洒水,她自己则拿过扫把和抹布,开始努力清扫起两间厢房来。

好不容易,终于把两间厢房都清扫干净,瞧着月亮已升至中天,夜已深了。柳双离和秦思扬选了左边的厢房,留了右边的厢房给张大生一家。

陈奇清老人早在杂物房那,翻出了压在大箱底不知多久的被子和蚊帐,给两个孩子送了来。

被子和蚊帐因为是密封在箱子里的,倒没沾上什么灰尘。只是积年的霉气,很不好闻。本来应当先在太阳底下晒一晒才好用,但久没有被子盖着睡觉的柳双离却不想去计较这些了。

晚上天冷,空睡冰冷的木板容易着凉,柳双离将自带的几件干净衣服铺在被子上,两个孩子身子睡在衣服上,不直接接触还积着霉气的被子,将就的盖了一晚。

第二天白日里,再把被子和蚊帐,拿到院中去清洗晾晒。

接下来的两天,柳双离每天都早早就起来,把早饭准备好。

张大生一家,在柳双离两人住进陈先生家的第三天,也搬了过来。

听说在他们搬过来的当天,宋爷就带人去收了他的房子。

张大生一家人并不多,一共就三人,他和他娘子再有一个三岁的孩子。

张家人搬来后,准备早餐的事,就变成了张家娘子来做。柳双离本欲要帮忙,却让张家娘子笑着给劝开了。柳双离见如此,又不欲说出自己是女孩儿的事,所以也不好坚持,只能偶尔寻机的帮上张家娘子一点就帮一点。

柳双离每天都会跟陈奇清一起到城东门去摆摊写字。自搬到陈先生家住下,张大生也从城东街上改到了城门那去摆摊。

张大生摆卖的依然是他的泥人儿和他媳妇绣的针线包,但自打改到城门摆摊后,他又同时兼起了给城里城外人家送信的跑脚差儿。

而每当张人生去给人跑脚送信时,柳双离就会帮着他照应摊子的生意。

一个屋沿下的人里,除了只有三岁大的张家娃儿不懂事,不可能做事外,只有秦思扬一人,好像什么事也做不来。

说到秦思扬,张家娘子本是想他在家里,由她来照顾。可柳双离却怕秦思扬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就以舍不得妹子离开身边为由,硬是每天都带着秦思扬一起出来。即使风寒日冷,也照带无误。

而秦思扬愿意跟去,柳双离又保证照看得过来,陈先生也不介意身边跟着这个从不开口说话的孩子,张家娘子虽心下觉得奇怪,却也不好去多说。

每日里陪同陈奇清老人出摊,柳双离不是卖力的招呼客人,就是帮着老人做事或是忙着替张大生照看生意。秦思扬无事可做,只能干坐着发呆,只有到需要写字时,才要他帮着磨磨墨。

柳双离见秦思扬每天都是枯坐无聊,自己说是照看他,却实则根本没照看到,只能时不时的冲他抱歉笑笑,到了晚上没人时,再偷偷里多陪他讲些话宽慰他。

这一情况,陈奇清看在眼里也记下了心里,后来也不知他自哪找来了些书,秦思扬就开始了每日里带书来陪摊。

陈奇清老人找来的书都是旧书,好些都已经发黄撒页,且书的种类也不尽相同,有孔孟的科举书,有算术佛道经书,也有不少地志方言类的书。

孔孟的书,秦思扬早就读过,不想再去多读;算术佛道经书他不大感兴趣,看看了解也就过了。只有地志类的书,他以前从没读过,今儿突然看到这样的书,一下就大来了兴趣。

更况乎柳双离说过,想把天下所有的景致都看个遍,这地志类书里说的事,也好多和之前听柳双离说起的事儿相关。让他一捧书来就读得不亦乐乎。

如此一来,在这小小配州城东门,就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风景。

只见每日里,城东门边上,都有一老一中一小,早早的就来摆好两个摊儿。两摊并排而立形同一摊,摊前老人慈眉善目,中年人憨厚实成,男孩则笑颜常开。而风景中最为奇特的,却是跟在这一老一中一小身后的那抹亮丽的色彩。那个穿着漂亮的花衣衫,红颜粉面,模样儿极是可爱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每日里都穿着如大家小姐一样漂亮的花衣衫,一同跟来摊上,却从不见上前帮过忙照看过生意。每日里在摊上,都是独自一人坐在后边,捧着本厚厚的书,认真的读着,就算摊前再吵再闹,也从不多抬头来看一眼。

“陈先生,这是你家的孙女儿吗,怎么从没见过,也没见你说过呢?”不少好奇的客人总是这样向老人发问。

“哎,这是打哪来的女孩儿,这么乖巧懂事?”

“哇,这小女孩儿还能看得懂这么厚的书啊?”

“哎呀,瞧瞧,真比我家那傻丫头文静可爱多了。”

“大家的闺女就是不同,不用学针线,不用干活儿,还能读书认字,真是不一样。”

各样的感叹,不一而衷。

第二十一章 平常人的日子

因为秦思扬近来一直在看地志类的书,且每日看过后,到了晚上两个孩子独处时,他都会把书中所述的东西说给柳双离听,让柳双离听得心痒痒的。也寻了空来,拾过书去看。

书上所述的志理方术相当细致,更在页间附有之前读书人的注解,且注说得皆很详实,显是之前读书之人有曾到过书上所述的地方,才可能如此注解。

这让柳双离看着很是好奇,由不得在一天吃过晚饭后,在院中寻了个空,向陈奇清问道:“陈先生以前游历过这些地儿吗?”

老人摇了摇头,笑道:“娃儿以为错了。老夫不曾游历过书上所述之地,这些书原也非老夫所有,注解之言更非老夫所录。”

“那这些书都原是谁的,注解之人又是何方人士,竟到过如此多的地方?”

老人沉默了,良久才缓缓答道:“书原是老夫的儿子所有,注解之言也是他亲历所言。”

“啊――原来是陈先生的儿子――呃,对不――起,陈先生,我没想――”

“没事的,娃儿也不必介意。”老人淡笑着拍了拍柳双离的肩膀,低吟了片刻,才长叹一声,解释道,“这都多年前的事了。我这儿子自小就好武,懒于学问。老夫多方劝导,却一直没用,后来无法也就顺着他的意了,让他去拜了武师学武。不想他所拜的武师却是个游方之士,最喜游历天下山川大河,小儿跟着他,也好上了这一样儿。跟着他的师父四处游历,这些地方志书就是那会小儿跟着他师父注录下来的。哎,要不是那年老夫逼着他去考了武举人,录了功名,可能,他现在还跟着他的师父,遍游天下名山胜景呢!这样也好啊,虽也少得见面。可,至少老夫还能知道他人在哪儿,不会像现在,像现在――”

老人说着,语声哽咽,忙抬起头来望向天上半隐在云后的一轮眉月,布满皱纹的双目,盈着深深的沧凉。

“陈先生――”柳双离轻声唤着,她想安慰老人,却根本不知从何开口。

“娃儿啊,你说老夫有错吗,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捉弄于人。”老人两行清泪忍不住自深深的褶皱中滚落下来,他重重喘着气,“要是我没逼小儿考取功名,他就不会被派去镇守蓟州,就不会参于那场不是战败的败仗,就不会被圣上问罪,就不会……要不是,要不是……我现在还能守着他,至少,还有希望见上他一面。”

“陈先生!”柳双离握住老人的手,用她平滑的小手扶过老人松驰而布满老茧的双掌,不断摩擦着,只想着尽理多的拂去些老人心中的悲痛。

“先生的儿子是为国效忠,应该,应该――先生也不必太过难过。”

老人却摇着头:“娃儿不知,要是小儿真是为国效忠而去,老夫心里再难过,也会为他骄傲。可是,可是――事情却是这么的不明不白,不明不白――”

天上的云儿仿是拭过了泪水,朦胧而模糊。

柳双离握住老人苍老的手掌,不知如何宽慰,只能默默的陪伴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日冷过了一日,天下开始飘零飞落下朵朵雪花。

柳双离和秦思扬在陈奇清老人家借宿的日子还在继续着。

柳双离是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刺骨的冷风总吹得她很不好受,到了晚上,即使屋内生有碳火,她也觉冷得不行。而秦思扬,看着也跟柳双离一样,对这天寒地冻的气候很不习惯。

柳双离因是南方人,受不住的北方的冷是自然。可秦思扬却是北方人,自打出生就在北方过冬,他的不习惯只能另作解释了。

配州城内露宿街头的难民,在天完全冷下来后,就开始一天少过一天。

到最后,在城里都难得碰上一个。

听说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不是最终被冻死,就是如大雁一般,向着稍稍暖和的南方寻最后的生机去了。

终于这一日纷纷扬扬的大雪,把天地间都裹成了一片银白色。

天地看着洁白一片,只是生活在天地间的人们,却被这份洁白给点点侵吞着。

小城里,被冻死的人也越来越多,多到城外那个专门收敛埋葬死人的山头,已填不下这么多的阴魂。

大雪不断,人也就无法再出门做事了,只能守在屋里望着雪花漫天的飞舞。

近来因为天气的原因,人都闲了些,这一带的地头宋爷,竟时不时的就会借机跑陈老先生这来串门。

其实,早在柳双离他们还天天去城东门摆摊时,宋爷就常常找上他们帮写字儿。不过,那时柳双离并没多想,虽不喜欢他们这些地头,但有生意上门,当然照样会笑脸相迎,何况宋爷这人得罪不起,而他给的银子很大方,他们不敢拒绝也没理由拒绝。

但待天大雪封摊后,宋爷还专曾找上陈家这门来,柳双离他们就不得不多留个心了。

“柳兄弟就这样呆在屋里,不想着去做点什么吗?”再次登门的宋爷,笑看着柳双离道。

柳双离歪着脑袋看向宋爷,不客气的回道:“我怎么没想,我不但想了,我还在做着呢,我帮陈先生整理屋子,跟张大哥学做泥人儿,陪小妹读书儿,每天都闲不着呢。倒是宋爷,你好像很闲,总没事儿做。”

几次下来,大家已经看出,宋爷来这的目标就只为柳双离一人。

他想把柳双离笼络到自己的门下做事。

不过,柳双离可不想承宋爷这份情,她还没想把自己混到用欺压穷苦人来活命的份上。

但柳双离就算不想跟宋爷做事,也明示过不会宋爷这个意思。可宋爷却全不介意,一有机还是会过到陈家来,且每次来时,总是笑意深锁,别有意味的看着她,常看得柳双离心里直发寒毛。

到这时,柳双离才真心觉得,这个宋爷很不一般。要是这宋爷还认得字,读过些书,懂得更多的东西,那么他会是个更厉害的角色,不会仅仅混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城里,做个专管收摊租的小小地头。

过年之前,雪一直没停过,听说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来得大,可宋爷来陈家的次数,并未因此而减少。

眼看着快过年了,柳双离的心却在近年时,开始烦了起来。

好在这城东的两三条街里,只有陈先生能识会写,所以近年时,街坊邻里的都来求陈先生写副对联,好在过年时换个门联。

柳双离因要帮着陈先生写门联,对宋爷给她带来烦恼事,才暂时放下了。

可一到晚间闲时想起这事来,她还是忍不住的有些烦闷。

第二十二章 睡前的闲话

“思扬,快过年了,都三个月了,在这里你过习惯了吗?”风雪很大,小屋的门窗并不牢固,被风吹得‘噔噔’直响。床下虽烧有碳,棉被也搭了两层厚,可躺上床来,两个孩子还是要抱在一起才觉得暖和些。

“不习惯。”秦思扬把头窝在柳双离的怀中,闷声回道。

“嗯,我也不习惯。”柳双离紧紧的把秦思扬抱在怀中,陷入了一片沉思,“要过年了啊,在师门时,这时候大家都肯定在准备着庆典,兴奋得都睡不着觉的。思扬,你知道吗,我师门那,冬天很少下雪的,即使过年时,天气也总是很晴朗。虽然过年那阵子,很多师兄姐都会回自己的家去,但是师门的祭典活动,大家还是都要参加的,那时……”

“我不喜欢过年!”秦思扬突然硬生生的打断柳双离回忆的话语,眼神中闪过一道异样深寒的目光。

“思扬!”柳双离拉了拉秦思扬的衣角,不让他扭动的身子把衣服扯了起来。

“过年都是摆谱子算计,每年娘都会为年里庆典上的排位大发雷霆。那根本就不是过年,而是在专跟人过不去。”

“排位?庆典上的排位不都是有礼制规定的吗?大家上的庆典,都按礼数来,这能有什么说的,怎么能发雷霆呢?”柳双离奇道。

“因为父――爹不喜欢娘,虽然娘是贵――嗯,在家里名位高,可爹就是不喜欢,祭典时总故意找理由把娘的排位降低。”

“哎,怎么能这样?”柳双离叹道。

秦思扬深埋下头:“不但如此,他后来更是找借口把我赶到山西,让娘和我分开。”

柳双离下意识的抱紧着男孩:“你爹怎么能这样对你,再不喜欢你,也总不会不管你的死活啊?”

“他不会管!”秦思扬闷声道,“自二哥病故后,四哥也突然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因为皇……嗯,娘知道下一个就要轮到我了。所以她很害怕,多次跟爹讲过这事。可爹就是不理。娘说爹在众从兄弟中只在乎六哥一个,别的兄弟他才不会在意。娘很伤心也很怕,在我被赶到山西时,她也想跟过来,可爹不让。听先生说,在我来山西不久后,娘就病倒了,是很重的病。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

空气一下沉重了起来,秦思扬声音幽深,翻转过身来仰着头,双眼空洞的望着屋上破旧的瓦片,面上愣愣呆呆的,看不出他的心里究竟是何感情。

沉默了许久,柳双离突然大大的咳嗽了一声,随后伸手覆过秦思扬的额头,关切的说道,“思扬啊,被子盖好来,可别着凉了。”说着忙拉了拉被子,被头都盖过了男孩的半个头。

秦思扬在被下闷哼了一声,道:“你睡这么高才会着凉呢,被子都盖过我头了。”

“哦,那你就睡上来一点嘛。”

“可下面才暧。”

“你这小――嗯――哎,算了算了!”柳双离又拉了拉被子,“我大人不跟你小人过。”

“你不是大人。”

“反正比你大。”

“哼!”

柳双离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伸手环抱过男孩,把自己的下巴挨在他的头上,幽幽道:“思扬,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我想在过年前,把张大哥教的泥人儿做好。然后,再帮陈先生买两年新衣,嗯,同时给你也要添两件新衣吧,如何?这些都用我自己的银子。”

“我不需要。”

“你不想加新衣啊?”

“除非是男装的。”

“哈,你别想,现在的你只能穿女装。”

“那就不用了。”

“呵呵,好,是你说的,我就不帮你加了。”柳双离笑意深深的说道,“不过,你的衣裳也不用我来加。有人已经在帮你加着了,哈哈,我几天前就见张家婶子买了块红布裁剪着呢。不用说,咱这里能穿上这样红布衣裳的,只有思扬你一个。哎,别瞪我,前天张婶子还私下问我要了你的尺寸,哈哈,思扬,不用我来,你就等着新年有新衣服穿吧。”

柳双离笑得很是得意,气得秦思扬猛的抬起头来,在柳双离的小手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柳双离一声大叫,忙抽回吃疼的手,报复性的大力敲了敲秦思扬头,见秦思扬疼得直抱头躲避了,她才又大笑着一把抱紧他,说道:“啊,总算是过年了!”

秦思扬也笑着把头埋回到柳双离的胸前,说道:“过年了,只是年后就不知怎样了。”

“怎么样?”虽是问着,可柳双离的心里一下就想起了宋爷来。

“那个宋爷。”似心下相通般,男孩也立时提到了宋爷。

“是啊,宋爷。”柳双离烦道。

“他有计划。”秦思扬半觑着双眼,正色道:“应该关乎你和陈先生。”

“嗯,你别乱说?”

“我没乱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

“哎――”柳双离真有些郁闷了。

“你会跟那个宋爷走吗?”秦思扬突然问道。

“怎么可能!”柳双离怔了一下,愤然答道。

秦思扬突的抬起头,如墨的双瞳直视着柳双离,问道:“那――双离你想在陈先生这里一直住下去?”

“我还没想好。”柳双离捋过男孩的头发,道,“陈先生他人很好,我――”

“可你却骗了他。”

“是啊――”柳双离轻叹了一口气,这确是个问题,她不能一直骗着这好心的老人。

见柳双离叹气,秦思扬忙伸手捅了捅她,直到她重又露出了笑脸,他才把头缩回被子,低声说道:“我也不想一直穿女装下去。”

“呵呵,思扬原来你是为这烦啊。”柳双离不由的笑出声来:“那你说吧,下去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秦思扬却很直的回了一声。

沉默了半晌,柳双离突的问道:“你不想去看你娘?”

屋中的空气一下凝重了起来。

良久,男孩的声音才在被子下幽幽传出:“不用去。”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你娘吗?”

“不管怎样,她的结果只能有一个。”

“哪个?”

“先生已经说了。”

“啥?”

男孩却不回话了。

柳双离苦着,也不好去追问,转而说道:“也是,你现在还在被人追杀着。

男孩的声音又从被子下传出:“嗯!但我想,只要我们出了山西,这应该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是吗?”柳双离想了想,再度抱紧男孩道,“等过了年,天热起来后,我们就离开这里,离开山西。”

夜很静,屋外飘扬着片片雪花,两个孩子在暖和的屋内,盖着厚厚的被子,聊着闲话儿。夜深了,雪大了,他们的声音开始渐次小了下来,再不久,终于完全没了声。他们都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奇怪的宋爷

在北方,普通人家的过年,就是穿新衣,吃饺子吃油炸的食物,吃所有平时日子里不敢吃的东西。在普通人家里,这些过年习俗虽然简单,可却过得热闹喜庆。

秦思扬的新衣,是一件大红袄子,张家娘子亲手做的。秦思扬虽心里很不喜欢,但还是装着高兴的样子,在新年的第一天穿上了这件大红袄子。

柳双离背地里直笑秦思扬穿着这身大红袄子,就像是个新嫁娘,气得秦思扬直想抓个人来揍一顿。

“哈哈,柳家小妹今天的样儿真漂亮,这身新衣是你家哥哥给买的吧?”刚年初二就急急过来拜年的宋爷,一进门就真向坐在门前的秦思扬笑道。

秦思扬看了宋爷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反正在外人面前,他就是个哑巴,即不能说话,他也就一同的懒得跟人示好。

宋爷知道柳家这个不会说话的女娃儿为人很冷漠,见秦思扬不理他,也不在意,笑着从衣袖里抽出一个红包来递给了秦思扬。

秦思扬看到红包,微一愣神,抬眼见宋爷只是眯眼冲他笑着,看不出他眼中的深意,反显得很是单纯的样子。

“新年到了,给柳家小妹的开年红运,图个吉利,小妹请收下。”宋爷眯缝着双眼笑道。

秦思扬听着微一皱眉,新年红包,不收真的不好。他略一思索,最终还是接过红包,然后抬头又看了宋爷一眼,也不回礼,转身一溜烟跑开了。

秦思扬跑开转过屋角后,再转回身看去,远远见到宋爷还站在原地,冲着他跑开的方向笑着。

打开红包,见里面足有一两的碎银。这几个月下来,秦思扬已知道,一两银子,在一般百姓家里绝对是个很大的数目。在普通人家,绝大多数一年辛辛苦苦下来,所积下的余钱都凑不足一两白银。

更何况会拿来送红包?

这宋爷的红包还真大方!

到晚间,两个孩子单独在一块聊起天来时,柳双离亦说起,自己同样收到了宋爷一两重的红包。

两个孩子均纳闷,这宋爷是怎么回事?给两人都送出如此大方的红包?

柳双离不是傻瓜,会去相信宋爷说的话,送红包只为图吉利。

而她也清楚,宋爷不笨,几个月接触下来,以他宋爷的识人本事,不可能看不出她柳双离的为人。不可能会为点小利,就被收买。

这三个月来,虽只要是明白人都能看得出,他宋爷是相中了柳双离这个人才了,可宋爷却始终没正式开口,要柳双离随他做事。

柳双离一直猜想,是宋爷看出了她的无心,所以,不好开口。

可现在,见到这两个大方的红包?她又由不得纳闷了。

难道,她之前猜错了。

这个宋爷,真的让人猜不透。

年都是要过到十五元宵节,才算是真正的结束。

等着正月十五的到来,那本也是喜庆的事。但在元宵节就要到来的前两天,城东头这条街上,突然传出了一个消息,让这条街上的住户,心情都一下糟了起来。

与张大生原住房紧邻的三户人家,在元宵节的前一天,接到了县衙门的强制购房通知。勒令这三户人家,过完年后即刻搬走,每户得到的补偿,只有二两白银。

就二两白银的补偿?这不是等同于抢吗!

人们为此议论纷纷,愤慨异常。然后就有县衙里当差的人透露出来,县太爷想在城东头这里盖一栋内含花园的私宅,图纸都已请人画好了。

还有,一月前,地头宋爷就把张大生那房转卖给了县太爷,据说这房虽名为卖,其实宋爷是半卖半送。

但无论是卖还是送,反正现在的事实是,原张大生那间房,已然归属了县太爷所有。

那县太爷这私宅要建多大?人们不禁又问。

透露消息的人叹着气说:看情形会很大,不是两三间民宅的地儿就够建的,琢磨着城东头这条街,是要去掉大半吧。

大半?那要牵连多少户人家啊?

人们一片哀鸣,这要怎么办啊,没了房子,以后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告县太爷?你敢告?即使敢,你去哪告?哪个官府会接你这状纸?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哪里不都是官官相护!

在人们一片悲鸣中,元宵节终于过去。县太爷抢地建私宅花园的传言,也终于得到了证实。城东头这条街上的住户,一家接一家的收到了县衙发来的搬迁通知,陈奇清这栋宅子当然也不能例外,而来通知他们的,就是宋爷本人。

“宋爷几时开始也替衙门办事儿了,真个好威风啊!”听到宋爷传来的话,柳双离强压着心中的火气,向宋爷揶揄道。

“是吗,那柳兄弟想不想也来威风威风一下?”宋爷却是大声笑着答道,也不知他是否有听出柳双离话中的火药味。

“只怕我威风不起来啊。”柳双离鼻孔喷着气回道。

宋爷又是哈哈一笑,意味深长的看着柳双离道:“柳兄弟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呢?不如,柳兄弟来亲自试一下,也许会比别人都来得威风呢!”

“不需要。”柳双离直截了当的摇着头,面色十分坚定的回道,“咱还不想去玩吓人的把戏,因为吓死人也是要偿命的。”

瞧着柳双离坚毅的神情,听着她带刺的话语,宋爷由不得的一怔,他深深的看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心怀坦荡的孩子。好一会儿,才勉强的笑了笑:“如此,那真是太可惜了。”

县衙勒令搬迁的最后期是在二月十五日。因此,这一条街的住户在接到通知后,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做准备离开,真的很赶。

城东头这条街上的住户,只能在一片唉叹哭泣、愤然郁闷中,各自寻找搬走后的出路。

有的投亲靠友,有的拿出家里所有积蓄、积蓄不够的就或借或贷,然后再到别处新买间房或新盖间房。而实在没钱没亲的,只能拖儿带女的,最终只能混入到街头流浪人群之中,成为了众多难民中新的一员。

至二月初,一条街的人都搬离得差不多了,可陈奇清老人却还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十四章 悲伤的老人

元月结束时,在陈家住了一个冬天的张大生一家,也决定到南方投靠一表亲去了。

张大生一家定下要动身走时,见陈奇清老人对自已的去处还没个说法。大家街坊邻里的在一起住了这么久,张大生也知道老人孤身一人,早已没了去处,就和妻子商量着,主动向老人提出希望他跟着他们一家走。南方地处温和,适于老人养身,大家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对于张大生一家的好意,老人却婉言谢绝了。

张大生夫妇俩几次劝说老人都无效后,只能作罢。但在走的前一晚,私下里找了柳双离,向这五个月来和老人处得最亲的孩子说了一些关切的话,留下了他们在南方表亲家的地址,嘱咐着柳双离照顾好老人,如到时无了去处,可再来找他们。

二月初,张大生一家,终于收拾好自已的东西,动身往南方去了。

送走张大生一家,看着又刹然间空落下来的屋子,老人不由的触景生情。他久久的站于院中,望着沉寂的屋子,一动不动。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里,老人更显憔悴了。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都呆在院中,望着环抱着院子的几间屋子,一动不动的没有一句话。

柳双离搬来椅子,老人就坐下,秦思扬端来茶水,老人接过就喝。但两个孩子要是劝老人回屋中去坐,老人就不会再有反应。

二月里,天已入春,纷纷的小雪和细雨总时不时的不打声招呼,就从天上掉落下来。

柳双离见劝不动老人,没法儿,只能天上在下雪或有雨时,拿来衣服再撑着伞,陪着老人一起呆坐在院中。

眼看着再过两天,二月十五的期限就到了。

老人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这一天,吃过晚饭,柳以离看到老人又直愣愣的走向院中,她只能无奈的让秦思扬单独去收拾碗筷,自己则跑去找了一件棉大衣,再搬来张椅子,陪着老人一起呆坐在院中那棵枣树下。

晚风徐徐,迷人的晚霞渐渐隐藏去,东边的天空慢慢罩起了一层朦胧的清辉。

月亮升起来时,一直呆愣出神的老人突然说话了,声音异常的平静:“这个家终究还是要完了。”

月色下,柳双离怔怔的望着老人,不明白老人话中何意,只觉得他的话中带着无尽的苦涩。

“陈先生!”柳双离轻唤了声老人,老人却没理会她,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望着罩在夜暮下的天边。

那里,东边的天上,如水的月色已铺染开来。

许久,老人平静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柳娃儿喜欢这里吗?”

“啊――”柳双离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听老人问起,只能点着头回道:“喜欢,当然喜欢。”

“我从一出生就生活在这里,这座小城就是老夫的一切啊。”老人的声音虽平静,却隐隐透着无限的凄楚,“除了那年乡试,我不得去到省城里去住了一段时日外,从没离开过一天。就连那年小儿中举,还有之后小女出嫁,老夫都没离开过一天。”

“陈先生,你别伤心,都会过去的。”听出老人话中的凄凉,柳双离忙伸手抓过老人布满老茧的手,轻声宽慰道。

感受到柳双离小手上传来的温暖,老人点点头笑了。他低下头回望过来时,正好看到收拾完碗筷的秦思扬向这边树下走来。

老人眯缝着眼,看着这两个明显成熟于同龄人的孩子,厚实的双唇微微张了张,带着无比慈祥的笑容。

“娃妹子来,坐这里!”老人招呼着,拉过秦思扬在一边椅上坐下。另一只手则轻拍着柳双离紧温暖的小手。

“陈先生,我这还积有一些碎银子,和先生的凑一凑,应该够在城里再买间房的,先生――”

“谢谢娃儿了。”陈奇清打断了柳双离的话,满是皱纹的脸上只是微笑着:“娃儿在我这也住了有五个月吧?”

“嗯,有了!”柳双离不知老人为何突然这么问她,只能点点头应了一声。

“五个月了。”老人轻叹一声,“也要半年了?”

“是啊,快半年了!”柳双离掐着手指算了算,“差个十来天就半年了,嗯,其实我还想在陈先生这住满一年呢,我想着把陈先生这里藏的地志书都看完呢。”说着柳双离一把抓过老人布满茧子的手,撒娇似的摇了摇。

老人轻拍着柳双离的小手,温和的笑着,眼角上的皱纹弯成了两个大大的弧线:“老夫没看错,娃儿是个热心又好学的好孩子。”

柳双离却撅起嘴抗议道:“先生别老当我是小孩子嘛,我今年都十三了。古时,甘罗十二岁就拜相,周瑜十三岁能领兵,别人可从不敢说他们小来的。”

“哈哈,是也是也,娃儿年纪不小了,本领也很大。”老人双眼眯成了一条线,笑道,“连地头王宋爷都如此看重娃儿,真是了不得。”

“哎,先生就别再提那个宋爷了。”

老人轻抚着柳双离的头,说道:“好的,不提了,娃儿是个实心人,那老夫现下也想要你一句实诚话――”

“哎,什么实诚话?”

老人眯缝着双眼瞅着柳双离,眸中闪过的深意,让柳双离瞧着心下直犯虚。

好一会儿,老人才松开眯缝的双眼,盯着柳双离,道:“娃儿实话告诉老夫,你是个女孩子吧?”

“啊――”

柳双离一下怔住,她没想到老人问出的竟是这个问题。

“陈先生……我……你……”

老人慈祥的笑着,看着柳双离一张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又转眼看到一旁的秦思扬紧张的抓过柳双离的手,一双冷冽的双眸紧紧的瞪着他。

“果然是啊!”老人微了然的笑了,“第一次见到娃儿时,老夫就觉得娃儿给人种熟悉的感觉,却总想不起是什么。后来才发现,原来娃儿给老夫的感觉就跟咱闺女一个样,所以老夫才觉得熟悉。”

“先生的闺女?”柳双离奇道,“她怎么了?”

“老夫那闺女啊,就跟娃儿现在一个样。”陈奇清没头没脑的应道。

“啥样啊?”柳双离更奇了。

老人轻拍着柳双离的小手,轻叹一声,缓声回道:“老夫那闺女啊,从小就跟她哥哥最亲,最爱学着她哥哥的样儿来做事。她哥哥跟男孩玩,她也一样只跟男孩玩;她哥哥好武,她也硬跟着去学武。甚至连她哥哥衣着打扮,她也要去学。女孩的衣裙她不爱穿,家里不给她买男装,她就去捡她哥哥的旧衣来穿。因为这样,出到外面我那闺女总会被人误认为是男娃儿。”

“嗯!”柳双离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看到娃儿,就让老夫想起咱这闺女。”老人又叹了一声。

柳双离的头更低了:“对不起,陈先生,其实我并不想骗你的!”

陈奇清微微一笑:“娃儿说哪里话,这事哪能怪你呢。娃儿其实是好样的,虽是女儿家,胆识却一点不亚于男子,老夫看着很是欣慰。”

“先生不怪我?”柳双离抬起头来问道。

陈奇清拍着柳双离的手,微笑道:“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娃儿只不过为求自保的这点欺骗,老夫又岂能怪罪。”

“先生真是好人!”柳双离由衷的说道。

陈奇清又是淡淡一笑,转眼看向一旁的秦思扬。

秦思扬见老人转看向他,身子本能的就是一颤。

老人却只是微笑着向男孩点点头,就回转过来满是慈爱的看着柳双离,微一叹息道:“再过两天就是二月十五了……”

“是啊。”柳双离一愣之下,忙点着头回道,“可先生什么都没准备,到时要是那些官差来赶人――”

“还准备什么呢?”老人轻飘飘的插进话来。

“先生!”柳双离心下一惊,下意识的低声唤道。

月光如水,点点洒落到老人枯瘦的脸颊上。

第二十五章 陈奇清老人的述说

“人都没了,还准备什么呢?”

陈奇清说着垂下了头,长叹一声,道:“娃儿原是打算天热后,就向老夫告辞,离开这里的,是吧?”

“嗯!”柳双离老实的点了点头,却又说道:“如果先生要我陪,我也会留下来陪先生的。”

老人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柳双离等了良久,不见回音,只能开口向老人探问道:“先生的闺女,其实先生可以――”

老人却摇着头,再度打断了柳双离的话,说道:“娃儿是想让老夫过闺女那里去,是吗?可是闺女那也去不了的。”

“为什么?”柳双离一惊,追问道。

“因为……”陈奇清沉吟良久,才又长叹一声,回道,“因为我这闺女家也……也不在了!”

“不在了?”柳双离惊呼出声。

老人点点头,紧蹙着双眉,抬眼望向天上如水的月色,许久才幽幽的说道,“我这闺女嫁去的地方,是紧挨着京城东北方的宣化府,离小儿服役的蓟州城很近。本来如此两人是最好照应的,虽离这远了,老夫和他们的娘虽一年都难见到他们,却也放心。可是……那一年,小儿所在大军战败,受到朝廷的处罚。不想下一年,闺女一家所在的宣化就遭到蒙人的连番侵扰。我那闺女和女婿,还有我那刚刚两岁大的外孙,就这么都死了,死在了蒙人的铁骑下。孩子的娘,因受不住这连番打击,在闺女一家出事的第二年,也跟着去了。如今,就剩着我这没用的老头,一个人守着这间老屋过日子了。”

初春的夜,很是清凉,即使没有风吹过,也浸得人全身发凉。

老人的话音落下,没人接着开口,院中的气氛,一下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良久,柳双离握过老人冰冷的手掌,轻声道:“陈先生,对不起,我……我没想到……”话到这里,柳双离吱唔着,不知要说什么。

“没事,没事,真没事!”老人连声没事道,声音却抑不住的颤抖起来。

“陈先生,你……别太想着这房子了……”柳双离轻声劝道,却又实在不知应该怎么说去,才能不再伤到老人。所以只劝了两句,就停住说不下去了。

老人却笑了:“房子没了也就没了,老夫一个人守着这屋子,也太久了。原只不过是想等着……等着咱那儿子,有一天能回来……”老人说到这里,一时顿住。

柳双离不敢再多话,只是静静的等着。

老人只是深深的看着柳双离,好一会儿,才伸手自怀中摸出一块紧紧包裹着的红绸布。

红绸布看着十分陈旧,原本鲜红的着色已然褪成了泥色。

只见老人颤抖着手托着这块绸布,慢慢的在两个孩子面前一下一下的打开它。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慎重,那样的小心翼翼,好像他手中托着的,不是一块陈旧的绸布,而是一个极其珍贵的宝物。

良久,绸布终于被完全打开,就见绸布内包裹着的,原来是一块玉,一块深青色的很是普通蝙蝠玉佩。

“这玉佩是老夫的儿子从小就佩戴在身上的。”老人轻轻的抚过玉佩,用低沉的嗓音说道,“六年前边防战事,小儿身属的前军大败。朝廷降旨,尉级以上军官一律押解治罪。只可怜我那小儿,刚考上的功名,受封七品游牧尉,被派去蓟州戍边,亲身参与的这第一场战事,就落了这么个结果。”

陈奇清说着,眼神迷离的望着手中的玉佩,久久的凝视着,没有落泪。

柳双离紧紧的握住老人的手,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说什么。

“娃儿啊……”良久,老人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老夫想托你一件事。”

“何事?先生尽管说来,只要双离能办到的,一定都尽全力去办。”

“这个玉佩,”老人轻拭着玉佩,望着柳双离道,“老夫想请娃儿带着这个玉佩,要是老天有眼,能让玉佩再遇上小儿,保佑他平安无事,老夫,老夫就算死也瞑目了。”

“陈先生?”柳双离惊叫出声,一种不详的感觉直冲上她的心头。

“当年那场战事,我那小儿身在最前方,大军因事战败后,据说小儿随败军回了营,可两日后就突然失踪了。”老人解释道。

“失踪?刚刚先生还说他被朝廷治罪了吗,怎么又失踪了?”柳双离奇道,“还有这玉佩……”

老人摇着头,双眼平视着前方:“小儿失踪是在朝廷降罪之前。那时因寻不到小儿,他所在的军部就按逃兵之罪来给他定了罪。前有逃兵之名,后再加上朝廷所处之罪,双重罪责加在一起,我那儿子只有死路一条。”

“这……”

“玉佩是大军战败后,小儿军中的同袍偷偷送到老夫手中的。”老人接着说道,“说是小儿失踪后,他们在四处寻人时,无意中发现的。他们跟老夫说,他们怎么也不相信小儿这样的人会是逃兵。所以,他们坚信小儿的失踪一定另有隐情。”

老人说到这里,半闭着双睑沉吟了片刻,才接着说道:“老夫守着这个家,一直等着、盼着,能有一天,有那么一天,小儿他会……会偷偷回来,回到这个家。跟老夫说一声,说他不是个逃兵,说他一直好好的,好好的!”

“先生,你别太难过!”柳双离握紧老人的手,本能的劝慰道:“先生是好人,先生的儿子也一定是好样的,我想他只是一时被什么事困住了,所以才回不来。只要先生耐心等等,就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

老人长叹一声,抬头望了望天,良久才重重的摇了摇头,满目的苍凉。

“多谢娃儿的吉言。”

“那先生?”

老人闭上了双眼,许久才幽幽的说道:“家都没了――”

“家没了还可再建啊,只要人还在……”柳双离下意识的应道。

陈奇清嘴角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轻摇着头,在柳双离的话音刚刚落下时,低声吟道:“迷津何需问,平海夕漫漫!”

“不对,这句诗是‘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才对。”秦思扬突然板着脸,正色道,“孟襄阳是有心要问迷津的!”

“思扬――”柳双离惊叫出声。

秦思扬亦是一惊,两个孩子对望了一眼,慌张的一同转向陈奇清老人。

一时情急,秦思扬竟在陈奇清面前说了话。

他这个哑巴,已不可能再是哑巴。

对于两个孩子的慌乱,老人只是平静的一笑,觑眼看向男孩道:“娃儿说得对,真是老夫念错诗了!”

“先生,我们……”柳双离尴尬的看着老人,不知如何解释。

老人轻拍着柳双离的手,明了似的点点头:“娃儿放心,老夫早就知道了,你们两个都是好娃儿,我又怎会为难你们!”

“先生早就知道……”

老人点点头:“每个人都有他不愿和人说起的事,这是人之常情,岂能难之。”

两个孩子一时那肃然。

老人又是凄然一笑,抬头看着半隐于云后的圆月,长叹一声,双手压向椅子扶手,做势着要站起身来。

柳双离见着,忙站起身来,伸手扶住了老人。

秦思扬心下还有些忐忑,但见柳双离扶着老人的动作十分自然,亦也随着放下心来,转过身去搀住了老人的另一边手。

夜色已深,晚风亦在这时呼呼吹起,透人心骨。这样的天气,真不宜再做深谈。

因此,陈奇清老人没再多说,让两个孩子搀扶着,回到他的屋中卧床睡下了。

第二十六章 老人的选择

二月十五日,无法阻止的来到。

这天的一早,县衙的捕役们一点都没食言的涌到东城这条街上,把还不愿搬走的住户全部强行赶出了他们自己的家。

一早,天还没亮时,陈奇清就把自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穿上了过年时柳双离送给他的新衣,然后让柳双离搬了一张椅子到院中,他静静的坐在椅上,等着衙役们的到来。

天很阴,太阳被浓密的云层挡在了后面,微风平静的吹着,一大片乌云自天边轻轻飘过,稍后,天上开始散下了丝丝密密的雨帘。

柳双离撑起伞,轻步来到老人跟前,想劝他进屋去等。

老人却平静的摇了摇头,没有起来。

见劝不动,柳双离无奈,只能撑着伞,陪老人一起呆在院中静静的等着。秦思扬见了,也拿过一把伞撑起,一同陪在院中。

巳时一刻,院外终于响起了阵阵骚动声,他们等的人终于到了。

当一身劲装扮的衙门捕役们,推开本就不结实的院门,一窝蜂涌现在院门前时,老人才慢慢的站起身来,缓缓的向这群人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你们来了。”

原本还蛮横的一群人,都被这一声出奇平静的问候给震得一愣,片刻后,领头的捕役才僵硬的点点头,回道:“是,我们来了,陈老头你也可以走了。”

“是的,我可以走了。”老人轻点着头,慢慢的把眼前的人众都扫了一圈。

眼前通共有十来人,除了衙门的七八个捕役外,还有地头宋爷和他的几个得力打手。

是的,人都到齐了,他是可以走了。

陈奇清微笑着,微弯着腰身,缓步向着他的前方走了两步。

“先生!”柳双离轻声唤着,老人异样的表现让她隐隐觉得很是不安,见老人走上前去,她也忙跟着追上前去,扶过老人,想把他拉回到伞下。

可是,她的手刚伸出,却一下滑开了。不,不对,不是滑开,而是被老人给用力的甩开了。只因为此刻的老人,力气实在太过虚弱,所以,就算他用了再大的力气,施加在柳双离的身上也感觉不大。

但力气虽轻,可老人甩开时的动作和神色,实在太不对劲,柳双离瞧着下意识的又叫一声:“先生,你――”

老人却似全没听闻一般,又慢慢的向前迈出了两步,向站在他前面的一众衙役打手微微的笑了一笑,随之缓缓转过身去,让自己正对上了院中那棵粗壮高大的枣树。

“先生?”柳双离又加大声音唤了一声,急步走上前去,扶住了老人。

老人身子不动,只是轻轻转过头来,看向柳双离,然后伸手在自已怀中摸索了一下,良久摸出了两日前,给柳双离看过的那块蝙蝠玉佩。

“娃儿,帮老夫收着这块玉佩吧!”老人目光点点,哀声说道。

“先生――”柳双离怔了一下,在老人乞求的目光下,不由自主的接过了玉佩。

“娃儿,请记住,老夫的儿子名唤陈帆,表字长桅。他的左耳下……左耳下有一颗……一颗很大的红痣。”

“先生,我记下了,可你……”

听到柳双离的回话,陈奇清平静的点了点头,用力挣开了柳双离的手,又向前慢慢的走去。

天上的细雨,下得愈加的密实了。

陈奇清的全身离了柳双离的雨伞,又处在了密雨之下。

怪异的气氛,让刚冲进院来的一众捕役都不耐烦起来。领头的那个捕役一声令下,就有两个衙役欲冲上前去押下老人,可他们刚冲出两步,就被站于最前位的宋爷给挡下了。

眼前的情景,让宋爷的心头不由的一紧,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挡下衙役,他即紧皱着眉头大步向陈奇清老人走去。

可是,宋爷刚踏出两步,柳双离落空的手刚要再次扶向老人……

雨帘下的老人却突的停下脚步站住了,宋爷一下的止住步子,柳双离伸出的手也不自觉的停在了半空中。

就见老人慢慢的仰起头来望向天上。

天上阴云密布,丝丝细雨不停飘落而下。

老人的神情是那么的深沉,仿佛在向天诉求着什么,又仿佛是透过这重的雨丝,望到了什么。

这一刻,时间仿是随着老人的这一望也止住不走了。

雨丝倾湿了老人的全身,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时间慢慢过去,下一刻,就在众人还没从眼前之景反应过来的这一刻。老人凝望着天穹的双瞳突的一闭,头向下一低,瘦弱的身子猛的向前一冲……

“先生……”柳双离一声尖叫,急冲上前想拉住老人。

可行动迟缓瘦弱的老人,此刻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冲力是如此之猛,如此之快,如此的让人无力回天……

一片腥红的血水,自老人的头部不断涌出,顺着干枯的枣树杆缓缓流下。

细密的雨丝,晚春的浓意,也掩不住霎时出现在院中的血腥。

柳双离跪在老人面前,伸手想扶起他,可巨烈抖动的双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只能徒然的扯动着老人衣角。

柳双离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下来,原本一直抓在她手中的伞,早已滚落一边,密实的雨丝慢慢浸透着她的全身,混杂着她的泪水,一点一点的滴落到地上。

秦思扬急步走上前,没有撑伞,来到柳双离跟前,半蹲下身扶着她。

“思扬,我真笨,真笨……先生这么多天的表现,分明是,分明是早已想好了今天要……要……可我却……我却……”

秦思扬摇了摇头,伸开双手紧紧抱着柳双离,默默陪着泪流满面的她,一起跪在细雨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兴冲冲闯进院中的衙门捕役都猝不及防,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老人,他们一时间都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宋爷。他暗下目光,沉声命随行手下跟自已上前,合力把陈奇清老人的尸身抬进了主屋内。

柳双离也在秦思扬的搀扶下,跟在他们身后走进屋中。

“他奶奶的,真是晦气”瞧着宋爷和柳双离进了屋子,院中领头的捕役终于回过神来,不爽的骂了一声。臭老头,要死也不早点死,真他娘的会拾时间。

再瞧向屋内,见宋爷边吩咐着手下收敛好一切,边又劝慰着两个孩子,像是要说很久的样子,领头的捕役心头又是一阵老大的不快。

屋中,宋爷宽慰了柳双离几句,见她还是伤心异常,知道这心直善良的孩子,一时半会是劝不过来的,也不再多说,简单交代几句后,即领着手下出了屋子回到院中。

第二十七章 宋爷之请

院中,宋爷虽只离开了半会功夫,可一众捕役却已大半现出了不耐烦之色。宋爷见此嘴角微挑,缓步上前向众捕役一脸抱歉的拱手,道:“陈先生这样的行为,实在不该,但事已发生,人也去了,兄弟们请网开一面,别计较这么多了!”

“人都已经死了,兄弟们还能怎么办?”领头的捕役冷言说道。

“那,陈先生这房子……”宋爷有些犹疑道。

“房子?他娘的当然是收了?你还想怎样?”领头的捕役鼻孔下重重的哼出了一声,“县太爷早有令在先,无论发生什么事,这条街上所有的房子都得收齐了。就算天皇老子来挡着,也照收无误。他娘的,陈老头还来撞死这招?他冤了吗,想死在这闹鬼了,就能挡着房子不让收了不成?”

“捕头言重了。”宋爷忙笑道,“就凭陈老先生那能耐,他哪闹得成鬼啊。”

“那宋爷想说什么?”

“人死都死了,还能怎样。”宋爷轻叹了口气道,“宋某也就想请捕头,你看陈先生这房子,能不能缓几天再收?多少让陈先生在自已的家中停个灵,顺下老先生的心,让他死得瞑目些,也好早去投胎,到时这片地儿也干净些。”

“停灵?怎么,难道宋爷心软了,还想要咱替陈老头办了丧事不成?”

“哪里,丧事这等晦气的事,哪能劳动捕头去办。”

“哼,那谁去办?”领头的捕役说着,一双眼向屋内瞥了瞥,见两个孩子已打了盆水出来,还找来了块毛巾,正在无言的替死去的陈奇清擦洗着尸身。

“柳兄弟说是想为陈先生守灵,三日后再入殓。”宋爷说道,“我就想这屋子,能否缓过陈先生的头七,头七过后兄弟们再来收走如何?”

“等七天后再收?宋爷又不是不知道,县太爷给的期限就今天为止。过了今天再交不上房子,县太爷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领头的捕役冷哼道。

“还请捕头多多费心。”宋爷向领头的捕役恭敬抱了抱拳。

“宋爷,你他娘的少来。”领头的捕役却不领这一套。

“有劳有劳,过些时候,宋某请众兄弟们到迎春楼一聚,就当给兄弟们赔礼。”宋爷抱着拳又笑道。

一听这话,领头的捕役还未答话,他的手下弟兄却先就欢腾了起来,纷纷笑嚷道:

“宋爷你是说真的吗?”

“哈哈,宋爷还真客气,要请兄弟们去迎春楼找乐子!”

“哈哈,宋爷知道咱兄弟们一个冬天都憋昏了,要给咱好好乐上一乐。”

“哎呀,也不知迎春楼的喜儿姑娘现在怎样了,还真他娘的想死大爷了?”

……

如此这番,不一而足!

“奶奶的,行了行了,事没办成就竟想着迎春楼的娘们,你们有完没完!”领头的捕役大吼一声压住手下们的嬉笑。待手下们都听话的闭了嘴,领头的捕役才眯缝着双眼瞅向宋爷,冷然问道:“宋爷要做此担保吗?”

“自然,捕头还信不过宋某吗。”

领头的捕快点点头:“好,既然宋爷都这么说了,兄弟就看在你的面上,豁出去了。七天过后,兄弟们再来收房。”

“多谢捕头!”宋爷拱手施了一礼。

领头的捕役瞧着宋爷片刻,突的放声而笑,边笑边挥手领着手下捕役转身就走。刚走出两步,还没出院门,他就突的顿住,回头瞥了宋爷一眼,晒笑道:“我说宋爷,你对那个姓柳的娃儿是不是太过用心了。这天下的人才多得是,你犯得着在这小鬼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吗?哈哈,也不觉得太委屈了你在配州多年积下的声望?哈哈!”

领头的捕役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趾高气扬的甩头而去。

宋爷只是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处,冷眼旁观的看着这群衙役离开。

至晚间,城东这条街上的住户,除了陈老先生这一家,其余各户原还住着人的,都已被强行清空。

原本就很安静的这条件东城小街,此刻就如阎王地府一般的阴冷无声。

翌日一早,两个孩子刚刚睡醒,宋爷就派人送来了一副棺木。

只是用普通粗木做成的一副简单棺木,虽是简单但做工却很是精湛平实。

毕竟,在这个死人过多的年代,生意最好的自当是棺材这一行业了,一来二去,棺木匠们也很容易的练就了一身好本事。

仔细的替陈先生净好身,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两个孩子依循丧礼,三日守灵,然后出葬,入土,焚纸……

到头七那天,做了最后的法事后,送出了城外安葬。

待一切完毕,天已经晚了,眼看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

陈奇清的坟前,其他送葬的人都已走光,柳双离却还默默的跪着,秦思扬陪在一旁,无声的把最后的纸钱点着烧了。

“陈先生,入土为安了吧!”一个低沉的男声,自两个孩子身后传来。

柳双离回过头,见说话的正是地头宋爷。这几天里,这位宋爷就总是突然的自两个小孩背后出现,两人也早习以为常。所以,柳双离看了一眼,也不回话,默默的回转头,接着面向老人的坟头跪着。

“柳兄弟很伤心吗?”宋爷又突然问道。

“宋爷倒很坦然。”柳双离冷冷的回道。

“我都习惯了。”宋爷平静的说道。

“习惯?”

“是啊!”宋爷淡淡的应了声,抬首望着这座不大也不小的黄土山,只见那满山的坟头,早已把这座小小的山头给挤得满满当当。

柳双离亦抬头望向一山的坟头,心下黯然!

秦思扬烧完了最后的纸钱,呛人的烟雾终于散去,他拢了拢燃尽的灰末,站起身来,走到柳双离跟前,把她拉扶了起来。

宋爷扫了两个孩子一眼,问道:“柳兄弟下去打算怎么办?”

“过了陈先生的头七,我们就走。”柳双离简单的答道。

“去哪?”

“离开这里。”

“柳兄弟要带妹子回家了吗?”

柳双离却笑了,拉回秦思扬扶着的手,手一翻转,换成了她扶着秦思扬。

“我们现在没家可回。”柳双离回道。

“是吗,即无家可回,又为啥不留下?”宋爷诚肯的说道,“陈先生虽然不在了,但我照样可以给柳兄弟兄妹俩提供住处。”

“宋爷太照顾我们了。”

宋爷细看着柳双离:“柳兄弟的心思真不同于一般的孩子。”

“宋爷太看得起我了。”柳双离还是笑着。

点点头,宋爷又说道:“柳兄弟是习武之人,年纪还小,武功修为也还尚浅,但我还是可以看得出,柳兄弟的根基很是扎实,绝非一般道上那些莽夫游侠可比的。”

“多谢宋爷的肯定。”柳双离轻挑眉头道。

“但柳兄弟真的年纪还小,历练也少。”宋爷顿了顿,又道,“根基虽然扎实,但也要有人加以指点才能有更好的提高?”

“宋爷是想说……”柳双离双眸直视着宋爷,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这个宋爷,虽文墨不识,看着粗人一个,可却能在毫无背景资历的情况下,在军中当上从五品的游击将军。这虽为散将,但在前方军中,可是个实实在在握着实权的正职武官。

这也从中可知,这宋爷自身的本事和能耐,绝不会弱。

见柳双离已领会了他的意思,宋爷笑了笑:“只要柳兄弟愿意,宋某可保证,尽最大努力,给柳兄弟以最好的武艺指点。”

一刹那间,柳双离清秀的面庞抽动了下,可也只是一下子,跟着她又看向泰思扬,呆了呆,随之向远处山下望去。

第二十八章 宋爷的送别

远处高高的城墙已隐于夕阳中,柳双离摇了摇头,向宋爷答道:“不必了!”

“怎么?”

“我学武只是为了防身,现在身上这点功夫,也够用了。”

宋爷双眼紧盯着柳双离:“柳兄弟是看不上宋某吗?”

“怎么可能,宋爷多心了。”柳双离忙笑着解释道,“宋爷的本事,在这方圆百里,可是如雷灌耳,双离岂敢看不上宋爷。”

“那就是柳兄弟小瞧自已了。”宋爷笑道。

柳双离抿着嘴,又摇了摇头:“是宋爷太看得起我了。”

“我一向不会看错人。”宋爷自信的说道,“柳兄弟有这个潜质。”

柳双离哈了口气,还是摇着头,伸手拉着秦思扬往山下走去。

“柳兄弟还是不愿意?”宋爷在柳双离身后追问道。

“多谢宋爷的赏识,但双离只是常人一个,真的高攀不上宋爷。”柳双离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也是一个常人。”宋爷追上柳双离说道。

“嗯!”柳双离又笑了。

宋爷轻叹着气,和两个孩子并排着走了一段,渐渐的,立满坟头的小山,落在了他们的身后。

走下山的这一段路,三人都没有说话。

下了山,又行了一段,看去整个配州的西城门,已清晰映入眼睑的时候,宋爷才再度开口说道:“小时候我很喜欢听街上的说书先生讲传奇故事。”

“啊?”柳双离奇怪的转过头看向宋爷,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话。

宋爷眼望着前方:“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都很精彩,但听了好多年下来,我最记得的却只有一句。”

“什么话?”

“大丈夫立世,当要有一番作为,才不枉在世间走上一遭。”宋爷回道。

柳双离怔了一怔,末了才低眉笑道:“是吗,宋爷的志向还真了不起。”

宋爷亦轻声笑道:“柳兄弟在嘲笑宋某吗,想宋某斗大字不识一个,能有何志向。”

柳双离仰头看着前方,回道:“双离也虽比宋爷多认得几个字,却无宋爷这般鸿鹄之志。”

“洪湖之志?”宋爷摇着头,虽未十分明了柳双离所说何话,却也多少能猜出是远大之意,长叹了一声道:“柳兄弟真的说笑了,想宋某守城失利,无以报国,一腔热血空洒疆场。现如今也只是赖活在这世上吧了?”

柳双离微微一怔,直视着这个有着伟岸身躯的汉子,忍不住出声问道:“宋爷真像外人所说的,是一个逃兵吗?”

三人已走近城门,就见宋爷向着城门招了招手,嘴边挂起了一抹看不出是何心情的微笑。

“宋爷真是个逃兵?”柳双离不相信的追问道。

“柳兄弟不高兴吗?”

虽然走得已近,但三人离城门还是有一段距离,所以只能看清城墙上的博士兵,看不清城墙下的人,宋爷一时也弄不懂,城墙上的士兵在跟他比划着什么。

“坚守边境,不让外敌进范,是边防守军的天职。逃兵,本就是个令人可耻的名称。”

又前行了数步,宋爷终于看清城门口站立着,一直朝他这方望着的人,明白了城墙上士兵跟他比划的意思。

“柳兄弟是个实心人,不明白国家军政之事。”宋爷说着,又扬起手来朝前挥了挥,只是这一回,他招呼的对象不是城上的友人,而是城下立于城门前一大一小的一双人影。

“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双离面露不解道。

放下招呼的手,宋爷向柳双离看了一眼,轻叹了一声,说道:“守土固边,从来就不是边境军人一方之事。”

“嗯?”柳双离还是有些不解。

宋爷却没再多说,转过头,放开步子向城门走去。

柳双离也已看清,立于城门下,在他们适才说话时,一直朝这方望着的一大一小,正是宋爷的妻儿。

“这宋爷是什么意思啊?”柳双离嘀咕道。

只见眼前,宋爷急步迎向自已的妻儿,一把抱起向他冲来的小儿子,那欢快相聚的一家三口,那温馨的画面,与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反差实在太大。

“思扬,你闹明白这个宋爷的意思了吗?”柳双离忍不住问道。

“不明白。”秦思扬很干脆的回道。

“哎,跟我一样啊!”

柳双离苦笑着,牵住秦思扬的手走上前,向宋家娘子打了招呼,问了好,又顺带逗了宋家小娃儿几句。

双方都招呼过后,宋爷就笑向柳双离道:“柳兄弟,虽我一直看好你,但宋某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

“啊?”对于这突然改变的话题,柳双离又范了迷糊,“宋爷这话又是何意?”

宋家娘子却在这时,意味深长的看了柳双离一眼。

“柳兄弟虽一直说自已和妹子只是暂时离家,过一年后,还是要回去的。”宋爷双眼紧盯着柳双离,顿了顿又道,“可其实,你们都早已无家可归了,是吧?”

听闻这话,柳双离和秦思扬都怔了一怔,互望了眼,皆忍不住一起向后退了两步。

“你们也不是亲兄妹,我这话说得没错吧?”宋爷向两个孩子瞟了瞟。

“这……”柳双离不由自主的抱紧秦思扬。

宋爷笑了笑,把怀中的儿子交到妻子手中,向妻子使了个眼色,

宋家娘子明白的点点头,抱着儿子退开了一段距离。

待妻儿走远,宋爷目光在两个孩子扫了片刻,最后落到了秦思扬的身上:“这位小兄弟从不在外人面前开口说话,想来是有什么要隐瞒的事吧?”

“啊……”两个孩子的心都不由一跳,柳双离睁大双眼紧盯着宋爷,把秦思扬抱得更紧了。

她没听错,宋爷刚才对秦思扬的称呼是小兄弟。这么说,他早已看出秦思扬的性别,那,秦思扬另一个要人命的秘密,这宋爷是否也……

二月的天很凉,可是此刻,两个孩子却觉得周围的气温突然一下升了许多,热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放心,我要真有所企图,也不会一直等到现在。”宋爷轻叹了一声,刚刚的话,其实多半都是他的猜测,如此问话也只是想验证下他的怀疑。现在看到两个孩子听到话的反应,他知道他之前的猜想一点都没有错。

“一千两银子的赏银,不是小数,宋某真有心要,早就告发了。”

让人心惊胆战的话,却让宋爷用如此轻描淡写的口气说了出来。

柳双离惊愕的望着宋爷,此时此刻,她不知要如何看待这个配州的一方地霸了。这个在她看来一直恃强凌弱的地头,究竟是怎样个人,现在又想做何?

宋爷要真想抓拿她和秦思扬,他们根本是无路可逃的。

柳双离再次把秦思扬往自已身后拉了拉,一双黑眸充满警惕的看着宋爷。

“那现在,宋爷你要如何?”

宋爷细瞧着柳双离,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说过,我不想强求柳兄弟。”宋爷平静的说道,“宋某所行之事,柳兄弟一直看不惯。既是如此,人各有志吧,罢了罢了!下去几天,宋某都不会有空,柳兄弟和这位小兄弟却是两日后就要走了。宋某在此就先行给两位兄弟道个别吧。”

“宋爷,你,这是为何?”柳双离还是有些不解,之前是一心想招揽她,现在,却又如此轻松的就说不想强求她,这态度是否转得快了点?

宋爷看着柳双离一心求解的目光,笑了笑:“宋某虽是粗人一个,做的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但还是明白,边关是要人守的,战争是要有人才能打的,这天下间的一切事,也都要有人才能做得成的。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宋某惜的是柳兄弟的才。但,既然柳兄弟无意,宋某又岂能强求。”

“宋爷……”柳双离看着宋爷,心里还想再说什么,可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两位小兄弟没有官发的官凭路引在身,路上很不方便吧?”宋爷突又笑道。

柳双离一怔,点头答道:“嗯,是很不方便。”

“宋某给两位兄弟弄了份路引,明天一早让咱孩子他娘给两位送去。”

这一回两个孩子完全呆住,连个谢谢柳双离都缓了大半天才说出口。

第二十九章 最后的道别

太阳终于完全没入西边的地平线。

城门已关,宋爷和守城换班的官兵们玩笑着互相打着招呼,话言是那么的随意,显然他们非常之熟。

柳双离拉着秦思扬向宋爷道了声别,即先行向城内走去。

前面大街岔口边上,宋家娘子牵着她儿子的手等在那里,见他们走上前来了,宋家娘子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再向宋家娘儿俩问了好,说了几句闲话后,两个孩子就道了别,手拉着手拐入了街右边的巷子内。

看着隐入巷道的两个小小身影,宋家娘子幽幽的向正走上前来的宋爷问道:“他爹,你真放过这两个孩子?”

“没办法。”宋爷叹了口气,说道,“那两个孩子,不是我能留住的。”

“为什么?你不是说他们都已无家可归了吗?无家可归的孩子,有人肯收留他们,应该是高兴才对啊,怎么还会不愿意?”

宋爷摇了摇头:“别问了,这你不懂。”

“他爹!”

宋爷低下头,拉过儿子,一弯腰抱了起来,捋了捋儿子脑后的绒发,向妻子吩咐道,“明儿你把我给这两个娃儿办来的官凭路引,并几套好点的衣服,一起给那两个孩子送去,记得衣服都要是男装的。”

宋家娘子温顺的点头答应了声。

宋爷望着远方想了想,又接着吩咐道:“嗯,再拿出二十两银子,一并给他们送过去。”

“这……”宋家娘子面呈难色,“他爹,家里的银子,已经没这么多了。”

“没了?前两天我不是刚收回六十两的地租吗?”

“可不都被你的那些兄弟……”宋家娘子的话说不下去了。

“哎!”宋爷重重的叹了口气,“就没剩下一点?”

“原本还能剩下一些的。”宋家娘子低着头说道,“可他爹你忘了,昨儿刘家堂加灶,你硬要给刘堂主封了五十两的红包,家里就剩那点钱……”

“都封了,一两都没剩?”

“不,家里还余有十两,可……”

“有十两也好,你明天都给那两个孩子送去。”

“他爹……”宋家娘子为难的抬起头来,还想多说两句,可一看到宋爷那坚毅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生生的吞了回去,低下头来温顺的应了声,“是!”

已近晚春三月,春寒料峭,雨虽不大,却总落个不停,难得这一天,终于放了晴。

天色尚早,太阳还没露出个边,柳双离就收拾好行李,拉着秦思扬步出他们住了近半年的小屋。

站在小院中,抬头望去,东边的地平线上,一缕阳光自云层中穿透而出,给大地映上了一层不一样的色彩。

院中的枣树,灰褐色的树皮上,还残留着丝丝化不去的血迹。

今天是他们离开这里的最后期限,衙门的官差定会来到,柳双离不想和这些讨厌的捕役撞面,所以选择了一大早就离开。

前一晚,宋家娘子亲自给他们送来官凭路引时,同时还带来了几套衣服和十两纹银,柳双离盛情难却,不得不收下了这些衣服和银子。而她在收下东西时,也同时把这个宅院的钥匙和陈先生留下的地契给了宋家娘子。

如今,东城门的这条街上,早已没人居住,冷清的巷道上,安静得他们呼吸声都可清晰的听闻。

天真的还很早,两个孩子一路走出东街巷子,转过几道弯,来到了北边的城门。一路上,他们也只见着几个赶早出城,扛着锄头的农人。

“那个宋爷真不出现了!”出得城来,秦思扬回过头来,最后望了一眼这座小小的城池说道。

城池虽不高,但因临近边塞,却也建得很是牢固。

柳双离望着这座坚固的城墙,叹道:“思扬,你说这里离大漠有多远呢,蒙人要是侵入,会不会打到这里来?”

“我想不会。”秦思扬单手支颐,答道:“这城不在大漠直通京城的线上,蒙人要是真的要侵入,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攻往京城,没什么理由跑到这边来。”

“哦,那就好。”毕竟是柳双离呆了半年的地方啊,多少有了点感情,她真不希望这里有一天被蒙人烧杀抢掠了。

“也不见得好,这配州城距边境如此之近。”秦思扬眉头深锁,“蒙人要是真的侵入境内,攻不下京城,无处可捞了,多半就会跑到边境附近的小城抢杀,配州很容易成为他们的目标。”

“怎么会……”柳双离低声叹息着,她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去想,以现在的国事,这个小城,真的难保!

听秦思扬这一分析,柳双离一时不忍,难受的低垂下头来。

其实两个孩子年纪还小,都没想到这问题有另一个可能:要是蒙人侵入,又攻下了京城,那又会怎样?

也许,大周王朝接近两百年的强盛,让王朝治下的百姓,都忽略了他们也有可能会被外敌打败的这一点吧!

之前大周朝的强大,让外族之敌都十分惧怕,都只敢在边境线上小打小闹的抢劫骚扰,从不敢公然开战,也不可能全面侵入大周境内,更何谈敢攻往京城?

如真有外敌攻往京城的这一天,那问题也就不是在他们能不能攻下京城这一点上了。

到那时,大周必已在走向没落。

那到时也就不仅仅是一个城池的遭劫和失落这么简单了。到时必将是全国性的动荡,那接踵而来的,只能是烽烟四起,中原大地必是割据分争,生灵涂炭,这天下将永无宁日。

两个孩子现在都不可能会想到这些,所以,见柳双离在为还没到来的事情低头难过,秦思扬一把上前扯过她,道:“双离,你不是一直都很乐观的吗,现在怎么也这样来了,看着比我还甚,都杞人忧天了。”

“是吗,可是连陈先生都去了啊。”柳双离哀叹着,现出一脸的忧伤。

“双离!”秦思扬又使劲曳着柳双离叫道,使劲想把女孩拉回神来。

“哎呀,我没事的,你别这么用力了!”被秦思扬曳着的劲力弄得生疼,柳双离吃疼的叫了一声,用力挣脱开手来,向男孩嗔道。

“哼,这就好,看你那么难过的样子,我还真不放心。还有,陈先生的死,根本和蒙人侵入无关,你却老扯蒙人,不知你乱想什么?”秦思扬撅着嘴说道。

“怎么会无关呢?”柳双离摇摇头,道,“陈先生的儿子不是军人吗,和蒙人打了败仗才生死不明的。而陈先生女儿一家,不也是死在蒙人烧杀之中的吗?要是陈先生的儿子和女儿都在都没事。就算他的房子没了,他也照样有依靠,不会房子一没,就这么绝望的就寻短见了。思扬,你说不是吗?”

“这……”秦思扬一时答不上话来了。

他真的还小,很多事情真的还想不明白。

第三十章 离开山西

太阳已升得老高,出城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柳双离看着时候不早了,最后再深深望了眼映于朝霞下的配州城,躬身拜了一拜,然后拉过秦思扬的手,转身踏上了通往东北方向的山间小路。

已近暮春三月,山路两旁的树木经过了大半个春天的抽芽,嫩青的枝叶已多长成深绿。

此刻还是清晨,树枝上还挂着点点露水,人走过其中,时不时就会碰落枝叶上的露珠。

寂静的山间小路上,除了时而传来的清脆鸟鸣,就只有两个孩子踏于泥地上细碎的脚步声。

“双离!”走到半道上,秦思扬突然慢下脚步,冲柳双离轻唤了一声。

“嗯?”柳双离回过头来探问着应了声。

秦思扬捏着柳双离的手,说道:“我这身衣服……”

此刻的男孩,还是着一身的粉色绸缎丝裙,别于两侧发髻上的珠钗,在晨曦下的映照下闪着五彩晶光。

柳双离瞧着嘻嘻笑道:“现在还不行哦,思扬。要过了这个山头,你才能换回男装。”

“这里都没人了,还怕什么?”秦思扬气恼的嚷道。

“不行了,宋爷说过,翻过东边这个山头,才是出了山西。你呢就再忍一忍,过了这个山头再换。”虽是商量的口气,可柳双离面上的表情,却是一脸的不容反驳。

“你――”秦思扬恼红了脸,摇着柳双离的手嚷道,“现在还有什么问题,这里都没人了。我就要把这身衣服换到你身上去,这才是你穿的衣服。”

“换到我身上?”柳双离却笑了。

“对,换到你身上去。”

柳双离故作沉思状的摇头回道:“这可不好,这身衣服穿在我身上,可没思扬你来得漂亮。换到我身上来,就是糟蹋了。”

“你又没穿过,怎么知道不漂亮。”秦思扬反问道。

“不用穿也知道,因为我从小就是女儿装打扮的,可从来没穿出思扬你这惊艳的感觉。”柳双离刮脸笑道。

“你少来。”男孩的火气一下又上来了。

“哎呀,这么大脾气啊,真是个大少爷。”柳双离一点不在意的晒笑道。

“是你又在拿我来取笑。”秦思扬气道。

“可这是事实啊,我穿着本就没你漂亮。”柳双离一脸的无辜样。

“我是男的。”男孩急红了脸,停下脚步大声嚷道。

“哎呀,知道了。”柳双离曳过男孩,“你少嚷嚷,快些走,一下就能翻过山头换衣服了,好过你在这里扯皮子着浪费时间。”

男孩气恼的跺着脚:“要漂亮也是你漂亮,我要你换上这身女装给我看。”

“现在不行。”柳双离一口回绝道。

“为什么?”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柳双离也有些不高兴了。

男孩却赌气不走了,如墨的双瞳直瞪着柳双离。

柳双离无奈,只能出言安慰道:“好吧好吧,你听话快走,忍过这座山头,出了山西,我自会穿女装给你看。到时给你再看看,是谁穿着女装更漂亮,嗯!”

“自然是你更漂亮。”男孩闷声回道。

“是啊,我也希望。”柳双离苦笑道。

“你是女孩子,漂亮才好。”

“是!”柳双离点点头,扯着男孩接着往山上走去。

“到时我要你穿上最漂亮的衣裙,比所有人的都漂亮。”男孩又说道。

“嗯!”柳双离敷衍的答应着。

“你一定要穿上,不许耍赖不穿。”男孩接着又道。

柳双离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赖啊,我又不像你,怕穿女装。”

“你答应了。”秦思扬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跟上柳双离的步伐,开心的笑道,“到时我要看你全身绸缎,插满珠钗,那样儿一定漂亮极了。”

柳双离回瞪了秦思扬一眼,侧过脸去不理他了。

太阳已升得老高,把这座不大的山头全部照亮了。

默默的行了一会儿,柳双离突然想起什么的,回过头来,向秦思扬问道:“思扬,你的样儿装成女孩子,没一点破绽,只除了声音外。陈先生也就吧了,我们都在一个地方住着,他能发现的机会多。可你宋爷呢,为什么也能认出你是男孩来,更一下就联想到那个通缉令。你从没在宋爷面前说过话吧,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这谁知道。”男孩摇摇头道,“那宋爷的眼神很厉害,瞧他那眼神,总让我想起……”说到这里秦思扬却突然顿住了。

“想起什么了?”见秦思扬突然停住不说了,柳双离好奇的追问道。

“想起了我的一个远房表亲,他的官位很高的,连我父……父亲都有些怕他。”

“哦,这么厉害啊。”柳双离虽不确切知道秦思扬的身家,却也能想到他的来历肯定不一般,所以,听他这么说来,也感叹的应了一声。

“那个宋爷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秦思扬下结论道,“而且他的武功真的很厉害。”

“是啊,这我知道。”柳双离笑了笑。

“双离,你对宋爷的招揽,为什么回绝得如此坚定。你现在不是没处可去吗,要是跟了他,不但吃穿不用愁了,还能学到高深的武艺,这不好吗?”

柳双离听着一怔,停下脚步,回身盯着男孩道:“思扬,你觉得这很好?”

“嗯,”秦思扬点点头道,“我看那宋爷对下人不薄,要是你做了他的手下,他肯定对你礼遇有加。”

“思扬!”

见柳双离面呈愠色,秦思扬一愣,想了一想,才低声问道:“那么,如果你没带着我,双离,你会答应宋爷吗?”

“我不知道。”柳双离摇了摇头,抬头望着前方山路,那已在长满绿枝的大树,“我一开始对宋爷的印象就不好。”

“因为他欺诈乡里?”在普通百姓中生活了近半年,秦思扬已明晓了普通百姓生活的坚苦了。那是他以前生长的环境中,从没见闻过,也无从想像到的一个情况。这些新的认识,新的体会,让他心中原有的很多思想,都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发生了改变。

“是的,他这一点我很不喜欢。但是,宋爷他有这个能耐,别人比不得他,那也就没话好说了。”柳双离望着天边,接着又道,“而且,他其实做得还是有些分寸的,比起我在别处见到的地头,其实已经很好了。”

“是吗,这已经是很好的了!”秦思扬低语而道。

“是的!”柳双离肯定的点点头。

山头的风突然大了起来,两个孩子定眼一看,才发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山顶。

眼前的山路也在这里没入了树林深处,不见了。

柳双离牵紧秦思扬的手,向林子深处寻去。两人摸索了许久,才绕出茂密的树林,寻到了另一面山的山路。

也不停歇,两个孩子一寻到下山的路,即快步往山下走去。

“那个宋爷,”秦思扬边加快步子走着,边问道,“双离,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知道,这我向陈先生寻问过。”柳双离眨眼笑道,“陈先生说,宋爷全名叫宋广孝,字子顺。”

“这名和字跟他本人一点不合。”秦思扬皱眉而道。

“但也不坏啊。”柳双离笑道。

第三十一章 两个孩子的选择

越过山西,进入的是北直隶府,这里接连着的很大一片地区都直属京师管辖。

虽是京师辖区之地,可并不见环境有多大变化,依然时不时的能在路上见到衣着破烂,无家可归的穷苦百姓。

这些穷苦的百姓或拖儿带女,或踽踽独行,面上现出的神情多是暗淡无光、一片死灰。

柳双离看着这些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可怜人,回想起自身往事,心下不知是何感触。

柳双离心下一叹,再想起自己的现状,回看向身边的秦思扬,她不由的想着:她是否该把自己和秦思扬也归于这些可怜人中呢?

想想,自己和这些可怜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现在的她,不是一样的无家可归,到处流浪。只不过之前运气好了点,到现在还没到达到身无分文这个绝境吧了。

柳双离这样想着,不由的就苦笑了起来。

跨过山西后,秦思扬如愿的换回了男装。那一身的粉色女儿装衣裙,倒没接着换到柳双离的身上。因为真的不方便行事,男孩知道情况,也没去坚持。

按理,就算没见着穿上女装的柳双离,可能换下一直让其心烦的女装,男孩应该还是很高兴才对。可是,也不知是不是柳双离多心,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却发觉男孩好像心事更重起来,话也一日比一日的少了起来。

“思扬,你有什么心事吗?”这日一大早,两人刚从歇了一晚的客栈走出,柳双离见秦思扬还是闷闷的不说一句话,终于忍不住开口寻问道。

自两人进入直隶境内,柳双离虽然花钱上依旧很省,可是晚上总会找到客栈来过夜。如实在找不着客栈,她也宁愿多花点钱,找户人家借宿一晚,只为了不再让两人去露宿荒野。

对于柳双离的这个安排,秦思扬没有异议。虽然之前,他们曾有过长达两个月露宿野外的经历,对于再重回那样的生活,他根本不会去惧怕。

“有什么事不可以跟我说的吗?”见秦思扬不回话,柳双离又追问道。

“没有!”秦思扬言不由衷的答道。

柳双离不相信的瞅着秦思扬。

秦思扬抬起头来,凝视着柳双离:“我没什么。倒是你,双离,这几日来,你是不是太过小心翼翼了!”

“那是没法的啊。”柳双离说道。

“你在害怕?”秦思扬探问道。

“我是不想让我们也沦落到……那些人的样子。”柳双离咬着嘴唇道。

秦思扬又沉下了脸。

柳双离盯着男孩,怔了半晌又道:“可是,我们这样下去也不行的。”

“怎么?银子这么快就花完了?宋爷不是刚给了你十两银子吗?”

“再多的钱,也总有花完的一天。”

“花完了,你再找事做挣钱不就行了。”秦思扬说道。

柳双离瞅着秦思扬上下看了看:“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你呢,思扬?”

“我?”

“你还是不习惯干普通人家的活儿,不是吗?”

秦思扬怔了一怔。

“我知道,你以前过的一直是大少爷的生活,所以在陈先生家住时,我也没要求你多做事。”柳双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盯着秦思扬又道,“思扬,要是你――你能,嗯,回归大少爷的生活,还是走吧。”

柳双离的话,停在了这里,秦思扬呆呆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你……想赶我走?”秦思扬突然大声叫道,惊得路上的行人好奇的望向他们这边来。

“思扬!”柳双离一把拉过男孩,压低声道,“你大叫什么啊。”

“你――”秦思扬反手扣住柳双离的手,有些不管不顾的叫道,“当初我让你走,你却硬要跟着我。现在事情还没完,你就反悔了。”

“不是啊,思扬。”柳双离把声音压到最低,道,“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山西,这里也没你的画像了。”

“你认为我没事了,就想抛弃我了?”秦思扬质问道。

“抛弃?”柳双离一脸的纳闷,不明白男孩为什么会用到这么严重的一个词。

“是,抛弃!”男孩认真的回道。

“这怎么就是抛弃了?”柳双离奇道。

“把我赶走,不是抛弃,那你认为是什么?”秦思扬气道。

“这怎么是赶你走了?”柳双离真觉得男孩有些不可理喻,“思扬,出了山西,你应该没事了。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你还有亲人,不是吗?我想你应该去找他们了。”

男孩急红了脸道:“你认为,让我去找他们,就没事了?”

“那不是吗。”柳双离想当然的说道。

“是,真是!”男孩突的冷笑了起来,一双黑眸如大海般深不底,孩童般的面上,显出的是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神情,“如果我说,我去找他们,得到的只能是死路一条呢!”

柳双离怔道:“怎么会?”

“就是会。“男孩还是冷笑着。

柳双离没有回话,一双如碧波般的双眸直直的盯着男孩。

“你不相信?“秦思扬反问道。

柳双离怔了怔,最后还是选择了摇头。

“你别乱吼人,思扬。”柳双离说道,“即是亲人,怎么可能……”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男孩强行打断了柳双离的话,大声叫嚷道。如此大的声音,再度惊得路上的行人不住的望向他们这边。

柳双离见着,忙按下情绪激动的男孩,拉着他急步转过官道,转至林后无人的地方。

瞧着四下没人了,柳双离才松下口气,向男孩道,“我不懂你们富贵人家的事,思扬。但我想,即是亲人,再怎么不高兴对方,也不应该见死不救啊。”

听着柳双离还是如此说话,秦思扬顿时急红了双眼,他直跺着双脚,嚷道:“他们不是我的亲人,不是――”

“思扬。”柳双离忙安抚的唤了一声。

秦思扬还是情绪激动的直跺着双脚。

柳双离瞧着男孩,说是没有不散的延续,可到底朝夕相处了大半年,就是石头也能生出感情了,更何况是她!岂又真舍得男孩离开?

可是他们两人到底来历和出身都不同,虽到现在,她都不清楚男孩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但是看情况,有钱有势那是一定的,否则不会引动官府如此追查。

“思扬,”柳双离轻叹了口气,“你不能一直跟着我啊。你的事情,被人如此追杀。我――我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知道,如再被人如此追杀,我是无力再救你了。”

“我不需要。”

“啥?”

“不需要你再救我。”男孩给完了全话。

“可是――”

“你放心,他们会当我死了的。”

“什么?”

“只要我不再回去,他们就会当我死了,不会再理我。”

“这是什么意思?”

秦思扬却不回答,顿了一下,转而说道:“还有,你不要往京城去。”

柳双离一时还没转过道来,愣了一愣:“啥?”

“你所走的方向,不是想往京城去吗?”男孩回道。

“噢,是的,你发现了。“柳双离笑了。

“我要你别去。“男孩正色道。

“为什么?“柳双离更奇了。

秦思扬沉默了,顿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想杀我的人,就在那里。”

柳双离这一回是真的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原来住的地方,就在京城。”男孩接着说道。

“那你是?”

“被他们赶到山西的。”

柳双离回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嗯,你以前好像说过,你爹把你赶到山西,而你娘想跟来,你爹还不许,你娘因此还病了。”

“是的!”

“即是这样,你娘病了,你不是更应该回京城去见她吗?”柳双离奇道。

“不用。”

“为什么?”柳双离有些无法理解。

男孩侧过了脸去。

“思扬?”柳双离轻唤道。

良久,男孩的声音才自侧面传:“老师说过,娘逃不开的。她们不会放过她。”

“谁不会放过?”柳双离追问道,“难道想杀你的那些人,也在对你娘――”

“嗯,算是。”男孩低下了头。

柳双离又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思扬,你娘这样,你怎能――”

“没用的。”男孩的声音痛苦而无力。

“思扬!”柳双离上前抱住了男孩。

她能理解,男孩那无能为力的感觉。

良久,秦思扬才抬起头来,看着柳双离,道:“我跟你一样无家可归。”

“哦――”柳双离有些被动的点头应了声,停了一下才道,“那思扬,你想?”

“跟着你走。”

天很蓝,树很绿,草很青。

因长年失修,已十分不平整的官道上,吹来徐徐轻风,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

“可我想去京城啊,思扬。”柳双离轻叹道。

“不行!”男孩本能的反对道。

“京城是人人都向往去看一看的地方。”柳双离苦笑道。

秦思扬立即反驳道:“那里有什么好向往的,不就是房子比别处多了点,又高了点吗,其他还不是一个样。”

“思扬!”柳双离还是苦笑着。

“别去京城,好吗?”男孩再度求道。

“那我们去哪?”柳双离问道。

“除了京城和山西,哪都行。”

“好吧!”柳双离仰头看着一碧如洗的蓝天,许久才道,“既然不去看有房子的地方,那我们就到大草原去,好不好?”

“草原?那是塞外才有的景。”

“嗯,是啊!”

“碰到蒙人,我们会被杀了的。”秦思扬说道。

“真不好。”柳双离叹道,“要是我们和蒙人没有战争就好了。”

“这不可能。”秦思扬当即否定道。

柳双离无力的笑了笑,牵过男孩的手道:“我们走吧。”

“往哪走?”秦思扬问道。

“不能去草原了,但我还是想到边关去看一看,那里应该差不多。”柳双离回道。

“去边关?你想找死。”秦思扬闷声道。

“你怕啊?”柳双离哂笑道。

“你不是人,才会不怕死。”秦思扬反驳回道。

“是啊,我真不是人。”柳双离故作轻松的笑道。

“我不是说――”

“我知道。”柳双离打断了男孩的话。

秦思扬怔了一下,盯着柳双离道:“双离,你是说真的?你真想去边关?”

柳双离一笑,拉着男孩边走边解释道,“是真的。记得陈先生说过,他女儿嫁到了宣化,而他的儿子之前镇守在蓟州。陈先生临终前又托我找寻他的儿子。我就想着,反正现在的我也没个去处,不妨就到那两处去看看,好运的话,也许能寻到些线索。所以,我想再怎么,也要去一次那两个地方,算是不负陈先生临终的嘱托吧。”

秦思扬沉默了,好半天才问道:“你决定了?”

“嗯!”柳双离点点头道,“那是边关要塞之地,蒙人随时都可能出现,思扬你怕吗?”

秦思扬回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柳双离赞许的一笑:“不错,是个好男儿。”

第三十二章 初至宣化

因为并不很急于赶路,两个孩子一路向东慢慢走着。

宣化城位于京城西北,路程其实并不远,要是骑快马,一个昼夜就可从京城赶到宣化。

不过,两个孩子并没取道路道良好的京城之道,去往宣化。而是特意绕开了京城前行。

这是秦思扬的选择,他宁愿走在崎岖泥泞的小路上,宁愿晚上借宿穷苦的农家或是没地方住,也不想走在就近京城的官道上,去住那道上舒服的旅店。

所以,当两个孩子终于踏入宣化境内时,日子已正式步入了暮春三月。

“思扬,这就是宣化啊!”还站在城门外的柳双离睁大着双眼,看着这气势雄传,高大无比的城墙。

本以为作为边城重镇,军政管理之地,宣化应该四下都是军人才对。想像中,应该是随时烽烟四起、满目残晖之景。

但现在,出现在两个孩子眼前的却是一派人潮涌动的喧嚣之景,而且大半看去,都只是普通的老百姓,中间还混杂着不少各地来往的商贩。

两个孩子满怀新奇的随着川流的人群来到城门口。守城的官兵见他们只是两个半大的孩子,又没大人护着,均投来好奇外加疑惑的目光。虽是如此,这些官兵倒没过多的盘问他们,只是例行的问了几句话,仔细检查过他们的官凭路引后,就放他们进城了。

进得城里,沿着街道一路看去,街两旁的房屋较其他城镇来得稀疏,街道也较为宽阔。

“京西第一府,这就是宣化。”秦思扬如此说着,一双眼比什么时候都更为好奇的四下望去。

两人发现,这里的市集上,比起别处城时的市集,最为显眼也最为特别的是:有摆买着一摞摞的马匹和皮革的摊子,而经营马匹和皮革的人,明显都不是中原人。

显然,这宣化城是在和蒙人互通商道。

“大周和蒙人不是在打战吗,怎么这里还能互相通商的?”柳双离奇道。

秦思扬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天色已暗,两个孩子进得城后,也不多耽搁,在市集上寻了一个小面摊,吃饱肚子后,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客栈虽然简陋,可一应用具倒也很齐备。因为逝去的陈先生的关系,也因为对边境重镇宣化的好奇。两个孩子到达宣化后,就开始在城里四处寻觅着。

说是寻觅,其实也没什么目标,就是四处好奇的看着。

如此一连几天,两个孩子什么也不做,只在城内闲逛。

宣化是军政之地,城防森严,城内的老百姓,入的都是军籍。所以,对于外来人等一律严查。而会到这来的外来之人,也多只为换取蒙人的马匹皮革的商人。像柳双离和秦思扬这样两个大半的孩子,没来由的冒然的跑来,实属罕见之事。

所以,同两个孩子一样,他们好奇这里,而对他们的到来好奇的当地人,也同样不少。

“两位小哥喜欢咱宣化吗?”问话的是市集上一个摆烧饼摊的妇人。妇人烙得一手好烧饼,所以这两日来,柳双离和秦思扬三餐中,大半都在妇人这里解决。一来二往的,两个孩子和这位烙烧饼的妇人就熟悉上了。

而烙烧饼的妇人,就是好奇两个孩子的其中一个。

“谈不上喜欢,”柳双离冲着妇人友好的笑了笑,“只是单纯想着来看看。”

妇人也笑了笑:“边境的人多都是往中原地儿跑,两位小哥却没事儿跑到咱这里来,很是怪事,大娘还以为两位哥儿喜欢咱这地方呢。”

“嗯,不过宣化真和别的边境城镇不同。”柳双离咬了口手上的烧饼,想了想说道。

“怎么不同了?”

“宣化的城墙比别的地方都高深、也都厚,很雄伟。宣化的人看着生活也好过别地的人,脸上能常见笑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最重要的是什么啊?”

“我来到宣化这几天,竟不觉这里像是常有战事的。虽然城门盘查很严,可商贩不断,百姓生活依然,更甚者,这宣化城里,竟还和敌对的蒙人互通商道。”

柳双离如此侃侃一番说来,使得一旁的妇人看她的眼神越凝越深。

“这位小哥观察得好仔细。”良久,妇人才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柳双离点头说道。

柳双离歪着脑袋,有些不解:“这些事,只要到城里转一转就懂了,何来说观察仔细了?”

“小哥是有心人,才会说只要转一转就能懂。要是放其他人来看,恐怕再住上几个月都未必能看出你刚说的事来。”妇人解释道。

“是吗?”柳双离还是有些不解。

妇人又是一笑,盯着柳双离道:“大娘以为,两位小哥不会真单纯只为来咱宣化转一圈,这么简单的吧。”

“噢,大娘以为我们俩还会有什么事吗?”柳双离眨着眼,调皮的问道。

“这怎么成了你来问我了。”妇人瞪了一眼,和蔼的笑道。

手上的烧饼已经吃完,秦思扬拉了拉淡兴正浓的柳双离,柳双离却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再等一会儿。

“因为我们真只是单纯来看一看的啊。”柳双离把手中最后一节烧饼送入嘴中,说道,“而让我们想到要来这里的人,早就不在这个世间了。”

“哦,大娘倒好奇了,是什么样的人,都已不在了,还让两位小哥想到这危险的边境小城来转一转的?”

“是山西配州城的一位老先生。”

“山西配州?”妇人想了一下说道,“这地名好熟。”

“大娘知道?”

“啊,想起来了。”妇人眼眉一跳,击掌笑道,“原西街头金哥儿的媳妇,娘家不就是山西配州的吗!”

柳双离一惊,试探的问道:“大娘,那金哥媳妇姓什么呢?”

“金哥媳妇姓陈啊。”妇人笑道。

“可是叫陈秀清?”

“是啊。”妇人细看向柳双离,“难道这金哥的媳妇就是两位小哥要来找的人?”

“是的。”柳双离点点头,没想到这么快就问出了陈先生女儿的事,叹着气道,“不过陈先生说,他女儿和女婿,早在几年前就没了,我们来这只是想替陈先生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妇人看着柳双离,嘴角滑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深意:“完成陈先生的心愿啊,可惜人已没了,也真只能是个心愿了。”

听着妇人叹息的话,柳双离拉着秦思扬,目光深深的望向远处。

第三十三章 戏里戏外

夜晚时分,月亮并不很明亮。

在宣化城西一处幽深的巷道最末处,有一家外表样式都很普通的宅院。这家宅院表面上虽看着很不起眼,但细看去却能发现,这家院墙房屋建造得都极是稳固。

厚实的院墙,高大的院门,还有实心的木房梁。

这一切都说明,这一家宅院的主人,在建造时一定很是用了心。

而此刻淡淡的月夜下,星辰稀疏,在这家幽深宅院的东厢房内,灰白的窗纸上,映衬着几个或坐或立,朦胧又高大的身影。

只听得窗下一个粗壮中带着沙哑的男声沉声问道:“你说那两个奇怪的孩子是为金弘他媳妇来的?”

“是的,那个年轻大点的小哥是这么说的。”一个清亮的妇人声音答道,“说是为了替山西配州的陈先生完成最后的心愿。”

“这么说来也解释得通。”一个略为年轻的男声说道。

“山西配州是宋广孝的地盘。”沙哑的男声点明道。

“大哥还是怕那个宋广孝?”又一个略显厚重的男声问道。

“怕他?鸟的,一个光杆司令还能成什么气候,怕个鬼!”再一个大嗓门突然大声喊道。

“但宋广孝的本事也不容小窥。”年轻的男声低吟道。

“咱承认,单打独斗是斗不过他。但他奶奶的,难道他还能一个人干完咱们所有兄弟不成?”大嗓门又叫道。

“话先别这么说。”厚重的声音又道,“咱们现在也没确定这两个孩子是否跟宋广孝有关系。”

“宋广孝也不是一个人。”年轻的男声又说道。

“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也算是人。”大嗓门哼了一声。

“老六。”沙哑的男声不悦的出声喝止道,“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因戍边卫国才残的,你的嘴上积点德。”

“是,大哥,小弟说过了。”大嗓门低声答应着。

沉默了片刻,沙哑的声音又问道:“十弟,你呢,有什么看法?”

“我吗?”一个温和的男声第一次应声回道,“我觉得,咱们就别太计较了。”

“计较?”厚实的男声奇道。

“是啊。”温和的男声话语中有些轻漂,“宋广孝在配州也只为求得一己生存,我不认为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十哥还是认为宋广孝是不知道陈帆这事的?”年轻的男声直指关键处问道。

“呵呵,那是自然。”温和的男声轻笑着,“以宋广孝的为人,他要是清楚了陈帆的事,是不会如此对待陈帆他父亲的。”

“那依十弟的意思,咱们是不必再去理会这两个奇怪的小孩了?”厚实的男声问道。

“我只说不必太在意。”温和的男声答得有些轻飘。

“但也不能放任不管。”沙哑的声音说道,“再怎样他们也是为陈家而来到宣化的。”

“而且,我们到现在,都还不清楚陈帆是死是活。”厚实的声音接着说道。

“哼,大哥也太过小心了,就凭那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能干出什么事来?”大嗓门又哼了一声,不以为意的说道。

“六哥可别太小瞧人。”温和的男声又轻笑道,“就凭这两个孩子的年纪,却敢从山西配州一路走到咱这宣化来,单这胆识,就不是一般的小孩所能有的。”

“只这个,十弟就以为了不得了。”大嗓门不服气的回道,“老子当时还只十岁呢,就跑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杀敌去了,他奶奶的,到现在还能完好的活着,不是更了不得。”

“这不一样吧,六哥你当年是被拉壮丁逼的。”温和的男声还是软软的说道,“可如今这两个孩子却是自愿而来,这能相比吗?且如此不远千辛而来,还只是为了还一个老人的遗愿,单这点心性,就不得不令人佩服。”

温和的男声说完,厢房内有人随口附和了几声,随之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片刻后,还是沙哑的男声最先言道:“这两个孩子定或不定,我们还要观察,张婶你还是要多加留意下他们,有事再跟我们说。”

“好的!”妇人答应了一声,身影在窗前动了一动。

片刻后,就见妇人自厢房内推门步出,转身离去。

待妇人关紧房门走远,厢房内响过了几声清咳,厚实的男声最先说道:“宁王那里要大哥快些行动。”

沙哑的男声还未答话,大嗓门就先忍不住吼道:“他急个鸟,能动我们还不动吗。”

“大哥怎么说?”不理会大嗓门,厚实的声音问道。

一声轻叹,只听沙哑的声音回道:“三弟和七弟还没回来,那边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胡乱行事得不偿失,五弟你还是先回去,尽力稳一稳宁王,尽量要他们再忍一忍,而你也不要轻举妄动。”

静默了片刻,又是一声叹息,厚实的声音答应了一声:“好的,我就再回去稳稳那帮人吧。”

“蓟州那边呢,怎样了?”沙哑的声音随之又问道。

“前日刚接到二哥和四哥的消息,一切都好。”温和的男声回道。

“嗯,这就好!”沙哑的声音缓缓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殿下那边呢,怎样了?

屋内,有一阵的肃静,片刻后还是温和的声音答道:“殿下还是那样。”

“殿下还是看不开啊!”沙哑的声音显得有些扫兴。

“殿下的心,一直向着南方。”温和的声音回道。

沙哑的声音一叹:“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干他鸟的。”粗大的嗓门突然插进来道。

“六哥!”温和的声音听着有些不悦。

“怎么,你怕啊?”大嗓门哼了一声道。

“六弟,你别乱插嘴。”厚实的声音喝道。

“哼!”大嗓门冷哼一声,显是并没接受那声训喝,“最好别是怕,也最好别学着老十一那样,当个缩头乌龟。”

“六弟少乱说,十一弟的血性绝不少于你我。”厚实的声音显得有些愠怒。

“他有血性?”粗大的嗓门是嚷得更响了,“他那血性早在六年前就干完了。”

“老六!”

“我说错了吗?”

“够了!”沙哑的声音大声喝止道,“老六,你少指桑骂槐的。”

“大哥,我――”大嗓门欲言又止。

‘啪’的一声,是手掌重重击打在木桌上的声音。

“殿下的事,不是你可以随便去说的。”沙哑的声音怒道。

“这――是,大哥。”大嗓门终于低了下来。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几声轻咳后,沙哑的声音关切的问道:“老五,你的身体没事吧?”

“还好,没事的。”厚实的声音轻声答道,“就是嗓子痒,忍不住就想咳一下。”

“没事就好,宁王那里还要多烦你啊。”

“这我知道,宁王那我会去处理好的,大哥请放心。”

“嗯!”沙哑的声音又道,“殿下那儿,还是劳十弟多烦心了。”

“殿下那儿――”温和的声音却有些迟疑,“以小弟之见,还是尽早的送殿下出城去为好。”

“这倒不必!”沙哑的声音否定道,“出了城照应的人手不够,对殿下未免不敬。且殿下身体一直不大好,城外条件不足,不适于殿下久居。”

“可下去的形势,只怕留下来对殿下极不安全。”温和的声音担忧的说道。

沙哑的声音一声叹息:“那也只能为难各位弟兄了。再不利,也要以殿下的安全为重。”

“这――好吧!”

明月已升至中天。

一阵沉默后,几声轻咳,再着衣服的摩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厢门被自内‘吱’的一声推开。只见从屋内陆续走出几个年龄不一,着装各异的男子。看着年岁从五十到二十皆有,衣着有锦衣华服,有军装劲衣,也有粗麻布衣的平民着装。各人的表情有紧绷着的,有轻松的,也有淡然的。出得门来互相抱了抱拳道了声别后,就先后走出院门,分散隐入了夜色中。

第三十四章 到张婶家去

在宣化的前十天里,柳双离每日里都带着秦思扬在城里城外各处转悠,转累了后,就寻一个无人处,依着他们的惯例,柳双离教秦思扬剑法,秦思扬再回教柳双离一些诗词。

日子过得很是简单,柳双离也尽着让自己忽略包里日渐减少的银子,还有一路来的所见所闻。

烧饼大娘张婶所说的西街头金家,他们在听说的第二日就去看过了,不大的一个宅院,早已另住了一户人家。金氏一家的印记,也早已随着时间磨灭殆尽,无处可寻。

听张婶说,那已是五年前的事了,事发的前一年,大周北境接连兵败,蒙人大胜后气焰极是嚣张,在边境地区横行无阻。那一年过年,因为前阵子自己的哥哥在蓟州刚刚出事,金家媳妇就和丈夫商议着,想回娘家去看看孤苦的二老,好劝慰两位老人。金弘同意了,年初二就和妻子一起踏上了去往配州的行程。本以为大过年的不会有什么事,所以就没做任何防备,一大早两人就出了城门。但不想,蒙人竟然大过年的也出来抢劫,金氏夫妇也就这样一起没了。

“那他们夫妇的尸身,有人收敛吗?”柳双离问道。

“当然有的。”张婶轻叹着气道,“这么多年的邻里了,乡里乡亲的岂能让他们暴尸荒野。”

“哦,那他们的坟呢?”

“西山头乱坟岗那,这几年死去的人都埋在了那里。”

“哦!”柳双离点了点头。

“两位小哥要去乱坟岗拜祭吗?”

“是要去的。”

“那两位小哥要乘早啊。”

“为什么?“见张婶说得慎重,柳双离有些奇道。

“下去就是清明了。“大娘叹道。

“嗯,这不是正合适吗?”

张婶叹着气摇了摇头:“正因为是清明才不好去拜祭。”

“怎么会呢?”柳双离更奇了,清明不正是烧香拜祭的日子吗。

“小哥有所不知,因为这几年死的人太多了,阴府里收不过来,那鬼魂无处容身,就只能在自个的坟前游荡了。”

“啊,鬼魂游荡阳间,那不是很可怕吗。”柳双离吐了吐舌头说道。

“是啊,鬼是要去阴间才对,这是天地间的规矩不是吗?可现在人死得太多了,阴府收不过来,就让阴鬼魂泄留在阳世了。阴阳一下乱了规矩,岂能有好的!还有,听说死者魂魄离了阳体,无踪无影,活人看不见阴间的鬼魂,但鬼魂却能看得见活人。如此,活人一不留心的,就很容易被鬼勾了魂去,到时活人就会不明不白的死了。”

“大娘,你别说这些了,听着怪吓人的。”柳双离跟随云天门学艺多年,鬼神之说自是不信的,可现在听张婶这么正儿八经的说来,心里还是怪怪的,像堵着什么的十分不好受。再看向秦思扬,只见他一样缩了缩脑袋,看着也是不喜欢这些话儿的样子。

“哎哎,大娘也只是说说,不一定都是这样的。”见两个孩子都有些怕的样子,烧饼笑道,“虽说不一定,但防上一防,小心点还是好的。”

“哦!”柳双离只能点点头,说道,“怕被阴鬼勾了魂,所以就都不去拜祭了,这不是太过了,对死去的先人不敬啊。”

“不是不去拜,是要小哥最好能错开清明时节再去。”

“为什么?”

“因为清明时阴气最盛,阳气最弱啊。那时是阴鬼法力最强的时候,也就最容易勾掉活人的魂魄,不得不防啊。”

又是勾魂,柳双离听着耸了耸肩,虽然她不信这些,但看张婶说得这么煞有介事的,也不好不听。想来,反正她也只是想着帮陈先生拜祭拜祭他的亲人,至于拜祭的时间在不在清明时节,倒是不打紧的。那既是大娘如此说了,打早就打早吧,对她来说只要把这事办了,心里也放下一件事了,这样也好。

所以,两个孩子,真听张婶话的,赶在清明前的两天,去西山头拜祭了陈先生的女儿,金氏一家。

拜祭过金氏一家后,两个孩子来宣化的目的已达成大半,看着是再找不到什么相关陈先生的事了。两个孩子就开始商议着要离开宣化了。

离开宣化,按柳双离原计划的,下一行程就应该是蓟州了。可一打听下来,蓟县那的情况却听着很糟。

据说自六年前大周兵败后,蓟州就渐渐沦为了一座荒城,听游走的商贩说,现蓟州城里除了崩裂的瓦砾,就只有疯长的杂草,别说是人居住了,那是个连飞鸟都不愿停留的地方。

而蓟州城北的黄崖关长城,蓟北防御重地。那年战败后,朝廷降旨严惩守军,致使兵败后原本就已不稳的军心更是涣散,戍卒开始大肆逃亡,听说接任的蓟州总兵空有一身报国豪情,却才庸学浅,用尽所有方法也稳不下军心,如此勉强拖了几年,终在一年前,在心力交瘁中,自觉无颜见君,自刎于关城之巅。

总兵自刎,戍边官兵们更没理由留下。

至此这一年多来,悬崖绝壁上的这座险关重镇,竟无一兵一卒守卫,真乃有史以来的一个奇哉怪事也。

据说,现在这座崇山峻岭中的关隘,每日里听闻到的,就只有四里的狼嚎,好不吓人。

总之打听得来的,就是一句话:蓟州,现在已不是个人呆的地方,外人最好不要去那里。

听到这些传说,柳双离和秦思扬都有些害怕,也有些茫然了。

可不去蓟州,他们又要去哪呢?

再在宣化这么呆下去,那可不行。这里不是长久呆的地方,手头的银子也不许他们再这么无事的呆下去。

要不先找个事儿做做,多存点积蓄,看看情况再做打算吧,柳双离如此想着。

“既然小哥还没定下去哪,盘缠又不足了,不如就省下钱来,退了客房,到大娘那去住一阵吧。等你兄弟俩找好了去外,到时再走就是。大娘家地方很宽,就缺没人住,不收你们房钱的。”这一天傍晚,烧饼妇人含笑着这么对柳双离说道。

柳双离犹豫道:“大娘,这不方便吧?”

“有什么不好的。”妇人热情的说道,“大娘那口子因那年战事早早就没了,唯一的儿子又常年不在家,家里只有大娘,儿媳和两个小孙儿。两个孙儿都小,还没会走路。家里平时就咱和儿媳两个妇道人家忙活,怪冷清着呢。要是两位小哥能来住下,就不再这么冷清了,大娘我啊还高兴着呢。”

话虽如此说了,柳双离还是有些迟疑,其实之前她跟秦思扬商量过,宣化现在看着像是个贸易集散地,各地来往的商贩不少,不如寻着一家商贩求其收留,跟随着他们到各城镇去转转。银子挣多挣少,地位是高是低,都是其次,能随着四处去历练一下这才是正经。这样的日子虽累,但能见识到和学到不少东西,对他们两个孩子,才是好事。

现在张婶突然这么热情的要请他们去自己家住,柳双离不好拒绝,可也不想多打扰张婶。她伸手拉了拉秦思扬,望着他想听听他的意思,可秦思扬却在这时把头扭过一边去,那意思呢,摆明着是他不管,一切让柳双离来作主。

柳双离为难了,一番思索之下,最终还是抵不过大娘的热情,勉强答应到大娘那去住上一阵子。

第三十五章 在张婶家的日子

张婶家住在城北一巷子深处,独门小院,院门虽深,行动却很是方便。

柳双离和秦思扬被带到张婶家时,天色已晚,张婶的儿媳正在后院厨房内忙活着晚餐。

看着小院是北方常见的小四合院,样式普通,也有些老旧,但建得很是完善结实。

张婶的儿媳王氏,是个性情温和、寡言少言的女人,身材没北方妇人的高大,有些瘦小,模样儿长得倒还算是清秀。

对于家里新来的两个小客人,王氏只是简单的问了声好后,就回到厨房继续她的活儿去了。

张婶在后院收拾了一间厢房让两个孩子住了下来。

虽说是一般普通人家的小四合院,张婶的家比配州陈先生家却大多了。

配州陈先生家,只是四周院墙及房子围成的一个小小院落,没有前院后院之分。而张婶家却是如大户之家般,有搭配齐全的影壁、前院,前厅,垂花门,再至后院,主屋、左右厢房,都是一应具全。

如此正规格的四合院布局,却只住着张婶和她的媳妇及孙儿,让柳双离和秦思扬在初踏入时,都不免的吃了一惊。这看似普通的张婶,家里住得也还真是阔气啊。

接下来的日子里,住进张婶家的柳双离和秦思扬,都是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后,就随着张婶到市集上摆卖烧饼,家里依旧只留王氏和她的孩子。午时前,王氏会到集市给婆婆送饭,现在也会多带上两个孩子的份儿。

自两个孩子住进张婶家后,张婶对他们就更热情了,看着是像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般。只有媳妇王氏,无论何时,对两个孩子的表情都是清清淡淡的,看不出对于他们住进这来,是欢迎还是不欢迎。

日子就这样流过了清明,眼看着再下去三月就要过了,张婶家还是只有女人和孩子,不见有男人的到来。

这日一早,大家刚吃毕早饭,张婶带着借住的两个孩子,自去后院准备烧饼摊儿的用具。

天色还早,外面路上还没几个行人走动。张婶家的大门在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正在前院清扫马房的王氏,忙放下扫把去开了大门。

大门一开,就见一个人影倏的闪了进来。

“九哥在吗?”闪身而进的人,刚一站定,也顾不得擦拭满脸的汗水,就急急的向王氏问道。

这是一个看着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着宣化城守军军服,表面上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他还没回来。”王氏随手关上大门答道。

“怎么还没回来。”年轻男子一脸失望的咕噜道。

“十二弟找九哥有事吗?”王氏向年轻男子寻问道。

年轻男子伸手擦了擦汗,没有回答王氏的问话,还是一脸着急的接着寻问道:“嫂子知道九哥几时回来吗?”

王氏摇摇头:“不知道。”

听到前院的动静,张婶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向前院来,远远望见到年轻男子,就笑道:“是阿元啊,这么大早的就跑来你婶这,吃过饭了吗?

“张婶子早!”年轻男子见到张婶也忙讨好的笑道,“婶子不用忙,我已经吃过了。”

“嗯,是真吃过了,还是瞧不起你婶这里饭菜,可不许骗你婶哦。”

“阿元哪有胆骗婶子了,我是真吃过了。”年轻男子拍着胸脯保证道,“婶子瞧瞧,我这肚子饱着呢。”

“你小子!”张婶呵呵笑了,“好,说吧,一大早就跑到婶子这来,有什么事吗?”

“这――”年轻男子立即现出了着急的神色,“我是来找九哥的。”

“怎么了?”张婶神色也略略凝重了起来,“老九他到南边贩运布匹去了,一时还回不来。”

“这样啊――”年轻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九哥三天内还赶不回来,婶子最好叫他就不要急着回来了。”

“啊,怎么回事?”

“这――”

听到这话,张婶和王氏同时惊呼出声,两人看着年轻男子的目光,都带着深深的凝问。

张婶忍不住的追问道:“难道,是起事了?”

年轻男子慎重的点了点头。

“终于还是……”张婶转过身去,眼望着远方重重叹了口气。

年轻男子动了动嘴,还想再说什么,就在这时,自穿堂处传来了轻碎的脚步声,张婶和王氏知道,是借住在家里的两个孩子往这来了。

两个妇人又和年轻男子简单的说了几句,在两个孩子瘦小的身子出现在前院之时,正好道了别。

送别了来访的人,婆媳二人都心事重的,她们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唯心之计,只盼着一切都能如希望的顺利,她们的亲人和朋友都不要出事。

但,两个妇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这一边,为起事的布属根本不尽详密,在这样情况下,就勿忙起事,本就太过冒险,可以说根本不具备成功的机率!

柳双离心下总有些奇怪,自那日一早,那个穿着城防军服的男子来拜访张婶家后,她就觉得张婶一家怪怪的。

其实张婶家住在宣化城北西角很偏的地方,平日里就很少和邻里有来往,柳双离和秦思扬住到张婶家这十几日里,也没见有几个人来张婶家。那日一早突然来人,本就让人觉得奇怪,柳双离当天也好奇的问了张婶有什么事吗,张婶却很明显的回避了她的问题。

这即是张婶家的家事,外人自是不好多问。那日一早,送走来客后,张婶破天荒的这一天都没去街市摆摊卖烧饼。而是去买回了很多香,然后在前院后院,屋里屋外都点上了香,这香直燃了一天,熏了整个张家一天。到第二天,张婶虽灭了大部分的香,可供在后院关神前的那束,却还是连烧了数日都没断过。柳双离看着真生好奇,直觉得张婶这几日,是不是把整个宣化城的香到买了回来。

也自那日一早的奇怪拜访后,虽第二天张婶就照常的吃过早饭就去卖烧饼,可柳双离还是心细的发现,张婶的心思散了,她不再用心去卖烧饼,且一日比一日收摊得早,到后来已不用王氏来送午饭,因为张婶不到午时就收摊回家了。

张婶早早的不再摆摊,柳双离和秦思扬也跟着落了个清闲,大半天的没事可做。

奇怪拜访的第十天,日子流进了四月份。

第三十六章 宣化戒严

这天,王氏不知怎的一大早的就收捡了行李,拜别了她的婆婆,也未多跟两个坐客的孩子作别,就匆匆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对于王氏的突然离去,张婶只告诉两个孩子,她只是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住上几日,不多久就会回来的。

话虽如此说,可柳双离总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的这个感觉也得到了秦思扬的赞同。

“我想我们也该走了。”王氏离开的当天晚上,还没等柳双离开口,秦思扬就抢先把话说了出来。

“是啊,我们是应该离开张婶家了。”柳双离一头倒在木板床上,瞪着瓦片屋顶,道,“思扬,你说张婶家究竟怎么了?“

“不知道,反正感觉不会是好事。”秦思扬靠坐到床边说道。

“张婶这几日里这么烧香保佑,多半是事情很不好,我真担心,不会是她的儿子出事了吧?”柳双离猜道。

“谁知道!”秦思扬闷声回道。

“哎,但愿张婶的儿子没事。”柳双离呢喃着,眼中充满了担忧之情。

秦思扬扯了扯柳双离的衣角,让她回过神来。

“离开这里后,我们该往哪去?”秦思扬问道。

柳双离转过头来看着秦思扬:“我还是想着跟个商帮四处走走。”

“你,真想入这一贱行。”秦思扬盯着柳双离道。

“贱――”柳双离翻身坐起,“思扬你就这么瞧不起行商吗?”

“行商自古就是个下贱的行当。”泰思扬一脸不屑的哼道。

“是啊是啊!”看着秦思扬一张出奇认真的脸庞,柳双离傻傻的笑了,“可就是这个下贱的行当是最容易做也最容易赚钱。”

“钱?”秦思扬整个人坐到床上,盯着柳双离道,“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

“哎,思扬,我们还是先不谈这些了好吗?天晚了,睡觉睡觉!”

柳双离说着一个叹息,在床上站起身来,把整齐叠在床角的一床溥被铺开。

“为什么不谈了?”秦思扬极不服气的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思扬――”柳双离无奈的低声喊道,“我就是个流民,只想着能到处走走,活得下去就行。什么社会地位了,功名利禄,君子不君子,贱不贱的,我都管不着。”

秦思扬一时怔住了,双瞳死死的盯着柳双离,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以,”柳双离脱了外衣,钻进被窝躺下,哈了口气道,“我只求不为奴不为婢的,能活下去就行了。哎,只要开心就好,其它的呢就都不关我的事。”

“真是个潇洒的想法!”秦思扬双手抱膝道。

“可思扬你不一样。”柳双离侧过脸看着限入沉思的秦思扬,“我知道你出身高贵,身份地位和我都不同,所以你不必勉强自己跟着我,去做那……嗯……行商那个贱行。”

柳双离说到这,叹了口气顿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你要不行的话,还是回家去吧。”

“不――我不回去。”秦思扬本能的抗议道。

“别这样啊,思扬。”柳双离劝道,“这世上哪有当爹娘的不疼自己孩子的,只不定现在你爹爹现在正找你找得很心急呢。你啊,能回家还是回家吧,你亲人那里,也许只是你自己把问题想得太过严重了。”

“我不。”秦思扬咬着牙狠狠道。

“思扬!”见秦思扬如此死心眼,柳双离不由的直皱眉头。

“我不会离开你,还有我们也没有不同。”秦思扬突然低吼道。

“哎,你这家伙。”柳双离直摇着头。

“双离,你讨厌我了。”秦思扬说着呼吸急促了起来。

“我哪有?”

“那你为什么还劝我回去送死。”

“这――怎么成送死了!”柳双离头都大了,“思扬,你别什么事都看得这么坏好吗?”

“这你不懂。”

“思扬,这到底是谁不懂了。”柳双离撑起身来,狠狠的瞪着眼前的男孩。

“是你不懂。”

“思扬!”

“反正你别再劝我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既使你要去干行商那个贱行,我跟着你去就是。”秦思扬咬着牙道。

“你――”柳双离怔了一怔,瞪着男孩,不信他真会跟着她去干行商这等他心目中的贱行。

秦思扬回瞪着她,可嘴上说的话,却是明显的有意在逃避这个话题:“好了,就这样了,这事不用再说了!”

“哎!”反应过来的柳双离,苦笑道:“你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嫌我?”秦思扬气道。

“我没有嫌。”柳双离摇着头,“我只是说了实话。”

“实话就是,你别再劝我回去送死。”秦思扬一板一眼的说道。

柳双离见男孩一直把死字挂在嘴边,只能徒然的一笑:“好吧好吧,我不劝就是了。”

秦思扬还是双手抱膝,双眼死盯着柳双离。

柳双离坐起身来,拉过被子盖过男孩的身子,嘴中哼道:“那你也别老指责我做的事不入流。”

秦思扬却负气别过头去。

“这是我的出身,我的命。”柳双离也不拉男孩,接着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想活下去……”

“不,我们都一样,都只想活下去。”秦思扬突然打断柳双离的话,正色道。

“嗯,也是。”柳双离偏了偏头,笑道,“那你就更没理由指责我了。”

“好,我不会了!”

“你保证?”

“我保证!”

“这就对了!”柳双离挑眉笑了。

秦思扬望着柳双离明媚的笑靥,一时之间竟呆住了!

两个孩子没有想到,也不会知道,这样环境中产生的情愫,以后会生成怎样个情形。

翌日,吃过早饭后,柳双离就向张婶正式提出了离开。听到柳双离要告辞的话,张婶却只是默不作声。

见张婶不说话,柳双离不解的看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话。两人在堂前互望了好一会儿,张婶才像是突然从某种思绪中惊醒过来。

深深的看了柳双离一眼,张婶没有二话,殷勤的笑着,极力的挽留两个孩子留下,见柳双离坚持要走,实在留不住了。她才改为劝说两个孩子再多停留两日,让她备好送行之礼,为他们饯行过后再走。

饯行啊,柳双离听着心下一阵纳闷,她想不到,张婶这样普通人家的妇人,也会想到那等文人的客套礼数。

经不住张婶的热情,柳双离最终还是答应了多留两日。

只是,柳双离怎么也想不到,就是她多停留的这两日里,看着平静的宣化城,却一下子燥动了起来,也让他们以后要走的路,异常坚辛了起来。

骤变在一夜之间发生,没人在事前料到它的到来。

先是宣化城防驻防在百里之外的近万铁骑,突然急行入了城。

快如闪电,急如星火。

天刚微亮,近万铁骑已全数进入城内。随着铁骑的入城,万斤铁闸城门就轰然一声,落下闭实。

随之数十骑飞骑在城内飞奔传话:全城戒严,无关百姓一律不得出门,违者杀无赦。

飞骑驰过,街道上烟尘四起,马蹄声中,城里各大道要口上,瞬间皆被手持兵刃的兵士守住,戒备之严,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只一夜,宣化城气氛聚变,全城百姓在毫无准备中,就一下被堵在了家门中。

第三十七章 奇怪的事

张婶家里,飞骑戒严喊声遥遥传来时,柳双离三人才刚吃过早饭,正在收拾碗筷。

听到飞骑的喊话,三人面上均是一骇,张婶原握在手中的瓷碗登时‘咣当’一声,掉下地来。

“大娘!”柳双离惊叫一声,冲上前扶住张婶。

“我,我没事。”张婶脸色苍白的摇了摇手,蹲下身去不知所措的捡拾着瓷碗碎片。

“大娘,你――”柳双离也跟着蹲下身来,握住张婶的手,“别用捡的,这碗都碎了,用扫子扫吧。”

张婶怔了怔,抬头看向柳双离,见她满脸关切之色,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一把抓过柳双离的手,颤声道:“小哥,大娘对不住你啊。”

“大娘,这,没什么啊!”柳双离先是一愣,随之猜想,大娘可能是在抱歉因多留她和秦思扬两日,以至造成他们出不了城这事,忙摇头笑道,“大娘不必过意,这戒严不会持续多少天吧,等戒严过了,我和小弟再离开就是了,只不过又要多加打扰大娘了。”

“不,不,你们一点都不打扰到大娘!”张婶连连摇头回道,说话间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柳双离有些不解的看着张婶过度的反应,关切的问道:“大娘,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大娘能有什么事呢。”张婶忙挤出笑脸,向柳双离摆手说道。

“那――”柳双离站起身来,正想去取扫把,却被张婶一把拉住。

“小哥不用忙,这事大娘来就行了,你还是带你家小弟歇歇去吧。”

“大娘,我没事。”柳双离努着嘴回道,“用不着歇息的。”

虽显出调皮样儿,可柳双离心下还是奇怪着张婶此刻的慌张神情。

“大娘知道小哥很好,可这事大娘来就行了。”张婶拍了拍柳双离的手,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自去取来扫把,清扫着一地的碎片。

柳双离也没去休息,帮着张婶收拾厅堂,倒是秦思扬,虽也跟着在帮助,可还是有些干不惯这些细碎的家务活儿。

虽在担心着城里的情况,可因为张婶家住得实在太偏,根本就无法听闻城区内的动静,也无法了解城内的动静。所以,一个白日里,两个孩子就这么在提心吊胆,在胡乱猜想中度过。

天色暗下来时,在飞骑传话全城戒严后,一直过度平静的宣化城,突然金鼓大振,号角齐鸣,城内同时尘烟四起,人声鼎沸,蹄踏如雷。

是蒙人来犯,停了两年的战事要再起了吗?

缩在城里的宣化百姓,惊闻变动,均这么猜想着,纷纷收拾起家当,躲到了地下窑洞去。

可是多年熟悉城防战事的老人却纳闷了,今日这一状况,怎么看都不同于以往。先是驻于外铁骑突然调入城内,单就这一点,就很不像是要和蒙人打战的架势。再之后全城戒严,这也和战事有些相左。

蒙人打战,讲求的是快狠,很少会围城久攻。

可这一天一夜的变动里,不见往时飞奔入城宣告战事的斥候,更不见城内各部兵力集结调动。

从种种情况来看,这真不像是要对外防守,反而像是对内绞杀。

才平静了两年的宣化城,难道竟是起了内乱,头脑清醒的人们都不由的心下暗暗惊呼。

震耳的轰鸣声响彻了一夜,忽远忽近的喊杀声,一夜皆未止过。有胆大未躲入窑洞的百姓,猫在院墙内看到的是,冲天的火把,晃如白日,亮了一夜。

张婶家中,并未打开地下窑洞让两个孩子进去躲藏。张婶未说,而自外地来的两个孩子也并不知晓,还有窑洞藏身这事儿。

没有藏到地下,张婶家中的三人就不可避免的,听了一夜的轰鸣喊杀声,看了一宿亮如白昼的火光。

如此喧闹,如此通明,两个孩子根本无法入睡,只能一整晚都抱在一起,相互依靠着遥遥望着窗外远处那通天的火光。

张婶家居于宣化城西北角,而柳双离和秦思扬两人所住的小屋,靠床的窗子正好朝南而开,这样的朝向,让两个孩子在一整夜里,可以说是把整个宣化城晃动的火光都全程看了个遍。

直至东边的天际,自地平线上点点现出了鱼肚白,两个孩子才头靠着头的倚在床边,合了下眼。

突的一阵细碎杂乱的声响,自张婶家后院传出。

声音虽很轻很细,两个孩子也刚合上眼不久,警觉的柳双离还是为之一震。

细辨声音感觉很近,像是就在这个小院当中。

柳双离心下不免生奇,翻身起了床,把靠在她怀中刚睡过去的秦思扬也给惊醒了过来。

“怎么了?”秦思扬揉着双眼,人还未睡梦中清醒过来。

“嘘!”柳双离按住秦思扬的嘴,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听,什么声音!”

“声音?”秦思扬一惊,人立时完全清醒了过来。

细碎的声响还在继续,细听去,中间好像夹有低低的人语声。

柳双离和秦思扬心下均是惊讶不已,两人对望一眼,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穿好鞋子,走至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就见这时,对面的西厢房,门‘吱’的一声,被人自内打开,紧接着,就有穿着宣化城守军军服的人,陆续从西厢房内走出。

那里,正是王氏住的地方。

只见从西厢房走出的人,大都帽沿遮脸,从门缝看去,根本瞧不清长得何样。

人一个接一个从小小的西厢房内走出,粗略看来竟有不下二十人之多,中间还有两三人穿的是校尉级军官的军服。

两个孩子蹲在门缝边,看着那些人一个接一个从西厢房走出,又一个接一个的走进一旁正北向的主屋内。

正北的主屋,并无人居住。张婶住于的是西北角的耳房内。柳双离曾奇怪过,张婶为什么空着正北的主屋不住。张婶却只是笑言:打小住惯了耳房,不想费事挪地方了。

但此时,正北的主屋,却是大开的,让这些奇怪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进。

只听这些人脚步声多沉稳低沉,听来多是身怀上乘武功之人。

许久,待最后一个从西厢房走出的人,转入正北主屋后,大开的屋门立时无声无息的自内关上。细听去,屋内传来数声粗暴悉的咒骂。

两个孩子蹲坐在门边,两相对望着,都一时想不明,刚刚看到的是什么个情况。

许久,晨光终于划开了半边天空。

两个孩子还是愣愣的呆在东厢房内。睡是不可能再睡了,出去吧,又不知那些人是何来历,昨晚出了那大的事,他们也怕啊!

就听主屋里的抱怨声,越来越杂,也越来越大,到最后,竟像是吵了起来。

吵闹声响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大得好些字眼,隔了这么远都能清晰的传到东厢房来。

两个孩子听着皆吃了一惊,单听那些字眼,不可能明白说的什么话。但,好此响亮的声音,一下激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两个孩子一起靠到门缝边再眯眼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正房的门被人打开了,屋里的声音因为少了一层门的阻隔,才会突然大了起来。

两个孩子再细看去,见开门的正是张婶。此刻的她半低着头,神色疲惫的自屋内跨出。出得门来,又回身扫了眼屋内,然后才轻轻的关上屋门离去。

第三十八章 没死的三师姐

张婶这一开一出一闭,虽只是片刻间的事,却让两个孩子清楚听闻到主屋内,激烈的争吵声。

吵的什么内容,太短太快,两个孩子听不懂,可争吵中的其中一个声音却让柳双离为之一惊。

这声音……怎么会……

柳双离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电到了一般,整个人僵住了。

“双离,你怎么了?”秦思扬看到柳双离突然僵住的表情,忙拉了拉她的手问道。

好一会儿,柳双离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双目毫无焦距的扫了眼前方,也不理会秦思扬的问话。脸上像是暗暗下了什么决心般,突然站起身来,自门缝向外又观察了一会,见后院中并无异样,这才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小心翼翼的跨出门去。

秦思扬不知柳双离要做何,见她如此神情,心中自是疑惑,忙也蹑手蹑脚的跟了出去。

柳双离出了厢房,自廊下小心的摸到主屋格窗下。她不敢探头向里望,而是轻身蹲在窗下,侧耳倾听着屋内的说话声。

秦思扬见着,也跟着在柳双离身旁蹲下,留心听着屋里的动静。

只听屋内一个粗鲁的声音大声叫道:“大哥,难道,我们就这么完了吗?”

“是,完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回道。

随着这全无力气的回话落下,屋内沉静了片刻。

就在窗下偷听的两个孩子心里皆纳闷之时,一个刺耳的女声突然尖声笑道:“张总兵不是说过一定能成的吗,怎么现在就完了呢?”

这个刺耳的女声一出,就有如巨雷劈过,一下把柳双离的脑袋给炸开了。

柳双离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嗡’的响个不停,晃乎间,又听到一个温和的男声说道:“楚小姐要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会输也并不奇怪。”

“哼哼,真是兵家常事啊!”刺耳的女声又高声叫道,“你知道为了这次起事,我们宁王府损失了多少人吗?”

“难道就你们有损失?”一男声粗鲁的声音突然插进话来道,“我们这边也折损掉了大半人,他娘的,谁会想到一夜之间,那赵世飞竟把驻守在独石口的骑兵都给调回来了。”

“不是说宣化城有一半以上的兵力,都在你们正北盟的控制之中吗?府政军里,你们也安插了不少人手。”一个强硬的男声冷然笑道,“怎么连独石口骑兵,这么重要的兵力调动,你们都毫不知情?”

“鸟的,那是上头的机密调令,我们怎么会知道!”粗鲁的男声气愤的叫道。

“张将军在宣化戍边这么多年,也总领过宣化军政好几年,竟连这等大事都探不出来,你们安插在府政里的人都干什么吃的?”

“我们没探出来,你们宁王府的人不是也没探出来。笑话,事不成了,就单是我们正北盟的问题吗!”

‘咣当’一声,一个尖锐的杯子落下地来。

“废话,宣化一直是你们正北盟的地盘,难不成在这里起事,还要我们宁王府来给你们铺被。”刺耳的女声又厉声喝道。

“哼,现在不成你们宁王府倒会说了,当初我们说时机还不成熟,要求缓一缓时,你们宁王府是怎么说的。”

“时机,三爷倒是说说,要到几时才是好时机?”

“夏初起事,本就不是个好时节。”一个温和的男声答道。

一声尖酸的冷笑:“你说夏初不好,不就是怕蒙人乘机进范吗,哈哈可昨日宣化城内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你们见蒙人那边有什么反应了吗?”

屋内又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听到沙哑的男声回道:“这是我们大周内部的事,我不希望有蒙人混进来。”

“哈哈哈!”一阵刺耳的尖笑声:“真是自大得可以,要想在这起事,单凭你们正北盟这几杆人能成得了吗。哼,看你们一个个,表现得正义凛然的,真是可笑之至,其实还不都是狗打狗,各为各的利益。”

‘咣当’一声,又一个杯子落地之声,可一回除了一阵阵急促的喘气声,就没再有人说话,只有刺耳的女声不断尖笑着,笑得毛骨悚然,笑得屋外的柳双离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话听到这里,两个孩子再小再不醒事,也都能猜知,昨夜那震耳的喊杀声,和屋里的那些人一定有着莫大的关系。

接下来的对话,都是骂骂咧咧的互相指责,如此吵闹,就只差没动手打起来了。,听得人索然无味,柳双离已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心情沉重,再不想听下去了。

突听前院传来一阵的脚步声,听声是朝后院走来的,心情低垂的柳双离立时警觉的一震,不再犹豫拉起秦思扬,迅速转回他们所居的东厢房内。

也就在他们重回至东厢房,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张婶的身影正好穿过垂花门,走进了后院。

“双离,你怎么了,没事吧?”回到屋中,秦思扬见柳双离一直紧颦着眉头不说话,似有什么事十分困扰着她,不由拉了拉她的衣角,关切的问道。

柳双离先是摇了摇头,复后又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看向秦思扬道:“思扬,刚才那些人中,有一个是我的三师姐。”

“你的三师姐?”秦思扬惊道。

“嗯,就是那个楚大小姐,楚凝霜……”柳双离心思杂乱,声音也跟着有些颤抖,“可是按理,她,她应该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啊,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楚凝霜,是你的师姐?”秦思扬双眼直直的盯着表情复杂的柳双离,好似第一次看到她般,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正色问道,“双离,你是云天门的弟子?”

“啊,是啊!”柳双离本能的点头答道,突又想起什么的,抬头看向秦思扬,见他幽深的黑瞳紧盯着自己,好像刚从她身上发掘出了什么东西,又像要从她身探寻到什么事情一样。

柳双离怔了怔,她没想到秦思扬这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在听到她说起三师姐时,首先联想到的竟然会是云天门!

第三十九章 柳双离的决定

“思扬,你知道云天门?”

师门被灭,她当时却不在场。对于柳双离来说,这事一直是她心中最深处的痛,所以,她从不愿跟外人多提起自己的师门。

在和秦思扬相处的这数个月里,她亦是如此。好在男孩也似明晓一般,一直不多问她的来历。

当然,柳双离不清楚的是,男孩之所以一直不多问她的过去,除了他性格孤傲使然外,还有的是因为他自己也有不愿去跟外人说起的事。男孩怕一旦多问柳双离,女孩也会好奇的反问回他。因此,对男孩而言,为避免两人不必要的尴尬及不欢,柳双离不说,他也不去问。同样的,柳双离不问,他也不去说。

就这么一直两不相问的,两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倒也相处得很好。

今天,倒因为宁王府家的这个大小姐,男孩先而知道了柳双离一身武功的由来。

“云天门吗,我怎会不知道?”泰思扬理所当然的回道,“那是盛名于天下的一代武林宗派,它在当今武人中的地位,可以说仅次于少林和武当。”

“是吗!”柳双离低低的叹了口气。

“但可惜,这样一个武林宗派,却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被朝廷灭了门。”秦思扬想当然的说着,全然没有想到,这话触动了柳双离心底最痛处。

“是,被灭了门。”柳双离低下了头,好半天才从嘴中吞咽出一口气,说道,“师门被毁了,听说师父他们都死了,可三师姐,她怎么还……还……”

秦思扬盯着柳双离,心下虽不想看到她这么伤心,可还是忍不住的寻问道:“那你呢,双离,为什么你能没事?”

“我?我在师门被灭前的一个月,就被师父逐出了师门。”柳双离话中带着哭音,“想被逐时我还怪师父、气师父,不明白一向最疼我的师父,为什么突然不讲理,硬要把我逐出……可……可当听到师门被灭时,我才明白师父的……苦衷……”

柳双离说着,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虽然过了一年,可再度提起此事,她还是忍不住的伤心。

秦思扬探过身来,伸开双手,紧紧抱着柳双离。虽不知如何说安慰的话,但只要这么抱着,也是对柳双离最大的慰籍了!

“我们离开这里吧,思扬。”良久,柳双离突然擦干脸上的泪水,慎重的说道。

“离开?”秦思扬抬头看向柳双离,有些诧异。

“嗯!”柳双离点点头,“虽然有些对不住大娘,可我还是想离开,我不想和三师姐撞面。”

“你很怕那个楚凝霜?”

柳双离摇头苦笑:“怕倒不是,只是三师姐从小就和我是死对头,我跟她处不来,我也不喜欢她。”

秦思扬沉默了一阵,看着柳双离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你们师门被灭的事,不想知道你三师姐为什么还活着?”

柳双离愣了愣,紧咬着双唇,片刻后,才咬咬牙摇头回道:“没必要知道了。”

秦思扬默然的低下了头。

顿了顿,柳双离突的一下拉住秦思扬,重复之前的话,道:“思扬,我们不能再多事了,还是离开这里吧?”

秦思扬抬起头来,双瞳深深的看着柳双离:“我一直听人说宁王家的大小姐,性情刁蛮任性,待人刻薄无礼,不是个良善之人。刚刚她在屋中说的话,就显得傲慢之极,让人听着很不痛快。好,双离那我们不和她碰面。”

柳双离宽慰的一笑,也不知是在高兴秦思扬明白她的心意,还是在故作无谓状,她只是笑着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快些收拾下,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城里还在戒严?”秦思扬惊道。

“这不打紧,我听外面已挺安静了,没什么喊杀声。我们现在出去,只要小心点,不让那些巡逻的官兵发现就行了。”

“可是,出去了又怎样,这城里只要还戒严一天,我们就一天出不了城。”

“不管出不出得城,我们都要先离了这里再说。”柳双离急切的说道。

“双离,你真这么急?”秦思扬盯着柳双离道。

“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刚刚那些人的话,我真觉得这里很不安全,何况他们中还有我三师姐,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的好。”柳双离有些心急的说道。

“双离,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秦思扬却转而问道。

柳双离呆了呆,看着秦思扬那还带着稚气的脸庞上,显出的成熟神情。

“思扬,你心思还真多。”柳双离淡笑着。

“你难得碰到一个故人。”

“虽是故人,可她却是我最不想碰到的一个。”柳双离叹道。

“双离……”

“别说了,思扬,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不安全,所以,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秦思扬又是深深的凝视着柳双离,好一会才点头道:“好吧,双离,我相信你,我们现在就走。”

柳双离咧开嘴来笑了笑,伸手拉过秦思扬,轻轻拍了拍他,秦思扬也笑着回手拉了拉她。

如此两人一起做准备,不一会儿,就很利落的收拾完他们的行李,半刻钟后,两人就各打好一个包裹,然后轻声推开房门,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朝无人的前院走去。

张婶家的前院并不大,两个孩子几步就来到正门前,一看去,门竟已自里上了锁。

锁很大很结实,两个孩子摆弄了一下后就放弃了。

无法从正门出去,他们只能向四下院墙寻找出路。

柳双离四周看了看,见马棚后的院墙角下,放着一个废弃的石磨。

石磨放得离院墙很近,人若踩在石磨上,很容易就可伸手勾到墙顶。

两个孩子来到废弃的石磨前,柳双离压着石磨试了试后,就扶起秦思扬向石磨上爬去。

就在这时,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突从后院处传来。

两个孩子心下一惊,柳双离忙把已爬上石磨的秦思扬拉了下来,拉着他一起躲到了石磨之后。

好在石磨还算大,两个孩子个子也小,一缩下身,倒也能全身都藏在了石磨后。

只听脚步声走到马棚前就停住了,两个孩子小心的伸出小脑袋,向石磨外望去。

马栅里早已没有马,空空的长棚下,立着一人,却正是张婶。

第四十章 会武的张婶

只见张婶左手中托着一个瓷盘,盘里放着几个包子,包子上还冒着热气,显是刚出的宠。

此时,张婶面程焦虑之色,边四下张望着,边拉长声音喊道:“柳家哥儿兄弟,你们在这儿吗?”

柳双离听着心下一阵为难,她其实很不想瞒着张婶离开,可是从适才在后院那看到的人,听到话,却让她有一种要想离开,必须不告而别的直觉。

只听张婶又连叫了数声,声音极是肯切,柳双离听着更是犯难,再一会儿她终还是忍不住的拉着秦思扬自石磨后走了出来。

“大娘,你别叫了,我们在这里。”

张婶一见,脸上立时露出开怀的笑容:“哎,柳家哥儿啊,你们怎么躲到这来了,让大娘一阵好找。”说着,张婶走上前去,递过瓷盘又道,“大娘刚才找你们吃早饭,却在屋里寻不见你们,正奇怪呢。你们都没吃早饭吧,来,这个是大娘刚做好的包子,你们快趁热吃了吧。”

“谢谢大娘。”柳双离道了声谢,伸手自盘中取过一个包子,先给了泰思扬,然后自己才又取过一个,张口吃了起来。

“嗯,你们这是?”张婶惊讶的看着他们身上背着的包裹,紧颦着眉头问道,“你们是要走?”

“是的,张婶,我们现在就想走。”柳双离嚼着包子,老实的答道。

“现在?这么急?”

柳双离有些抱歉的看着张婶:“大娘,这半个多月来,谢谢你对我们的照顾!”

“没,没,你们……”张婶眼神一阵慌乱的看着两个孩子,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平定情绪,“为什么这么急,戒严过后再走,这才是理啊。”

“大娘,我看着外面已经平静了,想来戒严应该快过了吧,现在出去应该没什么的。”柳双离边大口吃着包子,边又说道。

太过不诚实的话,让张婶由不得一脸狐疑的紧盯着她,问道:“是不是因为什么事,让小哥俩急着要离开?”

“嗯――”柳双离为难的看向张婶,她还不是个会撒谎的人,特别是在对着一直很照顾她的人面前,让柳双离更觉得,要是说了谎话,就是太对不住对方了。

所以,柳双离迟缓了半晌。但想着适才听到的话,还有传言已经死去的三师姐,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回道:“没,没什么事的,我和小弟就是怕太打扰大娘了,所以想早点离开的好。”

张婶直直的盯着柳双离,见她话说得极不自然,明显是心中还藏着什么事不愿说出来。她脸色一沉,视线在两个孩子脸上扫了一圈,沉声道:“小哥俩是不是已见到了今早我家里的来人?”

“啊!”柳双离一个惊呼,注意到张婶视线中的犀利,就如针一般直刺向他们。她被这视线惊得,不由的一个哆嗦。呆愣了片刻,柳双离努力的把手中最后一点包子塞到嘴里吃完,良久才缓过劲来老实的答道:“嗯,我们是见到了。”

“不但见到了,还听到了大伙争吵的内容,了解了我们现在所处的状况,是不是?”张婶紧逼着柳双离厉声追问道。

“这……”柳双离和秦思扬同时张大着嘴,惊恐的看着张婶,两人皆被她突然爆出的气势,给震得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你们听到了,了解到了这里的危险。怕被牵连,就急着想逃离这里,甚至想告我们,是不是?”张婶不容两个孩子后退,紧逼上前,视线死死锁定在柳双离身上,目光更是从没有过的冷厉。

“大娘,不是的!”柳双离又不由主的后退了一步,睁大双眼看着张婶,心中一阵骇然。

“不是?”张婶发狠的说道,“可你们却急着要走,能说不是?娃儿,听好了,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许你们走的。”

张婶的话,让两个孩子全身一颤。柳双离骇然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张婶,还想再作解释,可对方却已不容她再多说,倏的伸出空着的右手,一下就擒住了柳双离的左手。

柳双离完全没想到张婶会突然出手,毫无防备的一下就被拿住了。

“大娘。”柳双离一声惊呼,被擒的左手一个翻转,就想脱离张婶的控制,可她的手一翻动,张婶的手也同时的一个反转,力气之大,运气之顺,竟是把柳双离的左手给给生生桎梏在她的手中。

这样的手劲,如此的运气自如……

柳双离睁大双眼看向张婶,心下惊恐万分的一个哆嗦。

大娘,竟然会武!而且这个手劲,运用得如此自如,应是个相当厉害的角儿!

怎么会这样?

柳双离一时间,被这发现给惊得完全呆住了。

张婶一招擒住柳双离,目光随之落向了另一旁的泰思扬。

从柳双离跟张婶交谈开始,秦思扬就一直习惯的伫立于一边,不参与进她们的谈话,可这并不代表他不在听,也不代表他没注意到气氛的骤然变动。

张婶一出手擒住柳双离,秦思扬先是一愣,随后就本能的扑上前去想要救人。

可秦思扬刚扑出,从惊恐中惊醒过来的柳双离,虽手不能动,身子却向旁一个侧身,正正挡住了男孩扑来的方向。

秦思扬被这一挡,猛扑上来的身子一时刹不住力道,险险的就压在了柳双离的右侧肩上。

张婶见此,忙把左手中的托盘弃于地上,脚下步子随之向前一迈,就想跃过挡在前面的柳双离,向秦思扬袭去。

柳双离见状,心下一急,她手被抓着脱不开身,可双脚却很自由,见张婶身子绕过她向秦思扬扑去。她空着的右手突的用力一推,把压在她身侧的秦思扬一下推开了数丈,同时身子迅疾的一转,整个人就如泥鳅般又一次挡在张婶的身前,嘴上亦急声大叫道:“思扬,你快走,快走。”

被推开的秦思扬,并没如柳双离所愿乘机逃开。只见他一站稳,就冲张婶身下一串,一只手迅速的捡起刚刚被张婶弃于地上的托盘,然后倏的一个转身,灵巧的躲开了张婶再度袭来的大手,同时举起手中的托盘,用尽全力向张婶抓来的大手砸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在转瞬间发生,张婶还没来得极收回抓出的手,就一下被秦思扬砸来的托盘击中。

“啊”的一声大叫,因为吃疼,张婶抓着柳双离的另一只手,也不自觉的一松,柳双离乘机手腕运气一转一抽,挣脱开了张婶大手的控制。

第四十一章 逃离张婶家

柳双离一挣开,张婶面色立时一紧,大手忙顺势向前一捞,就想把柳双离再度抓回去。

可好不容易才得挣脱开来的柳双离,岂会再让自己被抓住。见张婶大手抓来,她脚尖立时一点地,身子即如泥鳅般向后一滑,瞬间躲过了张婶大手的回抓。随后脚下步子再向左一转,整个人就势向下一倾,双手向上一个‘海底捞月’,击向张婶毫无防备的大腿部位。

张婶虽有着丰富的经验,也看得出柳双离身下动作的用意。但毕竟身子较胖较重,年经也大了,行动上再怎么都比柳双离来得迟缓。

柳双离出手迅速,双掌一下击来,张婶来不及躲闪,大腿处立时一个吃疼,身子重心随之不稳,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就向后倒去。

见张婶退倒,柳双离立即乘机抱过秦思扬,脚下运力,施展开师传的凌云飞步轻功,回身一个纵跃,飞身跃上了适才藏身的石磨。然后再借力于石磨,一个纵身,落到了院墙之上。

“你们不能走,不能走,给我回来,回来――听到没,给我回来――”

倒退着的张婶,见两个孩子跃向院墙,立时歇斯底里的大叫了起来,整个人差点因此仰倒下地。

但她这一大叫,立刻就引来了他人。

只听一个温和的男声自后方遥遥传来:“张婶,怎么了?”

这声音,即使是在远处寻问于人,也唤得如此的柔软温和。柳双离一听之下,立时辨出,这是适才她在后院偷听的争吵中,最特别的一个声音。那里,其他的声音多粗犷沙哑,独独这个声音,不管屋内多吵多激烈,在说话时至始至终都极轻极柔,仿是怕多加重一个音,就会吓到人一般。

初听到这温和的声音,柳双离就心生好奇这说话之人。现在突闻到这声音的主人来到,她一时忍不住就回眸寻声望去。

只见随着问话声落下,接紧着马棚边上的穿堂,快步走来一瘦一胖两名男子。

两名男子皆是粗布包头,一身夜行衣的打扮。问话之人,正是走在前面瘦削的那一个。

瘦削的男子年纪看着应不满三十岁,一身的黑色劲装与他清淡的表情,白皙的面容极不相称。

柳双离但看之下,微觉诧异,如此的男子,怎会混迹在宣化这等军旅之地?

再看跟在瘦削男子身后的那名汉子,年岁看着较长,虎背熊腰,一脸的煞气,一身紧身劲装,看着让人心生胆寒。

这样的壮汉,才是北境重镇所有的人!

张婶一见两名男子,立时伸手指向墙头,急声道:“老十,老六,你们快――快把那两个孩子抓回来,不能,不能让他们跑了。”

两名男子一惊,顺着张婶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了柳双离回望过来的目光。

双方目光想撞,都不由自主的一个愣神。

瘦削的男子还好,望过来的目光虽也锐利,但面上的表情还保有平和之态,没有唬人之势。

但他身后粗壮的汉子就不同了,一听说他们要逃,眼神立时变得凶残起来,大吼一声:“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大爷面前出逃。”吼声未落,即飞身跃上,身法之迅捷,竟似要一招就把两个孩子给擒下。

柳双离一惊之下,不及细想,迅速回身抱紧秦思扬,向下纵身一跃,刚刚好在粗壮男子飞身到来的同时,落身而下,逃出了张婶家。

粗壮的汉子见之,顿时面呈恼色,忙也要跟着纵身跃下院墙,却在之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唤道:“六哥,别追。”

粗壮的汉子一时顿住,微侧过头来:“不追?”

瘦削的男子轻点头:“我们已是逃犯,又岂能再去追人?”

粗壮的汉子恼道:“就这么便宜了那两个娃儿?如果他们去报官呢……”

瘦削的男子嘴角微翘:“不必担心,我相信他们不会的。”

“不会?哼,老十,你别妄下胡言。”

“六哥放心好了,小弟绝非胡乱说来,”瘦削的男子说着回身看向张婶,道,“张婶跟这两个孩子一起住了大半个月,应该能看出他们是怎样的人,是吗?”

“这……”张婶微诧,顿了半晌,点点头道,“嗯,他们不会。但是――也不能放他们走了啊,万一那两个娃儿在外有个闪失,不用他们说,敌人也能从他们身上,查到我们这来的。”

瘦削的男子却只是微一摇头:“那就各看天命吧。”

天已大亮,闹腾了一日一夜的宣化城才刚刚安静下来。戒严令下,宽阔的街道上见不到一个行人,只有身着戎装的军士时时巡逻往来。

柳双离拉着男孩,不辨方向的,边小心躲避着巡逻的军兵,边随意的择路而逃。

两个孩子自是无法得知张婶他们为何没追他们出来,此时的他们只管远远的逃离。

也不知转了几个弯,跑过了几条巷子。如此躲躲藏藏的跑了良久,待两人终于想到要停下来歇息时,四下看去,骇然惊觉他们竟跑到了城西的军防驻地下。

来到宣化不久,柳双离和秦思扬就听当地人说过:宣化城内,有三个地方决不能靠近,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这三个地方,分别是城中皇城桥上的镇国府,城南的演武厅,和这城西的军防驻地。

张婶家住在城西北角,最是靠近这城西的驻军之地。记得在张婶家的大半个月里,每次出门,张婶都会提醒他们:千万不能走错路,要是不小心走进了这驻军之地,那可是死都没个葬身的地方哦!

而此时此刻,两个孩子竟在不知不觉中,跑进了这个据说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地界中。

他们这一惊,非同小可。

可还没等两个孩子从这惊吓中缓过劲来,就又骇然的听到一阵人马簇拥声,自不远处传来。

听这响声,马蹄如雷,人声鼎沸,像是有一大队人马正向这方驶将过来。

两个孩子一听之下顿时傻眼了,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脚也像是突然被钉子钉死般,怎么也动弹不得。

刚刚一路跑来,他们记得,这条还算宽敞的大道上没有一个岔口,从北至南,数里之远都只有一条路儿可通。

看看四下,除了高大的围墙,全无他物。他们想藏,都找不到一个可遮挡之物。

后方是军防之地,前方――有大队军马正驶将过来!

前后皆无路可逃,难道他们真要死在这里了?

第四十二章 疲于奔命

只听人马声越行越近,近到只隔了一个转角。

秦思扬还在发着愣,柳双离却先一步回过神来,转身一把拉过男孩,向一侧的墙角跑去。赶在了那队人马出现在转角的一刻,抱起男孩一个腾空而起,向着高耸的墙沿飞跃而上。

已无法去多想墙后是何地,柳双离抱着男孩一跃上墙,即又一个飞身,纵入墙内,然后拉着男孩就往深处跑去。

身后响起了喊杀声,显然,那队人马在他们跃身而起的时候也看到了他们,追了进来。

墙内是一个很大的院落群,也不知隶属于谁,竟是大得出奇。两个孩子没命的向前跑着,也不知翻过了几道院墙,都不见个底。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可这深宅大院内容,却不见有一点动静。

两个孩子心下纳闷,急步跑到一间房门前,想推开门躲进去,一看房门却被一把大锁锁了死。再跑到另一间,再看,也是门外挂着把大锁,无法入内。再细看去,锁上和门上,都落满了灰尘,显是已长久无人来过。

两个孩子这才惊觉,这深不见底的院落群,本身竟是死一般的寂静。尘土和落叶,已成了这里的主角。

两个孩子无处可处藏身,只能拼命的往深处跑去。

不知又翻过了几道院墙,还是没跑出这个空寂的群落院。

两个孩子的身法虽较追捕的军兵来得轻灵,一开始这么不断翻墙跑进,还能跑得过军兵,可时间久了,孩子过弱的体力就渐渐显了出来。

两个孩子奔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气也喘得越来越急。

只听身后的喊杀声已近在耳边。

前面又出现一堵高墙,比之前他们翻过的所有院墙都要来得高。

柳双离不住喘着粗气,听着身后的喊杀声,看了眼被她牵着手的秦思扬。

男孩早已步履阑珊,现在每向前跑一步,都要柳双离拖着才行。

而此刻的柳双离,体力早已透支,一站定,就觉得双眼直冒金星,眼前的高墙就像跳起了舞,不住的摇来摆去。

现在的她,累得真想倒到地上,不再起来。

可身后的喊杀声,却让她清楚的意识到,她决不能倒下。

眼前的高墙还在不住的摇晃,柳双离一咬牙,一把抱起身旁的秦思扬,用尽最后一点力,向着正前方飞跃而上。

这是耗尽最后体力的飞跃,飞到顶端时,柳双离已再无力气控制自己掉落的力道和方向,只能闭上双眼,任由自己和秦思扬向墙后方自由坠下。

只是常年的习武,让她在落地的一下,习惯性的就势向前滚了数圈,减轻了下落时地面对身子的撞击。

身后的喊杀声,落地的那一刻,好像突然消失了。柳双离一下子什么都听不见了,落下的一刻,她只觉得全身一软,神经一松,晕了过去。

“双离,双离,你醒醒,快醒醒!”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叫唤声在柳双离的耳边不断响起,她迷迷糊糊的感到脸上鼻中一阵莫名的搔痒,忍不住的张了起了嘴。

一只手猛的按住柳双离的嘴,是秦思扬及时制止了柳双离要打出的喷嚏。

柳双离睁开眼看去,第一眼却没按住她嘴的男孩,见着的是横在她眼前的一根根长长绿绿的青草。

正是这些青草弄痒了她的鼻子。

“双离,你没事吧?”松开手,秦思扬凑上前来轻声问道。

柳双离点点头,双手撑起身来,向四下看去。

这一起身,她马上发现,这些长长的青草,并不是只有她睡倒的地方才有。

一眼看去,四周全是半人高的青草。她掉落下来的地方,竟是一大片长满杂草的泥地。

在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片的草地,难道他们已翻过城墙,落到城外了?

这可能吗?

不对,这不可能!

城墙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能翻跃?

柳双离下意识的就想站起来细看,却被一旁的秦思扬一把拉住。只听男孩压低声喝道:“双离,你想干什么,那些军兵就在前面。”

柳双离一惊,透过翠绿的青草,看到一队军兵在草丛中仔细的搜查着,时不时的还能听到他们嘴中咒骂着什么。

眼见已有两名军兵向这边搜查过来。

柳双离压低下身来,捏着男孩的手冒出了汗来,另一只手则在泥地上抓起了一把土。

瞧着两名军兵走得近了,柳双离突地扬起手,把手中的泥土全数洒向前去。两名军兵‘哇呀’一声大叫,两人四眼一时都睁不开来。

柳双离拉起秦思扬,夺路而逃。

众军兵听到喊声,忙提着兵刃,呐喊着追来。

柳双离拉着秦思扬向前盲目的跑着,这才发现,这个地方不但有草,还有鲜花和绿树。再跑了一段后,甚至还能看见花树后面,掩映着一个个残破的亭台楼阁。

这里原来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啊,只不过看着是极度缺乏修缮,花园里杂草丛生,已半近荒野。

不过好在花园里树木山石很多,比之前排列整齐的房舍容易藏人,两个孩子奔跑起来终于没那么累了。

躲躲藏藏了好一阵,忽然一个转身,眼前现出了一片竹林。

北方天气干燥寒冷,竹子极不易养活。可这里,在无人打理的情况下,竟长着如此大片的竹林,真是奇怪。

竹林很密,翠绿葱茏,此时正是入夏的时节,正是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的时候,青风拂过,竹林‘哗哗’作响,人站在旁边但觉得清爽无比。

两个孩子望着青翠欲滴的竹林,一下就被吸引着呆住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惊醒过来,此刻他们正空站在毫无遮掩的地方。

一声高喝,来自左侧不远处已干枯的小河石桥上,一个军兵大声叫道:“将军,逃犯在那里?”

两个孩子心下一骇,不急思索,就着前方茂密的竹林,冲了进去。

竹林里,是一条可供三四个成人并排而行的鹅卵石甬道,直通向竹林深处。

两个孩子急步跑进,刚转了一个弯,却见这条鹅卵石甬道一下分出了三条岔道来,每条岔道都窄得仅容一人通行。

两个孩子一怔之下,没时间去多想,随便捡了一条道走了上去。可他们没行得几步,拐了个弯,前面又出现和之前一模一样的三条岔道。两个孩子只能再随意选一条走上。但没走出几步,拐了个弯,前方又是三条方向不一的岔道。

如此反复,再第四次现出三条岔道时,两个孩子都不由的停住不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花园内的小小竹林里,为何要弄出这么多条路来供人走?

这怎么想来都没道理啊!

第四十三章 奇怪的竹楼

柳双离和秦思扬对望了一眼,两人不断掉落着汗水的脸上,皆现出了疑惑之色。

“双离,这个――你怎么想?”秦思扬喘着粗气问道。

“这……”柳双离半弯着腰双手扶膝,不住的大口喘气,好半响才道,“我看着这――这竹林就像是――是个迷宫。”

“迷宫,那我们……”秦思扬一时说不下去了。

如果这片竹林真是一个迷宫,那么他们已经贸然闯进,又未辨方向的走了这么久,完全没想过要记下来时的路。

那么,现在对他们来说,不管回头还是前进,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迷路。

两个孩子看着前方。

回头,是不可能了。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赌运气的在竹林里穿梭。

竹林很静,静得深远;竹林很幽,幽得透骨。

两个孩子如此又不辨方向的在竹林里前行了一阵。隔着密实的竹子,他们已能清晰的听闻军兵们凌乱的脚步声和那一阵阵粗重的喘息声。

两个孩子都不敢再大口喘气,也不敢快步前行。小心翼翼的矮着身,仔细分辩着军兵追赶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传来的方向,然后尽可能的绕开来走。就生怕他们发出的任何一个声响,惊动到只隔着一片竹子的军兵。

也许是真得了上天的保佑,两个孩子在竹林里穿梭了许久,都没碰到一条死路,每到一个拐弯处,他们总能见到两条或三条岔路供他们选择前行。而追着他们进到竹林里来的军兵,也没发生过一次和他们迎头撞上。

如此逃的追的两方,在竹林里又绕行了好一阵。直至追逃的双方都有些绕晕了头,他们前方的竹子才终于开始渐次稀疏起来。

双方又绕行了片刻,突见竹林深处隐约的现出了一座竹楼。

远远看去,这座小小的竹楼,孤独的隐落在竹林深处。

竹楼虽隐得深,却建造得极是考究,与这园中其他粗放型的亭台楼阁全然不同,它造型秀美而别致,看着像极了南方园林里那些小巧精致的楼阁。

两个孩子看到这风格迥异的竹楼,皆有些诧异。两人慢慢走近了再细瞧,一下又觉得不对。

这竹楼远远看去很是精巧,但走近了才发现,它的精巧秀美,其实在上面。

竹楼从整体构造上看,有两层。按说两层的楼本应不高,可这竹楼却不是,它很高,足足有一般楼房的三四层那般高。

它的高源于第一层。

竹楼的第一层,不是楼,是数根粗大的柱子。柱子很粗,也很高。柳双离第一眼看到这些粗大的柱子,感觉它像极了她们云天山上,那个伫立于山门前的?望塔。

只是,云天山上的那个?望塔,第二层上只是一个普通亭子,仅是供守望的人临时休息之用。不同于这个竹楼,细看去,它的第二层,不但有雕刻精致的镂空房梁,有雕花门廊,有琉璃窗格,还有敞开于半空的小小露台。

这一切,使得这个竹楼,乍一看去,就像是建在空中的一个空中楼阁,那么的飘渺,宛如天外之景。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奇怪竹楼。

可初逃到这的两个孩子,却无心去多想这个竹楼。他们第一眼看到竹楼,首先反应过来的,除了诧异,就是一喜,以为他们终于绕出了这个迷宫竹林!

两个孩子高兴之余,不假思索的就加快了脚步,向竹楼奔去。

就在这时,突听竹楼上遥遥传来一声清亮的浅笑,只听一个悠然的男声轻声吟而道:“日影初照林,龙吟但未闻。何处客悠悠,纷至奔踏门?”

声音雅亮纯明,如空谷清吟,如幽泉鸣响。虽只是随意吟来,隔着密实的竹林,却字字清晰入耳。

两个孩子听着一怔,不由的停下前行的脚步。柳双离眼望竹楼,本能的就想开口答话,突听他们的左方不远处,一个洪亮的男声大声回道:“在下王昌明,宣化前锋统领大将军赵文翎座下。只因适才急于追拿逃犯,误闯竹林,惊扰了三公子的清静,还请多多见谅。”

说话间,就见左方不远的竹林中,大步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军官。军官身着前军深色半甲,腰悬一把大弯刀,威猛无比。军官的身后,还跟着三四名身着铁甲,手提大刀的士兵。

答话的军官走到竹楼下站定,躬身而立,仰头望向高高的竹楼。

只听竹楼之上又是一声悦耳的清笑,笑声中就见半掩的雕花竹门内,缓步走出一个年轻的公子。

远远看去,只见这年轻公子束发紫冠,齐眉勒着条金丝抹额,身着青衣缀藕莲锦袍,腰系金紫长穗佩玉绦带,面若朗月,眉似柳条。

真真好一个清雅如玉、丰神俊挺的贵公子。

两个孩子远远瞧着,不由的一时愣住,均想不到在这个北境边城内,竟能见到这样一个人物。

但见青衣公子左手轻摇着折扇,嘴上半含着闲闲的浅笑,轻步走过露台,来到栏杆前站定。

领头的军官一见这青衣公子,立即恭敬的拱手向上拜道:“三公子早。”

青衣公子却只是淡淡一笑,亮如明月的双眸慢慢的扫了圈竹楼下的官兵,手中轻摇着折扇,缓缓说道:“瞧王将军及诸将士军甲在身,定是军务当急,纵然误闯了竹林,我又岂能怪罪。”

王昌明拱手一拜:“三公子深明。”

青衣公子温和的笑着,问道:“不知王将军可有抓到逃犯?”

王昌明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是在下无能,寻遍了这片园子,又追到了三公子休息的竹林里,还是没能抓到人。”

青衣公子轻点了点头,道:“捉拿逃犯本就非易事,岂能一下就抓到的,将军辛劳了。”

王昌明又是一拜:“多谢三公子的体谅,只是在下真的无能,逃犯未能抓住到,反而惊扰了三公子的清静。”

青衣公子摇摇头:“王将军言重了,将军公务在身,不必顾虑韩三。”说着合拢折扇,扇柄轻击着手掌,顿了片刻又问道:“不知是何逃犯,如此猖狂,竟逃到了这来?”

王昌明一时怔住,呆立了半晌,不知如何回话。

青衣公子见着,微微一笑,道:“怎么,让王将军为难了?”他的话说得很柔,也只是随口的一说,可听的人却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一种无言的压力,让其由不得的一阵发孱。

顿了良久,王昌明才再度拜首,道:“回三公子,逃犯只是两个半大的孩子。”

“只是两个孩子?”青衣公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是――只是两个孩子!”王昌明低头应了声,明显的底气不足。

第四十四章 奇怪的青衣公子

青衣公子随意摆弄着手中的折扇,眸光斜瞥向楼下躬身而立的军官:“将军不会要告诉韩三,你们戒严了一晚,要追捕的人,只是两个孩子吧?”

“这当然不是。”王昌明忙否认道,“戒严令要捉拿的人,皆是军部钦定的要犯,不可能是两个孩子。在下现会追捕的这两个孩子,仅是个意外。”

青衣公子觑眼笑了:“哦,原来王将军带领诸将士,一早儿跑到这来,只是个意外啊!怎么着就一个意外,竟把诸位将士都整成这等模样。”

说着青衣公子轻展双眉,若有深意的看向竹楼下,那还在不住喘着粗气的诸军兵。

王昌明听着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最后转至了一阵的白。

戒严了一晚,折腾了一晚,真正要抓的犯人没拿到,好不容易在清晨时率部回营,却在营房门前撞上了外人,上将军一声令下,他哪敢有他话,只能立即带领部下追上。追到近了,看清前方逃跑的人了,才发现要追拿的人,只是两个半大的孩子,心中好生郁闷。但一向最听上将军话的他,又不敢不追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的率人追到这里,接受青衣公子的数落。

其实话又说回来,军兵们累成这样,倒不是因为追捕两个孩子,大半原因都是一整晚的四处折腾所至。要是一诸军兵体力充沛,就算两个孩子再机灵轻功再好,也是难逃追拿的。

见王昌明答不上话来,青衣公子一声浅笑,手中折扇‘哗啦’的一声全数展开,轻摇于胸前。亮如星尘的双眸望向竹林深处,半响才收回目光,看向王昌明,道:“韩三想请问王将军,戒严了一天一夜,不知有何收获,宣化城的戒严又几时可解?”

“这――在下无法回答三公子。”王昌明老实的回道。

青衣公子微颦眉头,见楼下的军官神情严谨,不似有意有回避他的问题,轻叹了一声:“好吧,既是如此,王将军你们也累了,请回吧。”

青衣公子这突然的退客令,让王昌明心下一怔,不由的惊道:“三公子――”

“嗯,还有何事?”青衣公子眼眉深锁,虽是问话,俊美如玉的脸上却明显现出不想再回之意。

王昌明听人说过这个韩府的三公子,表面上虽极是清雅谦和,实则性情极是孤傲。看现下情形,自己这次冒然闯进竹林来,真是惹到他了。

虽是如此,王昌明还是厚着脸皮的,向青衣公子又一拜首,道:“在下所追拿的疑犯……”

“嗯?”

“还请三公子帮个忙?”

“帮忙?”青衣公子的眉毛又是一挑。

“是,索闻韩侯不但长于打战,也擅于机头之术,韩侯府内机关重重。适才末将进得竹林,也一度被林子迷惑而不知方向,实感佩服。所以……”

“将军想说什么,直言吧!”青衣公子轻声一笑,合拢了折扇。

“公子这片竹林可是一个迷宫阵?”

“是!”

“入了阵的人,可能逃脱?”

青衣公子一听这话,随即明白了这位将军的意思,哈哈一笑,道:“王将军可是想说,你所追的疑犯逃进了这个竹林,应该就逃不出去了。所以想请韩三启动机关,帮忙抓人,是吗?”

“正是,正是!三公子能否费点心,帮下这忙?”王昌明连连点头道。

青衣公子又是一阵大笑,笑完后才微摇了摇头,指尖轻敲着扇柄,道:“可惜,可惜,现下我就算想帮,也帮不上王将军啊。”

王昌明一惊:“为何?”

“因为,我根本启动不了机关。”

“启动不了?”王昌明又是一惊。

青衣公子低眉一笑:“是的!因为竹林的机关,包括这整个韩府内的所有机关,都被全数拆除了。”

“都被拆除了?”王昌明呆住了,他抬起头来盯着竹楼上的青衣公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的,全被拆除了!”青衣公子双手环胸,加重话气叹道,“将军请回想一下,适才你们在园中四处搜捕过了,可碰到一处机关暗柱?至于眼前的这片竹林,将军也带人追逐至此了,可见有一条死路?”

“这……”王昌明又是一愣,回想适才,还真没碰到一处机关。再回头看看手下军士,凡是追来的都全数站在身后了,没有一人被困在竹林里。

一向听闻宣化韩府机关重重,擅闯者皆是死路一条。所以,韩府的人搬离宣化近十年了,这若大的府邸,就一直空着,无人敢轻易踏入。

他今儿敢追进来,实则已是莽撞了。

“这府里的所有机关,早在月前就被拆除了。”青衣公子又一次声明道。

“月前?三公子不是已回到-――”王昌明纳闷道。

“是啊,我回到了这里,所以就拆除了。”青衣公子轻笑道。

“为何,三公子要拆除韩府的机关?”王昌明惊呼。

青衣公子淡淡而道:“因为,韩三实不愿再有人被机头所伤了。”

什――什么?不愿再有人被机头所伤?

这是什么话?

王昌明直接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在这边城重地,强敌对视之所,战事随时发生之境,再随时都会有人倒下的地方。竟有人会怕伤着人,要自动放弃自保,主动拆掉自家埋设的绝好机会。这……这是什么,什么道理,什么逻辑?

他真没听错吗?

北郭先生不是这么当的吧!

东郭先生也不能这样吧!!

这――这韩三公子没事的跑到边城重地来,就为了玩儿拆除游戏?

这会玩死人的――

王昌明头上不住的冒起了大汗,被惊得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清雅如玉的青衣公子淡笑着,先行开了口:“虽是没了机关,但对于王将军的请求,我还是能给点帮助的!”

王昌明再次一愣:“三公子请说。”

青衣公子笑着轻吟了一声,扇子轻着栏杆,说道:“适才我在与将军闲谈时,余光偶有扫向竹林。说来也巧了,正好瞧见有两个身影在竹林里没命的跑着。身影瘦小,看着像两个孩子,想来正是王将军要追拿的人了。”

青衣公子说着,目光似有意的,正好投向了柳双离和秦思扬藏身的地方。

两个孩子一听这话,身子皆不由的颤抖着。

难道这位竹楼上的公子真的发现他们了?

难道等下他们就会被这个公子给指出来,被这些军士抓着?

身在这竹林迷宫中,这次他们真要无路可逃了?

柳双离和秦思扬被这可怕的想法,吓得紧紧抱在了一起。

第四十五章 青衣公子的回答

一阵轻风拂过竹林,吹动着片片竹叶在风中‘唰唰’响个不停。

王昌明听到青衣公子的话,心下一喜,忙追问道:“那现在呢,他们在哪儿?公子在高处看得清楚,请给在下一个明示。”

“方向嘛,当然可以。”青衣公子一声轻笑,如明月般闪亮的双眸还是向着两个孩子藏身之处望去。嘴角微一上扬,说道,“适才就在将军和我闲聊时,我瞧着这两个娃儿朝竹林东边跑了出去,现在嘛,应该已经翻过这东边的围墙过那边去了吧。”

“公子说什么?在东……东边?”王昌明愕然道,好似突然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恐怖之极的消息一般。

“嗯,东边。”青衣公子却只是淡笑着点点头

“公子府的东边,是――”

“是总兵府。”青衣公子微笑着接口回道。

王昌明霎时焉倒,全身发软,像要随时都能载倒到地上。

“王将军,你怎么了,没事吧?”见王昌明如此表情,青衣公子立时友好的寻问道,可他问话的同时,眼眉却向上翘起,看着有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味儿。

王昌明没有也无法看清青衣公子那怪味的表情,此刻的他心中有的只是烦燥,很烦很燥。

“我――我不可能到总兵府去抓人。”

“为何不可,就是总兵府嘛,将军是去追拿逃犯,公务于身,总兵大人应能理解的。”青衣公子轻描淡写的说道。

“不,不行,总兵府不能去!”

“王将军?”青衣公子似有不解。

高大威猛的王将军却只是猛摇着头,脸如白纸。

青衣公子见此,耸了耸肩,无奈的叹道:“即是如此,那韩三也就爱莫能助了。”

王昌明苦着一张脸,心有不甘的又问道:“三公子真的确定,那两个孩子是翻墙过了东边府院?”

青衣公子慎重的点点头:“韩三所见确是如此。”

王昌明垂下了头去,好半天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向青衣公子抱拳道:“打扰了三公子这么久,在下万分惭愧,就此告辞了!”

王昌明说着躬身又是一拜,然后一挥手,带着手下人转身离去。

青衣公子也拱手回了个礼,看着这些官兵自原路返回,渐渐远去了,他的脸上随之慢慢浮起一抹轻笑,笑得极富深意。

直至军兵完全消失于竹里外了,青衣公子才微扬下巴,轻摇折扇,双眸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出声唤道:“两个娃儿,人都走远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听到青衣公子的叫唤,还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皆不由的怔住,好半晌才回过神了,跌跌撞撞的从藏身的竹林处走出。

此刻的他们,一身粗布衣皆被汗水完全浸湿,因一路逃命而松散开的长发全被汗水凝结成块,紧贴于脸上,不知从何而落的树叶草根,分悬于头上,满面灰尘,样子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两个孩子慢慢走近竹楼,忐忑不安的抬头看向楼上,从刚才这位青衣公子应对那个将军,就可以看出,他是这心机极深的人。这样的人物,也不知是善是恶,他们一时间真不知要如何应对。

而竹楼上的青衣公子只是微笑着,两个孩子的狼狈样儿他尽收眼底,见他们走近竹楼后就不自主的停了下来,他浅声一笑,尽量放柔了声音,道:“怎么不走了,两个娃儿都累了吧,上来歇会吧。我这竹楼上还备有些清茶,给娃儿解解渴!”

“噢,好的,上去!”柳双离本能的应了一声,抬步就要往上走,却突的被身旁的秦思扬一把拉住。

柳双离一怔,转头看向秦思扬,正想出声寻问。秦思扬却一脸严肃的抿着嘴,眸中闪出警惕之色,冲柳双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柳双离看到秦思扬如此戒备,也不好强拉他上楼,只能陪着他一起站在原处。

“怎么,不敢上来?”青衣公子又是温和的一笑,见两个孩子只是站着不动,只好自己走前几步,来到两个孩子所站之地的正上方,弯下腰来半个身子皆俯于栏杆上,眨着眼淡笑道:“怎么,我的样子很吓人吗?”

“啊,不,公子的样子很亲切,一点都不吓人。”柳双离反射性的回道。

“那两个娃儿,你们为何一副被吓得很惨的样子?”青衣公子笑着,目光落在了自现身后就一直一脸警惕的秦思扬身上。

“我们,不是被公子吓到的。”柳双离回道,说着曳了一下身旁的秦思扬。

“哦,也是!”青衣公子点着头,自顾自的猜道,“这宣化城毫无征兆的就突然戒了严,想来一定吓到了不少人,两位娃儿也是因为这点被吓到的吧?”

“嗯,是的!”柳双离忙点点头,顺着他的话答道,“宣化城突然戒严,我们也不知怎么了,吓死人了,想出门看看情况,却又突然就被追杀。那些官兵追得可凶了,我们都以为要没命了。刚才,还真多谢公子,没跟那些官兵说出我们来。”

青衣公子淡然一笑,回道:“你们只是两个娃儿,我又怎忍心把你们交给那些粗鲁的人呢!”

“真是太谢谢了!”柳双离又是拱手一谢,却不想这时,一直满脸警惕的男孩,突然硬生生的叫道:“我们不是娃儿!”

“啥……不是?”青衣公子眼眸含笑,一脸新奇的看向男孩。

“啊,公子莫见怪。”柳双离忙解释道,“我这弟弟一向最讨厌别人说他小了。”

“噢,这样啊!”青衣公子又是一笑,“可是这位小……小兄弟,好像很不相信我的样子啊。”

“没,没有了!”柳双离忙又拉了一下秦思扬,陪笑道,“我们都很感谢公子的。”

秦思扬却是不悦的回扯过柳双离的手,警惕的看着青衣公子,问道:“说,你叫什么,是什么身份,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思扬!”未等青衣公子答话,柳双离就抢先一步拉过秦思扬责怪道,“你怎么能这样问人话!”

“这是他应该回答的问题。”秦思扬不理会柳双离,依然板着脸坚持道。

柳双离恼道:“你这什么话,人家公子才刚刚救了我们!”

“谁知道他为什么要救!”秦思扬还是戒备十足。

柳双离见秦思扬如此无礼,一时间也不好多说他,无奈的抬头看向楼上的青衣公子,一脸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位公子,我这个弟弟,有些不懂礼数。”

“没事没事!”青衣公子却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轻摇着扇子笑道:“这位小兄弟也没错,对素不相识的人本就应该小心些,把事情问清楚了方才是好。”

柳双离见青衣公子没有生气,这才稍稍放下些心来。对秦思扬的无礼,更是不快,忍不住又扯了他一下,耳语嗔道:“你要问清楚没错,可你就不能放好些态度吗?你看人家,多客气,多有涵养,这才是大家公子应有的样儿!”

秦思扬一听,心下更不服了,也回扯着柳双离,压低声道:“什么大家公子,阴阳怪气的,我就看不惯他那个装模作样的样子。”

“你……”柳双离一时气结了。

“哼!”秦思扬也不服气的回应了一声。

“我们现在是在逃命。”

“那又怎样?”

“你就不能放软些吗?”。”

“我没错!”

“什么没错,你就是改不掉这大少爷的脾气。”

“你别老责怪我。”秦思扬气道。

“你少闹脾气了。”

“我没有!”

“你看不惯人家公子什么了?”

“就看不惯他那个样子。”

“那是因为你没有。”

“这跟我没关系。”

“你少来了。”

……

……

争吵在持续,楼上的青衣公子轻摇着折扇,玩味的看着。他瞧着好玩,也就不急着打断他们,也没有去怪这两个孩子的目中无人。而是极有涵养的耐心的静候着,直到两个孩子争得声音开始有些大了,他才用扇子轻轻敲了敲竹栏杆,提醒他们

第四十六章 奇怪的醉鬼

听到敲击声,柳双离才晃然想起他们的身旁还有外人在,忙结束了对秦思扬的教训,抬起头来笑向青衣公子道:“啊,真是对不起,公子,我们……”

秦思扬却不等她道歉完,一把扯过柳双离,依旧毫不客气的冲青衣公子道:“说吧,你是什么人?”

青衣公子被他们俩的样儿逗得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止住大笑,摇着手中的拆扇,慢悠悠的答道:“我嘛,我叫韩齐海,表字天溟,家里行三,乃无事闲散之人。先父韩云山――”

“韩云山?”秦思扬一惊,双眸大睁,忍不住打断了青衣公子的话,道,“可是十四年前,大破十万蒙军于阴山脚下,被朝廷封为永定侯的原宣化总兵韩云山?”

“正是,不想这位小兄弟还知道家父一这点功德。”韩齐海展眉笑道。

“永定侯韩云山,何人不知?”秦思扬直接回道:“想那时,朝堂纷争不断,北境上更是狼烟四起,要不是宣化总兵韩云山在危难时坚守边城,出奇兵一举歼敌十万之众,打伤了蒙人的元气,哪换得北境上这么多年的无事。”

“嗯,是也,是也!”青衣公子轻声一笑,如潭水般的双瞳深深的看向秦思扬,问道:“却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又是谁家的孩子?为何没有大人带着,小小孩儿的就离家远行呢?”

“这――”被这么一回问,柳双离和秦思扬都不由自主的一愣。

柳双离反射性一把拉过男孩,脑中一阵乱转,寻思着要如何回答这个为难的问题。不想反应过来的秦思扬,却一下又恼了,大声抗议道:“我不是孩子,不必要大人带着。”他一时心急,说得快了,话出了口,才惊觉不对。

“思扬――”柳双离沉下脸来,又责备的唤道。什么不是孩子,又大人的,这不是明摆着自相矛盾吗。

青衣公子韩齐海亦也听出了话中的问题,可他却微微一笑,笑得有些诡异。他轻摇着扇子,看了眼柳双离,又细打量了下秦思扬,心下有些明了的点点头。

他寻思着再如何借机探问一下这两个孩子,突听身后屋内,一个粗壮的男声大声吼道:“韩天溟,你他娘的还要跟两个娃儿扯多久,那帮娘的犊子都滚蛋了,你还没扯完。”

“糟糕!”韩齐海一个惊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的,摇头道:“忘了屋里还有个酒鬼。”

只听屋里的男声又大声吼道:“快把两个娃儿带进来,陪老子喝酒。他娘的,跟你这张死皮脸喝了这么久,我都看烦了,给我换张新面孔进来。”

韩齐海苦笑着合上折扇,向楼下的两个孩子一个抱拳,道:“怎样,两位小兄弟,可愿上来喝一盅?”

“啥――”柳双离和秦思扬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听屋里的吼叫声更大了:“你他娘的还客气什么,快把人给我带进来,再不来我就出去抓人了。”

韩齐海无奈的摇着头,笑道:“听到了吗,两位小兄弟,再不上来,里面的酒鬼可要发火抓人了。”

“我说我们……”柳双离嘴角扯了扯,傻傻的问道,“我们可以跑吗?”

韩齐海一听这话,由不得的哈哈大笑,可还没有等他笑完回话,就听‘砰’的一声,他身后紧闭的竹门,一下被撞开,随之一股浓重的呛人的酒气扑面而来。

两个孩子心下一诧,还未反应过来,就觉眼前一晃,定眼看去,一个身形粗壮的汉子已然站在了他们的面前。两人一惊,未及出声,就一左一右被突然出现的汉子扛了起来。

只见扛起两个孩子的粗壮的汉子,纵身一跃,瞬间又晃进了屋内,那才被撞开的竹门则随着汉子身影的进入,又‘砰’的一声,再度闭上。

“喂,喂,风兄,这可是我的房子,你怎么连个门也不给我开开。”韩齐海见着不由的连声抱怨。

屋内没有回音,韩齐海摇头苦笑,只能自己上前推开闭合的竹门走进屋去。

竹屋内,两个孩子一被扛进,就被毫不客气的重重的扔到了地上。

且这扔下的力道还不小,两个孩子在落地的同时,连着撞翻了几张椅子。

“喂,你是什么人啊?怎么这样对人?”摔倒在地的柳双离一翻身站起,就大声质问道。

“哈哈哈!”粗壮的汉子却是得意的大笑着,走上前来坐到桌前唯一没有被撞翻的椅子上,“不错不错,你们这两个娃儿很不错,竟有本事一路逃到这来。”

“再不错,你也不能这样对人啊。”柳双离上前扶起秦思扬,皱眉道:“谁经得起你这样扔啊!”

“不经摔不成气,娃儿你们还没这么差劲吧。”粗壮的汉子大笑道,一把取过桌旁的酒壶,也不倒到碗里,直接拿起,把酒壶里的酒灌到了嘴里。

“风兄,”自行推门进屋的韩齐海,看到这情形,不由的又是一个摇头,“这里的酒再被你这么喝下去,很快就没了。”

只见屋内唯一的桌上,已横七竖八的倒着五六个酒壶,立着的仅余两个。

满身酒气的汉子却一点也不在意,嚷道:“怕什么,没了你就给我出外面弄去。”

韩齐海摇头叹道:“就怕全宣化的酒,都不够你喝。”

“不够就出了宣化,到外边,到京城去找。”满身酒气的汉子大叫着回道。

韩齐海只是摇着头,不理会这个已显醉态的汉子,走上前来,扶正翻倒的椅子,招呼着两个孩子坐下。

柳双离拉过秦思扬在桌前坐下,看了眼还在往嘴里灌酒的汉子,好奇的问道:“韩公子,这位大哥是……”

这个满身酒气,把他们当麻包一扛进屋里来的汉子,看着就像是刚从烂泥堆里爬出来一般。蓬头垢面的,身上的一件粗布衣也被撕扯得破碎不堪,完全不成个样。

汉子的整个外形,就像是刻意和韩齐海反着来的,没一点相同。看去,两人唯一的相同之处,只有年龄。都是二十四五岁的模样。

也不知道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处到一块的?

柳双离和秦思扬皆疑惑不已。

“他啊?”韩齐海回道,“不知两位小兄弟有没有听说过,狼口十一郎这个名号?”

狼口十一郎?柳双离摇着头:“没听说过。”

秦思扬虽没摇头,也没答话,但眼中闪出的疑惑,也知是没听说过。

韩齐海笑了笑:“没听说过也不奇怪,狼口十一郎,这名号也是六年前才在北境上叫开的,知道的人少。”

柳双离奇道:“狼口十一郎,这名儿听着好怪,是怎么个来头?”

“这个嘛……”韩齐海正要解释,一旁的汉子却突然举过酒壶来,叫道:“什么狼啊郎的,扯这么多干嘛。来,两个娃儿,别跟这皮笑肉不笑的东西扯了,跟老子喝酒,这才痛快。”

柳双离推开递过来的酒壶,道:“不用了,这位大哥,我们喝不惯烈酒。”

可柳双离刚推开酒壶,秦思扬却一个探身上前接了过来,装着豪气的样儿,说道:“有酒为什么不喝。”说着就举起酒壶,学着汉子的样儿,就要把酒直接灌到嘴里。

“思扬!”柳双离一见,立时责备的大叫,抢上前去夺秦思扬手中的酒壶。

“干嘛?”秦思扬一侧身避开了柳双离的抢夺。

“你别闹了。”柳双离大叫,容不得秦思扬再躲开。右手向前虚挥一掌,先行吸引了男孩的注意,左手却跟着凌空一个包抄,出奇不意的迅速擒住了男孩的右臂,跟着右手再一捞,一把就抢过男孩手中的酒壶。

柳双离这一招连续施展下来,男孩只是无奈,满身酒气的汉子看着,却是一惊:这不是,云天门的虚空掌吗?

虽不是很娴熟,但刚才那一连的使招数下来,确实实在在是云天门正传的虚空掌套路没错。

汉子眉头一拧,人也清醒了不少,直盯着柳双离,正色道:“你这娃儿,是云天门的弟子?”

“噢!”柳双离不想就这么随手的一下子,就被这汉子看出了师门,迎着对方凌厉的目光,她心下一骇,吱唔道,“这位大哥,我……”

第四十七章 罗嗦的一章

汉子突的一声大笑,也不知他是如何行动的,就见眼前一晃,人又一下站在了两个孩子的面前。

柳双离一惊,正想发话寻问,突见汉子左手一下,猛的就往她的右肩上拍去。柳双离一骇之下不急躲避,只觉得肩上猛的一个吃疼,忍不住‘啊’的一声大叫,左手不自觉的就一掌向汉子劈去。

汉子也不躲闪,右手一起,接住了柳双离劈来的掌力。

又‘啊’的一声,柳双离只觉得自己的左掌像是被一股很大的力道生生吸住了,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心下惊恐,本能的运起了真气,全力抵抗对方手上传来的吸力。

坐在柳双离旁边的秦思扬见势不对,忙起身去拉她。可他的手刚一伸出,还未触及到柳双离,就被汉子左手一格,再顺势一翻手,秦思扬但觉得一阵刺心的疼痛,他相助柳双离的右手,就被风十一的大手给牢牢抓住。

同时一股又热又烫的气流,自汉子的手上不断传来,直浇得秦思扬周身燥热难耐,整个身子不自然的猛烈甩动起来。

对于这一连串的变故,坐在一旁的韩齐海只是轻摇着折扇,静静的看着。

良久,柳双离已力气用尽,秦思扬要被热浪浇得快失去理智,汉子才突地大吼一声:“起!”

随着吼声落下,只‘嘭嘭’两声,两个孩子原坐着的椅子瞬间被撞翻倒,他们也同时被汉子收回的真气一冲,整个人反弹了出去。

眼见反弹出去的两个孩子就要撞到竹墙上,一直静坐在一旁的韩齐海,执扇一挥,不偏不倚,他挥出的力道正好挡回了两个孩子向后的弹力,使两个孩子安安稳稳的落到了桌后的空地上。

眼见落下地来的两个孩子,嘴唇发紫脸色苍白,汉子却一点不以为然,反是兴奋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韩齐海无奈的摇了摇头,见两个孩子虽气色不好,却也无大碍,这才收回挥出的力道,看向汉子,道:“如何,风兄,试完了个娃儿的内力,有何结论?”

汉子大笑着,伸手一指柳双离,道:“这个娃儿,是云天门的弟子没错。底子不错,基础打得很扎实,以后若再好好练习,武艺方面会有很大的成就。”

说完他手一转,指向秦思扬,道:“这个娃儿,身子骨骼也不错,只可惜没正经练过武,基础很差。”

韩齐海听着点了点头,再回看向两个孩子,见他们已翻身站了起来,忙起身上前相扶,抱歉道:“着实抱歉,适才风兄想试一下两位的武功底子,出手是重了些,还请两位小兄弟不要见怪。”

柳双离按着还在发疼的肩膀,胸口一起一伏,良久才平息不下体内的气息。

另一边的秦思扬可就没这么轻松了,他的全身还在燥热难耐。也不知汉子使的是何招数,即让他全身发烫,却亦使他脸上惨白无血,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借着韩齐海的力气,柳双离扶起秦思扬一起转回座位上坐好。

“这……这位大哥,武功好……好厉害!”刚坐好,柳双离就大口喘着气说道。

“那是!”韩齐海亦坐回座位上,回道,“狼口十一郎嘛,整个北境边塞,要说在武艺上,也只有大同的宋广孝能与风兄相比。”

“宋广孝?”刚坐定来的两个孩子皆不由的一惊,抬起头来看去。

“是的,宋广孝。”韩齐海微微一笑,拢上折扇,道,“听言大同之难后,他去了配州。嗯,两位小兄弟不正是从配州过来的吗,应该知道他吧?”

柳双离和秦思扬又是一愣,两人都是心思细密的人,听得韩齐海的话,对望一眼,皆同时发现了一个问题。

“韩公子怎么知道我们刚从配州过来?”柳双离问道。

“哈哈!”出声大笑的人,是满身酒气的汉子,韩齐海只是淡淡而笑,没有回话。

“老十对你们两个娃儿一直称赞有加,看来他说的不错。哈哈,好,很不错,风某喜欢。”汉子放声笑道。

“你们是……”柳双离和秦思扬的心口皆不由的一跳。

‘唰’的一声,韩齐海又展开了手中的折扇,轻摇于胸,说道:“他叫风远直,人称风十一。”

“风十一?”两个孩子听着摇摇头,跟那‘狼口十一郎’一样没听说过。

韩齐海淡笑着,又道:“两位小哥也没听说过正北盟?”

正北盟?要说他们没听说过那是假的,因为他们在偷听别人的争吵中,真切的听到过几次这个称号。但要说他们知道这个正北盟是个什么东西,他们还真的不知道!

因此柳双离还是摇了摇头,回道:“正北盟吗,也没听说过”。

韩齐海又是一笑:“那两位小兄弟可曾听说过,六年前的狼山一役?”

“六年前,狼山一役?那是什么?”柳双离一脸的纳闷。

可坐于一旁的秦思扬,听到这话,却眉头一紧,脸色暗了下来。

韩齐海看向秦思扬,笑道:“这位小兄弟好像知道。”

“思扬,你知道?”柳双离一惊,转头看向秦思扬。

秦思扬没有回答,眉头却是颦得更紧了。

“思扬,”柳双离见秦思扬神色不对,伸手拉着他,道,“你怎么了?”

秦思扬眉头紧锁,顿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道:“六年前的狼山一役,是我大周开朝以来,北境上第一次如此惨重的失败,真是耻辱之极。不想祸不单行,狼山一役的两年后,又有了大同之难,那更是我大周的奇耻大辱。”

“啊!”柳双离一时呆住。

不说什么狼山一役,单就说大同之难,柳双离第一次听说,还是从陈奇清老人那里来的。听说的那会她还很惊讶,惊讶于北方边防的惨烈,惊讶于边境上人们的苦难。但她从没想到,这个比她年纪还小,当时默不作声的男孩,却是早就知道的。而且,看情形,他还不是一般的知道。瞧男孩此刻的神情,如此悲愤,想来这些事他不但知道,可能还是感同身受的。

想到这,柳双离心中由不得的一个咯噔。她以前一直单纯的认为,秦思扬只是一般有点权势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就算被山西巡抚海捕追拿,她也只想是因为他家富贵些,才惹下的事。可现在看来,真没这么单纯了。现在看来,秦思扬的家庭肯定不简单。

这要是怎样的一个家庭,才会教出这样一个孩子来?

这个她无意中救下的男孩,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世?

“思扬,这些你都知道?”柳双离忍不住追问道。

“嗯,我……”秦思扬抬头看了眼柳双离,顿了一下,才摇头说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不是很知道。”

“噢,你家在北方,自然知道得多些。不像我,都没听说过这些事。”柳双离见秦思扬不愿多说,怔了一下,虽心下仍有疑问,还是顺口的替他圆了话。

“我只知道一些,但是――”秦思扬一双深目转向韩齐海,“韩公子,你身为永定侯家的三公子,肯定知道得很多,你不访说说看,这狼山一役究竟是怎样个情况?”

第四十八章 再度罗嗦的一章

“哈哈,”听男孩如此相问,韩齐海放声一笑,接过风十一递过来的酒壶,自斟了一杯,悠悠然说道,“我嘛,能知道多少?还不是像小兄弟一样,听着他人的传言。”

秦思扬一声冷笑:“原宣化总兵府家,且能只是听他人传言!”

韩齐海又是一笑,轻吟了一口酒,道:“小兄弟以为如何呢?自九年前,先父逝去后,我大哥也紧接着染病故去。我们韩家遭此接连变故,悲痛之极。在大哥故去不久后,就举家搬离宣化,返回了原籍。侯爵封位,也应先父逝去,大哥的病故,二哥身有不疾,而我心性散漫,被收回。现如今的韩府,也只是一般百姓人家,所有的殊荣,都已过去,我们这些后人,又岂敢造次。”

韩齐海说到这里,顿了顿,扫了在座之人一圈,又接着说道:“至于韩三这次到重返宣化,也只是受长辈所托,回来处理一下这个荒废的老宅。这也是我自八年前离开后,首次重踏上这片土地。哎,不想回来一看,宣化早已物是人非!”

韩齐海说着长长一叹,显得好不伤感。

在座的其他人,风十一只是闷哼了一声,兀自仰头喝酒。秦思扬皱眉思索,显得很不以为意。

只有柳双离,仰头看着韩齐海,秋水般的双眸中,盈着关切。

良久,见韩齐海只是伤感,柳双离忍不住出声问道:“韩公子,嗯,你适才说的什么十一郎的,是……”

韩齐海突的又是一笑,打断了柳双离的问话,道:“这位小兄弟即不喝酒,可要品茶?”

“茶?”

“嗯,是茶!”

“好啊,”柳双离喜道,“最好大家都来喝茶。”说着眸光扫向正大口喝着酒的秦思扬。

“那请小兄弟稍等片刻,韩三这就去烧水泡壶茶!”韩齐海说着微微一笑,起身转进了里屋。

柳双离目送着韩齐海进到里屋,一回转看去,见秦思扬已喝完了手中的酒,正要起身去取桌另一边的酒壶。她心下一恼,右手迅速向前一捞,先男孩一步把酒壶抢到了自己手中。

“双离――”秦思扬红着脸,气道,“你干嘛?”

柳双离瞪着他道:“干嘛?你身子内力不济,不能多喝酒的你不知道吗?”

“跑了一个早上,我口好渴。”秦思扬回道。

“口渴,你就拿酒来解啊。”柳双离责备道。

“嗯,这里又没水喝。”

“韩公子不是说去泡茶了吗,你等等。”

“我看他水都没烧,要等到几时。”

“你心急什么?”柳双离不悦道。

“我口很干。”

“你还口干?你都喝了两杯酒了。我还一杯都没喝呢,我不更干!”

“你――”秦思扬鼓着嘴,看着柳双离手中的酒壶,心下还是想着喝酒,可又不能去跟柳双离硬抢,只好拉下了脸,极不高兴趴回座位上。

“真他娘的!”突的一声大吼,却是一直自顾自喝酒的风十一,“男子汉大丈夫,不喝酒算什么东西!”

风十一吼完,即抓起自己面前的酒壶,倒满了一大碗酒,然后一挥,就见满满的一碗酒,一滴不散的落到了秦思扬面前。

这一倒一挥,都在瞬间发生,两个孩子都没看清风十一的动作,一大碗酒就一滴不散的落到了面前。

柳双离被这一下,惊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要去抢那碗酒。而男孩更只只是怔怔的看着,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要去喝。

“他娘的,”风十一见着,又大吼道:“你这娃儿不是想喝酒吗,愣着做什么。别跟老子说什么酒力不济,是个爷们,就一口把这碗酒给喝干了。”

“啊,好!”秦思扬被这一激,伸手就去拿面前的酒。可他的手刚伸出,就见眼前白影一晃,却是柳双离又一次抢先一步,把酒给抢了过去。男孩气恼的就想冲过去抢酒,可柳双离不等他近身,拿着酒的手一翻,满满一碗酒即被她全数倾洒于地。

秦思扬见着,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双离不理会男孩,转身向风十一恼道:“风大侠,你真是乱来,思扬身子虚,怎经得起这么喝酒。有刚刚那两杯就够了,你少再来,他跟你不一样。”

风十一瞪着柳双离:“你这娃儿,怎么这么婆妈。”

柳双离亦回瞪风十一:“我师父说过,喝酒容易伤身。”

风十一双眉一挑,问道:“娃儿,你是云天门下谁的弟子?”

“云天门持剑长老玄明道长,就是我的师父。”柳双离挺胸答道。

“哦!”风十一来了兴趣,“玄明道长,听说他可是云天门里武功造诣最高的一位长老。娃儿不错啊,竟能拜在他的门下,难怪武功底子这么好。”

柳双离笑了:“那是!却不知风大侠,你何门何派,又是谁的弟子?”

“哈哈,”风十一突的仰天大笑,笑得桌摇楼动。

许久,风十一这大笑都停不下来,两个孩子愕然不已。

又等了好一会儿,风十一的大笑才停住,只见他一掌拍桌,一手举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直至这壶中最后的一滴酒都全数进到他的肚子中,再也倒不一滴酒了,他才放下酒壶,说道:“谁的弟子,娃儿,你以为老子是谁的弟子?”

“我――”柳双离有些被吓到了,我了半天,才道,“我不懂啊,风大侠。”

“哈哈,”风十一又是一阵大笑,“咱这等人,能是谁的弟子?”说着风十一一下扯下腰间的大刀,啪的一声,重重的置于桌上,大声道,“这刀,就是老子的师父。”

“这-――”柳双离盯着桌上的大刀,一脸的不解。

“哈哈,“风十一还是大笑着,伸手捞过桌上最后一壶没尽的酒,仰头就喝。

“风大侠……”柳双离心下一阵触动。

“娘的,什么侠不侠的,你这娃儿少再婆妈,来来来,咱们喝酒。”风十一晃了晃酒壶,竟晃不响了,再望望桌上地下,见没一个直立的,立时大叫道:“韩天溟,你他娘的还有酒吗,快拿出来。”

只听里屋传来一声轻叹,回道:“不好意思,风兄,韩三这里的酒都在那了,再没多剩余的了。”

“真没了?”

“是的,”韩齐海回道,“不过,韩三的茶也快泡好了,风兄要不要换换口味,喝口茶呢?”

风十一垮下了脸来:“娘儿们才跟你喝那劳什子茶。”

里屋传来一声轻笑:“那再不好意思了,风兄就暂时学学娘儿们的样吧。”

第四十九章 虚以茶道

柳双离瞧着风十一的样儿,忍不住笑了。

风十一侧目看向柳双离,道:“你这娃儿,心情倒好。”说着,他余光瞥向一旁的秦思扬,“那个娃儿不是云天门的弟子,说起话来像个大少爷,你们这么不同的两个娃儿,怎么走到一块的?”

“呃,”柳双离不想照直说,简单的答道,“我们俩虽出身不同,但都无家可归了,为了活命只能走到一块了。”

“为了活命?”风十一浓眉紧皱,“云天门的情况,咱了解。但那娃儿呢,怎么就无家可归了,不会是离家出来玩儿的那家公子哥儿吧?哼哼,小小年纪,就敢跑到这地方来,也算有胆子。但以那武功底子,呵呵,要想在这地儿呆下去,不好好练练,就算有大娃儿你拼命的护着,迟早也是送命的份。”

秦思扬一直静坐着,没得酒喝,好不气闷,突听风十一冲他来这么一句,心头不由火起,气道:“送命?这是什么道理?没武功的人在这就活不了了?这天下几时由武人来统治了,规矩还要不要的?”

风十一却是朗声大笑,道:“你这小娃儿说起话来好生气派,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少爷,能跟风某说说吗?”

秦思扬沉下脸不答。

柳双离见着,忙接过话儿,道:“风大侠别理他。他是个家道败落,无家可归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的大少爷。”

“打肿脸充胖子,说得对,哈哈。”风十一拍桌大笑,“瞧这小娃儿的样儿,真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大娃儿你形容得真不错,哈哈。

柳双离也跟着展眉而笑,小小的竹屋厅堂内,只有秦思扬拧着自己的手指,一脸的不悦。

一阵淡淡的清茶香气自里屋飘散而出,虽然盖不过这屋里浓烈的酒气,却也给这杂乱的竹屋平添了一缕幽淡之气。

闻到茶香,柳双离忍不住站起,寻着茶香走去。

一小扇通门隔开的这间里屋,非常的小。

三面墙下,挤着三张小小的桌子,中间留下的空间,仅够两个成人站立。这么小的地儿,站在中间要想转个身都很困难。

柳双离到来时,韩齐海正站在开着格窗的那面墙前,下往一镶竹篆字的紫砂壶中倒着刚烧开的水。

近午的日光,从这扇小小格窗外的反射进屋,映在韩齐海的身上,更显出了这位贵公子过人的风彩。

一眼瞥见柳双离,韩齐海微笑道:“小兄弟这么心急,现虽闻茶香,可还不可喝哦。要知道,初茶非洗不能喝。”韩齐海边笑着,边又执起紫砂壶,把刚倒入的开水给慢慢的滤了出来。

柳双离点点头,道:“这我知道啊。不是我急,是我那弟弟急,他刚才一直嚷着口渴呢。嗯,其实我也很渴了。”

韩齐海听着,摇头而道:“用茶解渴,真是俗了!”

柳双离偏偏嘴道:“韩公子别见怪哦,我们本就是俗人。”

韩齐海一笑:“俗人喝俗茶,却也一样。”

柳双离诧道:“难道韩公子的茶是只给雅士喝的,那我们――”

“哈哈,雅士!”韩齐海笑出声来:“我这竹屋里,小兄弟可见到一个雅士?”

“韩公子难道不是?”

韩齐海挑了挑眉:“韩三更是一介俗人。”

柳双离细瞧着韩齐海,摇摇头:“不,看着一点都不像。”

韩齐海又是一笑,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柳双离道:“小兄弟可要记住了,看人不可只看他的表面。”

柳双离有些不明所以:“韩公子为何要如此说?”

韩齐海只是淡笑着,没有解答柳双离的问题,伸手拿过紫砂壶盖,轻刮着壶面浮起的茶泡。

“茶要再等一下才好,小兄弟还是回到座位上去等吧。”

壶面上的泡沫,已被韩齐海用壶盖尽数刮去。

柳双离又看了眼这位通身散着优雅贵气的韩三公子,知道他是不会把话说明了,点点头,应了韩齐海后面的话,转了身正要离去。

里屋内的韩齐海却又突然想起什么的,说道:“听言云天门的玄明道长,最是个懂茶的人!”

柳双离刚迈出的步子,一下停住,回头答道:“嗯,我师父是很懂茶。”

韩齐海取过热水,重又慢慢的浸入紫砂壶中。

“茶性虚静,可通仙灵。小兄弟跟着玄明道长,应也学到不少吧?”

柳双离摇摇头:“不,师父的东西,我学到的很少。就茶道这一样,我更是一点都没学到。”

韩齐海又笑了,热水已注满紫砂壶,他取过紫砂壶盖盖好,掩住了飘散而出的淡淡茶香。

“小兄弟不必过谦。”韩齐海说道,“你学到的东西,其实已经很多了。”

柳双离低下了头,对于韩齐海的话,她想当然的只认为是一种客套,因此,只是礼节性的笑了笑,随口敷衍着几句。见韩齐海盖好紫砂壶盖后,接着又去取过茶叶,在四个茶杯中各放了两片,然后执起再度烧开的水,逐一冲满四个翠竹茶杯。

柳双离知道韩齐海还要洗杯,她不便再多打扰,告了声退,转身重回至堂中桌前坐下。

柳双离刚回至座位,就见风十一抹着嘴,不耐烦的大声嚷道:“读书人就喜欢搞这些鬼名头,就喝一个茶还要磨上半天,有功夫磨这些,人早就磨死了,还等个闲功夫。”

柳双离听着好笑,忍不住出声问道:“可风大侠却要躲到这读书人才爱来的竹林里,不知是为什么呢?”

风十一哼了一声,理所当然的说道:“没办法,只有这鬼地方,那些军兵才不敢搜查。”

“哦,搜查什么啊?”柳双离更奇了。

风十一瞪着眼睛,没有要回答柳双离问题的样子。

就在这时,韩齐海终于手捧着托盘,把沏好的茶水端了出来。

四个雕花翠竹茶叶杯一一分放在了在坐的四人面前,风十一却一瞪眼挥开了摆在他面前的茶杯。韩齐海见着只是淡淡一笑,不理会茶杯被置于何处,只管着给四个茶杯都斟上了清茶。

柳双离拿起茶杯,先饮了一口茶,解去一个早上跑下来的干渴。喝完一杯,也不去等韩齐海给她斟下一杯,就出声问道:“韩公子可以说说,那狼山一役是怎么回事了吧?”

第五十章 韩齐海的解说

韩齐海见柳双离一开口,就问狼山一役之事,朗月般的双瞳为之一笑,没立即回话,执起茶杯,细细的品完了一杯子茶,才慢悠悠的说道:“小兄弟可知,塞外之巅有一座阴山?”

柳双离歪头笑道:“这个我知道,不是还有一首歌这唱阴山的吗。”说着柳双离低声吟唱了起来: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韩齐海轻点额头:“小兄弟唱得不错。要知这阴山山脉的东南方上,有一座山头名唤狼山,因塞外的狼群多在那山里宿窝而得名。这狼山下有一条峡谷,其道狭窄,其山石高耸,是中原通往塞外的一个重要关口,更多是战时伏兵的最佳场所。”

“关口,伏兵?韩公子说的狼山一役,难道指的就是这里?”

“正是!”

“可――”柳双离疑道:“不是说那狼山是个狼窝吗,那一定有很多狼在山上了,怎么还能做为战场呢?”

“小兄弟怕狼吗。”韩齐海笑道,“要知道狼再凶残,终究只是一禽兽,也跟其他鸟兽一样的怕火,人只要有火把在身,就算再多的狼也是不怕的。”

“噢,原来是这样。”柳双离点了点头,可一细想,又觉得不对,“韩公子说有火把在就不怕狼了,可是,要点了火把,又如何能无声无息的设伏击敌?”

韩齐海放下绿竹茶杯,先赞了一句:“小兄弟好细的心,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怎么?”

“要想防狼,就得点火。要想伏敌,就不能有火,是吧?”

“是!”

“要想要两者兼得,”韩齐海取过紫砂茶壶,自斟满一杯,啜了一口,“唯有白天伏击。”

“嗯,是了,白天日光盛,看不到火光。”柳双离拍手笑道。

韩齐海低眉而笑,吟完了杯中的茶,接着说道:“六年前,蒙人东部最大的一支部族,塔挞部的大汗突然意外过世。这位大汗生前未来得极指定过接位之人,因此塔挞部为争夺汗位发生了内乱。听言那会时任宣化总兵的张成忠将军,听说这事后,认为那是出击蒙人的最好时机,所以上书朝廷请了战。”

“哦,然后,双方就在狼山打了一战。”柳双离想当然的接口道。

韩齐海摇了摇头:“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还有什么?”柳双离追问道。

韩齐海轻叹了一声:“要知蒙人部族自苦彪悍善战,即使内乱不断也不会减其战力几分。而当时的宣化守军,因朝中政局一直不稳,军响长期拖欠,军中粮草空虚,士气大为不振。”

“我们大周的战力很差吗!”柳双离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韩齐海笑了笑:“想对于以狩猎为生的蒙人,我军在野战上,确实较弱。”

“野战?这话怎么说?”柳双离不明白了。

韩齐海又是一笑,没做过多的解释,向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风十一和秦思扬那各望了一眼,接着说道:“自身条件不够出击,而张成忠又不愿错失这个良机,无计可施之下,他联系了蓟州守军。当时的蓟州总兵李泰颜,在知道张成忠的想法后,也表示了赞同。两人几经商议后,定下了联合出兵塞外的计划。”

“联兵啊,”柳双离单手托腮,惋惜道,“那时的蓟州还很好吧!”

“蓟州的事,小兄弟听说了?”韩齐海问道。

“嗯,听说现在的蓟州是座荒城。我原还想到那看看的,听说之后就怕了,没敢去。”

“是吗。”韩齐海又取过紫砂茶壶,给桌上空了的三个杯子一一斟满,接着道,“两位总兵定的作战计划里,狼山,是宣化一部出击塞外时的重要通道。原计划里,如若出击不力,被迫退回时,狼山会成为一个伏击点,做最后歼敌之用。这是一个备用方案。”

“哦,那最后真出击不力了?”柳双离接口道。

韩齐海点点头,长叹了一声,惨淡道:“是不力,且是非常的不力。”

见如此,柳双离没再追问,只是睁着双大眼,静静的听着。

韩齐海拿起茶杯,一口饮尽,说道:“两地总兵原定的计划里,宣化一部,分两路自西出击蒙人。蓟州一部,随后从东侧,迂回到敌人另一边,配合宣化一部,一举歼敌。”

韩齐海刚说到这里,突的一个冷冷的声音插进话来,道:“如此出击,真是可笑。”

韩齐海和柳双离均一怔,看向发话之人,却是刚才一直低头不语的秦思扬。

“思扬……”柳双离低声轻唤,本能的想制止秦思扬大少爷的脾气。

秦思扬却不理柳双离,他猛地抬起头来,如墨的双眸直视韩齐海。

韩齐海迎着男孩的目光,表情平静:“这位小兄弟如何说?”

秦思扬目光冷淡,一字一句道:“如此出击,从如何得知蒙人必在你们双方左右合击之地?如此出击,宣化近却先行,蓟州离得远却反而后行,且宣化一部粮草兵力本就不足,如何保证在塞外支撑到蓟州的援军赶到?如此出击,可想过蒙人擅长骑兵擅长野战,而我方只优于城防,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我方粮草兵力又不足,如何维持长时间的歼灭战?如此出击,只因敌方一个部族汗位暂时空缺,可敌方将领并未缺失,军心也未因汗位暂时无人而涣散,也就是说蒙人军力根本是完好无事,这又叫做什么良机?”

听着秦思扬一番有理有据的质疑下来,在场的三人皆一时怔住。

柳双离心下‘砰砰’真跳,伸手去拉秦思扬,不敢想像他这番毫不留情面的质问下来,对方会如何反应。

好一会儿,突听风十一‘啪’的一声,重重放下手中的酒壶,大声吼道:“就一个娃儿,都能一下指出这么多问题,可当时大哥却……却……”说到这里他‘哇’的一声,像是要哭,却又强忍着没哭出来,重重的垂下头,说不下去了。

韩齐海目光清冷的看着秦思扬,良久,才见他嘴角轻轻一勾,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叹:“看来小兄弟一定很了解当时的情形了。那不妨说说看,之后宣化一部出击不力,被迫退回,欲在狼山设伏,歼敌追兵这一棋,算是可笑之事吗?”

第五十一章 狼山一役

秦思扬冷冷一笑,答道:“狼山设伏,那更是笑话。要知狼山属阴山一脉,长期在蒙人部族的势力范围之内,我方对其地形地势皆不熟悉。且那里风大沙猛,山势即陡又极凶险,狼群多不胜数。再者狼自古就是蒙人各部所崇拜的神灵,呵呵,试想一下,在敌人的地盘上,面对着敌人的神灵去设伏,这岂不注定了是一场必败之战?”

秦思扬说时,风十一一双粗糙干烈的大手,一直在不住抚弄着已被喝尽的酒壶,表情凝重,似有悲苦之意。

而韩齐海,依然面色淡淡的听着。

待秦思扬说完,韩齐海才扬起双眉,拍手赞道:“好好,说得好,即使有事后诸葛亮之嫌,但韩三对小兄弟的这番议论还是佩服之极。”

秦思扬‘哼’了一声,没去多理这显是带着怪味的赞赏。

柳双离心中突的一紧,诧道:“狼山一役,难道竟是一场败仗?”

韩齐海点点头,余光扫向风十一,黯然道:“不但败了,还败得极其惨烈。“

“极其惨烈?这――”柳双离怔了怔,眸光也忍不住看向风十一,“这话怎么说?”

此时的风十一神色异常的凝重,在听到韩齐海那话,整个人就像是被什么重物突然击中,然后跌落了深渊。

韩齐海低眉沉吟,好半晌才接着说道:“小兄弟即是如此问起,韩三就从头说一说吧。”

韩齐海说着,清了清嗓子,又扫了屋中各人一眼,缓缓而道:“那一年在得到朝廷首肯后,当时的宣化总兵张成忠就亲率六万大军出击塞外。按事先商定好的,他亲率六万大军出其不意绕的到蒙人身后,然后等候蓟州一部随后赶到,以便形成前后围击之势,歼敌主力。这一棋虽险,想想却也还算可行。不想宣化这六万大军自出到塞外后,辗转半月有余,不但没有寻到蒙人大军,还屡遭其小股散兵骚扰。半个多月下来,六万大军不但没寻到蒙人主力,还在没经历任何一场大战的情况下,因连翻行军和不断的被骚扰,折兵近四分之一。及至最后更糟的是,原先说好接应的他们的蓟州一部三万大军,也没见有半点踪迹。”

韩齐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执起他面前的绿竹茶杯,轻饮了一口。

没有风,竹屋之内也很静,屋中另三人都没有出声,只静静的等候着,就连一直在给韩齐海活跃气氛的柳双离,此刻也只是怔怔听着,没有追问。

韩齐海饮完清茶,看着三人一记苦笑,放下茶杯接着说道:“如此,宣化一部六万人在塞外又辗转了一个月,还是等不到蓟州的援军。眼看着己方损兵已近一万,还是寻不到蒙人主力,这仗看着是打不下去了。张成忠无奈,只能率部返回。按原定计划,大军如出击不力,返回时就佯装败退诱敌深入,然后在狼山设伏再歼敌。可出击一个半月,连敌人的影子都寻不着,这第二套诱敌之计又如何实施?因此,在决定无功而返后,张成忠遂派了一小众驿卒前往狼山,通知驻守在那里的军队不必设伏。”

韩齐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眸光再次瞟向了风十一。

此时的风十一目光呆滞,整个人像被一种无可言说的痛楚深深的包裹着。一双粗糙干枯的手,一便又一便的磨过空空如也的酒壶,似要磨平磨尽这本就光滑无比的酒壶。

“风兄要喝茶吗?”韩齐海俊眉微颦,轻推过一直空置于风十一右侧的半盏清茶,淡淡的说道,“清茶淡香,正可压你体内的肝火。”

听闻相问,风十一猛的抬起呆滞的铜目,瞪着看似一脸风轻云淡韩齐海,怔了一怔,突的一声大吼:“他娘的!”

没去理会推眼前的茶水,风十一只是愤怒的扯开嗓子,大叫道,“他们起事了,哈哈,起事了!又去做这种送羊入狼口的事了,又把所有的弟兄都拉去送死,送死啊,他娘的,娘的――”

一声吼完,风十一手上突的一个使劲,只听‘咔咔’数声,他手中酒壶应声碎裂开来。

“这是――怎么了?”柳双离不解的看着被风十一捏裂的酒壶碎瓦,惊异的看到滑过风十一干裂手掌的瓦片,在落下之时,尽数化成了尘沫,飘飘洒洒的飞落而下。

“小兄弟是从那边逃来的,难道不知起事的事?”韩齐海侧过头来轻声反问道。

“那边?逃来,什么――”柳双离一脸的纳闷,“韩公子不是在说狼山一役吗,怎么说着说着,风大侠就发火了?还吼叫着什么起事的,送死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韩公子,我都给你们弄糊涂了?”

韩齐海微微一个笑,不紧不慢的又执起茶杯,啜了一口,才开口继道,可说出的话还是让听的人十分迷糊:“正北盟的起事,风兄一直都是反对的。”

“什么起事,还有正北盟的?韩公子,我真的很糊涂,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柳双离苦着脸再度问道。

韩齐海放下茶杯,展眼看向柳双离,抱歉道:“是韩三唐突了,适才我问过小兄弟,知道正北盟否,小兄弟已答过不知。如此,那更是不可能知晓起事之事了。”

“喔,这没什么啊,韩公子不必过意。”柳双离忙摆摆手道,“我和小弟初来宣化,对这里的事真的只知甚少,还请韩公子不要见怪为好。”

柳双离说着显得不好意思的一笑。

韩齐海见之亦点点头,神情温宛的接着说道:“那年宣化总兵张成忠亲率六万亲兵出塞,然后无功而返。狼山峡谷,是返回必经之道。”

韩齐海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转眼看向风十一,见他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并没有反对他接下的话之意,才继道:“本以为无功而返,就是这一场仓促而起的出征的最后落笔。却不想,再返至塞南最末之狼山时,遭遇了出征一个半月来最惨烈的一场伏击战。六万大军至此全军覆没。”

这最后一席话,韩齐海说得平平淡淡,语调中不带一丝情感,神情上也不似之前,有任何黯然之色。话音落下,他又礼貌周全的取过紫砂茶壶,为柳双离、秦思扬及自己一一斟满杯茶。

可他这平静无奇的一席话,却再次引得风十一大吼出声,没有任何话语的吼叫,却比之前更加的让人震动。

这一次,柳双离终于有些明白了。她看看着风十一痛苦无比的吼叫,她亦心中翻起阵阵苦涩。

“全军覆没?怎么会这样?”柳双离喃喃问道,“难道,风大侠是亲历了这场战役的?

“正是,”韩齐海点点头,“六万亲兵,经狼山一役,最终逃出生还的只有十三人。”

说到这里,韩齐海低下眉头,终于无法再保持他一贯淡然的神色,凄然而道:“而其他的弟兄,却永远的葬身在了那风沙裹尸的塞外。”

痛苦的大哭,在这时响起,正是刚刚冲天狂吼过的风十一。

“风兄,正是那侥幸生还的十三人中的一个。”韩齐海解释道。

第五十二章 韩齐海的反问

竹屋外,风没起,杆杆翠竹无波无浪,安安静静的伫立于空寂的院落中。

竹屋内,嚎啕的大哭再响起不久后,溘然而止。

一瞬间的沉静后,只听韩齐海轻叹:“风兄狼口十一郎的称号,正是由那时叫起。也不知他在狼山峡谷中,击毙了多少只狼,才得来了这一称号。”

柳双离轻点着头。

回看去,风十一已倒回桌上,粗糙的大手正不断摩擦着早已空空如也的酒杯。他又恢复了原先酒醉的姿态,面上见不到一丝泪痕,好似刚才那震耳的大哭,完全与他无关。

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根本无法用语言去述说。对于没有亲身经历过它的人,再多的叙述,也多只是表层的理解感受,永难体会到其中的滋味。

战争,正是这世间最难去述说的一件事。无论它曾被人描绘得多么的凄宛,多么的悲壮、多么的豪情万丈。对于亲身经历过它的人来说,最终留下的多只是伤痛,,永远也无法磨灭的伤痛。

徒然的感叹过后,韩齐海也停下话语,取过桌上的绿竹茶杯,饮着那好似永远也饮不尽的清茶。

小小的竹屋,陷入了怪异的静谧中。

良久,打破这份令人压抑的安静的,却是一直最少说话的男孩秦思扬。

只见男孩眼光深冷,面无表情的一字一句道:“还生还了十三人,那照此推来,那所谓正北盟就是这幸存下来的十三个人所创。而这位风大侠,想必就是正北盟的十一堂主,是不?”

韩齐海放下手中的茶杯,点了点头。

“那你呢,韩公子,你和正北盟又是什么关系?”秦思扬盯着韩齐海问道。

“我?”韩齐海淡漠的一笑,“我能和正北盟能有什么关系?想韩三在八年前就随家人一起离开了宣化。现今,也只不过是受家人之托,回来处置宣化这所老宅。呵呵,却不想刚一来到,就遇宣化戒严,真真的不幸。”

“真这么简单?”男孩一脸的质疑。

“那小兄弟还以为如何?”韩齐海反问道。

怔了一怔,秦思扬却不知如何回答。

“思扬!”从感伤中惊回过神的柳双离,忙一把扯住男孩,不想他再如此质问于人。

“哈哈,”韩齐海又是轻声一笑,细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颦眉而道,“小兄弟的疑问,我已解答。现在,也该由我来问问两位小兄弟一些问题了吧。”

“嗯,”柳双离一诧,“韩公子想问我们什么?”

韩齐海低眉而笑:“不知两位小兄弟是哪的人,又为何会来到宣化这边防重镇?”

“这――”柳双离一怔,回看了秦思扬一眼,把话题抛了回去,道,“韩公子不是调查过我们吗,你应该知道吧?”

“我所知道的只是……”韩齐海双手抱胸看着柳双离,道:“两位小兄弟今天是打正北盟九堂主成学林家逃过来的。”

“成学林?不――”柳双离下意识的否认道。

韩齐海又是一笑:“小兄弟难道不知,你们住了大半个月的那所宅子,是正北盟九堂主名下的财产?”

“那不是张婶的家吗,怎么会?不对,张婶的儿子叫张喜哥。”

韩齐海若有深意的摇着头:“正北盟九堂主对外的化名就叫张喜哥,还有两位小兄弟这月来接触的那位张婶,也不是成学林的亲娘,而是他的乳母。张家这所宅院,是正北盟在宣化城内最重要的活动据点。”

这一解释,让柳双离和秦思扬皆大吃一惊。

不是没想过张婶和正北盟有关系。自一早在张婶家见到那些人,听到那些话,两个孩子就知道张婶不简单,那儿绝不简单。

可他们一时间却也没能估到,那儿竟是正北盟最重要的活动据点,张婶本人竟就是正北盟内的人。

两个孩子均不由的暗道,他们难道在不知不觉中,陷进了什么事件中?

怔愣了好一会儿,柳双离才苦笑道:“韩公子了解得还真清楚。”

韩齐海微紧双眉:“所以韩三很是好奇,两位小兄弟是原何引起了正北盟如此大关注,竟不避嫌疑的被邀至张宅留宿。”

“这,我也不知是为什么时候啊。”柳双离亦皱眉道,“也许是张婶见我和小弟孤身在外怪可怜的,才邀请的我们。”

“可怜?”韩齐海冷然一笑,“这世上可怜的人着实太多,怎么她就独独邀请了两位呢?”

“这――”柳双离有些为难的迟疑道,“韩公子,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为什么,你……你如此说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韩齐海轻笑出声,指尖轻敲着桌面,又问道:“两位小兄弟从配州来?”

“是的!”柳双离点点头,一脸纳闷的看着韩齐海。

“你们认识宋广孝?”

柳双离又是一怔:“宋广孝,宋爷?是,我们在配州见过,这韩公子之前不是问过了吗,怎么还问?”

“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韩齐海还是轻笑着,可这一回的笑却与之前皆不想同,俊朗如玉的面庞上显出一些狡狯,“两位小兄弟此次来宣化,是为的配州城的一位老先生吧?据我所知,两位在配州的半年里,一直住在这位老先生的家里。”

“韩公子查得还真不是一般的清楚。”柳双离有些不悦的回道,“是的,为了避冬,我们一个冬天都借住在陈先生的家里,这又怎么了?”

韩齐海清冷的眸光扫过柳双离,落到又再度沉默不语的秦思扬身上,顿了一顿,低眉而道:“两位小兄弟不知道吗?你们借住了半年的那位陈先生,可是原蓟州游击将军陈帆的父亲。”

柳双离愣了一下,点点头道:“这点陈先生有提过。他临终前还嘱托我,帮着找寻他这个儿子。”

韩齐海微微额首:“从适才我说的事,小兄弟也知道了,六年前宣化是和蓟州联合出击塞外蒙人的。”

“嗯,是的。”柳双离再度点点头。

“那一年,宣化一部六万人,在出击塞外返回后全军覆没。仅余十三人逃出生还,这侥幸生还的十三人之后创建了现在的正北盟。”

“呃!”柳双离应了一声,心中却为听到这侥幸生还的一话而凉凉的,也不知是何滋味。

韩齐海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看不出有一丝的波动:“那小兄弟想过没有,那年曾商定要一同参与塞北出击的蓟州一部,最后怎样了?”

第五十三章 叛国通敌

“蓟州一部?”柳双离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睁大双眼,摇摇头问道,“那韩公子,蓟州一部后来怎样了?”

“你说能怎样?”韩齐海却淡笑着不答反问。

“这――”柳双离怔道:“我到宣化后就听说,蓟州城因多年前的一场败仗,成了座荒城。现在想来,人们口中所说的多年前,就是六年前吧?”

“正是六年前。”韩齐海点点头。

柳双离心下更奇了:“想那一年,宣化也是打了败仗,还是六万大军的全军覆没,现在看来不还是挺好的吗,怎么蓟州却一下就荒了呢?朝廷也不管吗?”

韩齐海哂笑出声:“说是荒城?倒是夸张了。韩三年前还专曾到蓟州城游历了一番。在我看来,现在的无终国还很美的,虽然那里的百姓生活很是清苦,让人看了不免心生哀婉。但蓟州城内外的风光,却真是无比的动人心魄。”

清苦!生活?风光?动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双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

只听韩齐海接着又道:“说来要不是宣化的这所旧宅等着我来处理,韩三真还想在无终国住上一段时日。以便能寻一寻无终山光,好好领略一番那山戎古地。”

“啥?”柳双离下意识的回道:“韩公子是说的游山玩水?”

“哈哈,山川美景,谁人不爱?”韩齐海朗声大笑。

“城破人亡的时候,去欣赏山川美景?”柳双离由不得的瞪着眼前这个贵家公子。

这算什么啊?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但笑风光好,青风入我怀?

还要直笑到,青山依旧在,只是朱颜改去吗?

“柳家兄弟觉得不该?”韩齐海但笑而问。

柳双离无话可答,只能干瞪着韩齐海。

韩齐海也对眼瞧着柳双离,眉头轻挑,反衬着他淡雅的姿态,很是有点不伦不类。

风十一在这时突的‘啪’的一下,直直倒趴在桌上,一直在他手中磨擦的酒杯,随之‘咕噜’一下,滚到了桌下。

“两位小兄弟想去蓟州,为的是找寻陈帆吧?”韩齐海突的转声问道。

“是啊,这是陈先生最后的遗愿,岂能不去寻,但是,现在的蓟州,我――”柳双离说着,无奈的轻叹一声。

韩齐海却称赞道:“小兄弟是侠义之士,韩三钦佩。”

“韩公子过奖了。”柳双离脸摇了摇头。

韩齐海转而一笑,道:“小兄弟侠义情怀,自当应该。但小兄弟可曾想过,陈帆却是个不可寻之人。”

“不可寻?”柳双离一惊。

“因为陈帆乃朝廷钦犯,寻之恐要惹祸上身啊。“

“朝廷钦犯?怎么会?”

“因为六年前的那场败战。”

柳双离一怔,想起陈奇清那晚跟她说的话:“陈帆难道真是当然了逃兵?”

韩齐海却直接的摇头否认道:“逃兵,不是。在那场战事上,谁当得起逃兵。”

“啥?”

“茫茫塞北大漠,能往哪逃?”

“可陈老先生说,他儿子是跟着败军回了来后,才突然失踪的。之后因为怎么也找寻不着,军部就按逃兵给他定了罪。”

柳双离这话刚落下,韩齐海还没来得及回话。倒趴在桌上的风十一却突的大笑出声,随之一个翻身,坐直身来。

竹屋内的另三人,一时间都被风十一的大笑给惊住,不知刚刚大哭过的他又在发什么狂。

三人正自疑惑,却见风十一大笑着,一把抓起一直为他备下的,但他却从没喝过一口的茶杯,仰头一口饮尽,然后抿了抿嘴,大声叫道:“逃啊,逃啊!逃到最后,成了一场耻辱的败仗。哈哈,六万弟兄的尸骨,就换来了叛国通敌,哈哈,叛国通敌这个结果。他娘的,他娘的!”

“叛国通敌?”说了这么久的话,这一次的听闻让柳双离最为吃惊。

她骇然无比的睁着双大眼,望了望风十一,随后转向韩齐海。

“韩公子,”柳双离喃喃问道,“这是――”

韩齐海却在这时,低下头来长叹了一声。

他没有回答柳双离的问话,长叹过后,抬首扫了风十一一眼,一双深如大海的眸子却在最后,落到了一直沉默不语,看不出做何想法的男孩秦思扬身上。

没有人再回答柳双离的寻问,风十一突的一甩手,丢了手中茶杯,哇哇一阵乱叫:“这什么劳什子茶,他娘的真没味。韩天溟,你小子就这么招待人的,没酒就算了,还没有肉,就拿这破茶水来给人喝,算他娘的什么东西。”

韩齐海摇头苦笑,俯身捡起被置于地上的茶杯,宽慰道:“风兄别急,肉是有的,凌雪不是去买了吗,风兄请稍候。”

“他娘的那丫头,去了一个早上了,还不回来,是不是跑去哪玩了!韩天溟,你的丫头跟你一个样,做事婆婆妈妈的,都没个像话。”风十一只一个劲的狂叫着。

韩齐海见此,只能无奈的回以苦笑,没再回话。

“叛国通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在震惊中的柳双离可不管其他,又向韩齐海追问道。

韩齐海放过风十一,坐回桌前拿过紫砂茶壶,给自己和两个孩子斟满了茶,招呼了声,又自饮了一口后,才回道:“小兄弟对此一点不知吗?”

柳双离直直的摇着头。

韩齐海放下茶杯,又轻叹了一声:“六年前宣化和蓟州两部联合出击塞外,最终皆落得了个全军覆没。宣化一部是在返回时在狼山遭伏击而没。蓟州一部三万大军,却是刚越过长城关口,就遭蒙人平地阻击,而全军覆没。”

“这――”

“宣化六万大军,蓟州三万大军,就算兵士装备再不济,后勤再跟不上,也不应会打成这样,全军覆没。”

“真的很糟糕。”柳双离喃喃而道。

韩齐海蹙眉而道:“先说宣化一部吧。一开始行军时,六万大军是要分三部走的,开始一路都很安好无事。可自过了阴山山脉,深入了蒙人境内,三路开始寻机会合之时。蒙人的散骑就开始无止境骚扰起来。我方怎么也寻不到蒙人踪迹,派出的所有斥候探子,不是没有消息传回,要不就是传回的消息不真实没有用。种种迹象都表明,我军的行动已完全在蒙人的掌握之中。”

“都在掌握之中?”

第五十四章 秦思扬的疑问

韩齐海点点头,又轻啜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当时的左路前锋将军赵世飞,见此当即提请率部撤回。”

“赵世飞?”柳双离一愣,这名字好熟啊,在哪听过?

韩齐海看着柳双离思索的样子,笑了笑:“赵世飞,正是现任的宣化总兵啊。”

“啊,是他,难怪!”柳双离诧道,“难道他也是当年在狼山一役中逃出生还的十三人中的一个?”

“他不是,也不可能是。正北盟里不可能有一个现任总兵。”韩齐海摇摇头,“再者赵世飞当年也没参与狼山一役。”

“他没参与,可――”

“因为他提前率部返回了。”韩齐海接过话头道,“那年在塞外,赵世飞撤回的请求遭中军否决后,就擅自带着自己所属一部三千人脱离了大军,独自返回了。”

“这是……”

“赵世飞此举,按军规理应受罚。可最终却因他的提前返回,保存所部最强的铁骑,在事后,赵世飞反得了朝廷的嘉奖,赞其有远见卓识。在张成忠被定为下叛国通敌罪后,赵世飞就顺理成章连升三级,成了现任的宣化总兵。而赵世飞率回的三千骑兵,再加上当时留守宣化的五千步兵,成了现在宣化城内最主要的防守兵力。”

韩齐海在说这些时,话气刻意压得极其的平淡,他双眼的余光也只只偶尔的瞟向柳双离。而他从一开始回述这些往事时,眸光大部时间注视的,皆是一直低头不言的男孩秦思扬。

此刻,韩齐海的目光更是一刻不离的凝视着秦思扬。

感受到韩齐海过度头注的目光,秦思扬抬起头来,回望向他。

两人目光一撞,韩齐海的脸上立时显出优雅的笑容,忙不失时机的问道:“这位小兄弟,你对此不知如何看?”

“我?”秦思扬眉头一皱。

“嗯,适才在我未说及宣化出兵时,小兄弟分析了许多不利的因互素,事实上也真如小兄弟所说一般。那现在呢,我已把当年的事情说完,不知小兄弟又对此做何感想?”韩齐海这话说得十分的诚肯,让人听来,都不得不赞赏他的谦和有礼,竟对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如此礼贤下士,虚心探问。

可在秦思扬听来,却是由不得的心头一紧。

男孩思付良久,最终想了解事件真相的欲望还是战胜了那不好的预感。

“我没什么看法,”秦思扬说道,“我只想知道,韩公子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嗯,韩三对天发誓,这些是这么传言中,最接近真实的一个。”韩齐海轻笑道。

秦思扬眉头又是一紧:“韩公子知道得还真多。”

“只要有心,总能知道。”韩齐海笑道。

“是吗?”

“当然。”

“那些数字呢?”秦思扬追问道。

“何数字?”韩齐海反问。

“六万大军。”秦思扬直接点道。

“呃,这有何不对了?”韩齐海故作不解的问道。

秦思扬双唇动了动,迎视着韩齐海那带有挑衅又玩味的目光,顿了顿道:“我之前听过的一个说法,说六年前张成忠一部带出塞外的军队,只有两万人而已。且这两万人中还有一半是临时招募来的,很缺乏战斗力,所以这仗才败得如此之惨烈。”

韩齐海挑着眉头:“不知小兄弟这个说法,是从何处听来的。”

“我老师说的。”

“不知小兄弟的老师,如何称呼?”

秦思扬脸色一沉:“这韩公子不必知道。”

柳双离见此立时语带责备的扯了扯男孩,轻唤了他一声。

秦思扬却全不理会柳双离的责备,一把抽回被扯着的右手。

韩齐海也不在意,只轻点了点头。

秦思扬冷冷的看着他。

却见韩齐海淡笑而道:“那小兄弟是以为我说的数字有错吗?”

秦思扬冷声回道:“我不知道。”

韩齐海觑眼盯着秦思扬,道:“小兄弟不是很懂分析吗,那你有没想到,只两万人的军队,可能出击塞外吗?张成忠当时身为宣化总兵,会连这点军事常识都不懂?”

“是……”秦思扬紧颦双眉,这却是当年他听到这场战役所报的数据后,一直存于心头的一个疑问。他的老师,在说到这事时,也不置可否。

韩齐海又是呵呵一笑,“六万,对于出击塞外来说,已是十分不足。也因此,张成忠当年,在下了出击的决心后,面对这般人数。在万般无奈之下,不得已向蓟州求助,才有了联合出兵。可就算是两地联军,也凑不足十万人,以至于那会张成忠日夜忧心,筹措不前,几度欲放弃出击塞外的打算。”

秦思扬不住思索着,是的,两万人根本无法出击塞外,这是军事常识,兵部的人不可能看不出这点。可为什么,兵部却在明知道这数字虚假不实的情况下,还如此上报?可听说当时朝堂上,在争议这一事时,也无一人对这个问题有提出过异议。

“六万报成两万。”韩齐海又接着说道:“这合乎了宣化守城最高的配给军人数,哈哈。只可怜,就因为这一个改动。这六万将士,就永远成了塞外的孤魂野鬼。”

“你确定当时张成忠手头真有六万人?”秦思扬质问道。

“是实有六万。”韩齐海十分肯定的答道。

“你如何得知?”

韩齐海冷声一笑:“我韩府上带过的兵,我会不知?”

秦思扬一怔。

韩齐海又是一笑,伸手取过桌上的清茶,饮了一口:“朝廷为此,还数度要消减宣化守军。只因北境这一带战事不断,才一直未能如愿。直拖到先父去世,我大哥战死沙场。”

“这……”秦思扬沉着张脸。

“小兄弟有想过吗,六万人是多大的数字?”

秦思扬再度一怔,如墨的双眸直盯着韩齐海。。

“反个方向想想!”韩齐海提醒道。

六万?反个方向?六万!六万……秦思扬默念着,突然,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面色随之一僵,整个人完全呆住。片刻后他脸色骤变,双手用力的抱紧脑袋,面色僵硬,紧咬着牙关,神色痛苦之极。

“思扬,你怎么了,头很疼吗?”见秦思扬突然显出的神情,柳双离惊得忙凑上前,扶着他心急又关切的问道。

秦思扬却不答话,只是痛苦的猛摇着头。

柳双离更是着急,连连唤道。可一旁的韩齐海只是瞧着,却一点也不急,更没出口关心寻问。只是别有深意的一笑:“这个小兄弟也不简单啊。”

柳双离扶着秦思扬,见他如此痛若的神色,心下本就十分着急。突听到韩齐海说出这样的话,立即恼怒的回过头去,向韩齐海问道:“韩公子,你这话是何意?”

韩齐海没有理会柳双离,还是一派优雅无比的笑着,边伸手取过紫砂茶壶,把茶壶中最后的茶水均倾进了三个空杯中。

柳双离不解,而粗线条的风十一也没能真正解出其中的味道。

坐中之人,只有秦思扬和韩齐海心里看得明白。

六万大军,是不够出击塞外蒙人,可对于离京城只有几十里的宣化来说,六万人,足够跟朝廷造个反了。

第五十五章 停止长谈

良久,秦思扬才放下紧抱着头的双手,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脸上痛苦之极的神色才慢慢缓了下来。

见秦思扬神色终于缓下,柳双离的心才稍稍放下,又低声劝慰了几句。

男孩没有应答,只是低头闷声呆坐。柳双离见着,也只能轻叹了声,暂时放过他。

重又抬头看向韩齐海,柳双离发现这位优雅的贵公子,还是面含微笑,若有深意的看着他们。

柳双离本来就有些烦燥,见韩齐海如此,心里就有些气了。

但想想,再怎么也在人家的地盘上,又是靠着对方的帮助才能逃出命来,再怎么也是应感谢为主。因此,柳双离咽了咽喉,把心里的这点不舒服给吞了回去,转而以同样的笑容问道:“韩公子,六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叛国通敌,这个罪名也太大了吧!难道配州陈奇清老先生的儿子,当年也是落得了这个罪名?可陈先生跟我说的不是这样的啊。”

“陈帆?我倒没听说他有叛国通敌的罪名。”韩齐海觑眼答道。

“没有?”柳双离诧道,转头看向风十一。

韩齐海淡淡一笑:“但欲加之罪,又何需哪样的名头。陈帆在这场败仗中责任重大,再加上畏罪出逃,这足以治他死罪,又何需加上其他。”

柳双离听着一愣,许久才反应过韩齐海说的话:“欲加之罪?”

韩齐海点了点头。

“韩公子,你能否说明白点?”柳双离提高了声音问道,“难道朝廷是故意的?不管如何,只为加罪?”

韩齐海重重的一笑,没再说明,只向柳双离再度点了点头,道:“这些只要小兄弟有心,以后自会明晓。”

柳双离给他弄得完全愣住了,许久才稍稍回过神,转头看向秦思扬,见他还是低头闷坐着。

再看向风十一,粗壮的大汉又完全倒趴在桌前,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

难道韩齐海所说的都是真的?要是这样真的太过份了!

将士浴血沙场,九死一生,多少困苦多少磨难,何人能识?可一场败仗下来,就什么都没了。生前无功名,身后无荣禄。陈先生说过,当今圣上好大喜功,不把臣子将士当一回事,斩杀臣下那更是加常便饭。那到欲加之罪呢,不也就是皇上的一句话,下臣如蝼蚁,又能怎样?

柳双离想到这里心下已气闷之极,她不可能想得有秦思扬那么深,也不可能有风十一那深刻的痛苦。但她能想到:‘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想到:‘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

仅是这些,就已足够让她愤恨悲鸣不已,伤怀满腹了。

韩齐海看着脸上不断变换神情的柳双离,会心的一笑,伸手取过已然喝尽的紫砂茶壶放置一边,最后解释道:“六年前,蓟州一部三万大军,被蒙人奇兵围歼于黄崖关外,陈帆因在事前被派出查探敌情,才得以幸免。而朝廷降罪就起因这点,说陈帆探得关键的情报,却因胆小怕事延误军情,不及时回报,致使蓟州三万大军毁于一夕。”

“这……”柳双离双目直视着韩齐海,“韩公子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真否假否,小兄弟现下也不必强求,自留待以后再去评判吧!”韩齐海说着,再一次把目光落到了秦思扬身上。

“可叛国通敌,如此大罪……”柳双离心下不由的一阵苦涩。

“要没这罪又焉有现在的正北盟。”韩齐海一声苦笑:“小兄弟还想说啥呢?”

“我……”柳双离一顿,她原还是想为沙场战士抱不平的,可定眼睛看向风十一,她突然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

是啊,事已至此,又何必去再触动太多!

柳双离怔了一会儿,转而说道:“我和小弟只是路过宣化,并没想参与什么,只就是想来看看,还陈老先生的一个心愿。对于正北盟,在这之前,我们连听都没听说过。还有宋爷,陈老先生的儿子陈帆,我们都只是在配州才见到和得知的,我们……”

不等柳双离说完,韩齐海就摆了摆手,说道:“小兄弟不必解释,适才和两位说了这么多,我和风兄心里都有了底。”韩齐海说着,瞥了眼风十一,见他并无过多的反应,才接着说道:“至于正北盟的张大哥如何看待你们,韩三不会去管,韩三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而风兄本就十分反对正北盟的此次行动,所以,也不会为此为难两位。你们就敬请放心,韩三这个竹林,在宣化城里还是极为安全的,两位小兄弟要不嫌弃,自可在这里多留几日,等外面平静些了,再做打算。”

“这――”柳双离深深的看向韩齐海,心下有些过意不去,但见韩齐海说得十分的诚肯,忙由衷的谢道,“谢谢你,韩公子,那我和小弟就打扰了。”

韩齐海温和的笑着,知道两个孩子并未完全宽下心来。他也不多说客气的话,只是点点头,伸手取过已空的紫砂茶壶,道了声别,自再进到里屋去泡茶。

两个主要侃话的人,这一停下,顿使本就幽静的竹屋更加的幽深静谧。

风十一有些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晃着脑袋走到屋内左侧那张简陋的竹腾床前,一个倒身呼呼睡了过去。

日已滑近中天,无风幽深的竹林内,没有一丝声响,连高歌的蝉鸣也丝毫不闻。

韩齐海重又装满一壶茶走出,见到倒在腾床上睡去的风十一,也不多话,自走向桌前,陪伴两个新来的客人。

两个孩子本就疲倦,结束谈话后,柳双离就斜靠在桌上,试着放松筋骨。秦思扬则整个身子都窝在椅子上,愣愣的瞧不出是何表情。

只韩齐海端正而坐,就着新泡的清茶自斟自饮。

日上了中天,风更无法吹进竹林。

就在这时,韩齐海突的轻声自语道:“凌雪回来了。”

话未落下,睡倒在竹床上的风十一,紧闭的双瞳倏的一下睁开,随之迅速的一个翻身坐起,嘴上骂道:“娘的这贪玩的丫头,终于舍得回来了。”

柳双离见此,心下一奇,忙侧耳细细听去,可除了屋中各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她听不到任何声响。望向韩齐海和风十一,两人皆是十分笃定的样子,她再细细辨去,片刻后,终于听闻远处竹林响起了一阵细碎的‘沙沙’声。

这‘沙沙’声初听像是风吹竹叶之声,可细细分辨,就觉不像。

这似是什么轻微之物触碰到了竹叶所发之声。

这会是什么?柳双离纳闷的看向韩齐海,目光突的落在他质地上好的绸缎锦衣上,心下当即悟到,这是衣服走动触到了竹叶的声音啊。对,只能是衣服,而且还只有是质地轻柔的纱衣才有可能发出如此细碎的声音。

实际情况,也正如柳双离所悟。

柳双离刚辨出声音,不一刻,细碎的‘沙沙’声已来到了竹楼下,就听一个轻柔娇脆的轻呼声自外传来,虚掩的竹门被人轻轻敲响。

第五十六章 丫头凌雪

“进来!”随着韩齐海一声答应,竹门被‘吱’的一声轻轻推开,缓步走进一个提着竹蓝的娇巧貌美的少女。

只见少女约莫十八九岁年纪,梳着羊角双丫髻,额前一线细碎的刘海,弯弯的柳叶眉,一对如秋月般的大眼,睫毛又浓又密,鼻子直且楞,再配着微微上翘的一双红唇,一袭淡紫色金黄碎花缎纱裙,整个人显得即娇媚风流又俏皮可爱。

一见少女,风十一立即从藤竹床上跳起,大叫道:“你这丫头,跑哪玩去了,这么久才回来?酒呢,肉呢,都在哪?快给老子拿出来。”

少女却不理会风十一,娇声一笑,缓步上前先向韩齐海俯身行了一礼。一眼看到坐在韩齐海身旁的柳双离和秦思扬,她的面上略一吃惊。但也仅是吃惊,见韩齐海对这两个孩子未作解释,她也不好多问。

一惊过后,很快就恢复了进屋时的娇笑,向韩齐海行过礼后,礼貌性的又向两个孩子点头问了声好。然后即轻盈的转到桌前,把手上的竹篮子放于桌上,再掀开了盖在竹篮上的油布。

就见竹蓝内,装着半只烧鸡,一小碗红烧猪蹄,一小袋牛肉干,还有几个包子并一些小吃糕点。

“怎么就这么点?”一眼看过,风十一立即大声的抗议道,“还没有酒,丫头,你想要老子的命吗?”

凌雪一瞪眼:“我说风大爷,你就将就吧,有就好了,还嫌少。就是这些,还都是凌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来的。”

“九牛二虎,就弄到这点东西,还没有酒?凌丫头,你想玩你风大爷吗?”风十一大声吼道。

“玩,我就玩了,怎样?“凌雪柳眉一竖,白净如玉的手倏的一晃,即把油布重新盖回竹篮,跟着樱桃小嘴一个翘起,冷冷说道:“风大侠你看不上就拉倒,这是凌雪给三公子找的,不关你事。你想吃就自己找去,凌雪不伺候。”

“你个丫头,还拿大了。”风十一暴叫出声。

“是啊,我拿大了又怎样?凌雪是三公子的丫头,不是你风爷的仆人。你爱怎样就怎样,不关凌雪的事。”

“你……哇呀……”风十一青筋横暴,一双如铜铃般的大眼瞪着眼前的少女,双掌一张一合。他气得直极想揍人,只可惜这个小丫头却是他动不得手的人。

看着急红了眼的风十一,凌雪极是得意,吐着舌头,样子即娇翘又得瑟。

“凌雪!”淡而有力的轻唤,来自清雅的韩齐海。

“是,三公子!”凌雪忙收回舌头,恭敬的应了声。

韩齐海轻啜了口茶,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要记得,出去时我就吩咐过,让你按风兄的意思去采办。”

“是,三公子是吩咐过,”凌雪努着嘴回道,“可……风大爷要的那些东西,多数都没有。就算是这样,这烧鸡,还有这红烧猪蹄,不是风爷要的吗?只有那些糕点,是凌雪为三公子买的。”

“就这些啊,哪够风兄塞牙的,难怪他要生气了。”韩齐海直摇着头,“你就不能多买些吗?拿这两样来搪塞风兄,你真尽力了?”

听韩齐海话中极是责备,凌雪低低头,一脸的委屈:“我怎么不尽力了?三公子怎么能这么说凌雪。现在宣化全城戒严,城里的住户都被严令不许出门,凌雪要不是有三公子给的,总兵府的通行令牌在身,可能早被那些巡逻的官兵给抓起来,关到哪个不知名的大牢了。如此,那些做买卖的小老百姓,哪还敢出来卖东西,集市场上人影都没一个。可为着给风爷弄东西,凌雪还是一家店铺一家店铺的去敲门,好话都说尽了,又出了高几辈的价钱,好容易才买来的这些东西。外面风传,宣化城这戒严令,极可能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全城的百姓,现在都收紧着吃的喝的。那些店家更是不敢再往外卖东西,都想着尽量多存些食物,以备后患。凌雪弄来的这些,多因不能放久,他们才愿意卖的。”

凌雪这一大通话说下来,韩齐海听着眉头紧皱,他沉吟着未及回话,那边的风十一却先叫上了:“别的也就罢了,那酒呢,也没人敢卖?”

“酒?”凌雪转眼看向风十一。

“是的,酒!这又不是填肚子的东西,那些家伙存着做什么,当洗澡水吗?”风十一吼道。

凌雪冷声一笑,偏头直盯着风十一,也扯着嗓子大声回道,“我的风大爷,你也不去看看,现在宣化城上哪个酒家客栈,不被重兵把守着。凭着那阵势,凌雪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有三公子给的通行令牌,也没胆去问。呵呵,看风爷对酒的这个兴头劲,凌雪还真怀疑,他们之所以派重兵守着酒家客栈,就为了等风爷你的大驾光临!”

凌雪这一直接顶回,风十一立时怔着。

凌雪瞧着,娇笑连连:“怎么,风爷要不就去光临,我想人家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风十一气红了脸瞪着凌雪,一张厚厚的大嘴,上下动了数下,最终还是只能发泄式的狂叫几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又僵持了半刻,风十一还是没则,气得两步退回藤竹床前,一个屁股坐了回去。

瞧风十一泄气的样儿,韩齐海苦笑摇头。现在的情形,宽慰的话,说再多也没用,所以他干脆一句不说,转头看向凌雪,问道:“宣化城此次戒严你查得怎样?真没解除的迹象?”

凌雪点点头答道:“没有。凌雪听到风传的话后,就设法混到几个守军的军营处,那些下级军官……”凌雪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目光瞟向一旁桌前呆坐着的两个孩子身上。

韩齐海却摆摆手,道:“这两个娃儿不关事,凌雪你有什么就直管说来,不用在意他们。”

凌雪见说心下一诧,细看向两个孩子。见他们只是正正经经的坐在那里,一个还好,一脸好奇样,另一个却半低着头,看不出是何心情。

第五十七章 凌雪的述说

凌雪瞧着不免心下纳闷,但见她家三公子别无解释的意思,她也只能低首应了声,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凌雪去向那些守城的军官探问过,可不想,那些下级军官竟都不清楚现下宣化城的情况。凌雪设法把他们的口风能探到的都探了个遍,可笑的是,他们知道的竟还没我来的多。他们只知道此次戒严和正北盟有关,只知道前一晚拼杀的人是正北盟的人。却根本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宁王府,还有塞外的蒙人。他们都不知道,这些外人也参了一脚进来。”

韩齐海听到这些,眉头皱了又皱,瞅着凌雪道:“即是下级军官,本就不可能知道太多的事。凌雪,你如此去探问他们,就不怕他们对你起疑?”

“不怕,那些家伙才不会起疑呢。”凌雪一脸的不在乎。

“是吗?”韩齐海冷下脸来,“我只要你去探此次戒严令在军队中所下的级别,还有他们在各城区的大致布防,可不是要你去跟他们拉关系的。”

见韩齐海话说得很重,凌雪立时不悦的撅起红唇,一双如秋水般眸子直盯着她的三公子,道:“三公子就会怪人,即要凌雪从那些军官身上探听情况,又不要我跟他们拉关系。也不想想,跟那些个粗人聊天,不聊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凌雪还能跟他们说什么?现在抓正北盟的人,再领功受赏,是那些下级军士们最在意的事,也是他们最能扯开的话题。凌雪可没刻意挑逗他们说这事,都是他们自己先说开来的。三公子怎么能拿这来怪罪凌雪!就算我跟那些军官扯得话多了些,凌雪也自信,就凭那些军旅粗人的能耐,不可能看出我是在有意找他们说话,更不会疑心到我的用意。我甚至敢打保票,他们不但不会疑我,还会觉得凌雪是他们的知心人,帮着他们打发了多少无聊的时间。他们感谢我还来不及呢,怎会再有其他?再者,就他们的那点军级,也完全不可能敢把跟凌雪聊天的事报上去。三公子担心什么呢,凌雪……”

“行了行了,凌雪。三公子我就随口一句责备的话,看就把你委屈得,罗嗦了这么多,你是存心想让你家三公子耳朵生茧是不?”

韩齐海没好气的打断了凌雪的话,两道剑眉抖了又抖。这个丫头凌雪,就能力来说,是绝对没问题的。半年前奶奶把凌雪交给他时,就千叮咛万嘱咐过,要他好好对待凌雪,切不可只当丫头看待,更不能亏待了她。他呢自然也不敢怎么着凌雪这丫头,可是这丫头,什么都好了,就只一点……让他很是无奇奈何。

韩齐海再是一声长叹。也罢,仔细想想,自己适才也真是有些错怪她了。

“三公子……”凌雪还是心有不屈。

“罢了罢了!”韩齐海忙摆摆手,“你办得很好,适才是公子我错怪你了,丫头你就不要再罗嗦解释了,行吗?接下来你可以说说了,关于宣化城的布防,你都探到了什么?”

凌雪听三公子主动认错,一张俏脸这才转为喜色,见问,忙扬起一双柳叶眉,回道:“说到宣化城此次的布防,这次真极为罕见的事。凌雪从没听过,在边防城池,有对内如此布防的。现在宣化全城的每个角落,没有一处不把守着巡逻着官兵的。凌雪还听说,原本驻扎在城外的官兵,这次都全给拉到城内了。现在满城都是巡逻的军兵,别说是人了,我看就是只苍蝇,也休想飞出这宣化城去。”

凌雪说到这里,一时顿住。

“是吗!”韩齐海全不在意的点点头,接着问道,“你可有探问到,现在宣化城内,有多少军队?”

“这个我有探到。”凌雪答道,“现在宣化城内的军队,至少三万人。”

“三万,这么多?”韩齐海面上一惊。

“嗯,是三万。”凌雪肯定的答道,“本来常驻于宣化城内的军队就有八千人,加之昨晚突然被急招进城内,原驻于独石口的近一万铁骑。再有在这之前,就被偷偷调入城里的,宣化城左右方及后方三地计一万三千人的开荒驻军。这些加起来就不下于三万人了。”

凌雪的话音刚落,就听‘哗’的一声,风十一从竹藤床上突的一个坐起,一双大而有神的虎目紧盯着凌雪:“宣化城三面的驻军都被调进城里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凌雪转头回看向风十一,秀眉上挑,调侃道:“早在戒严令发布的前三天,这三面的军队就被调进了城内。怎么,这么大的事,风爷你竟然不知道?”

风十一紧颦浓眉,迷惑的摇摇头:“我从没听说过。”

“噢!”凌雪叽笑道,“这只是风爷你一个人没听说过呢,还是你们整个正北盟全都不知道?”

“这――”风十一一时语塞,他突然发现,这个问题他竟真不清楚,咤然道,“我是从没听兄弟们提过事,也不清楚他们知是不知。”

“呵呵,”凌雪冷笑道,“战都打起来了,领头的将军中,竟还有完全不知敌情的。难怪,这战不败才怪。”

凌雪这一笑,如利刃般直刺风十一的心头。他虎目圆瞪,盯着这个嚣张的丫头,却也只能干瞪着,不知如何回话。

只听凌雪又是一声晒笑,嘴上接着凉凉的说道:“正北盟有多少人?具我所知,也就三四千人,不会再多了吧?呵呵,以三四千人的兵力,对抗宣化守军三万人,真真是以一对十啊。正北盟的人真是豪情万丈,好一场悲壮的反击战,凌雪敬佩!”

“你――”风十一一张脸铁青得已近于暴怒。

“凌雪!”突的一声喝止,声虽不大,却含着极深的责备,出自三公子韩齐海。

凌雪忙应了声,自动回避了风十一暴怒的目光,望了眼面带愠色的韩齐海,即低首退立到西下角桌前,和两个孩子正好隔着桌子对面而立。

随着凌雪的闭嘴,风十一也缓下脸来,满怀悲愤的仰天呆立,韩齐海在喝止过后则只是低眉浅吟,没再出声。

小小的竹屋中,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两个外来的孩子,偏坐于桌子的一角,望着屋中这两个半大人,满腹的疑问。

仲夏的午时,没有风的吹入,即使是再清凉的竹屋内,也免不了令人气闷。

第五十八章 风十一的悲鸣

“风兄说过,你对正北盟的这次起事,一直持反正态度,是吗?”良久,韩齐海才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风十一,淡淡的问了一句。

“是!”风十一简单的应了声。

“除了风兄,正北盟中还有其他人反对吗?”韩齐海追问道。

“这不好说。”风十一回道,“大哥一向独断,兄弟们都知道他,所以很少有人公然反对他的决定。”

“但风兄就公然反对了。“

“是,我只是不希望兄弟们再一次平白的去牺牲。“

“听言你们正北盟内有个最是智谋无双的军师,名唤沈晗定的,是吗?”

“你说十哥吗,他人是很聪明。”风十一淡淡的回道,重新退回到藤竹床坐下。

韩齐海浅声一笑:“不知这位十堂主,对此次正北盟起事是何态度?”

风十一摇摇头:“不知道,十哥一向话少。每回大伙讨论事,他都只是听着,如大哥不问他意见,他多会到结束时声都不吱一个。”

韩齐海了然的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吧。正北盟的弟兄,身负叛国通敌的大罪,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风十一‘噌’的又一下站起,喝道:“韩天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齐海表情依旧:“走到今天这一步,名声已出,再不反击,等待的就只能是覆灭这一结局。那就不如作最后一博,即使博过之后也只是灭亡的命运,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韩齐海说到这里,亦缓身站起,直面向风十一,道:“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张成忠,算是个英雄。”

风十一怔了一下,猛地喉间似有什么东西瞬间涌上,他仰面用力的吞了吞,声音哽咽:“难道兄弟九死一生,熬到了现在,还是――还是要背着那莫须有的罪名,死――死不瞑目――”

韩齐海长叹一声,轻拍了拍风十一的肩膀,转身回至座位上坐下。

风十一倏地闭上了双眼,整个人看着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没再多言,韩齐海又恢复了淡淡的神色,他轻晃着手中光滑的茶杯,目光望向了窗外。正是正午最明亮的时刻,日光反射入屋,映在他手中的绿竹茶杯上,闪着晶翠的光芒,好不灼人。

突听‘啪’的一声巨响,来自风十一身侧的竹腾床。

就见那张虽然已显得老旧,却依然能完全承起一个成年男子重量的竹腾床,转瞬间整体碎裂开来。

没有人看清,是怎样的力道把这还算结实的竹腾床给击碎的,还击得大半成了粉尘。但大家都看清了,击碎它的冲击力在刹那间,把碎裂开来的粉尘给全部带起,布满了这间小小的竹屋。

突然扬起的粉尘,两个孩子来不及掩鼻,一下吸进了不少,直呛得一下趴在桌上,手覆在嘴鼻上,闷声的咳着。

可离风十一最近的韩齐海,最先被粉尘袭中的人,却一点都没事。他神色如常的一手轻捏着绿竹茶杯坐在原处,看着四面飞扬的粉尘,落满整间屋子。

桌子另一头的凌雪,亦如她的三公子一样,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的任着扬起的粉尘,落满全身。

只是凌雪的清秀脸上,没有这么淡定,只见她睁着双大眼,一脸新奇的看着粉尘中的风十一,神情间像是才初次认识这个人。

因为此刻,这个高大的汉子,在一下击碎竹腾床后,面上不但覆上了不断飘落而下的粉尘,还有不断涌出的闪着莹光的泪水。

凌雪无法想像,这个看着只会流血,不会流泪的汉子,此刻竟是泪流满面。

这让她由不得对这个粗鲁的汉子,心生了好奇。

良久,四面飞扬的竹粉尘才尽数散去。

空气中还是没有风的流动,却有一股热流一阵一阵的卷袭进屋。

静默了好一会儿,韩齐海轻叹口气,站起身来,四下拍了拍,把落于他身上的粉尘,尽数拍了去。再看向风十一,见他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自落满粉尘的脸上滑下,划开了一条十分显眼的泪痕。

韩齐海轻摇着头,寻思着如何上前劝慰风十一。却见风十一猛的一低头,嘴唇动了动,似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像是极度忍着什么,嘴是怎么也没能张开来。

韩齐海又叹了声,温言道:“风兄请放宽心来……”

风十一却突的大手一摆,打断了韩齐海的话。他咬了咬牙,终于把涌上喉间的热浪强忍了下去,张开嘴来重重喘了口气后,说道:“你说得没错,我们正北盟的弟兄,身负如此罪名,还能存活至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现在正北盟的人,都只不过是被关在笼中的困兽,昨晚那一击,也只是在做垂死中的最后一博,哈哈――那为何,为何,还要把殿下,把殿下――”

风十一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最后的声音,仿如地底透出的悲鸣,低沉压抑得,根本听不出是何言语。

韩齐海瞧着,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劝说。转头看向凌雪,道:“凌雪,现在已过午时,想来大家都饿了,你该去做午饭了吧?”

“是!”凌雪低头应了声,转身拿过还放于桌上的竹蓝,先用盖在竹蓝上的油布把落满粉沫的桌子都擦干净了,又把里面的包子和糕点一一取出,只余下烧鸡和肉干在篮子中,然后提起向韩齐海行了一礼,才转身进至里屋。

片刻后,就听闻里屋传出生火淘米的声音。

柳双离听闻里屋的声响,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忙抖了抖落满身上的粉尘,站起身来,向韩齐海道:“韩公子,我去帮凌雪姐姐弄午饭。”

知道这孩子不想闲着白吃,韩齐海温和的一笑,瞥了眼低着头呆坐不语的秦思扬,向柳双离点了点头。

柳双离一笑,走前一把拉起秦思扬的手,又硬掰起了男孩的脑袋,轻拧了拧他的脸,柔声说道:“思扬好了,别再闷了哈。我现在就去做一碗你最爱吃的油闷竹笋来,你等着。”

柳双离说完,又冲秦思扬咧嘴一笑,在男孩愣神的目光中,转身一溜烟跑进了里屋。

第五十九章 韩齐海所知?

看着柳双离轻快的小身子隐进了里屋,韩齐海低眉一笑,道:“真是个简单又快乐的丫头。”说着,韩齐海转过头来,向秦思扬眨了眨眼,问道:“你说是不是啊,小兄弟?”

“嗯――”秦思扬随口应了一声,突的心中一个警醒,抬头看向韩齐海。刚刚这位韩公子的话中,对柳双离的称谓用的可是‘丫头’一词。

“你――”

柳双离虽一直穿着男装,但她其实也没刻意去装成男子来行事。所以,只要留心观察,还是能从她的言行中看出不少疑点。这个韩齐海又最是聪明不过,他能看出来,并不奇怪。

秦思扬如此想着,如墨的双眸瞅向韩齐海。他不是在疑问,他只是想知道,这个城府极深的韩三公子,究竟看穿了他们多少?

虽猜出了男孩在探问什么,韩齐海却只是觑眼一笑,没做解答。

他转身轻拂去紫砂壶上的粉尘,然后起身,执壶走进了里屋。片刻后就见他又捧着紫砂壶缓步走出,细长的壶嘴上有热气点点冒出。显然,韩公子又泡满了一壶新茶出来。

再细看去,韩齐海的手上除了捧着紫砂壶外,还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

这位优雅的贵公子步回至自己的座位,放好装满茶水的紫砂茶壶。然后拿过抹布,逐一擦拭干净桌子,及桌子上的四个空茶杯。

韩齐海做着这些事时,秦思扬都只是冷眼看着。

这个性情冷漠的男孩,即使心中有再多的疑问,也不喜主动出声去问。

待把桌椅和杯子都探干净了,韩齐海才执起紫砂茶壶,给他和男孩各自满上一杯新茶。然后又向男孩礼节周到的做了个‘请’字的动作,直看着男孩伸手取过杯子,他才跟着拿起自己的杯子,抿了口茶,云淡风轻的说道:“小兄弟能有这样一个同伴同行,真是幸运。”

“幸运?”秦思扬一愣,放下茶杯,盯着韩齐海看了半晌,才道:“这位公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说什么?”韩齐海抿着嘴,亦放下手中的茶杯,面上似有似无的一笑,“小兄弟的同伴一直唤你作‘思扬’不是吗?关于这个名儿,韩三有些不明白,可否失礼的请教一下,小兄弟尊姓?”

意料之中又是意想之外的寻问,秦思扬心下由不得的一沉。他不可能真说出自己的姓,可看情形,就算他不说,这个韩齐海也似早就知道了答案。

按说,皇室子弟的名讳一般百姓人家是不可能会知道的。

但,问题是,眼前这个韩齐海不是普通人,他的家也不是一般的百姓人家。

这个韩齐海是永定候府上的三公子,他的家室不仅不凡,更有一个本家姑姑嫁给了皇室宗亲。再者他母亲的娘家薛待郎家,也一样是个贵戚之家,和皇室亦沾亲带故。

换句话说,韩齐海是站在能知晓皇室子弟名讳的立场上的。

想到这,秦思扬脸色一变,寒星般的双眸一眨不眨着盯着韩齐海,冷声问道:“你,调查过我们?”

韩齐海轻扬着眉头,笑得很是理所当然:“两位小兄弟自来到宣化,就倍受正北盟的关注,韩三又岂能不好好调查一番。”

秦思扬嘴唇轻动,吐出的话语更是生冷:“那你,都查到了什么?又得出了怎样的结论?”

“查到了什么?”韩齐海十指相交,星尘般的双眸细究着男孩,缓缓而道:“查到的东西是有许多。只可惜,韩三到现在都没能从这些报回的材料中,取得一个结论。因此,才想要请教一下小兄弟,不知阁下能否给韩三个结论。”

秦思扬脸又是一沉:“你――韩公子想让我给你什么结论?”

“这吗――”韩齐海低眉一笑,不急不缓的再次取过紫砂壶,为秦思扬和自己已然空了的杯子各斟满上,边说道,“就要看小兄弟你了,不知阁下想给韩三怎样一个结论?”

“我――”秦思扬冷着声一字一句道,“我是不会给你任何结论的。”

“哦,是吗!”韩齐海双眉一挑,脸上的笑容竟转为了开怀,“阁下不想给韩三结论,可恰恰是这一点,就是个最好的结论。嗯,不错,不错,真是不错,韩三喜欢。”

“你……”秦思扬心中一紧,看着得意非常的韩三公子,感觉自己像是一下被人给生生套了个牢,还不知如何才能逃出。

男孩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看出男孩心中的不安,韩齐海嘴角微扬,拿起翠竹茶杯喝了一口,道:“其实结论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阁下要怎么去看待这个结论。”

“怎么看待?”秦思扬微一愣神,好一会儿才道:“这话,应该是我跟你说的才对吧,韩公子!”

“哈哈!”韩齐海朗声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实言相告小兄弟吧,韩三对这个结论暂还没有看法。”

秦思扬又是一怔,双眸紧盯着韩齐海,半晌才道:“那我可真要谢谢公子了!”

对于男孩突然崩出的谢词,韩齐海倒不由的有些诧异了。

他略带新奇的看着眼前的男孩,见这个不大的孩子,稚嫩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不安。一双故作冰冷的双瞳,闪着焦躁之色。

韩齐海想了想,半晌后他了然的一笑,取过紫砂茶壶,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见男孩面前的茶杯没有再动,逐客气的问道:“小兄弟不喝茶吗?”

秦思扬摇摇头:“我不想喝了。”

韩齐海笑了笑,抿了口茶道:“清茶淡口,最能平息人的燥气。小兄弟也别心焦。真正的强者,应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稳住情绪,心平气和,然后慢慢看清情势,再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看清情势?”秦思扬心下一紧,沉声问道:“韩公子,你这话是何意?”

“呵呵,”韩齐海还是笑得一派的云淡风轻,“松林先生一直是韩三最尊重的一位鸿儒,他的学生,我自然是要特别关照一下。”

‘唰’的一声,秦思扬猛然站起身来。

如果说之前秦思扬对于韩齐海的问话,还只是深有怀疑,还只是因这怀疑带来的心绪不安。那么现在,听了韩齐海这话后,他心中的怀疑已完全可以肯定。而这一肯定后,随之而来的,就只有惊骇,只有惶恐。

只有本能的,对突然到来的危险由心而生的恐惧和惊慌。

第六十章 韩齐海的主意

秦思扬的猛然站起,一下惊到了自悲鸣后,就一直呆立于一旁,茫然伤神的风十一。

“怎么了,这娃儿是怎么了?”被惊回过神的风十一看看秦思扬,又望望韩齐海,不解道,“韩天溟,你跟这娃儿说了什么,把他吓成这样?”

虽是连声的寻问,可风十一面上的表情,却根本与他说问的话全无关系。他还是全然的伤神,全然的难于自控内心的疼痛。如此的神情,不知这个高大的汉子,到底明白了没,自己是在问什么事!

韩齐海没不在意风十一到底明不明白。见风十一问,他随即浅声一笑,起身拱手而道:“没事没事,小孩子在闹情绪,过会就好了,风兄不必在意。哎,风兄也别一直站着,坐下来喝口茶润润喉。”

风十一茫然的点点头,顺着韩齐海的劝说来至桌前坐下。

待风十一坐下,韩齐海即殷勤的取过茶壶茶杯,给风十一满上一杯清茶,然后双手捧起送至汉子面前,淡笑道:“风兄请。”

风十一这次没再推迟,接过茶杯,仰头一口饮尽。然后放下茶杯,看向满是惊惧之色的秦思扬,皱眉道:“这娃儿怎么了?”

韩齐海意味深长的一笑,回身坐下:“没事没事,风兄还不知道吗,小孩子性儿,本就容易被吓到,又特别是在这个边城重镇之地。”

“是吗,”风十一哼了一声,“敢来到这儿,还怕被吓,这娃儿也就如此了。”

“我不是小孩子,”秦思扬突的高声回道,“也没被吓到。”

“那娃儿是什么脸色?”风十一一脸的不屑。

秦思扬一听更气了:“风大侠你又是什么脸色?”

“哼,我吗――”

“风兄,风兄,”见两个倔强性子的人,说着竟是要吵起来了,韩齐海忙站起身来劝解道,“你少说些话吧,听听嗓子都哑了,再来怀茶润润喉。还有娃儿,也请坐下来,喝口茶压压惊。”韩齐海说着,先送上杯茶给了风十一。

风十一扫了韩齐海一眼,接过茶杯,又是一口饮尽。随之如了他的愿,哼了一声,不再多话,一下卧倒在桌上,眼望着里屋,专等着午饭的到来。

而男孩却不然,他自刚才就一直处在惊恐中,即使因着风十一的冷哼,一时间心中的火气压住了恐惧。可转眼瞧向一脸若无其事的韩齐海,他还是由不得的心生不安,不知这个城府极深的韩家公子,要如何处置他。

所以,男孩没有去接韩齐海之后送上来的清茶,而是紧了紧唇齿,手压在身下侧过了身去。

见男孩不接,韩齐海也不收回,身子向前微倾,又一次敬上。男孩微诧,偏了偏身,却还是不接。见此,韩齐海亦不恼,再次微倾敬上,男孩板着脸,仍是不接。

如此,两人僵持住了。

看着好似皆不妥协,誓要对方退让。

男孩恼了,韩齐海却还是双手奉茶,温雅依然。

又僵持了半刻。

最终,面对着这样一位无论在何种状况下,都能保持着温和微笑,手捧清茶,陪他干站着的清雅公子。

男孩先抗不住了。

他咬着牙伸出双手,接过了茶杯,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也不多言,如风十一般仰头一口饮尽,然后‘啪’的一声,重重放下茶杯,一甩手重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韩齐海微觑双瞳,瞧男孩坐下了,他也随着坐回自己的座位,然后再度取过紫砂壶,为三人又一一斟满了茶。

里屋飘来了一阵菜香味,外屋的三人一闻,顿感饥肠辘辘。

韩齐海放下茶壶,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秦思扬道:“爷饿了吗?”

“我?不饿。”其实真是饿了,肚子里也早就抗议不已了,可秦思扬还是不认输的矢口否认。

韩齐海觑眼而笑,回眸瞥了眼里屋那方,道:“这菜香闻着不像是凌雪的手艺。呵呵,看来那柳丫头真的不错,不但身手了得,做菜的手艺也很不赖,爷你还真有福气。”

似是玩笑的话语,可一给韩齐海说来,却仿似就有了另一层意思。秦思扬听着眉头皱了又皱,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韩齐海依旧一派温雅的笑着,看向男孩又道:“话说回来,不知柳丫头一路和爷同行同住,维护如斯。她可知否您的事??”

“她,”秦思扬望向里屋,眸中闪出异样的光芒,“不知道。”

“不知道!”韩齐海细顿了一下,忍不住的击掌而笑,“哈哈,好,好个清纯的小丫头。有意思,真有意思!”

一时间,韩齐海在大笑,秦思扬则在皱眉。

这屋中,独有风十一,被这一大笑再次惊醒,直起身来瞪眼看向他们。

“什么有意思?韩天溟,你在打什么哑谜?”风十一疑惑的问道。

韩齐海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风兄。韩三只是觉得啊,里屋那正在为咱们准备午餐的云天门的小丫头,此番侠义情怀真的很是有意思。”

“啥,侠义情怀?有意思?此话何解?”风十一追问道。

韩齐海却不回复,只是但笑着摇摇头,看向风十一,转而问道:“我说风兄的硬家功夫,很不适合女孩子练吧。”

“那是自然。”风十一答道。

韩齐海点点头,又道:“那风兄想不想收个徒弟,享受下教训人的滋味啊?”

“收徒?”

“是的!”韩齐海点点头,指向秦思扬,道,“收下这男娃儿为徒,风兄意下如何?”

风十一一听这话,迷糊了大半天的意识,才似完全清醒过来,盯着韩齐海,正色道:“韩天溟,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齐海又是一笑,白晰修长的指尖轻滑过杯口,眸光撇向秦思扬,道:“风兄适才不是有说,这男娃儿的武功底子很差,在这边城境内极难生存。所以,我想风兄不妨收下这男娃儿为徒,教他些硬家功夫,好长长他的身子骨。你说好不好?”

风十一听着浓眉微扬,正眼看向秦思扬,上下打量着男孩,好一会儿才点头答道:“说来这男娃儿也是有些武功底子的,不过和云天门的那女娃儿比起来,就差得太远了。可就算这样,与我何干,为什么我要收他为徒?”

“听凌雪说来,这宣化城一时半会是解不了禁了。风兄你呢,作为正北盟的十一堂主,为了安全起见,最好也不要到别处去,就先好好住在这竹林里吧。竹林清雅,但也过于安静,风兄一定不喜欢。那不妨就找个事做做,教个徒弟如何?也好解解闷儿不是!”韩齐海说完,眸光从风十一身上转到了秦思扬身上,嘴角微扬,笑得极是风雅。

第六十一章 风十一收徒

风十一定眼看着韩齐海,半晌大笑道:“天溟兄说得不错,哈哈。”说着转眼看向秦思扬吼道:“娃儿,你愿意当风某人的徒弟,学点像样的本事吗?”

秦思扬发愣,在听到韩齐海说到收徒时就一直在发愣,他一时想不通韩齐海为什么会突然转到这事儿上来,纳闷着这个韩三公子在打什么主意。突听风十一的大吼,他忙一个在思量着他们话中之意。突听风十一的一声大吼,霎时一惊,怔了怔,道:“你愿意教?”

“有什么不愿意的,就怕你这娃儿骨头软,学不下来。”风十一鼻孔朝天哼道。

“谁骨头软了?”秦思扬气道。

“真不软?”风十一说着,大步上前一把抓过男孩的左肩,手上一运劲,用上了三层的力度,压向男孩的肩膀。

秦思扬肩上时吃疼,怎么用劲也挣不开风十一的大手,他无计可使,只能强行忍着,死咬双牙不吱一声。

汗已湿头,男孩苍白着脸还在咬牙硬挺着,风十一瞧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虽是如此,风十一却没想马上放过男孩,他大手突的又一使劲,运上了五成的力道,只是这次的劲力没有压向男孩的肩膀。加运上劲力的同时,他的手腕即突的一转,五成的力道随之顺着男孩的肩膀转向他的后背。

秦思扬肩上的疼痛感还在,又突觉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道袭来,心下一惊,还没明明白出是何回事,就感脚下一个踩空。他身子一颤,这才惊觉,自己已被身后那股强大的力道给整个托了起来。

秦思扬大骇,死命挣扎着,想脱离这股强大的力道。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完全的徒劳。他被身后强大的力道给一点一点的托高,片刻后,已然离地有五六尺。

即使在这当会,秦思扬也只是挣扎,嘴上自始自终没出过一声。

又片刻,眼看着男孩已被托得都要高于自己了,风十一才一声大吼,运起的力道瞬间退离。

‘叭’的一声,秦思扬被重重摔落在地上。

“哈哈,”只听风十一朗声大笑道,“好,娃儿虽生得粉嫩,人却很硬。嗯,不错,值得风某教上一教。”

秦思扬全身皆疼痛不已,紧咬着双唇,冷着脸抬头看向风十一,还是不吭一声。

风十一却是满意的点着头,大笑着转至桌前,拿起桌上的茶杯,晃了晃,看着虽不甚喜欢,还是一仰头喝了下去。

韩齐海亦笑着一拍手,向里屋大叫道:“凌雪!”

屋中还在忙活着午饭的凌雪,听到叫唤,探出头来应声道:“三公子,叫凌雪有事?”

韩齐海一脸欢喜道:“凌雪,你即刻到西院酒窖去,取两壶好酒过来。”

“取酒?”凌雪奇道,自里屋走出,手中端着一盘刚刚炒好的梅菜腊肉。

“酒?”风十一一听这话,立时恼道:“好啊,韩天溟,原来你还藏着好酒,刚刚却跟我说没酒。”

“哈哈,”韩齐海笑道,“风兄不知,西院酒窝的酒可是府中深藏之物,不碰喜事是不能拿出的。”

“喜事?”吃惊的人不只风十一一人,端着菜盘的凌雪亦是满脸好奇,问道,“三公子,有何喜事啊?”

韩齐海笑道:“风兄得收高徒,可不大喜之事。凌雪,你快去取酒来,咱们要给风兄行拜师礼。”

“行拜师礼?要怎么个行法?”风十一哼道,“收就收了,哪还那么多事。”

“不行,”韩齐海摇头道,“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是风兄收徒,该有的仪式还是一样不能少的。”

“真是罗嗦,真不知你韩天溟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风十一虽如此哼着,但心思一向不多的他,也懒得多说,咕噜了几句后,就由着韩齐海去了。

韩齐海淡笑着,见凌雪还是站着没动,白了她一眼,道:“凌雪,你还不去。”

虽是三公子的命令不能不听,凌雪心下却另有想法忍不住道:“只是给风爷拜个师吧了,为什么定要去取这酒?有茶还不行吗?拜师礼并没说一定要有酒才行。三公子不是说过西院窖里的酒,是要留着急用的吗?现在……”

“风兄收徒,就是急用。”韩齐海不等她话说完,就直接回道。

“就这酒鬼,凭什么本事收徒?三公子你也太瞧得起他了。”

没等凌雪说完,韩齐海就突的沉下脸来,正色道:“风兄凭什么收不得徒?凌雪你懂什么?少再多嘴,快取酒去。”

见韩齐海脸色突变,凌雪这才应了声,不再多话,屈身向韩齐海行了一礼后,身形随之一转,倏地就飘出了竹屋。

就在凌雪飞身出了竹屋的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自里屋厨房传出:“收徒,什么收徒啊?”

随着这声清脆的问话,就见柳双离双手捧着一碟热腾腾的菜,笑盈盈的转了出来。

“替你这麻烦的小兄弟找了个师父,丫头,你觉得怎样?”韩齐海笑答道。

“啊?”柳双离睁大着双眼,看向这个面色温和的韩三公子。她一时没留意到前面那句话的意思,倒是猛的被对方后面那个称呼给惊到了。

“你叫我丫头?韩公子难道你也看出我是女孩儿了?”柳双离问道。

适才在厨房里时,凌雪就一下点出了她的性别。她还以为,凌雪认出她,只是凭着同为女孩儿的直觉,不想到这个韩三公子也同样认出来了。

柳双离这一问,屋中先是一静,随之韩齐海和风十一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被这一笑,柳双离更加纳闷了:“怎么了,这有什么好像的?我扮成男的有什么了?”

韩齐海抚胸大笑:“不,不可笑,丫头,只是很好玩吧了,哈哈。”

“好玩?”柳双离更奇了。

“嗯,是啊,好玩。”韩齐海点点头,“丫头,难道你不觉得吗?”

“没觉得啊?”柳双离认真的答道。她这一答,连一向冷硬的,不大言笑的男孩秦思扬都忍不住‘扑哧’的笑出声来。

柳双离侧头看向男孩,不悦的瞪了他一眼,把手中的菜盘放到桌上,努着嘴道:“怎么了,你们,究竟有什么好笑的了?”

韩齐海笑道:“丫头,你是真有想扮成男孩子吗?”

“那是自然,要不我穿着男装干嘛啊?”柳双离点头答道。

韩齐海眨眼哂笑:“可小姑娘,我怎么就一点都看不出你是在扮男孩呢?”

“哎,我没吗?”柳双离下意识的展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都是正正经经的男装打扮,没什么问题。

柳双离肯定衣装没问题后,复又抬起头来看向韩齐海,见他眸中含笑,似有深意。低头想了想,她随即明白了:“是因为我的声音和举止吧,对不对?”

“还有你的模样儿。”韩齐海点点头,又补充道,“你这清秀柔和的脸儿,一眼就可看出是女孩儿的。”

“是吗?”柳双离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转头又看向秦思扬,笑道,“说到模样儿,我应该还没思扬来得漂亮吧!”

她这话一出口,男孩的脸一下又黑了下来。

韩齐海和风十一一听,忍不住的再度大笑出声。

“丫头,男孩和女孩脸形的线条本质上是不同的,这跟长得漂不漂亮没有多大关系。”韩齐海解释道,“若要改装换面,首先要掩饰的,也是人脸部的线条。其次才是衣着和言行举止。”

“脸部线条?这要怎么掩饰?”

“方法有很多,最常用的一种,就是你们女孩儿常用的胭脂水粉啊,丫头你不懂吗?”韩齐海笑道。

“这好像很有学问啊。”柳双离吐舌笑道。

“嗯,是很有学问。”韩齐海点点头,“丫头要是想学,可以找凌雪,她在乔装改扮这方面,可颇有心得。”

“凌雪姐姐,”柳双离一喜,却又不免担心,“她愿意教我吗?”

“放心,凌丫头一向好为人师,会教的。”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柳双离开心的拍手笑道,却没注意到,身旁的男孩在听到韩齐海这话时,眉头一直紧拧着。

第六十二章 拜师之礼

笑过之后,柳双离再次向韩齐海谢道:“韩公子,你我素不相识,这次我和小弟逃命至此,蒙你的好意相救,又收留我们,我们已不知如何为谢。现在你还……嗯,愿意教我们武艺和知识。我,真的不知要说什么好――”

韩齐海轻声一笑:“相救及收留你们,只是举手之劳,不必多说。至于教习武艺和传授知识,丫头你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这其实只是为了给风兄打发时间而已。”

“打发时间?”柳双离诧道。

“是啊,”韩齐海笑道,视线落向风十一,“风兄,你说不是吗?”

“呃,”风十一微一愣神,心中不解韩齐海话中之意,但呆了一呆后,还是选择顺着他的话,点头应道,“是的,打发时间。瞧这男娃儿身子骨如此弱,真不经事,当要好好教训下,才能像个人样。”

“啥?”柳双离愕然,睁大双眼看向风十一。

什么叫像个人样?

风十一却挺直身来,叉手而坐,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对。

韩齐海淡笑摇头,代风十一回道:“丫头不必奇怪。北部边境不比别处,身子骨不济的,很难生存得下去。所以,要在此处好好的活下去,再活得像个人样,就必需要有过硬的身体才行。风兄适才的话,当是此意。”

说着,韩齐海顿了一顿,似不经意的望了秦思扬一眼,又道:“说来两位都还只是娃儿,却能为他人的一临终遗愿,冒险至此北境之地。韩三好生钦佩,因此才想着让你们多学些防身之术,好立足此地。”

“韩公子言重了。”柳双离摆手道,“到宣化来,我当初并不觉得是在冒险。除了陈先生的遗愿,我当初想得更多的,只是来见见世面,看一看边境的风情。不想就正好撞上了宣化戒严这么大的事。”

说到这里,柳双离调皮的吐了吐舌,看向秦思想扬,又道:“不过思扬嘛,确是要好好的练下武才行。之前我有教过他,可惜我自己的武功都是半斤儿的水平,真不懂怎么教。现在好了,有风大侠来教,我就放心了。有劳风大侠了,双离代小弟谢过。”

柳双离说着,转过身来,向风十一拱手行了个礼。

风十一一向懒于礼数,见柳双离拜谢行礼,也只‘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柳双离谢过风十一,又回过身来看向秦思扬,推了下男孩:“思扬!”

“怎么?”男孩问道。

“怎么了,你还不快去拜过风大侠。”

听到这话,男孩却似不明白般,坐着没动。

柳双离见此,又轻唤着用力推了推他。

秦思扬仍犟着性子,没有行动。

柳双离急了,上前就想硬拉过男孩去拜。

却在这时,突听韩齐海问道:“好香的烧味儿,丫头,里面在热着什么啊?”

“啊,是烧鸡。”一闻这味儿,柳双离顿时大惊,“不好,要糊了。”

顾不上再跟男孩较劲,柳双离转身跑进了里屋。

看着柳双离一溜烟跑开的背影,秦思扬一直皱着的眉头又紧了紧。直到女孩的身完全消失进了里屋,他才收回视线,却正好撞上韩齐海投过来的目光。

两人虽年纪相差较大,却皆是城府极深之人,目光想撞,不必明说,心中都自有个数。

秦思扬收紧视线沉下脸来。韩齐海则是扬眉一笑,‘啪’的一声展开折扇,一派的悠然自得。

竹屋中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凌雪这丫头,怎么还没把酒取来。”风十一探头望着窗外,咕噜道。

“风兄不必着急,酒马上就到。”

正说着,竹林外,传来了只有耳边极佳的人,才能听闻的细碎的脚步声。

风十一立时露出了笑脸。

再片刻,就见凌雪手提两坛子酒,出现在了门前。这当会,柳双离也正好把烧糊的鸡重新弄好,端了出来。

酒一到,风十一顿时兴奋了起来,就想接过凌雪手中的酒,打开来喝,却被韩齐海一下挡住了。

“风兄不急,这酒是为拜师才取来的。”韩齐海淡笑着,却也异常正经的说道。

“拜师?”见韩齐海认真的劲,风十一一时愣住了。

他还未及反应,就见韩齐海在压下了两坛子酒后,就接连的吩咐着凌雪,招呼着柳双离,忙碌起拜师所需各样事物来。

一时间,在只有五人的小小的竹屋中。三人忙前忙后的,而事件的两个主角,却呆在一旁,从头到尾干看着。

不久能置办的都已置办好,虽是简陋,韩齐海却礼节丝毫不差的主持下了,秦思扬和风十一这拜师之礼。

柳双离和凌雪则一起作了见证。

要说这拜师之礼,分为六道程序。

一是烧香拜祖师,当然风十一军旅出身,一身武功杂烩而成,并无门派,所以韩齐海只能拿了把大刀,摆屋子正中让他们烧香去拜了。

二是递拜贴,这个简单,韩齐海当场拿过纸笔手书一封,然后让秦思扬在落款处签了名写了日期,就拜上了。

三是训戒,这个风十一不懂,韩齐海就引导着风十一,按着军规的意思说了一堆,也不知一直在下面低低头的秦思扬有没在听。

四是呈束?,这个更简单,也别非强求什么正礼的芹菜、莲子、红豆了。这里有干肉,有竹笋,干肉代个弟子心意,竹笋寓个高风亮节,真的很不错了。且都是刚做好的菜,秦思扬一碗里夹上两夹,再加上风十一爱吃的烧鸡、红烧猪蹄一起奉上了。

五是敬师茶,但茶风十一不喜欢,自然拿了他最高兴的酒来代替。也只有到了这节,风十一才露出了开心的表情,乐呵呵的接受了这个繁琐的敬拜之礼。

到最后,终于轮到第六道了,韩齐海像是忘记或是疏忽了般,在风十一接过秦思扬敬上来的酒,秦思扬还没正式拜下身来时,他即点头笑着高喊了一声:“好酒敬上,拜师礼成!”

这声礼成一出,柳双离和风十一还觉出什么,凌雪却当即感到不对。她诧异的看向韩齐海,刚要冲口说出‘这不对啊,礼没成啊’,却被她的三公子一个严厉的眼神,话生生的就咽回了嘴里。

这最后,风十一没在意,秦思扬也没想去屈膝跪地,这本应有的最后一个跪拜之礼,也就忽略而过。

风十一和秦思扬改了想互的称呼,在韩齐海三人的道贺声中,拜师礼毕。

第六十三章 竹林中的第一夜

拜师礼毕,在道贺声中,五人开始吃起了这晚得太久的午饭。

一席无他话,待五人吃完午饭,天已到了未时五刻。

这个过于漫长的早晨再加一个中午和半个下午,终于过去。

饭后稍作了休息,待谈起了晚间歇息的问题时,柳双离随意的一句话,立时引起了凌雪剧烈的反应。

“不行,柳丫头,你怎么能和杨小子睡一个屋。不但睡一个屋,还要睡一张床,这,这太不像话了。虽然你们都还是孩子,可是毕竟男女有别,你不知道吗?怎么能这么随意?”

见凌雪反应如此激动,柳双离有些不解的睁大双眼:“凌雪姐姐,这没什么吧,我们,嗯,睡一起才好互相照应啊。”

“照应?”凌雪又是一声惊叫,“你这丫头,竟这么不上心?扬小还没什么,可你是女孩子啊。这么不在意,要是传出去名节坏了,你以后还怎么做人,怎么嫁人啊?”

“嫁人?”柳双离歪头想了想,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我为了保护思扬啊。”

“啥?保护?瞧杨小子那样儿,他还需要人保护?瞧他通身的冰冷样,不吓倒别人就不错了,还要保护?”

“凌雪姐姐,你怎能这么说思扬。”听凌雪编排起了男孩,柳双离立时抗议道,“他还是个孩子,才只有十岁,只因之前遭了大难,才表现成现在这样。你别乱说他,他怎么能不需要保护。”

“哎,好了,丫头你还真是维护那小子。”凌雪说着往秦思扬坐的方向瞟去,正巧男孩也把目光转向了这边。一对上那双透着寒冰的目光,凌雪下意识的一个颤抖,道:“只有十岁就这个样儿,要是大了还得了,真不知道会怎样,哎!可丫头你保护归保护,也不能到了晚上还跟他睡一个屋子,睡一张床啊,这也太过了。护卫不是这么当的,你明白不?”

“嗯!”瞧凌雪一脸慎重的样子,柳双离虽还是有些不以为意,却也没再多说,听话的点了点头。

凌雪接着又一脸严肃的说道:“在竹林的这段日子里,柳丫头,你就跟我睡一个屋。瞧你,什么都不懂,这段时间里,我要好好跟你说说女孩儿应该注意的事情才行。”

“噢!”柳双离再次听话点点头,可心里想的却是:这姐姐真是的,说得这么严重,可自己还不是跟韩公子单独在外,就不怕别人乱说吗?哎,这男女之事,有什么好说的。

柳双离这么想着,但此时的她却不明白。凌雪和韩齐海是主仆的名份,这点优重于他们男女之别,对这,外人是没必要去乱想乱说的。再者,她是韩老夫人特别交托的人,韩齐海再怎样,也不可能对这丫头有特别的想法和行为。

“还有,这段时间里,凌雪姐姐也要教我乔装术哦,韩公子说你会教我的。这不用拜师吧?”点完头,见凌雪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柳双离即带着撒娇的口气,转而央求道。

瞧着柳双离娇巧的样儿,凌雪会心的一笑,拉过柳双离的手,答道:“放心,这个乔装之术啊,我也会顺带教你的,没必要拜什么师。”凌雪答道。

噢,这只是顺带教的啊?好吧,顺带就顺带吧,只要真教她就行了。柳双离双一下又笑开了花。只要能真学到些东西,她也不会在意顺带不顺带的。

这场小小的分房冲突,就这么结束了,虽明定下男女必要分房而睡。可凌雪却没认真去想过,按这个竹屋的构造,要是较真起来说,其实他们五个人,都是睡在一个屋子里的。

说到宣化永定侯老宅院中的这片迷宫竹林,还有竹林中心的这个小小的竹楼,其实是当年永定侯为着藏书才建造起来的。

永定侯韩云山,虽是一个武将,可其他所学所行所言,却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儒士。

当年在建造韩府时,藏的选址和建造,也是其最为用心也最为在意的一处。

而八年前,永定侯韩云山因故去世后,韩家人不得不举家搬离宣化,这竹楼里的所有藏书,也被一同的全部运走。

书去楼空,这个竹林和竹楼再特别,也如同这宅院里的所有屋舍一样,一下空寂了下来。

直至两个月前,韩齐海受家命回到宣化老宅,在府院中选择临时居所时,一眼看中了这片幽静的竹林,和竹林里这座精雅巧致的竹楼。

小小的竹楼这才重有了生气。

而这竹楼,因为藏书而建,为隔绝地表的湿气,一楼全用数根支起的大柱架空地面,无一门窗房舍。

二楼专用藏书,除了外屋放有桌椅,供人在这读书休息外。

里屋就只两间,一间空间很小,只够摆上两张小小的桌椅,原是为着新寻来的书,在还没来得及归类入藏时的临时存放之处。现被韩齐海改成了临时厨房。

另一间占地最宽的,是竹楼的主体所在,正是原本藏书的地方。这间房足占了竹楼五分之四的空间。屋中没有任何隔墙支架,只有几个粗大的柱子支撑着屋子。

八年前,书被运走时,这房里的书架也一同被搬离了这里。

在韩齐海选定这里做为临时住所时,这间大如庙堂的屋中,除了满室的尘灰,没有他物,寥寂之极。

为了能住下人,韩齐海不得不找来了一块大木板,把这间空旷的大房,临时隔成了两个空间。木板里的一间给了凌雪作临时的卧房,外头的一间则是他晚间歇息睡觉的地方。

因为只有一个门,住在里间的凌雪,每次要进到自己的卧房,都不得不经过她家三公子歇息睡觉的地方。

因此,按这间屋子的构造来论,只一门一屋沿。较真起来,他们真都是睡在一间屋子里的。只不过,这屋中隔开了一块大木板而已。

虽则如此,较真守礼的凌雪,可也没去理会这点。

现在,竹楼屋中一下加进了三人,床自是不够用了。而宣化城内的情形,又是如此,自是不可能再出去买床。没法,韩齐海只能在吃过午饭后,和风十一一道,潜回韩府老宅院内,在那些布满灰尘的房中,寻了一张看着还算完好的床,搬了回来。

如此,加之竹楼里原有的两张床,现在竹楼一共有了三张床。柳双离和凌雪一同睡里间的一张。外间两张,韩齐海自然还睡他原来的那张。而新搬回来的这张床,自是给了风十一和秦思扬师徒俩睡。

很好的一个分配方案,其他人都没异意,只除了男孩秦思扬外。

秦思扬是一听如此分配床,当即就表示了不满。按他的意思,要不就和柳双离睡一张床,要不则他就独个儿睡一张。

可是,很可惜,没人认同他的想法。

凌雪十分坚决的否定他道:“扬小子,你不在外间和你师父一起睡,还想怎么着?这屋子再大,也再放不下第四张床了,你就别想了。”

这一下真苦了秦思扬了。

话说这在韩府内容随便弄来的新床,可是在空存放了有八年之久的木板床啊。

一张木板床,在无人打理的挨了八年后,就算原本木质再好,做得再结实,手工再巧,也不可能不被腐化吧。

单是腐化也还罢了,可他的师傅风十一,又最是个粗壮不过的汉子。那身壮实的体格,一睡上去,再结实的床也要摇上一摇,更何况这早已朽化不堪的床了,更是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听着随时都有塌毁的危险。

秦思扬一同睡在这摇摇欲坠的木板床上,一个晚上都能听着这危险的声音,要说心有多不踏实就有多不踏实。

除此之外,还有风十一那块头,他一睡下来,本就不大的床就被他占去了个大半。可怜的秦思扬不得不龟缩于一角,还要时时的提防风十一随时可能的翻身。就怕着风十一那个块头,要真来个翻身压到了他的身上,以他秦思扬这小身板子,就算不死,也得落下个半残。

哎,这哪叫睡觉啊,分明是在度生死劫。还是在整晚闻着满身酒气臭汗味下历劫,要说多不好受就有多不好爱。

唯一安慰的,是睡前还能隔墙听到柳双离欢快的话语声。

只是这习惯的欢快声,这次却不再是对秦思扬说的,而是在里间对凌雪说的。这让秦思扬在听着安慰的同时,心中又莫名的升起阵阵酸楚之感。让他总想冲动的,想着不顾一切的跑过隔墙,跑到柳双离的怀里,让柳双离在睡前只能跟自己说话,就如同之前他们每晚的那样。

可心下再冲动,男孩还是强忍住没去付之行动。

他不想让自己这个脆弱的念头,给别人知道。

他只想着,即使再痛,也要忍着,忍着,直到有一天,他变强起来,再用行动去改变这一切。

如此,在竹楼的第一个夜晚,秦思扬就这么的在翻来覆去中,在别人都陆续熟睡后,在疯涌而至的烦燥中,挨过了一夜。极至近天明了,他才迷迷糊糊中合了下眼。

第六十四章 风十一教徒

可没等秦思扬双眼合上多久,突的一声大吼,把他震醒过来。

吼声来得太过凶猛,秦思扬本能的一个弹身跳下了床。睁开朦胧的双眼寻声看去,见吼声来自他昨日刚拜下的师父风十一。

朦胧中,感觉此刻的风十一精神十足。

而反观现在的他,却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来。

屋外漆黑的一片,屋内也寻不到几点光亮。

秦思扬不满的咕噜一声,不理会他的师父,一个倒身上床,重新睡回。

可风十一不给男孩再睡的机会,见他又倒回床去,大手做势一捞,轻而易举的就把男孩给整个捞起。然后单手一提,大踏步向屋外走去。

出得屋外露台,也不走楼梯,提着男孩,轻身一跃就飞身下了竹楼。

天很黑,黎明前的黑夜,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但黑夜中,风十一的一双大眼却是炯炯有神,亮得如两盏透明的油灯。仿佛,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对他一点用也没有。

一跃身下到地上,风十一就一甩手,毫不留情的把男孩扔到了地上。

‘嘭’的一声,秦思扬重重的摔倒到地上,他吃疼的紧咬双牙,双手撑地想要站起。可毫无防备的被重重摔下,他只觉得骨头都要折了,全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自是根本无法站起。

风十一瞧着男孩脆弱无力的样子,鼻孔下鄙夷的‘哼哼’喷出两声,大步上前伸手一把抓起男孩,又把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

“哇――”秦思扬只觉得胳膊上如烈火焚过的疼痛,忍不住一声惨叫,站直了身来。

“听好,臭小子,要做风某人的徒弟,你首先就要明白,什么叫做生,什么叫做死,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还在吃痛揉着胳膊肘的秦思扬,猛的一怔,站定身来,如墨的双瞳紧紧的盯着风十一。

“是,生不如死。”风十一说着仰头大笑,笑得极是狂妄,仿是要穿透这无尽的黑夜般。

秦思扬愣愣的望着发狂大笑的风十一,一时间也猜不透他是怎么了。

“听好了,跟风某人觉学武,作息时间绝不能有半分差迟。否则我会让你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止住了大笑的风十一,立时沉下张脸来,冷冷的说道。

“是吗。”秦思扬亦冷笑,身子虽还在吃疼,可他的心神却瞬间畅通,不只一次直面过死亡,他可不是个被人一吓就倒下的软蛋。

只听风十一继续不含半点情感的说道:“卯时正起床,然后跨马步半个时辰,练拳打一个时辰,之后吃早饭。吃过早饭,巳时正再接着站马步及练拳,必要身上湿够三层汗,否则不准吃饭。午时一刻吃午饭,之后练大刀,练枪棒。酉时吃晚饭,晚饭后是练打坐及运气,人定时分睡觉。听清楚了没?”

秦思扬半觑着眼,问道:“这个作息,没有休息的时间吗?”

“怎么没有,”风十一冷笑,“吃饭和睡觉,就是休息的时间。”

秦思扬双眉一颦,心下了然。

“怎么,怕了吗?”风十一又放声大笑,笑得周围的竹林全都跟着‘哗哗’作响起来。

天虽还笼罩在黑夜中,但远远望去,太阳已慢慢自东边的地平线下透出了点点亮光。借着这点光,秦思扬看到了风十一那隐在夜色中,透着苦态的大笑。

“我没怕。“秦思扬回道。

“没怕?”风十一顿住笑脸,饶有兴致的瞧着男孩,“娃儿,你不会就知道说这‘不怕’两字吧,哈哈。可别只是嘴硬,到时受不住了哭鼻子,风某可不会同情你。”

“我不会。”

“呵呵,还是嘴硬样儿。”风十一又笑了起来,“娃儿,你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吗?”

又是这话,秦思扬不由的再度冷笑。

“小娃儿,怕的话就说出来,别硬挺。”风十一把笑声放低了些,但他止不住的笑声,在黑夜中闻之却犹如鬼魅一般,让人发毛,“那牛头马面,可不是小孩儿玩的游戏。”

秦思扬眉头紧收,还未来得及答话,突听一个温雅之极的声音,自竹楼上传来。

“风兄!”韩齐海轻唤一声,自竹楼上飘然而下,唤声虽轻,却明显带着阻止的意思。

风十一回头望去,哂笑道:“怎么了,韩天溟。难道你同情这个娃儿,后悔把他硬塞给我作徒弟了,现在想出面阻止了?哈哈,晚了,他现在是我的徒弟,要怎么教,风某人说了算,你管不着。”

韩齐海摇摇头,道:“风兄错了,韩三非有阻止风兄教徒之意。韩三只是想来说明一下,风兄可别小瞧了你眼前这个徒弟。他虽人还小,可对于生死的体验,绝不会比你我要少。所以,就韩三看来,风兄适才对他说的那些什么生死的话,根本意义不大,这个话题是吓不到他的。”

“哦?是吗?”风十一挑眉看向秦思扬,问道,“徒弟,你不错啊,小小的年纪就明白了什么是生死。来,给师父说说看,生死究竟是什么?”

“不,我不明白。”秦思扬冷冷的回了一声,一下就把两个大人的话给打了回去。

风十一眯起双眼在黑夜中又细瞧了遍他的徒弟,片刻后才转头看向韩齐海,道:“天溟兄,娃儿可说他不明白。”

韩齐海嘴角微扬,淡淡而道:“如此的回答,正说明了他是明白的。”

“你在打什么哑谜吗,韩天溟?”

“呵呵。”韩齐海轻笑。

风十一看向韩齐海:“天溟兄对我这徒弟了解多少?”

“不多,只一点点。”

“一点点,就能明白到生死?”

韩齐海微笑:“这点已足够。”

风十一冷哼一声:“也不知你把这娃儿硬塞给风某做徒弟,是为了我呢,还是为了这娃儿?哼,明白生死?没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能深明它的真正含义!”

韩齐海又是淡淡一笑:“风兄也不要对此太过执念。”

风十一深吸一口气,瞧着黑夜中,韩齐海那惹人讨厌的温雅笑脸,心下不爽,也就不想再和他多说,转过头来把目光重新投回他的徒弟上。

“我说娃儿,你要想清楚了,”风十一挑衅而道,“怕的话就现在说出来,风某还可改个道儿教你。哼,要是现在不说,下去的日子,不是娃儿你能想像得到的。”

秦思扬依旧冷着脸,回道:“我没什么说的,我即拜了你为师学武,自当一切听从你的安排。你要怎么教,我就怎么学。”

“你当真?”

“是!”

风某一顿,又细细打量了下这个徒弟,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笑道:“好,小子样儿长得虽粉嫩,性子却是够硬。哈哈,不错不错,是风某喜欢的性儿。行,那就说好了,风某下去不会客气的。呵呵,瞧娃儿的资质,只要真不怕受苦,好好整上一轮,将来必定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嗯,不错不错!”

虽是赞扬的话,秦思扬听着却没有开心,他依旧阻阴沉着脸,冷冷的瞧着他的师父。

下去将会受怎样的苦,他不会去多想。自来到竹林后,一切的转变,都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即然无力改变,那也就唯有默默的接受,别无他法。

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生活,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个方式,再重复来上一遍。这样的日子,从他出生那天开始就一直在过,早已不能再给他带来多大的冲击。

从小他就明白一个道理,生活就是如此,前方不是生就是死。即使前面的路你再无力承受,也要忍着挺过去。逃避的结果,只能是死路一条。

这是他母妃教给他的道理,而他的母妃,在他过去的岁月里,即是他生命中最亲的一个人,也是他生活上的一个恶魔。

自秦思扬记事起,就被母妃定下了极其苛刻的学习日程表。他每天都必须按着这个定好的表格,按部就班的生活着,不得有一点儿差迟,否则等待他的,将是地狱般的惩罚。

而这样的惩罚,他不只受过一次。

风十一适才定下的作息,和他母妃的比起来,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因为在他母妃定下的规矩里,就连吃饭都不算是休息的时间。吃饭时,每吃下一口饭或一道菜,他就要背上一首相关的诗词。而这诗词,只要背错一个字,即使当时他人再饿,下面的饭也是绝不许再吃了。许多次,他就因为背错了一个字,被生生饿晕在摆满丰盛菜肴的饭桌前。

没人敢管,他的老师,对此结果都只能徒然叹息。

在秦思扬的不长的人生记忆中,丰盛的饭菜,代表的不是佳肴,不是美食,而是炼狱,是让人痛不欲生的一个炼狱。

第六十五章 严苛的训练

风十一是条汉子,说出话绝对说到做到。

所以,他说要毫不客气的教秦思扬,就真的一点都没客气。而他那种近乎玩命的教训方式,也是秦思扬在母妃请的那些武师处从没领教过的。

接下来,秦思扬本就瘦弱的身子,在风十一如此折腾下,再没一天能完好。

疲惫不堪,伤痛不断。到了夜里,倒下就能睡着,也就再没心思去如第一夜晚那伤风悲秋的睡不着了。

这样的训练,虽严苛无情,但对秦思扬而言,也就如此而已,除了每天疲惫不堪,到了夜里再动弹不得外,并没让他觉得真正的无法忍受。

因为对一个人,真正的折磨,不是在肉体上,而是在精神上。

风十一,说到底也是个善良的人,要他这样的人在精神上去摧残一个人,他做不来。

所以,真实情况下,下来的日子,秦思扬除了在肉体训练上被折磨得很惨外,其他方面却很幸运。

很幸运的,能遇到个这么负责传授武艺的师父,让他在武艺修为上,得到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但这样苛刻的严训,秦思扬本人倒还忍得,觉得无所谓,可有人却不这么想。

已是仲夏季节,太阳每日里都很毒。

这一天,眼见秦思扬又被着命在烈日下蹲马步超过了一个时辰,还未得片刻休息,柳双离终于看不下去了。

“风大侠,你教的方法是不是有些过了。”柳双离向风十一提道。

“这就叫过了?”风十一反问,语调之意,似有我不但没教过,还很不够的样子。

“风大侠――”柳双离语带哀求的叫道。

“男娃儿,不狠点残点怎成气候。”风十一不耐烦的回道。

柳双离不服的瞪着风十一,回道,“我师父曾说过,做什么都要有个度。练武也一样,人的身子有承受极限,过强的要求,只会让人扭曲,结果是适得其反。”

风十一笑了,笑得有些不近人情。他浓眉上扬,一双如铜铃般的虎目回瞪向柳双离,道:“娃儿的师父,不就是云天门的玄明道长吗?听说一身武艺独步武林,江湖上难逢敌手。”

“那是,”柳双离应声道,“所以,我师父说出的话绝不会有错。”

“呵呵,可惜再高的武功,再强的武林宗派,还不是让人给瞬间灭了。传言云天门被灭时,弟子多死无全尸,那情景真是惨不忍睹。”

柳双离一怔,紧抿着的小嘴上下动了动,终于忍不住的回道:“风大侠,你,你太过份了。”

“哈哈――”听到女孩的责备,风十一反是大笑了起来,片刻后才收住笑声,说道,“娃儿,你师父难道没跟你说过,平时多受一份罪,战时少挨一把刀。”

柳双离又是一愣,摇头道:“这没听师父说过。”

“军里可不比你们那些武林宗派,刀枪不是耍来看的,在战场上死人是家常便饭的事。娃儿,要是连这点训练都受不住,那就乘早滚离这里,回娘肚子吃奶去。老子范不着费事的去训练一个死人。”

听到这话,柳双离一时间完全愣住了:“可……”

风十一一摆手,不再理会女孩的疑惑,大步上前,一脚毫不留情的踢下,把因烈日的暴晒,身子已有些虚脱,膝盖开始弯曲过了脚尖的秦思扬,一脚踢翻在地。未等地下挣扎的男孩自己爬起身来,他又伸手一把提起男孩的衣领,执起手中未拔出鞘的大刀,照着男孩弯曲的双膝狠命击下,直打得男孩双脚都伸直动弹不得了,他才放下男孩,命其再按正确的马步站好。

柳双离呆呆的看着烈日下无力的挣扎的男孩,看着他被打得都扭曲的一张俊脸。想出声制止,可一时间已不知如何出声,暗恼的叹着气,正不知如何是好,突听一声惊呼自竹林中传出。

“哎,不错啊,这扬小子,马步一天站得正过一天,越来像个样了。嗯,身姿也一天比一天挺拔了,有男子汉的样儿了。”

声音正是刚从外面回来的凌雪所发。

柳双离听言一诧,暂放下心中的不忍,细细打量起男孩来。

凌雪的赞叹不是没有道理的。细细看去,虽还不是很明显,但经过这十来天在烈日下的折磨,秦思扬的外表真的变化了不少。

细看去,男孩原本过于白皙的皮肤,现在已罩上了一层古铜色,在日光的映辉下,好似自身体内映出的铜色印泥。而由这肤色的改变再延伸看去,柳双离发现,男孩那一张原来过去柔和的得像女孩儿的脸蛋,也开始分出了的明显的棱角。由此,他沉静下来的样子,越发的显得坚毅而迫人。

说真的,男孩开始改变后的脸,虽还是稍嫌稚嫩,却比之前刚毅了许多,更具威严了。

难怪凌雪姐姐会赞叹了,柳双离细看后不由的想着。可能她这几天来都只在意着男孩所受的折磨了,忽略了他身上发生的这些变化。

可就算如此,不同于凌雪只发出赞许。柳双离发现秦思扬这些变化后,除了赞叹,却也有惋惜。

“思扬这样儿变下去,是很好。可就很难再扮成女孩子了,怪可惜的!”

柳双离这话一出,凌雪立时抿嘴而笑。而听到还在太阳下努力蹲着马步的秦思扬耳里,男孩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在场的人中,听到这话,奇怪的只有完全不明前事的风十一。

这粗壮的汉子一脸好奇的问道:“扮成女孩子?你是说我这徒弟,他这个样儿?”风十一边问着边侧过头细看向男孩。

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风十一随即很认同的点点头:“嗯,是。咱这徒弟的模样儿,是很适合穿女装。”

风十一这即认真又笃定的话一出口,凌雪的抿笑瞬间放开成了明笑,柳双离也一时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气得秦思扬,一张粉白的脸蛋青了又红,红了又紫,紫了又黑。最后在又气又燥中,他一甩手站直身来,不再蹲这劳什子的马步了。

见秦思扬这一擅自的行动,风十一面色立时为之一变。不由分说,大刀出鞘向刚站直来的男孩挥了下去。

秦思扬一见师父举起的大刀,这多日被训成的本能反应,让他即刻条件反射的向后迅速一闪,正好险险的躲过了直击而来的大刀。

“谁让你动了,臭小子。”

风十一大声喝斥着,不等秦思扬再度躲开,手中的大刀再度挥出,向男孩正面劈去。

这一回,秦思扬无法再躲开,眼看风十一的大刀劈到,按理就会立即见血。就见风十一在刀将劈至男孩面门的时候,突的一个急转,刀刃只差半毫的从男孩的头顶滑过。虽未见血,事却未完,大刀滑过面门的同时,突的又一个急转直下,男孩就感到身后一股冷风袭来,他的后背被大刀的刀背直直劈中。

男孩吃疼的一个惨叫,刀势太猛,他双脚根本无力去撑,整个人就在惨叫声中扑倒至地上。

男孩的头重重的撞到了地上,人登时就晕了过去。

见男孩晕倒,风十一冷哼一声。一手大刀还鞘,一手提起男孩的衣领,然后用力一甩,就把男孩整个人甩到了高密的竹枝上。

竹枝密实,枝叉极多,风十一的力道又是极大。男孩一被甩出,密实的竹枝立时自四面直扎入他的脸上、身上和手脚之上。

男孩裸露在外的皮肤,当即被扎入的竹枝划开了道道鲜红的血口。疼痛感由神经直袭入大脑,男孩立时醒转了过来。

醒过来的男孩,直感到身子浮在半空中,然后又无力的直坠下地去。

在他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之时,就见他师父的一只大手向他直击而来。

‘啪’一声巨响,男孩只觉得脑门金光直冒,他还是没弄清楚是什么状况,人就又重重的摔倒了地上。

男孩的周身已没一处的好的了,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让他最后竟觉得根本就没什么好痛的,对这些疼痛就再没心思去感觉了。

师父的怒喝,在这时又自上头传来:“竟敢擅自乱动。起来,给老子重新蹲好,娘的,就一直蹲着,今天的午饭你就不用吃了。”

男孩双眼茫然,在怒喝声中,吃力的一下一下爬了起来。

“双脚外开,与肩同宽,蹲下站好。双手环胸,手心向内,掌指相对。快,别让老子再说一遍。”风十一的吼叫声,在男孩还没站起身来时,就再度传来。

“双脚向前,重心下移,蹲深来。双手平摆,手心向下,运好气。头抬起,目视前方。娘的,双脚给老子站稳了,晃什么晃。再晃老子就直接砍了你的腿。”不等男孩站稳,风十一又接连大叫道。

随着秦思扬在这一顿怒喝声中,重又蹲好马步,竹楼下的这片小小的空地上,空气凝重起来。

凌雪走上前来,牵过柳双离的手,软语劝道:“柳丫头,看不下去就别看了,来,我们到楼上去。今天我又找来了好些新鲜的野菜,柳丫头你来细细给我分下,别让有毒的菜叶混进来了。”

柳双离点点头,心有不忍的又回望了秦思扬一眼,然后才被凌雪牵着,上了竹楼,消失于屋中。

第六十六章 过场的罗嗦话

上了竹楼,柳双离和凌雪步入屋中,就见小小的外间厅内,韩齐海正端坐于屋角一张矮几上。他前面的案上,摆着一个古朴的古筝。

但此时的韩齐海并不在弹琴,而是俊眉紧颦,深锁着双眸凝神注视着前方,似有什么事在深深的困扰着他。

听闻凌雪和柳双离走进屋中的声响,韩齐海转眼看向门口,向凌雪问道:“外面如何?”

凌雪低下头来,声音有些消沉的回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韩齐海听着轻叹一声,双手按向琴弦,就见他细长的指尖猛的一勾,‘噌噌噌’的刺刀穿空之声响起,瞬间划破了原本幽静的小屋。

许久,刺耳的琴音才停住。

静侯了一会儿,见停下琴音的韩齐海,只是双手按着琴座,深锁眉头默不作声,凌雪不得不主动寻问道:“三公子还有何吩咐?”

韩齐海摇摇头没有回话,双手再度抚过古筝,轻轻再一勾动,就听如深谷幽泉的清鸣,自琴上缓缓流出。

这悦耳的琴音,与之前那剑刺之声,截然不同。

凌雪默默的看着她的三公子,听着这幽远的琴音,好一会儿才府身鞠了一躬,拉着柳双离转进了厨房。

对于韩齐海在两下子间就弹了两首截然不同曲子,柳双离根本不懂,也很是莫名其妙。

这是反映了韩齐海的什么心境吗?

柳双离记得,以前师父跟她讲解世间技艺时,有提到过高山流水,乐曲高妙可衬心境的道理。

虽知此理,可柳双离却完全的不懂曲子。自然也更不懂,适才韩公子奏出的曲子代表了他怎样的心情了。

虽是自己听不懂,可柳双离却看得出,对于琴棋这些高雅的调调儿,男孩秦思扬是懂的。而且看样子,他不但懂,还懂得非常的不浅,懂得跟他的实际年龄一点都不相符。

虽然懂,可现在的秦思扬,却根本没有多余精神,去听解韩齐海的琴曲,因为他每天的神经都被风十一给折磨得,除了练武,就只剩下吃饭和睡觉。

被困在竹林里的各人,就这样各番的心境中,过着日子。

因为劝说不了风十一,现在柳双离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每天用心尽力的把饭菜做好,尽可能的给秦思扬补充好营养,让他有个好体力却应对风十一的摧残。

不过,就算柳双离再用心,事情的发展还是愈发的不如人愿。

随着日子的流逝,竹林里的存粮一天天少去,凌雪带回来的吃食也一天少过一天。大家所能吃到的东西更是一天少于一天。到后面,他们甚至只能靠吃野菜,才能勉强不饿肚子。

到了这个份上,柳双离就算再有心,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柳双离也只能自己给自己安慰:尽人事听天命吧!好在,生性倔强的男孩,从没为自己的遭遇抱怨过一句。这倒让柳双离很是欣慰。

说到饿肚子这事,别人都担心,有一个人,却因是不用担心的,那就是韩三公子韩齐海的。

因为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过到旁边的总兵大院去蹭饭吃。那里,随时都有上好的酒菜等着他。只是他一直没去用这个特权。但到后来,看着大家实在是被顿顿野菜整得要不成形了,他才开始特意带着凌雪登临对门,然后顺带的捎了许多吃的回来。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在竹林里避难的风十一,在听闻到外面的情况已乱至一定程度后,终于开始按耐不住,隔三差五的寻机偷偷潜出竹林,潜出韩府旧宅,亲自出去探听消息。

说到戒严的宣化城,因为自我封锁,没有商品流通,不到一个月,城内原有的存粮就被掏了个精光。

没有了存粮,饥荒无法避免的在城内蔓延开来。打砸生抢,四处搜索吃的,成了城内百姓每日里必干的事。日子进入戒严第二个月,宣化城内的形式开始游走到了黄泉路的边上。

各样耸人听闻的流言,开始在这小而闭塞的城池里肆意蔓延开来,引得宣化城中人心惶惶。

好在,就算外面再混乱,也没人敢乱到永定侯韩府来。所以,暂躲在韩府竹林里的五人,还能在宣化已扩散到无法避免的混乱中,享有难得的宁静。

也就在这时,风十一开始了偷潜出去探听消息的是行动。

而奇怪的是,对于风十一偷偷出外探消息的冒险举动,一向行事谨慎、自到宣化后就深居简出的韩齐海竟是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对这凌雪一直很纳闷,难道她的三公子就不怕,别人发现他和这个正北盟的十一当家有联系?发现他在庇护这个朝廷要犯?要是真这样了,不但他韩齐海性命不保,连他们整个韩府也会受此牵连,满门遭罪。

但韩齐海却像是完全没把这个危险放在心上。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竟也开始了随同风十一一起潜出去,而且,每次出去,都不曾事先告知凌雪。

每次里,凌雪都是在竹林里寻不到她家公子了,才知道韩齐海又出门了。

猜不透,完全的猜不透。

凌雪为此,暗恼不已。

这样的日子,转眼又过去了近一个月。

算一算,柳双离和秦思扬躲在这竹林里生活也有三个月了。天转入了秋季,气温渐渐的转了凉。

进入秋季之后,风十一在外面的时间越发的长了起来,有时甚至会一连两三天的不回到竹林里来过夜。

风十一可以在外面呆这么久了,难道是宣化城的戒严有所缓解了。两个孩子这样想着,要是真如此,他们俩应该也可以出去了吧。

可问凌雪,她答说情况没一点好转;问韩齐海,也摇头说不好。

至于风十一,两人皆回说不知他的情况。

就不知这些回答,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了。

虽风十一常不在竹林了,没了师父的监督,每日里的三次练功,男孩还是照练不误。因为这段日子来,每日的练武已成了他的生活习惯。

早起打拳,湿透三层汗;下午刀剑起风,削尽五层竹;晚间或盘膝打坐,或是拳脚刀剑齐上,只为悟透九重天地。

也因少了风十一在背后有意无意的折磨,男孩每日里的练功也就不再身心疲惫了,他也能开始静下心来,思考些问题,把师父教的和柳双离的讲的知识融汇起来进行参悟。有了思考的练武就不再只是使莽力的乱耍粗拳。男孩武艺的进展越发的有了起色。

如此三个月下来,男孩武艺长进了不少,人也跟着越发的沉稳踏实。

现在的秦思扬,虽还是只有十岁,脸上也因着年龄的关系,带着一团孩气。但跟三月前比起来,确确实实一下长大了许多。

按凌雪的说法,就是扬小子这个模样和气度,瞧着真是太对不起他的实际年龄了。

第六十七章 和凌雪的闲聊

风要起之前,总是格外的平静。静得让人恍惚间觉得,这世间根本就不存在风一般。

入秋后的天气,凉了许多,虽然宣化城是越来越乱,能寻到的东西也愈来愈少,可自入秋后,凌雪每次再出去,也不知她使的什么法儿,还是能带回不少的东西。

这些东西中,除了吃的,也不少有穿的和用的。

这一天傍晚时分,韩齐海和风十一两个成年男子,一如这些日子来的情况,出门在外还不见回来。

看着未到晚饭时间,男孩秦思扬照常一个人在竹楼下的空地上练他的武。

竹楼上屋内,两个女孩儿弄好了晚饭,见男孩还没练完武,就牵手并排坐到桌前,闲谈着话儿。

聊了几句,凌雪就半开玩笑的向柳双离说道:“柳丫头,要不要姐姐下来给你准备些女孩儿的衣物饰品啊?”

“给我?女孩儿的?”柳双离忙摇了摇头,道,“我不需要。”

“哎,丫头你真的不需要?”凌雪加重了语气问道。

“嗯,真不需要。”柳双离肯定的点点头。

“哎呀,真是的,”凌雪一脸可惜的冲柳双离叹道,“柳丫头,瞧你的模样儿长得也怪水灵的,可就是从不去打扮,也不为自己保养。瞧你啊,小心再这么下去,白白糟踏了自己这么好的坯子,到时大了,模样儿不行了,可难找到好婆家哦。”

“找婆家?”柳双离奇道,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一脸茫然的看着凌雪。

“是啊,找婆家,嫁人啊。”凌雪瞪着柳双离,“柳丫头,你可别跟姐姐说,这个问题你从没想到过哦。”

“嗯,我是从没想到过。”柳双离老实的点点头。

“天啊,你这丫头,真是啊!”凌雪大叫。

“凌雪姐姐。”柳双离不解的看着凌雪,“这有什么好像惊奇的?”

“因为这是每个女孩子家都要去想的问题啊。”凌雪板着张俏脸,一本正经的说道。

“是吗?每个女孩子都要去想的?”柳双离歪头想了想:“可是,师父和师兄他们就从没跟我讲过这个问题啊。”

凌雪翻了个白眼:“师父,师兄?他们都是男人吧,怎么可能跟你讲这些。丫头,你们云天门就没除你外的女孩儿了吗?”

“有啊,我上头还有几个师姐,但她们也从没跟我说过这个事儿啊。”柳双离答道。

“嗯,她们没跟你说,那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吧。好了,那现在凌雪姐姐就跟你说。”凌雪坐正身来,一本正经的说道,“柳丫头,你现在也有十三岁了,是个大姑娘家了。婆家的问题也是到该考虑的时候了,还有女孩儿家应会的东西,你也该多学些才是了,别老是一身男孩子样的打扮。嗯,小心再这样下去,人老了,嫁不出去哦。”

柳双离听到这,却一点不以为意,反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说道:“姐姐说了这么多。可话说回来,凌雪姐姐你比我还要大上几岁吧,怎么也没见你多注意这些啊。难道是姐姐已经有婆家了,是怎样的人家啊?”

凌雪又瞪了眼柳双离:“我没有。还有,要是我没注意,丫头,你这三个月来在跟我学的都是些什么?”

“我跟姐妹学的是乔装打扮啊,这跟姐姐刚才的女孩儿家的事,好像没什么关系哦。”

凌雪又是一瞪眼:“没关系?丫头,你傻了不是,乔装打扮要是学到最深处,那可是扮什么就来什么的。要说女孩儿家,向来最重要的就是那容颜的问题了,你不知道吗?”

柳双离一想也是,忙点点头道:“姐姐教我的那些,真的好多学问,可我也没见姐姐把这些打扮用在自己身上啊。”

“那是因为在宣化这地儿,没条件打扮,也没什么必要去打扮的。”凌雪解释道。

“哦,所以啊,姐姐还不是跟我一样。”柳双离又咧开嘴笑道,“还没找到婆家呢,却要像男人样的跑到这里来,也不好好打扮,也不找去婆家嫁人,不去过正经女孩儿家该过的日子,不是吗?姐姐真应该好好考虑下自己了。”

“你这鬼丫头。”凌雪伸出根指头,顶了顶柳双离的脑门,笑道,“姐姐是在认真跟你说事儿,你却把话绕到我身上来,还反将了我一军。哎,也罢,你这丫头啊,虽是单纯,有时倒也很鬼精灵,也不知道以后的命儿会是怎个样!”

柳双离歪着头,脸上的神情稍稍正经了些,说道:“双离知道姐姐说这些为了我好,但不管双离以后的命会怎样,我都会好好的活着的,姐姐真不必替我多操心。”

凌雪细瞅着柳双离,末了才好奇的问道:“话说回来,柳丫头,你爹娘为何会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儿?双离双离,真是好不吉利的一个名儿。”

“这……”柳双离的神情有些恍惚,呢喃了半晌才低声回道,“其实小的时候我并不是叫这个名儿,记得逃难时爹爹跟我说起过,我出生那会爹娘给我取的大名叫云裳,是取以云为裳,自由自在的意思。那时我上头还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姐姐,可后来,在我一岁大时,姐姐突然害病没了。爹娘很是伤心,就把我的名儿改作了双儿,为着是要记住我还有一个姐姐。叫我双儿,就当是在唤我的时候,也在唤着姐姐。当是姐姐从没有离开过我们。”

“原来是这样啊。”凌雪叹道,“那后来,双儿怎么又变成了双离呢。”

柳双离的脸色暗了下来:“这……”她迟缓着,话还没及说出口,就听凌雪突然高声冲着门外叫道:“扬小子,你练完今天的武了?”

凌雪的话音刚落,就听竹门‘吱’的一声被人轻轻推开。

随着竹门的打开,就见秦思扬头上脸上还不住滴着汗珠的站在门外,一双黑亮如墨的双眸,直直的望进屋内。

“扬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快就练完功了?”凌雪冲着门外嘻嘻笑道。

第六十八章 柳双离的名

“不快了,太阳都已经下山了。”秦思扬冷冷的回了一句。

对于男孩的冰冷的作答,相处了三个月,凌雪也早已习惯,不再如刚接触时那会感到不自在。听到男孩如此回话,她点点头礼貌性的应了声,没再多问。

倒是柳双离,一瞧见门外的男孩,立时收起刚刚暗淡下来的神情,弯起小嘴,换上了个大大的笑脸。

“嗯,太阳下山了吗?”柳双离笑着站起身来,似要确认一下这说法的,朝窗前走去。

屋外,太阳确已半垂下西边的天空,天上暗红的夕阳圈起一层令人迷醉的金黄,透着淡淡的忧伤,半映着大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

柳双离眼望着这番夕阳景致,心下忍不住的又是一阵触动。

但心下触动刚起,柳双离就立觉不对,忙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的让自己从这怪异的感觉中摆脱出来。

而站在门外的秦思扬,自现身起,双眼就一直眨也不眨的追随着柳双离。她面上神情的变动,突然锁下的眉目,还有猛然晃动的脑袋,自是都没一点逃不过秦思扬的双眼。见女孩如此,他不由的也收紧了眉头。

见男孩站在门外一直不动,凌雪忙走上前去欲拉他进屋。

可秦思扬却臂膀一甩,避开凌雪伸过来的手,自己大步朝柳双离走去。

“怎么了,思扬?”见秦思扬自出现后就一直冷着张脸,柳双离不由的问道。

秦思扬摇了摇头,上前一把拽过柳双离,拉着她到桌前坐下。

“你的名,双离,是怎么回事?”

“哦,原来刚才我和凌雪姐姐说的话你听到了啊。”柳双离展眉一笑,“我的名没什么啊,就是听着有些不吉利。但也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什么?”男孩还是寒着脸。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取这不吉利的名?”

柳双离张了张嘴,故作轻松的笑着:“思扬你有所不知道,老百姓中有句老话,叫做贱名贱名,一叫就灵,小鬼不冥。就是说取了不吉利的名,小鬼就不来找你了,孩子才好养活。我爹娘是为了我好,才给我取这个不好的名儿。”

一听柳双离这般解释,凌雪立即晒笑道:“柳丫头你是蒙谁呢。”适才上前没能拉过男孩,她也只能摇头苦笑,悻悻然返回桌前坐下,瞪着柳双离笑道,“老百姓是有这老话,贱名儿也只会用在亲人间互唤的小名上,有谁会没来由的在大名上用这不吉利的字眼啊。”

“凌雪姐姐!”柳双离见凌雪把她努力想要掩饰的事,一下就给说穿了,不满的叫道。

“怎么了,柳丫头,有什么事情不好说出来的?”凌雪笑着,看出柳双离不想跟男孩说这事,她却不想合作掩饰,反是故作不解的追问道。

“姐姐你就不要再多问了,好吗?”柳双离不悦的说道。

“为什么不问呢?”凌雪偏头想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秦思扬,恍然大悟的叫道,“啊,难道丫头是怕扬小子在意?”

凌雪的话,让柳双离不由的一脸尴尬了。她看向秦思扬,抱歉的笑了笑,安抚性的拉过男孩的手。

秦思扬手一翻,用力抓住了柳双离伸过来的手,恼道:“怕我在意?为什么?”

“思扬,你――“柳双离吃疼的叫了一声,也恼道,”好吧,你放手。我不想跟你说,不为什么,只是不想因这无聊的事跟你吵起来。”

“吵起来?”

“是啊,我不想跟你吵。”柳双离瞪眼道。

“我不懂。”

柳双离顿了一顿,她本不想说,可在男孩势在必知的目光逼视下,她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思扬你别不高兴,我不想跟你说,是因为我现在这个名,是思扬你最瞧不上的那些人给叫上的。”

“我瞧不上的人?”

“是啊!”柳双离点点头,“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六岁那年家里遭灾,娘也在那场灾难中过世了,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你说过,那是场水灾。”

柳双离垂下头,扯着自己的衣角,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那年娘过世后,家里的日子还是过不下去,爹爹没法,只好带着我出去逃难。那一年,像我和爹爹一样,不得不背景离乡逃难的,还有许多人。爹爹带着我,混迹在这些难民中,有一遭没一遭的逃命着。朝廷发下来的救灾粮,根本不够我们这么多人吃。大家为了活命,只能四处的流浪。我和爹爹没有目标,只能随着大流,走到那里是那里。这一路上,爹爹怕我饿着,把每一次讨来的饭,都尽可能的让给了我吃。他自己却强忍着饿,每次都骗我说,他早就吃过了。”

柳双离说到这里,停下话来,如大海般的双瞳茫然的望着前方。

没人插进话来,秦思扬只是出神的看着她,目光中含着看人看不透的情素。

窗外,太阳已全部没入西边的地平线,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凌雪站起身来,在桌子下摸出一支蜡烛,用火折子点了亮。

“爹爹没有吃的,可空着的肚子实在难受,他就胡乱的往肚子里塞泥土。”

“泥土?”秦思扬惊呼出声,摇曳的烛光落在他还泛着汗水的脸上,闪着异常的光芒。

“是的,泥土!这个事实我是直到爹爹病倒后,才发现的!”柳双离幽幽的应了一声。她的嘴唇弯弯的像是要笑着的样子,可太过勉强的笑脸,却让人看着比哭还要难受。

凌雪突的靠上前来,伸手抱住了柳双离。

柳双离埋下头来,默默的感受着这个大姐姐送来的温暖。

好一会儿,柳双离才离开凌雪的怀抱,再度抬头看向男孩。

“爹爹病倒了,可我却根本不知如何照顾他。同行的难民们看着不忍,就或多或少的尽可能的过来帮我。大家一起逃难出来,也同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帮着我的叔叔阿姨们,都多少了解我的情况。那时,我一心只想着怎么能治好爹爹的病,可逃难在一起的人们,看着爹爹的情况,都知道爹爹肯定是不行了。大家不想让我再抱没希望的幻想,所以,也不管我有多么不愿意接受,多么的伤心,他们都照直的跟我说:孩子,别勉强了,你爹爹不行了。”

说到这里,柳双离又重重的叹了一声,看着男孩接着说道:“爹爹叫我双儿,可同行的叔叔阿姨们,却对我说:双是好事啊,可有时却也会变成坏事儿。可怜的孩子啊,你现在的双,是父母双离的双啊。”

一时没风入屋,烛芯直直的往上冒着亮光,柳双离盯着这直冲而上的烛火,继续说道:“双离双离,苦命的孩子啊。一同逃难的叔叔阿姨们,一直这样对我念叨着,久了,双离这个叫法好像就真成了对我的称呼。我也听着习惯了,不觉得这有什么。再后来,师父收留了我,听到大伙都这么叫我,问起我的大名是不是就这个,我也不假思索的点头说是。师父也没多问,用双离这名儿给我在师门里入了册。就这样,这听着不吉利的名儿成了我现在的大名。

第六十九章 凌雪的大哥

夕阳已完全退散,月亮还没升起,天地间显得有些阴沉。

入秋后的晚风凉凉的,特别是在竹林丛中,这样的晚风吹至人身上,透着冰凉。

凌雪轻拍了下柳双离,站起身来走至窗前,轻轻关上了窗子。

扇叶一关上,本就很暗的屋内,就更是看不明晰。

桌上原点着的那支蜡烛已快燃尽,凌雪转过一角的柜子内,又掏出了三根蜡烛,在桌前一起点燃,竹屋之中才显得稍稍的亮堂了些。

自柳双离介绍完她大名的由来后,屋中的三人就像是突然被禁了言,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上一句话。

秦思扬坐在一旁,定定的看着柳双离,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思扬,你没事吧?”最终先说话的还是柳双离。她轻唤了一声,想叫醒一直在发着怔的男孩。

被柳双离突然一叫,男孩立时别过了头去。

柳双离还想再问什么,却见已点好蜡烛的凌雪凑过脸来,向他们道:“天都黑了,看来今晚三公子,还有扬小子那不像样的师父,是不会吃晚饭了。咱们就别等他们了,自己先吃吧!”

说着,凌雪一把拉起柳双离,不再给她多发善心的机会。直接把人扯到了里屋,再指挥着她一起把之前俩人热好的饭菜,从蒸笼里取出,一起端了出去。

不必再多说,三人各自取了碗筷,吃起了晚饭。

说是晚饭,其实也就是一点剩腊肉炒的竹笋,另加上一小碟野菜糊面。

油盐早已没了,好在还有些用盐腌制过的腊肉,菜中才有点油水和味道。比起外面的百姓来,真是好太多了。

但即使如此,三人还是皆没胃口。勉强的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菜后,就都停箸不吃了。

放下碗筷,三人无言对望,桌上的饭菜他们均只简单动了一下,看着就和刚端出来时一个样。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月亮自东边缓缓升起。

晚风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没人说话,屋中显得极是幽静。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哗哗’声。听声,不似由晚风吹响,却似有人从空中跃过竹林,触动了竹叶之声。

谁的轻功这么好,竟能在丝毫没有触动已经开启的机关之下,飞跃竹林。

而比这一发现更令三人惊骇的是,他们刚听闻这异常的声响,‘哗哗’之声即已近到了离竹楼不足百步之距。

凌雪一惊之下,连忙起身抓起屋角案上的大刀,欺身挨至窗前,透过窗缝向外看去。

就见声响之处,一道黑影自竹林上方直向竹楼飞跃而来,凌雪大骇,不及细想,一把推开窗子,纵身跃出,举刀就向空中飞身而来的黑影劈去。

凌雪劈去的力道虽不猛,却极是迅捷,加之锋利的刀刃。而黑影来势太快,空中无以借力,惯性使然,瞧着是避不开凌雪劈去的这一刀了。

可那黑影身手却了得,就见其在空中毫无借力的情况下,竟能凌空一个转身,轻轻巧巧的就让开了凌雪当空劈来的大刀。

但凌雪也不笨,她一开始出刀,就猜到黑影有可能避开她这一刀。所以出手之时她就已有后招。见黑影凌空一转,她手中劈出的大刀,也在空中一个半划回旋,猛的一个急转,跟着脚下步子一起。只见她人虽没完全转过身,可手中大刀却已紧追着黑影落下之势再度砍去。

但,凌雪这变化快,飞身下来的黑影却更快。就见黑影身形一转,一下就绕过了砍来的大刀,落在了凌雪面前的栏杆之上。

黑影一落下站定,即主动的揭下蒙在脸上的黑巾,笑道:“丫头,放下刀吧,是我了!”

‘咣当’一声,凌雪手中的大刀落下地来。

“大哥,怎么是你?”

“是我啊,怎么了,用不着这么奇怪的表情吧?”来人大笑,跳下栏杆,脚尖同时一勾,撩起了凌雪掉于地上的大刀。

“你突然到来,我怎么能不奇怪。”凌雪惊讶过后,随即就兴奋的冲上前,伸手抚住来人壮实的手臂,带着一丝撒娇的问道:“大哥你不是被二公子派去晋南了吗,怎么会又在这里?”

“三公子叫来的!”来人说着把捡起的大刀还给了凌雪。

“三公子?他为什么要叫你过来?”

“不单叫了我,还叫了曲青和李超雄。”

“怎么,把他们两个都被叫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凌雪更奇了。

来人没有回话,只是呵呵笑着,伸手捋过凌雪黝黑秀亮的长发,说道:“丫头,咱兄妹俩有三四年不见了吧?怎么一见到我,除了惊奇,就只是连珠炮的问为什么。也不见关心下大哥,问一问我身体如何,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啊?哎,枉了大哥在外面一直担心我的小妹,不知跟着三公子后,习不习惯,有没有受委屈,被没被人欺负。想来三公子不是花花性子的人,小妹应该不会受到欺负……”

“大哥,少来了,你这人用得着担心吗?”凌雪嗔道,“在外面你不欺负别人就好了,还能有事?还有,你唠我不打紧,可不能连三公子也唠上了。三公子可是我们凌家的主子爷,你这样背后胡说,是乱了纲常,可不好。”

“知道了,”来人连连摇头,笑道,“丫头还是一点没变,正儿八经的,教训起人来就像个主子爷。

“大哥,”凌雪瞪着来人,正色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呆得太久了,越来越不成样了。”

来人支手托腮,眯眼瞧着凌雪,极不庄重的一笑:“丫头教训起人来,还是一板一眼的。”

“是你总是老不正经的。”凌雪气道。

来人咧嘴笑着,把手中的大刀递还给凌雪,然后张开双臂,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凌雪接过大刀还想再说什么,来人却突的上前一步,探头到窗前,朝着一直站在屋内窗下,满脸好奇看着他们的两个孩子,友好的笑了笑。

“这两个孩子,就是三公子所说的,要妹子你好生照看的人?”来人向凌雪问道。

“嗯,是的!”凌雪点点头。

第七十章 凌风

来人又上下打量了遍两个孩子,点点头:“不错,单看这两个孩子的精神样儿,就和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不同,嗯,有人中龙凤的感觉。”

“大哥。“凌雪打断来人的称赞,追问道,”三公子把你们三人都叫来,是为的什么。还有,你们是怎么进……”

来人未等凌雪问完,就摆摆手制止了她的话。然后转正身来,隔着窗子向里面的两个孩子行了个礼,收起笑脸,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道:“在下凌风,永定候韩府门下。受三公子之命,特来照看两位小哥,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特来照看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又什么玩意?

屋中的两个孩子听到这话,一时都有些蒙了。

“大哥,你是为了这两个孩子来的?”凌雪瞧着一脸的纳闷。她大哥在人前一向很少有正经样,但这次面对两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他怎么突然正经了起来,这不对啊!

凌风点头答道:“三公子是这么跟我说的。”

“这是怎么回事?”凌雪奇道,亦转头看向窗里的两个孩子。

凌风却是摇头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晚风轻拂过竹楼,带来了竹叶的清香。

凌风又朝屋内的两个孩子礼貌性的点点头,随之身形一跃,就自大开的窗子飞身向屋内跃去。

站于窗前的两个孩子被凌风的动作同时惊到,未及避让,就突感一股不强不弱的凉风自身前划过,再回身定眼看去,这个自称凌风的高大男子,已然站在屋内桌前。

这竹楼的窗子本就不大,两个孩子又并排站在窗前,窄小的窗口一下就给他们占满了。可这个自称凌风的男子,竟然在没触动两个孩子一分一毫的情况下,就飞身进到了屋里,他是怎么做到的?

让柳双离和秦思扬更感骇然的是,在这凌风从他们身边跃身进屋的那一瞬间,他们甚至连异常的风吹流动,都没感触到。只是觉得眼前一闪,人已从他们面前跃到了身后。

好高超的轻功!

而有如此高超轻功的人,竟然仅仅只是韩府的一个下人!

柳双离和秦思扬还在感叹,凌雪看着却是眉头一皱。

见大哥不打一声的就从窗口跃身进了屋里。凌雪只好跟着也从窗子跃进屋里。所不同的是,凌雪进来的同时,顺道还拉醒了两个还在愕然的孩子。

屋中,四人又简单的互相问了好后,就没再多说,各自在桌前寻定座位坐好。

凌风没有多问两个孩子的情况,好似这个问题根本就无需来问。

桌上的晚餐虽还剩许多,但因原本吃饭的三人都已不想再吃了,凌雪也就一起撤了下去。随后又自里屋泡了壶清茶出来,为各人都斟上了一杯。

“大哥,宣化戒严甚紧,你们和三公子是如何联系上的,又是怎么进得城来的?”待给四人都满上一杯茶后,凌雪就好奇的向她大哥问道。

“你跟了三公子这么久,他的手段,你还不了解吗?”凌风举杯喝了一口茶道。

凌雪摇摇头:“我虽跟在三公子身边三年有余,可许多事,三公子都不愿跟我多说。”

凌风放下茶杯,憨憨笑道:“小妹你出生在宣化韩府,当年韩侯设下的机送密道,你也没少走吧?”

凌雪还是疑道:“城内的密道机关我懂,可连通城外的,我从没听说过有的。难道当年韩侯连这种违禁的事,也做了?”

凌风又笑了:“丫头你真是好问,开挖连通城外的密道,这种事没有特许谁敢乱做啊。“

“那……”

“那什么?”

“我都说了,我就想知道大哥你们是怎么和三公子联系上的,又是怎么进得来这个戒备森严的宣化城的?”

“哈哈!”凌风晃着脑袋,自斟满了一杯茶,拿起一口饮尽,“你这丫头,想知道的还不只这个吧?”

“是,凌雪想知道的还很多。”凌雪也不回避话题,突的仰头大声回道:“我想知道,三公子对那个悲催又可恨的正北盟,究竟地怎么看的;想知道我们困在这宣化城这么久,究竟做了什么;想知道韩侯当年的遗愿,大家还记得多少;想知道宣化都乱成这样了,三公子却还……”

“丫头。”凌风打断了凌雪的话,颦着眉头道,“你还记得你刚才是怎么说我的?可现在的你呢,不觉得这些事,已经逾越了吗?”

“大哥!”凌雪不管不顾的叫道:“你还记得咱爹当年是怎么死的吗?可现在呢,他用生命守护的这片土地,怎么就成这样了?宣化,宣化再怎么……也是北境边上第一门户不是?可现在这样的状况,看着就是要步大同和蓟州的后尘了。你忍心?“

凌风长叹了一口气。

凌雪面色激动的又说道:“之前,我听说三公子要到宣化来,就死命求着也跟了来。本想着终于又能回到宣化了,又能在爹爹生前战斗过的地方,做一些事了。虽然来之前,我就猜到现在宣化的情况不会好。但总认为,即使再差,以宣化的重要性和底子,也应还留着点样儿。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来到后看到的却是……却是现在这个样子。”

凌雪说着说着,忍不着的落下了泪来。

“哎――”凌风轻叹了口气,轻抚过凌雪的秀发。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人虽生得娇,可性子实则是很实在又很要强的。流泪,不是她所喜欢的事。可今晚刚一见到他这个大哥,就忍不住哭了,那必然是这些问题,早就困在她心头很久,让她怎么也忍不住了。

“大哥。”凌雪抹干脸上的泪水,又问道:“三公子究竟叫你来做什么?宣化现在都这样了,下去……还有希望吗?”

“我不知道,也不清楚。”凌风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坐在他对面的两个孩子身上。

凌雪也把目光落到了两个孩子身上,顿了顿,道:“可我,可我不想再这么无所事事的困在这里了。”明显的,凌雪最后那话,不说全部,却也能听出,有相当部分是冲着这两个孩子来的。

柳双离听到凌雪这话,立时有些愧疚的低下了头。

“真的很抱歉,凌雪姐姐。”柳双离不安的抱歉道,“我和思扬突然来到这里,累你照顾我们,我……”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了,柳丫头,你可别多想。”凌雪忙摆手制止柳双离。

“我明白的,凌雪姐姐。”不但不试着为自己辩解,柳双离还反过来宽慰凌雪道,“我是个外人,和宣化城没有关系,可单听着宣化城现在的情形,心里都忍不住要难受。更何况是在这城时出生长大的你呢,看到这样的宣化,岂能不伤心难过。”

凌雪愣了愣,见柳双离如此善解人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第七十一章 凌家兄妹

一旁的凌风,却在这时拍手笑了起来:“这女娃儿不错啊,很是明事嘛。”

柳双离听闻转过头去,带着新奇的目光看向凌风。

她只觉得这个突然到来的凌雪的大哥,很是特别。

瞧他一张极是憨厚的脸,神色不动时,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可脸上一旦挂上了表情,那就一切就全变了。

他脸上表情,是那样的不正经,那样的夸张,那样的装模作样。

配着他那张老实憨厚的面容,给人的感觉,真的有些不伦不类。

说老实不老实,说滑稽又和印象里戏台上的那些丑角挂不上边。

柳双离真的不知如何形容这个里外不搭边的凌风了。

“你是凌雪的大哥,也是韩家的下人?”柳双离睁着一双大眼问道。

“是了,我刚才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哦,小妹妹。”凌风嘻嘻笑着。

“嗯,我听到了。“柳双离很认真点着头,”可是这位大哥,你给人的感觉,跟凌雪姐姐真的好不同啊。”

“不同?哈――哈――”凌风忍不住放声大笑,“是啊,这没法啊,谁叫我这个妹妹总是这么的古板,一点都没趣。”

“大哥!”凌雪大声嗔道。

凌风却笑得更欢了。

真的很不同啊,柳双离瞧着这两兄妹的样儿,心里又是好笑的一阵嘀咕。

凌雪见无法制止她大哥的大笑,无奈的摇着头,向柳双离道:“柳丫头,你又把我大哥的劣性子给拉起来了。”

“拉起来?”柳双离一个纳闷,再度一脸好奇的看向凌风。

见凌风还在欢脱的笑着,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事,让他笑得如此开心。

凌雪跺着脚冲她大哥嚷道:“大哥,你行了啊,快别疯了。说一下你们是怎么跟三公子联系上的?又是怎么进得城来的?”

凌风还是笑着:“城门有口啊,想进来就进来了。”

“少来了!”凌雪恼道,“又没密道进城,这宣化现在俨然被封成孤城。城门四周都有重兵把守的,你真有这么大本事,飞进来的?”

“飞进来?哎,何必这么费事冒险?我们都是轻轻松松从大门走进来的。”

“啥?”

“丫头,你在三公子身边不是一直担当刺探消息的任务吗?怎么连这点事都没探出来,真是失职。”凌风语带轻责的说道,“宣化封城,是只禁出不禁入的。如此三个月下来,你也看到了,宣化城内大闹饥荒,死人出不去,活的人却可以进来。赵世飞想封成困死正北盟的人,不想人一直没抓成,自己的人却先受不了了。闹到现在,抓人成了其次,寻粮挨过饥荒,倒成了宣化城现在的首要任务。”

“这我知道。”凌雪回道,“听说城南的北陈仓,这次都要被宣化调空了。我就不明白了,那北陈仓所储粮草,也有京城一部分的啊,怎么能全给了宣化?难道北陈余的守军,真就这么大方?”

“这本就是两方守军心照不宣的秘密勾当,何来不明?”

“怎么?”

“你当现在宣化如此境况,赵世飞为何还不愿开城放人出去,却要死守着数万人在城内忍饥挨饿?”

“不是为了抓正北盟吗?”凌雪问道。

“抓正北盟,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正北盟即使有张成忠的领导,也只是一些散兵浪人吧了,还真能反了天?”

“抓正北盟叫小题大做?那好吧,就算是,不是还有宁王府的人吗?”

“宁王府?也算吧,但我听说宁王府真正勾搭的人可是蒙人。”凌风却说道。

“那不对了,对宣化守军来说,蒙人,那可是最大的问题。”

“是吗?可我却听说,宁王府的真正主力人马,并不在宣化城内。而北门脱险后,蒙人也根本进不得城来。宣化用得着封城戒严吗?”

“哎,大哥,这消息不是还没得到肯定吗?”

“可三公子却已认定了这个消息。”凌风挑眉道。

“三公子?他认定了,那他是怎么说的?”凌雪惊道。

“三公子定夺,正北盟的起事,只是赵世飞封城的一个借口。其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另一桩。”

凌雪一时愣住了,她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事,会让赵世飞如此大动干戈,追问道:“为的哪一桩?”

凌风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三公子可没跟我们明说。”

凌雪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

“丫头!”凌风宽慰道,“你就别去想那么多了。”

凌雪一声苦笑:“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听大哥说来,总算了解到三公子还是在做事的,而不只是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原来丫头你一直在担心这个啊?”凌风哂笑。

“嗯,我就是担心这个,不行吗?我可没大哥你那么会省心的,整天像个没事人似的。”凌雪瞪着她大哥,又道:“好了,现在我多少知道些情况了,也就稍稍放心些了。那大哥,你接着说吧!”

“接着说什么?”凌风嘻嘻笑道。

“你少装蒜,我刚才不知问了你多少次了。”凌雪恼道。

凌风还是吊着颗脑袋,漫不经心的笑而不答。

“大哥,你快说啊。”凌雪瞧着他的样儿,按耐不住的催问道:“你们是怎么进得宣化来的?在此之前又是怎么和三公子联系上的?”凌雪嚷道。

“关于怎么进的宣化城,这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凌风呵呵笑道。

“你几时说了?”凌雪有些恼道。

“我说了,宣化饥荒,城内容急需大批粮草。”

“是!”

“而丫头你也说了,北陈仓要被宣化调空了。”凌风接着又说道。

“是,怎么了?”

“事实也是,宣化戒严的三个月下来,把北陈仓原有的二十二廒存粮,都尽数掏空了。”

凌雪点点头:“如此用尽所有存粮,这可是打大战或是闹灾荒才可能有的事啊。”

凌风一笑,道:“那就是了,如此大批调运存粮,自然要动用到很多人。”

“这怎么了?”凌雪一怔。

“宣化自身的兵力已大部集结在这城里,北陈仓那又去哪里找这么多人手呢?”

“这,只能征招。”

“那就是了,”凌风又大笑道,“再者宣化城是只禁出,不禁进的。”

“大哥!”凌雪又是一怔,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的冲凌风大声叫道,“原来你们三个人,是以押运粮草为名混进来的,你们还真行。”

“呵呵,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嘛,就把丫头你惊成这样。”凌风戏谑道,“你啊,真是少见多怪,看来得多历练历练才行。青儿虽比你要小,在这方面却比你强多了。”

“大哥――”凌雪大声嗔道,“你行了,这关青儿什么事?”

“当然关了。”凌风笑道。

“怎么关了?”

这问话凌风又不回答了,只是依然一脸不正经的笑着。

第七十二章 联系的方法

凌雪可不想跟她的大哥傻笑下去,忙又问道:“好了,进城的事我知道了。还另一件事,就是事先你们是怎么和三公子联系上的?宣化戒严后,就再没人能从宣化城出去。就算是风十一这样武艺高超的人,几番冲突下来,都遇险连连,险些被抓。他人就更别说了。三公子也不敢着跟赵世飞明着要特权,只能在宣化城内听之任之。我想过用信鸽联系外界,可放了两次,鸽子刚飞上天不久,就被人射杀了下来。好在那两次放飞,只是为了试探,没在鸽子上放重要内容。我一共带来了五只信鸽,两只就这样被射杀了。另三只也在这三个月中,我们自己杀来填肚子了。大哥,我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儿能联系外界,几次寻问三公子,他也说没法儿。我原以为三公子跟我一样,也是真的也没了主意,只能守在这里干等着。可现在,大哥你却突然出现,那肯定不是了。大哥,你再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和三公子联络上的?”

“丫头,你不是一向想得最多的吗?”凌风摇头,“怎么到了紧要关头,反是没了主意的。”

“我……”凌雪顿了一顿,凄然道,“宣化城都这样了,处在如此的绝境中,我是真不知还有什么法儿能改变。”

“绝境?”凌风又是一笑,“你是关心则乱了?”

凌雪气恼道:“我是没法像你这般没心没肺的。”

凌风耸耸肩,泼皮样的一笑。

凌雪瞪着她的大哥,接着催问道:“行了,大哥,你就说说看,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凌风晃荡着脑袋:“丫头你刚才也说了,正道出不去,天上飞的也不行。那还能咋办?只好走第三条路了。”

“第三条路,是哪条?难道地下真有秘密通道?你们和三公子是从地下通的消息?”

凌风哀叹:“哎,地下真有这样的通道,这里就不是边城宣化了。难道丫头你就只想到地下吗?我怎么有个这么笨的妹妹啊?”

“大哥!”凌雪大声嚷道。

“两方联络,只要能把信安全送到联络的另一方手上就行了,不是吗?靠人和信鸽来联络,这个是大家都最常用的方法,自然也是最易受阻的。即然如此,咱就换一个不明显的,也就不易让人发觉了。”

“怎么个不明显法?”

“丫头你再想想,我们都有谁来了?再者,能跃出城墙的,难道只有天上飞的吗?”

“啊!”凌雪一怔,终于被点醒,“难道是曲青的……”

“你现在才想起来了啊,丫头。所以我才说了,你的见识,还不如没你大的曲青。”

“噢!”凌雪一时答不上话,只能点头默认。

凌风拍着凌雪的小脑瓜,装模作样的又是一叹:“哎,真枉费了那些小东西这么喜欢你,你竟想不起它们来。”

“喜欢?”一听这话,凌雪又恼了,“大哥,你把喜欢这词的意思放得太宽了吧,那几个畜生,畜生……”

话到这里,凌雪一时停着,又说不下去了。

凌风瞧着他妹子那想发火,又发不上火的模样儿,忍俊不禁的放生大笑。笑得凌雪更是恼怒不已,笑得让一直在旁静静观摩这两兄妹谈话的两个孩子,很是莫名其妙。

在笑声中,柳双离按耐不住好奇的问道:“凌雪姐姐,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啊?”

凌雪尴尬的一笑:“我们没说什么。”

“那,你们究竟是怎么联系上的?”柳双离追问道。

凌雪愣了愣,正想着如何说明。凌风却抢先答道:“是小灰和毛球。”

“小灰和毛球?”两个孩子更奇了。

“那是两个畜生。”凌雪接口说道。

“畜生?”

“嗯,是一只猴子和一只松鼠了,以后你们会见到的。”凌雪加以解释道。

“哦!”柳双离这才稍微明白些的点点头。

晚风吹动着竹林‘呼呼’作声。

屋内凌风无赖的笑着,凌雪板着张脸气恼着,两个孩子则有些新奇的一旁瞧着,,夜并不是很静。

竹林里,风吹竹响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不易查觉的其他声响。

凌风听闻立时收住笑脸站起了身来,朝窗外看去。

凌雪也跟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向竹林深处望去。

就见异响中摇动的竹林里,突的闪出一团极小的黑影,倏的一下,直扑凌雪而来。

凌雪面色僵硬的一抬手,抓住了那团黑影。

随之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从凌雪的手中传出。

柳双离和秦思扬皆是一惊,定眼看去,才瞧清是怎么回事。

原来从竹林里一下串出,又被凌雪立时抓住的这团黑影,竟是一只满身灰毛小猴儿。

“小灰,快放手。”就听凌雪气愤的大叫道,“你抓疼我了。”

哎,又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抓的谁,怎么气愤叫疼的反倒是凌雪了?

两个孩子再好奇的细瞧去,见小灰猴的一双前爪,正使命的抱着凌雪的手腕。

猴子的前爪,显然是抱得很用力,把凌雪细白的手腕都压出了红印。

凌雪吃疼的伸出另一只手,想扒开猴子死抱着她的爪子,可任她怎么使力小灰猴都死死的抱着她的手腕,就是不放开。

凌风看着不由的又是一阵大笑:“怎么样,丫头,我说得不错吧,小家伙们可想死你了。”

凌雪气恼得没来得及回嘴,就听竹林中突的传来一记轻笑,不似凌风这般没教养的放浪大笑。这一记轻笑,听着极是风雅且温润。

“小动物们的记性都很单一的,凌雪,你再恼也没用,还是温柔点吧!”

“三公子!”凌风和凌雪一听声音,立即同时迎出屋,向声音来处叩首而道。

听闻来声,柳双离和秦思扬也同时站起了身来看去。

见被凌风兄妹俩迎进屋来的,不只是韩齐海,他的身后还跟随着一个身形颀长,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

“李大哥,你也来了啊?”凌雪笑着向韩齐海身后的年轻男子招呼道。

年轻男子却是腼腆的一笑,显是对凌雪的热情招呼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一会儿,才木纳的回道:“雪姑娘,你好。”

答毕,年轻男子就把目光落到了凌雪的手腕上。

确切说来,他的目光不是在看凌雪的手腕,而是在看吊挂在凌雪手腕上的那只小灰猴。

年轻男子显是在好笑又好奇着这只小灰猴的行为。

因为此刻,凌雪早已松开了抓住猴子的手,可猴子的一双前爪还是死死的抱在她的手腕上,且一张猴脸还兴奋异常。

如此看着,就像是凌雪的手腕上正戴着一只过于巨大的猴子手镯。

见年轻男子正好奇的盯着她手上的猴子,凌雪不作他说,把手向前一伸,道:“李大哥,帮我把这个畜生扒下来。”

年轻男子一怔,随即后退一步,红着脸为难的看着凌雪,没有答话,更不敢有其他动作。

第七十三章 韩齐海的试探

这边,凌风把韩齐海迎至桌前坐下,取过紫砂茶壶,斟满了一杯茶送上,然后才回过身去,冲凌雪笑道:“丫头,你想难为越英啊。韩府里谁不知道,这小家伙要是挂到了你的手上,不上一个时辰是绝不会下来的。你啊,就好生照看着它吧。毕竟你们也有一年不见了,不是吗?就让小家伙多亲近亲近你吧。”

凌雪恼道:“这是曲青的东西,应该由她照顾才是,干嘛老来缠着我。”说着,她又看了眼年轻男子,再看看她的大哥,奇道,“曲青丫头呢,不是说也跟着一起进城了吗,怎么不见她人?”

凌风撇嘴笑着,还未来得及回答,座位上的韩齐海就放下手中的茶杯,代为答道:“曲青我还事要她去办,这两天都不会得空。所以凌雪,她的这个小东西,你得先帮着照看一下了。”

凌雪撅了下嘴,既然三公子都这么说了,她哪还能有他话,只得低头应了声‘是’。空着的那只手却气恼不过的用力掐向猴子的小肚子,引得小东西‘咯吱’一叫,张嘴就回咬上凌雪的手指。凌雪见着忙又迅速的把手抽回,一脸不悦的轻拍向猴头。

这边韩齐海淡笑着,转过头来,客气的向柳双离和秦思扬打着招呼问了好。

客气了几句,说到韩府里新来的人,凌风已先一步来到,不必再作介绍。

韩齐海只指着随同他来到的年轻男子,介绍道:“这是李超雄,别字越英。之前一直随凌风一起在我二哥身边做事,现今因宣化生变,我才跟二哥要了来。”

柳双离见说,客气的向李超雄问了声好。对方对此却显得更为不好意思,诺诺的答应了一句后,就再也说不出其他话了。

两个孩子皆新奇的瞧了着这个过于腼腆的李超雄。见他不过弱冠之年,长得白白净净的,极是清瘦秀气,像是江南一带的人士。

哎,又是一个外表和名字好不相称的人。

互相介绍过后,凌雪即上前给韩齐海和两个孩子的杯子都续上了清茶。

韩齐海进屋后,凌风和凌雪做为下人,就不好再坐下,两人随同着李超雄一起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月亮已升至中天,天上的云层很溥,遮不住月光流转。

竹屋前的窗子自凌风来后就一直大开着,迎着满室的光华。

因为屋子的主人韩齐海,自向两个孩子问过好,介绍完新人后,就似有着满腹心事般,一直默默喝着清茶,低眉不语。其他人见着,也不好开口说话,只能陪着他沉默不语。

一时间,刚刚还很是热闹的竹屋,沉寂了下来。

屋外,风吹动着竹林,哗哗作响,映衬着竹屋更显幽静。

良久,韩齐海才似回过神来,微扬起双眉,目光深深的看向闷坐在一角的秦思扬,道:“爷在此竹林已住有三个月,可还习惯?”

“啊?”秦思扬猛一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韩齐海在跟他说话。

自躲避到竹林,秦思扬虽有猜到,这个永定侯家的三公子,是认出了他的身份的。但因其除了最初见面那天向他有过暗示外,之后三个月就没再对此有所表露,称呼上也一直是最初见面时的叫法,唤他作小兄弟。

而自那日后,他即拜了风十一为师,在其严苛的训练下,身心皆疲惫不堪,也就把这个猜测忘到了脑后。

不想今日,韩齐海却突然一反常态的对他改了称呼。

秦思扬惊怔过后,随即眉头紧锁,看着目光深邃的韩齐海,不知要如何回应。

韩齐海见没有回应,微一额首,直面向秦思扬又道:“如若宣化解除了戒严,爷最想去哪?”

秦思扬又一个怔愣,本能的向柳双离望去,回道:“我没有想法,双离去哪,我就去哪。”

韩齐海眉眼微颦,目光淡淡扫过柳双离,道:“爷自己就没个想法吗?”

秦思扬眉头深锁,回看向韩齐海,沉思有顷,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一个亡命在外之人,能有什么想法。”

韩齐海稍一愣神,末了突的一声轻笑:“爷此言差矣,你虽亡命在外,可并非就无路可走。”

秦思扬紧觑双眸,又看了眼柳双离,顿了一顿,还是摇了摇头,不做回答。

韩齐海指头在光滑的茶口边轻划了个圈,看着秦思扬,又道:“京中局势浑杂多变,不好随意说来。但爷知道吗,山西那方,自一年前有谋逆的说法传出后,三晋之内的官员,包括巡抚安在国在内皆被波及到。虽然大多数官员最后都没事,但亦有不少官员被革职下了马。这些,爷有听说吗?”

秦思扬别过头去,双眸紧收,良久才冷笑一声:“这怎么了,关我何事?”

韩齐海微微一怔,好片刻才轻叹一声,说道:“爷一年多来游历北境各地,也应多少发现,方今天下,已初显乱世之兆。国势不稳,民不聊生,百姓生活多艰。爷难道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秦思扬听着又是一声冷笑,笑得极是不自然,与他还显稚嫩的脸庞也极不协调:“这又怎么了,与我何干。”

韩齐海微一沉吟,嘴角略过一丝苦笑:“爷错了,天下事,皆与天下人有关。爷即便流落在外,也难逃天下之难。”

秦思扬脸色一沉,盯着韩齐海道:“韩公子多事了吧?”

韩齐海正色道:“先父遗训,韩家后人,日后即便不在边城为将,不再沙场争战,也绝不可亡于国事,绝不可流于士隐。”

秦思扬冷笑:“韩侯遗训,好生忠义。”

韩齐海幽幽一叹:“韩家世代食的皆是朝廷俸禄,韩家后人自不敢忘本。”

秦思扬却突的摇了摇头,道:“东坡先生有云:‘天下之势,在于小人,君子之欲击之,不亡其身,则亡其君’。韩三公子,可为当世之东坡了,哈哈!”

韩齐海眸色灰暗,眉睫微颤,问道:“爷呢,当为如何?”

秦思扬又回头望了眼柳双离,道:“让韩三公子失望了,如此大任,我自觉担当不起。”

第七十四章 宣化局势

初秋的夜风,真有些冰凉。

正对着窗口而立的凌雪,迎着扑面而来的夜风,忍不住的缩了缩脑袋。

静默了许久,韩齐海才轻摇了摇头,不再寻问秦思扬,转而看向柳双离,出声问道:“柳姑娘呢,有何打算?”

“我?”柳双离其实还没从适才他们有些莫名的谈话中回味过来,被韩齐海这突然一问,心下由不得的一愣,顿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老实的回道:“我,我没什么打算啊,就想着到时去寻个事儿做,能有口饭吃,有个暖衣穿就行了。”

韩齐海轻笑出声:“真是个简单的想法。”

“嗯,那是自然。”柳双离亦笑道。

“柳姑娘的想法,虽是简单,却是天下百姓共同都有的想法。”韩齐海一声叹息,“可惜,当今之势,就算是如此简单的想法,也难以实现了。”

“难……”柳双离怔住了,一双如黑晶石般透亮的大眼直直的盯着韩齐海,“韩公子想说什么?”

韩齐海微笑着:“柳姑娘自离师门后,想必游历许多,看过也当不少,难道觉得韩三这话说得有错?”

“不,双离觉得韩公子这话说得很对,只是……只是……”柳双离说着忍不住的把目光转向男孩秦思扬,想了一想,还是把后面的话咽在了口中。

韩齐海轻摇着头,指尖轻按着桌子边角,倒没再去追问柳双离下面的话,而突的话头一转,声音有些凄楚的说道:“只可惜,宣化现在还是无法解除戒严啊。”

韩齐海这话一出,惊到的不只是两个孩子。

凌雪最先诧道:“不是吗,都三个月了,还不解除。下去天就冷了,那赵世飞难道真想把宣化数万百姓都活活饿死在城里?”

韩齐海凄然笑道:“饿死个几万人,算得上什么?”

“算,算得上什么?”凌雪一下震住,怔怔的看着韩齐海,惨然道,“三公子,你这,这是……”

凌雪后面想说的是“人话”二字,可她因矜持着身份,最后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一旁的凌风上前一步,插进话来向韩齐海道:“无论宣化解不解禁,三公子,我们都不能在此长留啊。”

韩齐海抬头望了眼窗外,点点头:“是,不能长留。”

凌雪却在这时大声叫道:“这,这算什么。三公子,宣化难道……难道就这样完了?像蓟州一样,完了吗?”

说着,凌雪眸中落下了泪来。

沉默良久,韩齐海才长叹一声:“宣化不会完的。”

凌雪声音哽咽:“百姓都没了,还能不完。”

韩齐海又是长叹一声,默默摇头。

凌雪眸中的泪珠不断滚落,怎么止也止不住。

没有人说话,竹屋静悄无声,只有微微的喘息声在屋内四处流窜。

许久,韩齐海才又微一叹息,看向一旁的柳双离,淡淡而道:“柳姑娘可知道,你三个月前住过的地方,已在前天晚上让军兵给清剿了?”

“清剿?”柳双离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呆呆的望着韩齐海半晌,才回过神来,惨然道,“那张婶他们……他们怎么了?”

韩齐海表情平静的摇了摇头,道:“只听说当场就被抓了二十来人,至于屋主张大娘在不在内,韩三也不得而知。”

“二十人?”柳双离喃喃道:“那……二十人里,韩公子可知都是些什么人?有没有……宁王府的人?”

“宁王府?”韩齐海眸光闪动,指尖轻滑回茶杯口,道,“被抓的二十人里,倒没听说有宁王府的人。传言他们在宣化戒严后的第二个月,就都离开了那里。至于现今藏身于何处,韩三也没有消息。”

“哦,”柳双离简单的应了一声。心下暗道:那就是说,三师姐她没有出事。

只听韩齐海又淡淡的说道:“风兄听到这个消息,心下着急,现已赶往了西营牢房。”

听闻此话,在场的其他人均是一惊。

连一直面无表情,沉思不语的秦思扬,在听了这话后,也不由的神色为之一变。

“西营牢房?风爷他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去救人?”最先出声寻问的,是泪水还未干去的凌雪。

韩齐海轻叹了口气:“风兄要如何行事,我是管不着的。但是,依照现在的情形看,这片竹林,已不再安全了。”

听到这话,屋中的各人都皱起了眉头,只有凌雪不同意的嚷道:“风爷不可能告发我们。”

韩齐海微一额首,盯着凌雪道:“凌雪,我没说风兄会告发。”

“可三公子不是说……”

“这几日府门四周突然增多的军兵,难道凌雪你没注意到?”韩齐海打断了凌雪的话,质问道。

“那些军兵是很奇怪,可……”

“已是如此了,凌雪你还以为什么?”韩齐海再次打断凌雪的话。

凌雪微颦双眉,眸光点点:“就算是赵世飞察觉到了什么,就凭他,敢对三公子你怎么样?我们只不过收留了风十一一人,且他们也不可能拿得出证据……”

“你错了,我们并非只收留风兄一人。”韩齐海纠正道。

“是,还有……”凌雪的目光瞥向座中的两个孩子,“可这两个孩子又不是官府要犯,赵世飞就算知道了,又能说什么?三公子只不过是一片好心。”

韩齐海收紧了拳头,正色道:“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三公子?”

………

晚风轻轻敲打着竹林,如细雨击石,淅淅沥沥。

夜已深,隐于竹林深处的韩齐海等人,也不再多话,各自歇下。

新来的凌风和李超雄,在外屋厅上简单打了地铺,凑合的过了一夜。

里屋床上,柳双离见凌雪掏出先前凌风带来的一小包干果,取出两块,递给的手腕上的小灰猴。而小灰猴伸出爪子一下接过,送到嘴里几口就吃了完,吃完后‘吱吱’叫了两声,见凌雪摇了摇头,不再给了,它才不满了又叫了一声,一个跃起,又抱回到凌雪白晰的手腕上。

柳双离瞧着,不免好奇的问道:“这猴儿看着真喜欢凌雪姐姐得紧,姐姐之前面那么凶它,它还死抱着姐姐的手不放,现在有得吃了,就更是开心了。”

凌雪无奈的苦笑:“哎,这也没办法,谁叫我以前曾对它们那么好过,让这些小家伙认定了,之后再想凶,它们也不认了。”

“哎?这话怎么讲?”柳双离新奇道。

“还不是曲青那丫头,自个喜欢小动物,却又不去好好学着照顾。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不懂收拾。我是实在看不过去了,才帮着她照顾这些小家伙。呃,结果帮着照顾了一轮下来,就闹成了现在这样子!这些小家伙们,认定了我对于他们好,一见着我就怎么凶也凶不走。”

“嘻嘻,原来是这样啊,”柳双离笑道,“凶是没用了,姐姐也别再装狠了。姐姐其实面凶心善,小家伙们心中都有数的,所以才不会怕你。”

“你这丫头,怎么也和三公子说一样的话。”

“姐姐难道不是?”

“哎――”

“姐姐不必叹气,宣化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

“一定。”

………

第七十五章 七皇子晋阳王

一夜没得好眠。

第二日一早,秦思扬三个月来第一次的,过了辰时还没有起床。

男孩虽死睡着不醒,却也没人去唤他。大家好像是有着默契般的,连一向管得秦思扬最热切的柳双离,也似忘了一般的,放任着男孩赖床不起。

不是秦思扬突然的想放懒自己,只是他这一夜,实在是心事太过沉重,一夜间根本没能真正合上过眼。

好多积压在心里的事,实在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能承受得过来的。

天蒙蒙亮起时,他才终于困不过的,迷迷糊糊的闭上了双眼。

而对于前一天晚上,韩齐海对秦思扬的谈话,柳双离虽也觉怪异,她的心里自有很多问题想问,可看看各人的样子,凌雪姐姐的眼泪,想着宣化如今的形式,她就有忍下不去问了。

天已完全亮起。

秦思扬还睡着没起,韩齐海、凌风及李超雄却早已起来,在竹林中各自清闲。

柳双离一个人在厨房琢磨着,要怎么把眼前这点有限的食材,尽量弄得丰盛些,好不让大家都饿着肚子。

凌雪原先倒是在厨房跟着柳双离一起弄早餐的,可只忙了一下,她就突说有事,丢下柳双离一个人就走了。

倒不是凌雪想偷懒,把这顿艰难的早餐丢给柳双离一人去弄,而是天刚亮起不久,她和兄长凌风还有李超雄,就同时接到三公子韩齐海的暗示,到竹林中听侯吩咐。

初秋的晨风,微微有些凉。

早早的,天边的红霞还没有完全散去时,永定侯韩府的三个家下人,已一起立于密实的翠竹迷宫道内,静侯着他们的三公子。

三人被唤来的地方,是迷宫八卦阵中上乾下震‘无妄’之所在。

《易经》有曰:无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天下雷行,物与无妄。无妄则必有获,必可致福。

不过,此时的韩府三个家臣,可皆没去多理会这些八卦阵解。他们只是遵命而来,也只管等着听候吩咐。

晨风轻拂,这‘无妄’道上并非风口,但因其处于竹林深处,穿透绿竹枝叶而来的轻风还是让人觉得沁心的冰凉。

三人在此侯了半刻,红霞渐而散去之时,他们的三公子韩齐海,终于迎着晨曦飘然而至。

韩齐海的到来没有踏出一丝声响。三个下人发现他时,韩齐海已经行至‘无妄’道中巍然而立。

摇曳着竹林,淅淅唰唰的遮挡住了外间所有的声响。也同时让竹林之外,听不闻这里的声音。

三个下人一见韩齐海,立时一起走上前去,府身行了一礼。

凌风当先问道:“三公子一早唤我们三人到此而来,不知有何吩咐?”

韩齐海微一凝眉,面上的神色看着似很平静,但只要细瞧去,还是能发现,他双眸间隐着一丝抹不开的忧虑。

没有回凌风的话,韩齐海轻扫了三人一眼,向凌雪问道:“凌雪,那两个孩子还好吗?”

“回三公子,两个孩子都还好!”凌雪躬身回道。

韩齐海点点头,思忖了片刻,才缓声说道:“我一大早唤你们到此,也无他事,只为叮嘱你们一事。”

“何事?”三人皆好奇的看向韩齐海。

如何涉险突破宣化的城防戒严令出城,昨晚睡前,韩齐海已对他们有过些许交代。凌雪也得到命令,之后几天里,都不必再出去寻找食物,而只需守在竹林里陪着两个孩子。

至于凌风和李超雄,都有重任在身,吃过早饭后,即会出去办事。

但现在早饭还没吃,事自然也没能去办。三公子就把他们偷偷唤到此处,为的何事?

三人心下均很好奇。

面对三个下人的寻问,韩齐海眉头轻锁,没有马上回答。只见他神情凝重的逐一扫过三人,好一会儿才说道:“昨晚我向那个男孩寻问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即便你们没能完全听明白,我话中是何意思,想必也多少听出了一些玄机吧?”

“嗯,这是的!”三人皆点点头的回道。

凌雪最先忍不住的追问道:“三公子,那两个孩子,特别是那个男娃儿,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段时日来,三公子对他们的事,可不是一般的用心。他们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三公子如此费心而待?”

“你说呢,凌雪。”韩齐海嘴角微扬,面上溢出一抹浅浅的微笑,看着凌雪道,“这三个月来,你和这两个孩子呆在一起的时候最多,难道就没看发现点什么吗?”

“这……”凌雪凝神思索了片刻,回道:“那女孩儿也还罢了,云天门的弟子,明明白白的一个丫头,为人单纯善良,没什么心眼,很好相处。只那男孩儿,心思极重,个性又生冷异常,让人很是猜不透。”

“怎么个猜不透了?”韩齐海轻笑。

“这要怎么说呢。”凌雪颇有些为难,“那个男孩单从外表上看,就可看出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那周身的气蕴,想藏都藏不住,绝对是大家出身。这样的一个孩子,还只有十岁大,却被人追杀,不得不逃命在外,实在让人不得不心生疑问,这孩子究竟是打哪来的。三公子是不是也因为这点,才对他们特别相待的?”

韩齐海轻点着头,仰首望向东边天际。那里,一轮红日已冉冉升至半空,满天云霞环绕四周,绚丽之极。

“凌雪可曾留意到,那个男娃儿姓什么?”好一会儿,韩齐海才把目光收回,向凌雪问道。

“呃,这我有留意。”凌雪答道,“想当初我寻问起他的姓时,男孩似忌讳很深,刻意的回避不愿去说。后来我是暗中去问了女孩,才知晓了男孩的姓。他姓‘秦’,这是当朝的国姓。”

韩齐海双眸微颦:“即已知晓了他的姓氏,凌雪你难道还想不明白?”

“他……难道真是皇族子弟?”凌雪诧道。

韩齐海点点头:“是,他不仅是皇族出身,还是当朝的皇子。”

“啊,难道他真是……”

“是的,”韩齐海平静的点头应道,“他就是两年前刚被钦封到山西,封号为晋阳王的,当今圣上的七皇子。”

第七十六章 过场的闲话

风起得有些重了,竹林被吹得‘哗哗’作响。

凌风略皱着眉头,道:“这娃儿竟就是晋阳王,真是不可思议。听太原那的传言,晋阳王一年前在一次出游中,被歹人所劫,至今下落不明。而晋阳王府对这个传言一直矢口否认,回说晋阳王只是出游时受了点惊吓,又因初到太愿,水土不服一下就病倒了,不宜见客。虽然晋阳王府的这个说法很是牵强,但王府上下皆如此说,太原知府又出面担保。官面上的人也无人敢当面置疑,事情也就一直拖着。现在看来,这传言竟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啊!”凌雪高声叫道:“大哥你看那男孩像是被劫持的吗?谁劫持了他,柳丫头吗?”

“凌雪!”凌风突的一记重喝。

“怎么了?”凌雪瞪着她的大哥。

凌风无奈摇头,望向韩齐海。

韩齐海眉眼微颦,向凌风点了点头。

凌风这才转头向凌雪说道:“我不是在说玩笑话,丫头。你有想过吗,要是现在外人认出了晋阳王,发现他人竟在宣化,还和我们在一起,会怎么说?劫掠一说,不就真有了口实吗?”

“这……”凌雪一时怔住了,“是不是被劫的,晋阳王自己不清楚吗?”

“谁会去相信一个只有十岁大的孩子所说的话。”

听到这里,凌雪真的怔住了,久久答不上话来。一旁从开始就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李超雄,也在这时长叹了一声。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东天上的红霞也完全散去。

风又开始小了起来。

韩齐海望着天边明亮的曙光,说道:“现在情况你们都已知道。我叫你们到这里来,就是要慎重叮嘱你们,关于晋阳王人在这里的事,你们心里清楚就行了,不许对外多说一句。要是传出一句,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到时休怪我韩齐海翻身无情。你们听明白了吗?”

“是,属下明白。”三人一下站直身来,低首齐声应道。

韩齐海点点头,眸光落向凌雪,正色道:“包括曲青,也不许多提一个字。凌雪,你明白吗?”

“凌雪明白。”明了事态的严重,凌雪不敢怠慢,忙慎重回道。

清晨的空气最是清新,特别还是在翠竹环抱之地,更是怡人心肺。

待重又回到厨房之时,凌雪见柳双离一个人把五人份的早餐都给弄好了,不由的心中暗赞。

见凌雪走进,柳双离立即嗔道:“姐姐一大早的饭菜也不弄,躲到哪去了啊?害我一个人弄完这些。”

凌雪忙陪笑道:“难为妹妹了,适才是姐姐的不是,姐姐向你陪罪。下来的事就都交给我吧,妹妹你只管歇息去。”

柳双离嘴一厥:“我都弄好了,菜也要上桌了,你才来说?”

“知道知道,”凌雪笑道:“那下面上桌布菜都由我来做好了。柳丫头你去看看,杨小子起床了没。”

“他已经起来了,刚才还来这看过我。”

“是吗,扬小子既然来过了,见你一个人在忙,怎么也不帮帮你?”凌雪问道。

“嗯,他是想帮来的,但我不让他帮。”

凌雪听着一叹:“哎,你这丫头啊,这样由着扬小子。也不知这予你是幸还是不幸。”

“什么幸不幸的,姐姐说什么呢?”柳双离有些纳闷的问道。

“没什么,姐姐随口说说。”凌雪忙又笑着掩饰道,“你听,这声音定是三公子他们回来了,我们也别再多说了,快些把饭菜布好吧。”

柳双离留心听去,亦闻得声音,忙点头答应,和凌雪一起,又忙活开来。至于适才偶起的疑问,又被她丢到了脑后。

一顿早餐,虽是简单,但在如今的宣化城内,却也极是难得了。韩齐海等人没再多说,匆匆吃过。

吃过饭,凌风和李超雄就告辞出了竹林,自去办三公子交代的事了。凌雪留在竹屋里陪两个孩子,没再离开竹林。

韩齐海则在屋中拂了会琴,近午时分,未到午饭时间,他又没说一声,突的就没了踪影。

如此,又过了数日。

秦思扬还是每日里的闷声练他的武。而自那日后,风十一就再没回过竹屋。凌风和李超雄也难得见到踪迹。韩齐海倒是会常回竹林,但却总会突然的就人影不见。只有凌雪,自那日后就一直没再走出过竹林一步,陪着两个孩子,照顾着亦会随时消失不见的小灰猴。

因连月来,秦思扬练武练得狠了点。这时便觉得手脚酸疼得紧,每动一下都异常吃力。柳双离和凌雪见着,便劝着他歇一下,先别练了。

但秦思扬却定不下来,柳双离见此就把云天门的内功心法口诀,尽数教于了他。让他配合着风十一的硬家功夫去练习。

其实云天门的内功心法,柳双离早在和秦思扬相识不久后,就教过他。只是那时秦思扬不喜武人,更对这些武人所讲的修身为主的技艺诟病不已,自是没去领悟,也没去练习。柳双离后来也就没再往下教他,只单教他些实打实的剑术招式。

而三个月前,秦思扬拜风十一为师后。风十一除了教他实实在在的硬家拳脚功夫外,也同时向他讲解了武学中打气运力的内家功夫。秦思扬这才明白了武学中的内功是何道理。

但风十一教的内功心法,说到底还是以练外气为主,和柳双离道家出身的以静气为主的内功无法想比。秦思扬自明白内功心法在武学修为中的重要性后,再听柳双离讲解她们云天门的内功心法,就不再抱有偏见,加之他的悟性,很快就上了手。

云天门的武功讲求取巧,从不使莽劲。如今,秦思扬练风十一的硬家功练得心躁时,再来练云天门的内功。自然而然的缓下了心绪,倒使他的武学修为在短时间内进益不少。

这几日的月色很清,虽离中秋尚远,但高悬于天上的一轮明月,看着已极是圆整了。

因韩齐海的安排,搬离这竹林就在这几日里了。这两日来柳双离和凌雪都一直都忙于为离去置备行装。

只有秦思扬,还是不变的每日练他的武。

而苦练的成果,使得男孩听风辨位的能力强了起来。耳明目清后,他在黑夜中亦能准确的辨清了方位。因此,在竹林的最后这几天里,秦思扬晚间不再只困在屋中练功,而是走进了竹林,开始随性而练。

第七十七章 韩齐海的造访

其实自三个月前来到竹林,秦思扬就发现,这个竹林迷宫阵,建得极是考究。细观察后他惊奇的发现,这个竹林迷宫阵竟是依行《易经》上的五行八卦而建的。

三国时诸葛孔明曾据《易经》之理推演兵法,得出八阵图。但自诸葛武孔明逝去后,世间就再没人见过八阵图了。

松林先生在跟他讲课时,倒是细讲过《易经》,也提到过诸葛孔明的八阵图。那会,这诸葛孔明八阵图还曾经引起秦思扬十分的兴趣,连番的要求先生给他细讲。可不知为什么,一向乐于教授的松林先生,那一次却一口回绝了秦思扬的要求,惹得秦思扬极是不高兴。

在注意到这竹林迷宫竟是依着《易经》之理而建后,秦思扬就曾直接向韩齐海寻问过竹林的建法。这位韩家三公子倒是十分高兴,细致的给秦思扬讲解了一番,还抽空带他在竹林中都走了一圈。

虽时间有限,但秦思扬却是因此,很清楚的了解到这个竹林迷宫,或更确切的说是竹林八卦阵的复杂性。

也因为了解,这三个月来,秦思扬和柳双离都乖乖的,没敢往竹林处乱走一步。生怕走错一步,就会困死在这机关重重的八卦阵中。

今晚的月色很好,视野也极佳。秦思扬兴致上来,独自一人走进竹林,不觉间就来到了上坤下坎的师卦之地。

地中有水为师,君子以容民畜众。

秦思扬抬头望天,但觉四野苍穹昏昏如泥,中悬一轮月明却波光盈盈,就如水流而过。看着这一色天际正正暗合了师卦之说,心下一叹,停下了脚步。略一凝思,也不再前行,在此练起功来。

月光皎皎,林中静谧。

心专自是时快,不觉间秦思扬就练去了近两个时辰。

看着天上一轮明月已近到中天,秦思扬停下拳脚,伸手抹去了一头的汗水,歇了片刻后,正自要转身回去。

突听竹林暗处,响起两声轻脆的掌声,一个轻淡的男声缓声赞道:“王爷的武艺练得越发的扎实了。”

秦思扬一惊,寻声看去,却见韩齐海缓步自墨色深深的竹林中走出。一脸的清雅中,隐隐含着一丝莫名的忧思,淡淡的悲怆。

看到又是这位韩三公子,秦思扬立时眉头皱起。他自知,自己的听力就算练得再好,进步再快,也是无法听到这位韩三公子的脚步声的。所以他也不多问,擦干汗水,即想转身离去。

韩齐海却站在路中,正好挡去了秦思扬的去路。

“王爷何需如此表情?”韩齐海眨了眨眼,又出声问道。他话中的语气是在寻问,可面上的表情,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韩公子有何事吗?”秦思扬冷冷的问道。

韩齐海轻摇了摇头,顿了半响,才加重了语气道:“王爷真的心意已决?”

“我不是王爷。”秦思扬冷下脸来回道。

夜已深,天极凉,但男孩的声音却比这天更深更凉。

韩齐海听着却是不以为意的一笑,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道:“王爷就是王爷,无法改变。因为有些命天生已注定,人力根本无法逃开。”

秦思扬铁青着脸,咬着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这话。

韩齐海看着秦思扬骤变的脸色,又是微微一笑,道:“王爷身份尊贵,按理不应与草民为伴。”

秦思扬唇角变得通红,道:“是吗?可是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却是那些卑微的草民舍命相救了我。”

韩齐海轻吟一声,突道:“王爷所学,当知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秦思扬皱了皱眉,道:“亚圣之语,我如何能不知。韩公子突然说这话来,是何用意?”

韩齐海一声朗笑,摇头而道:“世人皆道权贵好,不惜舍命争之。却不知,这世间万物,君主其实才是最为次要的。哈哈,韩三此问,只为世间之人一叹!”

秦思扬听着,哼了一声:“真是好明事理啊!呵呵,真不曾想看着如斯高贵清雅的韩三公子,原也是个腐儒!”

如此贬损的话,韩齐海听着却反而高兴了起来,击掌手笑道:“好好,王爷有此一说,可见这一年来的经历,没有白过。可喜可贺!”

秦思扬一怔,盯着韩齐海半晌,回道:“我说过,韩公子你真是想错我了。”

韩齐海摇着头:“我没想错,也不会错!圣人之言,虽为至理,可不经历练,皆难知其真意。而不知其真,就会反损其理。王爷有此一历,虽多经险阻,在我看来反是你的福份。”

秦思扬脸一黑,放狠了口气道:“够了,你少在我面前再说这些话。”

韩齐海还是一声轻笑,沉吟片刻道:“我说过,有些命天生就已注定,想逃也逃不掉。而今晚我寻到此来,实为想跟王爷你明说些事。”

秦思扬冷着脸:“还有何事?”

韩齐海收紧了眉头,说道:“王爷也知道,我们两日后就要取道出城?”

“怎么,现在突然说来,难道韩公子改变主意,不想出城了?”

韩齐海摇了摇头:“步子已踏,岂可再变。”

“那你还要说什么?”

男孩语气之生冷,明显表明了他不愿再谈的态度。

可韩齐海还是坚持着,因为他知道,有一些事说明。

所以,思索了片刻,韩齐海即直言道:“也不瞒王爷,我此番的出城计划,并无十足的把握。”

“呃?”

“如若计划不顺,出城失败了,王爷怕吗?”

“呵呵!”秦思扬突然一声冷笑,好似韩齐海这问话真的十分可笑:“这一年多来,我怕的事还少吗?”

“也是!”韩齐海亦是一笑:“王爷虽还年少,可早有准备。那韩三也实言告诉王爷,如此次出城计划失败,王爷的身份恐就会在宣化大白于天下。”

秦思扬一怔,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道:“大白于天下,这是你定好的下策吧?”

韩齐海微微一笑,点头答道:“是!”

“呵呵,韩公子的计划真很周全。”

第七十八章 韩齐海的摊牌

韩齐海还是笑着,可笑容中却带着一丝不易查觉的凄迷:“即是计划,就必要周全,不管出现何种状况,都需备有相应的对策。”

秦思扬脸色一沉:“韩公子即把事情都想好了,还要跟我说什么?”

韩齐海仰头望天,语声幽幽:“可王爷想过没有,如用到此下策,我们――将会有何下场?”

秦思扬微一愣神,片刻后摇了摇头,示意他从没想过这一点。

韩齐海凄然一笑,道:“如用到此下策,那我韩家上百口人只能有一个下场,就是满门抄斩。”

听到这话,秦思扬一时僵住,定定的看着韩齐海,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思绪。

稍稍稳了稳神,秦思扬装着满不在乎的笑道:“是吗,真是个糟糕至极的结果。”

韩齐海并未在意秦思扬这无情的回答,他只凄然一笑,低下头来,双眸直视着男孩,道:“但王爷却不必忧心,到时无论出现哪个结果,你都不会有事的。”

秦思扬冷哼了一声,面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的波动:“这我知道。”

韩齐海微扬双眉,看着自始至终都波澜不惊的秦思扬,片刻后突的仰天一阵大笑,笑得极是狂野,极是不合他这通体清贵的气度。

秦思扬看着突然发狂大笑的韩三公子,心下微颤,有一阵的不知要对此人做何感想。

虽然这位永定侯家的三公子救过他和柳双离的命,在宣化局势混乱不堪时收留毫无自保能力的他们在竹楼住下。在明明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后,不但不告发他,还为他找了个师父教授武艺,设法保全他。直至到现在,依情形看来,甚至要为他赌上韩府一宅上百人的性命。

这真可谓对他忠义有加。

可是就算如此,要让他对韩齐海完全放下心来,要他去信任这个城府极深的贵公子,要他认定韩齐海对他是真心实意的,他还是做不到。

更何况,已逃命在外近一年的秦思扬,见到了许多他以前从不知道的事,明白了不少他以前不能理解的道理。到此时对于至高无上的皇家,对于高贵无比的皇子,这些别人梦寐以求的家室和身世,已心生疑问,已多感厌倦。

此时的秦思扬已不会去想太多,此时的他,只求能平平安安的和柳双离一起离开这个危险的边境重镇,其他再无所求。

良久,韩齐海才止住大笑,仰头定定的望着天上那一轮皎皎明月,语声清冷:“王爷可还记得三月前,你和柳姑娘初到竹林时,我们说过的话吗?”

“何话?”

“我们所说起的一些事。”

“那天韩公子你说的事可不少。”

“呵呵,”韩齐海轻声一笑,点明道,“就是六年前的那场塞外出击战。”

“韩公子还想要旧话重提吗?”

“王爷以为我们那次所说的,已是事情的全部了吗?”

“难道不是?”秦思扬微皱起眉头。

韩齐海轻叹了一声,低下头来定眼看向秦思扬:“王爷以为,六年前出击塞外的想法,真是张成忠提出的?”

“这是天下人的共识吧!

韩齐海摇了摇头,“天下人都认定的事,未必就是事实。”

秦思扬双眉一拧,问道:“那韩公子以为,事实是什么?”

韩齐海又是一声轻叹,轻摇着头,良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秦思扬觑眸盯着他,却也不追问。

月光如水,洒落云间,轻飘流转。

沉默了好片刻,韩齐海才又说道:“王爷知道军队里吃空饷这一现状吗?”

秦思扬微一诧异,不知对方又想说什么,只能照实答道:“有听说过。”

韩齐海低眉一笑:“王爷可知,吃空饷是我大周军队里是司空见惯的一个现象吗?”

“这――真是如此?”

“真的是。”韩齐海默然的点点头,“就连先父韩云山,总领宣化军政时,也照样吃空饷。”

“一直听说,永定侯韩云山治军有方,为人清廉。”

韩齐海摇了摇头,惨然一笑:“治军有方,为人清廉,这又如何。”

“韩公子,你究竟想说什么?”秦思扬有些不耐烦了。

韩齐海半蹲下身来,和秦思扬平了头,正色道:“韩三想说,吃空这一事,在军中真是过太平常了。”

“呵呵,好一个治军清廉的永定侯。”

“王爷失望了吗?”

秦思扬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冷声一笑:“失望?没有。这是你们永定侯家的事,与我有何干。”

韩齐海紧盯着男孩,以他锐利的目光,不难看出男孩平静的外表下,极力掩饰着的失望之情。他轻轻一笑,解释道:“我大周朝开国太祖,当年为防边境不测,即不断加筑边境城防,又严禁各边城的军队人数超过两万。但百余年来,因为外敌的不断进犯,这条律令早已名存实亡。而做为北境线上最大的城池宣化,经过上百年的积累,在兵部案轴的记录,守军人数已达二十万之众,比限定两万的人数,整多了十倍。”

“二十万?只宣化一城守军?”男孩大吃一惊。

韩齐海笑着,笑得高深莫测:“虽有些不可置信,但早在十年前,宣化在兵部的人册记录上,驻防军兵就已达二十万。”

“事实上呢?真有这多?”秦思扬紧盯着韩齐海追问道。

“事实上当然没有这么多。”韩齐海回道。

“那事实人数是多少?”

“十万,至多十万。”

“十万?正好减半人数?”

韩齐海点点头。

顿了半晌,秦思扬突的冷笑出声:“如此说来,宣化这里,就是一名军人领两人份的军饷了。不错不错,一人领两份,永定侯很会算账。”

韩齐海亦是自嘲道:“先父当年却也是如此算的账。”

“兵部人册记录宣化兵士达二十万,朝廷竟不加以追究,还每年照发军饷?”秦思扬不得不奇怪。

韩齐海反问:“朝廷发的军饷,几时准过?”

“啥?”

韩齐海低眉轻笑:“要是军饷能准时到位,先父也不必去吃这么多空饷了。”

“可二十万人……”

“王爷觉得太多了吗?”韩齐海笑道,笑得很是苦涩,“也是,连朝廷都是这么想的。”

第七十九章 韩齐海的决择

秦思扬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韩齐海。

沉默了片刻,韩齐海突的又轻叹一声,转而说道:“十四年前,蒙人大举犯北,先父受命抵御外侵。那年,宣化十万驻军,倾城出击,一战下来,击溃蒙人十万主力,自己也因这一战去了三万人。”

秦思扬虽不解韩齐海为什么又突然把话题转向了这个,却也不问,只是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而那场战役结束后,先父在向上报朝廷时,却报说宣化二十万驻军。一半守城,一半出击。灭敌十万,自损两万。”韩齐海接着说道。

秦思扬仰了仰头,有些府视的看向半蹲在他身侧的韩三公子。

良久,他依然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不必他多问,韩齐海也会主动告之他想说的事。

又沉吟了好一会儿,韩齐海才接着说道:“因为只报损了两万人,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金也只有两万人的份。多下的那一万死去的弟兄,先父只能用空饷所得给予补偿。”

竟然是如此运用空饷,秦思扬不由的紧皱眉头。

只听韩齐海接着又道:“十四年前那一战后,蒙人主力大损,北境安静了多年。先父感于边防军人的艰苦,几年下来,没再招募新兵。因此,至九年前先父过世,宣化的实际兵力减至了六万人,可在兵部那所记的人数,却又增回到了二十万人。”

流云轻飘,遮住了明亮的月光。

秦思扬眉头紧皱:“二十万,如此多的兵力在外,朝廷岂能安心。”

“正是如此。”韩齐海肯定的点点头,说道,“九年前,先父和我大哥相继去后,张成忠接任了宣化总兵一职。”

“嗯!”

“随后,原兵部尚书,先父生前的好友许士舟大人,也告病离朝。之后三年……”

说到这里,韩齐海突然顿住,如深潭般的双眸直直的看向秦思扬。

静侯了半晌,见韩齐海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秦思扬不得不主动出声追问道:“之后三年,怎么样?“

韩齐海低眉一笑,双手向后伸了伸,他原半蹲着的双滕就此一松,整个人就地坐在冰凉的石子路上。

“之后三年,不就有了那场塞北的出击战吗?”

“噢,是!”

韩齐海盯着秦思扬:“说到这里,王爷可以再细想下,还认为六年前,那个主动出击塞外的想法,是张成忠所出的吗?”

“不是他,又是谁?”

“呵呵!”韩齐海双手向后撑着整个身子,仰天大笑,“王爷想想,张成忠当时总领宣化军政,不可能不清楚自己手头有多少兵力?且再因为连着多年无战事,士兵们也大半以上屯田种地,少于军练,战斗力更不如前。再有朝廷长年拖欠军饷,军心根本不稳。”

秦思扬呆了一呆,道:“这又如何?”

韩齐海又是一声大笑,仰头望向如灰泥覆天的茫茫黑夜:“在如此情况下,张成忠做为一个有着多年统兵经验的将领,又岂会想出这样一个自寻死路的主意。”

“自寻死路?”

“是!”

韩齐海顿了好一会儿,见秦思扬还是没有追问,才接着说道:“那年张成忠突然接到朝廷密令,命他在一年内相机领兵出击塞北,一下就陷入了两难之地。”

“两难?这话何解?”这回秦思扬终于忍不住追问了。

韩齐海觑眸看向秦思扬:“那一道密令下得极是严厉,根本不容更改。如若张成忠直接反对,就必要道出他手头只有六万兵力的事实。如此一来,单吃空响一道,宣化一众将领,半数以上,必是死罪。而反之,张成忠不作反对,凭他手头仅有的六万士兵,守城有余,要万里出击塞外作大会战,却是万万的不足,说到底还是死路一条。”

流云飘过,月色清冷,夜风微凉,竹林里的一切皆很安静。

沉默了许久,秦思扬才出声问道:“这些事,韩公子你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韩齐海仰天而笑:“王爷不知,在很多事情上,张成忠早已习惯了请教我二哥。”

“你二哥?”秦思扬一惊,“韩齐山?有当事诸葛之称的韩乐广?”

韩齐海微微点头,轻拍着屁股站起身来:“二哥虽长年瘫痪于床,但对北境南岭,东海西疆,各地军防诸事,皆了然于胸。”

“了然于胸,运筹帷幄?呵呵,好个赛诸葛,好个韩乐广!”

韩齐海微一额首,挺直身来。

秦思扬又问道:“那么联合蓟州一道出兵,这一计是韩乐广出的?”

“二哥只是给了个建议。”韩齐海答道,“他同时也说过,兵贵在精,胜在气,并不取决于多。”

“是吗?说得多好听啊,但结果呢?”

韩齐海苦笑摇头:“此乃政事,而非军事。”

男孩霎时呆住。

是啊,早就有过的猜测,还需多说吗?自己的父皇是怎样一个人,他难道还不清楚吗,自小领教得已经够多了。

云丝已散,月光如水,洒落大地。

韩齐海轻拂衣袖再度半蹲下身来,双眸直视着男孩。表情温和,声音轻淡,却丝毫不失力度的说道:“韩三今夜来此,只想向王爷言明,不管下去王爷做何选择,也不管出城计划成功与否,事态如何发展。韩三都已下定决心,将一力支持王爷,直至最后。”

如此坚定的眼神,如此决绝的话语,秦思扬无法再漠视。

他身不由己的向后退了一步。

‘一力支持,直至最后!’多么大义凛然的话语,又多么忠心不二的口吻。可在秦思扬听来,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话,虽说的是尽忠之言,可同时也有着胁迫的意味。

胁迫他走向一条不归之路。

“王爷不想吗?”良久,见男孩站在那始终不说一句话,韩齐海只得开口追问道。

秦思扬一怔,下意识的又后退了一步。

“多谢!”盯着韩齐海好半刻,秦思扬才勉强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韩齐海却只是笑了笑,伸手自怀中取出一物,递于男孩:“这令牌,王爷请收好。如若下去有什么不顺,王爷可拿着这令牌到天下任一家宝运钱庄。只要见此令牌,钱庄上必会有人相助于王爷。”

秦思扬又是一愣,望向韩齐海手中的令牌。

那是一个纯金打造的,手掌般大小的通用令牌,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韩齐海微笑着,把令牌硬塞到了男孩的手中。

秦思扬握着令牌细看去,见令牌的正面只篆刻着个形式厚重的令字,背面除了贯常的纹饰外,只在下端用细致的笔法,篆着四个小字――宝运金印。

“金印的金字,指的是宝运掌柜的姓氏,非金银的意思。”韩齐海淡笑着解释道。

秦思扬点头,翻看着手中的令牌,揶揄道:“听说永定侯一向清廉,府中家小也皆生活清贫。但自三年前,韩府二少爷娶了宝运钱庄的大小姐后,永定侯韩府可谓一夜暴富。呵呵,韩三公子真是大方,如此金字令牌竟随便送人。”

韩齐海微微一笑:“此金令牌世间仅有三张。一张宝运钱庄大少爷存着,一张我二哥二嫂收着,再有这最后一张,现今送到了王爷手中。”

秦思扬紧握着金令牌,好半晌才道:“三公子认为这值得吗?”

韩齐海笑道:“这点王爷尽可放心,韩三心中自有定夺。”

“是吗,可你不觉得如此对我,于你却是不公?”

“不公?”韩齐海突的一阵大笑,再一次的一反他惯常的温雅之态:“哈哈,什么是公平?韩三不知,韩三只知道,大丈夫立世,当有所为,方不虚此生。而今之所为,韩三以为,只要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天下万千百姓,其他的又何需去管。”

好个天地百姓,好个以天下为已任之言。

秦思扬听着却依旧冷着一张脸,双脚后仰,盯着眼前这个韩三公子。他不知,如此高调的话语,在这个韩府三公子,是出于真心,还是随口一说,仅为虚言?

毕竟,这一年的逃亡生涯下来,男孩的心中早存有了退避的想法。那个他曾经的家,那个晋阳王府,到现在他都不回去。不是他回不去了,而是因为他已存有了不再回去的打算。

一直威逼他的母亲,死了;一直督促他的老师,隐了;效忠他的臣下,也在连番争斗中,去了大半。至于皇后娘娘对他的保护和关照,想收他作嫡皇子,也仅是因为她自己无出,想把他拿来当棋子用吧了。

他若回去,有着皇后的支持,只要多多努力,要争上那个至高无上之位不是没有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他退到了山西还要被追杀的原因。

可是,就算争得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又如何?

也不过是皇后郑氏一族把权的棋子吧了。

夜已深,风越发的凉了!

韩齐海半蹲下身子,深深凝视着男孩,尽可能的放平语调说道:“有些事王爷现在不必多想。有些事当人作不了决定时,就让天来定夺吧。这令牌王爷暂且收着,一切留待日后再定。三日后,我让凌雪护送你们出城。如果一切顺利,出了城后,王爷和柳姑娘要去何方,由你们自行决定,韩三决不会加以干涉。”

“你是真心的?”秦思扬质疑道。

“如何不真了?”韩齐海浅浅的笑着。

“你有能力不用作真。”男孩直接点出要点。

“韩齐海摇头:“世间有些事,是强求不得。所以,韩三不会强求。”

“是吗?”

“是的!”

秦思扬还是深表怀疑的盯着韩齐海看。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却给予对方充分的时间去考虑去选择。这个韩三公子,真就这么的豁达大度,睿智贤明?

男孩是不知,可韩齐海心中却自有定数。

因为有一句话,韩齐海在初时就已对男孩言明,现在却不会再去多说。

那就是:有些人的命,在其出生时就已经注定,人力已无法再做改变!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成长的道路还很长,但前方的路却已不可能再改变。

第八十章 藏书的洞窟

韩齐海所说的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定好要离开的这一天。

一大早的,这位把话说定的韩三公子,却又不见了踪影。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又会几时回来。

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如若到了傍晚,这位韩三公子还不见出现,那么他们原定的所有计划就只能泡汤。

午后很静,已是入秋的季节,天却还是闷得让人心里直发慌。

早早的凌雪就把要带走的东西都整齐打包好,大多交于了柳双离拿着。而她自己所带的包裹里,却只随便包了些碎银和两件换洗衣物,及一把她从不离身的短刀。

凌风和李超雄,两个孩子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又在办何事。他们只知道,自韩齐海把逃离的行程计划告知他们后,他这两个能干的手下,就不再在竹林里出现了。

时近傍晚,太阳已落到了西边的山峰。

韩齐海还是不见踪影。

风不和从何吹来,凌雪悄悄的自包中抽出短刀,紧握在手中。

竹林外远远的传来了阵阵吵杂声,随着时间的推移,声音渐渐变大,最后也惊动到了两个耳边稍浅的孩子。

听着如此杂乱的声响,人数定然不少。

“那是什么?”柳双离不安的向凌雪问道。

凌雪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只听声响愈来愈近,没半刻就近至离竹楼不足一里之地。

“他们怎么进来得这么容易?”柳双离惊道。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她早已知道,这个韩府后院中,每一步都设有重重的机关,要是不被允许,一般人很难在内行走。

“三公子在月前就命把府中的大部分机关都关闭了,只留着迷宫的机关没关。”凌雪答道。

“都关闭了,为什么?”柳双离又是一惊。

凌雪回道:“公子说这些机关太危险太伤人,不便留着,所以都让关了。”

“危险?伤人?”柳双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韩齐海有这么糊涂仁慈吗?难道真成了东郭先生?

凌雪笑了笑,望了眼一直没做任何表示的秦思扬,道:“公子说现在情况不同,我们不能无故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嗯!”柳双离简单应了声,心里却还是不大明白,凌雪这话的意思。

凌雪又是一笑,虽看出柳双离心中的不解,却也不想多做解释。

又探头望了望窗外深深的竹林,凌雪转而说道:“好在这竹林的迷宫还留着,有它挡着,那些人一时半会还进不到这里,我们也别去惹事,暂时先躲一躲吧。”

细听去,声音逼近的速度是慢了许多,柳双离点点头赞同凌雪先躲一下的建议。可她四下望去,这房舍过于简单的竹楼,问道:“我们往哪躲?”

凌雪没有回答,回身收起手中的短刀,拉过柳双离,又招呼了声秦思扬,往楼下奔去。

楼下没有种植竹子的空地上,皆铺设着密实的鹅卵石。凌雪暗数着步子,走到南边角的离位上,在距竹林只有两个手掌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只见凌雪蹲下身来,摸索着脚边冰凉的鹅卵石。摸索了片刻后,她终于在一颗及不起眼的石子上停了下来。

凌雪招呼两个孩子来到她的身后,随之暗运内力,三指按动着这颗鹅卵石。

片刻后,就见凌雪按着的这颗鹅卵石开始缓缓的陷进地底。随着石子完全没入地下,三人面前铺满鹅卵石的地表,渐渐的裂开了一个洞,一个能容下一成年人进出的小洞。

“这是?”两个孩子惊道。

“进来吧。”凌雪招呼了一声,一个当先爬进了洞里。两个孩子虽还吃着惊,但见凌雪进入,也跟着探身往洞内爬去。随着两个孩子的进入,刚刚裂开的洞口又在他们身后慢慢的阖上。

奇怪的是,闭上了洞口,洞内的光亮却并没随之消失。

凌雪在进入洞内时,并没有点着火折子或者蜡烛,但在她前方延伸而下的这条狭长小道,却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抹带的金辉的光线。延着洞口而下的路,并没有凿成梯阶,只有一条不断向下延伸的斜坡,金辉的光线正是从坡底下方向上照射过来。

三人慢慢的顺着斜坡向下滑去。大约滑了七八尺远,脚下的泥地突然变得平坦坚硬起来,随之他们面前的洞穴也豁然开朗起来。金色的光线也在此时瞬间放大,刺得三人的眼睛都不自觉的一下闭起,好一会才稍稍适应了这突然明亮的光线,重新睁开。

真是别有洞天啊,两个孩子抬手半遮着头顶过亮的光线,站直身来好奇的四下看去。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竹林的下方,还有着这样一个又宽大又明亮的洞窟。

但见洞窟之内,四方均很平直,明显是人为凿挖出来的。初略估算,这洞足有十几丈见方。明亮的光线,正是从洞顶暗处开凿的一个个小洞射入。

此时外面已是黄昏时分,按理说照入洞内的采光应很暗才对。

可过于刺眼的洞内的光线,让两个孩子根本感觉不出外边已是日落黄昏之时。

诧异的寻问,凌雪淡笑着指了指洞窟四壁。

两个孩子按所指再看去,这才发现足有两人高的洞顶四壁上,大部被巧妙的镶着一大块一大块透明的琉璃瓦片。这些透明琉璃瓦片,被极有规律的排成不同的角度,正好把从地面投射而入的光线,叠层反射进这若大的洞窟内,数倍放大了这洞里的光线。

真是巧夺天工,凿挖这个洞窟的人,当年究竟花了多少的心思!

“这里是……”柳双离惊叹着向凌雪问道。

凌雪细眉轻挑,摇头笑道:“这洞窟什么都好,就可惜是个死洞,用处不大。”

“死洞?”两个孩子纳闷的看向凌雪,不知她这话是何意思。

“是啊,死洞。”凌雪点头,有些可惜的说道,“想当年侯爷因为府里院中机关重重,再加之这里又处在最为险要的竹林八卦阵深处,不会有什么险情发生。所以,这个地洞开凿时,只想着方便存书和阅读,完全没想过要用来藏身或是逃命。因此,这洞里除了刚才我们下来的那个洞口外,就再没任何一条能通向外边的路了。这种有进没出的地洞,不是死洞又是什么呢?”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柳双离轻叹,“但这里很隐蔽,外人极难发现,也是个很不错的藏身之地啊。”

凌雪摇头:“这里没水,到了夜里还很凉,不适于久呆。”

秦思扬环顾着四周,突然问道:“这里,只是个藏书的地洞?”这是他大半天来的首次发话,却只为了这么个疑问。

“是啊,是藏书的地方,扬小子你看不出来吗?”凌雪笑道。

“地下潮湿,竟然用来藏书,永定侯也太会想了。”秦思扬冷哼道。

“是吗,但你见这里有潮吗?”凌雪反问道。

“这……”男孩一诧,他刚在平路上走了几步,就发觉脚下的泥地一下变成了平滑的石板地。

放眼四下细看去,当即发现四面平整光滑的石壁,其实并不平整。那四面用光滑的白玉般的石板砌成的墙体,都被有规律的,挖开了一排排足可放下数本线装书藉的小窟窿。只是刚才他们站得远了,洞里现在光线再聚光也还是有些暗了,所以才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墙上那些一个个的小窟窿。

“当年这里都是存放着许多书的,那里,还有这里,是安放桌子和椅子的。还有适才我们下来的通道,原是很宽阔的石梯路。“凌雪接着说道,“以前几位公子都喜欢在夏天炎热时,到这里来读书。我呢也常跟着下来伺候。九年前搬离时,在书和桌椅被运走后,老夫人就命人把这洞窟的地道给毁了。半年前我和三公子重回到这里,三公子才凭着记忆找到了这个洞口,挖出了刚才我们下来的那条通道。”

凌雪说着,看向秦思扬:“这里虽是个洞窟,却已完全隔绝了地的表湿气,除了清凉,不会有潮气。

秦思扬沉默了,四下看了看洞的建造设计,他就再没什么好质疑的了。

这里四面都筑又厚又实的白玉般的石板,再加之窟顶经过巧妙设计的,光线的逐层引入。人处在内,真是除了有玉石的冰凉之感外,感觉不到一丝地底应有的阴冷湿气。

第八十一章 火烧竹林

凌雪走上前,轻敲响这厚重无比的白玉状石板,回头见两个孩子只是看着她,没再说话,她才笑了笑,接着说道:“可惜现在已是入秋,上面天气凉了,呆在这里久了反会很冷。又没水和食物,我们也只能暂时避急,不能久留。挨过今晚,不管上面再怎样,我们都必须要从这里出去。”

“真要在这洞里挨上一晚吗?”秦思扬紧皱着眉头问道。

听出男孩语中的另一个意思,凌雪只能回以苦笑:“没办法,三公子他们不回来,凭我一人之力没法保证安全护送你们出府。”

“护送?”柳双离有些差异于凌雪话中的用词,睁着双大眼问道,“这不必了吧,凌雪姐姐。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我想宣化城内不会再如当初排查这么严了,我和思扬就算出去,应该也不会……”

“柳丫头!”凌雪突然打断柳双离的话,正色道,“这宣化城无论戒严与否,每日的排查都会很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可不想放你们出去冒险。”

柳双离愣了一愣,有些不解又有些感激的看着凌雪,说道:“其实凌雪姐姐和韩公子真不用为我们如此费心的。自我和思扬逃到这里后,就深蒙韩公子和姐姐的多方照顾,我们早不知如何为谢。现在出城,又要你们为我们如此劳神费力,我和思扬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凌雪姐姐,你就不用再为难了。”

柳双离说着,伸手拉着凌雪肯切道:“让我和思扬自己出去吧,那些军人总不会这么不讲理,乱杀无辜吧。就算到时他们真不讲理,最多也是拉我们去充军,我想我和思扬自己能应付得过来。真的,姐姐和韩公子就不必担心了,让我们自己想法儿,我们能行的。”

凌雪听着柳双离这番承肯的话语,不由眉头深皱:“柳丫头,你怎么又来这样的话了。”

柳双离却是一笑,转向秦思扬拽了拽他,道:“思扬,你也说话啊,我们自己能行的,是不是?真不必再为难韩公子他们了。”

秦思扬一怔,机械式的点点头:“是,我们自己能行。”可他一双如深潭般的双眸却飘向一边,不敢看向柳双离。

“哎,”凌雪摇头轻叹,“就算你说得在理吧,柳丫头。你们自己能行,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只可惜啊,凌雪早已领了三公子之命,要竭尽所能的保护你们的安全。不敢有半点违抗,更不敢在这当口让你们有什么意外。”

“凌雪姐姐……”

“好了柳丫头,就这么定了,嗯?你就别再说了。”凌雪强行按下柳双离的话头,又道,“还有,你们也别这么站着,不累吗?坐下来歇会儿吧。”凌雪说着,拉着两个孩子至一角的石阶坐下。

柳双离还想再说什么,可瞧着凌雪一张无需再多说的脸色,小嘴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没再多话。牵过秦思扬,随凌雪来到一个凿在低处的小洞窟前坐下。

装满着琉璃瓦的窟顶,反射着金辉色的日光,轻轻柔柔的洒落在三人身上,在他们四周泛起了一层紫红色的光圈。

这是日落前的最后一抹光辉,凌雪抬起头来,眯眼望了望洞顶上已显昏暗的金光,舒展的伸展着腰身。

秦思扬侧身靠坐在柳双离身边。也许是这段时日来不分昼夜的练功太累了,他一靠下就感到有些困乏,习惯性的就把头枕在柳双离的膝上,闭目养起神来。

金色的光辉渐次淡去,洞窟之内渐渐的昏暗下来。

这地下洞窟其实离地面并不远,加之这片竹林又十分的幽静,身在地下很容易就能听到上面的任何声响。

只听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刻钟,声音就已近到了不足百尺。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清晰的叫骂声接踵而至。

叫骂声比脚步声更杂更乱,声音之响好似那些人就正对耳边在吼。躲藏在地下洞窟里的三人,皆不由的伸手掩住耳朵。

可奇怪的是,随着这些声音的不断放大,发出声音的这些人,却多只是在不断的重复着那一句极度不雅的骂娘的话,人却是再没能向竹林内前进一步。

柳双离听着有些诧异,转头看向凌雪,却见此刻的她,面上现出的是一丝极为得意的笑容。

地面上巨大的叫骂声还在不绝于耳,突的一极具威严的大喝,瞬间就止住了所有的骂娘声。就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命令道:“快,给我把这些讨厌的竹子都给烧了,一根也不留。”

烧了?洞窟里的三人一惊,掩在双耳上的手均一时放下。三人还在讶异,紧接着就听上面倏地人群轰动,转瞬间又转来一阵乱糟糟的吆喝声,和杂乱无章的跑动声。

再片刻,就听之前的叫骂一下全变了调。

“烧啊,烧完这个鬼地方――”

“他娘的,烧完了,看还挡老子的道不――”

“烧光去,连根都烧光去――”

…………

随着这些诅咒性的叫骂声传出,上边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木柴爆裂声,接着一阵阵火薰浓烟,自洞顶的透气孔中直串入进来。而随同这阵阵浓烟一起传下来的,还有那本不该属于这深秋之季的滚滚热浪。

好在这洞窟本很清凉,热流与之两想中和之下,躲藏在内的三人才没被这阵阵热气给灼到。

但自透气孔传入的浓烟,却是怎么也挡不住的。三人藏身地下,无处可避,瞬间就被浓烟给呛住。他们不敢出声,只能尽量压低身子,捂紧嘴鼻,强忍着烟薰的袭击。

如此浓烈的火烟,不难相像,上面到底烧得有多旺。

许久,浓烟还没散去,‘噼里啪啦’的木柴爆裂之声还在不断传来。地面上刚刚止住停步不前的脚步声,又度响起。听着是直朝竹楼而来。

杂乱的脚步声越行越近,只半会儿就来到了三人的正头顶上。

浓烟还在不断自透气孔往下传袭来。

洞下的三人紧捂着嘴鼻,不仅是在躲避浓烟的袭击,也在怕着一不留神,发出什么合时宜的响声,惊到了上头的来人。

就听头顶地面上,又是一声洪亮的高喝:“来人啊,把这竹楼里里外外都给我搜个遍,不许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数声答应,头上传来‘砰砰砰’的大步上楼的声音,随后就是毫不留情的翻箱倒柜之声。

第八十二章 前锋营大将军

柳双离听着秀眉微颦,压低声向凌雪问道:“凌雪姐姐,你听出他们是什么人了吗?这么粗鲁。”

凌雪安抚性的轻拍着柳双离的小手,温言道:“柳丫头,你怕了吗?”

“我没怕。”柳双离倔强的回道,“只是上面那些人说的话,让人听着很不喜欢。”

凌雪轻笑着,笑得有些无奈。

粗鲁的翻箱倒柜声终于渐渐的弱了下来,随之传来的是,乱哄哄的咒骂声和如倒山般的踢脚声。听得出来,这些嘴和脚的主人都很不开心。

就在这乱哄哄中,一个粗重的男声又自上头袭来:“大将军,找不到。”

这声音,好熟悉,是在哪里听到过?柳双离一惊之下坐直了身来。

只听上面‘咔嚓’一个竹杆断裂声。

“他娘的,什么叫找不到?”声音有些低沉,是柳双离从没听过的声音。

可凌雪一听到这个声音,眉头立时皱起:“这家伙怎么来了。”

“谁来了?”柳双离奇道。

“赵文翎!”凌雪低声答道。

“赵文翎?”

“他是宣化前锋营大将军,是北境军中出了名的一员虎将。现任宣化总兵赵世飞的亲侄子。”

“前锋营大将军?”柳双离双眼一亮,“是了,那个声音就是王――王昌明。三个月前我和思扬就是被这人追着逃来这的。”

“噢?”凌雪奇道,“柳丫头原来你们是被赵文翎的人,给追到这来的啊?”

柳双离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凌雪轻声一叹:“你们俩还真够倒霉的。”

柳双离苦笑着,一直枕在柳双离膝上的秦思扬,也在这时突的抬起头来,双眼茫然的向上看去。

只听头顶上,王昌明的声音再度传来:“上上下下都搜遍了,就是不见一个人。”

“不见人?他娘的就是说消息有误?”

王昌明答道:“不,末将认为消息不可能有误。”

一声冷笑:“你他娘的还认为没误?”

“是!”

“没误,人又在哪里,你他娘的就给老子翻出来啊?”

“这……”

“老子他娘的都把这竹林全烧了个精光了,这么大的火,别说是人了,连只鸟都没烧出来。你还跟老子说没误?没误人在哪,在哪?”

“大将军,”王昌明颤抖着声申辩道,“无论如何,末将认为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想三个月前,末将带兵追疑犯到这里时,这个竹林迷宫不是现在这样子的。那时竹林里没有一条道是死路。无论走那条道,走哪个方向,都能通向这个竹楼。可今天我们却走哪条都通,只能把竹林都烧光了,才能进来。这――这绝对有问题。”

又是一声冷笑,且笑得极是轻蔑:“他娘的这是什么问题?三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他韩家老三就不能给自己的竹子变个样玩玩?你真当他韩老三是个傻子,都不懂给自己设个防的吗?”

“可……“迟疑片刻,王昌明还是忍不住说道,”可那时韩三公子亲口跟末将说过,他回宣化后,就把韩府里所有的机关都给拆除了。既然都拆除了,怎么还可能再去变样?”

冷笑声变成了嘲讽,听着极是让人不舒服:“韩老三不是傻子,他娘的倒是老子发现原来养了头猪。”

“大将军!”

“他奶奶的,还要老子说明?”

……

“韩府是什么地方?要是他韩老三真动手折了机关,这韩府还能是原来的样子?”

“这……是末将无知。”

“他娘的韩老三,要是哪天让老子碰到了,一定老子娘的用这把大刀招呼你。”

……

……

这个赵文翎怎么回事?柳双离听着心下暗叹:名字起得这么文雅,可说起话来,句句都在骂娘,真是个野蛮人

“柳丫头,怎么了?”见柳双离皱起眉头,凌雪不放心的低声问道。

“没什么,”柳双离忙摇了摇头,微笑的看向凌雪,问道,“姐姐,你知道他们突然跑来这里,要做什么吗?”

凌雪也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是这些人,从两个月前就一直在盯着咱们韩府,只是碍于韩侯当年的威望,还有三公子在,才一直不敢行动。今天突然的就敢这么大胆的闯进来,还火烧了竹林,一定是得了什么消息,不怕死了。”

“两月前就……“

“是啊,好在你和扬小子一直很听话,三个月来都没有走出过竹林一步。”凌雪说着眼光撇向已坐直身来的男孩。

“嗯,这是因为我们知道,就算走出去了也没用。”

“是吗,那么现在呢,丫头你却一再要求自己出去,时态可没有变好,反是变得更不好了。怎么就有用了?你说说看?”

“这――这――不是了,我……”柳双离哑住了。

凌雪低眉莞尔,伸手抚过柳双离的一头长长的青丝:“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们。但柳丫头你要知道,这世间有些事,不管丫头你选择如何,事情即已发生了,就不可能再作改变。所以,你不可能再这么离开了。”

“姐姐什么意思?”柳双离睁着双大睁,奇怪道。

凌雪笑着摇摇头,低声道:“我只是说,柳丫头你就不必再瞎操心了,一切交给我来,嗯!”

柳双离定眼看着凌雪,虽心下还有些纳闷。但知道凌雪是出于好意,也就答应着点了点头。但转眼想了想,又疑道:“那风大侠呢,思扬的师父呢,他不是更被追杀着吗,怎么你们就这么放心他出去?”

“风爷啊。”凌雪捂着嘴,噗哧一声笑道,“你就放心吧。凭那家伙的能耐,他要是不想让人发现,就算蹲在你家里半年,你也休想发现他。”

“啊,风爷这么厉害?”

“是的。”

柳双离也笑了:“话说回来,韩三公子虽表面文弱,其实本事也很高的吧?也能蹲在人家家里半年不被发现吧?”

凌雪却摇了摇头,道:“这点我就不清楚了,我跟着三公子的时间并不长。”

“哎,姐姐是?”

“我以前是服侍老夫人的,半年前才跟了三公子。”凌雪解释道。

“哦!”

……

两个女孩说的这些话儿,皆是在耳边的细细丝语。声音低得,就算是旁边坐着的秦思扬,也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到一些。

两个女孩话已说完,地面上的吵闹声却还在继续,似永不会结束的样子。

就听又是几声令下,上面的人竟搭锅起灶,乱哄哄的吃喝开来。

只片刻,上面如在酒肆里的酒客般,一声声的喝酒猜拳,嘶声高喊,吆五喝六,好不欢乐。

听得地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难道这个赵文翎还想在这里守株待兔?

玩了这么大的阵势,竹林都烧光了,还能守株待兔?

第八十三章 突然到来的变化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半遮于云后的月亮,照不明烧焦的竹林。

洞穴内没有桌椅,更没有衾床,凌雪三人只能挤靠在一起歇息。好在上面先是大火烧竹,后又有拢灶煮饭。热浪不断至上面传入洞内,才使得躲藏于地下的三人,在这清凉的季节里,没觉得这么的冷。

赵文翎这军中的军厨,水平好像不怎么样。至少他们煮出来的饭菜气味,引不起洞三人的食欲。

只有那不断传下来的酒香味,引得秦思扬时不时的要往上探一下头。

夜色已深,上面说正经话的人已少,地下靠坐在一起的柳双离三人,见没什么可听的,都迷迷糊糊的打起盹来。

只是不时自地上吹下来的清冷夜风,使得她们无法睡过去。

刚被大火烧过的地面,灰烟满天,再加之阴森的夜风,把这竹林的萧瑟之感推到了极致。

突的一声惨叫,瞬间打破了夜色的幽静。

地上酒足饭饱后刚睡过去的赵文翎等人,一惊之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被烧焦的竹林里又接连不断的着传来两声、三声、四声,无数个凄厉的惨叫声,一声一声的奏响了这阴森的黑夜之曲。

地下已然困乏的凌雪三人,同时被这凄厉的叫声给惊醒了过来。

三人一下坐直身来倾耳细听,但闻上头一声声的惨叫,在黑夜中凄厉无比,听得三人全身发毛,如同眼前不断挥洒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腥红鲜血,惨烈异常。

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有外敌入侵吗?可若是如此,就不能只闻惨叫,而听不到刀剑厮杀声啊。

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赵文翎手下的这些兵士竟如此无能,对来袭之敌竟毫无还手之力,完全的任人宰割?

这不可能吧?

藏身在洞内的凌雪三人正自疑惑,就听上头,赵文翎和王昌明等将领叫声也一起传了下来。可奇怪的是,这些为将的军士,发出的全然是愤怒的大骂,完全不是遇险之后应有的应对命令。

难道上面那么多的人,竟到此时连军情都不明,连敌人怎么来的,在哪都不知道?

凌雪诧然的站起身来,向洞口处走去。

黑暗中,洞顶晶莹剔透的琉璃瓦片,反衬着地面上不断跑动的人影,如地府鬼魅,如幽灵闪现,显得那么的阴恐诡异。

柳双离曳着秦思扬也站起身来,跟着凌雪向洞口走去。

就在此时,上方一声异样的响动倏地震住了他们三人。

那声音正来自适才他们爬进来的地洞口,三人震得由不得的倒吸一口凉气。凌雪当先一把抽出包中的短刀,跨步上前倚在地道口拐弯处。

只听这声音动得极是轻缓,一下一下的,似在寻找着什么,好一会儿,才似终于寻到了开启洞口的石块,慢慢的挪动起来。

凌雪持刀在胸,回头向两个孩子摆摆手,示意他们躲在后面,别靠上前来。

又过了片刻,一道朦胧的光影自洞口道上投射下来,凌雪紧握短刀,等着上面的动静。

可静候了好一会儿,上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三人正自骇然,突的一个玲珑清脆的女声,压低着嗓音至上面传来:“姐姐,凌姐姐,你在下面吗?”

凌雪一怔之下,自隐身的拐角处闪出,抬头望向洞口惊道:“是曲青?”

就听玲珑的声音轻声欢呼:“凌姐姐,你真在下面啊!”

凌雪放心下来的收刀入怀,诧道:“曲青,你怎么来了?”

“来找姐姐你啊。”玲珑的声音咯咯笑着,“姐姐快上来吧,上面的人都让我收拾了,没事的。”

“你?”凌雪一惊,回头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又点点头答道,“好的,你等等。”边答应着凌雪边向两个孩子招了下手,当先上前沿着来时的路向上爬去。

两个孩子心下虽还有些不明所以,但见凌雪上去了,也没多想,手牵着手的也跟着往上爬去。

出得洞外,就见焦黑的夜空下,站着一个身形娇小的黑衣人。

一见着凌雪现身,黑衣人立即欢叫着扑上前来抱住了她。

借着半露出云层的月光,两个孩子看清,娇小的黑衣人有着一张粉圆的苹果脸,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

这是一个小姑娘,一个看着只有二八年纪的小姑娘,一个比柳双离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

“曲青,怎么回事?三公子呢?怎么会是你到了这里来?刚才那些杀人的机关,是你打开的?”凌雪用力抓着曲青还抱在她腰间的双手,连炮的问道。

“嘻嘻,凌姐姐好凶啊,我来了你都不欢迎我,还凶着脸问人家这么话?”曲青却完全不理会凌雪的疑问,只是歪着脑袋,撒娇般的不住摇着凌雪。

“别闹,我是认真的。”凌雪稳住曲青摇晃的手,板着脸喝道。

面对凌雪微愠的脸色,曲青却还是不当一回事,接着笑道:“嗯,要是我今晚没来,姐姐就要一直窝在这个地洞里,不出来啊?”

“曲青――”凌雪有些不悦的轻唤道。可曲青还是全不在意的咯咯笑着:“姐姐好啊!”

“你这丫头――”凌雪摇着头,心下由不得的暗叹,这丫头怎么也跟她大哥一个样,说来就来,都不正经的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远处的凄厉的惨叫声,渐渐的弱了下来。适才因突遭袭击而乱了阵脚的军兵,在看出杀人的冷箭都是在他们跑动后,触动了机关才射出来后,听着将军的令,没人再敢乱动。

深黑的夜色下,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惊觉到四周的安静,凌雪心下一跳,立时闭嘴不再追问曲青。

她警觉的环顾了一圈,戒备性的拉过柳双离三人,想着择路离开。

也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声大喝:“什么人?”

凌雪四人同时一惊,寻声望去,见前方没被烧到的竹楼上,站着几个身着军官服饰的人。发出大喝声的,正是他们中的一个。

而柳双离也在这一回望的同时,认出了上面有一人,正是三个月前追拿她和秦思扬到这来的王昌明。

大喝声落,两方的人都先是一怔。

少顷,凌雪最先作出了反应。

她凝神一定,不由分说一手抓住曲青,一手牵过柳双离,拽着她们转身就往已被烧得七零八落的竹林中奔去。

第八十四章 竹林中的逃命

凌雪四人这么一跑,竹楼上的人也同时作出了反应,当即有人大声命令道:“来人,拿下这几个逃犯。”

听着又是逃犯之名,柳双离不由的心下暗叹。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摊下了这样一个身份,这么久了,还是逃不开。

只见命令一下,散落在四下里的军兵很快就向这方涌来,四人身前身后瞬间就被军兵堵住。

凌雪见此,不由细想,拖着三人,一个转身向已被烧焦的竹林深处飞奔而去。

被拖带着跑的曲青却在这时一声惊呼:“不对啊,凌姐姐,这边不行。”

凌雪却不理会曲青,只是运足劲力拉着他们向深处急冲。要说这片竹林的机关布局,除了逝去的永定侯爷,老夫人及三公子外,就她最熟悉了。不用曲青指出,她也知道自己所跑的这个方向,正是就近她们的机关最多之处,危险异常。

可她明知如此却还是故意向这机关密集处跑,为的就是要把敌人吸引向那里,好借助机关里的冷箭消灭众多的敌人。

因为她清楚,凭她和武艺平平的曲青,根本无力即保护两个孩子,又同时甩掉这么多军兵的追捕。

所以她唯有先借助竹林机关,尽可能多的把身人的追兵给消灭掉。

曲青不明白凌雪的这个心思,见凌雪不听她的话,还是一个劲的拖着她们向最危险的地方冲去,心下又急又怕。

要知现如今韩府内的机关已被全部开启。

一旦机关全部开启,韩府它处还好说,机关布局不密,杀机也不多。可这个竹林却不同,这一大片竹林,整占了韩府后院一半以上。当初永定侯在世时,可谓把全部机关学都用在了这里。按着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之理种植竹子,还把一切可能的机关控制方法,都用在了这里。

平日里,这片竹林后的消息控制掣,多是关闭的。即使要开动,也多只会开启迷宫阵。

可现在却不同,曲青来到时,为了尽可能多的消灭敌人,把一切能打开的机关控制掣都打开了。一旦全部开启,这片布满所有机关的竹林,就如同地狱,处处皆是杀机。即使现在,这里大部分的竹子都被烧毁,可藏于竹根石缝下的触动点,却皆完好无损。一旦有外力碰触,首先就是镶于地下的冷箭射出。这些冷箭没有杀气,没有热感,近至脚下,可以从任何方向射出。如若不懂阵法的人,一脚踏入,再强的武功也难逃死路。

而冷箭还只是这杀机曾现的最初一着,其他的还有更多,多到曲青在听凌风说起这些机关时,都根本无法理解。

因为了解了这些,所以曲青很怕,怕得边被拖着跑头上还边冒冷汗。她着急异常的连声叫着,想把凌雪拉回。可凌雪根本不听她的,而自己的力道又及不上对方,更无法把人曳回来。

现在的凌雪感觉像是完全疯了般,只一个劲的没命的拉着他们三人向前飞奔。

向最危险的地方飞奔。

只片刻,被拖带着的曲青就身不己的不住颤抖,脚下已使不上半分力,向前飞跃的劲力全来自于凌雪。她在那一瞬间已认命了,闭上了双眼,任由凌雪拖带着向前飞跃,只等着杀机的显现,等着命丧此地。

而柳双离完全不清楚这些个中原由,更不明白前路的危险。她一只手被凌雪带着,另一只手则紧拉着秦思扬。两个孩子被凌雪拖带向前急速飞奔,这一回虽亦是被军兵追着在逃命。但与三个月前他们自己逃命完全不同。这一回他们如同曲青一样,奔跑起来没出一点力气,身子却常常凌空飞起,向前急跃,可以说毫不费用。轻松得柳双离晃然的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逃命。只有身后不断传来的喊杀声在提醒着她,她和秦思扬真个的还是在逃命。

如此,四人在大半被烧焦的竹林里飞跃穿梭了一阵。被拖带着跑的三人突感到带着他们的凌雪向前的冲力来了个急转弯。三人被拖的劲力未及止住,险些摔倒。突地一股冷风自三人的脚后跟划过,倏地一下窜至半空。随之他们的身后就传来了数声凄厉的惨叫。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向后看去。见刚刚突然自地下射出的冷箭已不见了踪迹,但追在他们身后的十数军兵,却一下倒下了好几人。

“思扬,你没事吧?”柳双离突然担心的惊道,借着暗淡的月光,她愕然看到思扬脚上淌出了大片的鲜血,在急速飞奔之中,一滴滴的随风飘起。

“扬小子怎么了?”凌雪焦虑的寻问道,脚下的步子却不敢有丝毫的停滞。

“没事,就擦伤了点皮。”男孩沉声回道。

“严不严重?”凌雪不放心的追问道,问话的当会儿她已拖带着三人,顺着第一重离道,绕出了先天八卦阵的伤门。

“没事。”倔强的回答,却掩饰不住男孩声音中明显的虚弱。

“凌雪姐姐!”柳双离急切的的声音在这时响声。

“我知道!”凌雪应了一声,再度飞身越过一道机关,在他们后方的追兵再度受迅速弹出的机关暗箭阻击之时,放缓了脚下急跃的步子。

乘着缓下的速度,柳双离立时手下一个使劲,倏地就把秦思扬小小的身子整个托到了她自己的背上。

“思扬,抱紧我。”柳双离急声吩咐道。

男孩没有吱声,听话的调正身子趴在柳双离的背上,双手抱紧了她。

四人身后的追兵在躲过了一阵机关竹箭后,很快就追了上来。

曲青到这时,已从之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见军兵追至,立时一把挣开凌雪的手,双手向后一挥,就见她的袖口下倏地一声,接连射出数柄飞刀,刀刀向追至前来的军兵射去。

只听几声惨呼,当先追来的几名军兵一个个都倒在了曲青的飞刀之下,霎时吓住了跟在后边的追兵。

追兵这一顿吓,柳双离已把男孩背稳至身后。凌雪又一把拉住柳双离,招呼了声曲青,施展轻功,发足跃过竹林东南方的杜门。

第八十五章 谁让开的机关

这时的曲青已不再用凌雪拖带,她边发足跟上凌雪的步伐,边时不时的回望身后的追兵。

突听跑在前方的凌雪又一声轻呼小心,接着就见凌雪拽着两个孩子飞身凌空跃起。曲青一惊,也赶忙跟着迅速向上急跃。就见她们刚刚跃起,脚下原还铺满焦碳灰末的石子路,就‘嘭’的一声,弹起了一大块足有一个成年壮汉高的砖板,砖板露空的三面上还镶满闪着寒光的利刃。

镶满利刃的砖板一起,就一下隔开了凌雪四人和身后众多的追兵。大砖板一边的四人看不见板后另一边的情况,只听闻十数声嘶裂喉咙的惨叫声,和‘砰砰砰‘的人身倒地之声。

虽看不到,单听声音,四人就能想像到砖板后的状况,一定又是一番惨景。心下由不得的一阵发冷。

好在这番倒下的人都是要追拿她们的敌人,三人才在发冷后又暗自的庆幸。

“凌姐姐好厉害,竟然这么清楚这里机关的布置。”曲青由衷的赞道。

凌雪却不领曲青这赞扬的话,反而恨声骂道,“你还有脸说这话?是谁让你把卦道上的机关都全部打开的,存心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曲青一脸的诧异:“姐姐怎么了?”

凌雪脚下步子不停,曲青也只能发足力跟上。

“怎么了?你自己看不到吗?”凌雪气道。

弹起的大砖板,‘轰’一声被追兵捣毁,震耳的喊杀声又在四人身后响起。

“难道这机关开错了?”曲青好生纳闷道。

“哼!”

“凌姐姐?”

“没开错,对得很。就不知是谁教你打开的?”凌雪愤然道。

曲青完全不懂竹林八卦阵,这点凌雪十分清楚。

要说曲青的出身,也和凌雪一样,是永定侯韩府的家生下人。而当年也同样都是在宣化出生的没错。但除了这两点之外,曲青的情况就和凌雪完全不同了。

最不同的一点,曲青并不是在宣化长大的。曲青在出生后不久,就被其父母送回了安徽老家,也就从没机会接触到宣化韩府里的机关。

且性格上向来大而化之的曲青,也学不来这些繁复重重的机关术学。

但刚刚,机关一被开启,曲青就马上出现。白痴都猜得出来,机关的开启绝对同她脱不开干系。

况且从适才逃路之始,全然不懂经卦知识的曲青,却会知道大概的阵法走位,懂得哪里最危险。

完全不懂竹林八卦阵的曲青,却知道这些。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有深谙此道的人跟她说过这里的机关,并告知了她基本的破阵方法。

“谁教的?”没有留意到凌雪语气中的异常,曲青想当然的笑嘻嘻回道:“当然是凌大哥教的了。”

“我大哥?”

“是啊,凌姐姐问得也真是奇怪啊。现在这宣化城里,清楚这里机关的,除了凌大哥、你还有三公子外,再能有谁啊?”曲青嗔怪道。

凌雪脚下步子的速度丝毫不减,却在急速中忍不住回过头瞪了眼曲青,道:“那三公子呢,为什么不能是他教的?”要说对这里的机关熟悉程度,三公子更甚于她?曲青这是什么话?

而同时的凌雪心下也纳闷,三公子为什么从今儿一早起就没了踪影?按说原订的计划里,今日卯时天色暗下来后,就应由三公子韩齐海出面,借着他永定侯韩家三公子的身份,掩护两个孩子至粮仓那的一个民居里。然后再由早在那里等候的凌风和李超雄两人帮着,把两个孩子藏身在押运的粮车里,再借着每隔五日必定时进出城门的粮车这一当机,把两个孩子送出城去。

为这次出行,他们可早在多日前,就买通好了这两日的粮草押运官。同时宣化几个区的粮草督运官也被他们一一疏通好了。可以说,混在押运粮草的队伍中出城这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他们都一一考虑好并为此做了各种准备,一切就绪就等着今天的行动。可偏偏今天行动的第一步,做为他们出行第一掩护身份的韩三公子,却一早就不见了人影。这能不让做为护卫身份的凌雪疑惑纳闷的吗?

“凌姐姐难道不知道吗?”曲青这下更奇了,“三公子一早就被那赵世飞给绊住了,到现在都还没能脱身。”

“三公子被赵世飞绊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凌雪惊道。

“这我也不知道啊。”曲青回道。

“那我大哥他呢?”凌雪心下一凛,忍不住又追问道。

“凌大哥今天一天,都在设法和三公子取得联系。”曲青回道,“就在两个时辰前,凌大哥刚和三公子联系上,就听说赵文翎率部来到竹林里搜查要犯。凌大哥怕姐姐你出事,就马上叫我和李大哥过来接应。并寻机帮着姐姐和这两个孩子逃离这里。”

“所以你们一来就把这里的机关都打开了?”凌雪头质问道。

“是啊,这里都让官兵包围着,不把机关打开吸引他们,我怎么进得来找姐姐。”

凌雪紧咬着牙,又纵身一跃,领着柳双离三人,又急速的避开了一个机关点。

同时,她们身后的喊杀声里,又夹带着数声惨叫。

眼望着前方东倒西歪,被大火焚烤过的竹枝,凌雪又问道:“我大哥他人呢?他为什么自己不来?他又是如何告诉你和李大哥,机关的开启方式的?”

“凌姐姐!”曲青却突然一声疾呼,“这些话你先别问好吗?我们现在应该想的是怎样能快点离开这里吧。”

“是,”凌雪无奈的点头,“但我还是要问一句,曲丫头,我大哥有没有告诉你,机关开启后,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有啊。”曲青答道,“凌大哥说,走地坤道。”

“地坤道,哪条地坤道?”

“哪条?地坤道不是在正北方吗?”

“混蛋!”凌雪突的一声咒骂,脸色也跟着变得极为难看。

“凌姐姐?”曲青奇道。

“乾三连,坤六断,天地转,全不通。”俯在柳双离背上的秦思扬,突的轻声吟道。

凌雪回眸瞟了男孩一眼:“扬小子,你倒知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一下,不但曲青不解,连柳双离也纳闷的出声问道。

“没有意思。”凌雪冷冷的回了一声。

“啥?”

第八十六章 八卦阵位

没有解释,顿了片刻,凌雪突的又向曲青追问道:“李大哥呢,他也来了吧?怎么不见人?”

“李大哥让我先进来找姐姐,他去解决角门上的守兵,等解决完了后,就来接应我们。”曲青解释道。

凌雪‘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姐姐不高兴了?”曲青随着凌雪的步伐,又一纵身,跃过一丛横挡在路中的被烧黑断裂开来的竹杆。

“三公子处心积虑的,就是想把事情压制在最小的范围内,最好是没有任何外人知道这件事。可你们呢,一来就把机关都给打开了,一通的大闹,杀了这么多的人。现在好了,到了这个份上,我们再想遮掩都遮不住了。三公子原先的一切担忧和布置都可以省了。”

“为什么要遮着啊?”曲青咕噜道,“这赵世飞根本就没想让我们好好过,我们光躲着又有什么用?”

凌雪没有做答,脚下的步子,依然是按着自己的速度和方向向前飞奔着。

“凌姐姐?”曲青眼见着她们再这么行下去,离着正北的地坤道是越来越远了,不由的再度追问道,“我们这是往哪走啊?”

“你少管,只管跟着我就是。”凌雪寒着脸道。

“可是――”

“闭嘴!”

“凌姐姐?”

“想活着离开这里,就少跟我废话,我没空跟你解释。”凌雪的脸色铁青,对曲青下了禁口令。

“姐姐!”曲青还是睁着一双凤眼睛由衷的不明所以。之前一路不停问话的是她凌雪,现在突然要人少罗嗦的还是她。这个姐姐到底要怎样啊?

天上的云层很少,点点月光随意的洒落在大地上,起不到多少光亮的作用。

竹林里,四下都有军兵高举着火把照明。站在竹楼高处的人,无需借助天上的月光,也能把整个竹林看得清清楚楚。

立于竹楼上的赵文翎,看着手下军兵追击的狼狈样,心头努火直往上冒,嘴上的骂娘之声不断回响在青灰的竹林上空。

一群手携重兵器的军人,追杀几个女人和孩子,竟能追到这个份上。死的死,伤的伤,完全被人耍着转。真他娘的,他娘的!

只可惜赵文翎再怎么大骂,也全然没能改变自己手下的狼狈样。倒是更加速的把他前锋大营的脸皮给丢出去了。

只见在已烧焦得不成形的竹林中,急速飞奔逃跑的四人,在凌雪的带领下冷不防的又来了个急转弯。

这已不知是凌雪第几次如此急身的转弯了。每次都让跟在她身后的人,无所适从,总会因差点缓不过来而要险些摔倒。

特别是被凌雪牵着手的柳双离,每次都要被这个冷不防的急转弯吓着。之所以能保住每次最后都没有摔倒,是因为被凌雪强有力的手曳着。而伏在柳双离背上的秦思扬,也几次因这巨大的冲力,险从柳双离的背上甩出去。好在有柳双离死死的抓住和凌雪的及时出手才拉了回来。如此几次下来后,男孩多少适应了这样的速度变化,知道怎么在突然转向之中,调整自己的身体和力道,才没再次次都险象环生。

几番虽极是惊险,但在数次过后,三人亦都发现。每次凌雪来这么一下急转弯,她们身后的惨叫声,就会比之前来得更加的凄厉和更加的响亮。

那被凌雪以最快速的方式避开的,当是极为隐蔽又杀伤力比之前都大上几倍的机关。

又数次后,回身看去,身后紧追的军兵少得只剩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人数了,曲青由不得的激动着连声叫好。

不同于曲青的激动叫好,凌雪脸上的神情却一点都没见好。

此时的凌雪已带着三人绕过了离道景门,来到了死门的入口。

非得这么走吗?凌雪回身看了看柳双离三人,又望了望前方处处藏着杀机的竹林,一时顿住了。

此时此刻,没有人比凌雪更清楚,顺着这条道上走,有多危险。

死门之内,正是八卦阵中的坤道所在。这里不同于位在正北先天八卦上的坤道,这列门之后,是后天八卦上的坤道。虽然两个坤道一样的名,一样是在卦道机关全部开启后,如地狱一般的存在。

但相对于正北位上的坤道,后天八卦西南上的这条路,却是在机关全部开启后,八卦阵上唯一的生路。

正所谓置之死地方可后生。

不同于先天八卦讲求两极相对,气生万象。后天八卦讲求阴阳互存,讲求应运而生,应气而活,谓之时者生也。

所以,后天八卦里死生相依,走出死门即是生路。

可,有几人能在机关全部开启后,还能安然无事的走出死门?

好在现在的竹林机关阵其实并不是最强最具杀伤力的时候。

因为多年的废弃,未得到好好的保养。三公子韩齐海半年前回来后,虽努力整修过。但凌雪知道,机关启动上,三公子就只连上了地表的那一块。空中竹枝上的,因精力有限,就放过了。

这也就是说,现在的竹林八卦阵,每一个机簧和消息的连接点,都在地表上。所以,就算机关全部开启,也只有地上的触动点被启动活了。而竹枝上的所有连接点,都还是死的。

现在的竹林八卦阵,没有一个消息掣连到竹枝上方。换句话说,只要不碰到地面,就算你在这八卦阵的竹枝上跳起舞来,也不会触动到任何机关。

没有被完全修复好的竹林八卦阵,它的空中就是最大的弱点。

但这弱点真是弱点吗?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在竹枝条上飞跃前行?

凌雪回身看了看两个孩子和曲青,特别是脚上的伤口还在滴着血的男孩。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别说是这两个孩子轻功一般的孩子,就连她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完全无事的在竹枝上飞跃。

虽则竹林刚刚被烧过,稀松了不少。按说飞跃起来应该较之前方便了许多。可那只是接近竹楼的一部分,中外围上最大最高最茂密的那一片,根本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反倒是那火焰薰蚀过的绿竹青叶,在月色的印衬下,更加的幽深,更加的迷惑着踏身而至的人来。

身后的追兵,只一下就又多了起来。看来赵文翎对手下已下了死命令,非要抓住她们四人不可。

已没时间再犹豫了,凌雪深吸一口气,当先跃起冲了进去。柳双离和曲青见了,也紧跟着跃起,飞身进入了这死门之地。

她们的身后,紧追而来的军兵,惨叫之声,比之前快上了许多。连在前拼命逃跑的柳双离等,听了也不免的心生胆寒。

第八十七章 不留活口

竹林之中,凌雪等人还在疲于逃命。不远处的竹楼之上,眼看着手下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在惨叫声中倒下,赵文翎定不下来了,他烦燥的在竹楼廊上不停的来回踱步,嘴上骂娘不断。

王昌明躬身站在一旁,双眼随着他的大将军来回转动,眼都要转花了。

随着一声声惨烈的叫声至竹林中逐一传来,感杀声则反之一次比一次小去,到最后,终于听不到几声了。

赵文翎撇眼看向竹林那一方,见自己的那帮手下熊兵,此刻均惊恐的望着前方,畏缩不前。

如此追杀下来,再加之刚才初触动机关的慌乱,赵文翎带来的军兵,或死或伤,已折损了近一半人。而他们要追拿的人,此刻踏入的地方,机关暗器之紧密,像是比之前更甚。

看清这一点,侥幸剩下的军兵,开始筹措不前,不敢再追上前一步。

而事到如此,竹楼上的赵文翎,也再无力单凭怒气,去死令手下人等追拿逃犯了。因为谁都看得出,追上去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再冷血无情的将领,也不会想要自己手下白白去送死。

“来人,把老子的弓箭拿来。”赵文翎突的大吼一声。

他身旁的一个部下一声答应,片刻后就取来了一把大弓和几支翎毛长箭。

王昌明一见咤然问道:“大将军,你这是……”

“他奶奶的,让你们再跑再跑,老子把你们都射死了,看你们还跑得了。”赵文翎连声骂道。

王昌明先是一怔,随之惊慌失措道:“大将军,不能啊。”

“不能?”赵文翎已搭弓引箭,一脸的愤怒。

“是啊不能,大将军,永定侯韩府非一般的人家,他府上的人你不能――不能随便就杀死啊。”

“不能杀死,好,那你来看看,看看下面那些混蛋的熊样,老子娘的你说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她们跑掉?”

“这――”王昌明一时语塞,看了眼越跑越远的凌雪四人,怔了片刻才悻悻的说道,“那个领头的丫头,据末将所知,是韩府上的一等丫鬟,听说很得韩老夫人的喜欢。大将军要真射死了她,只怕韩府的人不会善罢干休。”

“不会善罢干休?哈哈,很好,即这样老子就更要射杀了看看,看看到时韩府那些人怎么跟老子善罢干休。他娘老子的,天王老子咱都动过,还怕他个小小的韩府不成。老子就要这竹林里留不下一个活口,一个也不留。看你们能把老子怎样。”赵文翎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大将军。”王昌明再度劝道,“我们证据不足,如此就去杀人,对上面不好交代啊。韩府的人要是真闹起来……”

“证据不足?呵呵,你小子知道什么。真以为宣化封城三个月,就为抓正北盟那几个半死不活的人?”

“这――难道不是?”王昌明又一下怔住。

赵文翎冷哼一声,没再理会他这个胆小怕事的手下。一手用劲拉满了弓,一手捏着支翎羽长箭搭在弓玄上,锋利的乌金箭头正对准了西南方位上奔逃的凌雪四人。

王昌明一阵心惊,还想再劝。可瞧着赵文翎那一脸的狠劲,又转眼看到竹楼上大将军的几名部将皆缄口不言。他也不好再强出头,低首退至了一边。

罢了罢了,这宣化就让他们赵家人说了算吧,他一个小小的前锋将军还能怎么样?到时上面真降罪下来,他们这些跟着玩命的部下,也只有随着一起的份。谁叫自己就是吃这碗饭的,早把命赔给了赵家的人。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只能祈求天保佑了。

弓张满,箭待发。可就在这时,赵文翎却似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又撤回臂上的劲力,满上的弓瞬间‘嘭’的一声,弹回原位。

王昌明见着一喜,以为他的大将军终于想通,不去射杀这韩府的人了。心喜着一步上前,正想要奉承上两句好话。突又见赵文翎手向腰间弓袋一抽,倏地又取出两支翎羽长箭来,连同先前的那支箭,一起搭在弓玄之上。

王昌明一惊之下,已冲至喉间的话,不得不生生咽回肚中。他见识过如此搭箭,这是大将军的看家绝技,三箭连环穿心。

此箭技精妙之处就在于,虽是三箭同时上玄满弓齐发,却能达到同发而不同速亦不同线的神奇效果。

三箭同时发出,一前一中一后,一上一中一下。虽是三箭齐发,却劲力丝毫不减,三时三线一齐射去,让被射之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能束手待毙。

就见赵文翎三箭满弓,瞄准凌雪四人,‘嗖嗖嗖’三下穿风破空之声,三支别着翎尾的乌金铁箭,分前中后、上中下,如闪电一般直奔目标而去。

西南竹林的坤道上,就在赵文翎和王昌明罗嗦对话那半刻钟里,凌雪已前领着路,来到了坤道的最中央处。

凌雪深知,在这里比之前更险。在这里每踏出一步都能触动到机关,且没人能猜知,下一步的机关,会是怎样的杀机。就连熟知竹林机关的她,都不得而知。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踏出的下一步,触动到的机关,要怎样躲避。

好在,行到这里时,她们身后的追兵已被重重夺命的机关吓退殆尽。

没有了身后迫人的追兵,凌雪小心翼翼的把前进的步子放到了最慢。

同时在踏入死门之时,凌雪就小心嘱咐过柳双离和曲青,下去前进的每一步,都要踩着她的脚印来,绝不可有一步踏错。

但就算再小心,四人六脚,还是行不上几步就被的触动到的机关给吓到,不得不使出浑身本事,拼命躲避逃脱。

天上的月光如水,点点飘落在大地上。即使竹林四面都有火把照耀,即使月光再微弱,也依然掩盖不了它洒向人间的清辉。

又一个机关被无意中触到,跟着石子路上‘嘭’的一声巨响,裂开了一个大洞,洞底赫然显出了密密麻麻如枪头般粗大的长针。

如此密集的长针布阵,就算是武艺再高的人,跌落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洞口一裂开,在前引路的凌雪就本能的一个凌空向前跃起,迅速避开了这个大洞。

可紧跟在凌雪身后的柳双离,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因裂开的洞口太大,足有四五丈宽。柳双离身上又负着秦思扬,刚跃起两丈,就因劲力不足,未及跃至对面,身子就控制不住的往洞底直坠下去。

第八十八章 险中求生

紧跟在后面殿后的曲青,一见之下,自己跃起的同时伸手就着柳双离向前一托一起,瞬间就把两个往下坠去的孩子给推送过了大洞。

可曲青这一空中突然使力,两个孩子是被她安全的送过对面了,她自己却因这一托一送间相撞的力道,无力再跃过对面,不由自主的往洞底直落下去。

“曲青!”已跃至安全地方的凌雪,回身一看,正好看到往下掉落的曲青。惊呼一声,忙纵身跃起,直朴向曲青。

“姐姐――”尖叫出声的是刚被曲青送过对面的柳双离,可她只能看着干叫,根本无力出手相助。

俯在柳双离背上的秦思扬,却在这时突然低声求道:“双离,放我下来。”

“不!”柳双离坚定中带着惊恐的声音,是似在拒绝男孩的要求,又似在为坠向洞底的凌雪和曲青而惊呼。

就见凌雪身子急如闪电,朴至曲青身侧,左手一捞抱住了正急坠而下的曲青。

“凌姐姐!”曲青惊呼一声,感觉到抱住她的凌雪,因下落太快也根本无力把两人往上带送,反而是要跟随她一起往洞底掉落下去。她心下一紧,本能的就想挣开凌雪的手,把她往上推送。

可凌雪却不容她推开自己,左手死抱着曲青,右手倏地一下抽出别在腰上的短刀。

就见凌雪下落的同时深吸一口气,右手的短刀看准了下方猛力一刺,锋利的刀刃直插入密实的长针缝中,直触到洞底那坚硬厚实的铁板上。

好在凌雪这把短刀虽短,到底比洞底的那些长针长上了一点点。

两人的身体,被短刀撑持着,离明晃晃的长针尖部,只差了半寸不到的距离。

也就这么一点点的距离,让两人侥幸躲过了向阎王的报到。

已来不及了再次的惊叫,更来不及去多想,短刀触及洞底的同时,凌雪即运足内力至刀锋,借着刀刃触底反弹之力,她和曲青双双向上飞射出去。

凌雪这一次运足了体内容所有的内力,洞底铁板又极为厚实,反弹而起的冲力亦十分的大。两人在空中无力回收,眼看就要被冲回过了头,好在空中上有幸有未被烧到也未被砍下的竹枝摇荡,凌雪眼明手快的脚尖跟竹枝又借了点力,才把她和曲青一起拉回,飘然回落到了地上。

但,凌雪抱着曲青刚刚落下,就猛听到柳双离的惊叫:“姐姐小心,后面有箭。”

凌雪心下一骇,自洞底反躲出来时,劲力太大,耳边风速亦过重,让她根本没法去辨听身后异样的风速。一听柳双离的提醒,她已不及细想,抱着曲青就一个矮身低头。只听‘嗖’的一声,一枝锋利的翎毛箭劲力十足的穿风而来,险险的从她们头顶一下掠过。

凌雪两人均被这一箭吓出了冷汗,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可她们还未缓过劲来,就听柳双离惊恐的叫声再次传来:“姐姐,还有箭。”

凌雪和曲青一怔,可柳双离的提醒虽及时,她们却再来不及做出反应。

耳边的穿风之声已然凝固,两人同时闭上了眼睛。

就听‘铮’的一声响过,四下的人皆随之木然呆愣。

这声不是翎箭射穿透人身之声,却是箭枝被一下击落之声。

凌雪等人都没从这突变的一声惊过魂来,又是‘铮’的一响过,再一枝疾驰而来的翎箭被击落于地。

在场的人瞬间凝住了神。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圆圆小小的东西滚至柳双离脚边,她低下头来细看去,见只是颗小小的铁莲子。

凌雪和曲青定下神来随声望去,也同时发现了这颗铁莲子。

两人一见之下相视一眼,曲青最先喜道:“是李大哥。”她开心的一蹦老高,四下张望的连声大叫:“李大哥,你在哪里?外边那些杂兵你都解决了?”

“我在这里。”零乱的竹林尽头传来一个温雅的男声。

凌雪四人寻声望去,透过七零八落的竹林,见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正以迅捷的速度向她们这边飞跃而来。

“李大哥,别落在那。”凌雪突的大声制止道。

远处的人影一晃,随即迅速的在空中一个转向,飞落到一旁未被烧完的竹枝上。

竹枝轻轻,不住上下摆动着,却始终没有触至地面,更没有一丝要断裂的迹象。仿佛那落至竹枝上的,不是一个活人,而只是一个没有什么重量的人形的木偶。

“路上随处都有机关,李大哥,你千万别落到地上。”凌雪又大声说道。

“好!”遥摇的一声回应,远处的身影在半空中再一纵而起,向凌雪这方跃来。但见那一起一落间,是那么的迅捷灵巧,而每一个动作均在细细的竹枝上完成,没有一下触及地面,仿如那山林间身手最为机敏的猴子。

只片刻,身影就落到了凌雪四人前面。

一声欢叫,曲青最先扑上来喜道:“李大哥,你来得真是太及时了,要是你再晚来一步,我和凌姐姐就没命了。”

李超雄白净的面上温和的笑了笑,问道:“你们还好吧?”

“嗯,都还好,就是扬小子受了点伤。”凌雪喘着粗气回道。

“哎,爷没事吧?”李超雄脸色微微一变,看向两个孩子这方。

“还好,没大碍。”凌雪答道,神情有些急切的又道,“别说这么多了,李大哥,你来得正好,这里地上都是机关很难走。快,你带上扬小子,我们从竹枝上走,快些离开这里。”

“好!”李超雄点点头,一步上前从柳双离的背上抱过男孩。也不多言,当先一步纵身跃上了前方的竹枝条。

凌雪也拉起柳双离,问道:“柳丫头,你还行吧?”

“我行。”柳双离答道。

“这就好。”凌雪微微一笑,“我也不保证能安全的带着你在竹枝上飞跃,你自己也要使点力,知道了吗?”

“我知道!”柳双离点点头道,两人一起施展轻功,紧跟着李超雄跃上竹枝。曲青见着也跟在她们之后纵身跃上。

竹林中心,竹楼之上,赵文翎等人在弓箭被铁莲子打落后,有那么一刹那的被这势在必得的,却又突然间急剧的变化给震住了。

待起文翎从惊震回神来时,那突然而至,打落他射出的翎羽长箭的人已然来到了凌雪四人跟前。

“这是什么人?”赵文翎急燥的向一旁的部下寻问道。

没人回答,因为他的部下跟他一样,也是一脸茫然。

“他娘的,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赵文翎咒骂着瞪眼看向其中一名部下,励声问道:“郑松你说,那人是谁?”

被唤作郑松的这名部下,面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原本就低着的头,垂得更下来了,瞧着头已垂到了胸口:“回――回大将军,末将――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他娘的不是在永定侯府呆过很多年吗?韩府里有如此能人,你能不知道?”

郑松一个哆嗦,颤声回道:“末将在韩府时,确没――确没见过,也没――也没听过这个姓李的人。”

“真没有?”

“是,真――真没有。末将五年前离开韩府时,韩府上有如此身手的人,除了凌风和许震晟外,就再没听说过还有他人。”郑松答道。

赵文翎见说狠狠的咒骂了一声,手向下重重一击,只听‘哗啦’一下巨响,他身前的竹栏杆,瞬间就被他击了个粉碎。

第八十九章 逃出竹林阵

冷冷地扫过一众部下,赵文翎大骂道:“他娘的都是一群饭桶。”

躬身站立于一旁的部将们,都不由的一个哆嗦,一个个把头垂得更低了。

赵文翎愤怒的一声大吼着,猛的一个转身,手指向竹楼下方留守的军兵,大声命令道:“给老子备箭,射死他们。不许留一个活口,全都射死。”

看着已经近乎发狂失控的大将军,楼上的其他将领皆是一脸的大汗。但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包括那最得赵文翎信任的,也是之前话最多的王昌明。

楼下的军兵们一听到大将军的命令,不敢迟疑,立时纷纷搭弓上箭,不待他再次发令,就齐齐向西南凌雪等人逃跑的方向射去。

箭弓虽众,中间也不乏有能人射手,搭箭射出的手法也均很迅速。但终究因接到命令时已晚了一步。

晚到军兵们搭起弓射出箭时,他们要射的目标也同时飞跃而起。弓箭射出的速度再快,也无法追不上距离和时间。这一射与一跃,都在相同的时间点上,却因为两者间有着不小的距离,而最终决定了,一方的成功逃脱和另一方的失败追歼。

李超雄抱着秦思扬,一路急跃。凌雪、柳双离和曲青三人紧紧跟在他身后。三个女孩的轻功劲力都没这么高,几次因没落稳而差点从竹杆上掉落而下,但好在三个女孩一直互拉扯着,一个不稳就有另两人及时出手拉住,如此跌跌撞撞的飞跃前行。真个侥幸,竟一直坚持跃出了竹林,都没一人掉落到地上。

成功逃出了竹林后,一直紧追他们身后的弓箭再没一枝跟上。响彻耳力的喊杀声,也一下消停了下来。

因有着机关的阻隔,赵文翎及其手下,均无法跃过竹林追上来。李超雄五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李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和曲青怎么突然跑来了这?三公子人呢,怎么不见?”一缓下劲来,凌雪就忍不住向李超雄问道。

没有马上回答,李超雄捡了个空地放下秦思扬,和柳双离一起检查起男孩脚上的伤口来。

伤口虽刺得深,但好在并没伤到胫骨,只是多留了点血,男孩才会显得极其的虚弱,包扎一下就行了。李超雄看到问题不大,才放下了心,把男孩交由了柳双离照顾。

等这一切都办妥了,李超雄才站起身来,向凌雪回道:“凌姑娘为什么还要如此相问,难道曲姑娘没跟你解释过吗?”

“嗯,她说过,但我听了还是不明白。李大哥,竹林的机关究竟是你打开的,还是曲丫头打开的?”凌雪边寻问着,双眼边不住在李超雄和曲青两人身上打着转儿。

曲青有些不满的瞪着凌雪,她不明白凌雪为什么一直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从一开始就不住的向她一问再问,到现在还要问。

李超雄也显得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实答道:“是我打开的。”

“你?”凌雪有些吃惊的看向李超雄。

李超雄并不是韩府的家生下人,他是三年前才因家道中落投靠到韩府来的,不可能清楚这竹林机关的奥秘。

“是凌兄要我这么打开的。”见凌雪吃惊,李超雄又加以解释道。

凌雪听着一愣,好半天才机械式的点点头,嘴中含糊不清的低语着别人听不清的话儿。

“这有什么不对吗,凌姑娘?”李超雄疑惑道。

凌雪摇摇头,努力挤出张笑脸,道:“没什么了,我只是随便一问。”

李超雄疑惑的瞧着她,凌雪见此忙又故作轻松的一笑。随之转移视线的侧过身去,看向两个孩子。

此时柳双离已帮秦思扬包扎好伤口了,凌雪立时走上前笑向两个孩子道:“怎么样,扬小子没事吧?”

“还好,没伤到骨头。”柳双离抬起头来答应了一声。

凌雪蹲下身来,细瞧了一便秦思扬脚上的伤口,满意的点点道:“不错啊,柳丫头你包扎的手法挺地道的。”

“嘻嘻,那是当然。”柳双离见赞,立即得意的回道,“以前在云天门时,师兄姐们练武时受了什么伤,不愿让别人知道时,都是来找我帮包扎的。我的包扎可从没让他们有过闪失。”

“你这丫头啊――”瞧着柳双离一脸兴奋的样儿,即得意又轻松,似真以为已经脱离了险境,凌雪不由的摇摇头。

“怎么了?”柳双离睁大双眼问道。

“没什么?”凌雪笑道。

“那凌雪姐姐,我们下去要往哪去呢?”柳双离突然又道。

“呵呵!”凌雪轻笑,心道:错了,这丫头不是以为已经脱险了,而是根本没把身处的险境当一回事。

“怎么了?”柳双离又追问道。

“去哪?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找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了。”回话的是突然窜到凌雪身后的曲青。

“哦!”柳双离又追问,“那藏身的地方在哪呢?”

凌雪和曲青又是一笑,正要说明地方。一旁的李超雄却突然向她们一摆手,压低声音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凌雪立即警慎的点点头,拉过柳双离和曲青,向李超雄低语道:“那我们快离开这里。”

只听一阵急速行来的脚步声,自院墙后清晰传来,听着不要多时就能寻到他们这里。

李超雄向凌雪三人一点头,上前一把抱起秦思扬,然后施展轻功,两个起落间,即翻墙离开了韩府后院。

凌雪、柳双离和凌雪也紧跟其后几个飞跃,逃出了这高高的韩府院墙。

外面的街道很宽,完全不同于一般的民居巷道。韩府外的这条街道,一看就是能供几排骑兵并列前行的官府大道。

天很黑地很静,宽大的街道上,除了偶尔出现的几个巡逻士兵,再没他人。

显然,赵文翎带来的人,都围堵在了韩府内,完全没对府外做应有的戒备。这是太相信里面的人逃不出来了呢,还是太自信外面不可能会有人来救援?

这个赵文翎是太大意了,还是太小瞧他们韩府的人了。

巡逻的士兵很容易解决。当先领路的李超雄脚不减速,急行中但见有人阻道喝问,就手一扬瞬间放倒阻挡之人,快得让巡逻的士兵连呼喊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就不吭一声的倒下了身。

被李超雄紧抱着的秦思扬,怔怔的看着眼前接连被瞬间放倒的军兵,又望望抱着自己的这个外表清秀,看似文弱书生般的年轻男子,心下已不知如何感叹。

一路行去,接连解决了不下十个巡逻的士兵,也不知拐了几个弯,过了几条街道,五人来到了一处宽阔地上。

第九十章 等粮的饥民

说是宽阔,那是因为这里看着并不是宅居之所,道路间隔得比韩府外的都要来得宽。路的一边一如平常的粉墙碧瓦,另一边却是用巨大的砖石砌成了一堵很高的墙体,粗略看去似只比城墙矮上了半尺左右,比起官府衙院的外墙竟还要来得高大。

如此宽阔的街道上,放眼看去竟看不到一个巡逻的士兵。同时,更让柳双离惊奇的,刚一踏足此地,她就听高墙的那边传来的无比吵杂的声音。

如此的吵杂又如此的无绪,听着竟如集市一般。

宣化不是封城宵禁了吗?半夜三更的,怎么会这么吵,难道他们是来到了军营?

行到了这里,五人皆放慢了脚步。柳双离被凌雪牵着,心下纳闷,抬头看向凌雪,见她面色依旧,好像丝毫没听闻这些杂声。

李超雄抱着秦思扬,背对着她们在前领路,一路沿着高墙走到了这条宽阔街道的尽头。

转过高墙,眼前诧然出现的情形,霎时就把柳双离震住了。

只见前面密密麻麻的围着不知有多少人。

吵杂如集市场般的声音,正是从这些人的嘴上发出。

而这些人一眼看去就不用怀疑,都是城里再普通不过的百姓。

再借着月光细看去,就能发现这些人个个都是面黄肌瘦,憔悴不堪,显是因长久营养不良所致。

如此的黑夜,这些憔悴不堪的普通百姓,不在家里好生歇着,却一起围到了这里来?

宣化城不是在戒严吗?怎么还能容下这些人在此聚集?

柳双离纳闷不已。

“他们这是――都这么晚了怎么还――”

“柳丫头,你很奇怪吗?”凌雪接过柳双离的话匣问道。

此时,从韩府逃出的五人已挤身进到这些吵杂的人群中来。

人群拥挤不堪,他们五人除了被李超雄抱着的秦思扬外面,其他四人均手牵着手,不敢有任何松懈的费力的向前挤着。

“当然奇怪了,难道凌雪姐姐你不奇怪?现在宣化不是戒严吗?”柳双离费力的回道。此时的她正一手被凌雪牵着,一手拉着曲青。因为迈出的步子想对较小,所以走起来显得有些踉跄。

“如果丫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不会奇怪了。”凌雪双眼微微,说出的话也似乎有些飘忽。

因有李超雄在前面开路,凌雪挤得相对并不是很辛苦。她只需注意紧跟在李超雄身后,再拉紧柳双离的手就行了。

“嗯,那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柳双离一脸的好奇。

“这里是城南的粮仓啊,柳家妹子。”回话的却是跟在柳双离身后的曲青。

“粮仓?怎么……那这些老百姓是……”

“在等着领口粮呢。”凌雪叹声答道。

“领口粮?天还没亮就――”柳双离睁大着双眼看向四下拥挤的人群。

“是啊。从两个月前开始,每天都是如此。不单这里,位于城北边的北粮仓也是一样。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老百姓围在外边,怎么劝也劝不散。大家就是饿了怕了。”

“怕了?”

“是啊怕了,都没吃的了,谁不怕?又不知道宣化几时能解禁。”凌雪一声长叹,“要是能有口饭吃,能饱了肚子,谁会天天没事的跑来这里活受罪?”

“大家……”柳双离看着这些面黄肌瘦,随时可能倒下,却又情绪激动的老百姓,心下不由的一阵心酸。话到嘴边,一下却又说不下去了。

“宣化城自封了三个多月,不与外界有任何联系。没有商品交易,又不能出城种地收粮。哎,这日子要怎么过呢,真苦了这里的百姓了。”曲青叹道。

柳双离低下头来,想起自己那年自己饿得走不动时,被父亲抱着守在官府衙门外,等了一天一夜,就为了那一碗足可当镜子照的救济米粥。

那时的情形,跟现在这里是何其相似。

天下事本就如此吧?无论在哪,无论发生任何灾难,最先受到牵连的都一定是最普通最下层的老百姓啊。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柳双离想到这,心下不免一声长叹,脚下的步子也跟着顿住了。

凌雪一直紧拉着柳双离,突然感觉到她停下的脚步。回头看了眼柳双离,心下一叹。知道这丫头心地纯良,看不下如此凄惨的情形。暗叹了声后,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安慰于她。

但此地不易过多做停留。凌雪捏着柳双离的手微一运力,倏地一提把她整个人拖了起来。曲青走在最后,一直留意的挡开随时拥挤过来的人群,此刻见凌雪如此,也随着凌雪一起用力把柳双离提起来走。

如此行了有一会儿,柳双离才自神伤中恢复过来。感受到凌雪和曲青两位姐姐对她无言的照顾。心下一阵感动,双脚一伸直着了地,向凌雪和曲青分别点头道谢,脚下步子加快,也不用牵着,就跟了上去。

她,是何其的幸,虽亦被困在宣化三月,却得了韩府如此的照顾。

柳双离想着,抬起头来充满感激看着这段日子里,一直悉心照顾她的凌雪姐姐,随后目光又望向被李超雄护在身前的秦思扬。

此时的男孩正低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人群的骚动好像丝毫没影响到他。但在柳双离望过来的同时,他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也抬眼看向了柳双离这边。

两个孩子目光一遇,男孩就似明晓了什么,冲柳双离慎重的点了点头。

并没弄明白男孩冲她点头的真正意思,但见到秦思扬一脸慎重的样子,柳双离还是回以了欣慰的笑靥。

越过了最黑的夜晚,黎明却迟迟没有到来。

东边的曙光依旧没有照来,已在这黑夜中站了不知多久的百姓,只能凭着直觉去猜测天快要亮了。

因为天一亮,粮仓就会被打开。

不知是谁下意识的一声大叫:“天亮了,快打开仓门。”

原就骚动不断的人群,一听之下,也不管这话是真是假,立时群情激动,纷纷不顾一切边连声大嚷‘开门,开门’边向粮仓大门处涌去。

在如此拥挤的情况下,要是有人不慎跌倒,及可能就被后面的人踩到,后果不堪设想。

柳双离看着心下一阵悸动。人踩人的踩状况,她小时就曾随父亲一起经历过,那真是惨不忍睹,至今不忍回忆。

好在当人群激动凶涌的时候,她们已跟着李超雄挤到了广场的另一边。混乱无序的人潮,已影响不到他们了。

凄凉的场景,慢慢的被甩在了身后。

广场的另一边,有一条长长的狭小的巷子,背对着骚动的人群一路向北延伸而去。李超雄挤过人群,即领着凌雪等人拐进了这条长长的巷子。

五人的身后,原就有些失控的苦难百姓,在数声煽动性大叫后,开始冲击起粮仓的大门来。

也不知是否有人被踩在了脚下?

柳双离被凌雪拉着进了巷子,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的频频回顾身后,那骚动混乱不堪的人潮。

但愿,大家都没有事;但愿,人人都能领到饱肚的粮食。柳双离心里默默的祈祷着。最后又回望了一眼人群,即转过头去,随着凌雪走进了巷子。

第九十一章 何伯的家

狭窄的巷子很长,还不是一条直道。

李超雄带着四人,接连拐过了几个弯。费好半天才走到了巷底,站在了一个只有单扇门叶的木门前。

李超雄放下一直紧抱在怀中的男孩,上前用记号轻敲响了木门。

片刻后,门被自内轻轻开了一角,一个覆满银丝的人头从门里探出来。银丝人头一眼看见李超雄,布满皱纹的脸上立时笑开来:“是李兄弟到了,快请进。”

“喂,何伯,还有我和曲青呢,你怎么只叫李大哥啊。”没等李超雄回话,站在他身后的凌雪就娇声叫道。

“啊,原来雪姑娘也来了,真难得。姑娘好久都不上老汉家来了,老汉可是一直挂念着姑娘,想去请姑娘吧,就怕姑娘嫌老汉家脏,不愿意来。”老人大笑着,打开了整扇门,自己也跨出门槛去,躬身迎侯着客人,“雪姑娘曲姑娘,快里边请。啊,还有两个小娃娃,也快里边请。”

“何伯还是老样子,嘴上一点都不让人。”凌雪边笑着,边拉过两个孩子随李超雄一起跨进了大门。

各人都进了门后,老人又探身向巷外看了看,见没什么异样,才小心的把门关上。

“三公子没有来吗?”老人边领着五人向屋内走去,边担心的寻问道。

李超雄摇摇头:“三公子还是没得自由。”

“哎,看来情况不大好啊。”老人叹了口气,看向凌雪道:“好在雪姑娘没事,安全逃出来了,这就好。”

凌雪一笑:“让何伯替我担心了。”

“这两个娃儿是?”老人看向两个孩子,好奇的问道。

“嗯,他们是三公子要保护的人,这两天要跟着我们一起住在何伯家,不知何伯这方便吗?”

“方便,当然方便。三公子要保护的人,又是雪姑娘和李兄弟亲自带来的,老汉岂有不方便之理。”老人连连点头应道,边说着边把五人往南房客厅迎去。

“我就知道何伯是最靠得住的。”凌雪笑道。

“瞧雪姑娘说的。”老人也笑着,细看向两个孩子,见秦思扬脚上有伤,脸色也显得十分苍白,不由的问道:“这个男娃儿,不要紧吧?”

“还好,就受了点外伤,失了些血。”凌雪回道,“不知何伯这有什么吃的?”

“有一些米面,还是前儿三公子着凌兄弟送来的。凌兄弟、李兄弟还有曲姑娘,又大半时间不跟我一处吃,我老汉一个人哪吃不了这么多,现还剩下许多。”老人说着,把五人一起迎进了厅中,又谦肯的让出主座来让李超雄和凌雪坐。

因着秦思扬脚有伤,自进了何伯的家后,他就一直是被李超雄扶着走的。现在,见主位上的座位最宽,李超雄就把位子让给了男孩来坐。凌雪则拉过柳双离,坐在了下首位上。

老人让了座,又取过蜡烛点亮屋子,接着转身自一边桌上取过茶杯来。曲青见了也忙上前帮忙,给大家都斟上了杯茶。

“麻烦何伯再给弄碗粥来,要清淡点细点的,不要放腌菜。”凌雪又吩咐道。

“好的,老汉知道。雪姑娘,曲姑娘,李兄弟,还有两个娃儿,你们先坐着歇会儿,老汉去去就来。”

老人说着又向各人拱手施了施礼,退出客厅朝后院左角的厨房而去。

一待老人出去,柳双离就立时跳下座位,转向秦思扬探问道:“思扬,你没事吧?”

秦思扬笑了笑,回道:“我没事。”

“你真没事?看你脸色白成这样。”柳双离担心的追问道。

凌雪走上前来轻拍着柳双离的肩,轻笑的安慰道:“柳丫头,放心好了,扬小子只是失血过多,气色才显得不好,等下吃碗细粥,补上一补就好了。”

“嗯,我知道。”柳双离点头答道,“只是凌雪姐姐,这里是……”

“这里是何伯的家,他以前也是韩府家的下人。”不待柳双离多问,凌雪就解释道,“九年前我们韩府一宅搬离宣化时,何伯不愿离开故土,就一个人留了下来。年初三公子和我重回宣化后,来找过何伯帮忙。柳丫头,你可别看何伯人老了,就瞧不上哦。他可老当益壮,能干着呢。”

柳双离嗔道:“姐姐说哪里话呢,我怎么可能瞧不上何伯呢。就是这里,只住着何伯一个人吗?”

“嗯,是就何伯一个人,不过……”说到这里,凌雪转过头看向李超雄,问道:“李大哥,我大哥不是说这几天都和你们一起住在何伯家吗,怎么不见他人?”

李超雄答道:“凌兄这几日确实都住在这里。我在和曲青去韩府竹园相助凌姑娘时,也是在这里同凌兄会的面。要说到凌兄现在的去向,他之前有跟我说过,北营那边还有些麻烦事,他要花些时间去解决。”

“北营,那里出什么事了?”凌雪惊道。

“凌兄没细说。”李超雄摇头道。

“城里这几天是不是出了不少事?”凌雪又寻问道。

李超雄点点头,道:“是接连出了好几件事。”

凌雪听着有些恼道,“大哥传回消息竟跟我提都没提这些,欺我这几天没得出门探消息吗。”

曲青却这时插进话来,嘟着张嘴道:“凌姐姐你别说,凌大哥在这事上真对谁都好保密。不但对人什么都不说,还不给一个理由的,就强行把我的毛球给借走了。”

凌雪侧脸看向曲青,晒笑道:“毛球被我大哥借了?难怪今晚一直不见那小东西跑出来捣乱。”

“是啊!”曲青叹道,“小灰跟着三公子,毛球又被凌大哥强行借去。好想它们啊,哎,我真应该把花毛也带出来的。”

“曲丫头你说什么?带花毛出来?”凌雪拉长音调叫道,“你想把人都吵死吗?”

“什么嘛,花毛现在已经学会闭嘴了。”曲青连忙辩解道。

凌雪没回她话,但露着一脸鬼才相信你的表情。

曲青见了厥起一张小嘴,一脸不服的连声抗议。

凌雪只是摇摇头,不想再跟曲青胡扯下去。勉强应付了曲青几句后,就转向李超雄问道:“我大哥有言明,他今天几时能回来吗?”

李超雄眉眼微紧,没有马上回话,清秀的双眸望向窗外。

此时的东边天际,已露出了浅浅的曙光。

第九十二章 何伯的粥

“凌兄说北营的事有些麻的,因此最早也要到傍晚才能赶得回来。”李超雄答道。

“傍晚?”凌雪也望向屋外。看着已渐渐退去了暗影的东边天际,淡淡披上了一层鱼肚白色的苍穹。

“是的!”李超雄点点头。

凌雪沉下脸来,静默了片刻,转头看向秦思扬这方:“那扬小子呢?这两个孩子呢,大哥怎么说?原定的计划,就这么都算了?”

李超雄也把目光转回到两个孩子,答道:“关于这点,我有问过凌兄。凌兄说原定的计划要全部停下。“

“全部停下?为什么?”凌雪大声惊叫。

“凌兄说,三公子昨日突然被宣化总兵绊着,就说明了我们原来的一切计划都存在问题,所以要立即停下。”

沉默了好一会儿,凌雪才又问道:“关于这一点,三公子呢,又是怎么个说法?”

李超雄道:“三公子说,依事而定,依情而变。”

凌雪愣了一愣:“那么说,三公子也是这个意思了。”

李超雄答道:“是的,凌姑娘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凌雪摇摇头,目光又落到两个孩子身上。

李超雄也看向两个孩子,低沉着声道:“雪姑娘放心,三公子并没有说要放弃。”

凌雪一惊,忙转向李超雄笑着解释道:“这我知道,李大哥。“

“那凌姑娘是……”

正说着,突闻一股淡淡的米粥清香直扑而来。

众人寻香看去,见厅后的院中,朝着厨房的路上,缓步行来的正是一头银丝的何伯。

只见他一手端着一碗米粥。两碗米粥都冒着腾腾的热气。而河伯却是赤着双手直接端着瓷端的底部,走得不慌不忙。

显然,这个何伯手上的功夫绝计不会弱。

“何伯,你怎么自己就把粥给端来了。”凌雪一见忙高声叫着忙迎出门去,伸手就想接过何伯手中的米粥。

“别抢,小心烫着手。”何伯边轻避过凌雪伸过来的手,边笑道。

凌雪撇撇嘴嗔道:“即这么烫,何伯你为什么不拿个托盘托着?”

“家里的托盘儿都坏了,用不上了。”何伯笑道,“哪天雪姑娘方便的话,不妨给老汉送几个过来吧。”

凌雪娇笑道:“哈,我只跟何伯讨了碗粥,何伯就跟我算起托盘这细账来了,何伯真不愧是个商人。”

“哈哈,老汉家穷,能讨到一点就算一点。雪姑娘还跟老汉计较啊。”何伯回着笑脸道。

“哎,听何伯说得如此可怜,凌雪真不能跟何伯算账了。要不一不小心,身上又有什么东西被你老人家算进去了。到时我啊,身上都剩不下一样东西了。”

“雪姑娘还是这么的嘴上不饶人。”何伯说着又是哈哈一笑。

一老一小就这么说笑着,一起步入了厅中。

一进厅,何伯就径直走向秦思扬,把左手的一碗放到他面前,和蔼的笑道:“来,娃儿受了伤身子一定很虚,先吃了这碗粥补补身。老汉家里穷,只剩着几颗蜜枣,都一起放到这碗里了,娃儿快吃,可甜着呢。”

秦思扬听着看向何伯递上来的那碗米粥,见这碗中果然放着几颗饱满的泥红色的蜜枣。他心下感激,忙连声道了谢。

何伯又把另一碗递向柳双离那边,又道:“这一碗给女娃儿。”

柳双离腼腆的一笑,问道:“凌雪姐姐他们没有吗?”

“当然有的,厨房里还有一锅呢,等会儿老汉再去端来,这碗娃儿你先吃着。”何伯解释道。

柳双离这才点点头,向何伯道了声谢。待何伯走后,她却不去理自己面前的那碗粥,而是探身到秦思扬跟前,拿起碗中的小木勺,轻轻拔凉了粥面,递向男孩道:“思扬你先吃,小心烫着。”

秦思扬答应了声,伸手接过小木勺,自己又轻拔了拔粥,再盛起一小勺吹了吹,才慢慢的送进口中吃将起来。吃了一会,见柳双离只是看着他吃,男孩又推着让柳双离也快吃。

凌雪在旁笑看着这两个娃儿,也不掺和他们,转身拉过正在自己座上发愣的曲青,说道:“曲青,我们自己去取粥,别再劳着何伯送来了。”

曲青一愣:“我可没有何伯的手劲。”

凌雪觑眼嗔道:“笨蛋,谁让你直接用手端了,可以放碗拿的东西多着呢,不非得用托盘才行。”

曲青这才醒悟过来,笑着答应了一声,随着凌雪一起转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就见两个女孩儿果然各提着一个竹篮,每个竹篮里各盛着两碗米粥,随着何伯一起回到了南房厅。

四碗米粥,包括何伯正好一人一碗。

等屋中的六人都分别吃过米粥,天已大亮。

何伯又忙着转去中院,给凌雪五人收拾厢房。

何伯的家按他现在盐行管事的身份来说并不算大,但要比起普通的百姓人家来说好得多了。更何况这么大的一个院落里,只他一个老人在住,没有家人也没有一个仆役和家佣。

何伯的家分前中后三院。前院东南角连着大门,正中最大处隔开前院的一间是平时招待外人用的客厅。厅后是中院,空间也最大,是何伯平时居住生活的主要地方。中院处能住人的卧房一共五间,分别是正北向一间主屋,东西两边各两间厢房。这五间卧房,何伯自己住了正北的主屋,而东厢房的两间这段时日里,凌风和李超雄一直分住着。西厢房的两间里,曲青则住了一间。现在凌雪和两个孩子来了,看看这里也仅空着一间西厢房了。何伯收拾好这间西厢房,给了柳双离和秦思扬两个孩子来住。凌雪则住进曲青原先的那间房。

从中院左侧一个小小的角门穿过,是何伯家的后院。那里,有一间小小的杂务房,和一片种着各样蔬菜的小菜园子。

因为房间有限,凌雪又和曲青共了一房。不得不安排柳双离和秦思想住在了一起。而对于这次让两个孩子同住一间房,凌雪倒没像上次在韩府竹林里那般反应强烈。这回她只是平静的嘱咐了几句,让柳双离好好照顾有伤在身的男孩,就自去歇下了。

因前一天折腾了一个晚上,两个孩子到这时,都已十分疲倦。一进得房间,两个孩子就一起仆倒在床上,不两下子都‘呼呼’的睡死了过去。

这一睡直到午时过后,凌雪把弄好的午餐直送到两个孩子的屋中时,他们才自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下,柳双离就去打了盆水,替秦思扬重新清洗伤口,再换过新的纱布。

第九十三章 凌雪的寻问

一阵忙活后,天色又渐渐的暗了下来。

月亮还没升起时,安静的前院,突然传来异样的响声,一下就惊到了两个孩子。

柳双离扶着有伤的秦思扬,顺着声响转到前厅中。就见着厅里正坐着一脸疲惫样的凌风,还有显得有些激动的凌雪,及在一旁陪笑的何伯,一脸无事的李超雄,和有些不明所以的曲青。

看到两个孩子走进来,原还在激动的说着什么的凌雪,一下就闭了嘴。而还没从激动中缓过劲来的她,无法像往常一样,最先上前欢迎两个孩子。

最先走上前去问侯两个孩子的,是一直在陪笑的何伯。

“娃儿身上有伤,怎么不多歇息下,也跑到这来了?”何伯笑道。

柳双离微笑着向何伯问了声好,然后看向凌风,笑道:“凌大哥回来了。”

“柳姑娘好啊!”凌风先笑着向柳双离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站起身来向秦思扬这方礼貌十足的道了声好。

凌风的过于客气,倒让柳双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低眉看了凌风一眼,忍不住又问道:“凌大哥来了,不知韩公子如何,他还好吧?”

“三公子很好,只是被些不得已的应酬绊住了,不方便过来这里。”凌风答道。

柳双离点点头,随口应了声:“三公子好就行。”

“柳姑娘有什么话要在下转告三公子的吗?”凌风问道。

“嗯!”柳双离一愣,目光转向秦思扬,可男孩一脸懒得说话的样儿。她心下一叹,只能自己回道:“也没什么话了,就麻烦凌大哥转告下韩公子:不必再为我们的事多费心了,嗯,我和思扬,都不要紧的。“

凌风了然一笑,点头道:“好,这话我会如实转告三公子的。“

柳双离笑着谢了声:“那就有劳凌大哥了。”说着柳双离拉了一下呆立不语的秦思扬,又道:“真是抱歉,思扬有伤在身,精神也不大好。我要陪先他回去歇着了。凌大哥,何伯,凌雪姐姐,李大哥,曲青姐姐,失陪了。”

“妹妹刚来就要走?不多坐一会儿吗?”曲青诧道。

柳双离笑着摇了摇头,向各人道了声晚安后,即拉着秦思扬退出了厅堂。

其实自一进到厅里,柳双离就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凌雪并没像往常一样开心的招呼她,也没有慎重的向秦思扬问好。这不像是一贯尊礼而行的凌雪所应有的作风。反倒是一向很不正经的凌风,最先跟她问了好,又向秦思扬行了礼。

如此这些,柳双离直觉的感到,凌雪姐姐并不希望她和思扬出现在这里。

因此,柳双离只礼节性的问了几句话后,就适时的拉着秦思扬离开了。

两个孩子的身影一远去,曲青就不由的赞道:“这个柳丫头不错啊,很懂事的样子。”说着立在她肩上的小东西,也跟着摇起毛茸茸的大尾巴表示赞同。

“是啊,”凌雪瞥眼看向曲青,“真比你懂事多了。”

曲青歪头做了个鬼脸:“看来凌姐姐很喜欢柳家的这丫头哦,就从没见姐姐对我这么亲切过。”

凌雪哼道:“你要能像柳丫头一样,嗯,也不用一样,只要能有她一半的好,我也这么待你,如何?”

曲青晃着脑袋,扒拉下肩上的大尾巴毛球,捋着它的毛笑道:“这不好办啊。她是她,我是我,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人,怎能一个样。我说这世间的人嘛,就要不同才好。要是都一个样,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还有什么意思啊。”

凌雪瞪着眼:“你还有歪理了。”

“本来就是嘛。”曲青嘻嘻笑道。

凌雪摇摇头,知道每次跟这曲青扰和,都会被她带到不知哪边天去。所以打趣了几句后,她就不再理会曲青的胡言乱语,转头看向了她的大哥。

此时的凌风已重新坐回他的座位,正执起一壶酒,仰着头往自己的嘴里猛灌着。见凌雪瞪着他,也不理会,照喝着他的酒无误。

“大哥!”凌雪等了片刻,见凌风还不理她,终于忍不住,板起脸来高声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凌风刚喝下一大口,嘴里的酒还没全咽下肚子,被她这突然一叫,差点被呛着。他忙一口咽下嘴里的酒,放下酒壶看向凌雪,道:“丫头你问什么啊?”

凌雪狠狠的瞪着她的大哥:“你别跟我装傻。”

凌风轻咳了两声,突的转头向何伯道:“何伯,我肚子好饿啊。”

“啊,是了,真对不住,是老汉糊涂了,竟忘记了给凌兄弟送上饭菜来,真是不应该。还请凌兄弟再稍等片刻,我这就马上去炒两个下酒菜。”何伯连声说着,立时转出门向厨房走去。

见何伯出了厅门,凌雪又哼了一声,转向曲青道:“曲丫头你也去,帮何伯弄两个菜来。”

“什么嘛,为什么我也要去?你们有什么话,连我都要避开来说啊?”曲青不满的一个咕噜,但见凌雪目光凌厉,抗议了两句后,还是乖乖的带上她的毛球,跟在何伯身后转向了厨房。

待何伯和曲青都走远了,凌雪才瞪回向她的大哥,道:“说吧。”

“说什么?”凌风还是一脸的不正经。

“你――”

“呃,也要我回避吗?”仍坐在屋内的李超雄却在这时突然开口问道。

“李大哥,你不用。”凌雪回道。

“哦!”李超雄淡笑的点点头,随着凌雪的目光看向凌风。

“我不相信,昨晚打开竹林的全部机关,会是三公子的意思。”静等了片刻后,最终还是凌雪先忍不住,开口说道。

“这自然不是三公子的意思。”凌风平静的笑道。

凌雪脸色一变,如秋水般的双眸直直的盯着她的大哥,道:“李大哥和曲青都不清楚,机关全部开启后的凶险,但大哥你不会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让李大哥他们把全部机关都打开了。”

凌风呵呵一笑,伸手抓起桌上已空了大半的酒壶,仰头一口饮尽。

“这有什么呢?再凶险,丫头你们现在不也是很好的站在这里吗?就算晋阳王真为此受了点伤,也不打紧吧。”凌风一脸无所谓的回道。

“你――”凌雪气道,“你难道不清楚,三公子有多重视这件事吗?你却在这么危险的时刻,还要把事情推向险境。要真有个什么意外,我还不大关紧,可是王爷真为此出了事,那要怎么办?”

凌风不以为意的哈哈一笑:“我相信丫头,以你对机关算术的了悟,必能闯过来的。现在不正如此吗,不都好好的!”

“多谢大哥对我如此信任。”凌雪冷笑道。

“那是!”凌风说着,拿起酒壶最后又用力倒了倒,见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了,才无奈的放回桌上。

“你打破原计划,又不顾一切的开启竹林全部机关,是想置王爷于何地。你想在玩什么?要是王爷出了问题,该怎么办?大哥,你认真点好不好?”凌雪着急的叫道。

凌风又是呵呵一笑,嘴角上歪,觑眼看着他的妹子,答道:“说到玩,丫头你要知道。三公子那才叫大玩,不顾一切的大玩。是要置韩府上下百号人的身家性命不顾的大玩。”

“你――”凌雪一时怔住了,她知道她大哥说的不错,可这两件事情能同比吗?怔了好半天,她才颤声道:“大哥,你――你是在置疑三公子?”

第九十四章 凌风的回答

凌风站起身来,慢步踱到窗边,仰头望向窗外,定立良久,才重又踱回来,看着凌雪,道:“丫头,三公子就是在赌,以整个韩府的命运在赌。”

“这我知道。”凌雪也站起身来道,“但我相信三公子。大哥你呢,你不信吗?就算你不信,你也要知道,公子是主,我们是仆,无论你心里怎么想,也得要听三公子的。”

凌风哼了一声,回道:“不,我只听二公子的。”

凌雪脸上一骇,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大哥你――这有什么不同,二公子――他们都是咱们的韩家的公子爷。”

见凌雪突变的脸色和声音,凌风明白他这心直的妹子被刚才的话吓到了。忙晃了下脑袋,恢复了一贯不正经的笑脸,笑道:“噢,丫头对不起,刚才是大哥说错话了,真该打。咱韩府的人,岂能有二心。”

“那你还这么说。”凌雪气不打一处来。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三公子的决心下得太过草率。”

凌雪一怔,疑道:“那你想怎样?”

凌风又是一笑,轻步踱回座位前重又坐下,如墨的双眸还是望着窗外已染上红晕的流云,好片刻才说道:“古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那孩子要真有天命,无论遇到何事,都必能逢凶化吉,安然闯过。”

凌雪愣了一愣,也踱回座位坐下,盯着凌风道:“大哥你真这么想的?去要这看不见的天命?”

“是的。”凌风点点头,这回他面上的表情相当的认真。

凌雪神色为之一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凌风的话。正在这时,突听闻曲青的笑及她轻快的脚步声在厅外不远处响起,她忙站起身来向门口迎去。刚走出两步,凌雪又忍不住的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她的大哥。

此时的凌风也在瞧着他的妹子,两人目光一接,凌雪就再也忍不住,正色道:“我不管什么天降大任的,我只知道,事在人为。至于什么天命这话,大哥,我可不想你事未做到,就去怪罪天命没降;也再者,不要给自己的胡作非为来找借口。”

凌风听着哈哈一笑,也站起身来,双眼瞅着他的妹子:“丫头不错嘛,明白了不少,都能把事情说到大哥的点上了。”

凌雪白着眼,没有回她的大哥。

半晌,凌风才收住笑声,换上了一张稍微正经点的神情,道:“但丫头,大哥也要提醒你,可别感情用事了。”

“呃?”凌雪一时不解。

凌风眯缝双眼盯着他的妹子,道:“你这段时日来,是不是和这两个孩子呆在一起太久了,丫头。呆出了感情可不是好事。要知但凡行大事者,首要去除的就是个人私情,你该明白。”

凌雪一时怔住,呆立了片刻,才弄明白她了大哥的意思,继而冷声一笑,道:“不用大哥你的提醒,这点我自己很清楚。”

没有关上的门在这时却被人轻声敲响,就见曲青带着一双狐疑的眼神,站在门前。

凌雪忙转身迎了上去。

“你清楚什么啊,凌姐姐?”曲青一踏进屋来,就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就是大哥要我注意点身体。”凌雪忙转过头,笑着向曲青敷衍道。

“这样啊,凌姐姐真好命,有大哥的关心。不像我,身边都没个亲人。”曲青说着,脸上真立时显得无比忧伤起来,难过的说道,“连毛球那小畜生都是见了吃的,就不理我了。”

“你这丫头。”凌雪好笑道,“跟个不会说话的小东西委屈什么?我难道不是一直在关心你吗,就是你啊老跟我闹别扭!好了,曲青,少跟我装这伤心的表情,姐姐不待见。”

“凌姐姐好坏。”曲青撒娇道。

凌雪一笑,并不想多玩闹,拉过曲青就径直问道:“行了,说说你怎么这般快就回来了,菜都弄好了?”

“不快了,姐姐。”曲青努着嘴道,“我都已经帮何伯把所有菜都洗好了。何伯要我过来问问凌姐姐,我们在哪里摆桌吃晚饭的好?”

“这样啊,曲丫头,你以为在哪摆好呢?”凌雪反问道。

“嘻嘻,要我说啊,最好在院中空地上。这两天月色不错,月下畅饮,最是精神气爽,也最宜狂欢。”

“丫头你行啊。”凌雪抿嘴笑道,“好,晚餐就在院中摆桌,我倒要看看曲丫头你能怎么个狂欢。”

“嘻嘻,那凌姐姐等下要看好了。”曲青一蹦老高,转个身又欢叫着四处找桌子椅子碗筷,急着拉凌雪到院里为晚餐做准备。

凌雪被曲青拉着没法,向凌风和李超雄抱歉了一声后,即同曲青一起转到中院,又找来了柳双离。三个女孩一起,不一下就在院中空地上,摆好了七人份的桌椅碗筷。

晚餐的饭菜,虽何伯做了精心的准备。但在宣化城被封禁这种局势下,再怎么做准备,还是显得相当的简单。

一碗萝卜干炒腊肉,一碟竹笋肉丝,一份刚在后院小菜园里现摘下的觅菜,外加一小碟炒花生和两葫芦烈酒。

“哈哈,可惜弄不到鱼,要不何伯一定给你们再做个肥美的葱油鱼,保准够鲜够香,也正好补补这娃儿的身子。”何伯看着一桌过于简单的菜,抱歉道。

“这已经很不错了,何伯真难为你了。”凌雪看着这些菜,又是三月来他们已吃到反味的腊肉和竹笋,早已没了胃口,但见何伯如此说,她还是陪着笑脸连连谢道。

“雪姑娘客气了。”何伯笑着,又连声招呼了其他客人落座。

一桌菜都是这几天在宣化里吃腻的东西,没人爱吃。所以,一顿晚餐下来,菜没被吃去多少。倒是两葫芦的烈酒,被凌风、何伯还有丫头曲青抢着喝完了。

李超雄南方人士,好饮茶不喜酒,更喝不惯北方浓烈的酒。凌雪和柳双离都没有喝酒的习惯。所以,酒都被凌风三人抢去,对其他人倒没什么。

独独秦思扬,因为身上有伤不能喝酒,心里不痛快,脸上也显得很不开心的样子。柳双离看在眼里,放心不下,就逼着他吃完了两大碗粥。弄得男孩就算不开心,也被整得呛个不行。

说到吃酒,喝得最多的是凌风,但闹得最疯最厉害的却是只喝下半壶的曲青丫头。

对于这一晚曲青的醉酒失态,如她自己所说的,整个是超级发疯。

秦思扬从来没见到过如此疯狂的美人醉酒之态,狂起来比个粗鲁的汉子还要来得更厉害。那些极粗鄙,极陋俗,又最不堪入耳的民间俗语脏话,全让曲青在这一晚给疯喊了个遍。让秦思扬看到后来,整个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自己。

瞧着曲青这疯样,她最亲的凌姐姐无奈的连边摇头,即无法阻止,也就只能抢过把毛球抱在怀里,不让其受到主人的揉虐。除此之外,没再多管,放任着曲青一晚的胡闹。凌雪知道这丫头不能只逼着不给一点发泄空间。

如此一顿晚饭,众人就这么陪着曲青疯着,直至夜深,看着不早了,才各自散去回房歇下。

第九十五章 曲青的猜想

一晚再无他话,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柳双离和秦思扬也才刚醒来,凌风和李超雄就已出门了,也不知他们有何事要这么紧着去办。

而这间屋子的主人何伯,如今是宣化城盐行里的一个小管事。前一日为了等凌雪几人到来,请了假留在家里。今日不能再请,必要到盐行做事去了。所以,来到何伯家的第二天,这个不大的宅院中就剩着两个孩子和两个女孩儿。

因为三公子还没确切的消息,凌雪和曲青两个丫头都没事可做,就帮着何伯整理起他后院的那个小菜园子来。

柳双离看着,也不想闲着,转到后院来也要来帮忙整理菜园子。

曲青见到柳双离凑过来,不由的笑道:“柳家妹子也会农家这个把式儿?不会像我这个毛球一样,只会晃它的大尾巴乱帮忙吧?”曲青说着向身后一指,就见那里菜地上,真有一个长着毛茸茸的比自己身子都要大很多的尾巴的小松鼠,正边用一双小爪子胡乱抓扒着泥地,边又左晃右摆着它那招牌大尾巴,扫开那些松动的小泥块。

柳双离看着小松鼠那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的‘咯咯’笑出声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向曲青答道:“曲青姐姐别小看人,我也是穷人家苦孩子出身,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怎能像这个毛球一样的德性?”

“哦,你真会这个。”曲青新奇道,一伸手捞起地上的毛球,不想让它再搞破坏了。

“嗯,当然!”柳双离点点头,道,“倒是双离很奇怪,两位姐姐不是大家子出来的吗?怎么也会干这些农家的活儿呢?”

“哈哈,什么大家子出来的啊。”曲青笑道,“俺可是庄稼人出身的。只是当年朝庭边境打战征兵,俺爷爷几兄弟应了武,戍边到了宣化。因着一点军功,俺爷爷被韩侯选进了中军,后来也就一直跟着韩侯了,俺爹也是。俺从小呢,却是在乡下长大的,干得都农家的活儿。十一岁时,才被爹爹叫去习了武,后来进的韩府。倒是凌姐姐不同,祖上可一直都是韩府家生的,怎么会懂这些乡下的活计呢?”

说着曲青双眼盯向凌雪,一副十分纳闷、新奇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这丫头。”凌雪揭着曲青鼻子道:“难为你到韩府也有两年了,跟着夫人也上一年了吧。竟还当咱韩府是那种只思淫乐的富贵人家,好不臊脸。你瞧咱府上园子,虽多种的是花儿草儿树儿的,但同时也种有菜蔬稻田吧。那些菜园里的活儿,你可见府里有请外人来做?不都是府上的人自己弄的。俺娘以前就是专司东院边后那一处果园的,我小时候跟着俺娘,也干过不少。这些活儿虽说没乡下地里的苦累,但该干的活儿,我们也一处没少干过。你真当咱韩府里的下人,都是那些只知道扶扶香瓶子,跑跑腿儿,磨磨嘴皮的官家狗雀儿。”

曲青被凌雪说得一时红了脸,又有些不服的道:“姐姐说的是,可妹子从没敢把姐姐比做那些狗雀啊。”

凌雪轻声一笑,放下手中的瓢子,侧过身去帮着柳双离一起给后排的白菜除草。

可刚转过头,凌雪就忍不住的又笑出声来:“怎么了,扬小子,你也想来干这农家活儿?”

柳双离听言回过头来看去,见秦思扬不知何时已站在栅栏边上,一双深如浓墨的双眼,正直勾勾的望着她这边。

没有回话,秦思扬只闷闷的摇了摇头。

柳双离见此忙站起身来,转向男孩道:“思扬,你脚伤还没好,别出来乱走动。”

秦思扬双眸紧盯着柳双离不放,闷声道:“我一个人,闷。”

柳双离听着尴尬的张了张嘴,不知要怎么去说男孩。

凌雪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揶揄道:“好了好了,扬小子都追到这来了,我看柳丫头你还是回屋去吧,这菜园里的活不用你来了,我和曲青很快就能弄好的。”

“凌雪姐姐。”柳双离红着脸瞪了凌雪一眼。

凌雪也作势的回瞪了一眼,笑道:“别不自在,好好照顾伤员,这也是一个大活儿。”

柳双离努努嘴:“我知道了。”

凌雪又是一笑:“好了,那就别再多说了,快带扬小子离开这吧。这地儿脏,扬小子不宜多呆。”说着凌雪起身舀过一瓢水,替柳双离洗净了手。

看着柳双离扶男孩远去的背影,曲青忍不住叹道:“这两个孩子好奇怪啊。”

“怎么奇怪了?”凌雪笑道。

“那个男孩一看就不像一般人家的孩子。”曲青分析道,“至于那个柳家妹子嘛,姐姐你说她是真如她自己说的,是云天门灭门后幸存下来的弟子吗?”

“曲丫头你还怀疑这个啊?”凌雪瞅着曲青道,“柳丫头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你别乱怀疑人家。”

“哎,我只是随便说说了,再怎么我都不认得一个云天门的人,也不懂云天门的武功路数,根本看不出真假了。但我看着,这柳家妹子怎么像是那男孩的护卫一般。”

凌雪一愣,不想曲青竟会去猜测柳丫头是个护卫。见曲青猜得认真,她也不由的歪头想了想,随后又点点头,道:“哎,让曲丫头你这么一说啊。想想,护卫啊?柳丫头倒还真像是。”

“是吧,凌姐姐也这么认为。你说是不是真的,那男孩是哪个大家的公子哥儿,而柳丫头是他的护卫?”曲青这样猜测着,心下越想就觉得越像回事,不由的一乐,抱起毛球,点着它的小脑袋,道,“你说是吧,毛球,你也这样认为的,是不是?”

小松鼠却不理曲青,歪过小脑袋,躲过曲青的手。还胡乱伸着两只小短爪子,张嘴‘吱吱’叫个不停,挣扎着要曲青放下它来。

曲青气恼的用力拍了下小松鼠的脑门,才放下它。而小松鼠一被放下,立时又抓腾着爪子,搞起破坏来。气得曲青牙齿直痒痒。

凌雪瞧着轻声一笑,抓过小松鼠,丢了一块干果给它,才平下了小松鼠的破坏行动。

收服了小松鼠,凌雪才看向曲青,正色道:“如果真是这关系,曲丫头你想怎样呢?”

曲青一惊:“我想怎样?我又能怎样?姐姐这话说得真怪。”

“你即不能怎样,还去乱猜什么?”

“谁去乱猜了,”曲青不满的嚷道,“是你们老不肯告诉我。我没法了,只好自己看着猜想了。”

凌雪摇头苦笑:“想归想,猜也可以猜,但你不明原因就别去乱说。那两个孩子真不是你想的关系。”

“那他们是什么关系啊,这么怪怪的,是哪的人?小小年纪的,为何要犯险跑到这边境宣化来?凌姐姐你给说说看,他们又有什么地方能让你这么上心的围护着他们?”曲青一股脑儿的追问道。

凌雪摇摇头:“这个曲丫头你就别再问了。”

“凌姐姐――”

“天色不早了,再不弄完这的活儿,就来不及做晚饭了。”

“呃――好吧――”

曲青还想再问,但见凌雪一脸已不愿再多说的样子,知道她的个性,再问也是多余的,只好低下头来,接着收拾菜园子。

第九十六章 又过了半个月

晚饭时分,李超雄如期回来,可同李超雄一道出门的凌风,却直至众人都歇下了,都不见回来。

没人去计较凌风的迟迟未归。对于凌风的行踪,连他的亲妹子凌雪都没去多问,其他人更不好过多寻问。

这一晚,直至月上中天,众人都已睡熟时,凌风才独自一人,悄无声息的翻墙而入,回至自己的屋中歇下。

翌日,在两个孩子都还没醒来时,他又和李超雄一起早早的出了门。至晚间,又是李超雄先行一人回来,而见不到凌风的人影。

一连数日,情况都是如此。

没人说得清凌风夜里几更时分回的来,因为那时所有人都已熟睡。

因此,凌雪和两个孩子初到何伯家的这几日里,虽都清楚知道凌风一直在他们身边,可却没人能再见上凌风一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

对于柳双离和秦思扬两个孩子来说,这样的日子和之前在韩府的竹林里没什么两样。日子依旧这么的过,只不过从原来的竹屋换成了现在的何伯家小院吧了。

唯一不同的,只是逃出竹林后,秦思扬脚上有了伤,也因为这伤,他就不能再像之前的三个月那样,每天都练武了。

又因怕秦思扬一个人气闷,柳双离不得改变这三个月来,已习惯的跟随在凌雪身边学习的日子,腾出了时间来陪伴男孩。

说到秦思扬,虽因脚上有伤行动很不方便,但有了柳双离更多的陪伴和照顾,心底却反是觉得很是开心,很是舒服。如此一来,脚上的那点伤,在他而言一下就算不得什么了。

因为心底里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好,男孩甚至觉得,要是能一直这样,双离时时刻刻的都陪在身边,他脚上的伤就算永远都好不起来,也不要紧。

此时的男孩,根本不明白他这样的想法算是怎样一种感情,他只是控制不住的,在心底暗暗的不断的,被这样的想法左右着。心里即害怕这样的想法太过甚了,又忍不住的去渴求着这种浸心入骨的美妙感觉。

而柳双离本人,对于男孩纠结于心的种种想法和感情,却丝毫不懂。女孩只是单纯的感到,男孩自来到何伯家后,就因为有伤在身而显得怪怪的。以前他只是喜欢冷着一张脸,心里有什么想法却还是会说的。现在却不是了,常常呆坐的发愣,问他怎么了,也答不上来。且比从前更粘她了,几乎闹到她只要离开他身边超过一刻钟,他就会满院子的去寻找她。也不去理自己脚上的伤会怎样,说也不听,任性得紧,还拿他没任何办法。

见此,为怕男孩脚上留疾,柳双离只能一切都依着他,一刻不离的陪在他的身边。

日子就这样在两个孩子的互相陪伴和依赖中,如一眼望不到头的山间溪水般缓缓的流过。

又因为实在闲闷,柳双离就寻思着要找什么事情来解解闷,无意中从包裹中翻出一直被压在最底层的两本书。也就是她被赶离师门时,二师兄给她的包裹中,附送在内的一本内功心法和一本剑谱心诀。

这两本云天门的武学秘籍,秦思扬以前也有见过的,但那时他根本看不懂上面讲的是什么。如今再次翻来看去,再联系起之前风十一教给他的东西,一下就有了顿悟,心喜异常,立时看入了迷。

柳双离见男孩喜欢看这书,不再闷坐发呆了,也高兴的和他一道研究起书里写的东西来。如此一来,养伤的无聊日子,一下又因为这两本书的被翻出,而充实了起来。

如此,日子在两个孩子潜心研究书本武功心诀中,过去了半个月。

看着天是越发的凉了。秦思扬脚上的伤,也在这半个月的时间流逝中,慢慢的愈合了。

见秦思扬脚上的伤终于好了,众人自是很为他高兴。独男孩自己,却不知是怎的,看着柳双离似卸下重担的欣慰神情,心里有种涩涩的,酸酸的,怪怪的,说不出究竟是何滋味的感觉。

说开心,不是很开心;说不开心嘛,听着众人祝福的话语,他又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心的。

放下男孩怪异的心情不说。

再说这半个月下来,随着男孩脚伤的渐渐好起来,凌风和李超雄出门的时间和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了。凌雪等人也终能见上凌风的面,能有机会和他说上几句话了。

再后来每天的晚餐桌上,凌风都能准时回来,和大家一起共进晚餐了。

而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的三公子韩齐海,来过何伯家三次。

说到韩齐海到来的三次,都有凌风陪着。对外明面上,只说是为了来看看他韩府的老仆人何伯。实则凌雪等人都清楚,三公子每次来,都只为了探问秦思扬的脚伤。

没有人再问韩齐海几时能出城,也没人去多问韩家后院竹林被烧之后的进展。因为凌雪等人都看得出来,韩齐海不愿多说这些事。

韩齐海只告知他们,赵文翎在火烧竹林的第二日,就奉命率部撤出了韩府。只告知他们,自火烧竹林后,韩府四周,就布满了军兵,若大的韩府旧宅,再没人被允许进入。只告知他们,他韩齐海这段时间要住在总兵府内,让他们别为他担心。

而韩齐海来到何伯家的第一天,就慎重的告戒两个孩子:何伯家虽暂时安全,但他们也要万分小心,万不可踏出何伯家这后院半步。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有人在留意他们,但并不代表着下去没人会对他们心生好奇。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少生一事是一事。

两个孩子有明了原因却心中另做他想的,有还不明白是怎样回事,却也暂压着心中好奇没去多想的。但见韩齐海如此慎重的告诫他们,都听话的点了点头,保证一定会遵守注意。

日子就这样在表面的平静中继续向前流逝着。宣化城的戒严令依然严格的被执行着,看着没有一点解除的迹象,直到这一天的到来。

第九十七章 风十一的来访

风十一这天来得十分突然,且走的还不是正门正道。

他是从天上突然冒出来的。

第一个发现风十一的人,是凌风。能发现,还得感谢凌风比常人强得多的警觉性。

说到发现的经过,其实也很简单。

因这几天里,凌风都是一早出去,晚饭时分就回来了。而这一天,他回来得更早,在凌雪和何伯他们才开始弄晚餐时,他就回来了。

因为没事可做,他只能回屋里等着。等着等着,就突感气氛不对,飞奔出屋到院中,抬头向屋顶一看。

就见布满斑驳裂纹的屋顶青灰石瓦那,风十一岿然独立于上。面色深寒,一双铜铃般的虎目正死死的盯着下方。

一见是风十一,凌风即朗声一笑,向上抱拳施礼道:“我正奇怪呢,怎么天上刮来的风突然有了酒味儿。原来是风爷到了啊,幸会幸会。”

说着凌风低头鞠了一躬。可风十一却没有回应,还是直直的立于屋顶,一动不动的盯着下方。

感觉到屋顶之人冷厉的气势,凌风又是一声大笑,再度拱手说道:“风爷即已来到,何不下来喝上一杯呢?难道是嫌此地太过寒碜,没有好酒。或是嫌凌风身份低微,不够格陪风爷?”

可不管凌风怎么说,风十一就是没有反应。直到他见着凌雪和曲青两个女孩各端着一盘刚烧好的菜来到院中,才纵身一跃下了屋顶。

凌雪一见着风十一,也不待他跃身落地,就毫不客气冷哼道:“我说怎么大哥突然这么闹腾了呢,原来是风爷到了啊。真是好久不见啊,不知这段日子里,风爷一人在外过得可好?你的徒弟这半个月来情况可不大好,脚上受了重伤,也不见你过来探问一下。”

风十一却不理,双脚一着地就径直走到早已摆好在院中饭桌前,取过桌上早已摆上的一葫芦酒,拧开塞子仰头就往自己嘴里连灌了数口。

凌风见此也嘻笑着大步上前,取过桌上另一葫芦酒,打开塞子向风十一敬道:“凌风斗胆,陪风爷喝了。”说完,他也一仰头,如风十一般往嘴里连灌上了几口酒。

风十一见此,仍没吭声,摇着手中的酒葫芦,一仰头又连灌了几口。

“风爷请坐。”凌风喝过酒,抿了抿嘴,又客气的向风十一请道。

风十一还是一言不发,冷着张脸拉过一张椅子就自行坐下。

凌风也不见怪,咧嘴一笑,也拉过张椅子坐下,然后执起酒葫芦再次拱手客气道:“风爷请。”

可这一回风十一却奇怪的摇了摇头,不但不喝,甚至还把自己手中的那洒葫芦放回了桌上。

“这风爷今天是刮的哪阵风啊?”凌雪瞧着心下纳闷,凑上前取过风十一放下的酒葫芦,摇了一摇,见已被喝去了大半。随即转手递给曲青,吩咐道:“你去加满这葫芦酒,同时再新拿两壶酒过来。”

“这――”曲青有一刻的犹豫,看向凌雪,见她表情严肃,一脸的不容违抗。这才不得不点点头,接过酒葫芦,转身去了。

曲青走后,凌雪也就近拉过一张椅子在桌前坐下。

这时柳双离、秦思扬、李超雄三人也听闻了动静,陆续来到院中。只何伯,因为厨房里还有最后一道菜没弄完,没有来。

“是你师傅啊,思扬。”柳双离来至院中,一眼瞧见风十一,立时惊喜的大叫,曳着秦思扬就跑到风十一跟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风十一却只扫了他们一眼,摆摆手,就算是见过了。

没有回话,两个孩子被怪异的气氛僵在原地,一时不知怎么回应才是。好在凌雪适时的起身上前,拉他们到自己身边坐下。才算没为难了两个孩子。

随后来到的李超雄,亦上前拱手施礼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在大漠狼山一夕间击毙近千只生狼的,号称狼口十一朗的风爷了?果然一看就是不俗之人,在下有礼了。”

风十一回头看了眼李超雄,见说话的人是个白面书生。虽也看得出身怀上乘功夫,但因一向不喜文士装扮的人,所以就更懒得理会,只点点头勉强应了一声,就又过了。

李超雄却也不在意,淡笑着走上前来,拉了张椅子在一旁坐下。

这时,何伯也端着最后一盘菜来到,向各人一一打招呼问了好。

菜已上齐,只是因风十一的突然到来,没一人上前动筷。

凌风见此又玩味道:“咱知道了,原来风爷今天是为了让咱们饿肚子才来的。”

凌雪听着也扑哧一声笑道:“大哥哪知道,这位风爷可是只要有酒就不怕饿肚子的。”

“是吗,哈哈,看来真是。”凌风深深的看了风十一一眼后,即慎重的点了点头。

其他人听了,也一起笑出声来。

风十一却也不恼,伸手抢过凌风手里的酒葫芦,仰头往嘴里猛灌了几口。灌完后又猛擦了擦嘴,然后逐一扫了在场的人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到凌雪身上,终于出声问道:“丫头,你们可都好?”

“多谢风爷的关心,我们还算好。”凌雪轻挑着柳眉回道。

风十一又问:“你们三公子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风爷若要找三公子,得去问赵世飞才行。”凌雪摇头回道。

风十一目光一紧,再次问道:“听说韩府的竹林,半月前被一把火给烧了?”

“是啊,烧了。”凌雪睨着风十一回道,“好在风爷那晚不在竹林,真是万幸。”

风十一冷眼瞅着凌雪,没有答话。

凌风却在这时晃着脑袋,笑向风十一道:“风爷今天来此,是想见我们三公子的?”

风十一冷哼一声:“你明知故问。”

“可三公子不在啊。”凌风提高声调回道,显得极为的可惜。

“哼,”风十一又是一声冷哼,“那叫他过来。”

凌雪脸色一变,道:“风爷还真是不客气啊,我们三公子又不是你的下人,能是你随叫随到吗。”

风十一却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吼道:“老子不想说那么多废话。就一句,韩天溟呢,叫他出来。”

凌雪见此,也唰的站起身来,恼道:“三公子不在,你待怎么?拆了我们这里?”

“他娘的!”风十一怒吼道。

“你叫娘也没用,三公子就是不在。我刚才说了,想见三公子,你找赵世飞去。”

风十一气得双手猛挥,瞪眼看向凌风,大声骂道:“那你小子把老子叫到这来做什么?”

凌风却乐了,双手向后抱着脑袋,哈哈大笑,道:“我只是代三公子传话,至于三公子在哪,几时见风爷,凌风可就不知了。而风爷你呢,不是也和我一样,都只是个传话的人吗。即都是传话的人,见不见得着三公子,又何必如此气恼!”

凌雪一下奇了,转向她的大哥,诧道:“大哥,是你把风爷叫来这的?呃,难怪!我还奇怪风爷怎么会突然知晓了何伯家呢。原来是大哥你――”

凌风轻笑:“不是我,是三公子。”

“三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凌风摇摇头,没有回答凌雪的问话。重把目光投向风十一,道:“在下在几日前就告知了风爷这个地方,风爷却至今日才来。呵呵,不知这几日里,风爷守护的那个人,有何说法?”

第九十八章 代为传信

风十一低吼一声,仰头无语。

此时角门边上,曲青怀中满满的抱着一摞酒葫芦,向这跑来。

凌雪一见,板着脸嗔道:“曲青你搞什么鬼?我只要你拿两葫芦来,你整这么多来做什么?”

曲青微喘着气,咧嘴笑道:“我听凌姐姐说这个风爷十分好酒,怕两个不够他喝嘛,所以能拿来的我都拿来了。”说着曲青走至桌前,炫耀式的把酒葫芦一个个放到桌上。

凌雪却训道:“怕风爷不够?少来,你怕的是自己不够吧?”

“凌姐姐!”曲青不悦的回嚷。

“行了,留下两个,其他的都拿回去。”凌雪命令道。

“凌姐姐。”曲青不满的叫道。

“少罗嗦,快拿回去。”

曲青却没有动。

柳双离见此忙站起身来,道:“我帮曲青姐姐拿回去吧。”

“你别去,”凌雪一把拉住柳双离,“这是曲青多余拿来的,该由她自己拿回去。”

曲青还想抗议,却抵不过凌雪的严令,磨蹭了好一会儿,还是把多出的酒葫芦一一收拾起来,极不情愿的送回地下酒窖去。

何伯见了,也招呼了一声:“你们慢聊,老汉去去就回。”

随着曲青和何伯的离去,院中重又安静了下来。

凌风取过新拿来的酒葫芦,拧开塞子,凑近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却不喝,起身转手递向风十一,道:“风爷,来,喝一口提提神。”

风十一瞅了酒葫芦一眼,反常的没去接酒,而是紧皱着眉头道:“我今天不是来喝酒的。”

“哦,”凌风双眉一挑,咧嘴笑道,“那不知风爷是为何而来,不妨说一下。”

风十一一双虎目瞪着凌风:“韩天溟真的不在?”

凌风双手一摊:“风爷也真是的,我们有必要骗你吗?”

风十一闷哼了一声,思忖了半会,又低声骂了一句:“他娘的。”边骂着边伸手至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与凌风,道:“把这信交给韩天溟,就说那人想见他。”

在坐的各人均诧异的看着两人,除了李超雄心下有些数外,其余几人皆闹不大懂他俩口中说的那人是何许人也。

均带着一双诧异眸子的看着他们。

凌风接过信来,扫了眼信封,见上面用浓重的墨水,端正的写着四个字‘天溟兄亲启’,下面一片空白,不见落款。他瞧着一笑,向风十一点头应道:“好,风爷请放心,凌风会把这信亲自送到三公子手中的。”说着凌风收信入怀,又问道,“不知那人想在何地与三公子见面?”

风十一冷声道:“就在这里。”

“这里?好!”凌风略一迟缓,随即再次点头,向风十一抬手抱拳,道,“即是如此,风爷若是方便,烦请三日后再来一趟听取三公子的回话,如何?”

风十一点点头,也抱拳回礼:“好,两日后再会。”说着不再多话,更没有理会他人,转身一跃,上了屋顶,然后再接连几个纵身,瞬间消失于这昏暗的天地间。

“风大侠――”柳双离跳身而起,向着风十一消失的方向连声叫道,但远去的身影始终没有给她一点回应。

“思扬?”柳双离回头看向秦思扬,却见男孩冷着张脸,目光根本没有看向他师傅远去的方向,就好像那远去的人跟他没有多大关系一般。

柳双离不解,呆在了原地。男孩见此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伸手拉住了她。

没人说话,这小小的院内,出奇的安静了起来。

李超雄好奇的起身取过桌上的一酒葫芦,打开来喝了一口。可他真的喝不惯北方的烈酒,只一口入喉就立时被呛住了,忍不住的连声咳了起来,瞬间又打破了小院中的安静。

凌雪摇头一叹,上前接过李超雄手中的酒葫芦盖好放回桌上,然后重又坐回桌前,看向她的大哥。

凌雪想问她大哥,这是怎么回事,风十一为什么会来这里?他要求送的是什么信?他们提到的那人又是何许人?可一瞧她大哥那一通少没正经的样儿,她又愣住了,心下真不知如何开口去问。

凌风没理会他人,风十一走后,他就返身坐回桌前,拿起适才风十一不愿接过的酒葫芦,一口接一口的喝了起来。

院中很静,静得何伯蹒跚折返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一时,何伯新取了一个副筷回来,却见客人已走,叹惜着不住摇头。这时曲青也把酒葫芦送毕返回。

一场饭前的意外就此过去,众人吃过晚饭后,各自歇去,再无他话。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凌风就独个儿出了门。而他这天一去,直至晚饭后,都没见回来。

月上至中天之时,凌风才悄悄返回,早等在他房门外的凌雪,一见到他就问道:“怎样?”

凌风耸耸肩笑着,简单的回了句:“还好。”

凌雪柳眉一皱:“有多好?”

凌风咧嘴而笑:“就是还行了。”

凌雪有些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哥,你别跟我打哑谜好不好,有什么事不能跟我明说的吗?”

凌风却摇摇头:“这事要三公子须定夺,我无法明说。”

凌雪紧盯着他的大哥,良久,见他还是那个样,不慌不忙,不咸不淡。她没则了,咬着牙,静默半晌,最终还是一甩手,不再多问,转身回了自己的屋中。

凌风看着妹子恼怒离去的背影,轻叹了口气,摊手回屋。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

再下一日,凌风没有出门,一整天里,除了吃饭时出来一下外,其余时间都懒洋洋的窝在自个屋里,没有一丝动静。不同于凌风,这天李超雄倒是出了趟门,但也只在外面转了一圈,不到两个时辰后就返回来了。

如此又过了一天。

第三天,凌风和李超雄都没出门。

这一天里,没有出门的李超雄也没闲着,一直在帮着凌雪和曲青收拾屋子和后院的菜园。

而凌风,却一如前一天,还是独自一人窝在屋中,不见出来。

没人去打扰他,甚至中午吃饭时间,凌雪都不让人去叫他,而是自己亲自把饭送进屋去。

如此直至申时,一直窝在屋里的凌风,突的自屋中搬出了张太师椅,摆放到了小院正中,然后就躺睡在了上面。

可是睡在太师椅上的凌风,却不见闭眼,而是睁大着双眼,望着天上一碧苍穹,竟是出起神来。

其他人见他这般,好奇是好奇,但因不明原因,又不好去多问,只好任由着他睁眼躺在那里。偶尔走到院中,也有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望望天上,又瞧瞧他,末了又无语静静走开。

第九十九章 韩三公子的回话

此时秋意已浓,午后的院中即使有艳阳高照,也依然有秋风瑟瑟之感。

这天凌雪和曲青都没去护理后院那片小菜园子,午休过后,她们就拿过针线一起坐在回廊下,边闲聊着边做些针线活儿。

凌风大张旗鼓的把的太师椅搬到院中来时,她们就坐在回廊下冷眼旁观。

“凌大哥这是做什么啊?”曲青纳闷的问道。

凌雪转着手里的针线头,头也不抬的回道:“他爱怎么是他的事,你少理他。”

曲青嘻笑道:“凌姐姐这段时间,好像对凌大哥很容易来气啊。”

“是,”凌雪照直承认道,“因为我没他这么冷血。”

曲青一脸的疑惑:“冷血?我没看出凌大哥有哪点冷血了。”

凌雪把散落的针线递给曲青,示意她把线头重新理好,口中则简单的回道:“这你不懂,曲丫头。”

“我又怎么不懂了。”曲青一脸的不悦,“姐姐你老是这样,什么都不直说,总给人打哑谜。”

凌雪摇摇头,道:“我也不必多说,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凌姐姐――”

凌雪板正了脸:“快些弄好,要不我们就来不及去弄晚餐了。”

“好吧!”又是为了晚餐,曲青认命的闭上了嘴,一把抓起正想要上前捣乱的大尾巴,丢开了去。也不理会小家伙不满的‘叽喳’抗议,低下头来仔细理清散乱的线头来。

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待理清了一遍线头,曲青就又闷不住的抬起头来看了下左右,最后瞅着凌雪问道:“柳丫头呢,还有那扬小子,都好半天不见他们出屋了。”

“他们还是在看那本云天门的内功心法,没闲心出屋。”凌雪答道。

“哦,这几天两娃儿好像都在看这书,还为这问了凌大哥和李大哥不少奇怪问题。”曲青赞道,“他们真的好用心啊。”

“是啊,”凌雪瞅着曲青,“曲丫头你要有他们一半的用心就好了。”

“凌姐姐,”曲青马上抗议道,“你怎么又扯到我这来了。”

凌雪一笑,没有搭话,继续埋头于手里的活儿。

曲青骂了一句:“毛球,你再捣乱,我就把你关起来。”

凌雪见了笑着抱起还想往针线篮子里蹦的毛球,不让它再捣乱。曲青这才不受打扰的翻过篮底,最后把杂乱的线团一一捆顺了来。

回廊下,两个女孩儿又边弄着活计边闲聊了会,看着天色不早了,才收拾起针钱,转去厨房,开始弄晚餐去了。

两个女孩这一起身离开,小院立显寂寞,只凌风一人独身躺在太师椅上,直愣愣的盯着天上一碧苍穹。

太阳渐渐西沉,西边的天空开始漫起了金黄色的光圈。

天上云彩着染红霞,暮风轻轻拂过,西下的日光把地上所有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

突然的,漫天夕阳中,风好像有了些异动,凌风原本直愣愣的双眼,咕噜一下就来了精神。

他翻身一下站起,仰头哈哈一笑,抱拳向着西边的上空,高声说道:“风爷即已来到,怎么还不下来,难道又怕凌风招待不周,委屈了风爷吗?”

凌风话音一落,就见破旧的砖瓦屋顶上,风十一又像三日前一样,挺身而立。

见自己刚一来到就被凌风发现了,风十一闷哼了一声,沉声道:“凌兄弟,你那臭嘴难道就不会说点别的吗?来来去去就这一套话,风某几时这么尊贵,需你特别招待了。”

说着风十一就一个纵身,跃下屋顶,落到了太师椅旁。

瞄了一眼院中这张造型考究的红木太师椅,风十一一声冷哼:“凌兄弟还真会享受。”

凌风哈哈一笑,摆着手道:“这是别人的椅子,暂时借来用用。风爷如喜欢,不妨也上来躺上一下,享受享受,如何?”

风十一又是一声闷哼,没有答话。他本就不是个话多嘴皮利索的人,此刻也懒得去跟凌风争那点嘴上的功夫。待凌风的玩笑话说完,风十一就立即正色道:“如何?”

凌风点头嬉笑:“风爷的信我已转交三公子了。”

风十一拧紧眉头,追问道:“韩天溟他怎么说?”

凌风把身子摆正,双手抱胸而立,一双如墨汁般深黑的眸子直盯着风十一。良久,盯得风十一都不耐烦了,他才嘻嘻一笑,大张着嘴一字一句道:“三公子看了信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要我转告风爷一声:请风爷回去禀明殿下:三日后,戌时正,三公子在此恭迎殿下。”

此时的院中,只凌风和风十一两人。他们说话的声音又均不大,也就不必担心旁人听到。所以,凌风直接用了殿下这一称呼,来尊称他们一直在意的那人。

风十一听着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奇道:“三日后?在此恭迎?”

“是,”凌风慎重的点点头,“三日后,也就是中秋之夜。戌时正,三公子在此恭迎殿下。”

风十一眉头一紧:“韩天溟要做什么?”

“这个凌风可就不得而知了。”凌风笑道。

“如若三日后殿下不到呢?”风十一问道。

凌风双眉一挑:“三公子说,他会一直等着,直到殿下的光临。”

风十一沉吟半晌,好一会儿才一咬牙,道:“好,既然事已至此,风某也没他话可说了。我会把这话如实转告殿下,至于殿下如何决定,我就无法告知了。”

凌风点点头:“那就有劳风爷了,凌风在此代三公子谢过风爷。”说着凌风双手抱拳,向风十一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风十一收紧着眉头,见凌风如此,他也不得不抱拳回了一礼。

礼毕,风十一不再多话,转身向上一跃,又是数个起落,高大的身影再次瞬间消失在这红霞满天的暮色中。

“风大侠怎么一来就走了,连口酒都不喝?”柳双离的声音突的从身后传来。凌风回身看去,见离他不远的廊道下,柳双离正拉着这段时日里和她形影不离的秦思扬,望着风十一远去的方向,一脸的失望。

凌风淡笑着,再把目光转向小院两旁,见凌雪、曲青,还有李超雄及何伯,也都一起走了出来。

如同两个孩子一样,凌雪等人在听闻声响走出来看时,凌风和风十一已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众人来到时,看到的只是他们最后互相抱拳的客套礼数,以及风十一最后跃身远去的身影。

面对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凌风只是摊手一笑,没做任何解释。

“大哥?”凌雪终于忍不住的当众向凌风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都不跟我们解释一句,难道是三公子要求你瞒着我们的?”

凌风转身走到凌雪面前,沉着脸道:“三公子没有他话。丫头,倒是你,对这事是不是关心得有些过了!”

“我――”凌雪一怔,本想反对,可心下猛的被另一事所困扰,她不自觉的就向柳双离所站的那方望去,刚到嘴边的话,又强按着咽了下去。

凌风见此,轻摇着头,放过了他的妹子不说。侧身上前两步,转向何伯,道:“何伯,劳你辛苦一下,三日后的中秋,三公子要在这里招待一个重要的客人。请你务必把该有的东西都备齐了。”

何伯没有多问,点头答应了一声。

那边凌雪却还在为此而烦躁着,直到曲青上前拉了拉她,毛球也调皮的蹦?到凌雪的手上去抓她。凌雪才收回心神,和曲青一起转回厨房,接着去准备大家的晚餐。

这一晚再无他话,众人吃过晚饭后即各自歇去。

第一百章 殿下,何其人

如此,又是三日,宣化城内,表面上一如前三个多月般的光景。

因着中秋佳节的到来,被饥荒笼罩着的宣化城,更增添了一层凄迷至极之景。

有节无法过,这本就是世间最让人伤怀的事。

更何况这节还是团圆佳节。

不同于宣化城一般人家。在何伯家里借住的几个人,多如同这屋子的主人一样,有些背景和能耐。肚子没被饿着,也就没太被这笼罩全城的凄迷之景所感染。

其实,早在半月前,何伯就已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做起了准备。

三日前又听凌风说,中秋那晚三公子要在他这屋里接待客人。他更不敢怠慢,置备起这节日用品来,更是加倍的用心用力。

好在,家里的几位借住者,也都尽心尽力的为节日的到来而努力准备着,年迈的何伯才没有为此忙晕了头。

如此,在为中秋佳节的忙碌中,三日之期很快过去。

这一天,秋高气爽。难得的,从北边吹来的秋风,并不多冷。

如此天气,最适于晚间赏月。

此时天色还亮,太阳也刚至中天游向西侧。何伯家这小小的院落中,就已为晚上的赏月备好了一切。

看着日色渐落,红霞渐满西天,点点堆集起烧红的火焰。

韩齐海就在这满霞之景中独自一人来到了何伯家。

除了凌风外,没人知道韩齐海是几时到的,因为等他们发现这位尊贵的韩三公子时,他人已端坐在前厅,正捧着杯茶轻饮着。

突见韩齐海现身,凌雪等人虽很是吃惊,但具知他是为了等人而来,也不好多问。行礼问过安后,就各自方便去了。

天上,太阳缓缓滑落西边的地平线,如火烧般的红霞也加深成了铅红色。

就在西边的天际只剩下最后一点红光时,何伯家的大门,被人自外轻轻叩响。

坐在厅上喝茶的韩齐海,最先听到这叩门声,他淡笑着也不唤人,轻放下手中的茶怀,然后即起身走出前厅绕过影壁去打开了大门。

大门一开,就见风十一表情凝重的站在门前,一双铜铃大眼直瞪向门内。

见竟是韩齐海亲自来开门,风十一微一愣神,旋即又双手抱拳,客气十足的向韩齐海问了声好。

韩齐海向风十一点点头,回了礼,一双星眸却一直望着风十一的身后。

只见风十一的身后,颤微微的站着一人,一个即使身着普通又极是破旧的穷人衣衫,也掩饰不住其自内散发出的清雅贵气的年轻男子。

见着韩齐海,这病弱的年轻男子,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韩齐海嘴角轻扬,当先一步,向这病弱的年轻男深深鞠躬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恭恭敬敬的说道:“殿下亲临敝所,韩三有失远迎,失礼了!”

年轻男子浅浅一笑,礼仪十足的向韩齐回了一礼,清秀而苍白的脸上除了礼貌性的微笑,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天溟兄客气了,想我流民一个,非再是什么殿下。”年轻男子平静的说道,声音低沉,气息虚弱,显然他病弱的体质已渗透内外。

韩齐海双眉上扬,细看着年轻男子,神情认真的说道:“殿下不必自贱己身,天下人虽不知殿下,却并不代表殿下就此失了身份。”

年轻男子淡淡一笑,轻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韩齐海又是躬身一礼,不再多言,退身一步,招呼着年轻男子并风十一进了大门,往客厅而去。

在韩齐海前去开门时,凌风等人也听闻了声响,陆续来到前院,并排站立在大门两侧,恭迎着来客。

因站得最远,柳双离和秦思扬并未能完全听清韩齐海和客人所说的话,但是韩齐海对来人的称呼,那‘殿下’两字,却是毫不含糊的飘进了两个孩子的耳中――尤其是男孩的耳中。

柳双离听闻这称呼,自是惊讶无比,忍不住的探头向门前张望着。秦思扬听着,比之惊讶,更多的却是一种由心底喷涌而出的骇然,是压不下的恐慌和由此而生的种种疑虑。

会是什么人,能让这永定侯府的三公子都尊称为殿下?而这个被人尊称为殿下的年轻男子,虽有着极尊贵不俗的气度,但他看着却是十分的陌生,应是从没照过面的。

但这天下,能被人尊称为殿下的人,除了他们秦姓皇族子弟外,还能有他人吗?

眨一眼的功夫,秦思扬又发现,这人的容颜上虽因着病弱之体而显得过于苍白无血,但五观上却有着他非常熟知的轮廓。

这个被尊称为殿下的人会是谁?就算他从没见过,秦思扬也肯定,一定和他有关。

这边秦思扬还在惊骇疑惧,那边年轻男子已当先踏入前厅堂上,然后韩齐海及风十一随后步入。

厅内主客落坐,那位孱弱的年轻男子,被韩齐海请到了主位正座上。而韩齐海自己则居左而坐,其右是风十一。凌风、李超雄及凌雪、曲青是仆从,只能立于左右伺候着。

柳双离和秦思扬两个孩子没有从前门跟进厅内,而是被凌风指引着,从角门绕到了屏风后去躲着偷听厅内的谈话。

只见厅内主客一坐定,凌雪和曲青即躬身上前,把早已沏好的茶,一一奉上。

茶一秦上,韩齐海即恭敬的招呼道:“殿下请,风兄请。这是总兵府日前才新进的龙井茶,极是珍贵。韩三今日特跟赵总兵求了一小包来,但请殿下和风兄一同品茗。”

孱弱的年轻男子轻声谢过,还没动手去取茶杯,却听风十一大骂道:“封城四月,百姓都没饭吃了,也不知饿死了多少人。他娘的,总兵府的那些人,还有心情去买茶来作乐,真不是东西。韩天溟,你几时也混到他们这份上了?虚伪得让人恶心。”

风十一如此大骂,韩齐海却只是淡然一笑:“风兄此言差矣。要知茶乃君子之好,岂可用‘作乐’二字俗语来形容之?试想天下万民,世间百姓,又有谁不艳羡君子乎?喜茶好茗,本就是君子之道,又何成了风兄话中不是东西的缘由了?风兄如此说话也太没道理了,让韩三叹惋。再者,今日殿下踏足寒舍,韩三请殿下品上一茗,本就是份内之礼。此礼为上,怎么到了风兄的嘴上,却成了混混的道儿了,真是邪乎怪哉!”

第一百零一章 皇族嫡子秦思忧

韩齐海这一大通话说下来,只把风十一给听得眼晕脑涨,着实受不了,他一甩手火道:“韩天溟,你少跟我掉书袋子,有什么话放开来说。你叫殿下到这来,打的什么主意?”

韩齐海还是一脸的风清云淡:“风兄此言又差矣了。韩三能有何意?你我都知道,今日在此相会是殿下先行提出,韩三只是照着做而已。”韩齐海说着,目光转向那位高贵的孱弱男子。

“少给自己开脱。”风十一说着伸手一指凌风,质问道:“没你叫这小子,在宣化城内四处找寻殿下,殿下会要求见你?”

韩齐海低眉一笑:“风兄这说的什么话啊。韩三自小和殿下相熟,得知殿下藏身于此,岂有不求见之理。至于能否相见,当是殿下的决定,韩三岂敢逾越。”

风十一冷哼一声,还待回驳,却听孱弱的年轻男子一声咳嗽,阻住了他下面的话。

风十一忙回首看去,却见孱弱的男子轻掩着嘴鼻,放下手中茶杯,语声淡淡的赞道:“好茶,真是好茶!不但茶好,烹茶的手法更是一流。只可惜,思忧现在的身子,难能消受了。”说完,他又连咳了数声,让人听了着实心痛。

韩齐海双眉微颦,沉吟片刻,才低首叹道:“韩三自愧,还请殿下不要再自轻己身。”

孱弱的男子又是轻咳两声,语声幽幽:“如今我这身子――也不知还能撑到几时,本就病体支离之身,又何逞再论他事――”

“殿下――”韩齐海突的一声轻呼,语声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悲戚,“不是韩三自夸,只要殿下出言相请,无需正北盟,韩三一人也能把殿下送出――”

“行了――”孱弱的男子打断韩齐海的话,声音虽还是原先的虚弱无力,内中却隐隐有一股压不住的气势,让韩齐海也为之折服,“事已至此,你休再论其他。”

说着顿了一顿,孱弱的男子又仰头一笑,放缓了声音,再道:“想我和天溟兄自十一年前一别后,世事皆变。思忧本以为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不想今夜中秋却能重聚,真是时也幸也。”

孱弱的年轻男子说着,仰头望着上方,又是一声长叹。韩齐海听了却忍不住的垂下头去。

“殿下!”风十一大骇一声倏地站起。

孱弱的男子却摆手让风十一坐下,见韩齐海只是低垂着头一声不语,又是一笑,幽幽而道:“现在是何时辰了,月亮该升起来了吧?今晚中秋良辰,不出去赏月躲在这屋里,岂不浪费了大好月色。”

听到这话,韩齐海复抬起头来,紧颦的眉头微微展开,起身揖手请道:“真是不该,是韩三疏忽了。中秋月明,岂有不赏月之理。殿下请,风兄请。”

说着韩齐海就前引着两位客人,转过屏风步向中院。

没人去留意,躲在屏风一角偷听谈话的两个孩子。

主客几径直穿过穿厅堂,缓步来到了院中。

院中,早已摆好了几张桌椅和各样茶酒瓜果。

韩齐海如之前一样,先恭请了孱弱的男子到主位上落坐,自己才和风十一分次坐下。凌风凌雪及李超雄人三人,仍是两边站着伺候。

这边韩齐海已引着客人来至院中落座,那边厅中两个孩子却还呆呆的躲在屏风之后。

倒不是柳双离不好奇不想跟出去看一看,而是男孩秦思扬自躲在屏风后听了那些话后,就一直在发愣出神,直至韩齐海等人都从前厅走光了,他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回过神来。

“思扬,你怎么了?”柳双离拉过男孩冰凉的手,担心的看着他。

秦思扬微一颤身,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双眼茫然的看了眼柳双离,然后摇摇头没有回话,转眸望向客厅后门,似是要穿透这厚实的厅门,看到院中的情景。

柳双离又拉了拉男孩,想要把他拉走。可秦思扬却只挪了两步来到厅后门边上,就再也不愿动了。无论柳双离怎么拉怎么劝,他都不肯向前跨过那道门槛,进到院中。

柳双离不知,此刻秦思扬的脑海中,一直不断闪现的,是刚刚从厅堂中听来的信息。

此人自称思忧,又被韩齐海尊称为殿下。种种迹象表明,他只能是一个人,那就是秦思忧。

要知在皇室子弟排辈中,思,正是他们这一代皇室子弟的辈份。

说到现今皇室子弟究竟有多少人,谁也说不上来。

想大周开国至今,就算皇权争斗再多,不断有人因此被诛杀而过早死去。但相较而言,那被诛杀掉也只是皇室人口中的一小部分,对于整个皇族成员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是啊,自古以来大家族的繁衍,只要不被外力强行灭族,从来都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更何况是当今天下最大家族的的秦室皇族?

所以秦室皇族子弟至开国到今,族辈子弟中到底有多少后人,又分别叫什么名,不去翻看族谱谁也说不上来。

可秦思忧不同,他不是一般的皇族子弟,他是你无需刻意去翻看去查找去记忆,就能让所有族人都清楚记住的一个人。因为他是上上代帝王英宗的第五子,是英宗楚皇后亲生的第三子,是先两帝代宗和武宗的同母胞弟,是皇室嫡传一脉的正系子弟。

不仅如此,据说这个秦思忧还十分聪慧,从小就比他的两个同母哥哥还得英宗的宠爱。是当时皇室子弟思字辈中,声名最响的一个。

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他自出生时起就体弱多病,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大好。

这样的一个人物,秦思扬不可能没听说过。

可他同时也听说,这个秦思忧早在十年前,武宗驾崩后不久,就突犯症疾而过早离世了。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战乱不断的北境边城宣化?

年幼的秦思扬被这个突然的发现一下震住,呆呆的愣在原地,好半晌都不知要做何反应。

乱了,一切都乱了!

难道,宣化被封城不是因正北盟的叛乱,而是为了这个早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间的嫡系皇族子弟秦思忧?

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相像!

第一百零二章 乐中带忧的中秋之宴

月,很圆,凝辉光洁。

秋,很深,萧瑟清冷。

夜色之下,狭小的院中,更是秋意深深。

虽是如此,韩齐海却不想让这中秋佳节徒有惨淡之色。

只见他亲自上前,把案上的斗香点燃,然后又恭敬的为秦思忧斟茶倒酒,摘拔瓜果。主动引着话头,说着各类应景的玩笑话儿,引逗着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的开怀大笑。

几个韩府下人见此,也努力的配合着他,接着话匣儿,说笑着玩闹着。

一时间,这个平时冷清的小小庭院内,茶酒飘香,笑声不断,节日的氛围真显了出来。

夜静月明,清风徐徐。

院中各人或坐或站的又闲聊了一会,就见何伯亲捧着刚出笼的月饼,送了上来。

各人一见月饼,立时又笑开了,韩齐海亲自动手,把新上的月饼一一切分了分与各人。

不用再请,院中七八人吃着喝着,开怀赏月作乐起来。

韩齐海见两个孩子不在院中,也不唤他们出来做陪。只命凌雪捡了些瓜果和两个月饼给他们送去。

凌雪领命送去食物。见两个孩子卷缩在厅中,默默静坐,先是有些纳闷。后见秦思扬怎么劝都不肯走进院门一步。心下也就猜知定是因秦思忧在的原故。即放下了瓜果月饼,转自屋中取了拜毯锦褥来,又陪着两个孩子说了几句闲话,看着他们开心些了,才转回韩齐海那去。

只见院中又是好一阵作乐,看着夜已深,月自辉。天已过了一更时分,小院中的赏月夜宴,还在继续着。

凌雪和曲青又自屋中,取来了斗篷外套,给他们一一披上。

秦思忧一直没多动那些果品月饼,更不去喝酒。他只是默默的把桌上的清茶饮去了大半,再应景的附和着韩齐海等人的笑话儿。兴致高时,自怀中取出竹萧,悠悠然的吹了几支曲子。

韩齐海见了,也命凌雪取过他的古琴,相和了一曲,又独奏了一曲。

小小的院中,一边琴萧相鸣,雅韵别致。另一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风十一最是好酒的,所以自来到院中落座后的大半时间里,他都被韩齐海和凌风连劝带激的,猛灌烈酒。席上备下的酒,大半就这么被风十一一人喝去了。

说到何伯家的酒,度数比外间的本来就高。风十一就算再能喝,被他们主仆这么几轮连灌下来,撑到三更时分,明显就露出了醉酒之态。

这一晚,秦思忧除了偶吹萧音,多半时间,都是一旁静观着他们斗酒,没有出言相劝一句。

直至二更时分,瞧着风十一醉得真有些糊涂了,开始说起胡话来了。他才慢悠悠的收起手中的竹萧,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出手拦下了凌风又举过去的一大碗酒。

“这位凌兄弟,直远看着是真的醉了,你就放过他这一回吧。”秦思忧谦和的说道。

见是秦思忧亲自上前劝说,凌风自是不好再灌,忙躬身笑道:“即是殿下说情,凌风就放过风爷一回。”说着凌风一个鞠躬,转向风十一,朗声笑道:“这一碗酒我就自己干了,风爷见过。”

说完,凌风举起大碗,仰头一饮而尽。

风十一双瞳大睁,大叫道:“谁说我不行了,把酒拿来,我喝。”说着就冲上前去,伸手去抢那碗酒。

可风十一再快,还是慢了凌风一步,待他使力夺下碗来看去,酒早已先一步进了凌风的肚子。

“娘的!”风十一红着脸大吼,一甩手就把这已空了的瓷碗给重重摔到地上,只听‘哐啷’一声,瓷碎满地。

风十一双眼朦胧指天指地的大吼道:“酒,酒呢,他娘的,都给老子送上来,老子还能喝。再来个十大碗,大碗的,大盅的,大――大的,都送上来,送上来――”

秦思忧瞧着风十一摇摇欲坠,不成形的样子,只得摇头轻叹,不再管他,转身步回座位。

韩齐海却在这时,淡笑着站起身来,缓步走至秦思忧身边,手中捧过一杯酒,施礼而道:“夜深露重,殿下也不妨喝一杯酒来,暖暖身可好?”

秦思忧微殓双眉却是摇了摇头,没有接酒。

韩齐海见秦思忧只是摇头,又劝了两句,还是无果。他微叹一声,躬身立着,轻摇着手中的酒杯。

杯中有些混浊的液体本就只能朦胧的倒映天上的一轮圆月,此一被他轻轻摇晃,更把那朦胧月影给摇不见了。

“殿下还是一如小时,滴酒不沾吗。”韩齐海轻叹道。

秦思忧微一点头,苍白无血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习惯了,所以也不想再去沾染了。”

韩齐海低下眉头,语声淡淡:“殿下还是如此的固执。”

“固执?”秦思忧微一诧异。

韩齐海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酒杯:“殿下生在皇族,身世显贵,自小又深得先帝和先太后的喜爱,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此身世,要放于旁人身上,早就骄横无度,不可一世了。可殿下却不是,殿下自小就谦恭自敛,不但没有丝毫骄纵不良之气。反是盈盈一派世外仙家的风彩,让人见之即是敬慕有加,又不忍的为之叹惜。”

“叹惜!”

秦思忧低眉一笑,伸手取过桌上的茶怀,啜了一口清茶,缓缓而道:“天溟兄除此一叹,可还有他话?”

韩齐海轻叹,深深一个鞠躬,转身踱回自己的座位坐下,道:“该问的,韩三皆已问了,只不知殿下是否――是否真下定了决心?”

秦思忧听着一声冷笑:“我的决心定与不定,对天溟兄而言很重要吗?”

韩齐海低眉额首道:“韩三并非佞臣,如若殿下实不――不想……”

韩齐海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巨响,抬头看去却是秦思忧把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拍到了桌上。

这突然的一声巨响,吓得韩齐海当即闭了嘴,同时另一边一直在争抢着酒喝的风十一和凌风,也被惊到瞬间停下对酒碗的争夺,一起看过这方来。

凌风只微瞥了眼,就只情况不对,一低首,放过风十一,退回到韩齐海的身后站定。

风十一却是醉得有些迷糊,愣愣的环顾着四周,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最后还是被上前收拾桌面的凌雪,给强拽回到他的座位上。

第一百零三章 秦思忧的决心

院中一时静得出奇,冰凉的夜风轻拂而过,刺骨袭人。

秦思忧面色清寒,良久才缓缓把拍在桌面的手移开,双眸凛凛看向韩齐海:“天溟兄可否方便透露下,你和赵总兵都谈了些什么条件?”

韩齐海嘴角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回道:“韩三要求解除戒严,免费放粮,开拓农田,恢复互市。再同时收回对正北盟的通缉,不再以任何理由追捕正北盟内的人。”

秦思忧点点头,微笑道:“不错啊,只我秦思忧一人就能换下这么多。值了,真的值了!”

“殿下!”韩齐海轻唤了一声。

秦思忧摇着头仰天长叹,久久不语。

夜深风凉,徐徐吹过院中。醉中的风十一被冷风一吹,猛的醒来,双眼直直的望着前方,像是回味过了什么,霎时一脸愕然,大叫道:“殿下,你是要――”话到口中竟是一下呛住,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秦思忧一双深眸扫向风十一,眼中深吟的凝重,像是在做着最后的决别。

风十一大骇,‘噌’的站起身来,颤声道:“殿下,不――不行,你,你不能――”

秦思忧微一叹息:“不必再说了,远直。”说着,秦思忧又仰天长叹一声,道,“够了,真的够了,已经过去四个月了,为了我这个废人,死的人也够多了。宣化城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不――”风十一不管不顾的大吼,如铁拳般的大掌重重一拍,只听‘啪‘的一声,他座旁的桌子瞬间被击得粉碎。

秦思忧微凝着双眉又是一摇头,清冷的双眸望向韩齐海,向他点点头。

韩齐海见此亦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转眼看向风十一,同时抬起右手向立于他身后的凌风和李超雄做了个手式。

这是一个指示,一个永定侯韩府的人都能就一眼就看明白的指示。

凌雪和曲青见着,脸色同时一凛,就见手式一起,凌风和李超雄立时身形一转,瞬间双双闪到风十一跟前。两人皆未发一声,同时手起掌落向风十一急风般袭去。

风十一见秦思忧向韩齐海点头示意时就已大惊,心神大乱。猛然间又遭到凌风和李超雄的联手出击,一时呆然,本能的抬起手来给予招架。可这两个韩府的手下着实是当世的一流高手,就算一对一和风十一过招,他都有得一拼。更何况是现在?

风十一反应再迅捷,武功再强,在心神大乱之下以一人之力,抵抗两大高手,又岂能再是对手!

只两招,微醉着酒的风十一就一个闪避不及,被凌风大掌击中了后背。他身子一个不支,直直向下倾去。李超雄见此顺式再一掌向着他拍下,就听风十一‘啊’的一声大叫,扑倒下地来。

落地的瞬间,风十一眼如虎的双目,直直的望向秦思忧这方,伸手向前最后叫了一声:“殿下――”

可他话未言尽,就无力的闭眼倒下。

秦思忧看着倒下的风十一,再次仰天长叹,闭上了双眼。

感于风十一的最后挣扎,凌风轻叹一声,府身上前把他自地上扶起,放回到座位上。

韩齐海也在这时站起身,走上前来,看了眼晕死过去的风十一,转头向凌雪吩咐道:“凌雪,照顾好风爷,没我的吩咐,就算风爷醒来,也不能让他离开这屋子一步。”

凌雪垂眉低首答应了一声。

韩齐海微一叹息,再看了眼风十一这方,抱歉的朝已人事不醒的他抱了抱拳,然后才转身看向秦思忧,谦声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需要韩三代为效劳的?”

秦思忧凄然的一笑,摇了摇头,伸手自桌上拿起茶壶,斟满怀茶,然后放下茶壶,拿起茶杯,慢慢的一口饮尽。

喝完了最后一杯清茶,秦思忧才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再挥了挥衣袖,看向韩齐海,点了点头。

韩齐海看着秦思忧这一身的粗布农家衣服,躬身问道:“殿下可要换身衣裳?”

秦思忧微笑点头:“如此甚好。”

韩齐海转向凌风道:“可备下了殿下的衣冠?”

凌风躬身回道:“依三公子的意思,都备下了,在上房屋内。”

“很好。”韩齐海说着,转身向秦思忧躬身行了一礼,道,“殿下请随韩三来。”

秦思忧微微一笑,也不说话,随着韩齐海一起步入正北上房。

凌风等人则在院中站着静静等侯。

半晌,只听正房大门‘咯吱’一声自内打开。就见秦思忧头戴六寸白玉冠,身着一身丝缎锦绣华服,腰系五彩攒花结长穗宫绦,出现在了门口。

这一换装,立使原就容颜清朗,气质不俗的秦思忧,更添上了嫡仙一般的风彩。

看着已是全然把跟在他身后的温玉公子韩齐海,给全然盖过。

小院中的各人,一时皆被秦思忧这此般风彩给摄住,愣愣的忘了言语。

直至秦思忧缓步走至跟前,还怔怔的立于门前的凌风和李超雄才先后反应过来,低首向两位主子问了声安。

秦思忧只淡淡而笑,轻点了点头,即转至院中,仰头凝视着天上的一轮明月,久久不语。

韩齐海跟在身后,亦没有说话,摆摆手让凌风两人退下,一双如星尘般的深眸眨也不眨的看着秦思忧。

只见秦思忧伫立凝望了良久,直至天上的那一轮明月被云丝蒙上了一层面纱,他才缓缓低下头来,在盈盈如水的月光下轻叹了口气。

恭候在旁的韩齐海,见了忙走上前来,轻声唤道:“殿下。”

秦思忧回头看向韩齐海,微微一笑,道:“走吧。”

韩齐海点点头,肃然拱手请秦思忧走前面,他落后一步跟在身后,而凌风和李超雄再落后三步尾随他们其后。

凌雪和曲青见着忙停下收拾院中的杂物,快步上前打起客厅后门的帘笼,目送他们离去。

步入客厅,秦思忧目不斜视,当先继续朝正门走去。

可他刚转过屏风,行至主案前,就突听身后一个急促的声音叫道:“等等!”

秦思忧一怔,回头绕过屏风向叫声处看去。

就见厅后门边上急步走出一个约十岁般大的男孩,睁着一双大眼,神情复杂的直盯着他看。

第一百零四章 远去的秦思忧

秦思忧正自诧异,突见男孩的身后又急步追出一个略大的孩子,一把掖过男孩的胳膊低声唤道:“思扬――”

“思扬?”秦思忧心下一凛,不由的觑眼细看向男孩。

紧追其后的韩齐海却淡笑着,低首向男孩道:“爷累了,怎么不去休息。”

秦思扬不理会韩齐海,他仰着头,一双黑亮的眼眸,眨也不眨的盯着秦思忧。

说来何伯家的这个主院并不大,又因着院中植下的两棵枣树都较近主屋,余下的空位不大。所以,院中的案桌椅子摆设都离客厅后门较近。也因此,坐于案前说话,如不放低声音,位于客厅中的人都能有所听闻。更何况此次中,两个孩子还是有意躲在厅后,刻意的去细听。

一晚夜宴,院中各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均被躲于厅后的两个孩子听了个十足十。

而这一再次细听下来,早因突闻秦思忧的出现被惊到的秦思扬,再一次被震到了无法自持。

其实,自秦思忧一出现,男孩秦思扬就本能的感到,他在这个从未谋面的堂兄身上,看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不知这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就有种自心而起的惶恐与不安,让他不自觉的就感到害怕。

直至听到秦思忧说出的那句:‘只秦思忧一人就能换回这许多’时,他才猛然惊悟到。他这位堂兄神态上淡淡流露出的凄然,是这样的决绝,那似看尽了一切的眼神。他年初在配州,在那位陈奇清老人临别之前就全然感受过。

那是死志已下后才可能有的一种超然的神态。

秦思扬没想到,这个他一直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堂兄;这个早已传闻不在人世的堂兄。竟然刚一见面,就要目送他走向传言中的死亡。

秦思扬但觉心中酸涩无比,不知如何言说。

同时的秦思扬又惊觉到,那个韩三公子,那个扬言要以全府相博助他脱困的韩齐海,对此不但十分清楚,听着好似还是他积极促成了此种结果。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秦思扬不敢去细想。

难道真如韩齐海所说的:有些命早在出生时,就已注定,想逃也逃不掉。

就在这纷杂的心绪下,男孩等到了秦思忧向这方走来。

一开始,见秦思忧走来,秦思扬和柳双离都本能的闪避到了门栏边角。

可看着秦思忧踏入门来,再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看着他转过屏风,渐渐隐去的单薄瘦萧的身子。秦思扬突感喉间一酸,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瞬间揪到他了的心底。

在这样的感受控制下,秦思扬下意识的大叫了一声:“等等!”

话是本能的冲口而出,他没想过叫出后会是什么后果。

他只是依着本性,冲向屏风看着这从未谋过面的堂兄。

而秦思忧,在听闻叫唤时先是一个诧,继而听到柳双离接随而来的对男孩的称呼后,又是一惊。再细瞧向仰着头直盯着他看的男孩,思索了片刻后,心下随之了然。

“你叫思扬?”秦思忧向男孩问道。

秦思扬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不错。”秦思忧上前轻拍了拍男孩的肩头,笑得很是欣慰。

秦思扬却是一时愣住,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思忧微笑着,没有在意男孩的惊怔,转而看向韩齐海,点头笑道:“有劳天溟兄了。”

韩齐海呆了呆,继而明了,回以的笑容显得有些苦涩:“殿下此语,韩三无地自容。”

秦思忧摇着头,笑道:“我现在明晓你信中的所言之深意了,天溟兄。”说着他微低下头来,细瞧着男孩。

初次谋面的堂兄弟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心中都有着许多话语,却都只是无语。

相望良久,秦思忧才又是一声叹息,复抬起头来,向韩齐海拜首道:“天溟兄,谢谢你!”

韩齐海一诧,盯着秦思忧,半晌才悠悠叹道:“能得殿下这一谢字,韩三甚感荣幸又自觉惭愧。”说韩齐海向秦思忧深深地深深地,比之前那一次都要恭敬的鞠了一躬。

秦思忧只是微笑的看着,没有阻止也没有去回,韩齐海这个过份谦重的大礼。直至韩齐海行完礼,复又直起身来,他才点了点头。然后重重的在男孩的肩头又拍了两下,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韩齐海一声轻叹,向着还在怔怔出神的男孩也微一躬身,行了一礼后,即跟随秦思忧步出厅门。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凌风和李超雄,亦随韩齐海一般,向秦思扬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即追着他们的主人而去。

看着远去的四人,秦思扬却再也叫不出声。他只是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前方,久久的出着神。

许久,男孩的脚突的一软,整个人无力支撑的跌倒在地上。

拽着男孩手臂的柳双离,也一下被他的劲力给带着跌坐在地上。

虽还是有不明深理之处,但一路这么看着听着,柳双离也多少明白了些什么。

看着摊软在地上的男孩,柳双离心下一痛,不忍的张开双手抱着他,轻声安慰道:“思扬,没事的,没事的……”

夜很凉,凉透了人心!

天上的明月再圆,也难解人心中的悲痛。

中秋一夜就这么过去,不说秦思忧和韩齐海主仆三人的离去,只说何伯家内,因着秦思忧这事,柳双离和秦思扬一夜都没能睡好。

而另一方,凌雪和曲青两人,也同样没过得多好。

自秦思忧四人走后,两个丫头先是加着何伯三人之力,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粗壮的风十一给抬到了左厢房原凌见住的屋内。

抬进屋内后,凌雪怕风十一会突然醒来闹事,又去找了条粗大的绳子,把风十一给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还不放心,再找了包麻药来,冲开水后,和曲青一起,连撬带灌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药水给喂进了还在昏迷中的风十一嘴里。

如此折腾了一夜,直到天快亮起时,两个丫头才得稍微休息下。

可天才亮起没多久,两个丫头也才歇下不久,风十一就醒了。

因着麻药的作用,醒过来的风十一还全身发软,无力动弹不得。

但他手脚虽使不上劲,可一张嘴因为没被封,动起来完全无碍。

所以,一清醒过来的风十一,唯一能动的嘴就开始了破口大骂,直把韩家的祖宗十八代,外加还没出世的后辈十九代,都给骂了个遍骂了个绝。

凌雪和曲青怎么解释,怎么哀求,都不管用。风十一完全不听她们说,他只管骂,任着自己的火气来骂。骂到最后凌雪实在受不了了,索性找了块粗布条把风十一的嘴给封了起来。

如此一封,倒是能清静一阵了,可到吃饭时,问题就来了。

这个死犟的汉子,竟是嘴一能开就只管骂人。无论你怎么劝怎么求,他都不听,不吃饭,张嘴就骂,喂到他嘴边的饭,来一口就吐一口。

让人完全的没折。

第一百零五章 如何对付风十一

何伯家里,焦头烂额的两个韩府丫头,面对着死倔的风十一,完全没折了。

封他的嘴不管他,让他饿吧。可能饿一餐,清静了半天,还能再饿第二餐第三餐吗?要是三公子回来看到风十一被饿得病焉焉的样子,问起情由来,她们要怎么交代?

总不能真说她们无能吧?

三公子临走时可吩咐过,要照顾好风十一的。这命令,两个丫头还真不敢违抗。

但不敢违抗是不敢违抗,可这风十一,还真是个要人命的大爷。

“风爷你不是要找我们三公子报仇吗,不吃饭,看饿死你了还怎么报仇?”凌雪气愤的大叫道。

“老子死也不吃你们的饭。韩齐海,你给我出来,有种就一刀杀了老子,少拿这来侮辱人。老子就算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风十一连吼带骂的,真的不管不顾,说什么都不听,更不会去怕。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能让他怕什么?

凌雪和曲青真是为难死了。

可再为难,两个丫头也不敢怎么着他,每次看到他骂得嘴巴出血了,都立马出手点了他的穴道,然后再使劲掰开他的口,往他嘴里灌水。

饭是塞不进风十一的嘴里了,但给他灌点水解下渴增加点水分,还是做得到的。

如此,又折腾到了一天。月亮再度在东方上空升起时,风十一还是没有消停,看着竟是一副要就地成仁的傲然样。

到最后凌雪实在没折了,索性说不再和风十一对着干了。

她把曲青给支离开来,自己则垂头丧气的一屁股陪坐在风十一身旁,由着风十一怎么骂,她就是不回嘴。

直守着风十一看着他骂累了,开始瞪着眼看她了,她才突的鼻子一酸,‘呜呜’的哭了起来。

风十一见她竟然哭了,心下更是即烦又恼,嘴上也跟着骂得更凶了。

可无论风十一下去怎么骂,凌雪也不再驳一句,更不去点他的穴封他的嘴。

凌雪只是哭,不停的哭。风十一骂得越凶,他就哭得越大,直把风十一给哭得烦恼不安,受不住了。

“丫头,你哭什么哭,老子骂的是韩齐海,不是骂你。”风十一大声吼道。

凌雪抽泣道:“我是三公子的丫头,你骂三公子,不就等于在骂我。这有什么不同。”

“那是活该,随叫你跟着这畜生做事。”风十一发狠的骂道。

“凌雪是韩府的家生丫头,没得选择。”

“那就是你的祖上活该。”

凌雪一听,哭得更响更大了。

听着真是肝肠寸断,天地都要为她落泪了。

“你够了吗,别再哭了,行不行。算是老子刚才说错了,这不是你祖上的错,完全是韩齐海,姓韩的那帮鸟人的错。”风十一吼道。

可凌雪不但不停,哭得更是委屈难受了:“凌雪早把自己的命交给韩家了,呜呜,风爷求你,还是直接骂凌雪吧,这样凌雪还能好受些。”

“我,我――”风十一‘我’了半天,却不知再要如何说了,大吼一声,猛力向后不断用头撞击着身后的柱子。

可凌雪之前对这早有准备,柱子上早厚厚的包了一层棉纱布,风十一就算撞得再用力,也伤不到他的头半分。反而是厚得压不到义底的棉布,在他每撞一下,就暖暖的包裹住他的头一次。让风十一觉得,自己使出的劲,都完全的没用。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由不得的直垄他的心头。

由此,风十一的头真是大了,他连连咒骂,咒骂到最后,却不得不求道:“丫头,你就别再哭了好不好?老子,老子听了心里,心里难受啊。”

可他这一求,不但不起一点作用,反倒让凌雪哭得更凶起来。

风十一那个烦燥,难爱啊,生不如死的。想躲走不动,想遮耳不听,手也被捆着动不了。瞧瞧自己全身上下,唯一能随意行动的,也就只有一张嘴而已。

在之前他这嘴还能吼人,可现在,他没则了。完全的没则了,他就算再怎么吼,也根本盖不过凌雪的哭声。

风十一这一下,是深切体会到,之前两个丫头被他骂得连连跳脚又抓急的心情了,知道那是个怎样的感觉了。

这――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

丫头,你行啊!

风十一领教了,求到最后,见凌雪还是不停的大哭,他自己终于也一个受不住,跟着也大哭了起来。

这一下子真是好了,小小的后院厢房内,乱了套了。

曲青被突然高上几辈又混杂得不像样的哭声,给惊回到左厢房一看这情景,整个人霎时呆住。

就见小小的厢房内,两人一粗一娇,一捆一坐的,皆是眼泪纷飞嚎啕大哭。看着床板桌椅都被他们的流下的眼泪给湿透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两人嚎啕的大哭声,也同时把一直在自己屋中休息的两个孩子给吸引了过来。好在屋子的主人何伯,当晚因为盐行有事,不在家中,这一幕怪异的情景才没把老人也震动到。

曲青、柳双离、秦思扬三人躲在门外,怔怔的看着左厢房内嚎啕大哭的两人,即惊奇又纳闷,皆对此情此景,完全的束手无策。

这里上演的根本和前一晚是完全不同的闹剧。

他们能怎么办。

好在三公子他们不在,要不看到这情景,真是丢脸死了。

良久,震耳的哭声才渐渐小了下来。

可就算声音再怎么小,凌雪的哭声也始终没止住。及至风十一哭累了,不得不停下大哭,时间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凌雪还是抽抽噎噎,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瞧那样,她像是要哭到死了,完全没气了才可能会停下。

风十一真的受不了了,他烦燥的又连连向后撞头,可厚实的棉布,让他一点疼痛感都没有,更是消减不了一分他心中的烦燥。

又强忍了一刻钟,见凌雪还是止不住的传进他的耳中,听得他心烦意乱,终于他实在受不了了,出声哀求道:“丫头,你够了吧,该停下了吧。你究竟要哭到什么时候?算老子求你了,别再哭了行不行?”

凌雪抹着眼泪,抽噎着并没停下,而是边哭边说道:“风爷求我有什么用,凌雪只是个丫头,哪一样事能自己做主的。”

“不哭这件,你总可以吧?”风十一还是哀求的语气。

“可是我不哭了,你就要骂人,不肯吃饭,还要寻死。凌雪劝不了你,没了办法,想着三公子回来就要责罚凌雪,呜呜,我,我只能哭了。”

第一百零六章 收服风十一

“你――你他娘的,真他娘的。行了行了,丫头你就不要再哭了,你再哭下去,老子,老子就直接倒在这里死了算了。”

“呜呜――”凌雪却不听,哭得更是大声起来。

风十一狂叫:“你他娘的,究竟要怎么样。求你了,只要你不哭了,老子什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凌雪――凌雪也不要风爷,都听我的。”凌雪抽泣道。

“那你要怎样,你说吧?”风十一哀求道。

“不用我说,风爷你自己知道。”

“鸟的,老子不知道。”

“呜呜――”

“行了,你就别再哭了!”

“风爷你太过分了。”凌雪哭泣道。

“我过分,我几时过分了?他娘的――丫头,算我求你了,别再哭了。”

“你侮辱我们。”凌雪说着不住的抽泣。

“侮辱?”

“是的,呜呜――”

“老子求你,别再哭了行不行啊?”

“呜呜――”

“臭丫头,你真想整死老子啊?”

“反正风爷你又不怕死。”

“你――“

“呜呜――”

“你说,我怎么侮辱你们了?”

“这你知道的。”

“老子就是不知道。”

“呜呜――”

“他娘的,别哭了。你说,要是真有理,老子他娘的听你的还不行吗?”风十一吼道。

“风爷你真肯听凌雪说?”凌雪轻抹泪水,还盈着泪珠的双瞳,幽怨的看向风十一,眼中那未及掉落的泪珠儿,就像雨雾中的明珠,晶莹剔透。

如此的神情,如此的目光,如此的女子,任谁看了都无法不动容。

风十一只看了眼凌雪,就不由的闭了眼睛,怕自持不住,不敢再看。嘴上却还是不服输的说道:“你说吧,要是说得有理我就听。”

“好,那我就说了,风爷你可要认真听着。”凌雪用力抹去了眼中的泪水,定了定神,说道:“风爷只管着殿下是经我们三公子之手交给赵世飞的。可也不想想,这也是殿下自己做的选择,要不他怎么主动要求来到这里?还有,也是殿下示意我们把风爷你打晕的。没有殿下的同意,我们再大胆,也不会这么做。”

凌雪说着,看了眼风十一,见他只是低着头静静听着,心下安了些,接着说道:“你不管殿下怎么想,只盯着我们三公子来骂。风爷没能给殿下尽忠,心里难受,这我能理解。可你为什么要把我们这些无辜的人都骂进去,还骂得这么狠,那么不讲理。好像在这事上,就只有你风爷懂得忠贞之理,而我们韩府,我们三公子,都是不忠不义之徒。可怜我们韩侯呢,为国效忠了一辈子,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了,却落得了风爷这个骂名。这不是污蔑又是什么?可怜殿下和三公子,为了宣化百姓,一个没了命,一个失了名,都是一样的苦啊,到头来就只落得被风爷你这样的诅咒……呜呜……我要为殿下哭,为韩侯哭,为三公子哭。”

凌雪这样说着,又‘呜呜’的放声大哭起来,直把风十一给哭得肝肠都断了。

“好了,好了,老子知道了,这事不是你们的错。那是殿下他自己,自己的选择。我……我错骂了你们,是我不对,行了吗?求你就再别哭了,行不行?”风十一完全服软了,垂着头不住的向凌雪求起饶来。

听到这话,凌雪才慢慢的止住哭声,站起身来,盯着风十一又道:“风爷真认为是自己不对吗?”

风十一一怔,心想说不,却又怕凌雪再度大哭,顿了良久,才不得不低头叹道:“是,是我的不对。”

“好,这话是风爷你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你错了啊。”凌雪抹干泪水,说道:“既是风爷的错,下来你就得乖乖的听话,乖乖的给我吃饭,安安静静的等三公子回来,不许再乱发脾气了。听到了吗?”

凌雪这最后的话,听着竟像是在哄小孩子般,风十一不由的一阵气闷。可到了这份上,他还能再说什么,只能闷闷的点下头来,算是默认了。

见风十一这个难题终于圆满解决了,屋外的曲青一下蹦得老高,开心得连连拍手。

但与曲青的反应截然相反,秦思扬却在那一刻低垂下头,蹲着身一声不吭。

柳双离瞧见也随男孩蹲下身来,满眼关切的拉了拉他。

曲青没有在意到两个孩子的略显落寞的神情,她只是高兴的连拍着手,然后一溜烟跑进了厢房去庆贺。片刻后又在凌雪的叮咛下,一溜烟的跑出门来,直向厨房奔去。

看着兴奋的曲青跑进跑出,秦思扬的表情却始终呆涩着。

昨晚秦思忧离去的背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怎么也挥不去。

那走向死亡的是他的骨肉兄弟啊,秦思扬痛苦的想着。曾经传言为最优秀最有希望最得人心的皇室子弟,却就这样在他眼前刚一现身,就匆匆的离去了。

在宫闱争斗中长大,接触过的死亡不可谓不多,却从来没有一次,让他如此的难受。

说来生长在皇族家庭,不应再有什么骨肉亲情之说,这也是秦思扬从小就被教导的道理。

但是昨晚,面对那个初次谋面的堂兄,眼睁睁看着他从容扑死。秦思扬却不知为何的,就是无法抑制的生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凉感。这感觉从他的心口,一点一点的直浸入他的骨骼。

这样的感觉,即使是两年前,他离开山西那天,面对着悲戚欲绝的母妃。心中明知以母妃的身体,他这么一走,此生就再无相见之日,他也没有过。

因为他从小就被教导得知,死亡,是每个人都有一天要面对的,谁也无法逃避。

所以他从小对外间的一切的感情都是冷漠的。

可现在,面对他这个远去的堂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痛的感觉。

月已升起,西边天空上最后的一片红晕已慢慢的消退,两个孩子依然默默的蹲在外边,即不离开,也不作声。

许久,打破沉默的还是柳双离。她扯了下男孩的手,柔声问道:“思扬,你真不进去看看你师傅吗?”

被柳双离这么一扯,秦思扬才猛的自神伤中回过魂来,怔了一下,才摇着头回道:“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柳双离忍不住问道。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去。”秦思扬重重的摇着头,根本不愿多说。

见此,柳双离也不好多问,只能闭了嘴干陪着男孩,一起蹲守在厢房门外。

第一百零七章 宣化解禁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自角门边传来,却是曲青端着一大盘的饭菜向这方小跑而来。

但觉一股冷风吹过,迎风而行的曲青忍不住一个哆嗦,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行至前来,一眼就瞧见还蹲守在门外的两个孩子,曲青有些奇道:“你们怎么还蹲在这里啊?”

柳双离拽着秦思扬的手,回道:“曲青姐姐好,不知风大侠怎样了,他还好吗?”

“风大侠?好气派的叫法。”曲青咯咯笑道:“他究竟怎样,你俩不会自己进去看看吗,为何要多此一举来问我?”

柳双离回以笑脸:“我们,还是不要进去打扰的好吧。”

曲青偏头瞅着两个孩子,笑道:“打扰?哪有啊?我和凌姐姐又没拦着不让你们进去,想知道情况就进去看了,有什么呢。”

“可风大侠这般……样子,看着真不太方便。”柳双离说着瞄了男孩一眼。

曲青又咯咯的笑了:“柳家妹子好细道的人儿,不进去原来是为怕丢风爷的脸,怕他不好见人啊。嘻嘻,可那风爷大叫大嚷的骂了一整天,什么丑样不都显出来了吗。他自己都不怕丢人,你们倒怕什么呢?”

“这――”柳双离迟疑着,顿了好一会才说道,“风大侠是条汉子,这么对他是不是――”

“是什么?我和凌姐姐已经够照顾他了。”不等柳双离把话说完,曲青就抢过话头,道,“你不看凌姐姐都被他气得哭成怎样了。我跟凌姐姐相识这么久,从而没见她哭成这样过,真的好伤心啊。”

“这――倒也是。”柳双离回想起适才凌雪的大哭,心下一叹,也不知凌雪这哭,几分是演戏,几分是真情实感?

“柳家妹子不要进去瞧瞧风爷吗?”曲青又问道。

“哦,我们还是不进去了。”柳双离说着,又瞄了秦思扬一眼。

曲青纳闷的瞅着这两个孩子,见他们的样子真是不无心进屋去,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正要道声别进屋,突见秦思扬霍的一下站起,一手拽着柳双离,就闷声不吭的转身走了。

“思扬――”柳双离被男孩一下拉起就走,下意识的叫道,“你,别这样,好没礼貌的。”

可男孩不听,现在的他心乱得真没心情去管这些礼节了,只使劲拽着柳双离,一声不吭,头都不愿回一下。

被扯着的柳双离见状,无奈之下,只能自己急急回身向曲青挥手告了别,随秦思扬离去了。

瞧两个孩子就这么走了,虽真是有些失礼,曲青却一点都不在意。她只是一直咯咯笑着,直瞧着两个孩子走进他们屋内不见了,才端着一盘子饭菜转身走进捆住风十一的厢房内。

一晚再无他话,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就算再圆,此时此刻,已再没人有这心去欣赏了。

宣化解除戒严的通告,在中秋后的第三天,突然毫无征兆传遍了全城。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全城的百姓一时之间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人们只是颤巍巍的互相探问着,就深怕是听错了,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欢喜。

随着消息的进一步被确认,宣化城一下就炸开了锅般,随之而来的是疯狂,是群起发泄,是任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阵痛后的狂乱。

仓库的存粮在随后几天被大量解封,然后再被免费的发放给全城的百姓。

人们欣喜若狂,已经绝望了近四个月的心情,一下就自深渊回升至顶端。

没有人去多想,下去就是寒冬了,荒了四个月的田地,已不可能再有收成。而仓库的存粮,还能顶多久?三万军队,再加之十万的百姓。在百姓自家已无余粮的情况下,官府粮仓要储备下多少粮食,方能让全城百姓安然过冬?

而就算一冬挨过,开春后的耕种,又要如何展开?

到时没了存粮,没了种子,岂不又是一场饥荒,一场更大的灾难,到时又要饿死多少人?

其实宣化的灾难,并没随着戒严的解除而消除。

只是没有人去多想吧了。

倒是先帝英宗的五皇子被抓获的消息,在宣化戒严令解除后不久,就四下传开了。传出内幕的人,还煞有介事的指出证据,中秋的第二日,集结出城的那百余骑兵和千余护卫,就是为押解这个先英宗的五皇子进京的。

百姓听闻这个内幕,在震惊之余,均是议论纷纷。随之各类千奇百怪的小道消息,也开始在民间四处流传开来。

一下子,被抓的人,从原有的只有五皇子,开始不断往上加。一年前刚被灭门的宁王,正北盟十三个堂主,先英宗楚皇后,还有前几年就被灭门的平王,全被加了进去。甚至连现今正得势的庆王和武宣侯,也没放过。

真是什么说法都有。

只是好在,这些小道消息无论传得有多离奇,多没道理,人被加了几多成,倒没一条牵扯到现今圣上的七皇子身上。

事实总在人们不经意间,就流了过去。

有谁会想得到,这个刚被丢到山西来的,只有十岁的不起眼的七皇子呢?人们只会以为,会被追杀的,只能是先帝的皇子,或是得势过或正得势着的人。而当今圣上的皇子,人们只会以为,被养尊处优供养着,哪能来什么势。

如此,解除戒严后的宣化城,在沸沸扬扬又加油添醋的传播下,一天天看似无事的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凌风和李超雄只各回过何伯家三次,而他们的韩三公子更少,只来过一次。

不过,也正是韩齐海回来的这一次,一直被捆绑着的风十一,终于得以松绑,重获自由。而两个留宿在何伯家的孩子则被告之,诸事都已办得差不多,五日后他们就可动身离开宣化。

两个孩子听到这消息,均是反常的沉默不语。就连一向在何事面前都能开怀相对的柳双离,这一次也表现得很是安静,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没多说一句话。

如此的表现,真不像是她。

只是,其他人皆多有琐事在身,没太注意到女孩这不一样的表现。

这一天,秋意更是浓了,即使太阳高照,阳光普照,可只要秋风一吹过,黄叶沙沙,瞬间就能把所有暖意都给吹了走。

秋风最易秋愁,常常笑靥如花的柳双离在这个秋天好像也染上了秋愁这个毛病。

第一百零八章 朦胧的情愫

正是响午时分,秋日当空,和煦如春。

两个孩子休息的厢房内,柳双离趴坐在窗前,呆呆的望着窗外秋日下的落叶。屋中的另一角,男孩秦思扬双手枕着头,仰躺在床上,如深潭般的双眸眨也不眨的盯着空无一物的屋顶。

没有人说话,小小的厢房内,清晰可闻的呼吸声,犹似‘鸟鸣山更幽’般,空寂之极。

空坐了良久,最先打破沉寂的,还是柳双离。

“思扬,你要离开了?”柳双离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嗯。”躺在床上的男孩简单的应了一声,也不知他是否有听见柳双离在说什么。

柳双离站起身来,走至床边坐下,瞅着男孩,又道:“这样好吗?”

男孩回望向柳双离,眼中闪过一丝疑问:“好什么?”

柳双离苦笑着:“离开宣化啊。”

秦思扬眸光深深,回道:“不知道。”

柳双离轻叹了一口气:“思扬,你真不知道?”

“嗯!”

柳双离沉默着,少顷,才犹疑不定的试探性的问道:“思扬,你――我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见柳双离问得如此为难,秦思扬不由的坐起身来,瞅着她问道,“双离你想说什么?”

柳双离又叹了口气,嘴唇动了动,凝神专注的看着男孩,道:“你的身份,思扬,你是不是,是不是皇家的孩子?”

听到这话,秦思扬沉默了。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男孩只是半支着身子,深深的看着女孩。

他有想过终有一天,柳双离会发觉他的身份,会如此的寻问他。只是他没想过,这一天会是这么的来到,来得这么的让他烦心。

让他根本不知在此心境下,如何去应对。

许久,秦思扬才点点头,应道:“我是!”

“哦,还真是啊。”柳双离淡淡而道,脸上的神情根本看不出她是做何想的。

“双离!”秦思扬叫得有些揪心。

柳双离轻笑着,笑得有些苦涩。

“中秋那晚我听到那个被韩公子尊称为‘殿下’的公子,自称秦思忧。然后,他们一起离开后,思扬你显得是那么的伤心,好像这跟你有莫大的关系,好像要离开的人是你一样。我当时看着就有些想不通,不明白这些是怎么回事。然后第二天,风大侠也表现得是那样的伤心难过。风大侠骂的话,虽然很粗俗很难听,但我听得出,那个被称作‘殿下’的公子,对风大侠很重要,是他可以用命来守护的一个人啊。再下来,终于传出宣化解禁。事情连得真快,随着宣化解禁的消息传出,先帝五皇子被抓到的消息也跟着流传开来了。”

柳双离说着,低下了头。

秦思扬只静静的听着,不发一语。

静默了片刻,柳双离才抬起头来,十指交叉以手背托着下巴,接着轻声说道:“那个被尊称为‘殿下’的人,叫秦思忧,他就是大家所传说中的,先帝的五皇子吧!思扬,你的名和他只有一字之差。到这,你是怎样的身份,我再笨也能猜出点了。”

秦思扬双手抱着小脚,下颏一直紧靠在膝盖上。直听着柳双离把话说完,久久的不再出声了,他才抬起头来,瞪着柳双离重重的说道:“这又怎样!”

“呃?”柳双离一惊,没反应过来男孩的话。

“我说我是皇子又怎样?”

“思扬――”柳双离苦笑,心下却是有些明白了。

秦思扬埋首于膝,闷声说道:“是,我还是当今天圣上的七皇子,两年前刚被封到山西,称为晋阳王。”

“哦!”柳双离低低的应了一声。

秦思扬又抬起头来,看着女孩。

“难道因为这个,我就不再是我了吗?”

“我没这样说啊,思扬。”柳双离接着苦笑。

其实柳双离疑惑男孩的身份已经很久了,但她从来只是疑在心里,没敢多问。像是怕问了就有不好的结果发生。直到此时,她真不得不问起这点了,才惊觉到,对于这事,真正害怕的人,竟不是她这个问话的人,而是这个被问及的男孩。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男孩接着追问道。

柳双离轻叹了口气:“那我该是什么的表情呢?”

男孩一时沉默了,他是真的在害怕,怕这明显不对等的身份,改变了他们间的关系。

静默了好一会儿,秦思扬才又说道:“你这几天很怪。”

“嗯!”柳双离还是笑着,“那思扬你不是更怪。”

“你――”男孩有些发怔,愣愣的看着柳双离,说道,“你就再没有其他话了?”

柳双离一怔:“还有什么话?”

秦思扬霍的坐直身来,整个人挪近柳双离,高声道:“比如说我为什么会被追杀,为什么无路可逃,为什么会伦落到这个地步。”

“这――”男孩一下变得过于严肃的表情,让柳双离感到震惊。她本能的向后靠了靠,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柳双离确实没去想过要问这些,只因为这些事,离她的生活真远了些,使她觉得根本跟她无关紧要,也就没想着去问。

历来皇室的争斗,不都为个权字吗,又何需多问。柳双离这样想着,又看了看男孩,还是没有开口去问。

秦思扬显得有些沮丧,沉默了良久,才轻叹道:“好在你也没想到要跟我行礼。”

柳双离又是一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男孩这话的意思。

见男孩垂头丧气的样子,柳双离心下微凛,却又不知如何去宽慰。

又沉默了许久,柳双离才轻一叹息,站起身来,说道:“思扬,你累了,好好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柳双离说着转身就要走开,突觉身后一缕急风袭来,还没等她惊回过神,她的一只手已被用力抓住。

“你别走。”男孩粗重的声音自柳双离身后传来。

“思扬――”柳双离挣不开手,只能回过头来,有些为难的看着男孩。

“你不要走,留下来。”秦思扬紧抓着女孩的手叫道。

“思扬你连着几晚都没睡好了,这样不好,你需要好好休息。”

“要我休息,你也用不着离开。”男孩紧抓的手,就是不放。

“我只是出去走走。”

“我不准你走。”

“思扬!”

秦思扬双眼揪着女孩,突的探身下床,道:“如果你真想出去走走,我也跟你出去。”

见男孩真的下床穿起鞋来,柳双离无奈的叹道:“思扬,你别这样?”

“你知道,我根本睡不着的。”男孩说着,已穿好了一只鞋。

柳双离又是一叹,上前按住要接着穿另一只鞋的男孩,道:“好吧思扬,你快回床去,我不出去了,陪着你就是。”

柳双离说着回转过身来,拉着男孩重又返回床边坐下。

男孩嘴角微扬,眸中闪过一丝狡诈之光,他抓着柳双离的手突的一使劲,一下就把女孩整个人扯到床上,另一只手同时压着她的身,不让她起来。

“双离你也一样,几天没睡好了,所以你也要好好休息下才行。”男孩压着柳双离,耍赖般的说道。

“思扬――”柳双离一声惊呼,整个人倒在床上,想坐起又被男孩用力压着起不来,嘴上连叫道,“我不累,不需要休息。”

“不,你要陪着我睡。”男孩却不依不饶。

柳双离拉开男孩压着她的手,翻身坐起,道:“思扬,你别闹了。”

“我没闹,就是要你也躺下歇歇。”男孩说着用力甩掉刚穿好的一只鞋,翻身上床,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女孩道。

柳双离欠身来看了眼男孩,摇着头:“你这是闹的什么毛病啊。”

秦思扬往里靠了靠,让出外面一大半的床位,向柳双离道:“你躺这。”

柳双离苦笑着,点头道:“好吧,我也睡下。”说着一仰面倒下床来。秦思扬见了,也躺倒在床上,一直抓着柳双离的手这才松开了来。

躺下休息的两个孩子,皆没再多话。

午后的日光,斜斜的从开启的窗沿照射入屋,慢慢拉长。

第一百零九章 京城传回的消息

没有人语没有声响,小小的院落,在这深秋之季,显得极其清幽静谧。

其实自中秋过后,相较于宣化城内疾风骤雨般的剧变,何伯家的这个小小院落,就像是被重重礁岩环抱着的一座港湾,相对的很是平静。

自韩齐海那次回来解除了风十一的松绑,放他自由后。这个原本想着打一顿韩齐海,就马上离开的汉子;这个原还倔强无比,吵闹不断的汉子,却莫名其妙的,一反常态的什么事都没做。

不但如此,还老老实实的在何伯家住了下来,还就住在原本关押他的那间厢房内容。

可表面的老实,并不代表这个风十一就让人省心了。因为他老实得很是超乎的寻常。每天从早到晚,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解手方便外,从不走出所住的厢房。三餐酒菜,都要凌雪亲自送到他的房间。

虽获自由等同没有,他自己把自己给锁在了这个牢笼内。

因为这,一开始,凌雪还担心不已,怕这个风爷一个想不开,去寻了短见。隔不下多久,就偷偷的过来查看一遍。后来见他除了发呆,其他都好好的,才多少的放下些心来。

日子就这样如天上的流云,一天一天流过。

很快,韩齐海定下的离开宣化的日子,就只剩两天了。

这一天,天上的云层很重,阳光无力穿透这厚重的云层照入大地,天地间阴沉沉的。

午时刚过,留宿在何伯家的各人刚歇过午觉,大门就被人自外重重扣响。

凌雪急急的跑去打开了大门,一见来人立时叫道:“大哥。”再往后一看,忙又行礼拜道:“三公子好!”

突然到来的人正是韩齐海及他的随从手下凌风和李超雄。

只见韩齐海眉头深锁,一跨进院来就向凌雪吩咐道:“凌雪,去取两壶酒来,送到风爷的房内。”

凌雪虽有些好奇,却也不多问,答应了一声,即转自厨房去取酒。

待凌雪取了酒,转至中院,一跨入院中就看到,她的大哥和李超雄默默的守在院中,竟没一个进屋去伺候三公子。

凌雪心下纳闷,走上前去寻问的看着她的大哥。

凌风却只是向她莫名其妙的一笑,然后嘴角向左厢房处努了努,示意她快把酒送进去。

此刻的左厢房,外面上看着十分的平静,静得让人不由得产生错觉,觉得屋中根本没有人在。

凌雪一时的恍然,在门外愣了好一会儿,才从错觉中拉回思绪,忙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叩响房门。

敲门声响过,怪莫的气氛才自打破,只听屋内传来韩齐海深沉若海的声音:“进来。”

凌雪推开房门轻步而入,一眼就看到,她的三公子端坐于桌前,面上的表情,如深不见底的潭水,没有一丝波动。而坐于三公子对面的风十一,却耸拉着头,肩膀微颤,似在强忍着什么。

韩齐海见凌雪进来,微微的点了点头,示意她放下酒壶就可出去。

凌雪上前放下酒壶,眸光瞥向风十一,寻声问道:“三公子可还需要清茶?”

韩齐海眉头一紧,回道:“不需了,你退下吧。”

看出韩齐海眼神中不悦之色,凌雪心下一诧,不敢再造次,忙躬身行了一礼,退出了屋去。

屋外院中,凌风和李超雄还是悠闲的站在院一角。而原本一下呆在自己屋中休息的曲青和柳双离、秦思扬,此时也听闻动静,来到了院中。

凌雪对他人皆不理会,只是两步走到她大哥面前,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见问,凌风只是苦笑的摇着头,抬眼望着重重云翳笼罩的天穹,久久都不说话。

见凌风竟学起公子范儿来,不言不语了。凌雪心下更是着急,连声追问道:“大哥,你装什么正经,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快要离开宣化了吗?不会又出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瞧着凌雪真着急了,凌风这才苦笑一声,摆摆手回道:“宣化没出什么事,只是今早京城传来了消息,殿下,已于前日被圣上赐了杯毒酒,去了。”

“这――”被惊到的人,不只是凌雪,曲青和两个孩子也同时惊叫一声,愣在原地。

无需多问这殿下指的是谁,他们谁都清楚,这人他们在不久前刚刚见过。

小院中一下静的出奇,各人均低着头,默不作声。秦思扬更是双手抱紧身子,蹲下身来。

突的从左厢房处传出的震天大哭,一下打破了这压抑人心的安静。

这哭声,是如此的凄厉,如此的撕心裂肺,任谁听了,都忍不住的为之动容,为之叹惋。

这大哭,没有人去劝止,就连最是清雅有礼的韩齐海,也只是静静坐在屋中,默不作声。

这一哭直哭到满天的阴云全都散去,天上重又现出了已落至西边山头的太阳;直哭到何伯家这小小的院落,全被橘黄色的光芒完全罩住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藏青色的天穹,只零星的挂着几颗暗淡无光的星星。

韩齐海着人把哭死过去的风十一安顿好后,才自东厢房内走出。此时晚餐早已摆好在了小院中,众人都已站在桌旁,就只等着他一人了。

韩齐海见了,忙抱歉的笑着,招呼着众人落坐吃饭。

饭毕,韩齐海至风十一的房中看了看,见风十一睡得死死并无大碍,他才放下心来。又吩咐着凌雪备下些小吃,送到风十一屋中,备他睡来后填肚子。

何伯也在这时走上前来,向韩齐海寻问道:“三公子今晚是否在此过夜。”

韩齐海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总兵府上那些无聊的应酬,答道:“也罢,今晚就在此过吧。”

何伯见说,忙退下去收拾自己住着的主屋,好腾出来给韩奇海住。而他自己,今晚只能将就的和凌风、李超雄挤一挤了。

晚风徐徐,暗红色的天上,新月初升。

收拾屋子还需要一点时间,韩齐海也不去理会这事,任由下人们自行收捡。他只独自漫步在小院中,抬头看着天上一弯眉月缓缓游至中天。

中秋已过,天上玄着的,只有一弯月牙。

几缕白云从月牙下飘过,如盈盈流水,载着一叶弯舟。

韩齐海倚靠在回廊下,抬头望着暗红的天际,已是出神。

轻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韩齐海却似完全没听闻般,依然凝神仰望着天上的一弯眉月。

待轻碎的脚步声近至他的身侧,韩齐海才低转过头来,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小小人儿,微微一笑。

第一百一十章 柳双离的道别

“夜已深了,柳姑娘不去歇着,却孤身到此,不知有何要事?”韩齐海淡笑而问。

柳双离眨着双大眼,瞧着韩齐海,偏了偏头,才试探性的问道:“韩公子累吗?”

韩齐海一笑站直了身来,答道:“我不累,柳姑娘有事尽可说来。”

“唔,”柳双离迟疑了一下,“我是有些话想跟韩公子说一说。”

“噢,不知是何话,要柳姑娘定赶着在今晚来说呢?”韩齐海带着新奇的语调问道。

柳双离咬着红唇,没有答话,回头看了眼她和秦思扬的房间,显得有些为难。

韩齐海会意的一笑,说道:“韩三适才让何伯备下了壶清茶送到屋中,柳姑娘如不嫌弃,不妨随我到屋中品上两盏如何?”

柳双离一诧,随即明白韩齐海这番邀约的用意,忙点点头答道:“好,不知韩公子备下的何茶?”

“沩山毛尖,柳姑娘喜欢吗?”

柳双离摇了摇头,随即就觉不对,忙又咧嘴笑道:“噢,我的意思不是我不喜欢,是我不懂茶,也不知是何味道,韩公子莫见怪。”

韩齐海轻声笑道:“这点韩三明白。”说着,他微一拱手,当先领路,顺着回廊转了个弯,来到了正北方主屋门前。然后轻推开房门,招呼着柳双离走了进去。

只见屋内,茶桌上何伯已把沏好的茶水放在那了。再里边卧室,凌雪却正把新换来的一床绸缎褥被铺到床上。见韩齐海进来,忙上前行礼问了声好。

韩齐海轻扫了眼屋子,问道:“可都好了?”

凌雪回道:“都好了,三公子可以歇息了。”

韩齐海点点头,道:“好,我稍候就歇,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凌雪答应了一声,抬眼看到紧跟在后进屋的柳双离,不由的奇道:“柳丫头?”

柳双离有些尴尬的朝凌雪回了个笑脸,道:“嗯,凌姐姐好。”

凌雪柳眉收了收:“天这么晚了,柳丫头你不在自己屋里好生歇着,跑三公子这来做什么?”

柳双离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望了望凌雪,又回瞧向韩齐海,末了才低下头哀求道:“我来找韩公子喝杯茶就回去,凌姐姐你帮个忙,要是思扬问起我来,你就寻个理由替我遮掩一下,别说我来找韩公子了,好吗?”

“啥?”凌雪有些听不明白。

韩齐海轻展眉头,向凌雪轻喝道:“凌雪,你听柳姑娘的,别再多嘴。”

“这――好吧!”凌雪微一吃惊,但瞧见韩齐海面色微愠,也不敢再去多问,低首应了一声,就退出了屋去。

凌雪一离开,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若大的屋中,因为刚收拾过,加之摆件物什在此又十分紧缺。没有放置任何玩器的屋中,空荡荡的,显得十分的冷清。

柳双离在站在空荡荡的屋中,有些不安的四下张望着,也不知是先说话好呢,还是先跟主人讨个座好。

韩齐海大略看了下收拾好的屋子,瞧着虽只是临时改置,屋中也没添上玩器摆设。但只看那新换上的绿藕缎被,浅碧色的鲛绡纱帐,还有靠床的案上新焚上的安沉香。就可知道,何伯和凌雪是十分费心的在依着他的喜欢,把这屋子大整了一番的。

韩齐海细瞧了遍后,满意的点点头,眨眼却见到柳双离极为不自在的站在屋门前,忙笑着抱歉道:“瞧我,都只顾着检查屋子,倒忘了招呼柳姑娘坐了。真是失礼了,柳姑娘快别站着,请过来坐下说话。”说着即上前行了一揖,请柳双离上前而坐。

柳双离这才点点头走上前来,拉开了一张椅子在桌前坐下。

韩齐海又取过茶壶茶杯,斟上一杯,笑与柳双离道:“沩山毛尖,滋味最是清纯,饮之回口甘甜,柳姑娘请。”

柳双离忙连声谢过,双手接过茶杯,轻啜了一口,只觉滋润爽口,醇香入喉,确是好茶。

忍不住的又深饮了一口,这次更觉喉间润爽无比,醇香直入心肺。许是近来饮食不好,人真的干渴了吧,柳双离饮着茶,一时也不急于说事了,如此不知不觉间,就连喝了十几杯。

韩齐海见此,也不追问,只边为柳双离斟着茶,边说着些茶乡轶事,好似他们今晚到此,真的是只为品茶清淡,没有他事。

又是一杯清茶入口,柳双离抿着嘴,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韩齐海,终于切入正题的说道:“韩公子怎么都不问问我,找你有何事啊?”

韩齐海听说嘴角微扬,这才问道:“嗯,不知柳姑娘今晚来找韩三,所为何事?”

柳双离低下头来,道:“我也不为何事。韩公子不是说了,再过两日我们就要离开宣化了吗?”

“是的,”韩齐海点头答道,“行程皆已安排好了,难道柳姑娘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我――”柳双离怔了一下,摇摇头道,“我没什么不方便的。”

韩齐海自啜了一口茶,奇道:“那柳姑娘来此是为的何事?”

柳双离又是一顿,十指交叉于胸,道:“我想问下韩公子,离开宣化后,要往何处去?”

韩齐海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一笑,说出了柳双离预料之中的答案:“山西,太原。”

柳双离轻叹:“真是山西太原啊,思扬受封的地方。”

韩齐海点点头淡笑:“这有何不妥吗?”

“呃,没有,”柳双离忙摇了摇头,“只是――”

“什么?”

“我――柳双离迟缓着,又轻叹了口气,转而说道:“韩公子会照顾好思扬的,对吗?”

“这是当然。”

“这就好――我――也应该离开了。”柳双离叹道。

“离开?”韩齐海略一诧异。

“是的,离开。”柳双离显得有些抱歉,“韩公子也说过,追杀思扬的人都受到了正法,思扬也不会再受人追杀了。那我,也是应该离开了,不是吗?”

韩齐海双眉轻扬,明了的点点头。

柳双离接着又道:“所以,我今晚到此,是特来跟韩公子告辞的。”

流云飘过,窗外的一弯新月暗淡了下来。

柳双离说到这里,微舒了一口气,停下了话语,抬头看向韩齐海,等着他的回应。

第一百一十一章 柳双离的离开

桌前的烛台上,烛泪已落尽了台面,长长的烛芯看着已多呈焦状,烛光慢慢的昏暗了下来。

韩齐海从烛台下取出一把剪子,剪掉了多余的烛芯,须臾间,屋内又一下明亮了起来。

“王爷知道柳姑娘要离开吗?”韩齐海放下剪子,回眼看向柳双离,淡声问道。

“王爷?”柳双离先是一诧,随即反应过来,这王爷指的是谁,忙摇着头回道,“他不知道,我没敢告诉他。”

韩齐海点点头:“柳姑娘离开后,打算往哪而去?”

“嗯,这我还没想好,先往南走走吧,看看情况再说。”柳双离答道。

“现在的天气已近暮秋,再下去就是入冬了。”韩齐海这话说得很平静,听着并不是在提醒,仅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啊,”柳双离偏头笑着,“北方的冬天,雪很漂亮。”

韩齐海亦是一笑,执起茶壶,把壶中最后的一点清茶,分别斟入了柳双离及自己的茶杯里。

“柳姑娘有想过,离开之后要做何生计吗?”韩齐海又问道。

“嗯,这嘛――”柳双离摇摇头,“我没细想过。之前跟思扬商量起这事时,有说过找个商队跟着经商的。”

“经商?”韩齐海有一丝的诧异。

“是的,”柳以离低眉而道,“韩公子不喜欢吗?”

韩齐海低眉浅笑:“哪有,其实我韩家的亲朋中就有经商为生的。”

柳双离低头叹道:“可思扬很不喜欢商人。”

“那是自然,所谓农为本,工商为末。此乃立国之大策,”韩齐海淡笑道。

柳双离撅着嘴执起茶杯,饮下了最后一口茶,然后才抿抿嘴一笑:“我别无所长,也只能在末位中求生了。”

“柳姑娘已下定决心了?”韩齐海突然问道。

“是的。”柳双离点点头。

“呃!”知柳双离是认真的,朝齐海不再多问,微微倾额,应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柳双离见此,也不再多言,站起身来,向韩齐海抱拳告了退,即转身离去。

可她刚走出两步,就听韩齐海在身后唤道:“柳姑娘暂请留步。”

柳双离一愣止步,回身问道:“韩公子还有何事?”

韩齐海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站身来,瞅着柳双离,问道:“柳姑娘是打算明日就寻机离开宣化吧?”

“是!”柳双离答道。

韩齐海轻点着头,道:“明日一早韩三即有事要回总兵府一趟,柳姑娘如愿意,可随韩三一起过去。”

“啊――”柳双离有些不明白。

韩齐海继续说道:“当然,你不必跟着我到总兵府。出了此宅大门,拐过门外的那条小巷,柳姑娘就可自行离开。如此,柳姑娘就有一天的时间离开这里,而不让王爷生疑,柳姑娘意下如何?”

“这――”柳双离怔了一怔,旋即明白这真是个好主意,当即谢道,“那多谢韩公子了”。

“谢倒不必了。”韩齐海笑道,“韩三如此行事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少些麻烦。想王爷年少,又是个直拗的性儿,柳姑娘如此不告而别,王爷知道后只怕会……哎――所以韩三要用这法儿缓一缓王爷的心,下去事情才好办些。”

“有劳韩公子了。”柳双离说着又是一拱手。

说着两人皆是一笑,又商量了几句明白的安排,看着时辰真晚了,柳双离才再度告辞离去。

九月秋高,逆风劲吹,一轮落日孤悬天际。

柳双离漫步走在这余晖残阳之中,抬头望去,血红色的夕阳里,一只苍鹰孤盘于天际间

她只身离开宣化已过六日了,回想起来,还是不免的感到寂寞,心中时不时都会犯起酸涩之感。

选择离开,她其实也有不舍,但想着如果跟着秦思扬和韩齐海,虽然会衣食无忧,富贵荣华。可那却也是跟她以前生活所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际,她不可能会习惯,同时她也必定会为此失去行动的自由。到那时,她如果因不习惯而气闷了,就定会惹秦思扬不高兴。那么两人的关系,必定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好,到时隔阂和分歧定然会出现。

这样想来,让她极其的沮丧。

那与其等到那一天的到来,还不如现在就离开吧。

柳双离想到这里,轻叹一声,看着落日的余晖慢慢消失在西边天际,她不由的又笑了。

就算选择了离开,心里也留下了一份最美好的记忆,这不也是很值得高兴的吗。

想她柳双离穷苦出身,有何德何能,竟能连连遇上这么荣辛的事。

亲手救下当朝皇子,还结伴同行了一年多,这能事情,普通人连做梦都想不来。她却真真的遇到了。虽不能告于他人,但自己想来都觉得很开心。

进入晚秋,天暗得也快了起来。

因为一直想着心事,没太注意路况,行到傍晚时分,柳双离才发现,她已经错过了宿头。

看看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太阳已落,月还未升,茫茫荒野,昏昏沉沉,真由不得的自觉凄凉。

但就算是有凄凉之感,柳双离还是笑着,且笑得如阳光般灿烂,好似这阳光是从她身上发出,无需任何的光源投射。

不是没在这样的夜晚露宿过荒野,以前的她就常常这样。只是自从身边跟着个需要照顾的男孩后,她才开始尽量的找个好住处,尽量不让生活看起来显得很艰难。

现在,既然要照顾的男孩已不在身边,她就不用再刻意的去寻找舒适的生活了。

所以,柳双离笑着朝前方的树林走去,只想着如以前一般,寻棵大树休息。

虽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已差不多发黄掉光。但高耸的大树,还是靠着向四面延伸的杈枝和余留未落的叶子,遮住了外边投来的不少光线。

一棵挺拔高大的杨树印入柳双离的眼睑,树干圆实粗大,树叶虽落了大半,但还有不少稳稳留在枝上。

这杨树正是个休息睡觉的好地儿,柳双离满意的点着头。正想施展轻功,跃身上树,突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虽极却轻,踩着满地的落叶‘沙沙’作响,听声是像正朝她这方走来。

柳双离心下一惊,忙闪身躲到了大树后。

只听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一刻就离她不足百尺之远。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追来的秦思扬

夜已深,月亮早已高高升起,虽不是满月,但也一派的清辉明亮。

借着月光,柳双离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身影很小,不可能是成年人,只能是个孩子。

柳双离暗自纳闷:如此夜色,又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树林间,怎么会出现孤身独行的孩子,这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她自己就是个孤身独行在外的孩子,但,她是个特殊。而特例是不能太多的,多了就不对了。

柳双离心下惊奇,再定眼细看向这突然冒出的孩子。这一看清,她霎时就呆住了。

“思扬――”

柳双离忍不住惊呼出声。

原还在四下张望的小小身影在听闻惊呼声后,立时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来,一见柳双离,立时兴奋的向她奔了过来。

月夜下,树林间,柳双离吃惊发愣着,直至男孩奔到了面前,她才稍稍回过神来,惊道:“思扬,你怎么――”

可不等柳双离把话说完,秦思扬一把抱住她,开心的连声笑道:“我终于追到你了,双离,哈哈。你别想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别想……我是不会让你跑掉的,绝不会……”男孩说到后面,笑声慢慢止住。可喉中喃喃的话语却还在继续,虽然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让人听不清,可那执拗的意思,却是一点也没减。

“思扬――你,你能不能松一下手,这么样我很难受啊。”柳双离边低声叫着,边不住扭动身子,好一会儿,才在不断的使劲下,挣开了男孩的双手。

一挣开男孩的手,柳双离立时退后半步,边揉着还在吃疼不已的手臂,边瞪着男孩,紧手着眉头问道:“思扬,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跟着韩公子,往西南方回太原了吗?”

“我怎么会在这里?当然是追你来的了。”男孩双手抱胸,也回瞪着柳双离道。

“追我?”

“是的。”

“这,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柳双离猛的连摇着头。

“我逼韩齐海说的,”不等柳双离把话说完,秦思扬就抢过话头解释道,“以他的能耐,怎会探不出你的行踪!我逼着他说出了你的去处后,就拼命的追来了。哈,还好,今天终于让我追上你了。”

柳双离怔了半响,双眼直愣愣的盯着男孩,道:“思扬你追我来做什么。”

“做什么?”男孩瞅着女孩,似是不敢置信于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还能做什么,当然要跟着你走了。”

“这――不行,你不能跟我走。”柳双离条件反射的跳起身来道。

“为什么不能?”男孩抬着头,紧盯着柳双离的双眼问道。

“你要回去,怎么能跟着我。”

“回去,回哪里去?”

“当然是太原,你的王府了。”柳双一脸严肃的说道。

“我不回去。”秦思扬直接回道。

“思扬,那是你的家啊!”

“不,那里不是我的家。”

柳双离轻叹了口气:“别这样思扬,韩公子说当初追杀你的人都已被正法,你的安全也得到了保证。既是如此,你还不回去,要做啥呢?”

“那你呢?”秦思扬突的反问道。

“我?”柳双离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的,你――”秦思扬气愤的大声嚷道,脸色也因着突然爆发的愤怒,而变得通红,“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跑了?”

“我――”柳双离怔了一下,随即偏过头去,道,“我不得不走啊。”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思扬,我本来就应该走的。”

“什么本来,本来是什么?”

柳双离摇头不语。

秦思扬突的又是一声大叫:“我不让你走。”

“别这样,思扬。”柳双离又是一声轻叹,“你有你的家,我有我的路。既然你已经安全没事了,我们就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所以,就只能这样了,思扬,你能理解吗?”

秦思扬有一阵的呆愣,半晌才回应般的看向柳双离。

“为什么一定要走,一定要离开我。“秦思扬说着渐渐加重了语气,发出的声音像是直接从他的脚跟吼出,然后再一股脑冲到嘴边传了出来,”因为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因为我是当朝的皇子,是个王爷?所以,你就一定离开,要――要抛弃我自己跑掉?”

男孩的脸色变得铁青,身子也因此不住上下抖动着。

“思扬,你别生气。”柳双离瞅着男孩,怯怯的说道。她突然要走,要不告而别,怕的就是这个。

男孩冷漠外表下爆发而出的愤怒。

“混蛋,你他娘的混蛋。”男孩突然破口大骂,“去他的狗屁皇子,狗屁王爷,我才不稀罕,不稀罕――”

“思扬――”柳双离吓得向后连退了两步,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思扬突的冲上前来,双手死命抓着柳双离的手臂,大声嚷道:“你没因为我的身份对我恭敬,却因为我的身份逃跑。你当我是什么了,你――你比他们还要混蛋,混蛋……”

“思扬,你――你别这样。”柳双离吃疼的叫着,用力想掰开男孩的手。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不会再叫我走的,这些话你都忘了?”男孩并未松开紧抓着柳双离的手,反而更加大力的抓紧。

“思扬,不是这样的。你,你那时被人追杀,很不安全,所以我才说不会离开你。可是,你现在安全了,不是吗,还有了比我更强更好的人保护你。那……那我就没必要,让你再跟着我流浪受苦了。这个,你明白吗,思扬?”

一听这话,秦思扬猛的安静了下来。他定定的瞧着柳双离,紧抓着她的手,钳得更紧了。

“你是说,因为有了更强的人保护我,所以,你就要离开我?”男孩突的问道。

“嗯,是的,有了更强的人保护你,自然就不需要我什么事了,这不对吗。”柳双离点点头,没去深思想男孩为何会突然安静下来。她只是感到自己的手很疼,需要握着的人马上松开,所以,柳双离一回完了话,就紧接着求道,“思扬,松开你的手好吗?我很疼啊!”

秦思扬呆了呆,像是明白过什么来的点点头,道:“好,这是你说的。”说完,他的手一松,放开了紧抓着柳双离的手。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秦思扬的决心

男孩的手一松,柳双离立时跳开半步,即疑惑又关切的瞅着秦思扬。

只见男孩先是正了正身,然后猛得对天扯开嗓子大声叫道:“你们都给我出来。”

夜色中,青黑的树林??鞔贝保?挥幸凰糠绱倒??p> 柳双离更加疑惑的注视着男孩。

猛然间树林里响起了一阵风吹的‘沙沙‘声。

但,没有风吹,怎么会有风吹过的响声?

柳双离惊得一下跳起,寻声望去。

就见深黑的月色下,无风的沙沙声响处,缓缓现出了两个朦胧的人影。

月光如流水,很清很淡,透过不断伸展的树枝,点点洒落树林。

缓缓现出身影的两人,并没有走近,只远远隐于树林的一角。

夜色很深,月光很朦,虽看不清人脸,但柳双离还是凭着这一个月来熟悉的感觉,辨出了突然现身的两人正是韩家的两个护卫,凌风和李超雄。

认出了两人,柳双离当即心下一喜,跑上两步大声叫道:“凌大哥,李大哥,你们来了?”

凌风两人没有回柳双离的话,他们只是不远不近的站在树影下,看向站于她身后的男孩,然后鞠躬行了一礼。

行完礼,就听凌风那怎么也掩不住的玩味调儿的声音从树影传来:“不知王爷突然叫我们出来,有何吩咐?”

秦思扬仰着头看向隐于树影下的凌风和李超雄,吐出的声音虽还嫌稚嫩,但已俨然透出了无形的威严:“你们即刻回去,告诉你们家公子,就说这是我说的。我不回去了,还有要他也不要再派人跟着我了。”

凌风有一下的停顿,末了才再度问道:“王爷的意思,难道是不想回太原了,同时还要把我俩都赶走?”

“是的。”

“可三公子的意思,是要属下两人要跟随王爷,并务必保证王爷安然回到太原。”

“我说不用了。”秦思扬冷冷的回道。

“三公子不会同意的,”凌风摇头劝道,“王爷还是随我们回太原吧。”

“我要不要回去不必你们来管。”

“王爷这是哪的话。”

“少废话,你们现在都给我滚。”

凌风还是摇着头。

“滚!”秦思扬的火已起。

“王爷还请三思。”凌风再度温言劝道。

秦思扬脸一沉,发狠道:“你再多话,是不想要我活在这世上了吗?”

“王爷这是啥意思?”凌风怃然道。

“你要知道,人死的方法有很多种,有时无需他人动手。”

“哦!”凌风一惊,片刻后又连连摇头,道,“王爷也不必出此下策吧。”

“明白了,还不快滚。”秦思扬吼道。

凌风苦笑:“王爷当真?”

“你是想试一试?”

凌风垂首摇头:“王爷就算不是来真的,但让王爷受伤,这个责任小人也担不起。”

秦思扬得意的冷哼一声:“你明白就好。”

凌风一时无以答话,静侯了好一会儿,他略带痞气的声音才再度在林间响起:“王爷是真下定了决心?”

“是!”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男孩答得异常的坚定。而随着他这一干脆至极的回音消散,黝黑的树林霎时又安静了下来。

静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就在此时,一直被这怪莫的对答惊得呆愣于一旁的柳双离,猛的一个灵醒,进而睁大着双眼紧盯着前方,愕然道:“等一下,思扬、凌大哥,你们,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话?”

没有人回答柳双离的问题,昏暗的林间还是压抑的平静。

柳双离等不到回话,又回过头来,把寻问的目光回落到了男孩的身上。

还是没有回应,男孩如深潭般看不到底的双眸只是死死的盯着凌风两人。

终于朦胧的月色下,凌风缓缓弯下了腰,慎重的向男孩鞠了一躬,一字一句的说道:“即是如此,小人只能领命回去了,王爷下去,但请自行珍重。”听闻此话,一直默不作声的李超雄,也紧随着凌风一起深深拜下。

两人拜毕,直起身来,凌风又转身面向柳双离,拱手道:“柳姑娘,王爷接下来的安危,还是要多多倚仗于你了。”

柳双离急步冲上前去,冲着凌风连连摇头道:“不,不,凌大哥,你们不能……”

没有理会柳双离急切中显得无比慌乱的话言,凌风只是看着她怪怪的笑着,然后向她深深抱拳行了一礼,缓缓而道:“柳姑娘,有劳了――有劳了――”声音悠悠然然,飘飘荡荡,随着凌风和李超雄远去的身影,久久回荡在幽黑的昏暗的树林间。

“凌大哥,李大哥,你们别走,别走――”

柳双离连声大叫着,急切的想要追上凌风他们,可是对方并无意停留,而以她的身手又如何追得上。因此,只追出了几步,她就不得不停下脚下的步子,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远去的身影,消失于这茫茫的夜色中。

一直很安静的夜风,在两人离的同时却突然吹了起来。

柳双离迎风而站,遥遥望着婆娑满夜的树影,心下一时觉得很茫然无措,想不通事情怎么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有劳了,什么有劳了,这闹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知男孩的身份很重要,却就一句话,就把如此大的责任,这么随意丢给她了。这算什么?

“他们都走了。”

男孩的声音突的自身后传来,柳双离回身看去,见男孩面上的神情又恢复了他惯常的冷漠,看不出他的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你叫不回来的。”男孩又闷闷的说道。

柳双离无奈的长叹一声,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思扬,你用不着这样吧!”

“我怎样了?”男孩的声音依然听不出任何感情。

柳双离摇头不语,心知现在多说无益,她也就不想再多说了,只是仰天长叹,浑身劲力一松,一屁股就坐到了松软的泥地上。

“我看你跟韩府的那些人呆久了,也学会他们的调调儿了,老是摇头叹气的。”男孩不满的咕噜道。

柳双离苦笑一声,没有回话,仰身一倒躺在在了泥地上,一双星眸望向茫茫苍穹。

秦思扬见着,也走上前来,在她身旁仰身躺下。

天上没有星星,一轮弯月隐隐显于密云之后,天地间一片的灰蒙蒙。

第一百一十四章 韩齐海的布局

宣化城西南方的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村子,名叫常阳村。

村子虽小,但因村子四面的土地都及其肥沃,地下水十分充沛,无水旱之患。所以,村子被称为常阳村。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一直都过着自给自足、安居乐业的生活。

可近十年来,北境战乱不断加剧,蒙人一年比一年猖狂。常阳村因离边境过近,受蒙人的劫掠越来越频繁,死伤惨重,村民渐渐无法承受。如此不下几年,原本富足安详的小村庄,竟落得人去村空,一片凋零之景。

到如今,常阳村内大片的田地房屋已完全沦为荒野,白天无人耕田,夜晚也不会再有灯火。

已是深秋之季,展眼望去,已无人烟的村落,凄清凋零得让路人都不忍驻足。

但今晚,夜已深沉,习惯了黑夜的常阳村,却反常的燃起了明亮的烛光。

韩齐海坐在村西角一个破旧的茅草屋内,静静的听着凌风和李超雄的回禀。

韩齐海的身后,还站着丫头凌雪。而丫头曲青,又被打发到别处做事去了,并不在屋内。

听完两个下人的叙述,韩齐海只是了然的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茶杯轻吟了口茶,久久都没有说话。

凌雪站在身后,等了许久,还不见韩齐海有话说。心下就先忍不住了,走上前两步,向韩齐海微屈着身,问道:“三公子,你真要放任晋阳王他们自己去了?”

韩齐海放下手中的茶杯,嘴角微扬:“你认为现在我们能唤回王爷的心吗?”

凌雪柳眉紧颦,回道:“王爷只是不想要柳丫头离开他,并非不想回太原啊。即是如此,还不简单吗,我们只要把柳丫头劝回来不就行了,何必依着他们的小性儿,放任他们流落在外,冒这等生命之险。柳丫头也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有王爷那样的犟性儿,劝回来一点都不难。”

“嗯,这确是一个最简单的方法。”韩齐海轻声笑道。

“这有什么不对吗?”听出韩齐海的话并非赞同之意,凌雪不解的问道。

韩齐海双眉微扬,反问道:“把两个孩子带回太原晋阳王府后呢,我们又该怎么办?”

“这――”凌雪一怔,“三公子以为如何?”

韩齐海苦笑一声:“是否我们把人送到晋阳王府后,就拍拍屁股走人?”

凌雪诧然的瞧着她的三公子,好一会儿才回道:“这凌雪不知,全听侯公子的吩咐。”

韩齐海又是一笑,对于凌雪的不满,他只是轻笑着懒得去在意,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木桌。一时间没人再说话,深黑的夜色中,只回响着这沉闷的敲击声。

良久,韩齐海把目光瞟向凌雪的大哥,突然问道:“凌风你说说看,回到太原后,我们又该怎么办?”

凌风耸耸肩,扬着脸回道:“这一棋三公子不是一直在和二公子商讨着吗,属下愚笨,给不出什么建议。”

韩齐海眸光闪动:“你是二公子最信任的人,会没有想法?”

凌风还是耸耸肩,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吗?”韩齐海虽是紧追而问,却说得慢条斯理,不失文雅之态,看着凌风的双眸,也含着笑意。

“属下暂时还没有。”凌风平静的回道。

韩齐海还是轻笑着,点点头,没再去勉强凌风回答。他抬眼望向窗外深不底的黑夜,良久才淡淡然的说道:“算一算时间和路程,寄幽应在天亮时就到了。”

站立的三人一听这话皆是一惊,齐声问道:“许大哥也来了?”

韩齐海淡笑着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清茶,慢慢的啜了一口。

凌风双手抱胸,看着他的三公子,问道:“三公子想让许大哥亲自来保护晋阳王?”

“正是。”韩齐海肯定的回道,“唯有寄幽跟着,才可保证王爷的安全。”

“有必要这样吗?”凌雪纳闷道,“三公子即如此担心王爷他们的安全,为什么不把他们劝回来,却要多此一举的让许大哥去跟着他们,这不累人吗?”

“凌雪。”韩齐海突然正色道。

“三公子。”凌雪一惊,忙微弯下腰身,恭敬的应道。

“柳姑娘有跟你说过,她救下王爷的地点和逃跑的方式路线是吧?”

“是,那是柳丫头在还不清楚王爷身份时,跟我聊天时偶然说起过的。”

“你能从她所描述的情景,确定具体地点吗?”韩齐海又追问道。

“应该可以。”凌雪略一思索,肯定的应道,“太原北面的小山本就不多,又在山的西面有一条横断山峰的河水,应该很好辨认。”

“很好!”韩齐海点点头,自怀中摸出了两块玉佩,递于凌雪。

凌雪接过玉佩一细看去,立时惊道:“三公子,这是……”

这是做工异常精美的两块玉佩,一块龙凤纹,一块麒麟状。她曾在照顾秦思扬时,偶然得见过。

韩齐海狡黠的一笑,解释道:“这不是王爷所带的玉佩。是我依着王爷的玉佩样儿,请专人定做的。虽不能说和王爷身上的一模一样,但大体上已足可以假乱真了。”

“三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凌雪翻看着手上的两块玉佩,纳闷的问道。

韩齐海又是一笑,修长的手指轻滑过茶杯口顶。

“我要你和凌风带着这两块玉佩去太原办一件事。”

“什么事?”

“引出藏在晋阳王府的奸细。”

“啊?这是――”

“记住,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还不能让人猜出,这是我们韩府所为。明白吗?“

“是!”

“凌风,这就要多仰仗你在外边的那些狐朋狗友了。”

“是!”

…………

夜,还很深。

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

给凌雪和凌风交代完给去太原的细节,韩齐海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觑眼一笑。

“越英。”韩齐海突又出声唤道。

“属下在。”李超雄拱手而应。

“稍会天明,你即出村去接应寄幽。”

“是!”李超雄低首答应。

“下去的行动,你都跟着寄幽。谨记,无论做何事,都需听从他的调派,除非我或者二公子亲令把你调回。”

“这是……”李超雄寻问的看向韩齐海。

“越英你历练还少,下去要多跟寄幽学学。”

“是!“李超雄不笨,一听这话,当即明白了三公子的用意,忙领命应了声。

“王爷的安全就交托给寄幽和你了。”

“属下定不辱使命。”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许一个人跑了

天已大亮,太阳透过落去大半叶子的树杈间照射进林子。

柳双离睁开双眼看去,一下就被这过于明亮的日光刺到了。不得不急急伸手挡在眼前,遮住这灼人的日光。

转头看去,秦思扬还没醒来,可睡梦中的他,双手还是死死的抱着柳双离的胳膊。

柳双离抽不开被紧抱着的手,只能小心的侧过身来,用另一只手推了推男孩,轻唤了几声。

秦思扬在睡梦中呢喃了几声,几下之后,终于被柳双离的轻唤声给叫醒了。

“双离,”秦思扬一下醒来,紧抱着柳双离的双手,又下意识的一个紧收,嘴中高兴的叫道,“太好了,你还在。”

“是了,我还在,思扬你可以放手了。”柳双离无奈的叹着气,用力扯着被抓得生疼的手臂。

“放手可以,只要你不再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跑了就行?”

“我不会的。”

“你发誓。“

“好,我发誓。“

“要是你再突然丢下我跑开,我就不会再追你了。到时我就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然后一了百了,最后做鬼去。”男孩突的威胁道。

“你――好的,我知道了,决不会突然跑的。”柳双离瞪着男孩,虽是满口的答应,可心下却很无奈的暗叹:这小鬼真是越学越无赖了,已经完全拿他没辙了。

见柳双离很认真的点着头答应了,男孩这才放心的松开了手。

柳双离边揉着生疼的手,边拿过自己的包裹,打开翻看,好半天才翻出一块面疙瘩来。

“我这没吃的了,思扬。”柳双离沮丧的说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上哪去找吃的,今天要饿肚子了。”

秦思扬却笑了:“没事,吃的我这还有。”说着,男孩解下背上的包裹,打开了来。就见男孩的包裹内,满满的包着五六个绣着五彩花纹的大锦盒子。

这样的锦盒子,柳双离见过。六天前,在她离开宣化之前,韩齐海带她去了趟宣化总兵府。两人最后辞别时,韩齐海除了赠与她必备的银子衣物外,还附赠了三个这样的精美锦盒。

接过赠物时,柳双离并没想到,如此精美的锦盒,装的仅仅只是几块无法久存的糕点。

待知道后,她一下可惜起了这些漂亮的锦盒。

真是浪费了这么漂亮的盒子啊!

两天前,当柳双离最后吃完韩齐海所赠的糕点后,那三个漂亮的锦盒,她真不知如何处理。

自己带着麻烦占地方,直接丢了又怪可惜的。最后,她只好选择把漂亮的锦盒都送了人,还因此被几个没得到盒子的小姑娘,眼巴巴的纠缠了好半天。逼得她不得不施展了轻功才得以脱身。

没想到她刚送走了三个,今天又一下见到了这么多个,哎,看来是真的躲不开这些漂亮的东西了。

柳双离苦笑:“思扬,这些都是韩公子送你的?”

“是的,都是他给的。”秦思扬点点头,打开其中一个锦盒,道,“双离,这是你最爱吃的枣泥糕。”

柳双离听了只能干笑,本还想再问男孩些话,可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索性就都不问了。接过男孩递过来的糕点,几大口就吃下肚去。

吃饱了肚子才能赶路嘛。

太阳已升至中天,鸟儿都飞离了巢穴,出去觅食了。

没有行人,官道两旁静悄悄的。

脚下的路走了有三天了,这一天柳双离和秦思想扬还在继续的往前走着。

可不知为何,路越走下去,秦思扬就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前面等着他。

“我们这是要去哪,双离?”及至午时,两个孩子都走累了,在官路旁一棵小树下歇息时,秦思扬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说要去哪呢?”柳双离却不答反问道。

“路是你带的,怎么来问我?”

柳双离眨巴双眼,道:“之前说好由我带路的,所以思扬你就别问了,只管听我的就行了。”

“我就想知道你这是要去哪?”

“一个该去的地方。”

“哪里?”

“嗯,”柳双离努着嘴笑向男孩道,“你别问了,到时就知道了。”

听柳双离一直都在回避问题,秦思扬有些气了,提高声音又问道:“到底去啊?”

柳双离歪着脑袋,还是在回避问题的笑道:“说好的路由我带哦,思扬你不许生气。”

男孩霍的一下站起,盯着柳双离气道:“到底要去哪里,你说不说?”

见男孩真生气了,柳双离苦笑,忙柔声的把他拉回坐下,道:“好了,你别气了,坐下说话。我说就是了,我打算去的地方就是太原。”

“太原,”秦思扬一下怔住,一双黑眸死死的盯着柳双离,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真的是要去太原,男孩无声的长叹。

原来,他的感觉竟是这么的准!

“怎么了,思扬?”柳双离纳闷的问道。在没说之前,她就猜着依男孩的犟性子,在听到这个答案后,会有更为强烈的反应,为此她心下早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可是现在,答案出来了,之前还在发着火的男孩,反倒一下就安静了,这算什么?

“你不是说要去找个商队跟着学经商吗?”好半天,秦思扬才喃喃的试探道。

“嗯,是啊,经商。”柳双离打着哈哈,笑道,“我想好了,商队到太原去找。太原这么大的城市,各样的商队肯定很多,找起来一定非常方便。”

柳双离这一打掩护的回话,终于把男孩强压在心底的怒火一下引爆了出来。

只见男孩突的一下跳起,胡乱挥舞着拳头,连声破口大骂:“双离你,你个混蛋,你究竟在想什么,想什么?”

柳双离轻叹一声,看着终于发狂的男孩,摇头不话。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这么想送我回去,为什么?”男孩狂躁的大声叫道。

“思扬,你别这样。”看不下去的柳双离,不得不起身去安抚男孩。

“我怎么了,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这样,都这样?”

“思扬,你是王爷,是皇子。”

“那又怎样?”

“你得回去,回你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思扬,你别闹了。”见怎么都劝不住,柳双离也有些恼了,板正了脸说着。

“你,你是个混蛋,混蛋――”男孩大骂道。

柳双离为难得直皱眉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场争执

“思扬,你不能一直跟着我。”好一会儿,柳双离才不得不道,“我无法一直保护你。”

“我不用你的保护。”男孩突然扯开嗓子大叫道,“我学了武,我能保护自己。”

“思扬,不行啊,即使你学了武,有再大的本事,一个人又能顶什么用。”柳双离说道,“你想想,之前我们被那些官兵追杀,要不是韩公子的保护,我们能逃得了吗。后来韩公子发现了你的身份,要不是他有意护着你,你还不是,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韩齐海要有本事,就把我也像我那堂哥秦思忧一样,也卖了。”秦思扬气道。

“思扬――”柳双离真不知要怎么说了。

“你是不是也要那样对我?”男孩无理的问道。

“我怎么会那么做,”柳双离气道,“我相信韩公子也不会那样对你的,思扬,你和那位殿下不同,你是当今的皇子,你有爵位。”

“那又如何?”

“所以你要回去,不能跟我一起流浪了。韩公子也说了,之前追杀你的那些人都被正法了,你再这样跟着我流浪才是危险的。回去,那里有真正保护你的护卫,你是王爷。”

“王爷?”秦思扬一声冷笑,“既然你认为回去安全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跑了?”

“我――”柳双离一下语塞。

秦思扬咬着牙,如墨的双瞳一眨不眨的盯着柳双离:“你不看重荣华富贵,所以,你连同我也一起不看重了!”

“思扬,”柳双离摇头叹道,“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是我固执还是你固执,”秦思扬气急败坏的叫道,“是你,你固执的要离开我,固执的要赶我走。”

“我固执?”柳双离真觉得男孩不可理喻了,“我是为了你好,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

“我没觉得这是受苦。”男孩气道。

柳双离又是一声长叹,瞅着男孩道:“可你是当今的皇子,是王爷,不能跟我一样,这么没志气。”

“当王爷就是有志气了?”男孩无法理解。

“是的,至少不会忍饥受冻,朝不保夕。”柳双离理所当然的说道。

秦思扬怔了一下,接着一把抓住柳双离的双手,正色:“是,跟着你是会忍饥受冻,但却很安心,不用再去防备再害怕。”

“防备?害怕?”柳双离一怔,明亮的双眸直直的盯着男孩,紧紧回握紧着他的双手,道:“思扬你在怕什么?韩公子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去年追杀你的那些人,都被抓住砍头了。就连对你下发海捕令的山西巡抚,也应此被革职查办,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你还怕什么?”

“安全?”秦思扬一把甩开柳双离的手,恼道:“你真以为杀了那些人,治了那个巡抚的罪,就什么都完了,就没事了?”

“那不是吗?”柳双离一惊,末了又是一笑,道,“好了,思扬,就算还有人想要你的命,可经过这么一遭,王府对你的保护肯定会更好了。还有韩公子也说过,会好好保护你的,你不会有……”

柳双离的话还没说完,男孩就霍的一下站起,急红了脸叫道:“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不懂。”

“思扬――”

“你知不知道,真正想要我命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事。她,她是谁也动不了,治不了的人。”

“呃?“柳双离睁着双大眼,直勾勾的看着男孩,问道:“她――是谁?”

秦思扬跺着脚,直把脚下的厚实的泥土都跺得陷下了一个大坑,才愤愤然的答道:“她是郑贵妃,父皇最宠爱的妃子。父皇什么都听她的,明知道她要置我于死地,却还把我封到山西太原去。山西是郑贵妃的生地,是她的势力范围,在那里,我的一切都在她的监视之下,没有任何的行动自由,郑贵妃想怎么对我就能怎么对我。”

柳双离一时愕然,好半天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颤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她直愣愣的看着因过分激动而涨红了脸的男孩,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于他。

午后的官道很静,久久都没有一辆马车驶过,更不用说是行人了。

静默了好一会儿,柳双离才站起身来,伸手拉过男孩,幽幽的说道:“思扬,就算这样,你――你也不能一直,一直都这样跟着我啊。”

“为什么不能?”秦思扬质疑道。

“因为,因为韩公子已经发现了你。”柳双离说着低下了头。

男孩一怔,盯着柳双离,道:“你是怕那个韩齐海?”

柳双离摇了摇头,顿了片刻,才复抬起头来,迎着男孩的目光,说道:“我只是觉得,韩公子对你好像势在必得。”

男孩又是一愣,道:“什么意思?”

“我不傻,思扬,你也不笨。”柳双离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你看不出韩公子在做何打算吗?”

“他做何打算?呵呵。”秦思扬冷声道,“有种他就再来一次,就像逼死我那堂兄秦思忧一样也把我逼死了。”

柳双离一骇,定定的看着面前紧咬着牙关发着狠话的男孩,一时说不出话来。此刻的她,真不知道再如何去劝慰这个被愤恨包裹着的男孩了。

太阳已经偏离了正中,慢慢向西边的天空移去。官道旁的树阴,也随着慢慢向东移动。

原先的树阴已遮不住两个孩子的身子,午后的日光,直直的照在了他们身上。

深秋的阳光,其实并不烈,但已经十分疲惫的两个孩子,此刻可无心去晒太阳。他们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这暖和的阳光,还是等休息过后,再去享受吧。

柳双离拉过男孩,随着移动的树阴走去,捡了块干净的草地,重又一起躺下歇息。

是否是因为这里太过接近边境,即使是如此宽大的官道上,近半个时辰过去了,也不见一个行人经过。

经过了午时的那一段争执,重又躺下休息的两个孩子,不知是身累还是心累,半个时辰里都没再说一句话。

西移的太阳,又把树阴推到了更东边,两个孩子的身子因此有一半露在树阴外。看着也休息够了,柳双离坐起身来推了推身旁的男孩,要他起来接着赶路。

秦思扬被柳双离推拉着也坐起身来,面色愠沉的问道:“赶路?往哪赶?”

“这――”柳双离一时答不上话来。

原本想着送秦思扬回太原,只是单纯的以为是为了他好。毕竟,他是个皇子,是高贵的王爷。富贵荣华,锦衣玉食,本就是他所拥有的。何苦因为一时的遭遇和倔强,跟着她这个没钱没势的平民,去过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呢?

可适才听他说起被追杀的原由,说到了太原的情形,知道实际远非表面所想般的只有荣华富贵这么简单,知道了太原那里实实在在的危机四伏。那么在如此情形下,她还要再坚持把男孩送回太原去,这真是好事?

一年前男孩在山林中被人追杀的种种情形,又浮现在柳双离的脑海中,让她不由的心慌起来,对于原先坚持的想法,前行的方向,犹豫了起来。

思索了良久,看着树影开始慢慢往东边拉长了,柳双离才长叹一声,道:“算了,既然这样,那――就先不去太原吧。”

秦思扬听到柳双离没再坚持送自己回太原,心下一喜:“不去太原了,那下去我们要往哪走?”

柳双离甩头一笑,道:“这还用问?不管往哪走,都要先朝南啊,难不成我们还要往北再回宣化去?”

秦思扬撅撅嘴,没有作声,算是认同了柳双离的说法。

正午已过,两个孩子又休息了一会,吃了些东西后,起身顺着官道继续向南前行着。

第一百一十七章 突然被抓的两个孩子

太阳不断西斜,把两个孩子的身影被一点一点的向东拉长。

不知走了多久,突听前方一阵车马声,展眼望去,隐隐见前方扬起阵阵尘土。寂静清冷的官道上,终于出现了除他俩之外的行人了。

车马声很重,虽还远未能见真,可单听那车轮沉重的滚动之声,就能猜出驶来的马车载重绝对不会轻。

如此载重,又不见车旗当空飘扬,多只能是载行商货的马车。马车在此暮色中急急往北急赶,而此地往北,除了宣化,再无大的城镇,没有急需货物的必要。如此看来,前方的扬起尘灰的车马,多半是要赶往宣化的了。

两个孩子如此猜想着,瞧着马车已驶近,于是手拉着手停下脚步,让出道来等这辆马车驶过。

急驰行来的马车,按常理应扬风而过,除了飞起尘土,不留一丝痕迹。可不想,却在驶近两个孩子时,突的一声高喝,马车霎时停住。

只见拉车的高头大马一声长啸,随之‘嗖嗖’两声,从马车上跃出两条身影。在两个孩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把他们一前一后夹在了中间。

“你――”柳双离一声惊呼,认出从马车上跃下的两人中的一个,正是他们四个来月前逃离张婶家时最后追捕他们的其中之一。

“两个娃儿,幸会了,不知你们是要往哪去啊?”被柳双离认出的那名粗壮汉子眯着双眼冷冷的问道。

“我们没有要去哪啊。”柳双离紧抱着男孩,抬头回道。

“没去哪?哈哈,既然两位娃儿还没个去处,不妨跟咱们走一趟如何?”粗壮的汉子说着哈哈一笑,缓步向两个孩子走去。

“什么――不――”柳双离大惊之下,抱着男孩向后退去。可无论他们退向哪,站于身后的另一个汉子,都下好挡住了他们的退路。

“来吧!”大笑着的汉子突震耳一吼,脚下步子一个加速,倏地跃上前,一把就抓住了柳双离纤细的手腕。

柳双离一被抓住,本能的就拼命想挣脱开来。可汉子手上的力道极大,她根本无力挣脱。只徒劳的硬拼了几下,就连同秦思扬一起,被这汉子老鹰抓小鸡似的,给提起丢进了马车厢内。

车厢内,狭小的空间内竟挤坐有十数人,且大多是五大三粗的壮实汉子,把个小小的车厢给挤得满满当当,再塞不下任何东西。

两个孩子虽还小,可一进到车厢,就把原拥挤不堪的地儿给堵了个实,可以说是堵在了车门边上。

抓他们进来的大汉,没地可进,只能靠坐在车门边外。他粗壮的身子,挡在车门前,使得矮小的车门根本无法关上。但挤着如此多人的车内,空气本就混浊不堪,又何需关门?不如任着呼呼的凉风刮进车内,吹人清醒。

所以,车门一直开着。

同下车抓人的另一个大汉,也跃身上车,靠坐在车厢前的另一头,挥起马鞭,接着上路。

车厢内,柳双离拉起男孩,两人抬头看去,见挤坐在车厢内的人都十分疲惫的样子。他们随意的靠坐在厢内各角,面上的表情看着即低落又十分的优伤。对于两个孩子的突然到来,均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就再无多大的表示。

柳双离慢慢的扫了一圈车内,唯有靠坐于左车窗前的一个年轻男子,在她望过去时,冲她和善的笑了笑。

柳双离认出,这有种和善笑容的人,正是她和秦思扬四月前逃离张婶时,听闻的那个一片粗鲁声中唯一有着温和声音的主人。

可这个声音的主人,即使有着最温暖的笑容,也掩盖不住他疲惫倦容。而且他的脸色和其他人相比,更是苍白,像是除了疲倦之外,还有着病容。

柳双离怔怔的看着这人,寻思着想问他话,可一转看车上的其他人,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柳双离只能紧抱着秦思扬坐在车厢中,静观着事态的变化。

马车一路向北急驰,直至天色昏暗了下来,也没有停下。最后拉车的两匹马儿早已疲惫之极,摇摇晃晃看似要倒下了,赶着马车的人,才‘嘘’的一声长啸,在一处树林边上停下了马车。

此时夜已深,天上挂满点点星光。

两个孩子被押着下了马车,再被一起带进树林里。又有人取过两个包子和一碗水,看着他们分别吃过后,就把他们结结实实的捆在了一棵大树上。

对方人多,又都是身怀武艺之人,两个孩子不敢有丝毫反抗,老老实实的让人捆了个结实。

一捆好他们,押解的人就一声不响的走了。

被捆在树杆上的两个孩子远远看去,见自马车上下来的十数人,都分散着去找了柴火。不一刻,就见远处的空地上,升起了一团熊熊烈火,霎那间映红了这一片不大的荒野林地。

没有人管他们,这一马车上的人都围坐在火堆旁,吃起饭来。

见此,柳双离不再理会那些人,侧过头看着男孩,关切的问道:“思扬,你还好吧?”

秦思扬只是摇了摇头,闷着一张脸不作声。

“你别想这么多了。”柳双离放柔了声音安慰道,“我想这些正北盟的人,应该没有杀我们的理由。可能是因为我们出现得太不是时候,又在他们盟上的地盘住了这么久,还偏偏撞到了宣化城戒严这等大事上,才引得他们对我们产生戒怀。下去我们寻个机会,跟他们求下情,应该就会放过我们的。”

“你想得真简单,你就认定他们没有别的目的,会轻易放过我们?”秦思扬冷哼道。

“嗯!”柳双离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我们跟正北盟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有什么理由要为难我们啊?”

“我可不这么认为。”男孩依然冷着张脸。

“思扬,你在担心自己的事吧?”柳双离笑着,向男孩那边挪了挪身子,然后用肘关节撞了撞他的身子,把声音压最低的说道:“不会了,我想正北盟的情报应该没韩公子来得准,我赌他们到现在都还不清楚你的身份。是了,依正北盟的人对于对那位殿下的忠心,要是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肯定不会这样待你的。思扬想开点了,再退一步想,咱俩都是孩子,对他们又没有实质性的害处,他们干嘛要为难我们呢?没事找事吗?”

秦思扬紧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狠狠的说道:“江湖帮派就是如此,行事从来不尊从律法,胡乱而来。管你对他们有无害处,只要他们愿意,想抓人就抓人,想杀人就杀人,没有任何规矩。什么正北盟?说到底就是强盗土匪。要我说,这些江湖帮派都该全灭了才对。”

柳双离一诧,心下犹不得一疼,盯着男孩好半天,才勉强的挤出笑脸,回道:“思扬,你不会这么记仇吧,他们抓住我们想来也只是太过小心。想想,处于北境边上这样复杂的地方,不小心点哪能生存下去。你还是别太把这事放心上了。”

男孩瞪了柳双离一眼,正色道:“这跟个人仇怨没有关系,我只是在说他们的行事太不守律法。”

“哦,是啊。”柳双离呆了一呆,身子倒向后边的大树杆上,苦笑道,“可是思扬,你也要知道,官府衙门毫无道理的抓起人来,也见得少的。”

秦思扬眉头皱了皱,柳双离这话说得不是没有来由。流落民间一年多,他已不只一次的见识过官府无故抓人。当时看着只是单纯的气愤,现在想来,却有种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怎么也挥不去。

天上繁星满天,虽无明月的清辉,满苍穹的星星却也映得大地一片星彩。

但见满目的星光下,燃着一团烈火,倒映着冷风环绕的荒野丛地。

黑夜原就静,火堆前的这十数人又皆受过专门训练,吃起东西来更是十分的安静。

除了偶尔爆裂的碳竹,这荒野丛林中再无一丝他响,静得让人讨厌。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就是正北盟?

被捆在树杆上的两个孩子,即挣不开也动不了,只能远远的看着默默吃饭的一群人,烦燥之极。

突听火堆前一声狂狮般的怒吼,一下震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两个孩子不由的一个哆嗦。

远远望向火堆,只见余音震动下,火星在空中无规律的飘飞而出。

“殿下都去了,我们还呆在这里有个鸟用?”吼叫声正出自适才下车抓两个孩子的汉子。

这声吼叫一出,篝火旁的一干人等皆是一惊,纷纷停下嘴中的吃食,睁大着双眼看向吼叫的汉子。

“六哥?”有人惊叫道。

“六堂主!”更多的人诧异出声。

只听汉子大声咒骂道:“老十一你这混蛋、畜生,殿下都让你保护没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惊诧的人群一时静了下来。

汉子没有理会旁人,继续骂道:“还有那他娘的韩老三,别让老子碰到你,否则老子就算拼下这条命,也要拉你下来垫背。”

听到这话,刚刚才沉默下来的众人,一下就又躁动了起来。

随之各种诅咒韩家或韩奇海的叫骂声不一而是。

如此骚动了半晌,只听人群中一沉稳的声音问道:“十弟,你不是刚和大哥一起去会过那个韩三公子了吗,说说看,情况如何?”

“这不好说,”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缓缓回道,“我和韩三公子那天就只是照了个面,简单说了两句话后就别过了。时间很短,难以作出准确的定夺。”

声音说得极是缓慢温和,与篝火旁的其他声音极不协调,仿佛是牲畜屠宰场里赫然飞来的一只喜鹊,是那么的另类。

“但大哥不是留在了韩老三那儿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一个年轻的男声追问道。

“大哥是另有打算,逗留在那与韩三公子并无多大关系。”温和的声音接着答道。

“哎?大哥另有什么打算?”

这次没有回答。

静默了片刻,年轻的男声忍不住又追问道:“十哥……”

“十三弟。”一个厚重的声音出声喝止道。

人群在那么一瞬间静了下来。

沉寂了片刻,火光跳动中,只听又有人打破沉默道:“官府突然撤了对咱们正北盟的追捕令,是真跟殿下有关?”

“是殿下的关系,这点可以确定。”温和的声音答道。

听到这话,人群中突传出了一个压抑的哭声。

随着这个哭声响起,篝火旁的人纷纷低下了头。接着又有一哭声加入,然后三个,四个……瞬间,篝火旁哇哇的大哭声晌成一片。

只听有人悲戚道:“应该是咱们保护殿下才对,怎么就反过来了。我们,我们反倒要了殿下的保护,这――这算什么,我们算什么东西――算什么东西――”

“用殿下的命换来咱们的苟安于世,算什么英雄好汉?”

“以这样的代价活下来,老子――老子宁愿跪死在沙场上。”

“殿下,我们正北盟对不住你啊。”

……

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着各样悲泣愤慨的表情,如狰狞的野兽。

各样哭泣中,突听到一声悲愤的大叫:“弟兄们,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走,大伙一起去干了韩老三,为殿下报仇。”

“对,干了韩老三。”

“为殿下报仇。”

“绝不能便宜了那个韩老三。”

“不为殿下报了仇,绝不善罢甘休。”

…………

人声鼎沸,群情激愤。

疯狂的喊叫声,响彻整个黑夜。

远处被捆着的两个孩子,均被这一情形震住了。

“他们真要去找韩公子报仇吗?”柳双离颤声道。

没有回话,男孩只是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儿。

“思扬?”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回音,柳双离忍不住转过头来轻声唤道。

男孩的声音终于自身侧传来,却完全是冷冰冰的:“那又怎样?”

柳双离低下头看向男孩:“你不担心吗?韩公子可曾救过我们的命啊。”

“那又怎样?”男孩还是冷冷的回着原话。

女孩一声沉吟,说道:“你真一点都不为韩公子担心?”

“担心又怎样,我们还能去跑去救他?”秦思扬一脸不屑的回道。

“也是!”柳双离一声哂笑,“咱们现在这样,确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秦思扬却冷笑道:“你觉得韩奇海这样的人,需要我们帮助?”

“哎,他不用帮忙吗?”柳双离奇道。

秦思扬冷下一张俊脸,说道:“正北盟虽人多,瞧着多是些乌合之众,就凭他们,能奈何得了韩奇海?”

柳双离一愣,随即又点点头:“是啊,瞧他们,真的不怎么样!”如此说着,柳双离语气突的一转,朝秦思扬揶揄道,“可我们俩呢,现在就被这些乌合之众给抓住了。”

秦思扬脸色一沉,道:“你真甘心被他们这么抓着,过后还要去跟他们求情,放了我们?”

“不求,那我们能怎么样?”柳双离苦笑道。

“我不甘心。”男孩愤然说道。

“思扬,别这样。”柳双离劝道,“他们虽抓住了我们,但到现在也真也没把我们怎么样啊。”

“你还真想得开,都这样了,还在替别人着想。”

“思扬,别这么斤斤计较了。”柳双离又劝道。

男孩却不理她,别过了头去。

两个这孩子这边低语着,远处篝火旁的众人,却在一片叫嚣中,好不容易的,终于从激愤的情绪中缓了过来,不再直嚷嚷着去杀韩齐海了。

只听星火下又有一人寻问道:“六堂主,你今儿抓来的那两个娃儿,是什么人啊?”

“什么人?老十一的雏儿了。”

“啥?”

“雏儿?”

一片惊疑声中,最后还是那温和的声音,慢声细语的给众人解释道:“是十一堂主新收的徒弟。”

“十一堂主的徒弟?”

“徒弟?怎么回事?”

“十一哥几时收徒弟了?我怎么都不知道。”一个年轻的男声惊奇道。

“就三个月前,在韩老三家当丧家犬时收的。哼哼,徒弟?他娘的,老十一还真懂得捡时候做这鸟善事。”

众人听着一阵唏嘘,杂乱中只听一个明显气息不足的声音,慢条斯理的插进话来,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入耳:“十一弟得收佳徒也是一件好事啊。”

“五哥还是老样子,处处为老十一说话。”粗重的声音愤愤道。

“大家都是兄弟。”微弱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道。

“兄弟?他娘的兄弟。殿下都让他保护没了,还兄弟。”

“六弟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老子就是气不过。”

带着病弱之气的声音一声长叹:“想咱兄弟几个,都是在地府里报备了的人。现如今,也只是侥幸从黄泉道上逃了出来,兄弟间就不要再如此介怀了。十一弟因着殿下的事,也是心中难受异常,十分的内疚。”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六堂主的坚持

刷的一下,一直牢骚话最多,同时也是下车抓住两个孩子的那名汉子,从火光中站起身来:“他内疚,他娘的内疚。内疚还会跟那韩老三呆一块?他娘的狼口十一郎,多响当当的名头啊,现在成了个吃软饭的,窝囊个废物。”

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虽已没有最初时的明亮,但在黑夜中还是一下就把汉子暴怒的神情映得通红。

火光中的众人又沉默了。

良久,才听得那最为温和的声音微一叹息,道:“六哥就算对十一弟有再大的意见,也不必去为难他的徒弟啊。”

“为难?”粗壮的汉子冷笑一声,道:“老十你从哪看出我在为难那两个雏儿了?”

温和的声音淡淡回道:“六哥有何打算,小弟虽无才,但还是能猜出个一二的。”

哼了一声,粗壮的汉子重又坐回到地上:“是,老子是有这打牌。老十一收的好徒弟,能耐很大。先是从咱正北盟的地盘跑掉,接着一下就钻到了韩老三那里,不但得了韩老三的保护,还让老十一收了徒弟。哼,再说你们也知道,这两个雏儿还跟配州的宋广孝有关系。呵呵,多么好样的娃儿,真不知是哪重天上掉下来的,不好好利用利用,岂不可惜了。”

“利用?六哥要如何利用?”年轻的男声追问道。

“呵呵――”粗重的声音大笑道,“刚刚大伙不是还嚷嚷着干了韩老三,为殿下报仇吗!”

“是――”

“难道――”

围坐在篝火旁的一圈人,同时转头望向两个孩子这方。

惊得两个孩子不自然的一个哆嗦。

众人刚要寻问如何利用这两个孩子对付韩老三,突听又是一声叹息,温和的声音又出声道:“依小弟看来,六哥还是算了吧,放了这两个娃儿。”

“放了他们?老十,你也学老十一的样,要当他娘的王八孙子了?”粗鲁的声音毫不留情的骂道。

“不是,”温和的声音却不恼,只是淡淡的回道,“这两个娃儿对韩三公子究竟有多重要,我不清楚。但是,小弟有种感觉,要是真利用了他们来对付韩三公子,咱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感觉?”

“是的。”

“你他娘的,就不能说点实在的理由。”

“六哥想要怎样的理由呢?”

“哼,你说不上来了,是吧?”粗蛮的声音叽笑道,“说老实话吧,老十。其实根本没什么感觉不感觉的,你小子就是怕了韩老三,对不对?”

“这个――”

温和的声音无奈的叹了一声,没有回话,也没去申辩。

粗鲁的声音见此又是连声咒骂,这时,之前病弱的声音,又插进话来,道:“我相信十弟的判断,六弟,你还是少惹事端,放了这两个孩子吧。”

“放了?不行!”

“他们是十一弟的徒儿,与韩三公子相关应不大,六弟,你就不要太为难他们了。问个话儿,如果两个娃儿不愿和我们同行,就放了吧。”病弱的声音微喘着气又是道。

“呵呵,”粗壮的汉子一声冷笑,“是老十一的徒儿,才更不能放。”

病弱的声音一个停顿,片刻后才略带诧异的问道:“六弟是想用这两个娃儿引出十一弟?”

“是。”

又是一个停顿,病弱的声音似有不满:“十一弟回来与否,是我们正北盟自己的事,你还是不要牵扯上不相干的人为好,更何况他们还只是两个娃儿。”

“那又怎么样,你们不是赞过这两个娃儿有胆识吗。哼,老子这次就正好试试他们究竟有多大的胆识。”

“六弟为何要如此执着此事?”

粗壮的汉子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那还用说,因为那小子,把我们最后的希望都给毁了。”

“希望?”

突的‘劈啪’几声爆响,看着圈中的烈火就要燃尽,当即有人起身去找了些干柴来,重又把篝火燃旺。

“六弟看重的,就是这个?”声音很是低沉,似是压抑着许多东西。

粗壮的汉子阴沉着双眼,声音突的尖锐又刺耳:“那还要看重什么?想兄弟们守在边疆这么多年,求的是什么?到现在这份上,老子娘的也不奢望什么荣华富贵了,只想着能有个人样点的生活。娘的,这要求过分吗?可当今的圣上,就是下狠心的要把咱们往死里逼。鸟的,你也不看看,咱弟兄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耗子都过得比咱来得舒服。这样日子难道五哥你喜欢?老子可是一天也不想过下去了。”

不断跳动的火光下,不少人低下了头。天很青,夜很静,虽没一人出声,但能感觉得出来,坐中有不少人都是赞成他这最后的话。

只有被唤做五哥的中年男子突的连声咳嗽起,似是被什么事刺激到了。另一声音温和最是深沉被唤作地第十的年轻男子,则长嘘了一声,不知心中做何想法。

沉默了良久,病弱的声音又重重的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咱们现在自身都难保,又何必牵连这两个无辜的孩子呢?”

粗壮的汉子冷冷扫了眼茅草屋,道:“要被牵连?这也是他们自找的,谁叫好死不死的被咱撞上了。”说着粗壮的汉子又霍地一下站起,震臂一挥,吼道,“六堂的弟兄们,你们认为呢?这两个雏儿放还是不放?”

他的吼声刚落,火光前立即有人大声响应道:“六堂主说的对,这两个孩子不能放。”

“我们听六堂主的,不放。”

“对,不放。”

……

又是群情激愤的大叫,不放的叫声响彻了天地。

如此激愤的叫嚷中,温和的声音不再出现,病弱的声音也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夜已经很深,熊熊的火焰燃至此时,已暗了下来。

围坐在篝火旁的一圈人,虽都已吃完了东西,却还在愤愤不平的叫嚷着。似没个尽头,似要把这漫漫的长夜,都给淹没了。

被捆在大树下的两个孩子,听到后来,见全是乱糟糟的谩骂,都开始腻烦了起来。

他们倒不是不担心自己下去的情况,只是知道担心也没用,所以选择了静观其变。

再怎么着,现在他们至少清楚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抓来;同时也知道了,下去这些人打算拿他们来做什么用。

做个明白人总比冤死鬼来得强。

再者,听适才的争执,那个温和的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向着他们的。

而那温和的声音,听着是那么自然又亲切,有着极强的感染力,两个孩子即使已明白了自己糟糕的处境,被其感染下,也淡定的接受了现状。

远处的火焰,终于燃到了最后,谩骂声也渐渐消退,到最后完全没有声响。

天地间重又恢复了它应有的平静。

两个孩子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章 正北盟十堂主

一个晚上,因为远离火焰,两个孩子的头发都被下半夜里的露水打湿了。待到东边重又现出鱼肚白时,他们头上的露水已重得,一滴滴的往下滚落。

天一亮,没有任何客气的,两个孩子就被人押着,重新上了马车,继续向前赶路。

已经分出东南西北了,两个孩子随着这一车人,又行了两日。

因为实属囚犯的关系,两日来两个孩子皆很老实,除了互相之间时不时的嘀咕几句,和正北盟的这些人,都没有对话。

柳双离原本还想寻机求情的,可在第一天晚上听了那些汉子激愤的咒骂后,放弃了。

这一天夜里,他们落脚到了一个已经荒废的古庙里。

因为两天来两个孩子表现得很老实,这天夜里,他们被看管得不是很严。押他们的人只把他们简单的捆在一个柱子上,再留下一人看守后,就都四下忙活去了。

这一车的人随身带的东西并不多,待到这天晚上,他们身上能吃的东西已经很有限。而这一带的村庄,因着蒙人的劫掠,村民早已跑尽,食物十分难找。忙活了大半夜,也只找来了几个干瘪瘪的地瓜。

两个孩子被捆着,无法动弹,又因着他们身边始终有人在看守,他们也不好说话。闷坐着许久,直至看守他们的人几番轮换后,换成了这个人。

“这位大哥,”柳双离尽量把自己的身子往掉满土灰的墙边靠了靠,挤出一张笑脸,冲着眼前刚刚换过来看守他们的年轻男子,问道,“你是正北盟的十堂主吗?”

破着个大洞的墙角边上,席地而坐的年轻男子,淡淡的回以一笑,手中轻捏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回道:“我是。”

“呃,那――”柳双离呢喃了一句,心中还在寻思着怎样问话,就见年轻男子又是温婉的一笑,道:“我叫沈晗定,字待明。这位小兄弟是肚子饿了吗?”

“啊,我不饿,”柳双离忙摇头道,“你们的人才刚给我们送来了两个地瓜。”

“哦,那就好。”

“我想请问,沈大哥,”柳双离很自然的叫道,“你们从哪来的?”

“我们刚从京城返回。”沈晗定答道,修长的食指轻拭过匕首尖上的刃口。

柳双离微怔了一下,又问道:“那你们是要返回哪呢,宣化?”

“原是打算回宣化的,但现在又不是了。”

“呃,那现在是要去哪呢?”

“山西。”

“山西?”柳双离一惊,不经意的回眸看了秦思扬一眼,道,“为什么要去山西啊?”

沈晗定眉眼含笑的细瞧着两个孩子,缓声回道:“因为韩三公子正往那去啊。”

“啊!”柳双离又是一惊,捆在她身旁的秦思扬也是一个愣神,他如冰的双眸也投向了这方。

沈晗定淡笑着瞧着两个孩子,只见柳双离立时收回惊讶的表情,略顿了一下后,继续问道:“韩公子他,为什么要去山西?”

“这我就不清楚了,兴许山西那有什么事正烦着韩三公子吧。”沈晗定猜测道。

柳双离‘哦’了一声,又抬眼望向眼前的年轻男子,眸中含着乞盼道:“沈大哥是正北盟的十堂主,而我这位小弟,你也知道,他是风大侠,也就是你们正北盟十一堂主的徒弟。”

沈晗定点点头:“这我知道。”说着他把一双深邃的目光落向秦思扬,笑道,“即是十一弟的徒弟,说来也是我们正北盟的人了。”

“我不是。”秦思扬突的厉声而道,如冰的双眸中隐着暴努。

沈晗定双眉微敛,似有不悦,可倏乎的又剑眉展开,双眼含笑,道:“是,小兄弟拜的是我十一弟,不是拜的正北盟。自然不是我正北盟的人。”

柳双离却在这时努努嘴,道:“虽说没拜入正北盟,但我们多少也有些关系吧。我和小弟又没和你们正北盟为敌,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们。”说着柳双离又用力挣扎了一下,可她被牢牢缚于身后柱子上的双手,却怎么也挣不开。

沈晗定莞尔:“实在抱歉,在下也不想难为二位啊,可我那六哥性子实在是倔,在下也说不动他,只能先为委屈二位了。”

柳双离低垂下头:“嗯,我知道,那天晚上我们也听到了你们兄弟的争吵。沈大哥,说实在,韩公子是,是对我们很好。只是……嗯……怎么说呢,韩公子再怎么不是,也是他的问题吧。你们却要利用我们来……来对付韩公子,这……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小人了。”

柳双离话说到后来,明显的结巴。因为她一要隐瞒秦思扬对于韩齐海的重要性,二想指摘对方的不是,三来又怕听的人不高兴。所以,说得有些不自在。说完偷偷查看沈晗定的反应,发觉他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沈晗定一直在把玩着手中那精致的匕首,听到柳双离的指摘也只是双眉微收了一收,随后即舒展如常。待得柳双离把话说完,他那修长的指尖已压在匕首的刃头上。他这一动作让他人瞧着不免有些惊心,因为其如此的碾压,只要稍有不慎,那漂亮的指上,必会染尽鲜血。

“两位小兄弟瞧不上我们正北盟,是吗?”良久,沈晗定才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指尖顺着右边锐利的刃口一路下滑,直至匕首柄部。看不出他手上究竟用没用力,但鲜红的血水却顺着他指尖的下滑,一滴滴落下,衬着天上点点洒将而下的银辉月光,甚是刺人双目。

柳双离看着不免胆寒,刚松下的那口,又一下提起,薄薄的红唇吞咽了半晌,才鼓足了勇气,回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看不上正北盟。沈大哥,相反,我听韩公子说起过你们正北盟的来历,还很同情你们。听韩公子的意思,你们定是被冤枉了的。所以,你们不要,不要自贱己身,在我心里,你们都是……都是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沈晗定冷然一笑。

“是……是的,英雄好汉。还有,沈大哥,你手上的血--?”

沈晗定却没去理会手上不断下落的鲜血,他惨白的脸上凝眉一收,握着匕首无血的那一只手往柳双离面前一展,冷声问道:“小兄弟觉得这把匕首如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匕首鸣血

“嗯,它很……很漂亮。”柳双离半躲半瞧着那还在滴着鲜血的匕首,颤声回道。

柳双离没有说谎,这把匕首更不是一般的漂亮。

匕首看去剑身加上剑柄,总共也就九寸长。短得只有五寸来长的剑身,两刃寒光刺眼,锋利异常。但整把匕首最夺人眼球的,却是剑柄正反两面上,那对拇指大小的鸽血红宝石。那两颗鸽血红宝石是如此的耀眼夺目,罩得整把匕首都衬出了暗红色的光泽。

如此的一把短剑,岂能只用漂亮这一语来形容。它是那么的华贵美艳,应是那些出身名门贵胄之家的人才能用得上的。为何会流落至此?

“它叫什么?”柳双离抖着声问道。

“鸣血!”

“鸣血?”

“不好听吗?”

“不――不是,只是感觉有点――嗯――不吉利。”柳双离喃喃道。

“是吗?其实它原不叫这名,这名是它转到我手后,我给它取的。”

“为什么――”

看着柳双离一脸惊讶无比的表情,沈晗定转而无事般的一笑,接着又叹道:“它是我姐姐留给我的最后的记念了。”

“沈大哥的是姐姐?”柳双离又是一诧。

“是的。”沈晗定点点头,眯起双眼淡淡而道,“那晚,姐姐用它割断了苏宅大小十七人的脖子,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的脖子。”

这话,沈晗定自是说得轻描淡写,柳双离和秦思扬却听得惊心动魄。

良久,柳双离才颤声道:“沈大哥,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

沈晗定凄楚的一笑,边自衣摆下撕下一块布,包扎起自己滑破的指头,边接着说道:“那年,因为姐姐决然的死去,我开始被人四处追杀。在走投无路中,是大哥,当年的宣化前锋将军救下了我,并把我安置进了宣化军中,让我有了可以保身立命的地方。”

“哦――”柳双离不知如何接口,只能点头应了声。

沈晗定又是一笑,细瞧着柳双离,末了点点头道:“看得出小兄弟并没有瞧不上我们正北盟,适才是我错怪你了。”

柳双离又是一诧:“那沈大哥,我们――”

沈晗定摇了摇头,自袖口摸出匕首的剑鞘,这亦是一个非常华贵的剑鞘,上面修饰满红纹,和镶着红宝石的剑柄完全的配成了一套。

只见沈晗定轻巧的把还沾在剑刃上的鲜血拭净,然后套在剑鞘上一起收好。

“我也不想把你们捆在这,”沈晗定轻声说道,“但这是六堂的事,这里的人也都是六堂弟兄。我无法去干涉。”

“怎么会?”柳双离疑道。

沈晗定苦笑:“当初我们十三个幸存的弟兄,决定创建正北盟时就说好了,除了大哥外,其它弟兄都只按年龄排辈,次序的先后只代表了年龄,不代表话语权。各堂之间,除了大哥的话一定要听外,决不互相干涉。所以,六堂的事,我无权作决定。”

“这个――”柳双离怔道,“不能互相干涉,那沈大哥你们十堂的人呢?为什么这事不归你们管?”

沈晗定轻叹:“我堂内的人一部分给了大哥,另一部分则留在了京城。其实就算我堂内的弟兄在,这事也不归我管。六堂一直是做具体事的,而我的十堂,主要是负责刺探和分析消息。”

“原来是这样。”柳双离垂下头,明白了这位十堂主就算有心,也帮不上他们的忙了。心下不免有些沮丧,叹了一口气,又回望了秦思扬一眼,接着就有些好奇的问道,“那风大侠呢,他的十一堂是负责什么的?”

“十一弟吗?”沈晗定轻声一笑,“他是个孤胆英雄,他的十一堂除了他自己外,就再没他人。”

柳双离显得有些吃惊。就连一向冷漠的秦思扬听了这话,也好奇的看向这边,对于新拜的这个奇怪的师父,多了一层了解,却也同时增添了一些不明。

“所以六哥一向看不惯十一弟,”沈晗定接着说道,“认为十一弟是在怕事,是丢了军人的脸面,失了血性。”

“不是的,”柳双离下意识的驳斥道,“风大侠怎会没有血性,他的血性一直在,他也没丢军人的脸。”

沈晗定展眉而笑:“十一弟得两位小兄弟的理解,实乃幸甚。”

夜,深了下来。残破的古庙里,晃动的人影也渐渐多了起来。

又过了半响,再看去,人已差不多都聚到了这破庙里。

就见虎背熊腰的六堂主也在这时,站在了已掉了半截门板的庙门前,粗略的往里扫了圈后,即大步朝捆押着两个孩子的这边走来。

“老十,你还真有兴致,陪两个雏儿侃了这么久的天。”

沈晗定一笑:“弟兄们都忙着,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来帮着看押这两个娃儿了。”

粗壮的汉子哼了一声:“少跟我打马虎眼,你还是想护着两雏儿吧?”

沈晗定摇头而笑:“毕竟只是两个孩子,六哥又何必太为难他们。”

“只要韩老三肯乖乖就范,老子也范不着整这两个牙都没长全的雏儿。”

沈晗定苦笑着站起身来,背对着洞开的泥墙长身而立,一泻银辉自他的身后洒落,更衬出了他清癯的容颜。

没有接下他六哥的话,沈晗定淡笑着岔开话题,问道:“五哥还是不愿下车吗?”

粗壮的汉子走至沈晗定身边站定,摇着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哥,他就忌讳这些道观庙宇,老和出家的人过不去。我也懒得理他,就由老十三陪着他呆在车上吧。”

一阵烤肉香味自火堆传来,沈晗定深吸了口气,又道:“明日就进入山西境内了,六哥有何打算?”

粗壮的汉子瞥了眼捆在柱子上的两个孩子,道:“消息传来,韩老三要去的具体地方是太原。娘的,闹不懂。”说着,他又瞪向沈晗定,问道,“老十,你的人就没探出来吗,那韩老三究竟想干什么?”

沈晗定摇了摇头:“我堂下弟兄们都跟着大哥,没法去细究韩三公子。”

粗壮的汉子沉下了脸:“大哥好像又返回京城了。”

沈晗定轻叹了口气,摇着头没有回话。

这时两个汉子走上前来,报说野兔已烤好,请他们过去吃。

粗壮的汉子应了声,转身即大步朝火堆去了。

沈晗定却先侧身向两个孩子抱拳说了声抱歉,才跟着朝火堆走去。

这一夜再无他话,十几个汉子吃饱了烤肉和地瓜,即各自散开,在破庙内寻地而卧。两个孩子依旧的双手被缚身后的,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劫掠的蒙人

天微微亮起时,就有人起身收拾行李。稍倾又有人来至两个孩子跟前,解下捆于柱后的绳结,又丢给了他们两个地瓜,看着他们吃完后,即押着两人上了马车。

马蹄声声,天地苍茫。

依然是一车的窒闷,一路的无话,疾驰的向前赶着路。

因着听说今天就会进入山西境内,两个孩子心下都有些沉重。

柳双离倒还没什么,她关心的是秦思扬。虽然男孩表面如常的寒着张脸,但一年多的相处下来,她已多少能从男孩眉宇间的闪动,猜出了他心中深深压抑着的不安的情绪。

柳双离想去宽尉男孩,但同样被束缚着的她,根本无力动弹,又如何能有所动作。

天上的太阳,遵循着它的规律,慢慢升起至最高点后,又缓缓向西滑落。

看着天色又要暗下来了,也不知这一天里,他们是几时几刻入的山西。

看向车窗外,但见云厚天阴,太阳还没落下西山,暮色即已在天边显现。

前方炊烟袅袅,似有一处村落。看来今晚不用再露宿野外了。

已奔劳多日的一车人见此,均现在出了欣喜之色。

一车加两个孩子共二十人,黄昏时分来到了一处小小的村落。

走进村子看去,房屋稀疏,隔了好几十步才有一户人家。每户人家都只是一间小小的土屋,显然没有一户人家能容得下他们这么多人。

众人一番商议之后,决定分开人家来借宿。一身病弱的五堂主自愿留在车上过夜,不想去为难村人。其他人见说,也不强求。一行中年经最小的那位十三堂主见此,就自告奔勇的留了下来陪他五哥。

如此,一车二十人,留下五堂主和十三堂主守车,其他人分散了去向村人借宿。

柳双离和秦思扬由那粗壮的六堂主和十堂主沈晗定带着,去最近的一户人家借宿。

因为不便在村人面前捆绑,他们松开了一直捆在两个孩子身后的绳索,由那六堂主一手捏着一人,向最前的土屋走去。

也直到这时,两个孩子才被沈晗定告知,这位六堂主姓彭名仲明,没有取字。

四人来至土屋前,沈晗定当先一步去拍门,过了片刻,门‘咯吱’一声打开,探出头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见四人装束奇特,不住的打量,不敢大开屋门。

沈晗定抱拳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客商,因急着赶路,错过了宿头,不得不在此借宿一晚,还请婆婆收留,再赠些吃的。我们会如数付给银子的。”

老妇见他说得客气,看着又不想坏人,这才点点头开了大门,让他们进了屋里。

屋里也就两间房,老妇人收拾了一间给他们住,又找来了几块麦饼出来。麦饼虽粗黑,但四人都是吃过苦的又都饿了,也没嫌弃,几口就都吃完了。

柳双离见土屋里,只住着老妇一人,奇道:“婆婆,这屋里只有你一人吗?”

老妇叹了口气道:“这北地边境的,哪还剩得下几个人。我儿子、媳妇还有孙子都跑了,我老婆子人老了跑不动,不想跟着连累儿孙们,就留下来了。这蒙人几时再来抢,咱就几时把这老命给他们算了。”

沈晗定一听也奇了:“这里离蒙人边境怎么也有两三百里远吧,怎么都遭了蒙人劫掠?”

老妇又叹道:“客官是外省人,不知这里的情况。自那年大同失守后,咱这山西哪还有边防一说。蒙人那是想几时来就几时来,想跑多远就跑多远。咱这附近的几个村子,都遭蒙人抢过多次,好在他们是抢东西为主,人只要不反抗他们就不会杀,村里才活得下些人来。”

四人听着均是愤怒异常,六堂主彭仲明最甚,喉咙重重的连哼了几声,都没够他解气。

谁都知这蒙人不杀人,不是他们心不够狠不下杀手,只是为了留下活人,好以后能再来抢过。

天色已晚,屋中各人又闲聊了几句后,就各自去歇下了。

两个孩子被安置在里面一张床睡,彭仲明和沈晗定则睡在外边靠门的床,便于防备两个孩子乘夜逃跑。

因着连续多日没得睡床,这一晚借宿的各人均睡得很香。

两个被强行带来的孩子也一样,他们倒是想过要剩机逃跑,可夜里几次翻身坐起,一瞧对面床上的彭仲明都立时睁开一双虎眼瞪着他们。他们也就不敢再多动了。这一放下心来睡去,不想两下子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朦胧中,突闻一声大吼,两个孩子一惊醒来,从床上跳起看去,却见屋门大开,而原本睡在对面床上的两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两人大惊之下,忙下床跑出屋外寻去,却见外屋的门也是大开着,而屋主老妇却颤微微的躲在另一间屋里的坑下,怎么也不肯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两个孩子一脸纳闷的走出屋外,但见天边微曦,此时已是破晓时分。

再看去,苍茫的天地间,彭仲明和沈晗定均手持兵器,仰首伫立屋前,点点晨光自他们身侧散落,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这是怎么了?

见两人久久伫立不动,两个孩子俱是惊疑,正自要出声寻问,突闻几声马鸣嘶啸,自东北方传来。啸声未散,东北方已尘烟四起,马鸣踏踏。

彭仲明一见尘烟,即提刀几步跃至村口,当关而立。

沈晗定回身看向两个孩子,皱眉道:“你们出来作怎,快避回屋去。”

“沈大哥,这是?”柳双离惊道。

“是蒙人。”沈晗定答道,回身见蒙人的马匹已冲近村口,低声又叮嘱了一句,就不再跟他们细说,手持长剑几个起落,一个掠身来到彭仲明身旁站定。

两个孩子一听是蒙人来了,即惊又惧,见彭仲明两人如此英勇的立于村口,又心下敬佩,正犹豫着要不要避回屋去。

忽又听一声刺破天地的马啸长鸣,看去,却是冲在最前面的一匹黑头大马突被勒紧马缰收足,受惊之下前蹄高起,马身几成笔直一线耸立于地。饶是马上之人骑术高超,双脚立时紧夹马腹,才没因此跌落下马来。

可后边紧跟驶来的几匹大马就没能这么急时了,一起着了道儿,几匹大马同时被一条横过村口的粗绳绊倒,马上之人随之纷纷摔落下马。

马匹一倒,彭仲明就举刀一纵跃上,沈晗定紧随提剑而上,落马之蒙人还未及站起身,就被他们几下毙于当地。

两个孩子之前听喊杀声多了,今晨却是第一次正面见到厮杀场面,又见是我方得手。一时兴致大起,均忘记了害怕。两人四目一对,同时点点头,猫着身子手牵手的凑上前去细看。

第一百二十三章 蒙人首领

晨色微明,太阳才刚刚至东边的地平线上露出小半张脸。

两个孩子猫在村口前不远的一个洼地下,在他们的头上只隔着一个手掌远的距离,长着几丛杂草。杂草不是很密也不稀疏,正好让他们能通过草间的缝细看清村口的战况,又刚能把他们小小的身子隐在草后,不被敌人发现。

眼前的战况并不乐观,一开始在敌人不明情况的有力阻击,没顶得了多久。彭仲明和沈晗定在连击毙了几个滚落下马的敌人后,在之后的那些蒙人就不再上当,纷纷拉紧马缰,从边侧一纵跃过横于村口的粗绳。

眼见敌人已冲进村中,彭仲明挥手高呼:“弟兄们,上啊。”

随即从村口两翼冲十几名提着大刀的汉子,正是前一晚散落借宿于村中各家的正北盟的弟兄们。

正北盟的汉子都是受过训练,惯于对付蒙人的骑兵。他们一冲出,即纷纷扬手一甩,洒出众多绊马钉。蒙人马匹只要一踏上,立时痛苦嘶鸣,绊倒于地。而只要有一蒙人落马,随即就有一正北盟汉子冲上前去,不待其爬起身,就挥刀砍下。

如此几下,蒙人首领也看出不对,拉紧马缰有蒙语大喝一声:“停下。”他身后的蒙人一得听令立即收紧缰绳,停下马匹。

蒙人首领停住马,借着初曦的晨光看去,辨出适才接连阻击砍杀他们的人,不是这一带的村民,心下犯疑。这一带的村落已被他们劫掠多年,他清楚知道,这里四下早无大周守军。又因为贫穷,也无盗匪山贼。这一群大周人,看着训练有素,武艺不弱,是何方人物?

“尔等是什么人?”这蒙人首领说出的汉话虽有些蹩脚怪异,却也能让人听得明白。

彭仲明挥手让其弟兄们退下,却不答话,冷哼一声,突的一个箭步飞身跃向那蒙人首领的马上,同时单掌向那首领的胸前用力一击。

那蒙人首领没想到对方有如此身手,身子急速一偏,刚躲开这一掌。不想对方手下不停,另一握着大刀的手就跟着砍到。

蒙人首领大惊,头紧忙一缩,可对方刀锋其锐,砍势其猛,他这仅仅一缩哪里能避得开。但觉刀风侵额,他惊恐至极,身子一个不稳,霎时跌落下马。

彭仲明并不放过,蒙人首领落马,他也一个转身追至马下,手中大刀顺势砍下,看着是定要把敌人首领杀之而后快。

蒙人首领刚摔下马,人未及起身,如此情形之下,哪还能再次避开彭仲明的大刀。眼见就要命丧此刀,突然身后一柄大棒倏地挥来,在他身前一挡,正好架开了砍向他的那把大刀。

蒙人首领翻身看去,原来是他身后的一名部下见势不妙,急跃下马来救了他一命。

彭仲明见连着几次攻击都不能取下蒙人首领的命,情急之下,使出全身劲力大刀向上一提,瞬间就把挡开他的那把狼牙棒给挑落下地,同时反手就是一掌击去,那名蒙人部下躲闪不急,登时毙命。

蒙人首领见救他的部下瞬间丧命,立时大怒,狂叫一声,跃身而起,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直向彭仲明劈去。

这名蒙人首领的武功也着实不弱,适才只因出其不意,被彭仲明连番攻势之下,才不慎跌落了马。此番大怒下来了精神,几个回合下来,竟和彭仲明打了个难分难解。

沈晗定一直在旁静观,他深知六哥的功夫,在他们兄弟几个中,六哥的武功仅次于十一弟,和大哥都在伯仲之间。今见这蒙人首领竟能和六哥打成平手,顿感诧异。再细看那名蒙人首领的武功路数,竟似是中原一带的,更感惊异。

他乘着双方头领酣斗之时,在两方人手都凝视注视场中时,偷偷唤来一名弟兄,逐一吩咐了下去。

如此两边的头领又斗了百招,还是没能分出高下来。突的蒙人首领一声高叫,一个侧身避开了彭仲明的一刀,手中大刀反向一挥,直向彭仲明的面门劈去。

彭仲明见势,手中大刀回身一挡,架开对方挥来的大刀。可他这一挡,就觉对方这一刀挥得不似表面看去的手法那般有劲,心下一惊。却见蒙人首领突的反身一跃,跳出战团,随之仰头高声如儿狼嗥般长啸三声。

啸声震耳穿空,在这空旷的平地上足能传出数十里。

但听蒙人头领啸声一落,数里外就有一狼烟‘嘭’的一声直冲云霄。

彭仲明大惊,指着蒙人头领喝道:“你小子搞什么鬼?”

蒙人首领哈哈一笑,双目狠戾:“尔等就等着去死吧。”

彭仲明正自疑惑,沈晗定却惊呼道:“六哥,那是信号弹,这附近一定还有蒙人的大队人马埋伏。”

“这里,大队人马?”彭仲明却是不信,“少有胡弄人,这里非入关要道,埋伏下人马能做何?”

那蒙人首领却又是一声大笑:“有人马就一定要入关吗,你大周的地老子没心情占。老子就要有肉吃有衣穿,有得乐子享就行了。哈哈,这些你大周不是最多的吗,都送过来吧,哈哈。”

“混蛋。”彭仲明暴喝之下,一刀砍下,那蒙人首领一跃躲开,嘴上依然笑声不断。可下一瞬间,转眼看到他那些倒地死去的部下,神色立时又暗了下来。

彭仲明提刀还欲再砍,沈晗定却突的唤道:“六哥。”

“什么事?”彭仲明只得收刀回问。

沈晗定摆摆手,走上两步看向那蒙人首领,瞳孔紧收,问道:“阁下可认识关尽重将军?”

那蒙人首领眯眼看向沈晗定,冷哼一声:“关尽重,不认识。”

沈晗定双眸微敛:“阁下适才所使武功套路,虽使的是大刀,但套路上尽是我华山一派剑法路数。”

蒙人首领又是一哼:“什么华山,不认识。”

彭仲明已是忍不住,提刀向前大声喝道:“老十,你跟这鞑子罗嗦什么,杀了干脆。”

沈晗定见六哥愤懑异常,知一时劝他不住,忙退开一步,把空位让给了彭仲明。

那蒙人首领复看向彭仲明,冷笑一声,道:“好,尔等要打,咱就奉陪到底。”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正北盟的逃跑

又是数十个回合下来,彭仲明和那蒙人首领依旧打得难解难分。

村口上围着的一众人,皆被两人的打斗吸引着,不住的高声叫喊助威。没有人注意到,一旁默然静立的沈晗定,那阴晴不定的神色。

只有猫在草丛后的两个孩子,因为离得较远,看的范围广过他人,才留意到了沈晗定不同于旁人的神情。

只见沈晗定一会看向村子,一会又抬头望向适才狼烟喷出的方向。双唇紧闭,神情凝重异常,似在考虑着什么,又像在下着个极艰难的决心。

村口前的打斗还在继续,看着近百个回合过后,彭仲明凭着丰富的经验,渐渐占据了上风。

沈晗定的目光缓缓转向战局,眸色深深,似还在犹豫着,在下着最后的决心。

终于一声刺耳的高喝,沈晗定抽出了藏于袖底的鸣血短剑,冲向那蒙人首领的黑头大马。

其他早被告知,做有准备的正北盟的弟兄们听闻高喝声,也立时纷纷一个箭步冲向无人骑座的马匹。

劫掠的蒙人约有三十骑,冲进村口时,就出其不意的被绊倒了六匹。

除去两匹是被绊马钉所伤,已无法再跑动外,余下四匹仅是摔倒,并无大碍。再加上蒙人首领的那匹。有五匹空着无人的给正北盟的人抢。

十五个正北盟的人同时出手,再度的出其不意,只一瞬间,五匹无人骑坐的空马就被他们抢夺了过来。

沈晗定翻身上马,再度一声高喝,手指向村子的另一方,双脚一夹,扬起缰绳,大叫道:“弟兄们,走――”

高叫声中,他骑下的黑头大马如离弦之箭,一跃向前直冲。

余下四匹,亦有四人一个翻身上了马,尾随向前急驰。

剩下没抢到马匹的正北盟弟兄,也不迟缓,同时一个转身,齐齐攻向坐于马上的蒙人劫匪。

此番先发制人的攻击,正北盟只失手了三人,瞬间又有七人成功击倒蒙人,夺下马匹,扬鞭紧随其后,向村子的另一头冲去。

突然的变故,霎时引发了连锁反应。

惊回过神来的蒙人,不待他们的首领下令,纷纷哇哇大叫的一甩马鞭,狂奔追去。

蒙人首领亦是大惊,猛然向后急跃,躲过彭仲明的一个攻击,同时伸手入嘴,只听一声刺耳的哨鸣穿空而出。

听闻哨鸣,沈晗定刚抢到手的黑头大马,顿时突然就一声长啸,前蹄高跃,差点把他撂倒于地。

沈晗定一惊之下,手中马鞭急挥,想急赶黑马冲出这个小村。可只听又是一声哨鸣,黑马随之又一个纵声长啸,仰起的身子让沈晗定坐下瞬间无了依托,整个人半挂在马上。

黑马随着哨声一起一落,直把坐上的沈晗定来回震得难受之极。好在他自跟随张成忠后,知北境之敌最擅骑术,要想在此生存下来,骑术最是要紧,因此发狠练过骑术。此刻才凭着高超的骑术,没落下马来。

蒙人首领见连着几下哨鸣,还不能把抢夺他马之人震下来,心中着急,正想吹响最长的哨声,一边彭仲明却突的大刀一挥,下力向他砍来。

蒙人首领大惊,不急鸣哨,纵身向后一避,险险的躲过了这一刀。

也就缓得一缓,沈晗定又勒紧缰绳,一挥马鞭,马蹄腾空跃起,冲出了十余丈外,转眼绕过了村舍,不见了踪影。

蒙人首领大怒,不再理会彭仲明,飞身向前一跃,夺过落于最后的一名手下的坐骑,哇哇大叫着,用力一夹马腹,倏地一下冲到了蒙人骑众的最前方。

眼看以这名蒙人首领过人的骑术,很快就能追上正北盟的人众。

忽听村道旁马蹄声异,中间似夹有马车木轮撞击石板之声,越来越近。

蒙人首领正自惊诧,就见村道岔口间猛地冲出一辆马车,直撞向他们这方来。

马车只是普通的民用马车,非军阵帅车,一冲到近来就有人高声喊道:“六哥,快上车。”

蒙人首领一听之下暴怒。心道,杀不过就跑,跑就跑了,还敢回头救人,这大周的人真他娘的,猖狂之极。这里,只有他追杀人的份,哪容他人虎口下拔牙。

如此想着,不再急着追杀,驱马迎上,手中大刀对准急驰而来的马车就是一刀击去。

马车上的人正是正北盟的十三堂主,瞧着他的身手亦是不凡。只见他不减车速,左手拉紧缰绳,右手向腰间一下抽出把宝剑,向上一架,生生就接住了蒙人首领这一刀。

彭仲明也在此时飞身跃起,几个起落间,就落身到了马车之上。

没有丝毫迟疑,马车上的十三堂主一见彭仲明落身马车,立时一扬缰绳,勒马掉头就走。

蒙人首领却不等其掉头,飞身一起,跳上了马车。同时一招‘釜底抽薪’,大刀直取十三堂主的腹部。

十三堂主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的宝剑已在刚才接下蒙人首领那一刀时,就被震得一时麻住,无法接招。

已跃上马车的彭仲明见此,立时一个‘鲤鱼潜水’,倏地从扬起的缰绳下穿过,同时手中大刀迎面一架,挡下了蒙人首领的攻势。

紧随其后的蒙人骑手,也在这时驱马冲至马车旁,手中不管是大刀、狼牙棒,还是斧头、大锤,照着马车上的人就劈砍下去。

一下被围了攻,立于马车上的两位正北盟的堂主,极力躲闪之下,还是分被击中了数下。

鲜红的热血自年少的堂主身上缓缓流下,眼看着再这么下去,再不逃脱蒙人的围攻,他就必命丧此地。

就在这当会,突见马车门‘啪’的一声巨响,被人重重推开,同时一个带着咳音的声音大吼:“照镖。”

看去,正是一直藏身于内的正北盟五堂主。

只见他大吼声落,马车前方即‘嘭’的浓烟四散,熏得马车四下的人都睁不开眼来。原来是五堂主在推开车门的同时,射出了一记烟雾弹。

烟雾一起,这五堂主即纵身跃前,挥动马鞭使劲一抽马背。拉车的高头大马顿时吃疼,长啸一声,向前直冲了出去。

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十三堂主,在烟雾腾起的刹那间,飞身一脚,把突变中惊住的蒙人首领一下给踢下了马车。

围攻的蒙人不比他们的首领,更是猝不及防,双眼被熏,睁不开来。待到他们反应过来,再从弥漫的烟雾中看去时,他们的首领已被踢下马车,腾空而起的马车早已奔过了前面的路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村子的毁灭

被踢下马车的蒙人首领狂怒之极。

只见他狼狈翻身站起,用蒙语不停的大骂着,双手挥舞,狂吼着要手下紧跟着追去。自己也翻身上马,甩动马鞭,正要追去,突听身后一阵马啼声如潮水般向这方涌来。

蒙人首领大喜,掉转马头迎向村口。

一通听不懂的蒙人话语,马蹄声稀。就见晨光下,村口现出了无数骑着高头大马的蒙人。

蒙人太多,藏于草丛后的两个孩子远远看去,根本数不过来。

他们趴在草丛后,身子压得低得不能再低,可眼却睁得大大的。

突然几番的变故,让柳双离和秦思扬两人都吃惊不小,还没等他们从这连番变故回应过来。正北盟的一帮人已经没了影,而随后而至的无数蒙人骑众,已近到他们眼前。

他们猛然间惊觉,自己是不是已被这帮正北盟的人给丢在这了?

眼见无数蒙人勒着无数匹高头大马,在他们眼前晃动,两个孩子慌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动更是不敢动一下。

晨曦渐亮,远远看去,但见蒙人首领一脸气愤和新来的蒙人中领头的几个,呱呱呱的说着什么。新来的那些蒙人倾耳听着,眼光扫过地下被正北盟砍杀死的几个蒙人尸体,脸色变了又变。

最后,就见立于最中的一个身材魁梧的蒙人,突然高举手中的大刀,嘴上大叫了几声蒙语,立时有一众蒙人高声回应,同时挥动马鞭,向着适才正北盟的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紧接着,就见原先和彭仲明打头过的蒙人首领,又高声大吼了几声,就有一众蒙人又高声答应了几声,然后翻身下马,杀气腾腾的向村子各处走去。

两个孩子看着心下一诧。正愣神着,就见一个蒙人提着把明晃晃大刀,朝他们这边走来。

两个孩子又是一惊,身子按耐不住的颤抖起来,以为自己藏身的地方被人发现了。

两个孩子正慌神无主,却听‘噔噔噔’一阵脚步声自头顶掠过,那蒙人看都没看一眼这足有半个成人高的草丛,就径直跃过草丛洼地,一脚踢开大门,闯进了洼地后老妇人的家里。

这一下的变故。让两个孩子脑中同时一嗡。随之就听老妇屋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柳双离按耐不住的猛跳起身来,不顾一切的冲向了老妇的家。

见柳双离猛的跳起冲向老妇的家,秦思扬先是一愣,随即也一下从草丛中跳身而起。跟在柳双离身后冲去。

老妇的家中,柳双离冲进来时已为时晚矣。

她奔至大门向里看去,刺入眼睑的,是手握着还在滴着鲜红热血的大刀,狰狞大笑的蒙人,和倒在里屋门栏边上,胸口还在不断向外流着鲜血的老妇。

“婆婆。”一见倒在血泊中的老妇,善良的柳双离就哇的一声大叫,不及细思。也没想到要去理会大笑中的刽子手,径直就向老妇奔去。

狰狞大笑中的蒙人突见门中奔进一人,一惊之下,止住了笑声。待看清奔进来的人是大周人打扮。他的眼圈立时发红,也不管对方还是个孩子。一声低吼,不由分说的举刀就砍了过去。

奔向老妇的柳双离,突听身侧袭来的刀风声,本能的一个闪避,躲开了蒙人的大刀。

蒙人一击不成,大吼一声,举刀又挥出一刀。

刚回侧过身来的柳双离,一眼见到闪着寒光的大刀一下举起,又向自己砍来。身子本能的就向旁一避。可奇怪的是,这一次蒙人砍下的大刀没随之落向她刚站过的地方,而是刚一举起,就突的停在了半空中不动了。

柳双离一诧,抬头看向蒙人,却见这蒙人面如白纸,点点殷红自他的头部滴落,紧握着大刀的手突地一松,大刀随之落下,发出钝重的声音。

“思扬!”柳双离惊呼。

只听又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来自蒙人的身后。却是一把沾满鲜红血水的锄头。

就见蒙人的身后,秦思扬惊恐着一张脸,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适才见柳双离糟险,他情急之下,随手就抓起了放于门边的锄头向蒙人砍去。

不想一下就砍死了这个蒙人。

而这,是男孩第一次杀人。

虽然之前他亲眼目睹过不知多少次人被杀,却从没自己亲自动手过。

再怎么他都还是个孩子,第一次亲手杀死人的惶恐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就算这是他为了救人而杀,也无法改变他砍下之后,亲见鲜血直流后的恐惧。

‘啪’的再一记重物落地,却是断了气的蒙人扑倒在地的声音。

重响过后,屋内顿时陷入了沉沉的死寂。

死寂中,柳双离低头看了眼倒地死去的蒙人,又望向陷入惶恐中的秦思扬,最后回看了眼惨死于自家中的老妇。正自黯然神伤,突的一阵声响,让她脸色霎时一变,

那是来自屋外不远处的响声,近得可清晰听出是几个成年大步向这走来的脚步声。不,不是走来,是奔来。

“思扬,”柳双离一声惊呼,一个跃身上前抓住男孩的手,拖起还处在惶恐中的他,不顾一切的向里屋的窗口冲去。

两个孩子刚跑到里屋的窗台前,这只有方寸大小的土屋即被人重重撞响。一声近似吼叫的蒙语寻问句,从土屋的大门传来。

两个孩子寻声回望,看到大门处闯进了两个手提大刀的蒙人。

同时闯进屋来的两个蒙人在猛见倒地死去的周伴,一惊之下,抬头看去,也一眼见到了两个惊慌失措正在逃跑的大周孩子。

又是一声大吼,是刚踏进门来的蒙人在一愣之后所发。而这一次的吼声不再是寻问,而是狂怒下的悲愤。

两个孩子虽听不懂蒙语,却还是能从这怒吼声中听出了情况对他们有多危急。他们不再迟缓,两人迅速推开里屋的窗子,纵身跳了出来。

两个蒙人怒吼一声,提着大刀大步追去,也跟着一个纵身从窗子跳出。

两个孩子跑进老妇的家中,跟着逃出。前后不到半刻钟,可这小小的村子,却已是另一重天地。

只听凄惨的叫声不断从村时不同的土屋中传出,没有一个屋子能幸免。侥幸从屋中冲出一条命的村人,也紧接着就被屋外的蒙人给一下解决,无一遗漏。

冲天的大火同时在各个惨叫过后的屋中熊熊燃起。

这是在惨无人道的屠杀。

两个孩子在仓皇逃跑中,绝望的看着这一切。

正北盟对蒙人的突然阻击,不但没救下这个村子,反倒让它在一朝之间,走向了彻底的毁灭。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逃命的两个孩子

太阳已升得老高,刺眼的朝阳加之熊熊燃烧的大火,把这小小的村子映得如血染大地一般的红。

燃烧的大火烧尽了一切,整个小村内根本找不到一处可以做为遮掩的屏障,更何况是两个孩子已被人发现之后。

柳双离和秦思扬一逃出老妇家,没跑出两步,前面就横出数名提着重器的蒙人。两人不敢硬冲,迅速一个急转,向村东边冲去。可还没再跑得两步,前面再度出现几个蒙人,挡住了他们去路。他们只能再来个急转弯,向另一边逃去。

如此几次,两个孩子没能逃出多远,前后左右就已围堵了数十蒙人。

真是穷途末路了。

展眼看去,村子四下的每一间土屋,都燃起了熊熊烈火,已听不到声声惨叫和呼喊求救声。

两个孩子颤抖着身子,不得不设想,此刻村内还活着的大周人,是不是就剩了他俩。

而他们如此东窜西跑的一阵乱逃,到现在还没被蒙人抓着,是不是也太幸运了。

只是再幸运,他们也不过是在做困兽之争。

再看去,提着重器的蒙人,已把他们四面都堵住。

已经无路可逃了。两个孩子颤栗的看了一圈,每转过一眼都能看到一两个正杀气腾腾的蒙人向他们走来。

两个孩子互牵着的手,均被汗水浸湿,已无法分出,不住手上滚落下来的一滴滴的汗水,是自谁身上流下。

转看了一圈,两人四脚,抑制不住的不断抖动。

这里,真是他们的末日了吗?就如同这个村中的村民一样!

此刻的两个孩子已无路可逃,离他们最近的两个蒙人,露出了得意的笑脸,追击的步子虽缓下了许多,但每踏出一步,都离两个孩子更近了一尺。

风静了下来。

秦思扬闭上了双眼。把头靠向了柳双离。

此时的他已不再乞求其他,只愿在最后的一刻,能依着柳双离,和她一起离去。

柳双离抱紧男孩,看着四周一步步逼近的蒙人,亦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四下很静,除了不断逼近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对死亡的最后认可,两个孩子嘭跳不已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脚已不再抖动。他们只静静的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等了半晌。没有刀风袭来,突听一声震耳的惨叫,却是来自围堵他们的蒙人。

两个孩子一惊之下,睁开双眼看去。却见离他们不及十尺远的两个蒙人,挥出的大刀砍向的却是他们身边的同伴。

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孩子吃惊不已的看着突然互相砍杀起来的蒙人,傻了眼。

谁能跟他们解释一下,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但没人来解释,而围堵他们的蒙人却在互相砍杀中,一个个的倒下地来。

突听不远处一声震天的怒吼,有人驱马向这边疾驰而来。

两个孩子又是一诧,立时惊回过神来,忙手牵着手。发足冲出这对他们已构不成威胁的包围圈。

已无法辨别方向,两个孩子只凭着感觉向前拼命的跑着。身后随着马蹄声的逼近,互砍的蒙人终于停歇了下来,又数声震耳的怒喝后,还活着蒙人一起向两个孩子奔跑的方向追击而来。

不知跑了多久。好在所跑的方向道路窄而多弯道,追击而来的蒙人坐骑没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两个孩子才能侥幸逃脱,没再一次被围堵在村里。

前面是一个抖坡,滑下坡底又跑了一段,路渐宽了起来。远远可以看到炊烟升起,那里一定又是一个村子。

柳双离不敢把蒙人引向别的村子,她拉着男孩,一个转身,拐向了没有炊烟的一头。那里放眼看去,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红色高粱地。

身后蒙人已追至不足百尺,柳双离不敢再有迟疑,拖着男孩一头就扎进了这高粱地里。

已是深秋,高粱长势很好,足有一半个成人这么高。

两个孩子一钻进高粮地里,瞬间就人影不见。

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为什么在这深秋的季节里,高粱长这么高了,颗颗米粒都饱满红透掉落于地了,还有没有被收割走?

没有被收割,不为别的,正是因为蒙人对一带村庄的不断劫掠,使得壮年劳动力大量南逃。因此这一带的田地已多年少人劳作,更少人收割。

虽然今年的雨水十分丰富,田里的作物不用多加照顾,就能长势良好。可是长得再好,对于只剩余老人的村庄来说,也只是徒然。

同时,高粱地里还杂草丛生,两个孩子钻在其中,不时的就被突然横出的如刀刃般的草叶给扎到。

蒙人的怒骂声还在不断传来,追击得也越发的狠了。好在有密实的高粱作掩护,两个孩子才没被蒙人发现并抓住。

两个孩子收紧气息,放缓脚步,生怕稍一大声,就被近在咫尺的蒙人给发现了。

他们小心翼翼的向深处挪去,听着‘唰唰’的追捕声忽远忽近。渐渐的,有不少的声音,响在了他们前方数十步远的地方。

听去,是有不少的蒙人追超了他们,跑到前面去了。

两个孩子不敢乱动,慢慢的又向前挪了半倾,蒙人的叫骂声开始慢慢的在四处扩散开来。又半刻,听去,这杂乱的叫哭声中,似有不少带着戒备的,固定的从各个方向传来。

两个孩子心下诧异,躬着身小心的从高粱杆缝中向外探看。但见极目之中,夹杂着不少已泛黄了的杂草的红色高粱地上,四面八角,都有一蒙人高高的站于马背上,仔细俯看着这片高粱,并及时指点同伴的追捕。

如此之防备围堵,连蚊子都飞不出去了。

两个孩子瞧着心一下就凉半截,索性一屁股坐于地上,不走了。

秋阳高照,天已近了晌午,一早都没吃东西,又一直游走在黄泉路上,两个孩子只觉得疲倦之极。这一坐下,好半天都不愿再站起身来。

大气是不敢喘的,也没敢放松戒备。一有什么异响,两个孩子就会紧张的抬起头来四下张望。直至重新确定安全了,他们才会稍稍放下心来,低头接着透气。

第一百二十七章 火烧高粱地

休息了好片刻,喘息个不停的气终于顺了下来。可气刚刚顺过,两个孩子就立即听到了肚子‘咕咕’不已的叫唤声。

柳双离忙解下身后的包裹打开来看,里面还剩着几块花糕和干果。这些吃的虽不多,但对于他们两个孩子来说,勉强可以顶过今晚了。

说来也是好在正北盟的那些人,虽然粗鲁,但对他们却也没太过分。自抓住他们后,从没想过要去检查他们的包裹,更没抢夺的意思。因此,他们的包裹,和包裹里的银子衣物等东西,到现在还一样不少背在身后。

坐在近两人高的高粱地里,简单的吃了两块花糕及几片干果,稍稍填过了饥饿的肚子后。两个孩子再度站起身来寻声探去。

却见离他们最近的一处放哨的马匹上站立的蒙人,已换过了一个。

已是正午时分,除了立于马上观察的蒙人和四下里防堵警戒的蒙人外,其他搜索的蒙人多已歇下。

没有了高声的叫骂和追跑中物体的摩擦声,田地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如此的安静,两个孩子更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紧靠着蹲坐回原地,静静的等候着。

午后的天,秋高气爽,蓝天如洗,白云似纱,看着很美。

就在此时,突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奔来,瞬间打破了天地间这份难得的静美。

两个孩子诧然站起,寻声望去。

可他们还不会听音识物,所以听不出也辨不出,这一阵马蹄声究竟离他们藏身地有多远,而声音中又含着多少人马。所以,他们只能干着急的听去,听着马匹驶近停下,听着有人翻身下马,听着近似吆喝的招呼声,和同样吆喝的回应声。

其实这些声音。离两个孩子还是有着不少的距离的,只是过于安静的午后,给这些声音提供很好的传声渠道。

所以,两个孩子才能如此清晰的听闻蒙人的说话声。

只可惜,那些人说的都是蒙语,两个孩子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

他们只能依稀从那些人对话的语调中辨出,这几个蒙人似在着急的商讨着一件什么事,商讨之中还为着什么事起了不小的争执。

那边正争执中,突听另一方向上,传来蒙人气愤的哇哇的大叫。

正争执着的声音当即止住。只听有人急急跑过去向他们低语了几句。随之传来数声怒吼。震天动地。惊得远处藏身于高粱地里的两个孩子,也为之一震,险些绊倒在地。

怎么回事?发生了何事?

两个孩子一脸惊讶的想寻声看去,可高大密实的红高粱完全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另又有这么多蒙人围着这片高粱地。他们也不敢随便乱动,生怕一有不当的行动,就徒遭不测。

这一次应该不会再向之前,那些蒙人再莫名其妙的互砍了吧!

两个孩子这么想着,牵着手互相依靠,又是纳闷又是好奇的,静等着外面情况的变化。

只听原先还在激烈争执着的那一方的蒙人,急速向哇哇大叫的那一方跑去。

可他们刚跑出几步,突听得另一个方向上。又传来蒙人的大叫。这一次的叫声即气愤又是恐惧。

正急速奔行的蒙人,立时分出了一部分去新传出叫声的那一方查看情况。

这又是怎么了?

两个孩子纳闷之极的站直身来,踮着脚想多看到些情况。

可传出声音的地方,离他们躲藏的地方着实有着不少的距离,他们无论怎么踮高了脚。都依然看不到那边的一点情况。

就听奔行查看的蒙人,和不断哇哇大叫的蒙人汇合后,又是一阵叽叽哇哇的蒙语对话。随后又是数声咬牙切齿的咒骂。咒骂声还未停下,四下里又传来不同蒙人的叫声,同样的气愤和惊恐。

那数声咒骂在此时突的一转,高声吩咐着什么。话音未落完,即有蒙人接令跑开。

两个孩子细听着这些声音的变化,不住的细语猜测着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正自琢磨,突感一阵热浪袭来,两个孩子一惊之下看去,就见前方密实的高粱地上,火光冲天。热浪正是因烧起的高粱而来。

这些蒙人竟是等不急了,要把他们都烧死在这高粱地里。

怎么办?再不逃出去,他们必要被烧焦在这里。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烧得离他们已越来越近。两个孩子顾不得许多了。为了保命,立时跳起背对着冲天的大火向前拼命跑去。

可密实的高粱,阻碍了他们前行的速度,没跑出几步,就见前方的高粱也跟着燃起,瞬间他们前方都火光冲天。

两个孩子转身向右再跑,可不两步那方的大火也随之燃起。再向左向后,四下看去,都是冲天的烈火,他们已被熊熊燃烧的大火给实实在在的围在了中间。

深秋的季节,天气干燥,一点火星都可燃起熊熊烈火,更何况是现在,人为的故意放火。

不到一刻,这不大的高粱地就处在了大火的不断侵噬中。

两个孩子站在大火中,有一瞬间的完全呆住了。

逃已是无处可逃的了,难道,今天他们注定要死在这里?

刚刚从蒙人的大刀下逃出,现在就被这大火给烧了?

火势越大,被风吹动,烈烈作响,直冲天际。更有浓烟升起,熏满了整片田地。

火还没烧到两个孩子身际,他们就被浓烟熏得不住的咳嗽起来。

“我们真要烧死在这里了吗?”秦思扬连咳了几声,哀嚎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柳双离弯着腰,双手搭在膝盖上,不住的咳嗽着,听男孩这一声哀嚎,猛摇着头,道:“不,不会的,我们不会死在这里。”

秦思扬的眼中掉下泪来,也不知是浓烟熏的,还是因心下难过而落下的。

见柳双离摇头,秦思扬并没因此就乐观了,还是低泣道:“火都烧来了,还有什么办法,双离,我们今天真的逃不开了。”

柳双离又是一声大咳,抬头看了眼熊熊的烈火,不知是给自己壮胆,还是为了安抚哀嚎的男孩,大叫道:“不,我们不能死在这里。”说着,她立时解下身后的包裹,从中抽出了她的月鸣宝剑。

“双离,你要做什么?”泪光中,见柳双离突的抽出宝剑来,秦思扬诧道。

“割这里的高粱草。”柳双离答道,顺手一置把包裹丢在了地上,上前几步,真的用剑割起高粱来。

“割高粱草?”秦思扬有些不明白。

“是啊,火就要烧到了,不割开一块空地来,我们真会被烧死的。”柳双离解释着,试了几个割动的手势后,选了一个最顺手的,加劲割了起来。

秦思扬怔了怔,片刻后顿悟过来,立时收住泪水跳起,从他自己的包裹中取出把剑来,加入了柳双离的行动中。

说到秦思扬包裹中的剑,却是数日前,他向韩齐海提出要去追柳双离时,韩齐海赠与他的。

也不知那韩齐海打哪得来的这把剑。剑整体黑沉沉的,外表全无纹路装饰。且剑形如弯月,古怪之极。仿似民间农家常用的镰刀,让人见之不悦。

可一抽出剑鞘,即可感觉这新月一般的剑锋如长空闪电。其一出鞘,其他任何光芒,都会随之暗淡下来。

剑锋过处,锐不可挡,无坚不摧。

真真实实的一件宝物是也。

问起韩齐海这刀的名字来历,韩齐海只淡笑的答道:“剑名卢子,取意湛卢之子也。”

秦思扬听了却不甚为意,但也照收下了。

现在拿这样一把堪比上古神剑的宝剑来割高粱和杂草,真真是大才小用了。

有了削铁如泥的卢子剑的助阵,割高粱草的速度加快了几倍,不到一刻钟,两个孩子就割出了一丈多宽的空地来。

两个孩子又把割下的高粱草收拢来,尽里堆在空地中间。然后又把已被割去,但还突起地上高粱杆给尽量削平。

火势已烧到眉眼间,两个孩子无法再靠去割。柳双离最后挥舞着手中的月鸣剑,削去了近前还没烧到根部的几株高粱。眼看着近在眉间的火焰,被秋风吹动着不住向前扑通,她下意识的连退了数步。

一只小手搭在柳双离的肩上,她回头一笑,眸中还挂着因火烟熏出的泪珠,莹然闪动,一张俏脸被冲天的火光迫得通红,显得娇艳无比。

秦思扬不觉的一呆,搭在柳双离肩上的手不自然的收紧来。

“思扬,没事了,火烧不到里面,我们都会活着的。”

秦思扬点点头,双手张开,抱紧了柳双离,额头抵在了她的肩上。

感觉到男孩不住抽动的身子,柳双离回转过身来,反抱住他,泪水忍不住的滚落下来。

冲天的大火,烈烈作响。两个孩子置身于这烈烈火光,唯一的一块小小空地上,紧紧的抱在一起。

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生死一线的患难,是不知前途的携手;种种激动,种种感慨,种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感情,都一下涌上了两个孩子的心上。

他们就这么紧紧的拥抱着,久久都一动不动。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田地中的土屋

良久,太阳渐渐西沉,天边开始挂起了红霞。

冲天的大火也渐次小了,但上燃的红色火焰却久久也不见熄灭。映衬着西下的晚霞,天地间红得一个通透。

晚风吹过,大火烧尽的尘灰随风飞舞,落满了两个孩子。

柳双离松开紧抱着的双手,轻拍去男孩头上身上的灰烬。

秦思扬抬头看向柳双离,亦跟着伸手轻拍去她身上的灰尘烟末。

红透的天地,把两个孩子都罩成了玫瑰色。

‘扑哧’一下,柳双离突的笑出声来。

原来她拍着拍着,见男孩脸上亦落满了灰烬,就顺手的也轻拍了过去。可不想她手上因刚拍过衣上的灰烬,满手都已沾满了灰色的尘末。这一拍下来,人脸比不得衣服,有汗渍有油脂。秦思扬脸上的灰烬不但没被她拍下来,还连带把她的手上的尘末给沾上去了。

男孩脸上本就有灰烬,再被柳双离这一拍,一张俊脸顿时化成了花猫一般。柳双离看着,先是忍不住的‘扑哧’一声,再一看男孩恼怒的神色,像极了一只闹别扭的大花猫,终于忍俊不禁的捂胸放声大笑起来。

“双离――”见柳双离笑得如此放肆,秦思想装着生气的样子,大叫着就伸出沾满灰尘的双手,去抓柳双离的脸。

柳双离笑弯了腰,一个避让不及,被秦思扬整个扑到在地。

“别啊,思扬,我不是故意的了,哈哈――”

倒在地上的柳双离边笑着,边隔开秦思扬伸来的双手。可已有些笑岔了的她,哪还有劲去隔挡。不两下子,她那张红扑扑的圆脸,就被秦思扬又是抓又是抹的,全给涂花了。

见此,男孩也开心的大笑了起来。笑岔了腰,整个直接就倒趴在了柳双离的身上。

两个孩子滚抱在一起,笑闹了好一阵。直笑得气都岔了,两人才渐渐止住了大笑。

高粱地里的大火已完全熄灭,天边的红霞也渐渐退去。

肚子又‘咕咕’的叫唤了起来,两个孩子却没有动。

柳双离放开抱着男孩的双手,伸展过头,望向天边最后一抹红霞,轻叹了口气。

秦思扬亦松开双手,一个翻身。仰躺在柳双离身边。望着已染上铅色的天穹。也跟着轻声一叹。

火熄了,也不见蒙人再有任何动静。看来他们已放过了这里。

两个孩子只是静静躺在割尽高粱草的地上,谁都没有去提蒙人的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肚子的抗议更响了。

直至天边最后一抹云霞完全消失。柳双离才翻身站起,走过去拾起之前抛于地上的包裹。取出里面最后的糕点和干果,和秦思扬分着吃了。

虽然肚子很饿,但两个孩子吃得到却很慢,慢得好像这些东西非常难吃一样。但事实上却正好相反,这些糕点和干果是宣化总兵府专供的,手艺一流,味道更是绝佳。

只是饿着肚子的两个孩子,却没什么胃口。只是随便吃了几口。填过肚子后就不再吃了。

今天的他们,历险重重,回想起来都忍不住的后怕。

现在,大火过后,他们是再一次劫后余生了。庆幸了,笑过了,闹过了。可能就此就松气了台下?想想,下去呢,他们又该往哪去?

要是再碰上蒙人或是正北盟的人,他们要怎么办?

天已经黑了下来,月亮没有跟着升去。

极目看去,暮色沉沉。随着西边天际的最后一丝光亮慢慢消失,田里也再寻不到一丝星火,黑暗已经吞噬了这整个大地。

笑闹过后的两个孩子都黯淡了下来。

“思扬,这里是山西地界啊。”良久,柳双离叹了一声,转过身去,借助着西方天际的最后一点亮光,收拾起包裹来。

“嗯。”秦思扬点着头简单的应了声,带着疑问的目光看向柳双离。

柳双离摇头笑着,道:“在这里,你有危险吧?你不是说这的有很多人想害你吗?”

“噢,”秦思扬再次点头,“是的,山西巡抚、布政司、按察司等等,都是郑贵妃的人。他们无一不想要了我的命。”

“哦,”柳双离点点头,背起包裹站起身来,一脸慎重的又道,“那我们马上离开这里,离开山西吧。”

秦思扬一怔:“现在?”

“呃,”柳双离没好气的一笑,“现在自是要离开这烧焦的田地,找个地方过夜了。”

“噢,”秦思扬明白的点点头,站起身来,借着天边最后一点光亮,展眼看去,“这里真的都烧焦了。”

“是啊,”柳双离长叹一声,“不知这附近有无其他的村子,那里的百姓,有没有遭到牵连。”说着她伸手脖子,举目远望,却怎么也不见一丝灯火,徒然的又是一声长叹,摇头无语。

“蒙人都是禽兽。”秦思扬愤然的骂了一声。

柳双离点头表示赞同:“是,他们都是坏东西。”

秦思扬接着又愤愤不平的连骂了几句,待解了心中的烦躁,才转回原来的话题,问道:“那我们今晚在哪过夜?”

柳双离摇摇头,没有回答,反是回问男孩道:“蒙人不会再来吧?”

“这还用问,他们肯定会再来的。”

“我是说这一两天。”柳双离不由的苦笑。

“这吗,我就不知道了。”秦思扬哼了一声,回道。

柳双离又是无奈的一笑,不再多说,牵过男孩的手,向东边指道:“不知道啊,那咱就只能撞运气了。刚才我们往这逃来时,我见那一头有炊烟升起,想来那里应该有村子和人家,我们过去看看吧?”

秦思扬见说,点点头,跟着柳双离往东而去。

黑夜深沉,天地间一片的苍茫。

天色灰暗得几步之外的路都看不清晰,两个孩子只能紧握着手,摸索着一步一步向前面探行着。

原本长满高粱的田地,现在已是一片焦黑。每踩上一步,都会激起尘灰阵阵。松软的地上还有余温。走到近来了,不时的能从焦灰中看见几点暗淡的星火,在最后残喘着。但只要一有风吹过,那最后的一点星火即会立时熄灭无踪。

没有一条连贯的道路,参差不齐的田埂,让两个摸索前行的孩子,数次险些跌倒。灰暗的天地间,也没有一个可以指引的方向,两人只能凭着感觉,背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去。

跌跌撞撞的约摸走了大半个时辰,两人终于看到远处现出了点点灯光。

灯光虽暗,但在这灰黑无月无星的夜里,却是清晰可见。

两个孩子一看到灯光,面上皆是大喜,不由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如此又前行了约摸有三刻钟,他们终于走近了灯光亮处。看清了亮灯的是一间普通的民居小屋。一如他们前一晚借宿的小村中的房屋一样,都是黄土彻成的墙体,黑瓦搭就的屋顶。

但见土屋一侧的窗子大开着,他们在远远望见的那一点灯光,正是从这扇窗中射出。

只是这屋前没有栅栏围着,却被一大块还长着青油菜叶的田地紧紧包围着。

两个孩子仔细绕着这块田地走了小半圈,终于只见到了一条只能容一人踏上的田埂泥路,直通向这小小的土屋大门。

两个孩子踩着这条泥路,走向土屋大门。

一近土屋大门,柳双离按下秦思扬,让他在后等着,她自己则上前一步,抬手正要敲响大门,突听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两位还不歇着啊?”

一个低沉的男声答道:“我们再等等,达叔你老也累了一天,先去歇下吧。”

苍老的声音轻叹了口气,道:“今儿蒙人做乱,杀光了北村的所有人,又烧了他们房子和田地,哎,出了这等惨事,老汉哪还睡得下。”

屋中年轻的男声也是一声叹息,久久不语。

突听另一个稍显清亮的男声插进话来道:“好在蒙人没往这来,不知怎的,紧追着一波人,跑向了另一方向。”

苍老的声音又是一叹:“也不知是何人,引得蒙人出动了这么多人来追。”

“不管是何人现在都已不打紧,就看张晨他们能探回什么了。”低沉的男声轻声而道。

“我看两位还是先歇着吧,张晨他们应该赶不急这么快回来。”苍老的声音又道。

“他们兴许赶不回来,但达叔――”低沉的声音突的提高了嗓子道,“门外现会却有客人到了,烦你去开一门吧。”

柳双离听到此话,心下一惊,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只听门内苍老的声音一个答应,片刻之后,大门被‘吱’的一声打开。半映着屋内昏暗的灯火,一个半头灰发的老人自门内探出头来,一看到两个孩子,立时露出友善的笑容,道:“原来是两个娃儿啊,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跑到这来了,快别站在外边了,来,进屋里坐。”

两个孩子互望了一眼,虽本就是想来借宿的,可这么晚了,还没敲门就被人先行发现了,不由的让他们心生警惕,都迟疑了起来。

秦思扬上前一步牵过柳双离的手,就想拉她离开。

柳双离却是稍顿了一会儿,瞧了瞧老人和蔼的笑容,犹豫了片刻,还是一咬牙,曳着秦思扬走进了屋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被迷晕的两个孩子

只见屋内灯火稍稍明亮了些,靠窗的桌前正坐着两名男子,见两个孩子走进屋来,忙起身笑着问了声好。

两名男子都是普通农人打扮,面色黝黑,头发散乱不齐的覆于额前脑后,随意的坐在桌前。虽是农人打扮,可看着神色形势,却一眼就可看出,他们绝不会是普通的农人。

两个孩子又是心下一诧。

“不好意思,打扰了。”虽是吃惊,但见对方起身问好,柳双离还是赶忙拉过秦思扬,向桌前的两名男子点头回道。

两名男子中较为年长的那名,低眉笑了笑,道:“说不上打扰,这里本就是为接待客人才设的。”这声音,正是两个孩子在门外初听到的,那个低沉的声音。

“啥?”两个孩子一听这话,再度一愣。

年长的男子却只是点点头。

先时开门的老人在关好门后,也走上前来招呼道:“娃儿请坐吧,要喝口水吗,老汉去给你们泡碗茶来。”

“哦,谢谢老人家。”柳双离向老人道了声谢,却没有随之坐下。

年长的男子见此又是一笑:“孩子请坐吧,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两个孩子又是一个迟疑,互望了一眼后,才点点头走至桌前,在空着的两张椅子上坐下。

“这里原就是通往边城的驿站。”年长的男子见他们坐下了,才又笑着解释道。

“驿站?这里?”两个孩子更是吃惊。

男子微笑着点点头:“两位小兄弟很吃惊吗。看你们满身的灰烬,是刚从火堆里逃出来的吧?”

“嗯,是的。”柳双离点头回道。

“不知是如何逃出来的?”

柳双离略一迟疑,顿了一顿,才解释道:“蒙人点了大火,我们躲在田里,割开了块空地,没被烧着,这才逃了出来。”

年长的男子听闻,了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如此危难之下,两位小兄弟还能全身而退,很是机智勇敢。”

“这没什么,”柳双离谦虚的一笑,接着疑道,“这位大哥,你适才说这里是驿站?可我怎么听说,这一带的村子,官府早就不管了。”

年长的男子苦笑着:“是啊,早就不管了。这都有五年了。自从大同之难后。这里就被朝廷给完全遗忘了。成了三不管之地,呵呵,成了蒙人劫掠的圣地。”

年轻的男子也在这时低垂下头来,有一丝的落寞。

见两名男子有些伤感的样子。柳双离忙又解释道:“嗯,我并不是不信任两位,只是……”

年长的男子摆摆手,道:“小兄弟不必解释,我们明白。这间屋子所在的地方,原本是朝廷专设的传递边境情报的一个驿站,只是自五年前,这里被遗忘后,才渐渐变成了现在在这个样子。哎。不这样不行啊,蒙人常常来袭,不装成普通农家的样子,如何存活。”

“原来如此,那两位是……”柳双离又问道。

男子不得柳双离问完。就连连摇头苦笑,看着前方不住跳动的灯火,长叹一声。

这时老人端着两只大碗走了过来,分递给两个孩子,笑道:“老汉这里也没什么好水。这是用雁门的苦荞茶刚泡好的茶水,味是有些甘苦,两个娃儿若不嫌弃,就尝个鲜吧。”

柳双离谢了一声,同秦思扬一起接过茶碗,闻着真有些药苦味儿,但两人口真是渴了,也没多在意。仰头‘咕噜’一下就连喝了几大口。

茶水入了口,两个孩子刚觉出甘苦清凉的味儿,就突感头上一晕,手不自觉的一松,只听‘咣当’两声,两只大碗碎了一地,两个孩子同时昏了过去。

“达叔――也就两个孩子啊,用不着――哎――”坐中年长的男子看着倒下的两个孩子,轻叹了一声。

“这也是没法啊,现在的情况真不能再出乱子了,”老人摇头,上前扶起两个孩子,把他们摆正于桌前,“这两个娃儿能从蒙人的重重围堵中完好的逃出,本身就不简单,不能不防啊。”

“达叔说得对,”坐前较为年轻的男子说着,站起身来,道,“这两个孩子身怀有艺,绝非一般人家的孩子,最好查查他们的情况。郑兄切不可存妇人之仁。”

“如此――好吧。”年长的男子又是一声轻叹,点点头站起身来,同年轻的男子一起,来至两个孩子身旁。

年轻的男子略一斟酌,当先解开柳双离身上的包裹,把包裹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翻了出来。

“这剑?”年长的男子持起柳双离的月鸣剑,细细看去。

“你看出了什么?”

年长的男子微一沉吟,指尖慢慢拭过剑鞘,道:“这剑身的纹路,像极了云天山脉。我记得,武林各派中,只要是云天门下的弟子,所配带的宝剑,剑身上皆会饰有像这一般,山脉形的纹路。”

“云天门?”年轻男子和老人均是一惊,“可是一年多前,因参与宁王谋反,被朝廷灭了门的那个云天门。”

“正是,”年长的男子点头回道,“天下只有此一家云天门。”

“这两孩子是云天门的?”年轻的男子心思一动,低下头来又继续翻看包裹。

翻过几件换洗衣服,最后抖出了,被压在最底下的那本云天门剑谱和内功心法。

年长的男子取过两本书,只翻看了几页,就肯定的点点:“这是云天门的正传剑谱和心法没错。”

年轻的男子眉头紧皱:“真是云天门的?云天门下竟还有人活着,且还只是两孩子。”

年长的男子摇摇头:“虽说这两本武功秘籍和这把剑是云天门所有无误,但单凭这两点,也不能就断定这两个孩子是云天门下的弟子。兴许他们只是从别处得来的也不一定。”

年轻的男子略一沉思,道:“无论何样,这两个孩子和云天门有着关系是一定的。虽说我们不定就怕他们,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两个孩子绝不能放了。”

年长的男子苦笑:“你心中真正怕的是宁王府吧。”

年轻的男子脸色一沉,道:“你再休言其他。想我们现在干的是何营生,还不是跟蒙人一样的勾当。蒙人以劫掠百姓为生,而我们,就以劫掠蒙人为生。呵呵,说到底也还是个强盗,还是咱们的老营生不是。呵呵,朝廷几时想灭了我们,都有的是理由。”

年长的男子皱眉道:“即是如此,我们又何必牵连他人。何况还是两个孩子。”

年轻的男子冷哼一声:“以强盗之名被灭,总好过以谋反之名被灭。”

年长的男子听着又是一声叹息,摇着头没再说话。

年轻的男子到此也不再多说,转过身去就想接着解开秦思扬身后的包裹,继续查看。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了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三人互望了一眼,点点头一只手均按在了隐在腰间的兵器上,紧盯着屋门看去。

不一会儿,屋门被人重重敲响,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唤道:“达叔,快开门。”

三人听声松了一口,放下了按在兵器上的手,老人达叔忙应了声,上前去开了门。

门一开,就自外闪进了两人。

“探得如何?查清那些人的来历了吗?”不等闪进屋来的两人坐下,年轻的男子就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闪进屋来的两人已是满头大汗,湿透的鬓发紧贴着额头遮住了半边脸。进得屋来也不坐下,边喘着气抹着汗水,点了点头。其中一个稍矮个子的男子答道:“查清了,是正北盟的人。”

“你们确定?”年长的男子追问道。

“确定,我们是从山那头绕过去的。虽没有马力,但还是比蒙人的先行赶上了那些人,和他们照了面。他们的六堂主彭仲明我认得,所以不会有错。”

年轻的男子听了点点头,转而奇道:“正北盟不是一直宣化和蓟州一带活动吗,咋跑来了咱这?”

新进屋来的两人摇了摇头,另一高个的男子说道:“谁清楚?前阵子宣化不是刚被解禁吗,正北盟有谋串前英宗五皇子的事实,竟未受到什么牵连,真是怪哉一件。”

年长的男子回道:“应该是殿下为他们求了情,所以才得以幸免。”

“皇帝老儿真会放过他们正北盟?”

年长的男子摇摇头:“放与不放也不是咱能说得上的。”说着他又看向新进屋来的两人,问道:“正北盟的人跑远了吗?以你们看,他们还会不会回头?”

“应该不会了,”矮个的那人回道,“他们这次和明欢那颜起了这么大的冲突,又被连追了几十里地,死伤不少,若再回头,岂不是自寻死路。”

年长的男子听了点点头:“估计这次是他们轻敌了,以为只是小股蒙人劫掠,不想惹到了明欢一部。”

新进屋来的两人听了亦点头赞同,接过老人送上的清水,一口喝尽,然后走近桌前正欲坐下,一眼看到倒趴于桌上的两个孩子,矮个的男子最先奇道:“这两个娃儿是……”

第一百三十章 已在戏中

“从蒙人的追杀下逃到这里来的。”年长的男子答道。

左右望了望,确定没有他人,新进屋来的两人更是奇了:“他们自己逃来的,就这两个娃儿?”

“是的。”

“之前没见过,是哪个村的?”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查看了他们的行李,像是和云天门有关系。”

“云天门?不是早一年就被灭门了吗?”新进屋来的两人皱着眉头,直盯着两个孩子瞧,“即是外来的,难道是和正北盟的人一起来的?”

“估摸着应该是。”

新进屋来的两人又细细打量着两个孩子,矮个的男子点点头:“看着就不像一般人家的孩子,你们即把他们都弄昏了,下去呢打算怎么处理掉。”

年轻的男子略一皱眉,说道:“他们是咱大周的人,又只是两孩子,杀了不好。想来先关着吧,等这里的事情办完后,再带回山上让大哥定夺。”

“这里的事情一时半会估计是办不完的,你打算一直养着这两娃儿,不嫌麻烦?”

“那――张晨,要你说如何?”

矮个的张晨略一思索,道:“既然杀了不好,放了又不妥。如此,我们不妨就物归原主。他们是跟正北盟来的,那就把他们丢回给正北盟去。”

“丢回去?”

“呵呵,如此也算大德一件了。”

“这样好吗?”

“好,这样最好,”高个的男子猛点着头,“听说正北盟的人跟宁王府关系不赖,这两年来一起在宣化闹了不少好事。云天门吗,听说也是宁王府的后手不是,一年前还被灭了门,真他娘的关系好复杂。咱听着都嫌麻烦,还是省省心干好咱们的营生,是少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扯上干系好。”

年长的男子听着。虽嫌高个的男子话说得粗鲁,但听着也是在理。稍一沉思后,终于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如此,两个孩子的事就暂告一段落。几个年轻人分别拉过椅子坐下,凑近来商议起别的事。

老人达叔则自屋中找来一根粗绳,开始捆起两个孩子来。

他先是动手去捆已被解下包裹的柳双离。绳子绕过柳双离腰间时,触碰到了一个硬物,一时好奇的掏出来看去。

这是?

一个样式很普通的蝙蝠玉佩。

这样的一个玉佩,本不应该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达叔却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这块玉佩。

达叔正自思索着。坐中高个的男子抬头看来。发现了达叔手中的玉佩,好奇的起身走上前来。

“这玉佩,不是当年曾六和胡凯寻回的那块玉佩吗?”高个的男子一眼看清玉佩,不由的惊道。

“曾六和胡凯?”达叔奇道。

“达叔忘了。就是六年前孙朗福将军托我们带路至配州的,自蓟州来的那两个军人啊。”

“啊,是。他们是为了找浊之归还――”达叔一惊之下,大叫道,“这玉佩是陈帆的。”

坐中另三个年轻男子听闻此话,也停下相谈,凑过来看去。

“是,正是当年的那块玉佩。”曾见过这块玉佩的年轻男子也点头说道。

达叔紧蹙眉头,目光转向倒趴在一旁桌上的柳双离。

就见他自怀中摸出一颗深紫色的药丸。凑近柳双离的嘴边,强行喂了下去。然后又伸手到柳双离的腹上,揉力推磨。过一会儿,就听柳双离‘吱唔’了两声,人渐渐醒了过来。

柳双离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缓缓撑起身子,抬起头来朦胧中,见到灼灼目光正紧盯着自己。她一时犹疑,定眼看去,才看清了来。再一思索,才想起,这目光的主人正是开门迎他们进这土屋来的老人。

柳双离不由的‘啊’了一声。这时她也看清来了,此时老人的脸上,已没了开门之时的那派慈祥和蔼,换之的是一副肃严和看不透的深深寒意。

只见老人深睑双眸,把紧捏在手中的玉佩示于柳双离的眼前,一字一句道:“娃儿,说,这块玉佩你是从哪得来的?”

被人如此压迫性的盯着,柳双离一时还缓不过神来。她努力的撑起身子,对上老人凌厉的目光,心下一凛,回眸看向老人手中的玉佩,下意识的就抻手摸了下自己的腰间。

腰间已无一物,柳双离心下抑制不住的一跳,抬眼又看向老人,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陈先生临终之前托付给我的。”

“临终?”老人眼眉一跳,嘴唇微颤,“浊之生前最后时刻,是无一亲友在旁。但想来他一向谨慎,断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信物,托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素不相识,”柳双离睁大双眼,“我们可在陈先生家住了有半年啊,怎么算是素不相识呢。”

“住了半年?”老人又是一惊,细细端详着柳双离,又望了眼还倒趴在桌上的秦思扬,“你们就是年前借住于浊之家的那两个娃儿?”

“啊,我们是啊。”柳双离说到这里,看到老人眸中莹光一闪,她有些弄明白情由了,忙点点头,接着说道,“去年冬天我和小弟无处过冬,幸得陈先生好心收留。可不想大年刚过,陈先生的老宅就被官府强行给征收了。我们亲眼见着陈先生扑倒在树上,却无力相助,我……真的不好意思……”

柳双离说着,脑中闪过老人扑到大树情景,心下不免动情,声音也随之哽咽起来。

老人听着仰天长叹了一声,捏着玉佩的手垂了下来,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凄然的跌坐到身后的一张椅子上。

“小兄弟,你叫什么?”年长的男子出声问道。

“我――”柳双离一怔,“我叫柳双离。”

年长的男子点点头,看向矮个的男子。

矮个的男子亦点了点头,道:“没错,借住了陈老先生家里的孩子,大个的那个确是叫柳双离。”

“你们――”柳双离诧然的看向屋中各人,她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两人。

“即是如此,为何会跟正北盟的人搅到了一起。”年轻的男子还是一脸的深沉。

“呃――”柳双离更是一脸的诧异。

“孩子,能跟我们说说你们的情况吗?”年长的男子尽量放柔着口??气,向柳双离说道。

柳双离目光落向还晕迷在旁的秦思扬,又看到缠在自己身上一半的粗绳和碎了一地的碗片,心下已猜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实在抱歉,”年长的男子接着说道,“此地实不平常,对一切可疑的人,我们都不得不防。有难为两位小兄弟之处。还请见谅。”

“你们究竟想把我和小弟怎样?”柳双离不免的心下有些不平。

年长的男子轻叹一声。解释道:“不瞒两位小兄弟。我们这些人,原都是大同的守卫军人。只是自五年前大同之难后,我们就没了去处,才沦落到了这里。”

“啊。你们是大同的?那宋爷――”

“宋广孝吗,他原是大同的游击将军,我也只和他见过两次面。”

“怎么,你们不都是大同的军人吗?”柳双离奇道。

年轻的男子一声冷笑:“宋广孝是军中要将,诸事繁忙,岂是我们能多见的。”

“啥……”柳双离不明所以的睁大双眼。

年长的男子却是惨然一笑,接过话头加以解释道:“小兄弟不要见怪,我们都是被刺配到大同来的,本就是罪人之身。”

“啊……”柳双离一惊出声。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的脸色均如此黝黑,头发都留得长长的,覆盖过大半张脸。

原来是因为这个。

柳双离惊叫过后,不由的低下头来,不知是因着同情还是因着恐惧害怕。之前因被无端迷昏而产生的不平。涌起的那争辨之心,也在这一瞬间消退殆尽。

她也不敢去多问,这些人在被充军之前究竟犯了什么罪。

屋中沉默了良久,还是那年长的男子开口说道:“小兄弟也不必害怕,我们这些人,虽之前都犯过事,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能明辨得清的。如今在此地落草为寇,也只为生活所逼。”

柳双离低吟一声,抬起头来,看向这位此刻显得十分和善,与凌乱不堪的外表反差极大的男子。努力的不让自己去想,男子垂落长发的面下是什么。她低声回道:“嗯,大哥看着确实不像是坏人。”说完她又似想起什么,转向另几个人,道:“几位大哥也不像,真的!”

“哈哈”一声大笑,却是高个的男子所发出。

柳双离一脸惊讶的看向这名男子。

就见这高个的男子大笑着,一把扯过最年轻的那名男子凑近柳双离,随后一下拢起他密密覆于额前脸上的长发,道:“看看,这可有刺字?”

柳双离睁大双眼看去,见年轻男子的整个面部上,除有几个不小的灰痣外,皆是光滑平整,无一刺青,更无刺字。

柳双离摇摇头,疑惑之极的看了一眼高个的男子,又转过头去看向年长的男子,带着满目的疑问。

却听高个的男子又是哈哈一笑,柳双离回眸看去,见松开拽住年轻男子的手,突的把自己的整张大脸直抵近到她的眼前,然后伸手一下拢起垂于自己面上的长发,一张大脸笑得无比的怪异。

“娃儿看看,这刺的什么字?”

高个男子一抵近面前,柳双离就本能的身子往后一个退缩。但男子凑得过近,柳双离还是能一眼看清,他拢起的头发额下清晰的刺着一个黑亮的‘盗’字。

这……

柳双离无言以对。

第一百三十一章 醒来的男孩

高个男子瞧着呆若木鸡的柳双离,一脸得意的又‘哈哈’一个大笑,撤回拢起自己0额前长发的手,指向最年轻的那名男子,道:“娃儿奇怪了吗。哈哈,别奇怪,他并不是没被刺字,只不过他的字是被刺在手臂上的。”

说着高个男子又扯回年轻男子,无视对方阴沉如锅底的黑脸,一下掀开他右边的衣袖。

与男子粗糙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的,那从衣袖下露出的手臂,光洁白净得如白玉一般。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那洁白一玉臂上,醒目的用黑墨刺着一个‘偷’字。

柳双离霎时完全呆住了。

‘啪’地一声,是年轻男子用力拍开高个男子的手。一拍开,他即迅速的把衣袖拉回手上。动作之快,之迅疾,像是他这手臂染上了什么重疾,不能有一时一刻裸露于外一般。

‘哈哈哈’的大笑声,还是高个男子所发,笑声响彻了整个黑夜。

柳双离抬眼看向高个男子,有一抹的疑虑,一抹的惊异,一抹的探寻。

最年长的男子却瞧着连连摇头,道:“小兄弟不要害怕,他这个人就这样,喜欢胡来,但对人从来没有恶意。”

“嗯,”柳双离认真的点了点头。

年长的男子宽和的一笑,正待说什么时,柳双离却先一步低声细语的求道:“这位大哥,我知你们是小心。但,我和我小弟真只是路过这里的,我们,嗯,不会害到你们什么。去年,我们在陈先生家住了半年,陈先生信任我们,才把那块玉佩托给了我。”

年长的男子点点头,突的问道:“那孩子,你们是怎么和正北盟的人走到一块的?”

“啊。”柳双离略一吃惊,明白他们已经查到了正北盟的人,忙回道:“我们去过宣化,在哪碰到过他们的人,宣化解禁后,我们离开时,又撞到了他们,被他们抓到这来了。”

“娃儿去了宣化。”惊奇的不只是和柳双离对话的年长男子,屋中的各人听言全都吃了一惊。

“是啊,陈先生说他的女儿嫁到了宣化。后来也在宣化死去。陈先生却从没去拜祭过。因此。离开山西后,我们就想着去宣化看看,帮陈先生拜祭一下他的女儿。我们原还想,过了宣化。再去陈先生的儿子服役的蓟州看看,也好帮陈先生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可后来听说蓟州自六年前大败后,就成了座荒城,很是危险,我们害怕,放弃了蓟州之行。真对不住陈先生。”

“原来如此。”屋中各人听着又是一惊,看着柳双离说到最后,一脸愧疚的神情,均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了丝丝敬佩的目光。

“那宣化戒严的这四个月里,娃儿,你们都在宣化城内?”矮个的男子问道

“嗯,是的!”柳双离点点头。

“你们怎么挨过来的?听说戒严四个月里,宣化可饿死了不少人。”

“嗯。这多亏了有韩公子的照顾。”柳双离说着,深知这些盗匪出身的人,行事说话上,最讲究个干脆利落。所以也不敢太过隐瞒,把他们到宣化怎么被邀至张婶家作客,然后怎么发现情况不对,包括发现她三师姐还活着的事,再无意逃进了韩府,得到韩齐海相助的事,甚至连秦思忧的出现,她都大概提了一下。唯一隐瞒不说的,只有秦思扬身份这一节。

屋中各人听柳双离这么娓娓说来,不似有假,皆是连连点头。待柳双离说完,他们也大概明白了个所以然。

“原来是这样。”各人明了的点点头,连对这两个孩子抱着戒心最深的年轻男子,也稍稍松缓了阴冷的神色,向柳双离投来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暖色。

“那么――”柳双离看这些人终于显出了对她们的信任,忙试探性的问道,“我这小弟,你们能弄醒过来吗?他是脾气倔了点,但很听话的,绝不会坏事。”

四个年轻人互想寻问的看了一眼,皆点头同意了。老人达叔见此,站起身来,自怀中摸出一药丸,喂送进了男孩的口中。

药丸很灵,不多会秦思扬就在大伙的注视中醒转了过来。

一见秦思扬醒转,柳双离即刻站起身来,上前扶住他。捏在男孩臂上的手中暗运了些力道,挡着不让男孩有机会发作跳起。

但柳双离其实是过于小心了,刚醒转过来的男孩,一时间根本使不上劲来跳起。被柳双离强按住的手臂,反因她过度的用力,而有些吃疼。

臂上吃疼的男孩,本能的就想推开柳双离的搀扶,却因为劲力不够,而推不开。他刚醒开原还朦胧的意识,倒是因为这,全然转注到了柳双离的是身上,皱着眉头,吃疼的叫了一声:“双离!”

见秦思扬吃疼皱眉,柳双离才稍稍松开捏着男孩的手,转而拍着他,安抚的笑道:“小扬没事了。”

自明晓了秦思扬的身份,又联想到男孩两次被识破身份,都跟自己的的叫唤有关后。两个孩子就商定好了,有外人在时,柳双离一律不准叫男孩作思扬。因此,柳双离这会改叫做了男孩作小扬,这也合乎他们借住在陈奇清老人家时,秦思扬对外的名儿。

不过柳双离没想到的另一点是,他们现会没被过多怀疑。有一点却是因为这儿的几个盗匪身份的人,在了解陈奇清老人家情况时,都没做过多功课。他们只知道,在陈奇清家借助的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大的那个叫做柳双离,乖巧懂事;小的那个叫小扬,总是闷声不语。

这些情报,正好都和两个孩子对上了,因此他们才没怀疑柳双离的话。

说来柳双离虽一直穿着男装,可她在言行习惯上依旧没根据穿着作过改变,明眼人只要多看多听几下,都能很快的辨出这个穿着男装的孩子,其实是个女孩子。

也正因此,这屋中的各人,在他们借宿陈奇清家半年这点上,都没有怀疑两个孩子。

他们自是没想到,当初借住在陈奇清老人家时,男孩秦思扬对外的身份,却是个女孩。而那时被认作男孩的,却是现会被他们两眼就认出女扮男装的柳双离。

但是现在,这些在道上混得滚熟的人,只一眼就看出了,柳双离在去扶男孩时的小动作。

对此,他们心下均有些不解。不解之后就不免产生了疑虑,这女孩为什么在男孩一醒来,就如此小心的防备,是在害怕男孩会说出什么不好的话,给他们听去了吗?

当秦思扬清醒过来抬眼看去,所看到正是这几个人狐疑不已的目光。

而男孩冰冷的目光,也在转瞬间射出了同样的疑问,不,比那更甚,是质疑。比之这些人只疑惑不解,想要探寻答案更甚的,男孩的目光中,除的疑问,除了冰冷,还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威严感。

这样的目光,对于久经世道,长历沙场,盗匪出身的人,都曾感受过。他们清楚知道,如此具有压迫性的深严目光,不是普通人一在遭一夕间所能拥有的。

怎么会,这个看着只有十岁大的孩子,却能拥有?让他们在与他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都不由自主的想要避开。

那一刹那间,他们都感到了震惊,震惊得他们都一时的忘记了,之前因柳双离的小动作而生起的疑虑。

僵持了好一会儿,还是年长的男子最先回过神来。他轻咳了几个声,打破了屋中的静谧,然后看向秦思扬,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冲着男孩呵呵的干笑了两声。

其他人见他笑了,也回神过来,同样的呵呵干笑了起来。

只有老人达叔,在弄醒了男孩后,又重新退回到椅子上坐下,沉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看着醒转回来的男孩,没有任何动静。

柳双离在众人的干笑声中,愣了一下,回眸看去,见男孩还是冰寒着一张脸,忙推了他一下,嗔声唤道:“小扬,你应该向大家问好的,怎么老是这样啊。”

秦思扬被这一推,猛的想起什么,盯着柳双离道:“我们该离开这里。”

“啥,离开?”柳双离回头看向男孩,一时闹不懂他这话。

秦思扬却回视了一圈屋中的各人,冷声说道:“这些人有二心。”

“哎,你别乱说,”柳双离一怔之下,忙摇头苦笑着打圆场道,“是我们的出现太突然了,才引出的问题,怎能怪人家。还有,你别老乱怀疑人,这样不好了。我刚才已经跟这些大哥解释过了,事情也都大概说清楚了,没事的,你就放心好了。”

秦思扬却不听柳双离的解释,依旧冷着一张脸,盯着屋中各人,神情上没有丝毫的放松。

年长的男子又轻咳了两声,他心中虽还有疑虑,但听了两个孩子的对话,看着比他们还紧张男孩,却一下忍不住的由原来故作轻松的干笑换上了真正轻松的笑容。

“不好意思,”柳双离一脸的歉意,“我这位小弟就这样,防心太重,还总是冷言冷语的,我也拿他没办法,请你们不要见怪啊。”

年长的男子点点头,细瞧着男孩,道:“这位小兄弟是经历过什么事,才会这样的吧?”

男孩哼了一声,不理他。突的站起身来,一声不吭的,一手抓起桌上的包裹,一手拉过正欲帮忙回话的柳双离,径直往外走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被死亡包围的两个孩子

柳双离一时没留意,被男孩用力扯着往外走了几步,正想出声唤住他。突见前方身影一闪,有人瞬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慢着。”挡住他们去路的,却是这些人中身材最为矮小的一个。其突然闪过的身法,迅捷得让两个孩子都不由的心生一悸。

柳双离拽紧男孩的手,尴尬的回了一句:“这位大哥,我们没真要走了。”

矮个的男子愠着张脸,轻哼了一声,冷眼瞧着两个孩子。

年长的男子走上前来,轻拍了一拍矮个男子的肩膀,压住了他的气势,然后转向两个孩子,说道:“真的很抱歉,让你们受惊了。只因我们现在的情形,容不得有一点差池。所以在见到两位小兄弟突然出现后,惊疑之余,出此下策迷昏了两位,还请见谅。”

柳双离见对方说得客气,也不好再说别的,看了男孩一眼,道:“嗯,我们并没怪你们的意思啊。”

“那就请两位小兄弟不要急着离开。”年长的男子继续说道。

“你们待怎样?”秦思扬却冷声说道。

年长的男子轻摇着头:“两位小兄弟此时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吧?”

“嗯,是的。”柳双离老实的点点头。

“那就不妨留下。”

“不留。”决绝的声音自是来自一直冷着脸的男孩。

柳双离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可一看男孩如寒冰一样的神色,又一时忍住不说了。

年长的男子微眯着双眼,细瞅着男孩。原本因柳双离的解说而放下的心,在男孩醒来后又渐渐的纠起,到此刻更是疑心重重。

“那可容不得你们。”一声吼叫,来自挡在最前面的矮个男子,只见他双手猛的一凌,左右开弓。同时向两个孩子抓来。

两个孩子皆是一惊,身子立时向后一退一缩,躲过了对方袭来的双手。

可他们缩进的身子刚想撑直,就突觉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心下一凛。柳双离立时手腕上暗一运劲,一个纵身跃起,拖着男孩向上一跳,险险的避开了身后袭来的劲风。

两个孩子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到了身后原先趴睡过桌前,瞪眼看向在他们背后偷袭之人。

偷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屋中一直阴沉不语外表最年轻的那名男子。

柳双离咬着牙。想要出声质问这名男子。却一转眼,见一直对他们温言好语的男子走至偷袭之人面前。显是有些不悦的瞪了对方一眼。

年轻的男子却不以为意,态度极是轻蔑冷笑着,不理年长的男子。如霜的目光瞅向秦思扬,冷冷而道:“自见到这男娃儿,我就觉得他很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呵呵,可他刚才那样的态度,一看就是贵公子出身。想来一年前山西境内可是连最偏僻的小山村,都能见识过,在下岂会不认得呢。山西府衙安在国的小公子是吗?真是难得的人物。”

年轻男子此言一出,两个孩子顿时脸色一白。僵在了原地,半天都不知要如何反应。

屋中另两名男子,也走近身来,瞅着男孩,冷眼相对。看情况。已是认定了年轻男子的说法。

沉默了好半晌,柳双离才突的一声大叫:“小扬他不是。”

“不是?”冷漠无情的笑声,依旧出自那位年轻的男子,“真的不是?那两位小兄弟可否跟我们一起到衙门走一趟?”

“衙门,不,不去。”柳双离猛摇着头。

“这位小哥怕了吗?”

“不,不是,”柳双离根本不知要如何圆过这个谎,只能结结巴巴的道,“我们不怕,只是不喜欢,嗯,不喜欢,小扬也不喜欢。”

“不喜欢?”年轻的男子哈哈大笑,双眸紧盯着两个孩子,道,“衙门很好玩的,小兄弟还没见识过吧,去看看又如何呢,幸许你们见过后就喜欢上那了呢。啊,哈哈。”

“不,不喜欢――”柳双离紧捏着脸色已从苍白转为铁青的秦思扬,手上暗暗运劲强压着他,以防他情绪失控发作起来。她知道,就凭他们两人,个小力单的,就算如今的功夫练得比以前好多了,要想从这四个经验丰富的盗贼眼皮底下逃开,那是插翅也做不到的。

“哈哈,说得是,”高个的男子也大笑着起哄道,“两位,跟咱哥几个到衙门走一圈了。咱哥几个是盗匪都不怕了,你们还怕什么。衙门那可好玩着呢,咱几年前在那住了大半年,衙门老爷不知对咱多热情,每天好酒好肉的伺候,甭提多痛快了。”

柳双离已听出怪味来,微抿着轻颤的双唇,用力摇着头,却已是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年长的男子见此,轻叹了口气,可说出的话却也是这个意思:“海捕通告上可说的巡抚家的小公子是被人掳走的。看小兄弟两人,怎么也不像掳人的和被掳的。不妨就跟我们走一趟衙门,如真是误会了,咱哥几个定会加重赔罪,如何。”

“不――”柳双离还是如此叫着,出声哀求道,“各位大哥,你们是好人,求你们了,别为难我们了,放我们走吧。”

“放过你们,哪谁放过咱们。”矮个的男子低吼道。

“我们不会――”柳双离哀求的声音刚说了一半。突听土屋门外传来一声异响,她被惊得一时定住。

屋中其他各人也听闻了异响,向大门看去。

就听门外又是‘呼’的一声怪异闷响传来,土屋大门如鬼魅般倏地无声打开,随之一股刺骨的寒风灌进屋来,震得屋中数人刹那间都怔住了。

还没等他们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就见大开的门前寒光一闪,站在大门最近处的矮个男子随之大嘴一张,声还没来的得及发出,就无声的倒下了。

屋中其他各人被眼前的变故完全惊呆住了,待他们反应过来再看去时,原来矮个男子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已换成了一个蒙人装扮的男子。

一把闪着血光的大刀,刺目的从倒下的矮个男子身上缓缓抬起,横在了蒙人装扮的男子身前。

‘啊’的两声惊恐的尖叫,出自两个孩子。

他们均被眼前的突变惊得双脚无法自控的抖个不停,脸色瞬间惨白无血,呆呆的立于原地,逃跑已无从说起。

而站于两个孩子身后的另三名男子,在一惊之后,显得比两个孩子要镇定些。他们的手倏地按向腰间的大刀,可还没待他们把大刀拔出刀鞘,就觉寒光闪过,眼前突的一花……

两个孩子在寒光一闪之际,再度‘啊’的一声闭上了双眼。

只听身边‘唰唰’的破风之声掠过,他们的尖叫声霎时止住。

如同喉咙被瞬间划过,两个孩子只是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同时身子一个踉跄,跌倒下地来。

可奇怪的却是,他们倒下的身上,却没有同时传来意想之中的疼痛感。

难道,刀刺入身子时是不会疼的,也没有感觉的吗?

两个孩子睁开眼来,望向对方,却没看到想像之中的刀光血影。

他们一惊之下,还没回过神来,突听身后传来‘啪啪啪’三记重物落地之声。

两个孩子骇然转头看去,就见原立于他们的身后的三人,已然倒下,而那里取而代之转立起了两个蒙人装扮的男子。而他们手中的大刀,还横惯在其中两个倒下之人的身上。

两个孩子又一下的完全愣住了。

他们愣愣的看着这两个取而代之的蒙人,抽出带血的大刀,缓缓站直身子,然后转过身来。

柳双离一见,惊得再度‘啊’的一声尖叫出声,本能的一下把男孩一下拉入自己怀中抱紧,双眼因惊恐而随之紧闭。男孩也吓得把头缩在柳双离的怀里,等着下一刻真正死亡的到来。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却不是来自两个孩子中的任何一个。

两个孩子一惊之下,再度睁眼看去。

却见惨叫之声来自一直静坐于一旁屋角的老人。

他们惶然中抬眼再看去,却见刺下老人这致命一刀的杀手,抽出还带着鲜血的大刀的同时,弯下腰自地上捡起老人倒地同时,自手中掉下落的蝙蝠玉佩。

两个孩子被这连番的惊变给吓得完全傻住了。

这两个蒙人一瞬间在他们眼前连杀了数人,为何还不对他们动手。而是执起手中的大刀,在尸身上一下下擦拭起染血的大刀?

却让他们亲眼见到自己的同伴死在眼前。

难道是想在杀他们之前,再生生的在精神上折磨他们一番?

两个孩子就这样,跌坐在地上,颤抖着身子紧紧的抱在一起。

这一天的时间,他们不知被这死亡的恐惧折磨了几回,几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但如今还是忍不住的惧怕。

在这恐惧的等待中,泪水抑制不住的从他们的眼中无声的流下,然后顺着肩膀胸前,一点一滴的滚落身上,湿透了彼此的衣服。

就算再恐惧,再愤恨蒙人,再难过眼前的惨景,此时的两个孩子都已别无他法。他们只能静静的等着,等着那已连杀死数人的大刀,落到他们身上的那一刻。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逃开,逃不开

可奇怪的是,两个孩子没有等来他们意想中的结果。

在泪眼朦胧中,他们惊奇的发现,这两个蒙人装扮的男子,在擦净杀人的屠刀后,当然即收刀入鞘。然后即有一人蹲下身来,逐一伸手至刚被他们刺穿身子倒地的五人的鼻孔处。

看着似是在检查刚被他们刺穿身子倒地的五人,是否气息尚存,是否已经死绝。

两个孩子吃惊的看了好半会,仍不见这两个蒙人对他们有任何动作。

猛的,秦思扬一个警醒,倏地从柳双离的怀中抽身站起,冲上前去,不由分说,一伸手‘唰’的撕下了正蹲着检查尸体的那个蒙人嘴下的胡子,然后手又一扬,瞬间打落了那个蒙人头上的帽子。

秦思扬这两下的行动,对他而言虽是极快,可对于能在转瞬间就连杀五名成年男子的两个蒙人来说,应是等同于慢动作。

可奇怪的是,那名被他连撕带打的蒙人,却对秦思扬这冒然的行动,没一点应有的反应。完全的不避也不让,就这么定定的蹲在原地,任凭着秦思扬把他身上的所有伪装全数揭下。

伪装这一揭下,这名蒙人的本来面目,当即全然展现于两个孩子的眼前。

柳双离一看之下,张着嘴瞬间呆住。

而秦思扬看着却不惊也不乍,他只是苍白着脸,咬紧了双牙连退了两步。

“惊忧了王爷,是超雄的不对,还请王爷恕罪。”被揭下伪装的蒙人却很自然的一个躬身,向秦思扬行了个大礼。

这被揭下伪装的蒙人不是别人,正是韩齐海的得力部下李超雄。

“李大哥――”柳双离怔怔的叫了一声,却不知下面该要说什么。她溥唇连着动了几下,最终还也只是紧抿着唇瓣,自添着眼中滚落而下的泪水。

听到叫唤,李超雄也不抬头。他的一双深眸只盯着秦思扬,静侯了片刻后。见男孩只是紧咬着牙齿,不说一句话。他不好再等,微一鞠躬,伸手指向自己的同伴,道:“这位是许震晟许大哥,表字寄幽,是三公子特地从归德请来,协同超雄一起护卫王爷安全的。”

说着,另一蒙人装扮的男子也上前来扯下了伪装,向秦思扬躬身行了一礼。

许震晟看着年约三十左右。个头上和李超雄一样。高瘦的样儿。但不同于李超雄白净的面庞和略书生的气息。许震晟的脸是深深的古铜色,眸色深冷,整个人看着更极是精悍,让人一眼瞧去就知这人决非常人。

看着卸下伪装的许震晟。秦思扬不由的皱了皱眉,一时被其过于显露的悍劲所慑,身不由己的又后退了一步。

“王爷请不必害怕,这儿现已经安全了。”见秦思扬再度后退,李超雄以为他还处在适才的恐惧当中,忙出声宽慰道。

秦思扬还是没有回话,依然面无表情的咬紧双牙。他用冰冷的目光缓缓扫了圈倒地死去的那几个盗贼,最后回身望了眼还蹲在原地,被连番变故和惨像深深震住的。犹自在发愣出神的柳双离。冰冷的目光中有了些暖意。

“我不需要保护,你们给我滚。”秦思扬突的一声低吼,又向后连退了两步,退得离柳双离只一步之距。

“王爷是需要的。”说话的人是许震晟,他的声音不同于李超雄。听着极是深稳,出口的话言没有一丝的迟疑,让人听后有种压迫性的感觉,不自觉的就会赞同他的看法。

可秦思扬听了却根本不为所动,依然狠狠的回绝道:“我不需要。你们这帮刽子手给我滚,快滚。”

“刽子手?”许震晟瞳孔微扬,细瞅着秦思扬,道,“王爷难道是在同情这几个盗匪?”

秦思扬一愣,双瞳紧盯着这个外表过于精悍的汉子,顿了一下,冷冷的回道:“他们不需要同情。”

冷风自大开的屋门灌进,比冷风更冷的,是男孩吐出的那几个字。

柳双离突的一声尖叫,拔脚冲出了土屋。

“双离!”秦思扬一惊之下,忙急步追了出去。

屋中两个成年男子看着,先是一愣,李超雄还自诧异,许震晟却是一声冷笑:“真是矫情。”

“矫情?”李超雄有些震惊于许震晟的评语,“许大哥,王爷和柳姑娘可是真被吓到了。”

许震晟微哼一声:“别小看王爷,他可没被吓到。”

“什么?”李超雄有些不明所以。

许震晟却不再回答,望了眼两个孩子消失的方向,抽出一火折子点燃,随手就丢在了一具尸身上。

李超雄虽心下还是纳闷不解,但见许震晟不说了,他也不好追问。他微低下头来,拾起柳双离落下的包裹,然后又随手一扬,打翻了桌上的油灯。

屋中的火光片刻间映红了两人。

“今日之事是否如实回禀三公子?”李超雄寻问道。

“你照实回吧。”

“是!”

火势渐大,不多会儿,即漫延了全屋,燃尽了屋中的一切。

冲天的火光中,两道身影如幽灵般一跃而起,转瞬间即消失于这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冷风大作,冲天的火光,燃到了顶点后,终于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天地间最后的一点光亮,也在这点点灭去的火光中,最后熄去。

天上无星无月,地上的灯火也尽数熄灭。没有一丝光亮的夜色中,柳双离只是拼命的毫无方向的向前跑着。她想逃开这里的一切,可不断闪过的鲜红印记,却似就刻在了她的身前,让她无论跑了多远,都躲不开。

“双离――”男孩急切的叫唤声,自身后一声一声的传来。

柳双离却不愿停下,她只是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着。此时的她只想着要甩掉所有,所有之前的顾虑、牵挂和联系。

那些由心而起的恐惧,那些冰冷如刃的话语,那些肆意蔓延的鲜血。好似在不断的蚕食着她,好似只要她跑慢了一步,就会完全吞没了她。

‘啊’的一声惨叫,男孩急切的叫唤声,突然顿住。

柳双离闻之一怔,她先是不想理会,一怔之后又向前急奔了数步。

可源于心底深处的担忧,终究还是让她停下了急行的脚步,回转过头看去。

夜色真的过于沉重,柳双离回头望去,除了黑夜,什么也看不见。

“思扬,你怎么样了,还好吗?有没有摔伤?疼不疼啊?”柳双离回转过身来,着急的连声寻问着,可连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回应。

又接连叫了数声,深深的夜色中,依然静悄无声。

柳双离心慌起来,她摸索着向前走着,突地脚下一个不稳,差点绊倒。

为何会这样,原本不顾一切的向前冲着,就什么事也没有。可现在停下飞奔,慢慢向前走了,却这么容易的就会绊到东西。

“思扬,你究竟怎样了,你出个声啊?”跌跌撞撞中,柳双离的叫唤声渐带上了哭呛。没有回音,她定不下心来,心中燥乱不已,根本无法静心去细听黑夜中可能的其他声响。

又连呼了许久,依然没有任何回应,柳双离万分紧张起来,双手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就在柳双离六神无主,胡乱前行,近乎绝望之时,黑夜中终于有了回应。

“双――双离,你去哪里,你――你不要跑啊――等等我――”呢喃的声音极是微弱又飘渺,似是飘忽不定的自言自语。

这呢喃自语的声音,竟是来自地下。

怎么回事――

柳双离的身子一下紧绷,片刻后才强自回过神来,寻声问去:“思――思扬,是你吗――你在哪里?”

连唤了几声,她才听到男孩的声音自下方痴痴的传来:“双离,是你――你在问我吗?”

“是我,思扬――你――没事吧?”

“我还好,双离,你别走。”

“嗯,我不会走的,思扬,你放心。”柳双离这么说着几乎要哭出声来,男孩的回答很正经,这说明他还有意识,没有成魂。

“这就好。”男孩的声音低弱得如无语的叹息。

“思扬,你在哪里?”

“我在下面。”

“下面?”

“下面有个洞,我摔下来了。”

“啊,你等等,我这就下去接你。”柳双离说着手在身上一阵摸索,自怀中掏出了一个火折。

吹燃火折子再看到,柳双离终于发现前方几步外有一个洞口。

这里已不是田地,四下里都是极不平整的岩石,洞口就处在几块凸起的岩石之间。

柳双离举着火折子走近看去,发现这是一个向下不断延伸的,看着只有一尺来宽的洞穴。

火折子的光亮太弱,洞穴又似极深,凑得再近也照不见洞底的情形。

“思扬,你在下面吗?”柳双离朝洞口大声叫道。

“我在下面。”男孩的声音自下面悠悠传来。

“好,那我下去了。”柳双离说着,就探着身子向下爬去。此时的她,已然忘记了刚才为什么要拼命的跑开,更不会去想,她如此跑开是为的什么。

洞穴不仅狭小,还极是不平。一路爬去,每一下都可触摸到凸着尖顶的岩石。柳双离紧握着火折子,小心的摸索着向前挪动着身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受伤的男孩

如此前行了近一刻钟,在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中,柳双离终于看到了男孩正努力向上张望的脸庞。

那是一副开心之及的脸庞,脸上还能依稀看到闪动的泪光。

看到男孩,柳双离轻叹一声,终于放下心来。

男孩的一方因没有光源,昏暗异常,柳双离只能借着手中火折上的光,稍稍看清男孩身子的轮廓。

男孩应是坐在地上的,他不住向上张望的头,只是因为上半身靠在了洞底凸起的一块石壁旁,才得以抬高望上来。

可就算这样,柳双离还是发现,男孩的头在抬起一下后,就要低下一会,如此反复,似是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一次抬起太久。

怎么了?柳双离心下一个咯噔,纵身跳落洞底,举着火折子走近男孩。

“思扬,你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嗯,我还好。”男孩说着,向柳双离伸出了一只手。

握到了男孩伸过来的手,柳双离立时感觉到男孩手上传来一种粘乎乎的稠液。

一惊之下,柳双离立时抽回自己的手看去,就见她原本沾满泥土手上,已覆上一层鲜红。

“你,怎么流这么多的血?”柳双离惊叫出声,冲上前看去。

这一看清,柳双离霎时失声尖叫,整个人立时跪倒下地来。

就见男孩坐倒的地方,摊着一大块的血迹,而再看他的脚上、身上、手上、衣服上,尽数沾满鲜血和不知从哪蹭到的层层泥土,他的全身上下就没一处是完整的。

不,有一处还完好,就是那张在此刻显得又是欣喜又是痛苦又是倔强的脸庞。

面对柳双离的尖叫跪倒,秦思扬只是微微一笑。他即无力站起,只能用手挪动着身子,使自己尽量的靠近柳双离。

“突然掉下洞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法。只能用手护着头。落地时我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可还是醒来了,虽然成了现在这样子。”男孩自嘲的说着。

“你――”柳双离又是一声惊叫的跳起,随便寻了一个岩石夹缝,把手中的火折子插入其中放好。然后转自男孩面前,拔开他身上已破碎不堪的衣服,检查他身上的伤口来。

大略看了一便后,柳双离松了一口气。还好,都只是擦伤,虽然有些伤口挺深的。但好在都没伤着要害。没有性命之忧。

柳双离放下心后。即动手去解下男孩身后的包裹。

她的包裹落在了土屋,但好在,男孩的包裹一直背在他的身上。虽然比起柳双离的包裹来说,少了好多东西。但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是有的。

柳双离解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件衣服。看了看男孩,又翻了下包裹,见里面除了一把卢子剑外,所剩无几。她略一迟疑,动手掀起了自己的里衣下摆。

‘嗤’的一声,柳双离撕下了一大块自己的里衣布条,然后用来细细的擦拭起秦思扬身上的伤口。

“疼吗,我一会再帮你包扎。你忍着点。”柳双离心疼道。

“嗯,还好,不疼。”秦思扬咧嘴笑着,面上的表情真的丝毫看不出他有疼痛。

柳双离却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我真不疼。”男孩又道。

“你很怪。”柳双离突的说道。擦拭的动作还是极其的轻揉。

“怪?”

“竟然笑成这样。”柳双离皱眉道。

“我――”秦思扬顿了一下,张了张嘴,看向柳双离,忍不住又笑了。

“我看着很好笑吗?”

“嗯,不是――”男孩猛摇着头,看着柳双离。他的身上虽有伤,可心内却觉得极是开心,“双离你没走,真是太好了。”

“哦,”柳双离略低下了头,“其实我真想走了的。”

“不,你不能走――”

“大家都在杀人,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双离――”

“思扬,你知道的,韩公子他们还会为你杀人的。”柳双离紧抿着嘴,手上擦拭的动作也因此顿住了一会儿。

男孩极难见到的笑容,终于收住了。

“你逃不开的,思扬。”柳双离接着说道。

男孩突的抬起手,强行按住柳双离擦拭的动作,鲜红的血滴自他的手背点点滑下:“所以,你就要走,不再顾我了?”

“我――”柳双离一诧,反转按回男孩的手,又从自己的里衣上撕下一块布,包住了男孩还在流血的手。

“双离――”秦思扬再度大叫,手不自觉的又震了一震。

“思扬,你别乱动。”柳双离压着男孩的手,不让他动。

秦思扬听话的停下了震动的双手,可一张脸却因心内焦虑,而涨得通红:“我,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双离。”男孩这么大叫着,双眸紧盯着柳双离。

失了这么多的血,脸却还能涨得通红,可见秦思扬急成了怎样。

但柳双离却没去在意,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包扎好男孩手上的伤口后。又原先擦拭的布条翻了一下,换上无血的一面继续擦起男孩身上的伤口。

“你同情的那些强盗,本就罪有应得。”秦思扬接着大叫道。

柳双离擦拭的手一时顿住,她抬起头来,一双亮如秋月的双眸紧盯着男孩:“思扬,我师父曾说过,一个人无论权势多重,都不能随意去判定他人的生死。只有懂得敬畏生命的人,才能明白天下的意义。”

秦思扬沉下了脸,好一阵的沉默无声,也不知他真明白柳双离所说的话没有。

插于岩石缝中的火折子,已经燃尽。昏暗的洞内,漆黑得已完全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人。

柳双离自怀中掏出最后一支火折子吹亮,然后站起身来,自岩石缝中换下了已经燃尽的那支。

洞内又亮了起来,虽然也亮得并不通明。但至少,可以看清自己面前的人。

擦拭伤口的那块布,已找不出一处没有沾上血迹的地方了。

柳双离摇头叹了口气,丢下这块已不能再使用的布条。然后走至包裹前,翻出了里面最后一件衣服,一阵用力撕扯,就把这件原还好好的衣服,给撕成了无数的布条。

整好布条,柳双离走回男孩身边,动手把他还挂在他身上的碎衣解下。随之,男孩划满无数血口的身子,完全呈现在了柳双离的眼前。

柳双离看着这些或深或浅的伤口,一阵心痛,取过刚撕好的布条,小心翼翼的替男孩包扎起来。

“疼就喊一声,”柳双离轻声说道,生怕一不小心的弄疼了男孩。

“不疼。”男孩还是这么倔强的说着,好似他的身上根本没有这道道刺目的伤口,而柳双离只不过在他身上缠着些柔软的薄纱。

柳双离看着他,嘴角划过一丝苦笑。

从始至终,男孩真没有喊过一声疼。

待柳双离帮他把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包扎好,取过衣服替他穿好,第二支火折子也最后燃尽。

洞内,重陷入无尽的黑夜中。

柳双离扶起男孩,转自另一边没有被血迹染过的岩壁边坐下。

没有了火折子的亮光,两个孩子即使近在咫尺,却谁也看不清谁。但紧握在一起的手,让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心中的那个人,一直都在身边,即便看不清对方的脸,也能感觉到心的存在。

只要心在,又何必一定看得明晰!

这一天一夜的连番折腾,两个孩子都已累得不行。一靠坐下来,抱在一起,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洞外的天应是已大亮。

因为从洞顶射下的光线,亮得足可刺疼双眼,也照亮了整个小小的洞穴。

这洞真的很深,两个孩子抬头望去,只能远远的看到飘在天上的几片流云,却看不明洞顶上角边可能长出的几缕青草。

秦思扬身上的伤,是爬不上这个洞顶的了。

放弃往上爬出洞口的选择,两个孩子只能另择他路。

按柳双离的意思,她想高声叫唤李超雄和许震晟,因为她清楚,这两人不可能远离秦思扬。应该就在这附近,更可能的他们就站在洞口上看着他俩干着急。

可秦思扬却不同意叫,问为什么,他就是不说,只一句话,就是不同意,宁可困死在这洞中,也不同意叫这两人出来救他。

两个孩子为此争执了良久,面对男孩的固执,柳双离无奈之下,只能同意放弃叫人来救这个选择。

放弃了最可能最快出洞这条路,两个孩子开始存着侥幸心理的四下观察起这洞穴来。

也许真是上天对他们有所眷顾,这一观察之下,两个孩子竟在一块突起的岩石边后,发现了一个洞口。

这是一个看着很黑的洞穴,在洞口边张望,根本看不清洞内的情况。

就算很黑,就算看不清,可此时的两个孩子已别无选择。

他们慢慢的向这个黑暗的洞内探过身去,发觉走进里面后,竟看着没这么黑了。

这向里延伸的黑洞,并不平直,走进几步就有一个拐弯。好在这洞只有一条单一的通道,两个孩子也就无需过多去判断,只需一路往前走就是。

如此,两个孩子手拉着手一路向洞深处走去。不知拐过了几个弯后,终于,一直单纯的通道前面,出现了不一样的情况。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奇怪的老人

那是白骨,毋容置疑一看就知是人的白骨。

白骨很多,层层叠叠的堆满了前面的道路。

两个孩子一踏入此地,即呆呆的站定,脸色惨白,许久都不知要做何反应。

“这,这是什么?”柳双离怔怔而道,声音压抑不住的颤抖着。

“白骨。”男孩照实回道,话中竟不着一丝感情。

“思扬,我们回去。”柳双离说着一把拉住秦思扬,就想把他曳回原路去。

男孩却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往回走,反是不咸不淡的回道:“我走不动了。”

“思扬!”柳双离熬不过男孩的倔强,只能无奈何的说道,“我不想看到这些。”

秦思扬回望柳双离,手朝左边偏角指去,道:“那往哪头走。”

柳双离顺着男孩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堆满白骨洞窟的左偏角处,隐隐有一条极不起眼的通道延伸下去。

洞顶不知从哪块岩石缝细中射入的光线并不亮,映着前面累累的白骨,阴森的吓人。所以柳双离一直没注意到,那一边还有一条路可前行。

虽还有路走,可眼前的情景却已让柳双离已心有余悸,皱着眉头道:“思扬,你不是走不动了吗,我怕前面也是……现在回头,路也不长。”

男孩微一愣神,紧拽着柳双离的手,死命的摇着头,就是不肯往回走。

回头走真的那么可怕,比前面的白骨堆还要可怕?

柳双离无奈的苦笑着,正想说男孩几句。突听一声哈哈的大笑,自适才男孩所指的左偏处传来。

这大笑听着很狂,与这洞中阴森的白骨形成极大的反差。

两个孩子一惊之下,寻声看去。但听大笑声中,那条道上传来一阵毫无章法的脚步声。

听着那脚步虽乱,却和狂笑声夹杂而响,细听去却似配合得极有节奏。

难道,大笑之人是在纵情狂舞?

两个孩子一阵纳闷。就听大笑声越来越近,不一刻,但见一人自那条小道上伴着大笑声蹦跶而出。

看去那是一个老人,虽非满头银丝,却也是半山雪白。

但令两个孩子奇怪的并非大笑蹦跳的是一个老人,而是老人身上的衣服打扮。

老人虽是灰尘满面,但一身衣服看不出有一处破损。更怪异的是,老人身上衣着的搭配。

就见他身着一件大襟青衣长衫,外罩一件蒙人的夹袍,却并不束腰。而是敞开着衣领。脚着直筒毡靴。头上却戴着一顶蒙人的披肩长帽。

如此怪异的装扮。让两个孩子看着均诧异不已,良久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这着装怪异的老人大笑着蹦跶到两个孩子面前,两个孩子才惊过神来。

见老人一脸嘻哈的望着他们,柳双离忙也回以老人一张笑脸。

“老爷爷。你好!”柳双离笑着问候道。

“老爷爷,谁是老爷爷?”老人大笑着问道。

柳双离见老人笑得诡异,心下一惊,忙回道:“是你啊,老爷爷。”

老人突的停住大笑,脸色一沉,怒道:“谁是老爷爷,你才是老爷爷。”

柳双离见老人突然发怒,不由的退后了一步。

老人瞪视着柳双离。发起脾气来:“我不是老爷爷,你才是老爷爷,你是个混蛋老爷爷。”

柳双离一时怔住,看着老人犹如孩童般的发脾气大叫,愣愣着说不出话来。

“这是个傻子。”秦思扬皱眉道。

“啊。是的。”柳双离点点头,又疑道,“这老爷爷是什么人,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傻笑。”

秦思扬道:“那条路后定有个出口。”

柳双离又点了点头,看向还在发着脾气的老人,正思索着如何寻问,却见老人又狠狠瞪着她,道:“你是个坏老头,我不跟你玩。”

“啊,老爷爷。”柳双离已经怀疑,对个疯老人,她还能问出话来不。

“你才是老爷爷。”老人通红着脸发火道。

“那——”柳双离一个迟疑,“大伯。”

“你才大伯。”老人还是发着小孩子的脾气。

“嗯,大叔。”

“你才大叔。”老人还是愤愤然恼道。

“呃——”柳双离终于无奈的一叹,“大哥好!”

这一声大哥叫出,终于让恼火的老人又咧嘴大笑了起来,就见他喜笑眉开的乐道:“好妹子,大哥喜欢你这么叫。快,再叫一声大哥,好妹子。”

两个孩子却不由的拧起了眉头。这个老人,虽然神志不清,眼光却一点不糊涂,竟能看出身着男装的柳双离是个女孩子。

见老人连声叫得心切,柳双离只能乖乖的放柔声来说道:“大哥好,小妹也喜欢这么叫大哥。”

老人听着极是开心的一阵大笑,上前拉过柳双离,又连声催促她叫自己大哥。

柳双离无奈,只能又好言好语的叫了几声老人大哥。

老人被叫得越发的开心了,双手拉着柳双离,开心得像个刚得到大人称赞的小孩般,又蹦又跳。

柳双离先是无奈的苦笑,然被这疯傻又单纯的老人拉着一阵蹦跳后,却也受其感染着,放开了心来,跟着大笑起来。

这是纯发自内心的大笑,全无他事掺和。笑得轻松,笑得开怀,笑得无拘无束。

笑得一直在一旁呆立的男孩,愣愣的瞧着他们,深感诧异之至。

良久,柳双离才止住笑声,回握住老人覆着厚茧的大手,问道:“大哥,你可否跟小妹说说,这是哪啊?你为何会独自一人来到这洞里?这洞口又在哪里呢?”

见问老人也停下了大笑,有些不悦的瞪着柳双离,道:“小妹怎么了,这里是我们的家啊。你怎么会这么问大哥,难道是不喜欢大哥了,要抛下大哥一个人走了吗。”

柳双离一惊之下,见老人说着自怜自伤,话中凄苦,不自禁的同情起来,忙道:“啊。不是。小妹哪会抛下大哥一个人走呢。小妹只是觉得奇怪,大哥原先住的不是黄土彻成的屋子吗,怎么现在却跑到这山洞里来住了呢?”

“哇哇,”一听这话,老人突的一把甩开柳双离的手,大声乱舞乱叫起来,“黄土,房子,都没了都没了,哇——”老人竟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见老人如此失常的大哭。两个孩子被吓得向后连退。直退得后背紧贴着岩壁了。才不得不停下。

在一旁惊看了良久,见老人哭得伤心,柳双离终又心有不忍的走上前去,伸手拉住老人柔声劝道:“大哥别哭。房子没了就没了,我们还可以再建啊。”

老人一下止住大哭,痴痴的是看着柳双离,顿了片刻后,又张嘴大笑了起来:“对,我们还可以再建,再建。哈哈,妹子你看,这里现在就是我们的新家。好不好,大不大。”

这人真是,两个孩子眼皮真翻,谁会想要个堆满白骨的新家?

可老人却不管,一把拽住柳双离。拉着她在洞窟中,哈哈大笑的转起圈圈来。

不知怎的,老人手上的劲力极大,且转的速度极快。柳双离被他拽着,竟怎么也挣脱不开。

柳双离有些受不了了,连声叫着要老人放开他。可这奇怪的老人竟是不听,只顾自己得意的大笑大转。

柳双离被转得头晕眼花,加之这几日都没得好好进食,又连遭变故打击,实在精力贫乏。不几下就有些支撑不住,双脚一软,倒下身来。

老人却只是大笑着,一把脱起柳双离,把她抱在怀中,向他来时的道上飞步而去。

老人这一抱走柳双离,惊得一直靠在岩壁边上的秦思扬一声大叫,不顾全身上下还在吃疼的伤口,发足力追了过去。

可老人看着年纪虽大,人也疯癫,脚下的功夫却是了得。秦思扬只追出了几丈开外,就见老人急步抱着不住挣扎的柳双离一个转弯,他跟着冲上前去,也一个转弯。可转过后看去,眼前只空余着一条狭长昏暗的通道,再无他物。

“双离,双离——”秦思扬着急得连声大叫,一个箭步冲过这条狭长的通道,再一个转弯,秦思扬顿时傻眼了。

眼前是三条笔直岔道,每一条都不知会通往何方。顶上透过岩石缝细照进洞来的光亮,根本不足以照亮百尺之距。

秦思扬呆呆的站在三条岔道前,着急得直跺着脚。

可他再怎么着急也没用,眼前的三条路,他真的不知刻选择哪条。

耳边似隐隐能听到人的呼叫声,秦思扬相信那是柳双离在叫他。可四面皆不通风的岩壁,却把这些声声的呼叫,给来回反弹,直至站在岔道前的男孩,根本分不出这声声的呼叫,是从哪条道上传来的。

呼叫声隐隐约约,越来越远,不一刻,终于继绝无声,洞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秦思扬咬着牙,盯着眼前通向不同方向,却看着毫无差别的三个洞口,思付良久,终于一顿足咬咬牙,选了右边的一条,走了进去。

男孩走上的这条通道并不长,走了不足百尺,就见前面又分出三条岔道来。男孩看着却没有办法,只能随意的选择了一条走去。

走了不多久,前面又分出几岔道。如此反复,不断有岔道出现眼前面。而无论有几条岔道,男孩均是抓瞎的拾了一条就走上去。

一路上,时不时的都可见到,如同和柳双离分开的那洞窟中一般的累累白骨。面对这些悚人的白骨,男孩却均目不斜视,当看不见一般,就径直往前走去。

他从没想过,这些白骨究竟是怎么出现的,而他,有一天是不是也会变成这堆白骨中的一员。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争宠的老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秦思扬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到后来,他只觉得,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使出千斤之力,都像是要抬起座巨型铁山一般。

身上手上脚下包扎好的伤口,专心的疼痛起来。低头一看,丝丝殷红的鲜血,一点一点的渗在了衣服上,从外面已能清晰的看到。

已是深秋之季,为了驱寒秦思想身上套了三件衣服。说是三件,其实也是一套,一件交领中衣一件立领中衣和一件圆领长袍。都是他离开宣化时,韩齐海赠与他的衣裳。

如今里外三件上衣都已被血湿透,他不知自己身上究竟流了多少血。再加之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一点东西,肚子‘咕咕’的不断的抗议。他只觉得浑身乏力,身子似要断裂般,根本不听使唤。

可比起身上剧烈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内心深处的煎熬,那因柳双离突然被人强行带走而产生无限恐惧感。

因为无法忍受这份煎熬和恐惧,就算每向前迈一步都有如受刑般的刺痛,秦思扬还是一步不停的向前迈着步子。

前面还三条岔道,一样的洞口,通往不一样的方向。

为什么还是这样的路啊?秦思扬仰着头一步一步向前探看着,朦胧中,他有些绝望了,因为他感觉这个地方就像是最初他看不见柳双离的那个岔路口。

难道,他走了这么久,竟一直在原地转圈圈,而且现在又转回了头?

“双离――”秦思扬低低的唤了一声,突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待秦思扬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高高绘于岩顶的一幅幅岩画。

岩画上用着粗细节条画着一些的奇怪的动物和人物,瞧着像是人们的狩猎和劳作,且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看来他还是在洞中,而这如迷宫一般的洞穴,还有一定的历史啊。

秦思扬皱了皱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怎么会突然晕倒了,而这里又是洞中的什么地方?

其实自一醒转过来,秦思扬即感觉到这里有着暖暖的气流盈绕满室,决不会是他晕倒的那个洞窟。而可以再次证明的是,自己躺着的地方,软软的,用手摸去即知这是一铺厚实的被子。

显然,他正睡在一铺床上。

更显然,他是被人给救了。

而救他的人又是谁呢?

是韩齐海派来保护自己的那两个讨厌的家伙?

秦思扬这么想着,动了动身。可身子软软的。根本使不上一点劲。

他丧气的微侧过头看去。见床边上点着一盏小小的烛灯。

灯亮如豆,只能照亮他睡之地七八尺宽的范围。

秦思扬正自疑惑。

一股诱人的熏肉香味,随着流动的暖气阵阵传来。

随之‘呵呵’的大笑声突的响彻整个,秦思扬举目看去。却见三面的岩壁上,都挂着一盏灯,把这不大的洞窟照得虽说不是很亮,却也能看得清晰明确。

而离洞的一角,离他睡的床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正有白雾一般的热气蹭蹭上冒。而热气前背对着他正蹲着一个人,正好把冒气之物都挡在了他的背影下。

虽看不清是什么在冒热气,秦思扬还是不点即明,那里正煮着什么东西。

但让秦思扬惊奇的。不是那里正冒着什么热气,煮着什么东西。

而是背对着他蹲着的的那人。就见那人身着一身蒙人长袍,头戴着顶蒙人的长帽,披散而下的长发,已是大半雪白。

这不正是抓走双离的那个疯老头吗。

那双离……

秦思扬想着心下一凛。双手挣扎的撑着床,想要坐起身来。

突听老人蹲着的前方,传来个让他心喜不已的声音:“大哥你别乱动啊,这是为思扬准备的白粥,你不喜欢吃的了。嗯,那边才是给你做的熏肉。”

“双离!”秦思扬痴痴的叫了一声。

“啊,”冒着热气的那一头,立时回应了一声,紧接着秦思扬就见到那个他不能再熟悉的人儿,带着一张红扑扑的圆脸,向他急冲冲的跑来。

“思扬你醒了,太好了。”柳双离一脸心喜的叫道,奔至床边,然后半跪在秦思扬面前,伸手探了探男孩的额头。

感觉没这么烫了,她才稍稍放下心来,扶着男孩坐起身来,边解释道:“你昏了三天三夜,还一直发着高烧,真急死人了。”

说着取过枕头垫在了男孩后背,让他靠坐在床上。见男孩欢喜的表情下掩不住的疑惑之情,她又低眉一笑,接着解释道:“我被大哥强行带到这里,心下却一直担心着你,就求着他回去找你。我们在洞内转了一圈,发现了血迹,然后顺着血迹一路找去,终于发现了昏倒在地上的你。”

“这是哪里?”秦思扬追问道。

“大哥的家啊。”柳双离笑了笑。

“什么大哥,这老头也配。”秦思扬不悦的咕噜了一句,瞅着柳双离又问道,“在这迷宫一样的洞里。”

柳双离却不以为意,轻笑着回道:“这我有问过大哥。但他根本迷糊得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只说一觉醒来,他就在这了。而这洞内,虽很大跟迷宫一样,可无论走哪条道,最终都能通到这个洞窟。住在这里,绝对不怕找不着路回家。”

“吃的和用的呢?”

“嗯,大哥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送吃的用的进来给他。”柳双离说着,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听他的描述,送吃的用的进来给他的人,是蒙人。”

“蒙人?”秦思扬不由的一诧。

“是的,”柳双离点点头,瞥了眼蹲在灶火旁,正在着急等吃的老人,“我初了解到这情况时也很吃惊。大哥一看就知是大周人士,怎么蒙人却不杀他,反还把他养在这里。后来我慢慢诱着大哥探问情况。听大哥的讲述,我猜测蒙人并不是想养着大哥,只是为方便行事,把他关在了这里。之所以费事关着又不杀,是为了要学大哥那一身的武功。”

“武功?”秦思扬又是一惊。

“是啊,”柳双离再度点点头,突听远处传来阵阵水气上升不断冲击锅盖的声音,忙一下跳起,“对了,我煮的粥。思扬,你一定很饿了吧,我这就去盛碗粥来给你吃。”

柳双离说着,即跑向灶火处,先安抚了老人,把半熏的还未完全入味的五花肉,挑了一块出来给他吃。这才得有机会拿过一只瓷碗,盛了碗粥向秦思扬走来。

粥刚煮开,自还很烫。

柳双离边不住吹凉热粥,边慢慢喂着男孩吃下。

一切都很平静,直至灶火旁的老人,突的一声大吼,瞬间打破了这分安定。

“大哥,你又怎么了?”柳双离不悦的皱眉回头看向老人。

“你喂他,不喂我。”老人大吼着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气呼呼的一扬手,打翻了柳双离手中的白粥。

“大哥,不!”柳双离一声尖叫,就听‘咣当‘一声,打翻的白粥有一半溅到了她的脚上,烫疼了她的双脚。

“你怎么能这样啊,大哥,”柳双离责怪道,“我不是给了你熏牛肉吗,比白粥好吃多了。你还争什么?思扬有伤在身,手脚不方便,不能自己吃东西,我自然要喂着他吃了。”

老人却完全不理会柳双离的话,只是指着男孩气红着脸,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你喂他,不喂我。”

“大哥。”柳双离无奈的垂着头,真不知要如何去说这疯傻的老人了。

“双离。”秦思扬伸手拉了拉柳双离的衣袖。

柳双离答应了一声,瞧着男孩苍白无血的脸色,不由的又一声叹息。转向老人,立时换上一张笑脸,柔声哄道:“好了大哥,你别生气了好吗,我也喂你,好不好?现在你听话哦,来,坐到这床边来,乖乖的,等着我。”

听柳双离如此说,老人才停下发火,乖乖的按柳双离的意思,坐到床边。

见老人静下听话坐好了,柳双离这才府身拾起碎了一地的瓷碗,又取过把扫把,扫干净地上的白粥。然后才转回灶火旁,取过两只瓷碗,一碗盛了白粥,一碗盛了些熏肉,然后找了个瓷盘一起端到了那一老一小面前。

拉过一张矮桌到床前,把瓷盘放到桌上。

如此,都准备好了。柳双离即笑咪咪的用筷子挑起一块熏肉,先对老人道:“嗯,这是给大哥的。”说着把熏肉喂到了老人的嘴里。

见老人张嘴开心的吃起肉来了,柳双离才端过白粥,用勺子瓢起一瓢,吹得半凉了,喂到男孩的嘴里。

喂了两口白粥,见老人嚼完了口中的肉,张着大嘴瞪着她。柳双离忙放下白粥,又拿起筷子,挑了一块半肥的熏肉,喂到老人嘴中。

看着老人嚼肉了,柳双离才又急忙端起白粥,去喂男孩。

如此折腾了大半天,柳双离累得双臂都酸痛不已了,才把这一老一小给喂饱了肚子。

安抚过老人,又拿了块湿布给男孩擦了擦脸,再后收拾好碗筷。忙活了大半天的柳双离,才最终得空轮到给自己的肚子喂饭。

她盛了碗白粥,就着一点熏肉,匆忙吃饱了肚子。再回头看向床边,却见男孩睁着双大眼,目不转睁的痴痴的望着她这边。

而疯傻的老人,吃饱了肚子后,只歇停了片刻,即无比兴奋的在洞中不断翻飞跳跃。

第一百三十七章 和老人对招

柳双离看着老人不断舞动的步子和身法,心下一动,思付片刻,随即冲男孩眨眼睛一笑,努了努嘴。

秦思扬见柳双离笑得奇怪,又努嘴示意,似在暗示着什么,却未明所以,想要出声寻问,却又见柳双离摇了摇头。正自疑惑,就见柳双离抖抖身向老人走去,巧笑嫣然的向老人一抱拳,道:“大哥玩得好好啊,但一个人玩是不是太无趣了,要不要小妹陪着来玩玩呢?”

老人一听,开心不已,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那帮犊子好几天都不来了,都没人陪我玩,好无趣啊。妹子陪大哥玩最好了,咱不用那帮犊子了,太好了,哈哈。”

柳双离莞尔一笑,挽起袖子,随手拾起地上一烧火木枝,向老人微一躬身,木枝在空中划了一圈,道:“大哥请。”

不等老人回应,柳双离挥动木枝,刷的便一下刺去,去势极是凌厉。

秦思扬瞧着,看出柳双离使的是云天门入门剑招。这些招式,柳双离教过他,虽无十分威势,却是轻捷灵动,和敌人缠斗起来很有效果。

见柳双离一招刺来,身法灵活微妙,老人哈哈一笑,双掌一合,身子一转,避开了柳双离攻击。随之大掌左右一起,向柳双离后身攻去。

柳双离身子一转,避开老人的掌风,和老人缠斗起来。

就见数十招过后,柳双离手中木枝突的向东一劈,半空中突又向西一转,斜回向老人的腋下刺去。

这一招着实厉害,老人适才刚刚半弯着腰向柳双离击出一掌,脚下步子未来得及站稳,看着已无可避让,就要着道被刺。

可不想老人身子虽壮,身法却甚是敏捷,手上的功夫更是了得。只见他斜倾着步子突的半转。在柳双离回势西下刺来之时,身子向侧后倒仰。木枝自他的身侧险险划过,同时老人双掌一开一捞,就抱向柳双离的双脚。

老人这一招势着实不太雅观,但实用性却极强。柳双离一个惊呼,向上跃起,可她的动作还是慢了,脚上的一双牛皮短靴,连同袜子一起被硬生生扯了下来,顿时一双秀足裸露在外。

柳双离双颊微红。凌空一个翻身。赤足落地。向老人嗔道:“大哥好坏,说跟我玩,却去强脱下我的靴袜,太过份了。我不跟你玩了。”说着一甩手。丢下了手上的木枝,向向男孩那方走去。

老人一听柳双离说不玩了,登时慌了,拿着靴袜追上来,连声道:“妹子别气,别不跟大哥玩啊。嗯,是大哥不对,大哥还你鞋袜,你再跟大哥玩嘛。求妹子了。”

柳双离在秦思扬身边坐下,别过头去,就是不理老人。

老人急了,扑倒下地来,向着柳双离又是拜又是求的。连呼对不起求饶。

柳双离撑了好片刻,才回转过头来,撅着嘴向老人道:“大哥真知道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

柳双离点点头,这才接过老人递回来的靴袜,重新穿好,道:“大哥还想我陪着玩?”

“想,想――”老人如捣蒜般点着头。

“但我累了啊。”

老人立时一脸的失落。

柳双离轻轻一笑:“我歇息一下再陪大哥玩。”

“好,好。”老人一下又咧开嘴乐了。

柳双离又是一笑:“大哥也累了吧,别跪在这啦了,去歇一下。“

“大哥不累,不累。“老人一下跳起,又蹦又跳的在洞中上下飞跃,口里不住大笑道:”妹子又要陪大哥玩了,哈哈,又要陪大哥玩了。“

看着老人疯癫的样子,柳双离不由的一叹,回转过头来,问秦思扬道:“思扬,你觉不觉得我刚才有些过份了?”

“没有,你一点都没过份。”男孩一口否认。

“是吗,真没过份吗?”柳双离还是心有愧疚。

“没有。”男孩还是一脸的肯定。

柳双离轻声一笑,虽听男孩说得很肯定,但她也知男孩的性子本就不会在意什么情理,且还有心偏袒于她。这事上,跟他是不会问出什么结果的。因此轻声一笑后,即放过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刚刚我们的玩法,你觉得好看吗?”

“嗯,你和那老头打得很精彩。”

柳双离撇撇嘴:“你认真细看清楚了哦?”

“看清了,你的剑法,还有那老头是如何躲闪回击的,我都很仔细看清并记下了。”

秦思扬极其认真的回道,虽然柳双离在向他努嘴示意时,没能弄明白她的意思。但当看到柳双离取过木枝,和老人缠斗起来后,他当即就领悟到了她努嘴示下的意思。

柳双离是要以自己来跟老人喂招,要他从旁看着,好能从中学到点武功招式。

因此,柳双离在和老人打斗时,他就一直认真的看着,用心记着那些招数身法。

现下柳双离问起,他自是认真的点头回答。

虽然在宣化时,风十一有教过秦思扬不少功夫,但那多是实打实的硬家功夫,多数拼的就只是内力、勇气和胆识,招式上并无多大变化。在这方面,秦思扬的身子底子还很欠缺,所以一时半会,风十一教的东西,以男孩现在的基础根本就用不上。

这会柳双离见到洞中的老人身法诡异,每次蹦跳起来,手法招式上变化多端,实是十分的精妙。虽不知这老人的来历,也对这样的使计存有愧疚之心,但即见识到了老人如此的身法,就忍不住的想要多以试探,好让男孩看后能多学些防身的招数。

“那你有领悟到什么吗?”柳双离挑眉问道。

男孩沉思有倾:“一时半会也没能理清个中招数,我想先记在脑中,以后再慢慢去领悟吧。”

“嗯,也是,大哥的招数很乱,连我都没看清门路,要想理清套路更是难了,”柳双离点头说道,“思扬你也别想这么多,能记下多少是多少,不求多,只求能对你的武功有点进益就好。嗯,思扬你有伤在身,不易多思,先闭眼休息吧,等下我再换个招数和大哥对打,你呢也不用去想,只管留心看了,记下招数就行。”

秦思扬点点头,果真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若大的洞中,老人还在哈哈大笑着上下翻飞。

虽然老人在跳跃中,都有去躲避洞中的物品,但悬于三面岩壁上的烛灯,可不是他避开了就能幸免的。

几个来回下来,三面烛灯,就被老人飞跃中带动而起的疾风给吹熄了两面。

洞中四灯灭了一半,顿时昏暗了不少。

柳双离见了,起身自一边柜中找出支蜡烛,又从床头的烛灯上借了火点亮手中的蜡烛。然后托着蜡烛施展轻功一个飞身跃起,重新点燃了东面壁上的那盏烛灯。

柳双离这一动作,立时引起了老人的兴趣。他乐得两个起跃,飞身到了柳双离的身后,大叫一声:“妹子,来陪大哥玩啊。”

叫声一落,双手随之向上一翻,作势擒向柳双离的手臂。

柳双离‘啊’的一声惊叫,生怕手中的蜡烛熄灭,动作不敢过大,躲闪了两下,就被老人给捉住了双手。

“大哥,快放手了,”柳双离板着脸叫道,“等我去把那边的蜡烛点亮了,再来陪你玩。”

老人却不依不饶,只抓着柳双离的手,不停的叫道:“妹子陪我玩,妹子陪我玩。”

柳双离无奈,深呼了一口气,捏着蜡烛的手突的向上挥去,直击老人的脸部。

老人头一低,躲过了这一击。不想柳双离见老人是低头来躲,捏着蜡烛的手随之一松。那还燃着星火的蜡烛立时掉落而下。

老人没想到柳双离会突然松手,一个躲闪不急,蜡烛落到了他的脸上。

好在蜡芯是朝上,蜡上的星火才没灼到老人的脸。

但被这么一下,老人也惊得不小,紧抓着柳双离的随之手一松,柳双离乘势一抽手,摆脱了老人。

但蜡烛落地,已然熄灭,无法再去点燃另一面的烛灯了。

再看老人,还是不依不饶,气呼呼的用力踩了几脚掉在地上的蜡烛,发过气了,立时就又叫嚷着追着柳双离来玩。

柳双离苦笑,抬头看向秦思扬,见他已经睁开眼看向这边了。她当即冲男孩点点头,随后纵身一跳,躲过了老人的攻击。然后再几个纵跃,落到了灶台旁,顺手抄起了灶台上的一把锅铲,权当剑来使用。

见老人追扑而来,柳双离手中锅铲如利剑般向空中一拔,一招‘潜龙出洞’向老人攻去。

这是云天门在江湖上成名的招数,柳双离虽练得还不甚精湛,但威力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云天门号称云上天宫,是龙蛇盘踞之地,其在江湖上成名的精妙的剑招,都以龙蛇命名。而使出来的剑法套数,也招招都似龙蛇飞腾,变化多端,蜿蜒盘曲,分不出头尾。

柳双离这一下正经使出云天门的绝学向老人攻去,老人一个不防,眼见柳双离攻来的招式连绵不绝,虚虚实实,如群蛇乱舞,看得他眼花缭乱。几个躲闪不急,险被柳双离击中。

被柳双离这么先发制人的攻来,老人虽一时有些手忙脚乱,险像频出,可脸上却是大喜过望的表情。一边急急躲避,一边却是不住的开心大叫:“好玩好玩,大哥喜欢这么玩,哈哈――妹子真好,跟大哥来玩,哈哈――”

第一百三十八章 如常的日子

老人兴奋大叫过,脚下的步伐立时收紧,身子向前一躬,单脚向上一撩再一勾,瞬间格开了柳双离横扫而来的铁铲,同时‘呼呼’两掌,向柳双离面上击去。

老人这两掌势劲力疾,掌未到,风先至,瞬间就把适才败落的局面全数揽了回来。

柳双离挥出的铁铲被老人单脚一下格开,还无力回转招式。心下一惊,不知老人使的什么招,又见掌风当面劈来,不敢硬接,身子后仰急避。同时单手撑地一个推送,弹射而出,险险避开了老人跟进踢出的一脚。

柳双离弹出数步,翻身刚一跃起,人未回转,就已听闻老人疾扫而来的一股劲风,一骇之下,不想老人如此年纪,身法速度竟一分不落于年轻人。看着已无力回身躲闪,不急多想,右手铁铲向后迎风一挡。就听身后劲风呼的一个急转,还未散去,又一劲风尾随而至。

柳双离心下骇然,身子向后一倒,手上铁铲跟着斜向上一挺,一记‘长蛇吐珠’,直刺向老人击来的两掌。

老人见势,哈哈一笑,纵身跳起,人未跃至最高点,即横空扫出一脚。见柳双离滚地躲开,他也不急追,双脚曾一字落地,大笑着如柳双离适才一般,躺倒在地,然后一个滑身来至柳双离身侧,同时挥出一掌,向她脚部切去。

柳双离其实才刚坐起,突见老人躺倒身向她击来,不急站起,忙双手撑地,支起双脚,一个急转后,再就地一翻,逃离了老人的掌击。

老人看着又极是开心的一个大笑,双脚回拢再一翻身俯地,身如长箭,向柳双离腰部拍去。

这竟是玩闹般的打法。柳双离看着又是无奈又是苦笑。可就算知道老人招式中玩闹的成份居大,她竟都无力还击,只能连闪再避的一跳逃开老人的追击,越至后来越发显得狼狈不堪。

如此,柳双离和老人连拆了数十招,柳双离已被追击得灰头土脸,晕头转向,一开始取来当剑使的那一把铁铲,早不知在几时落手不见了。

又追斗了两刻钟,柳双离受不了。开始连连向老人求道:“大哥。我们不玩。快停下,我――我玩不动了。”

老人却还是哈哈大笑,精力十足。

到最后,老人一下把柳双离扑倒在地。然后又一下抱起,凌空翻转飞跃不已。

“大哥,放下我,快。”柳双离实在无法再做支持,在老人翻身落地之时,俯身狂吐起来。

“双离,”床上的秦思扬见此心下一急,也顾不得自己发烧虚弱的身子,翻身下床。踉跄几步来至柳双离身边,伸手扶住她,急切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柳双离勉强回道,可她说话的气息却已明显不稳。

“你太过份了。”男孩看不过。转向老人指责道。

老人见柳双离吐得发白的一张脸,自觉得不对,见男孩冲他发火,也不回嘴,低垂下头,努努嘴道:“妹子没事的,不要怪大哥。”

“就是你的错。”男孩怒道。

柳双离忙一下拦住男孩,笑向老人道:“这不怪大哥,是双离自己身子太虚了。”

老人一诧:“虚?”

“是啊。”柳双离笑笑,拉过还在发火的男孩,想把他推回到床上去。

“妹子身子很虚吗?”老人又问道。

柳双离回头看向老人又是一笑:“没的事,双离也只是随口一说,大哥别再意了。”

老人看着柳双离苍白失血的双颊,猜疑了一会,伸手到怀中一阵摸索,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来,递于柳双离道:“这个,给妹子。”

柳双离好奇的接过瓷瓶,问道:“这是什么啊?”

“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啊?”

老人搔搔脑门,也是一脸疑惑的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呢?”

“大哥!”柳双离看着一脸寻思状的老人,有些无语了。

老人咧嘴一笑:“吃了这个东西,精神好好的。”

“啊――”柳双离一惊,打开瓷瓶看去。见里面是几粒药丸,黑黑的,模样没什么特别之处。闻之,却有一缕淡淡清香,让人舒心不已。

“这是什么啊?”柳双离再度问道,有些不敢相信,“它真的能提人精神吗?”

老人猛点着头:“是的,能的。”

“大哥你吃过吗?”

老人却摇了头:“我不吃。”

柳双离奇了:“为什么不吃?”

“因为这是给妹子的啊。”

“啥?”

“就是给妹子准备的啊。”

柳双离眨巴双眼,问道:“为什么要给我准备?”

“妹子不是身子虚弱吗?”

“嗯,大哥怎么知道我身子虚弱呢?”柳双离试探性的问道。

“妹子不是身子一直很虚吗?”老人一脸肯定的说道。

柳双离一笑,伸手拦住了又欲上前面质问的男孩,看向老人,再度加深试探的语气,问道:“大哥是几时知道妹子的身子虚的呢,我好像一直没说哦。”

“嗯,哪看呢?”老人似很认真的想了一想,才回道:“那时,妹子不是喜欢在雪地里跑吗,妹子好漂亮啊,就算穿着那些再丑的衣服也好漂亮,城里就没一个人有妹子漂亮,就连刘家的那个三小姐也没妹子漂亮。然后,有一天妹子突然摔倒在雪地里,告诉大哥,你身子自小就很虚,受不得湿寒。要用天山的雪莲,南海的灵芝,还有,还有西天的菩提树下新鲜的枝芽,才能补回精神。”

“哦,”柳双离微一叹息,细看着一脸痴傻的老人,道,“然后,大哥就去天山南海给妹子找来了这个。”

“嗯,”老人点点头,又愧疚的低下头来,“可大哥找不到西天的菩提树,更没寻得那树下最新的枝芽。”

“哦,这也为难大哥了。”柳双离又是一叹。

“妹子别怪大哥。”老人又求道。

柳双离摇头:“我没怪大哥了。”

“嗯,那妹子快吃。”

“呃,”柳双离有些为难的看着小瓷瓶,顿了半刻,才笑向老人,道,“大哥别急,现在还不是冬天,没有下雪,妹子的病还没有犯,等等再说。”

老人还是有些着急的看着柳双离。

柳双离却是讨巧的拉过老人,又哄劝了一番,道:“东西妹子收下了,到时妹子一定会吃了它的,然后再陪大哥玩。大哥先这边歇着,等我打扫完这里,再给你做五花肉吃。”

好说歹说,老人才听话的转到一边桌前坐下。

劝完老人,柳双离收好小瓷瓶,再把一脸狐疑的男孩连说再劝的赶回床上歇着。她这才动手清扫起之前吐脏的地板。

清扫完地板,也没得多休息。转出这个起居的洞窟,见外边四下连通的通道上原还透出丝丝光线的岩顶,不再有光线射入。她知道天色已晚,一天又将过去。

回至里间,把之前的白粥热了热,又至一边墙上取来两块已腌好的五花肉,炖了熟后,加入两块芋头,粗粗做了一碗东坡出来。

如此,柳双离熟门熟路的弄好了晚餐,然后又似之前一般,同时喂着一老一小,直至喂饱他们两人后,才轮自己来吃。

折腾了好半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柳双离在男孩对面的坑上睡下,老人则随便的卷了块席子就睡下了。

一宿再无他话。

第二日,日子如前一日。

第三日,还是如此。

每天,洞内的清洁和吃食都是柳双离在弄,吃饱后跟老人对招,男孩则在一旁留心观看,努力记下招式。

因为有了第一天柳双离的呕吐,老人也不敢过份胡来,玩闹对打中,只要柳双离一喊停,他都会立即听话的乖乖停下。

而秦思扬的烧已在第二日就完全退了,又两天身上最深的伤口,也基本愈合。再之后,可以加入柳双离和老人中间,一起玩闹过招。

只不过因为老人只喜和柳双离来玩,跟他倒没几多对招。男孩更多的时间,都是在细看过柳双离和老人的对斗后,自己一个人在一旁照着他们的姿势来演练。而柳双离要是得空了,也会过来跟秦思扬试招。

日子如此,一日复一日,过得极是平静。

因为知道这个洞窟里的一切用度,都是蒙人送过来的。

在这里住下的一连数天里,柳双离都小心翼翼的,时时留心着洞窟外的一切动静。生怕哪天蒙人突然到来,她和秦思扬来不及躲避,给蒙人发现了,就不好办了。

可自秦思扬醒来,一连过了许多日,都不见有任何动静。

柳双离就开始犯疑起来了。

其他还好,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吃的东西也就跟着一天天少了。虽说怕蒙人的到来,可要是日子再这么过下去,再不送东西过来,下去,他们就要没东西可吃,只能饿肚子了。

又是一日,看着锅里已无米,墙上的肉只剩一块,窖里的白菜,也仅余半截。

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柳双离真的不得不开始在犯疑中又犯起了难。

这些吃的顶不了两天了。

她是不是要出去探索,或是干脆求救。

柳双离不由的看向男孩秦思扬,话说,受命于韩家的李超雄他们,不会不管他的死活的吧。

否则,算是什么保护。

只是,蒙人,究竟还会不会来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蒙人的到来

外界的脚步声传至洞窟时,两个孩子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听到。

因为那时的他们正一起蹲在烧开了水的锅炉边,往里面加着仅剩的半截白菜。

锅内烧开的水震起的‘砰砰’声,正好掩住了外面界的脚步声。

说到在洞中生活这段时间,他们所喝的水,都来至出此洞窟左转第二条通道后一个比这小得多的洞内。

那个洞虽小,至那洞岩顶滴落的水滴,却在长年累月中把那里积成了一个深深的水潭。

岩上滴落的水,也不知从哪来的。

但按柳双离的说法,这洞旁一定有一条地下河。地下河至旁流过,长年冲击那里的岩壁,形成了裂缝,所以才有了水不断滴下。

秦思扬听了这说法,就冷哼了的说:要真是地下河,但愿那河水把岩壁冲开,淹了这个可恶的山洞。

柳双离听了,就笑说秦思扬报复心理太重,劝他别这样想,这样不好。

秦思扬却反说柳双离是烂好心,对谁都好。

柳双离见说只好摇头苦笑。

虽是如此说,但因柳双离事多,还要随时安抚小孩样的老人。自秦思扬伤好能自由走动后,每日里去打水的事,都由他去做了。

这一天,也是秦思扬去打的水,回来又连帮柳双离洗锅烧水。

等两个孩子弄这一切,看着锅里的白菜上漂起来时,才猛然听到那不一样的脚步声。

听着如此的近,也就十丈开外,不两下声音就能来至洞中。

两个孩子一惊之下,看着已不可能逃出洞外,他们只能急急转至床后,躲在床后边,床和岩壁狭小的夹缝中。

两个孩子刚刚蹲下身子藏好,脚步声就来到了洞口。一个声音随之传来:“大哥在不,小弟今天又带来了不少好吃的。大哥一定喜欢。”

如此别扭的发声,只能是蒙人所说。

两个孩子一时怔住。他们并不奇怪于来人是蒙人,他们惊的是这个声音,他们数日前才刚刚听过。

这声音不会错,正是和正北盟六堂主彭仲明最先动手的,那群蒙人的首领。

怎么会?是这个蒙人在养着这洞中的老人?

但脚步声听来不是一人。

两个孩子偷偷透过床脚的缝隙向外望去,见跳动的烛光下,自洞外走进了三个,啊不,是四个蒙人。为首的。正是那日和彭仲明交手的蒙人首领。

“大哥。大哥。你在哪?”那蒙人首领四下张望的大叫着。

“哈哈“的一声大笑,来至倒趴在洞顶岩壁上的老人,“妹子不陪我玩了,你们几个来陪我玩。陪我玩。”

老人大笑大叫着,连蹦带跳的几个起跃,落身至蒙人面前,拍着手围着四个蒙人转了两圈后,才在他们的左侧停下。

蒙人首领一脸讨好的笑着,转身面向老人,道:“我们一定陪大哥玩,大哥先别急。看看我们又给大哥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老人拍手笑道。

“你看,这些是不是好东西。”蒙人首领说着。手一挥,他身后的三个手下立时上前一步,把身上的东西一一放下。

蒙人送来的东西还真是不少,看去有各样还带着血的鲜肉,新摘下的白菜、冬瓜、萝卜。还未脱苞的玉米,一大袋白面及一小袋白米,几大捆木柴。除了这些外,另还有几件加毛的蒙古袍,棉鞋棉袜,甚至连棉被都备了一床来。

这些蒙人想得还真齐全,应该是考虑到了下去就是冬天,东西要尽量的备全备齐。

不想老人看了这些东西,却是一脸的不高兴。

“不好,没有妹子的衣服。”老人板着脸道。

躲在床后的两个孩子一听之下,霎时脸色一变。

但看去,那蒙人首领却面色平静,像是早已习以为常的笑着:“大哥的妹子不需要的衣服的。”

老人却不同意,摇着头:“不,妹子需要,她需要。”

蒙人首领见此,又是一笑:“那好,下次我一定记得带上大哥妹子的衣服。”

“不,妹子现在就需要。”老人还是不依。

蒙人首领苦笑着:“可现在我们没有啊。”

“那就去取。”

“大哥不用这么急的。”

“不,急,急,急――”老人连声大叫道。

“大哥的妹子一时还不用换衣服。”

“不,她现在就要换。”老人一声大吼,猛得两个纵跃,飞身至床后边,大叫道,“妹子现在就要换,是不是,就要换?”

两个孩子的脸都绿了,柳双离不敢出声,只能冲着老人连连摆手摇头,希望他快些走开。

可老人不懂柳双离的意思,他执着的叫道:“妹子的衣服都脏了破了,需要换过。”说着老人俯身一捞,身法迅捷异常,根本不容柳双离有任何射闪的机会,就抱起了柳双离,再两个纵跃,落至蒙人面前。

“你看,我妹子的衣服都脏了破了,要马上换过是不是?”

此时的柳双离真是极其的无奈,她挣脱不开老人的大手,也不敢直视蒙人的目光,只能把头深深的垂下垂下。

可就算柳双离的头垂的再低,几个蒙人还是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十几日前,在那拦杀他们的村子里出现的两个孩子中的一个。

不想这孩子如此能耐,不但能在他们的围追堵截中成功逃到村子,躲到了长满高粱的地里,还连杀了他们不少兄弟,真他娘的能耐。逼着他们不得不一把火烧了那片高粱地。

现在,他奶奶的,他们以为早被烧死在地里的人,竟然又活生生的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还成了这个疯老头的妹子。

他娘的,这娃儿是哪路的神仙,命如此之大?

“她是大哥的妹子?”蒙人首领一改初进洞来时的笑容,冷冷的问道。

“是,妹子,我的妹子。”

“好啊,”蒙人首领一声奸笑,“那大哥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弟?”

“小弟?”老人满脸疑惑。

柳双离突的抬起头来,连声否认道:“不,大哥没有小弟的,没有。”

“是吗,真没有。”蒙人首领说着一声刺耳的冷笑,转头向立于他身后的三名部下使了个眼色。

三名蒙人下属立时一点头,即有两人一个纵身,向适才老人抱起柳双离的地方跃去。

“不――”柳双离一声尖叫,立时冲上前去阻拦。

可柳双离的反应速度再快,她也只截住了两个蒙人中的一个,且还一下就迎上了那蒙人飞起的一脚。而同时纵起的另一个蒙人,只一回闪,就避开了柳双离,落身至床后。

柳双离但见蒙人踢来的一脚,劲力不小,一惊之下,身子向后一让,躲开了这一脚。而可她刚一闪人让开,蒙人即一个纵跃,跟着飞身近了床后。

柳双离见此,也跟着飞身而上。

“妹子,”一声惊呼,柳双离即感到身后一阵急风拂来,就见老人迅猛非常的跟着飞身上来。随后一个立定,不偏不倚,正好站在了柳双离和身她踢出一脚的蒙人中间。

“你为什么要打我妹子?”老人指着那名蒙人气愤道。

踢出一脚的蒙人却不回嘴,只眉头一蹙,看向已欺身至床后缝细的那名蒙人。

就听一声惊叫,接着是两声撞击木板的声音。那名蒙人‘哇哇’的像是被什么重重击疼的惨叫声。

被老人指责的蒙人见此,当即一个箭步,冲向床后。

“思扬,快跑。“柳双离大声叫着一个闪身,挡在了欲冲去的蒙人面前。

柳双离的轻功本就较之这些蒙人要来得厉害,现下又是情急之时,当然更是迅疾。

蒙人见柳双离如此身法,即使对方年纪看着很小,也不敢敌,当即一掌挥出,向柳双离面门直过击而去。

可蒙人的手还没欺近柳双离,即被另一只手给格开了。

“你欺负我妹子。“老人气愤的大叫,格开那蒙人一掌的同时,另一手又同时拍出,‘啪’的一声,重重的打到了那蒙人的脸上。

那蒙人只觉得的双眼冒花,登时有些站立不稳。

“大哥。”阻止的叫声,是蒙人首领所出,他此时和另一名手下也纵身来到老人面前,正她挡在了老人和柳双离的中间。

“大哥请别误会,他不是要欺负你的妹子。”蒙人首领搅乱视听的说道。

“那他想干什么?”老人显得很生气的叫道。

蒙人首领神情又转为讨好,放缓声解释道:“我们只是想向大哥的小弟问声好。”

“问好?”老人有些疑惑。

“是了,就像你跟我们问好一样。”蒙人首领这么说着,眼中闪过的光芒却是狡黠而冷肃。

“大哥,别信他,”柳双离急急向老人说着,目光忍不住瞥向又在吃疼大叫的,最先看到床后缝隙的那名蒙人处,“他们就是想欺负我和思扬。”

老人似有些犯糊涂了,看看柳双离又看看蒙人首领。

突的一声闷响,就见男孩秦思扬身子有些踉跄的自床后脚下跃起,然后一个翻身,落到了床另一边的尾处。

“思扬,”柳双离一声惊呼,就想冲向男孩。

突见眼前人影一晃,那蒙人首领一下挡在了她的面前。

“妹子别急着走啊,大哥不是还要给你换新衣服吗?”蒙人首领厚颜无耻的尖笑道。

第一百四十章 关尽重将军

“对,换新衣服,”老人开心的连连拍手笑道,倏地一晃,瞬间已闪身至柳双离面前,不由分说,抓过她,“妹子换新衣服,妹子换新衣服。”

“大哥,”柳双离柳眉倒竖,双眉还是紧瞅着男孩那方的情形,“你别乱闹,哪有什么衣服换。”

“是,没衣服,”老人一怔,似才想起这档事,一转身瞪着蒙人首领,大叫道,“快,快去取妹子的衣服来。”

蒙人首领面色一沉,可这也只是刹那间的事,紧蹙的眉转瞬间又舒展开了,哈哈一笑:“衣服定会有的,就怕大哥的妹子穿不过来呢。我已让兄弟去取了,稍会就到,大哥和妹子就等等。”

“稍会是多久?”老人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这――”蒙人首领想了想,向洞内望了一圈,突的眉头一展,闪身跃至锅炉边,一手提起那已然烧开的锅炉,放到地上。然后取过一个空锅,用勺子瓢了三大瓢水至锅里,最后放回灶火上。

“大哥你看,等这锅水烧开了,妹子的衣服就会取到。”蒙人首领苦有深意的一笑。

“这水开了吗?”老人一脸探寻的跃身至锅炉边,紧盯着锅内的水。

“就像那边那锅一样,等这里边的水自动跳起来,腾腾冒着白烟了,就开了。妹子的衣服也到了。”蒙人首领指着刚被两个孩子烧开的白菜汤,微笑着解释道。

老人听着认真的点了点头。

柳双离看着一时急红了脸,直冲老人大叫道:“大哥你别相信他的话,火都熄了,这锅里的水是永远都不会开的。”

老人却摇着头,很认真的说道:“我要等这水开了。到时妹子就有新衣服穿了。”说着真蹲在了锅炉旁,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锅里的水。

柳双离怔住了。

蒙人首领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突叫‘嘭’的一声,柳双离急回头看去。却见秦思扬被那蒙人追得一个躲闪不急,整个人摔到了床下去。

“思扬,”柳双离尖叫一声。向秦思扬那方疾冲而去。

可她刚跃身而起,就被一个巨大的身板给挡住。

那是一直跟随蒙人首领最近的那名蒙人,不但身高上比常人高出两个头,身子也长得十分粗壮结实,往那一站,活生生一个巨人。

柳双离被这巨人一挡,脚下步子急收不住,整个人就一下撞到了这名巨人的身上。

巨人虽身板粗大,身手却也不差,柳双离撞上来的一刹那。他即伸手一捞。抓住了柳双离的衣领。然后再顺势一提

柳双离一时不防,也来不急躲开,整个人就这么被这巨人给提了起来。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柳双离死命挣扎着。可以她的力气,又岂能挣得开这巨人。无奈生生被提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思扬。”柳双离凄然一叫,眼睁睁的看着前面床边,男孩秦思扬被两个蒙人前后夹击,狼狈逃串着,又明显的无处可逃。

就见男孩在床下几个翻滚,从一张床脚滚到了另一张床脚,躲过了迎面追来的蒙人。正想跃身而起,却见头顶上突的闪过一团黑影,随之一个长着黑毛的大手,伸向他的颈部。

秦思扬大骇,脖子一缩。身子也就地向后缩进床下。

他想从床的另一头跑出。可是最先追拿他的那蒙人,岂又会让他如愿,一个飞身跃过了床面,守在床的另一边。

秦思扬见此,只能再次缩进床下,想从两床脚的开口处爬到另一床下,再逃出。

但他爬的速度,再怎么也没外边,用双脚追他的蒙人。

来回爬了两次,秦思扬终于一个躲闪不急,被一个蒙人的大手抓住手臂。

他张嘴对准抓住来的大手一个狠咬,把那蒙人咬疼得一声惨叫,手立时松开。

可这边咬开那这个蒙人,床另一边的蒙人秦思扬就真无法再防了。他的双脚被那蒙人一下擒住。随之整个人就被硬从床底扯了出来。

说是倒挂金勾,那只是表面文字的好听吧了。

但此时的男孩,就是被人双脚朝上,脑袋朝下的提着,形如倒挂金勾。

几下挣扎之后,男孩看着面红耳赤,一半因之着急,一半却是脑袋朝下充血所至。

抓住男孩的蒙人得意的哈哈大笑,却不翻转正提男孩,还是提着他的双脚,大步行去,来至蒙人首领面前。

那个正提着柳双离的巨人,此时也已站在蒙人首领面前。

蒙人首领满意的笑着,一边看看柳双离,一边又是侧弯下头来,瞧了瞧了秦思扬。

如此看了两圈后,蒙人首领才极是得意的一笑出声:“两个娃儿,怎样啊,再也不想逃了吧,哈哈。”

“放开我们。”柳双离愤愤然道。

“哈哈,放?咱要拿你们俩去拜祭死去的兄弟。”

“拜祭?”柳双离一惊。

“哈哈,就是拜祭。”

“你们是畜生。”柳双离大声骂道。

‘啪’的一下,蒙人首领甩了柳双离一个大大的嘴巴:“就是你们,死了我们多少弟兄。”

柳双离虽被一掌打肿了嘴,还是不服气的顶回道:“你们不也杀了我们全村的人。”

“害死我们弟兄的人,都该去死。”

“你――哼,就你的弟兄是人,咱们就都不是人吗?就都该死吗?”柳双离气愤的大叫道。

蒙人首领双手向上慢慢握紧拳头,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大周的财富,我们会一点一点的,慢慢的取来,直至摧毁整个大周王朝。”

“你――”柳双离大吃一惊,“你是异想天开,你们这些强盗,都是异想天开。”

蒙人首领却异常得意的又一声哈哈大笑:“异想天开?什么异想天开。如今的大周王朝,不正是如此吗。哈哈,我们可没自己想来的。”

说着蒙人一指身后还在痴痴盯着锅里的水的老人,面露狰狞之色:“那个疯老头,娃儿知道是谁吗?”

“他是谁?”柳双离惊道,已然忘记了适才的愤怒。因为这个问题,这十几天来,一直盘绕在她的心中,可她去怎么也得不到答案。

“哈哈,娃儿都认了他做大哥,却竟不知道他是谁。”蒙人首领大声嘲笑着。

柳双离却不理会蒙人的嘲笑,急切的问道:“他到底是谁?”因为她的心里已有感知,老人的来历,必定不小,应是在这一带边境享有很大声誉的一个人物。

为何会沦落成如此模样?

蒙人首领眯缝着双眼,瞅着柳双离细瞧了半晌:“看疯老头如今的干净样,你一定把他服侍的很不错。呵呵,不过嘛,这对你们大周人来说,也是应该的。他正是你们大周重镇,由此向西百公里之外的大同府的原总兵大人,关尽重关将军。”

柳双离一下愣住。脑袋朝下,已有些眩晕的男孩秦思扬也倏的清醒过来,睁大双眼,努力仰起头来,向老人蹲坐的灶炉处望去。

“原大同总兵,关尽重将军?”柳双离怔怔而道,“他,他是――”

蒙人首领半眯着双眼,只是笑着。

柳双离突的又想起什么:“对了,那时沈大哥有问过你,你是否认识关尽重将军。他疑心你的功夫是从关将军那学来的。可是,可是你否认了。”

蒙人首领突的放声大笑,声音之响之放肆,把灶炉边的老人也惊回过头来。

“大哥,大哥,”见老人望过来,柳双离忙大声叫道,“他们欺负我,还打我,你,你快来救救我啊。”

听到求救声,老人却只是怔怔的望着,面上没有半点反应。好似他只是在望着旷野一无人烟的郊外,因看不到一点人烟之气,而茫然失神。

蒙人首领向左跨上一步,正好挡住了老人望向柳双离的视线。

“锅里的水快烧开了吧,大哥,看来我取衣服的兄弟也快回来了。”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子,看着我们受欺负不救我们。”虽已看不见人,但柳双离含着深深怨恨的凄惨叫声,还是声声传来。

叫声中,老人空洞的目光,慢慢的像闪过了什么光芒。他低吼一声,急晃动着脑袋,像是想摆脱什么。可片刻后,老人又是想起什么,抬起头来,寻着叫声左右来回望去。

蒙人首领眉头一皱,突的转身,右手一扬,出手点了柳双离的哑穴。

柳双离的怨恨声霎时止住。

另一边的男孩秦思扬见此,立时急红了眼,充血的大脑更逼得他不分左右的大声骂道:“畜生,混蛋。有种你们就一刀子过来,这样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们这帮强盗,土匪……”

蒙人首领听着勃然大怒,转身右手又是一抬,就想向男孩挥去。

“不――”老人突的一声冲天大吼,身形一转,倏地闪至男孩跟前,手起掌落,直击向了提着男孩的那名蒙人面门。

那蒙人毫无防备,突遭老人这一快如闪电的一击,就觉眼前突的一黑,他的整个张脸,不分眼鼻口舌,全都被老人一掌击中。

老人这一掌,虽未运足十成的力,却也有了六七分,劲力着实不小。被一掌尽数击中,就算不死也会丢了半条命。

那蒙人生受了这一掌击,啊都未及叫出一声,紧提着男孩双脚的双手一松,人跟着倒地晕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清醒过来的老人

在场的其他人等一时怔住。

秦思扬双脚突得松解,不急做出反应,头朝下的就直坠而下,眼看就要脑袋撞地。突的一只大手伸来正好托住了他的头顶,然后又就势一起一转,力道强劲十足的把男孩整翻了个,双脚着地站稳。

“你――”秦思扬晕晕的,站定来抬头向上望去,看着直立在他眼前的人,虽然人影重叠,并不清晰,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救下他的人正是那疯傻的老头。

怎么会?

秦思扬晃了晃还在眩晕的脑袋,待双眼的聚焦终于可以把眼前的景物都凝成了单一的影像后,再细看去。

就见老头双眼眨也不眨的直勾勾盯着他瞧,面上的神情早已不是先时的疯傻痴癫之态,反是换上了一脸的郑重,双瞳中闪着让人猜不透的热切。

“大哥?”突然的叫唤出自被事情的变化惊大了嘴的蒙人首领。

老人倏地回转过头看去,神情严肃,目光灼灼。如此逼视下,真骇得那蒙人首领连连后退。

难道疯傻的老人,就因这一下清醒了过来?

这个可是关尽重,曾经的大同总兵,杀敌千里而一口气都不带喘的人物。

如果这人真清醒了,他们待怎么办?

意识到这一点,蒙人首领骇得就想转身跑掉。

可以现在的情况,他们能跑得掉吗?

其他还站着的两个蒙人,也惊得连退了两步,望向他们的头目,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是什么人?”关尽重冷冷的把在场之人都扫了一眼后,森然的问道。

“我们,啊,我们是大哥你的朋友啊,大哥不记得了。”蒙人首领厚着脸皮笑道,双脚无法控制的又退后了一步。

“即是我的朋友,你的身子在抖什么?”关尽重冷着脸道。

“我――我没在抖啊。只是终于见到大哥了,心里激动啊。”蒙人首领继续厚着脸皮说道。

“激动?”

“是,是啊!”

关尽重还是冷着张脸盯着他,明显的没有相信他的话。

‘唰唰’的摇动声突的从一旁传来,却是被蒙人提在空中,又被点了哑穴的柳双离使劲摆动身子,从而身上衣物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

“双离――”秦思扬一声惊叫,立即跑向柳双离。

可没等男孩跑到,就见一个身影忽的一闪。原还面对着蒙人首领的关尽重,已立在柳双离的面前。

提着柳双离衣领的蒙人脸色一变。手随之一松。柳双离顿时掉落下地来。

“双离。你没事吧?”秦思扬跑上前来,扶起跌坐下地来的柳双离,关切的问道。

柳双离摇了摇头,口中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关尽重手向柳双离肩下一拍。当即解开了她身上的哑穴。

“谢谢大哥。”柳双离站起身来,向关尽重鞠躬行了一礼。

老人双眉微凝,双目直盯着柳双离,突又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也叫我大哥?”

“这――”看来老人是真的清醒过来了,柳双离怔怔的看着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要照直说,是因为你之前还是个傻子,自己认了我做妹子吗?

柳双离正自寻思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时。突叫旁边‘呼’的一声,一个身影如兔子般,向洞口飞奔而去。

却是那蒙人首领见关尽重的注意力都转到了柳双离身上,而借机逃了。

柳双离一惊大叫:“大哥,别让他跑了。”

关尽重听说。双眉一扬,脚下步子急转,追着蒙人首领向洞外掠去。

也在同时,另两名蒙人在一时惊愕过后,也恢复了过来。见他们的首领路了,他们也一下跟着向外窜去。

如巨人般的那个蒙人,倒最是忠诚护主,见关尽重闪身追向他们的首领,他也立时急步一转,挡住了关尽重的追路。

被人中途挡道,关尽重神色一变,当即挥出一掌,向挡在他前面的巨大身影一下击去。

巨人般的那蒙人见关尽重挥出的手法劲力过大,不敢硬接,急忙向左侧一避。可他身子过大,身手也不够迅捷。只避开了一半,右边的身子已来不急避开。就听‘啪‘的一声,巨人般的身子,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向一旁的岩壁上飞去。

‘嘭’的一声音巨响,蒙人重重的撞向岩壁,带落了数片岩石倒下地来,口中连吐了几口鲜血。看去,那蒙人虽未当场毙命,却也是怎么都爬不起来了。

可如此缓得一缓,另两名蒙人,早已跑至洞口,向这洞窟外逃窜。

眼见两名蒙人就要逃出视线,两个孩子无力追击,只能摇头叹息。

突见洞口处两道寒光闪过,一只脚已踏出洞口的两名蒙人,张大着嘴一脸惊恐的顿住。

看去,两名蒙人胸口不知何时,各被一把刀刺破。而他们的跟前,也在那一刻,各立着一个人。

“李大哥,还有,许大哥。”柳双离一脸惊喜的大叫道。

相反的,男孩见此,非但没有开心,反是沉下了脸来。

李超雄和许震晟向两个孩子点点头,抽出带血的大刀,推倒已经断气的两个蒙人,抹净大刀归还刀鞘。

“你们又是什么人?”关尽重一脸疑惑的寻问着,瞧向两个新冒出来的男子,又赞道,“身手不错。”

许震晟和李超雄却是拂手抱拳,恭敬的向老人行了一礼:“关将军好。”

关尽重微蹙双眉,愣了一下,才道:“我休再是什么将军,你们也少跟我行这礼。”

许震晟微微一笑,道:“自五年前大同一难后,关将军就失了踪迹。外人各样的传言,多说将军是畏罪潜逃。可我们家公子不信,四处着人打探将军的下落,却始终寻而不着,心感失望。今日得见将军,终解心中之愿。”

关尽重一愣:“你们家公子,是谁?”

“我家公子姓韩。”

“韩?”关尽重眉头一紧,“永定韩侯?”

“是!”

“两位壮士是?”

“晚辈许震晟。”

“晚辈李超雄。”

许震晟和李超雄分别答道。

关尽重点点头:“许震晟?嗯,听说是韩侯府上第一勇士啊。”

“不敢当。”许震晟低头回道。

关尽重觑眼淡笑,目光扫向两个孩子:“这两个娃儿又是?”

“是我家公子的贵客。”许震晟回道。

关尽重的目光定在了男孩秦思扬身上,凝视良久,终是长叹一声,没有言语。

许震晟静静瞧着,片刻后才试着寻问道:“关将军是否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关尽重仰头长叹,眸中闪动着泪光。

“关将军人到老年才得一子,将军夫人还因此难产而亡。本就是喜忧参半,不想,关公子长到十一岁时,大同又逢此一难,关公子最终命丧此劫。实为人生一大憾事。关将军遭此打击,神志失常也可理解。”

关尽重身子一凛,转过头来紧盯着许震晟,沉声道:“壮士如此列说本人往事,不知道有何指教?”

许震晟微一沉吟,道:“不敢,只是想请将军放宽心来吧了。”

“放宽心?”老人突的哈哈一笑,良久止住笑声,凄然说道:“妹子去了,新儿也去了,我――我――大同城门失守,这都是我的责任,是我的责任。”

许震晟紧颦双眉:“因此,关将军就要把自己困在这洞里吗?”

“这洞?“老人眉头一凝,环顾地洞,“我初来时并不是这样的。”

“哦,那是哪样的?”许震晟追问道。

关尽重略一思付,转而问道:“现在是哪年?”

“庆阳十一年。”

“十一年?”关尽重微一变色,“竟是十一年了。”

“关将军以为是哪年?”

关尽重呢喃道:“我初进洞来是七年,怎么,一觉醒来,竟过去了四年。”

“将军也不必自忧。”许震晟劝慰道。

关尽重又盯向众人:“如今天下如何?”

“圣上依然专横自弊,天下暴乱频生。”许震晟蹙眉答道。

关尽重微一叹息:“还是如此啊。”

许震晟微低下了头。

关尽重又是一叹,看向两个孩子,转为和善的笑容,道:“适才娃儿叫过我大哥,那么,你们可否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柳双离微一愣神,吐舌答道:“是大哥一直叫我妹子,所以我才叫你大哥的了。其实,我没想越辈了。”

关尽重轻声一笑:“两位娃儿即是韩侯府上的贵客,叫我一声大哥也未偿不可,没什么越辈的。论北境守将辈分来说,我本也是永定韩侯的晚辈。”

“啊,是吗?”

关尽重又是一笑:“我是永乐二年才中的武举,自比韩侯晚了。”

“哦,这样啊,那――”

“妹子还是叫我大哥吧,有你这样一个妹子,也是大哥人生中的一大幸事。”老人笑道,“我多少也记起了之前的事,记得妹子一直很照顾我这老头啊。”

“这――也没什么了。”柳双离腼腆的笑着。

关尽重但笑,看了眼一直无多大表情,静默一旁的男孩秦思扬,又是一叹。转向许震晟这一面,又问道:“即是如此,两位壮士,不知下去有何指教?”

第一百四十二章 柳思杨,杨思柳

“在下岂敢有何指教。”许震晟微一鞠躬,淡然回道。

关尽重淡淡一笑:“不然,韩府之人造访此地,岂能没有指教。”

许震晟轻声一笑,双眸微觑:“指教不敢,请教倒是有的。”

“跟我废掉的老头请教。”老人不由的哈哈大笑,笑得都有些气贫了,“韩府也真会选人。”

许震晟却不以为然,身子又微微一屈,道:“将军又岂会是废人。”

关尽重眉头一收,双眸深深的望向许震晟,冷声道:“我这如都不算废人,呵呵,那这天下,也就太平了。”

许震晟却又是轻声一笑,悠悠然而道:“只要有心,泥鳅都可入海为虺,化而成龙。”

关尽重呵呵笑道:“不想韩侯府上的勇士,不但武艺超群,就连谋略上也非同常人,佩服佩服。”

“不敢当。”许震晟又是一鞠躬。

关尽重冷声一笑:“听言自从十年前宣化一役,永定侯病故之后,韩侯府上一向坚持的纯阳之道就已尽去,转而换上了阴诡之术,今儿看来果真是如此。呵呵,行了,阁下就实说吧,你们韩侯府费尽心力寻到这来,意欲何为。”

许震晟微一沉吟,一双深目直瞅着关尽理,试探性的问道:“关将军可放得下大同。”

关尽重一愣,默然有顷,终还是忍不住问道:“现在的大同,如何?何人是总兵?”

许震晟微微一笑,回道:“大同是西北重镇,守军兵力自是依旧。总兵何丘。”

“何丘?”关尽重神色一变,“竟然是他。”

许震晟微笑着点点头。

“这――也罢了。”关尽重怔了良久,才摇头一叹,“此人虽资质不足,倒也忠诚有嘉,若论守诚,勉强也够了。”

许震晟双眉微扬:“关将军不想到大同去看看吗?”

“我去大同?哈哈――”关尽重这一次的大笑。声音依旧的宏亮,只是中间显是深含着挥之不去的伤痛,“阁下不是在哄人玩笑吧,我去大同,是想让大同百姓吐沫淹了我吗。”

对此许震晟却还是不以为意,他一脸平静的回道:“这点关将军倒可放心,因为大同已无百姓。”

“什么?”

“自大同之难后,幸存下来的百姓皆已出逃。现如今的大同城内,只存军兵,没有百姓。”

关尽重惊得一时无法语言。洞中霎时静默无声。

微微的呻吟声却在这时响起。却是之前倒提男孩。又最先被关震晟击倒的蒙人。

许震晟扫了那蒙人一眼,转头向李超雄微一额首示意。

李超雄点点头,身子突的一转,如闪电般掠向那蒙人。同时手起刀落,直刺入那蒙人的胸口。

刚刚醒转过来的蒙人,连啊的一声都未叫出,即已毙命。

关尽重眉头紧蹙,适才他就已见识过韩侯府上这两人的身法,出手即快又狠又准,当当是一招毙命,不给对手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不似沙场武人的本色,却极了杀手的招式。永定侯韩府,真已改道了?

只见李超雄一招毙了那名蒙人后,倏地身形又一晃,瞬间妤掠身至那因格挡关尽重的追击,而被他一掌打落到岩壁上的巨人身前。就看刀光一落。那本就难以站起身来的巨大身躯,就永远的也起不来了。

如此四个蒙人皆已全数毙命,李超雄收刀入鞘,转回许震晟身后安然站定。

“大同那的蒙人呢?”关震晟突的问道。

“已换成了脱欣。”

关尽重震声道:“利朗呢?”

“被脱欣杀了。”

“脱欣杀了?”关尽重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如何杀的,脱欣并不是个狠辣的人啊。”

许震晟一笑:“听言脱欣曾私下找过关将军,商谈停战互市的事情,是不是?”

关尽重又是一惊失色:“这个你们也知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将军不必如此惊奇,这事当今圣上也是知道的。”

关尽重退后两步,盯着许震晟,良久才颤声道:“那圣上――”

许震晟摇头:“圣上的意思我们不知。”

关尽重一呆,双眼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那你们还想要老夫回大同。”

许震晟低下头来,怔了片刻后才抬头双眸回视着老人:“如若关将军真不想回大同,那尽可住在这地洞里。”

“我就是要住在这洞里,你待如何?”关尽重大声冷笑。

“不待如何,”许震晟淡笑道,“如若关将军一定要住了在这里,那也甚好。蒙人已死,下去不会再有蒙人给将军送吃的和穿的。但这也无妨,我俩自会接着给将军送吃的和穿的,绝计不会将军有一样短缺。”

“你们――”关尽重对这突然的转变有些吃惊,怔了一怔。

只听许震晟接着又道:“下去就要入冬,我们自当多送碳火来与将军。”

关尽重目光炯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向许震晟道:“如此多谢。”

许震晟微一点头,回眸向李超雄一使眼色。两人眼眉漠然的同时一拱手施礼,一转适才的连番的话语,非常干脆的向关尽重告辞了一声。

也不等关尽重回礼,他们又同时向两个孩子微一鞠躬,转身向洞外走去。

“李大哥,许大哥。”直到此时,柳双离才记起自己一直未向两人问好过,忙大叫着呼道。

可她已唤不回两人,只能悻悻然看着他们消失于洞外。

男孩秦思扬却是自始自终都没出过一声,虽然他可以猜想得出,韩侯府上的这两个护卫,来到此处并答应送吃的和穿的来,多半都是为了自己使然。

许震晟两人走后,洞中一下陷入静寂中。

关尽重垂着头,轻步踱至一张小凳前坐下,长叹一声音:“不想这竟成了老夫的家。”

柳双离转头看向老人,轻声问道:“老爷爷不喜欢这里吗?”

关尽重却道:“娃儿还是叫我大哥吧,我说过,有娃儿这样一个妹子,也是我老来的一大幸事了。娃儿就顺我一回吧。”

柳双离轻声一笑:“那大哥也不要叫我娃儿,我不是小孩子了。”

“嗯,也是!”关尽重轻点着头,又问道,“不知妹子和这位小弟如何称呼?”

“我叫柳双离,”柳双离答道,手指向秦思扬,略一停顿后,才接着道,“他叫柳思扬,我的弟弟。”

“柳思杨?”关尽重眸光闪灼,动情而道,“可知杨柳青青烟笼岸,却道情深意更重,何日可归傍。”

“大哥?”柳双离轻呼。

关尽重又是一声叹道:“我叫关尽重,别字非复,妹子可知道了。”

“嗯,我知道了。”柳双离点点头。

“妹子下去有何打算?”老人又问道。

“嗯,我们没有什么打算。”

“妹子和小弟即是韩侯府上的贵客,为何会逃身至此,还身负了重伤。”

“因为,”柳双离略一迟疑,道,“因为我这弟弟不喜欢呆在韩府那。”

“这却是为何,韩侯府上招待不周吗?”

“不是,韩公子待我们很好,只是――只是我们都不想去过那样的生活。”

“这个吗?……”柳双离真不知要如何回答了,求救似的望向秦思扬。

“那里都是算计。”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孩终于出声,却是深冷至极的话语。

“嗯,”关尽重却是了然的点点:“如今的韩侯府上,阴诡之术应很盛行,不似从前了,可惜了!”

“大哥――”

关尽重又是一叹,深深的看向两个孩子,微笑道:“还有,妹子不用瞒着我,实话说来,你们不是亲姐弟吧。”

“嗯,”柳双离一时愣住,片刻后才尴尬的一笑,“大哥眼真准,我们去不是亲姐弟。”

老人哈哈一笑,附又惨声叹道:“杨柳折尽花飞尽,借问行有归不归。”

“大哥?”柳双离又是一声轻唤,却不知如何去说。

老人突的垂下泪来,凄声而道:“老夫以前的妹子,曾折杨柳枝送我出征,可最终,她却等不得我的归来。”

柳双离无语以对,只能蹲下身来默默的握住了老人手。

“她叫杨欣儿,也喜着男装,曾说一定要随我从军,永傍我左右。”

“嗯――”柳双离握紧了老人的手。

秦思扬却在这时走上前来,也半蹲下身来握住了老人的手。

老人心下一喜,痴痴的看向男孩。

男孩却突的冷声向老人说道:“说好,我可不是你的儿子。”

“思扬!”柳双离嗔道。

“哈哈――”老人由不得哈哈大笑,“是,你不是――不是――”

“大哥――”

老人突的站起身来,说道:“天冷了吧,适才那个韩侯府那人已说了,下去就是冬天了,外面无处好去,两位是要陪我在这过冬吧。”

见伤感的老人终来了精神,柳双离眨眼而笑:“是的,不知大哥欢不欢迎呢?”

“欢迎,当然欢迎,妹子要跟我住多久都欢迎。”老人喜笑眉开的连声回道。

“那就好,”柳双离笑语依依的站直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柳眉却又皱起,“但现在,我们首先的是要处理好这些,嗯,尸身啊!”

是的,处理,看来那迷宫道上吓人的白骨,又要增加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在地洞里过冬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柳双离而言,似乎是有了变化,似乎又没什么变化。

其实见老人已经清醒,不再强行困她住在洞里。柳双离不是没有想开就此离开这个迷宫一样的地洞。

虽然她并不清楚这如蜘蛛网般的地下隧道,哪一条才是通向外面的出路。但想来,既然蒙人和李大哥他们都能来去自如,就算李大哥他们不肯实告知出去的路,她要真用心找起来也并非难事。

可这个念头刚至她心中生起,转眼却见到老人孤独的身影,再听到他一声一个妹子的称呼之后,柳双离实在无法在这个节骨眼上告别离开。

即是如此,那就暂时在这地洞里住下来吧。下去该怎么办,那也是下去的事。现在就先别烦。

见柳双离决定不走了,男孩秦思扬也就不再说要走了。

非是男孩有多能忍受留在这寒碜的洞里。

如今的男孩,虽然一如之前的恋着柳双离不变,但随着事情的发展,两个韩府下人的紧随不离。他矛盾的心理也渐渐的比柳双离多了起来。

然如柳双离所指出,韩齐海即做出了决定,就不会放过他秦思扬的。

他无法逃避吧。

其实韩齐海说的也不错,有些事情,他命中注定已无法再做逃避。

而他也并非的真要逃避,他只是想着能躲过一时就是一时。

而且,有些东西,已深入他的心里,他是极想夺回来的。

但那却又不是他想了就能想成的事。

在者,在男孩的内心深处,至今都没能明白自己究竟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所以,他的内心一直很是矛盾,很是迷惘。

所以,男孩每天除了去另一洞里打水外,其实时间里。多只是傻傻的看着柳双离,傻傻的跟着柳双离,傻傻的发呆,傻傻的问非所答,傻傻的在洞里晃来摇去,傻傻的不知要做什么。

所以,柳双离现在觉得,日子跟之前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表情严肃,一本正经的人从男孩换成了老人,而痴傻的人从老人变成了男孩吧了。

唯一不同的是。柳双离再想学老人的武功。就不用去故意引逗老人。要男孩从旁偷记,而是开始光明正大的向老人请教了。

算一算日子,应该已是金秋十月了,日子也应该一天冷似一天了吧。

只是生活在深于地底的洞窟里。感觉并没多大的变化。

老人清醒的第五天,许震晟和李超雄就信守诚诺的送来了三人的生活必需品。

一桶透着清香的油,一袋细米,一袋白面,一袋精盐,两篮子粗实的木碳。几袋子肉干,几缸腌好的青菜,各类干杂谷物,糕点瓜果。还有崭新的锅碗筷勺杯碟。两大盒蜡烛油灯,两床锦被褥垫,三大箱三人换洗的新衣等等。多得两个孩子看过之后,一同惊得半天合不上嘴。

这两人,难道要把整个家都搬到这来吗?

可看他们好像也说过。不会跟他们一起住在洞里。

但就为着他们三人,这是……

知道情由的柳双离,不由的偷瞧了瞧秦思扬的反应。只见男孩粗看过送来的东西后,就立时黑了一张脸,也不帮忙搬运整理,转身就走开了。

而老人关尽重在看到这些过多过重的东西时,经最初惊讶后,即看向两个孩子,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

“妹子两人,真不愧是韩侯府上的贵客啊!”老人但笑着一声感叹,没在多说什么。

也好在,许震晟两人虽送来的东西多,倒还没想到要送什么屏风香炉摆件字画等玩物,否则,这个地洞真可被他们整成一个上等府邸的偏院居室了。

而柳双离落于盗匪屋中的包裹和阵奇清老人托于的蝙蝠玉佩,李超雄在这批过分奢侈的物品送来的前两天,就单独一人并着两锦盒糕点送还给柳双离了。此不必多说。

再接下来的日子,就连在地下洞底,也能深切的感受到了天气的转冷。

洞内的火炉,开始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燃着。许震晟和李超雄加送了裘袍鞋袜,并几床被褥。同时隔不几天就送来一大篮子木碳,糕点干果更是从没断过。在这偏僻又人烟稀少,被蒙人不断抢掠的北境边地,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弄来的这么多东西。

日子流逝真的太快,洞内的柳双离三人还未感知到时,日子已经过去。一日又似一日,当那一日,瞧到许震晟两人再次到来时身上挂着的晶莹雪花,洞内的三人知道,洞外已到了大雪纷飞之季。

柳双离很奇怪,为何许震晟两人什么东西都送来了,却独独不记得给他们送来一本日历。没日历可看,他们三人根本记不下日子。

最后无奈,为了方便记不下日子,柳双离开始用剑在岩壁上划起日子来。

同时在这深冬之季,烦闷无聊的老人,开始听从许震晟的建议,按步骤有计划有针对性的教授起两个孩子武艺和兵法来。

烧火用的材棍,很多就被老人削成了人形、车形和各样的堡垒,用以给两个孩子演示军阵兵法。

如此,寒冷的日子里,暂避于这地洞内一老二小三人,就在你教我学中,慢慢的度过了一个冬天。

即使是迎新接福的大喜日子,三人也是这么度过的。

当地洞外的世界,冬雪化去万物重生之时,地洞里的三人还是如此度过,全不知情。

直到那一日,柳双离数了数她划在岩壁上的线条,足有近百条了,才惊觉日子过得太快,才想起许震晟和李超雄两人,已经有十天没送东西来了。

其实他们现在送不送东西来,问题倒是不大,因为多次的超额运送,洞内累计下的物品,足可够三人吃用上一年都有余。

只是十天没见他们两人的人影了,柳双离倒真好奇,他们两人不关心秦思扬的情况了吗?

如此又过了三日,还不见许震晟两人。看着洞中即使不再生火,也不觉有多冷了。柳双离估计着,现在应已是二月暖春之季了。

“天暖了,大哥、思扬我们出洞外去看看吧?”这一日吃过早饭,柳双离终于向一老一小提出了建议。

老人听了,只是沉默着,没有表示。

男孩却是一脸的期盼,他早就希望离开这个枯燥的地方了。

“大哥可知道出洞的路吗?”柳双离又问道。

老人摇头答道:“我连这是哪的洞都不知道啊。”

柳双离愣了愣,这才想起老人是早跟她说过,老人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迷宫般的洞内的。那太过久远又不曾存下的过去,清醒过后再要回想起来,根本就是徒然。

即是如此,在没有许震晟和李超雄的支持下,要想出洞,他们只能自己去摸索了。

柳双离正自思索着,要不要去试着走走探下路,却听老人又道:“我年纪大了,在这洞中日子也过得舒坦,是不想再出去了。妹子两人却还年小,陪着我这孤寡老头在这山野洞中过了一冬,情已足矣,出去走走却是应该的。”

柳双离一惊:“大哥不出去?”

关尽重凄然一笑:“我这糟老头,出去做啥。”

柳双离却说道:“不论做啥,也比在这见不到天日的地洞里强吧。”

老人摇头但笑:“对我这老头来说,见不到天日的地洞才是最好的。”

“大哥――”

“妹子不必再说了,”老人摇头打断柳双离的话道,“我虽不知这地洞的出口在哪,但却知,常年被人走过的路,转之别处土质要实得得多,更何况道上还能见到不少自洞外带入的不属于地底的泥土。妹子只要寻着这两处线索去找,必能很快找到出去的路。”

柳双离又一下怔住,一双秀目直勾勾的瞧着老人,好一会儿才又道:“大哥真不出去。”

老人摇了摇头。

柳双离低下头来,心下虽不明老人为何做此打算,却知于她是无法改变老人的决心了,暗自一叹,抬头又冲老人笑了笑,也不再提说要走了,转而代秦思扬问起一些武学上的问题来。

老人一笑,也不再多问,细致的讲解起武学问题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

这日午后,已有半个月没有现身的许震晟和李超雄,终于又再度出现了。

柳双离一见他俩,就冲上前面喜笑眉开的嗔道:“许大哥,李大哥,你们终于来了,都半个月了,我还以为你们忘了我们呢。哎,今儿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许震晟哈哈一笑,细瞅着柳双离道:“嗯,娃儿还乖乖的在这,很好。今儿好吃的没有,好玩的却是有的。”

“什么叫乖乖的啊,许大哥这话说得真怪。”柳双离撅嘴笑道,“什么好玩的啊,你要知道,关大哥现在不喜欢玩了,思扬虽小却也不好玩的,你这玩的东西看来是只能送我一人了哦。”

“哎,看来是只能送柳姑娘一人了,”许震晟故作恍然大悟的回道,抬眼见秦思扬正好望向他这边来,忙俯身问了声好,然后又向关尽重道了声安,这才向李超雄点了点头。

李超雄低首上前两步,自怀中取出一个青布小包,然后轻轻打开。

柳双离好奇的凑上前看去,一看之下立时纳闷不已。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七爪凤凰玉佩

却见李超雄展开青布,现出了内中的一物,却只是一个小小的锦盒。李超雄按开锦盒,就见内中装着一枚玉佩。

一枚柳双离见过,饰着龙凤纹图案的玉佩。

“这是――”柳双离满眼惊疑的看向李超雄,见他只是若无其事的淡淡一笑,又转头疑向许震晟。

许震晟眯眼问道:“这玉佩柳姑娘见过吗?”

柳双离点点头,看向秦思扬,诧声道:“这玉佩和思扬你的那枚好像。”说着她好奇的拿起玉佩细看去。

“真的很像吗。”许震晟笑着,又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于柳双离道,“柳姑娘不妨再看看这枚,和你手中的那枚对比看看,有什么差别。”

柳双离又是一惊,接过许震晟递来的玉佩细看去,见和李超雄拿出的那枚真是相似极了,玉佩上所绘的图案更是完全相同。要是分开来看,常人根本不可能发现它们有什么不同。只是把两枚放在一起细细节比较后,才能发现两者的众多不同。

两枚龙凤纹玉佩均用的是上好的宝玉经高人雕刻而成。只是捏在手里,就会立时发觉许震晟所拿出的那枚玉佩要粗糙一些,而李超雄给出的那枚,却一触及就会觉得温软柔滑,暖人手心。

再用眼认真辨去,许震晟所给的那枚玉佩雕功不可谓不高,但许多纹绘上都似有赶工的之嫌,且雕刻者也非全依着玉石本身的纹理而来绘图,似匠工每一刀下去,都只是为了这个图案,而非是为了增添玉石的成色,非是浑然天成之作。

而自蒙人那得来的玉佩,用功却极是考究,雕功也全依着玉石的纹理下刀,每一刀下去都只会增加玉石的美感,绝不会有丝毫破坏到玉石天然美色。

虽两枚玉佩有如此不同。却绝不能否认,它们的高度相似。

“这个――”柳双离看看这枚玉佩,又看看另一枚玉佩,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相同的两枚玉佩。正自疑惑,她突又相起,秦思扬身上不是还有这样一枚图案的玉佩吗,那――岂不是一下就有了三枚。

柳双离一脸疑惑的看向秦思扬。

就见秦思扬已凑近身来看向柳双离手中的两枚玉佩,神色深冷,面上不着一丝表情。

两枚玉佩均细看过后,秦思扬转向许震晟。寒声问道:“这两枚玉佩你们是从哪得来的。”

许震晟低首一笑。先指李超雄从锦盒中给出的。玉色较好的那枚,道:“这枚是月前我们自蒙人手中盗来的。”然后又指向自己后来取出的那枚,道:“这枚是去年夏天,王爷借住于宣化竹林时。三公子借机偷看了王爷身上的玉佩,亲自绘了图案,请人依图雕刻而成的。”

“什么――”

柳双离一时怔住。

“王爷?”关尽重却惊异于这个称呼,人也一时呆住。

秦思扬心下一凛,神色立时大变。

他不奇怪韩齐海会偷看并仿制他身上的玉佩,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他惊骇于另一枚,自蒙人手中盗来的那枚。

“蒙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玉佩?”

秦思扬一惊之下,伸手一下夺过还捏在柳双离手中的。那枚据说盗自蒙人的玉佩,再细看去。

“七爪!”秦思扬一惊出声。

这枚玉佩上所绘的,竟是七爪凤凰。

怎么可能。

“王爷没看错,那正是七爪凤凰。”许震晟道。

“什么七爪凤凰?”柳双离奇道。

许震晟一笑,自柳双离手中取回自己递于她的那枚玉佩。然后才道:“要说这凤凰之爪,可就话才了,柳姑娘可坐下来慢慢听来。”

见柳双离真听话的拉着还处在惊惧中的秦思扬,至一旁椅子上坐下,重看向他了,许震晟才清清喉,解释道:“话说当今圣上在他还是王爷之时,偶一次机缘,得了一块足有半个成人般大的青云白脂玉。此玉通体白润如脂中深透连绵不绝的青丝云雾,毫无瑕疵,可谓无价之宝。据说当年圣上初得到这枚宝玉时,极是高兴,本想请人雕刻成一副玉壁或玉屏风的。后有一高人算士见到此玉后,连连称赞,说此玉深含龙气,是为圣物。预示着示着圣上的必能成为一代圣主。就连劝圣上不可只把此玉作为家居装饰之物。见圣上同意了他的看法,那名算士甚为高兴的再一番探寻天机后,又跟圣上说,此物虽为圣物,却不可独一而存,否则天下非为此玉纷争不断,所以必要分而存之。最后那名算士,建议圣上把这诺大的青云白脂玉分成数小块,然后再雕刻成玉佩,分赐予各皇子,以接龙脉,得以长存。”

说到这里,许震晟但笑着看了看洞中各人,见除柳双离外,其余三人都极认真的在听着他的解说,就连李超雄,显是之前也不知这玉佩的具体来历,立于一旁认真的听着。

许震晟又觑眉一笑,接着说道:“圣上听了这算士的话,当时又正好长子出世,圣上即命人从青云白脂玉中取下一小块,雕成龙凤纹玉佩,赐予了长子。再此之来,果然圣上的每一步皆很顺。圣上更信了那位算士的话,之后每得一个儿子出世,皆命人从那块青云白脂玉中取下一小块,雕成龙凤纹玉佩,在其满周岁时,亲自赐予。”

说到这里,许震晟轻呼一口气,又看了看洞中各人,见秦思扬紧捏着那块从蒙人手中盗来的玉佩,神情深锁。

“因为圣上每个儿子都有这样一枚龙凤纹玉佩,为了加以区分,再之后,圣上特命,除长子所得的那枚玉佩,龙凤之爪,皆是每只足都有四爪外。其余各子所得的玉佩,龙爪上各足皆少一爪。而凤爪的两足上,二子所得玉佩为一字足,是为两爪凤凰;三子所得玉佩凤爪上一足一字,一足分出两爪,是为三爪凤凰。以此类推,到七皇子所得的玉佩。当然就为七爪凤凰了。”

“这――”柳双离一下跳起,惊看向眉头深锁的秦思扬。

秦思扬是七皇子晋阳王,这点她早就知道,那么男孩所持有的那枚玉佩当然就是七爪凤凰了。

可,怎么会,这玉佩会在蒙人手中?

见柳双离一脸被吓到的看向自己,秦思扬紧皱眉头,伸手掏出紧悬于他胸前的藕色荷包袋。

那是柳双离当时亲手绣给他的,虽柳双离的绣工不怎么样,但秦思扬却很是珍惜。用几要红丝强绳牢牢系于胸前。

而荷包里放着的。是对于他来说更珍贵的那两枚玉佩。后来又加放了韩齐海送与他的那个宝运金印。

就见秦思扬掏出荷包,自内取出了一直在他身上的那枚龙凤纹玉佩。

柳双离一下凑近来看去,两枚玉佩真的一模一样,皆是七爪凤凰。

再细看。两枚玉佩也都是青云白脂玉。

这是怎么回事?

柳双离一下子傻了!

“王爷看得出两玉的区别吗?”许震晟问道。

秦思扬紧捏着两玉,半晌都没有作声。凝神沉默了许久,他才摇了摇头,表示分不出来。

对着表情严肃的男孩,许震晟亦眉头紧收,走上前来,低首请示着自己可不可以看看。

秦思扬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男子,点点头,把手中的两块玉都递向了他。

许震晟躬身行了一礼后 。才双手慎重的接过两块玉佩,然后对比着两块玉佩细细看去。

真是看不出一点的区别啊。

许震晟眉头紧拧,极其细致的辨别了良久,才把两块玉佩都双手奉还于秦思扬。

再向秦思扬行了一礼,许震晟重新站回原处。

看着一脸疑问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许震晟深叹一口气,沉声道:“听言因王爷是当今圣上刚取得皇位后得的首子,为表庆贺,各项礼节都办得很是隆重。王爷满周岁时所得的玉佩,也是匠工雕刻得最为细心的一枚。在龙鳞凤羽的细致程度上,是其他各皇子所有的玉佩上都没有的。因此,可以说是最不可被复制的一枚玉佩。”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偏偏就是这样的玉佩,有了两枚。

不但雕功上一致,连玉石也是一样的青云白脂玉。可以说,真的无懈可击。

“你们,是怎么知道蒙人有这枚玉佩,又怎么的就盗来的?”秦思扬紧捏着手中两枚完全一模一样的玉佩,紧抿着双唇问道。

许震晟答道:“哦,是这样的。去年秋,王爷离开宣化后,三公子即安排凌风和凌雪,拿着从王爷身上那两枚玉佩上仿制来的两枚玉佩,到太原当时王爷被追杀的那座小山那一带,故意使玉佩的样儿给外人看到,然后放长线钓出了王爷府上数名内奸。因为这个原由,本应在王爷身上的玉佩,流落在外的传闻,在民间流传了开来。为了防止有人从中做乱,二公子和三公子特命韩府各处情报对此流言加以关注。果真,今年大年刚过,就接到情报,说在蒙人那有人见到了王爷所拥有的玉佩,而王爷人却不知在何处。见这流言传得蹊跷,三公子不放心,就着人到蒙人处去细查,果真探到了那里有一枚七爪凤凰龙凤纹玉佩。同时还探到,蒙人正与我大周在暗中和谈,而下月初,那先可汗还将亲派遣使团到大周来和谈,这七爪凤凰龙凤纹玉佩,也将会出现在使团的礼单上。二公子和三公子听闻之消息,惊惧之下,怕真出事,一时间别无他法,只能着人秘密偷出了传言中的这枚七爪凤凰龙凤纹玉佩。”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三公子的阴招

“知道是何人所为的吗?”秦思扬又问道。

许震晟眯缝着双眼,道:“确切证据没有,只能初步判定是郑贵妃着人送了这玉佩到蒙人那,然后授意蒙人再送回来。”

“郑贵妃?”

“是的!”

“是的,最想我死的就是她了,也只有她了。”秦思扬垂头叹道,“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了还不肯放过我。”

“思扬――”柳双离轻呼一声,伸手握住了男孩在不住颤抖的双手。

烛芯燃尽,悬于壁上的蜡烛渐渐熄灭下来。

许震晟上前一步,在秦思扬面前蹲下身来,问道:“在下斗胆问一句,王爷下去有何打算?”

秦思扬猛的定下身,抬起头来,瞪眼的望着许震晟,半晌才紧咬双唇道:“怎么,韩天溟即让你们来跟着我,就没告诉过你们吗,我从没有打算。”

许震晟一怔,顿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原来真是如此,震晟明白了。”说着许震晟重站起身来,俯身盯着男孩,又道:“但王爷也不能总流落在外,这样不安全。”

秦思扬冷笑:“那哪里才是安全的。”

许震晟眯眼道:“这个地方,韩府可以提供。”

一听此话,秦思扬不但不乐,把是脸一沉,倏地站起身来,指着许震晟大叫道:“你们够了,够了。我不需要,听好,我不需要。”

“思扬,”柳双离见此,也忙跟着跳起,紧拽住男孩劝道:“你别这样啊,有话好好说了。”

许震晟却不恼,反是玩味的看着两个孩子,直待柳双离重把男孩拉回座位上坐下了,他才平静的说道:“依二公子的意思,还是想请王爷避到安全的地方去。待一切落实好后,王爷再做另一步的打算。”

男孩虽被强拉着重新坐下,火气却没下来,接着嚷道:“去你的什么二公子,三公子,我都不需要,不需要。”

“王爷真的不需要?”许震晟挑眉反问道。

“是的,不需要。”男孩死要强的回道。

“思扬――”柳双离却不同意的叫道。

“不需要。”男孩还是死倔道。

许震晟点点头,沉吟了片刻,突的说道:“王爷即不想到安全的地方去。想是喜欢冒险吧。那不妨就再冒一次险。如何?”

“冒险?”两个孩子都一时奇道。

“是的,冒险,”许震晟眯缝着双眼,笑得很是轻怀。可让旁人看着,却忍不住有些冒火“且还是冒最大的险,还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行。”

听到这样的话,两个孩子先是一怔。男孩还未及回话,柳双离就抢先摇头叫道:“不,不行。许大哥,你们不是来保护思扬的吗,怎么能反叫他去冒险拼命,这像什么话。”

许震晟不理会柳双离的话。他双眸只直视的男孩,问道:“王爷意下如何?”

秦思扬还是没有回答,柳双离依旧连连摇头不同意。

许震晟却又是一笑,双指轻捏着手中韩齐海请人模仿制来的龙凤纹玉佩,说道:“王爷知道吗。皇上最近迷上了新进宫的一位美人,郑贵妃眼看是要失宠,地位也将不保。因此,三公子分析,郑贵妃之所以出此玉佩下策,一来意治死王爷,二来也为作最后一搏。要知郑贵妃不比皇后,她非后宫之主,娘家势力虽也有,但再怎么也达不到撼天的地步。因此,一旦她失去皇上的宠信,那就必将一落千丈,难再出头,所以她不搏不行。”

许震晟说到这里,停下话来,看向秦思扬。

男孩正听得出奇,见他突的不说,忍不住追问道:“那又如何?”

许震晟轻声一笑,接着说道:“郑贵妃这一搏,皇后不可能不有探知。要知如今的皇子,之前死的死,伤的伤,所去大半。幸存下来的,也只郑贵妃的六皇子,沈美人的十皇子和王爷三人了。”

“沈美人的十皇子年还小,暂可不必考虑。可王爷却不同,虽比六皇子年小三岁,却得皇后的喜爱,势头不小。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那方上头可就不得而知了。”

秦思扬瞪着许震晟,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震晟眯眼又是一笑,突的一转身,把捏在双指间的那枚龙凤纹玉佩,放入一直持在李超雄手中的锦盒中,然后轻手盖好锦盖。这才转回身来,面向着秦思扬,接着说道:“依三公子的意思,既然郑贵妃要诬陷王爷人在蒙人那,那王爷何不就顺着她的意,替她坐实来呢。”

“你说什么?”秦思扬一惊站起,一双如墨的双瞳直视着许震晟,“你们想把我送给蒙人。”

许震晟忙摇摇头:“不是送,只是想请王爷到蒙人地界去转一转。”

“什么叫转一转?”秦思扬大叫。

柳双离也被这说法给吓得不轻,她跟着也站起颤声道:“许大哥,你可别陷思扬,陷思扬于――”她说不下去了。

许震晟却不理会两个孩子的质疑,继续他的话,道:“清明一过,那先可汗即派出使团前往大周,我们必需再这此之前,把玉佩重送回给蒙人。”

“送回,那枚玉佩?”两个孩子这惊吃得不小,因为他俩刚刚都亲眼看着许震晟把那枚玉佩放入锦盒中的。而那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可一直都握在秦思扬的手中。

“就是这枚,”许震晟肯定的一笑,“蒙人并不大识得青云白脂玉,所以三公子伪造的这枚,骗过蒙人不难。”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秦思扬大声质问道。

“回击郑贵妃。”许震晟平静的答道。

“就用你们伪造的那枚玉佩?”

“不只玉佩,还有安好无损的王爷本人。”

“你说什么?”

许震晟再次蹲下身来,双瞳平视着秦思扬,一脸慎重的说道:“虽要王爷到蒙人地界走一圈,却还是请王爷务必要及时返回,务必要在大战一触即发之时赶回。”

“大战一触即发?”

“是的,王爷的被掳,务必只能说是郑贵妃所为,绝不能说是蒙人所为。”

“被掳?”秦思扬被这一用词,惊得后退了两步。

“思扬?”柳双离在后轻唤了一声,伸手扶住了男孩。

许震晟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转向之前一直被眼前的谈话内容,惊得发不出一言的关尽重老人,行了一礼,慎重而道:“而解救回王爷的重任,就得拜托关将军了。”

“解救?重任?”老人再次被惊得一呆。

“是的,”许震晟点点头,“王爷遭郑贵妃手下所掳,作为互助条件,送与了蒙人。关将军偶得消息,带几名手下千里奔扑蒙地,经过千辛万险,终于救下了王爷。”

老人听着,顿了一顿,沉声问道:“我要是不救呢?”

许震晟面色依然的波澜不惊:“那关将军也将是掳人中的一员。”

关尽重怔了一怔,突的仰天哈哈大笑,笑得洞内四壁都嗡嗡作响:“好,好啊,不想韩府如今所行之道,不但阴诡之极,还能处处设人于绝境之地。其心之阴,真不可谓一般,关某服了,真的服了,哈哈――”

关尽重面色依旧淡淡的,躬身又向关尽重行了一礼:“那就有劳关将军了。”

这礼行过之后,洞内一下静了下来。

没有风的地洞之中,突显得阴森异常。

事已说尽,也无用再说其它,待柳双离扶着秦思扬再底坐回椅上,许震晟又转身向泰思扬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出得洞来,转过了两道弯,看着已无他人。李超雄突的低首唤了一声:“三公子――”

四下并无他人出现在,轻一摆手,却是走在前边的许震晟。可看去,他此时的动作,却已非护卫武士的粗实大阖,却是优雅得尽显贵气。

“三公子为何要如此逼迫于他们?”李超雄忍不住的寻问道。

“你觉得我很不地道吗?”出声的还是许震晟外表的人,可声音却已转回了淡雅之态。

就见走在前面的许震晟,哦,不,应说是韩齐海易容的许震晟,轻轻拔下面上的人皮面具,然后转回过头来,看向李超雄,淡淡一笑,又道:“要知,王爷如今的心还未坚实,且小孩子心性犹存,不可不磨。”

李超雄低垂着头,顿了好半晌,才道:“那关将军呢?”

“他――”韩齐海浅声一笑,“你认为关将军会连这点都会看不破吗?越英,要知行事要成,不可太拘泥于仁义之道,否则,你我都会先被仁义所灭。”

李超雄还是不大明晓,只能轻叹一声,不再作声。

韩齐海却未再追究,又转了数条道,出了地洞。

二月的天,寒冬未曾尽退,冷风仍阵阵袭人。

韩齐海抬头望了望一碧犹存乌丝的苍穹,淡笑道:“寄幽在蒙人王府内应等得不耐烦了吧,越英,你就尽快把这锦盒送回去给他吧。”

李超雄答应一声,却又忍不住又问道:“那这里?”

韩齐海轻摆了摆:“两个娃儿的情况,我会看着的,你快去快回吧。”

李超雄见说,不好再问,再一拜首,转身一跃离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走向蒙地

三月的天虽没了冬雪的森冷,却更显阴湿透凉,人如不注意,一不小心就会着了凉。

离开住了五个月的地洞已有十天了,秦思扬的心中还是拿不定主意。

照不照那个韩三公子的意思,到蒙人的地界去?

因此自离了地洞这十天来,两个孩子一直在北境边上的几个县城转悠悠。

若按柳双离原本的打算,她是想一过了冬,就南下的。可是,那一天,听了许震晟的话和分析,再看到完全被事情震住的男孩。柳双离不得不改变了原先的打算。

“即然韩公子都这么说,我们就赌一回,到蒙人那走一遭吧。”

柳双离这么说着。

秦思扬听了却还是摇着头。

一直的摇头。

“双离,你说我们不用去冒这险的,是不是?”

这一天两个孩子来到一个小村落,男孩又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柳双离抬眼看向凋零的村落,叹道:“要是没有韩公子的设防相救,思扬,我们或许活不到今天。所以,不管你喜不喜欢韩公子这样待你,你都逃不开他这个安排。”

男孩紧咬着牙,道:“这么说,我就当定他韩家的棋子了?“

“思扬!”

男孩侧过头去:“让我再想想。”

柳双离叹道:“关大哥应该已到蒙地了吧。”

“我也不喜欢那个什么关尽重。”

“思扬,你就少来了,要知不是因为他在洞里住着,我们还不定能有个这么好的过冬的地方呢。”

“还是你少来看谁都是好的了。”秦思扬还是使着性子说道。

柳双离苦笑:“关大哥可不教了你不少东西,武学兵法的。也算你的半个老师了。你就不能抱开些成见,多把人往好处看吗?”

秦思扬瞪着眼:“我没你的好性子。”

柳双离无奈摇头,不想再多话,宽慰了男孩两句后,再度细看向凋零的村子。

这个村子真没个地方可去了,两个孩子在转了一圈。除了散落各处的农家用品,见不到一个活人。

他们没则,只能转出了村落。

望望天,已近黄昏。再放眼看去,沧沧大地,一无炊烟。

看来今晚又得露宿野外了啊。

“好在今天没雨。”柳双离仰头看着那一尘如洗,只飘着几朵白云的蓝天,轻笑道。

“有雨也没什么。”男孩却不接她的话。

柳双离也瞥嘴顶回话,道:“你没什么,我可有什么的哦。天已经够凉了。我可不想再受雨淋了。”

“又不是没淋过。”男孩还是直接把话给顶回。

“哎。”柳双离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看向男孩,轻声道,“思扬,你就别什么都逞强了。有时服一下软又如何呢?”

男孩还是闷闷的,任柳双离牵着,在一处大石上坐下。

“我不想离开你。”蹲坐在大石上的秦思扬突的说道。

“什么?”柳双离取下包裹,自包中掏出两块烧饼来,递了一块给男孩。

“但我也不想你跟着我去冒险。”男孩接着又道。

“啥――”柳双离停下刚咬了半口烧饼的嘴,一脸惊愕望着男孩。

“蒙地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比不得我们这里。”男孩如墨的双瞳直瞅着柳双离。

“我还道是什么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柳双离耸耸肩笑道,“大草原啊。那不更好,思扬你也知道我一直想去看大草原的。”

“双离――”男孩一手摇着女孩,“我不是在开玩笑,那里有凶恶的蒙人,还有随时都可能出没的狼群。”

“我知道。”柳双离无所谓的笑着。按停男孩的手,然后又扯过他另一只手,硬把那手上的烧饼塞到男孩的嘴里,这才接着说道,“我知道危险是肯定有的了,但我也要相信韩公子和关大哥他们,嗯,相信他们会保护好我们的安全的。”

男孩勉强咬了一口手上的烧饼,没嚼几口,就吞进了肚里。双眼一直瞪着女孩,闷声道:“你还真放得下心。”

女孩咧嘴一笑:“这是,我看得出韩公子对你的决心。不看什么,就看几次我们在生死关口,就会急时出现的许大哥和李大哥就懂了。”

男孩一时答不上话来。

“所以,”柳双离又是一笑,把手上最后的烧饼一下全塞进了嘴里,拍拍手道,“就算再危险,我也相信,我们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看着这个过度乐观的女孩,男孩真的无语了。

“快吃啊,”见男孩一动不动的呆看着她,柳双离嗔道,“吃完了,我们还要去找今晚过夜的地方呢。这里到处是泥巴地,都没个干净点的地儿。”

真是没个干净的地方啊,放眼看去,竟都是黄土泥沙。是久没下过雨了吗,怎么这里连株草都长不起来,现在可是春雨纷纷三月天啊?

两个孩子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不明也有些无奈又无法。这一夜,他们没一直没寻到一个好的地儿,只能凑合的在一处枯黄了草的黄土地上挨了一晚。

说去蒙地去,说着好像是走个亲一般,走走就到的样儿。可到真正朝那出发去了之后,两个孩子才知道,这是多么艰苦的一件事儿。

两个孩子不敢去走有军兵镇守的城镇大路,只敢捡着荒地一路往北走。

结果,路走弯了不少,脚上的鞋子都磨破了两双了,他们才爬到了长城之上。

看着都破边了鞋子,两个孩子无奈之极。原先没想过这么多,鞋子以为有一双换穿的就好了,可现在,两双都破了,那要如何办呢?

前面可还要翻过长城,翻过虽谈不上高耸入云,却也绝说不上低的山头。

远处,又传来了群狼‘呜呜’的叫声,这几天他们早就不绝于耳了。而遭遇,他们不幸的有了两次。

好在他们碰上的那两次。天都没完全黑下来。他们远远一听势头不对,就及时吹亮了火折子,然后快速跑向就近的高树爬上去,才挨过了那两晚,才没跟群狼的大嘴来了亲密接触。

为什么要捡这样的一条路去走啊。

记得之前和关尽重分手时,关尽重曾慎重的向他们说定,如决定去蒙地了,那就在达茂的百灵庙再会。可现在,半个多月过去了,那传说中的百灵庙。两孩子还不知在哪呢。

这一晚。两个孩子仰卧在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墙上。默不作声的互相对望着,都忽觉得他们是在自找苦吃。

身下的火堆,因为随随便便找来的木材,燃不了几下。就已熄灭。没了火源,晚间的空气冷了许多。

天上,星星不明,一轮弯月却是挺亮的。

“明天怎么办啊?”柳双离突的一声感叹。

“你说吧。”秦思扬闷闷的说道。

“我们已无退路了。”

“嗯!”

“真不知韩公子的人来回跑了几趟蒙地,都走的是什么道。”

“你可以去问他们。”

“你想问吗?”柳双离撑起身来,看向男孩。

秦思扬鼓着嘴:“你想现在就求助?”

柳双离低下了头:“许大哥他们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男孩撇过了头去,闷声道:“我不知道。”

柳双离放软了声道:“我们都没想到路会这么难走,又这么的远。看你,你的鞋子都磨破了。要再这么走下去,脚非磨出血来不可。我们,嗯,就跟他们要双鞋子,其他呢。都不要。”

“我不知道。”男孩还是这么答道。

见男孩还是在死要强,柳双离也有些不贫了:“思扬,你也真是的,到现在了还在这上面计较。其实我们这几个多月来,身上穿的,嘴里吃的,还有花出去的每一分银子,还不都全来自韩公子。你,你要真有本事,就自己挣钱去,什么都不要他们送来的。”

“我――”男孩我了半天,说不下去,翻身坐起,瞪着柳双离,红着脸道,“你老早就说要自己挣钱花了,可是,可是,自离了配州后,你就一路在为别人做事,然后接受他人的恩惠。后来终于有机会离开了,却因为我――到如今,你就是受了我的牵连,才闹到这地步,没得走自己的路,你――你现在这么说,是不是开始受不了我了。”

“思扬,你这说的什么话啊?”柳双离瞪着双大眼,“我几时说过受不了你了,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这么别扭的,一直在接受着他人的帮助,又一直叫嚷嚷的,不要他们的帮助。”

秦思扬涨红着脸,盯着柳双离,怔了好半晌,才道:“你以为韩府的人为什么要这么下力气的帮我。”

柳双离睁着双大眼,顿了一顿,道:“你是晋阳王,当朝的皇子。”

“然后呢?”

“韩公子是想?――”柳双离一时怔住。

“我来说,他们想要我当皇帝。”

“这――”

秦思扬脸色阴森,一字一句道:“这是在谋权,是在篡位,你想过吗,我,只不是是他们欲达目的的一颗棋子吧了。”

“不――韩公子――他们――不是――”柳双离吱唔半天,终还是不知如何去说。

秦思扬双手抱膝,脸色深沉。

柳双离呆看着男孩,良久才喃喃问道:“思扬,你――难道不想当皇帝,这个,好像世人都――”

“都想。”

“嗯,难道不是吗?”

秦思扬下巴抵着膝盖:“我不懂。”

“不懂。”

“嗯,以前老师曾对我说,帝业关乎天下,关乎黎民百姓,绝不可胡为。身为帝王者,绝不能有任何私情。”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来到蒙地

柳双离偏头想了想,道:“你的老师说得不错,帝业确定关乎天下。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会牵连到天下所有的人。有时他随便一个想法,就能制很多人于死地。就像我的师门,我不相信师父师伯他们会参与谋反,可皇帝说谋了就谋了,师门就这么被灭了,大家就这么死了。”

柳双离说着,垂下了头,话语凄清。

男孩也偏过了头,顿了一顿,低声道:“我很抱歉。”

柳双离先是一怔,片刻后又笑了笑:“这不关你的事啊,思扬,你不用道歉的。”

男孩表情很是认真的盯着柳双离,提高了声音说道:“我就是道歉了,还有,你要接受。”

“啊――”柳双离睁大着双眸。

“听见了吗?”

“噢,”柳双离轻笑着,“听到了,我也接受了。”

男孩这才放心似的点了点头。

“那么,思扬,”柳双离又试探性的说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韩公子那――”

“那怎么了?”

“嗯,我不认为韩公子是在谋权篡位,你这个说法有些夸张了吧。”

秦思扬板了张脸,道:“是,他也好,他还说他是为了天下仓生呢,还为了助我,赌上了韩府百号人的身家性命呢。听着真是个圣人。”

柳双离故作轻松的又是一笑:“是不是,你也别太在意。再怎么,韩公子也不是在害你啊,你就――放轻松点了。反正,我们现在也别无办法,都接受韩公子的提议来到这里了――”

柳双离的话还没说完,男孩又闹性子的别过了脸去。

柳双离见此,无奈的叹了一声。

荒野之地,残垣断壁,清冷空鸣。

如被铅粉涂抹过的天上,看不清星星的闪烁。一轮圆月也缺了一角。

柳双离仰躺回断墙上,漠然的望着那一轮未圆的明月,良久,才侧低下头来,看向男孩。

此时的秦思扬早也重躺回墙上,看去,他半闭着双眼,没有睡去。那一脸淡漠的表情,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那一身上好面料的衣服,虽因连日的荒野徒行。多有划破。但看着还算完整。还可完整遮体,不必急着去换。

只那一双鹿纹单靴,因攀爬过多,裂开了长长的缝口。露出靴内的黑丝布袜。

这靴子真要换一双了,柳双离心道。可看向即使闭着双眼,也是一脸倔强的男孩,柳双离又有些犯难了。

抬头又望向洒着银辉的明月,柳双离苦笑,今晚就先放过了吧,明儿再劝劝。

可想着明儿再劝,次日一早醒来,却发现不再需要。

因为柳双离一早醒来。就发现墙头上,赫然摆着两双厚实的牛皮长靴。

也不知是夜里几时出现的,看去,靴头上已闪动着晶莹的露珠。

无需再多说,柳双离比划着两双新靴。向男孩摊手耸耸肩。

男孩冷着张脸,死要强的不去看这两双突然冒出来的新靴。

一早再无他话,简单的吃过早饭填饱肚子,秦思扬就闷头的让柳双离替他换好的新鞋,然后出发。

翻过了最后一座山头,两个孩子终于进入了蒙人的地界。

再行了一天,绕过了一段崎岖的山路,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敞开在两个孩子面前面。

晚春三月,蓝天白云,草原上鲜碧如画,人行其中,好不惬意。

“好辽阔,好漂亮,我喜欢这里。”柳双离一脸兴奋的赞叹道。

“再漂亮也不是你的。”男孩却扫兴的顶回道。

柳双离却并不在意,反是笑道:“那当然啊,这样辽阔美丽的地方,怎能是我的。”

“它是蒙人的。”男孩一脸强调的说道。

“哦!”

“是烧杀抢掠我们的蒙人的。”

柳双离明白了男孩的意思,无话可答,只能摇头一叹。

“思扬,那首敕勒川,怎么念了?”柳双离突的问道。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还有呢?”

“男儿血,英雄色。为我一呼,江海回荡。山寂寂,水殇殇。纵横奔突显锋芒。”

“好美,好雄壮,也好热血。”柳双离又赞道,“真不像是个只懂杀戮的民族能唱出的歌。”;

“是美和雄壮,热血更不假。”秦思扬说道,“因为这本就是一首战争悲歌。还有,蒙人本就是好战的民族,杀戮是他们的本性。”

“战争?”柳双离又是一叹,“这样的美景,要是染上了鲜血,会更显惨重的。”

男孩点点头。

突的数声马鸣长啸,由远而近。

柳以双惊呼:“马声?有人来了。”

可,茫茫草原,一眼望不到头,又从何去找山丘掩体。只听马声越近,站着就可远远望到飞驰的身影。两个孩子无计可施之下,只能迅速趴下身子,以图草丛遮身。

但,两个孩子还是晚了一步,他们即能听到马声嘶鸣,那飞驰在马背上的人,又岂会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两个孩子刚刚趴身在地,数匹大马就近到了他们眼前。

就见马背上,几个壮实身躯的蒙人,怒目瞪向两个孩子趴倒之处。

几句蒙语高声喝斥,两个孩子明知对方是在向他们呵斥,却还是惊得不知如何去回答。

要知,从没人教过他们蒙语啊,他们能怎么办?

见无回音,一记马鞭,就甩向了两个孩子趴倒的地方。

柳双离一见马鞭扫到,不及思索,跃身跳起一扬手就接住了马鞭的攻势。

秦思扬见柳双离跃起,知再藏也无用了,只能跟着跃身而起,立在了女孩的身后。

单手接鞭,如此之准稳,是练家子?

马背上的几个蒙人具是面上一惊,细看向地上的人。

见跃起接鞭的人,竟只是个孩子。且还是个汉人装束的。

哪里跑来的这样的孩子?

又是几句呵斥,见汉人装扮的孩子只是松开了接住鞭子的手,却不回话。双眼睁得大大的,愣愣的看着他们,一脸的疑惑。

几个蒙人眉头皱了一皱,轻咳了两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马背上其中一较为白净的年轻男子,即向同伴点点头,转用汉语向两个孩子问道:“孩子。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们。”柳双离一惊。不想蒙人中还有汉语讲得如此好的,怔了一怔,答道:“我们从那边来的,请问各位壮士。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边?”几个蒙人皆是一惊,那个方向,不是大周吗?再细看这两个孩子,见他们衣衫皆破,身上沾挂着不少淤泥。看淤泥的成色,不似草原上的,难道,这两个孩子真是从大周那来的?

又是一阵眼神交换,白净的年轻男子又问道:“你们来自大周?”

“嗯。是的。”明知不可能隐瞒,柳双离照实回道。

“即是大周之人,为何要来到蒙人之地。”

“我们想来看大草原啊。”柳双离不加思索的回道,因为这本也是她来此的一个目的。

“看大草原?”真是个好目的,白净的年轻男子这惊吃得不小。他怔了好一会儿才从这回答中惊回过神来。一回过神来,即把这个即惊人又可笑的回答,翻成了汉语,告诉同伴。惊得他的同伴纷纷用即新奇又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他们。

“看大草原,就你们两个孩子?” 良久,白净的年轻男子,才想到向两个孩子确认回答。

“嗯,不可以吗?”柳双离虽听不懂,却还是大概明白了蒙人纷纷望过来的目光中的含义。偏头笑道。

见这大孩子一脸单纯的样子,听到翻译的蒙人均不由的带着更为新奇的目光看向她。

“孩子,你们知道死这个字怎么写吗?”白净的年轻男子,皱眉说道。

“死?”柳双离撇撇嘴回道,“没这么夸张吧。”

“看你们也是练过武的人,但到底只是两个孩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这么大胆的跑来蒙地,不知两地连年战争不断吗?”

“嗯,知道,”柳双离照实回答,“我们还见过你们蒙人抢杀我们大周的普通白姓呢。”

也不知这个孩子是太过大胆了,还是太过白痴。马背上的蒙人均觉得不可思议,纷纷翻身下马,走近两个孩子。

“既然知道,还敢跑到这来,不怕一来就被杀死吗?”

“嗯,你们要杀我们吗?”柳双离睁着双大眼问道。

“孩子,你们虽有武在身,我们要想杀,还是很方便的。”

“为什么?”

“为什么?”

“嗯,”柳双离点点头,“为什么要杀我们。”

“这不用为什么?”白净的年轻男子摇头苦笑。

“蒙人没有律法的吗?”

“律法?“

“杀人偿命啊。”

“哈哈――”白净的年轻男子这一回真是不由的不大笑出声。

“蒙人为何一定要和大周战事不断呢,大家和平相处不好吗。”

“和平相处?”白净的年轻男子真觉得这个孩子天真得可以,大笑声中,更显嘲弄,“孩子,你了解蒙人吗?”

柳双离摇摇头:“不了解。”

秦思扬却上前拉了拉柳双离,似有不悦之色。

柳双离安抚性的拍着男孩的手。

白净的年轻男子好笑的看着两个孩子,正待要再说明一下。他的同伴却在这时,用蒙语跟了说了数声。

白净的年轻男子这才收住大笑,向他的同伴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同他的同伴一起,再度翻身上马,勒紧马缰绳,这才向两个孩子一抱拳,道:“我们有事走了,两个来看风景的孩子,若是有缘,咱们再会。哈哈,到时要是你们觉得这大草原还有生趣,不妨和我说说,我定带你们四处观光下。”

“谢谢,这位大哥。”柳双离轻笑的回道。

“哈哈,可笑又可爱的孩子。”白净的年轻男子又是一声大笑,一提缰绳,正要扬鞭而起。

突听柳双离大叫一声:“等等,这位大哥。”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来到百灵庙

面容白净的年轻男子一诧,刚要夹紧马腹的双脚霎时顿住,低头看向柳双离:“孩子还有啥事?”

柳双离道:“请问这位大哥,百灵庙该怎么走?”

“百灵庙?”年轻男子微一惊神。

“嗯,说是在达茂那的,大哥你懂吗?”

“你们要去那做什么?”白净的年轻男子不答反问道。

“我们要在那里碰头?”

“你们?”

“是啊,关大哥说在那等我们。所以我们必需要到那去。”柳双离点点头笑道。

“关大哥?听姓也不像是蒙人。”白净的男子略一皱眉,瞅着柳双离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何要跑到蒙地来碰头?”

“关大哥说百灵庙是个福地,进了蒙地就必要去的一个地方。所以要碰头最好选在在那儿。”柳双离解释道。

“福地?不错,你那位关大哥倒说得没错,不知是不是常来蒙地的人。”

“嗯,常来蒙地?这关大哥倒没提过,但我想应刻是的。”柳双离回道,一双秀眸瞅着白净的年轻男子,又追问道,“这位大哥知道百灵庙怎么去吧?”

“当然,百灵庙是蒙人的圣地,只要是蒙人都不会不知道。”

“哦,那就好了,大哥能告诉我怎么去吗?”

“在回答这之前,我很好奇,”年轻男子眨着双眼,注视着柳双离,“孩子你口中请到的那个关大哥是何人,竟敢放心你们两个半大的孩子独自跑到异族之地来,还说什么碰头的,他就不怕你们出事?”

“嗯,关大哥其实也担心的,开始还想跟我们一道来,只是我们觉得自己来会更好些,关大哥才没坚持。”

“真是过份大胆的孩子,”白净的男子又是一笑。又问道,“孩子可否报个名来,你叫什么?”

“我叫柳双离。”柳双离亦笑着,又指向秦思扬,道,“他叫小杨。”

“嗯,”白净的男子点点头,“我叫波日特。”

“波日特大哥,你好。”柳双离忙讨好的问候道。

波日特轻声一笑,转头用蒙语向他的几个同伴说了几句。待他的同伴认可的点了头。他才再转向柳双离。说道:“此去百灵庙,就算骑上快马最快也要两日路程方到,瞧你们两个孩子小脚步行的,估摸着走起来要翻上两倍以上的路程。你们可知道。”

“这么远啊。”两个孩子张大了嘴。

“你们会骑马吗?”

柳双离转头看向秦思扬,见他摇头示意不会,她也跟着摇了摇头。

“那可就难办了。”波日特见此有些为难的说道,“本还想送你们一匹马的,可你们竟不会骑。”

柳双离却毫不气馁,依然扬着笑脸,道:“这没什么的了,步行不管是六天还是八天,大哥只要告诉我们怎么走就行。就算再长的路,也总有走到的一天的。”

“好个有志气的孩子。”波日特赞道,转头向他的同伴又说了几句蒙语,见他的同伴再度点头了,他即转向两个孩子。指了指东北方,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们的蒙古包,如今天色已晚,你们不妨到我们帐里过上一夜。明日我找了要去百灵庙赶集的人,你们再跟随他们一起去,这可正好。”

两个孩子见说,想了一想,却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当即点点头同意了波日特的提议。

波日特见了勒马上前,弯腰伸手把柳双离抱上了自己的坐骑,另有一蒙人也勒把上前,把秦思扬抱上了自己的马上。

天色真的已晚,波日特虽指向不远,但骑马行起来也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才来到他们搭帐的地方。

两个孩子第一次见如此多又如此大的帐篷,排列搭在草地上。数一数下去,足有上百篷之多,令他们新奇不已。

秦思扬还好,他虽也是第一次见到,但好歹以前在书上见说过,也看过类似的画册,所以新奇归新奇,却也看看就罢了。

柳双离却不同,她以前只见过流落的穷苦人,用破败不堪的油布搭就的再寒酸不过的帐篷。如今见到类似一间屋子般大的,结构复杂的蒙古包,无比新奇的左看看,右瞧瞧,怎么也瞧不够,定不下来。

蒙人虽和大周战事不断,但对普通的蒙人百姓来说,打战归打战,客人到来,他们还是会好好招待的。即使来的客人不是他们一族的人,甚至是他们敌对一族的,但客人依然是客人,招待还是要热情招待的,和战争是两回事。

因此对两个汉人孩子的突然到来,蒙人也只是好奇的问了下情况后,就热情的招待了起来。

这一晚,两个孩子在好客的蒙人的招待下,饱饱的吃了一顿羊肉大餐,也终于得来了自出发来蒙地后,第一个有篷遮顶的觉。

一晚再无他话。

第二日,波日特真的找到了一队要去百灵庙赶集的蒙人。

那是邻近部落里正要赶往北方牧羊的两户人家,几匹快马和两辆装满物品的马车。两户人家,都是因为要赶在晚春落去时,赶往下一个牧场。所以急着要把握存在家里的一冬的多余物品换成食物和羊羔。这才一起骑着马,架着马车,正往蒙人部落中最大的集市百灵庙去。

波日特把两个汉人小孩介绍给他们随行,他们也只是例行的问了下情况后,就不再多问,让两个孩子上了他们的马车,就一起赶往了百灵庙去。

有了马车的脚力,两个孩子再行起来,就轻松了许多。

一路虽然和蒙人语言不通,但除了男孩秦思扬外,都是随性之人,手脚并用的比比划划,倒也多少能明白对方要表达的意思,一路说说笑笑的驱马前行,倒也很是开心。

如此行了三日,终于见到了他们的目的地,达茂的百灵庙区。

拜身谢过并告别了同行的蒙人,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踏入了这个大小类似大周一市区小镇的达茂明安联合旗。

百灵庙,只是旗内主要道上一组庙宇,却亦是旗里最重的标志性建筑。而位于庙宇群落的南街,却是这旗下的最独特的一道风景。因为这条南街上一年四季里,有三季都会日日商旅云集,各样的物资都有在这里进行交换买卖。真的好不热闹。

两个孩子来至集市,却多无心观看,只是急于寻找关尽重的身影。

再怎么说,他们和关尽重分手到现在,也有一个月来。

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一半是在大周北境上盲目的举棋不定的转悠,一半则是在绕着最远路的,赶往蒙地大漠。

好在,他们的好运气再一次的降临,来到蒙地后,也没多耽搁,就碰上了真正好客又懂汉语的蒙人。不几日来就安然赶到了说好的碰面地。

如今,来到了百灵庙,再无他事,唯一要等的,就是说好要假扮搭救他们的关尽重的出现,和韩齐海那定下来方针,说是定会赶来搜捕他们的蒙人军队了。

一面救,一面通风让蒙人来追捕,两个孩子始终有些搞不明白,那韩齐海究竟打的哪个算盘。

日色尚早,热闹的集市上才刚刚聚来了四面八方的商旅。

柳双离和秦思扬不住四下探望的在集市上穿梭着。

可他们大多除了蒙人装扮的牧民商贾,见到的就只是衣着更是奇怪的,外族旅人。汉人装扮的人,也见有之,却相对比别的商旅来说,少了许多。

但汉人装扮的少,穿梭了半日的两个孩子,还是敏锐的发现,摆在集市上的物品,多是大周汉人的物品。寻问了之后,他们知道,这些物品也真是这些蒙人或奇怪装束的人,自大周贩运来这销售的。

汉人却多是被抢掠得怕了,逃难得多了,才没有多少来至此处贩运。据说这一情况,在大周建立之初却是不一样的。那时,这里聚集而来的商贩,多是汉人。最多时,一条街上,一半以上会是自大周来的汉人商人,而这里的主人蒙人,却只占有三分之一。

即然汉人装扮的少,那要找起来更是方便了,可两个孩子寻找了半天,却始终没见到关尽重的人影。

又在街市上穿梭了许久,看着天色已近午时,街市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两个孩子也正商议着,寻个地方避避日头吃下午饭。

突听街市另一头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有一队人马,向这飞驰而来。

两个孩子随人群避到了街市的一角,隔着人群向来声处望去,见飞驰而来的,果真是一队装扮整齐的人马。

一队人马,尽数头戴青丝圆形镶金乌冠,身着金锦剪茸青底紧身中衣,外罩件镶黑边白底比甲。看那衣着打扮,不似军人,倒似是哪处高贵人物的侍卫仪仗。

避于街上的蒙人对此议论纷纷,柳双离和秦思扬皆听不懂,只能从他们不断述说的话中,听到几个那颜及明脱的。

那颜是蒙人贵族的统称,这点秦思扬知道,那明脱呢,又是什么?

一队衣着华贵的人马,紧接行了,比之先时衣着整齐的侍卫仪仗似的人马少了许多,数一数,也只十来匹。

两个孩子看着那些华贵的装束还自新奇,围观的蒙人百姓,却开始响起阵阵赞叹欢呼之声。

第一百四十九章 蒙地生事

十来匹装饰着锦缎流苏华贵的高头大马,数量上虽较之一众马队少了许多,但对于他们那过于华贵的装扮,那真不是少了。

但这一马队让人赞叹欢呼的,并非是他们的华贵,也非他们的数量。

因为这些马匹虽为华贵,在这来往热闹的蒙境圣地,也能多见,不足为奇。

人们此时的欢呼赞叹,全来自这一马队最中的一匹马和一个人。

那马是一匹即使是在最长出名驹的蒙古,也极为少见的神行霹雳火。

此马外形并不算得很高大,但身躯粗壮,四肢更是坚实有力。因其鬃毛长而火红,奔跑起来马蹄翻动,声如霹雳,远远看去形似一团飞滚的大火球。所以得名神行霹雳火。

此刻,这匹神行霹雳火被一张红底流云的锦缎披风罩去了大半个身躯,只有马背上如果火焰般的鬃毛露于外面。

而这马上之人,身着一袭大红绸缎的蒙古长袍,头戴一顶别着火红翎毛的镶金圆帽,脚蹬一双滚金大红长靴。

一团火红马,火红的华服,本就已十分的惹眼,可相比之下,这些都比不过火红之人的一张脸。

但看向那火红之人,也就双十出头的样子。面若白玉,眉似柳叶,眸比晨光,唇如樱桃,容色绝仑得足以摄人心魄。

两个孩子远远看着皆是一惊,暗道:蛮蒙之地会有这样一个貌胜潘安之人。

这人又是谁?

难不成就是人群中念叨不已的那颜明脱?

因为这人的出现,原本避于屋中瓦下的人群,纷纷拥到路边观看,一下就把站于道上的两个孩子给在挤到了后边。

两个孩子虽心下对这一队人马好奇不已,但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些怕被挤散了,忙一起退出围观的人群,避到了长街的一角。

但听人群的兴奋欢呼此起彼伏,原还因临近午时而稍稍安静下来的街市,一下就什么都热闹了起来。

两个孩子不明白人群突然的情绪高涨是为的什么。周围又都是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蒙语,也不好去问,只能静静站于街角,等着这列人马的过去。

可不知为什么,这列人马却是长得离谱,走了一队又来一队,看着没一队下来,皆着不同的服色,不知是何人物。

再细看去,却能发现。虽这一队一队的人。穿着不同。但每一队马上之人皆是一副肃穆庄严的神情。

想想,就连适才引起人群情绪高涨的那名容颜摄人,貌胜潘安之人,其白玉一般的面上。也是这么一副肃穆庄严的神情。

两个孩子心中的疑虑因此更甚了。

又过了大半刻钟,长长的队列终于人数渐少,到最后终于收尾,激动围观的群众也跟着各自散开,各忙各的事去了。

两个孩子见了,均想安静下。就手牵着手,转过街角,往人少处走去,正想着寻一处石阶坐下休息好吃东西填下肚子。突听墙角的另一边上。传来几声嘀咕声。

这声音虽低,却可明显听出,是用的汉语在说话。

两个孩子自来到蒙地后,除了初次碰面的波日特外,就没听到一句汉语。心下好奇,猜想着是不是关尽重到了,忙凑近了另一边墙角听去。

只听一个低沉的男声压低着声音厉声问道:“你说寻不着是什么意思?”

另一带着浓重蒙人口味的声音,用汉语回道:“真不骗你啊,就是寻不着了。自去年十月,明欢那颜和他的一众部下就突然的一起莫名其妙的都失了踪,我们还纳闷呢。当时以为他们进你们大周抢夺兴奋过了头,一时没赶得急回来,也就没去细查。可后来,一个冬天都过去了,还不见他们回来,才觉得不对。再去查探,竟发觉明欢那颜和他的二百号兄弟,都失了踪。二百号人啊,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怎么都找不着了。”

顿了半响,原先那低沉的声音又厉声道:“少胡说,二百号人,能说不见就不见的吗,你当咱是白痴在骗小孩呢。快说,你们是不是想独吞了,就愣跟我们说人不见了。还他妈把我们派下山查探消息的兄弟都给杀了灭口?”

“冤枉啊,”蒙人的口音急声叫道,“我骗谁也不敢骗你们啊,谁人不知千里阎罗的厉害,只要被他盯上的人,纵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我——我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去骗阎罗店的人啊。”

“哼,还说不敢,你小子这一个多月来,不是一直在逃吗。”

“是啊,是——啊不是,不是逃,我只是在追查线索,不,不是在逃。”

“那说说看,你查到了什么了?”

“听说那欢那颜失踪前不久,接了一担生意。”

“什么生意?”

“说是寻人,寻找大周的一个人。”

“寻什么样的人?”低沉的男声追差问道。

“听说是个十岁大的男孩。”

“十岁大的男孩?什么人托他找的。”

“这——”蒙人口音的一阵迟缓。

“说!”

“是那先可汗。”

“那先可汗?”惊叫出声不只是低沉声音一个,听着还多出了两个男女皆有的汉人声音。

“是,”蒙人口音又接着答道,“听说不但是那欢那颜收到了这个委托,住在大周边境上的几个那颜也都一起收到了。”

“你们那个那先想做什么?”低沉的男声不解道。

“小的不知啊。”蒙人口音为难之极的答道。

“这——”一个声音转为年轻的汉人男声,突的插进话来说道,“十岁的男孩,四哥可还记得两年前山西境内那个海捕令,官府重金悬赏要找的不就是一个十岁的男孩吗?”

“是的——”又一个汉人男声插进话来说道,“那上面说找的是那巡抚安在国府上的小公子,可后来弟兄们去巡抚了解到,安在国在的小公子根本长的不是海捕文书上的模样,且也根本没有失踪。”

“所以那海捕文书根本就是骗人的。”一个声音暗哑的汉人女声也插进话来说道。

“虽说海捕是假的,但官府要找一个十岁的大的男孩,却是真的吧。”年轻的男声说道。

“照你这么说,要是两年前山西境内找的男孩和那先可汗找的是一个人,这代表了什么呢?”

一阵沉默,低沉的男声突的又一声低吼,道:“你说,这代表了什么?”

“这,各位判官都弄不明白的事,小的怎么会知道啊?”蒙人口音的人惊得声音不住的抖颤。

又是一阵的沉默,另一汉人口音的人闷声道:“少在跟这小子胡说了,我们到此是来找回我们失去的生意的。”

“嘻嘻,是啊,”暗哑的声音一嬉笑道,“那欢欠我们阎罗店的钱,几时还回来?”

“各位判官,这我真不知道啊,那欢那颜去哪了,我真不知道啊。”

“你这中间人,会不知道。”

“真——真不——不知。”蒙人口音的人吓得话都说不全了。

“敢跟阎罗店玩失踪的把劝。”

“可——可连那先可汗也找——找不到那欢那颜啊。”

“那又怎样?”

“哼,咱不管那欢想干什么,就算他想抢了你们可汗的汗位去当,那也是他的事。但只要欠下我们阎罗店的钱,一分都不能少的都要还回来。”

“是,是要还。但——那欢那颜真的不见了,鬼面官,你们不是要——”

“少废话,那欢是不见了吗。那好,他的弟弟那脱不是明白白的在那吗。我就不信,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弟弟去死还不滚出来。”

“那脱?可是——可他是——”

“我说了,就算是你们的可汗,只要欠我们阎罗店的钱,也要一分不少的还来。”低沉的声音恶狠狠的说道。

“是——是——”蒙人的口音,弱得不能再弱了。

只听威胁的声音又下狠的说了几句,随后蒙人口音一声低嚎惨叫,自墙后凄声传来,显是那蒙人口音的被下了什么重型,又不敢大声叫出,只能如此压死的低声凄然惨叫,让听着的人毛发直竖。

此时的两个孩子均强按着自己的嘴,怕不小心叫出声来,惊到了墙那边的人。

“嘻嘻,”只听娇艳的笑声,却是暗哑的女声又笑,“早听说那脱是蒙地第一美男,今儿一见果不其然啊。刚刚姐姐我就这么远远瞥了一眼,就好不心动。哎呀呀,阿希格啊你就辛苦下了,叫了他来给姐姐亲近亲近,到时姐姐一定重赏你。”

“是——是——”蒙人口音的回答,已弱如蚊咬。

“嘻嘻,看把你吓得,不就两根手指断了吗,就脸白成这样。听说你们蒙人不是一向都自比做狼的吗。怎么我在你阿希格身上就一点都看不到那狼性呢,真是污了姐姐的眼啊。”暗哑的女声嘲弄道。

“这——”蒙人口音的人说不下话了。

“嘻嘻,阿希格也知道难受了,看来真是跟咱们汉人呆久了啊。”暗哑的女声咯咯笑道。

“行了,美妖。”低沉的男声搵怒道。

“嘻嘻——”

“你去,把那脱找来。”

“这——是——”

再一声低声下气的答应过后,传来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两个孩子一动不敢动的缩在墙角,惧得大气都不敢呼一下。

第一百五十章 夜宿草原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消失无踪了,低沉男声才低声道:“你们说,蒙人可汗为何要下这么大力找一个十岁的汉人男孩?“

“四哥,你相信阿希格的说法?”

“不是相信,是他没必要骗我们这些。”

“嗯,怎么想来蒙人可汗要找的人,应该和山西官府找的是同一个人。”

“惊动如此之大和广,这个十岁男孩会是谁?”

“即是山西这出的事,应是山西那的人,难道――”

“晋阳王爷?”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惊叫出声。

“听说晋阳王爷自两年前就一直称病不见外人。”

“现在看来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失踪了。”低沉的声音沉吟道。

“堂堂当朝皇子竟能莫名失踪,那些王府护卫是怎么当的。”

“呵呵,要是让天下百姓知道了这事儿,皇族的颜面可要尽失了。”

“把这个消息回传给大哥吧。”低沉的声音吩咐道。

“是――”

一阵沉默后,暗哑的女声嘻嘻笑道:“四哥说好了,明儿见那脱,由我出面来问他话儿。”

“知道了,就由你来。”低沉的声音很无奈的回道。

又是一阵得意的娇笑声,墙另一头响起了远去的脚步声。

却听渐去的脚步声中,那年轻的声音远远奇道:“阿希格说今儿蒙人各旗被召集来,是要开那达慕了,真是奇怪,蒙人的那达慕不是要在七月才举行的吗?”

“七月的那次是每年都固定的,三月的这次却是偶尔才会举行。”另一个汉人声音回道。

“那今儿这一年,那达慕要举办两次?”

“是的,这也不奇怪。蒙人的历史上一年举办两次那达慕也出现过不只一次。但据说每回举办两次。都有其特殊原因。不知今年是为了什么。”

“哎,以前出现过的都是什么原因?”

“听说有一年是为了庆贺抗金大捷。”

“还有呢……”

“还有……”

声音越离越远,渐渐的消失在了远方。

躲在墙后角的两个孩子。直待竖着耳朵也听不一点声响了,才虚脱样的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竟然是阎罗店的人。”柳双离长嘘了一口气叹道。

“双离你知道这个阎罗店?”秦思扬疑道。

“嗯。”柳双离点点头道,“以前听师兄们讨论当今江湖佚事时有提过,说是一个专以转卖情报和暗杀为生的门派组织。”

“转卖情报?他们都转卖什么情报?”

柳双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秦思扬咬着牙,道:“能跟蒙人有联系的,绝不会是好事。”

“是啊,”柳双离摇头一叹。“让那什么那欢那颜欠他们钱的,想来多半是那个那欢那颜跟他们买了情报了。而能让蒙人花钱买的情报,多半也跟咱们大周有关。”

“汉奸,叛徒。”秦思扬咬牙骂道。

“思扬你也别气了。”柳双离边安慰着,解下背上的包裹,自内取出了两块烧羊肉,递了一块给男孩,“嗯。吃点东西了,别只顾着生气,倒饿坏了自己的肚子。”

秦思扬接过烧养肉,狠狠的咬了一口,其状之粗蛮让一边瞧着的柳双离。忍不住的‘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柳双离抿嘴而笑,好半天才吃吃笑道:“思扬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儿,跟我初见到你时变了好多。”

秦思扬一怔:“变,我变成了什么样?”

“嗯,你原先那一瞧就贵公子傲气的样儿,现在都很难再见到了。虽然常常还是那么的倔,但嘛倔得都很……”柳双离说到这里,却顿住了,眯眼瞅着男孩,只是吃笑。

“很什么?”男孩口中才嚼了一半的羊肉鼓在嘴边,瞪着眼追问道,“你快说。”

“嗯,说了你不许生气哦,哈哈,就是很可爱了。”柳双离说着,一个忍不住笑趴到了地上。

“你――”男孩听了想生气,但看着女孩笑趴在地的样儿,却又怎么也气不起来,呆了一会儿,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却还是老样子,”男孩瞪着柳双离,道,“傻傻的没完没了。”

“是吗?”

“是的。”

“因为我是无牵无挂的人,所以只想着开心就好了。”

“你――”男孩突的心中一个咯噔,想着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要说什么了,只能一下哑住。

“怎么了?”柳双离笑问道。

“没什么。”

“哎,你别想这么多了。”柳双离以为男孩又想到了适才的事,忙宽慰道。

“嗯,”男孩点头,把手中最后的一点羊肉全部塞进嘴里吃完,瞅着柳双离,道,“光说我,你自己为什么不吃。”

“啊,我吃啊。”柳双离笑着,也大口的啃吃起来。

秦思扬呆呆的看着柳双离那毫无美感的吃相,也像柳双离一样傻笑着。

末了,秦思扬才望向天空,说道:“没想到,连蒙人的可汗都在四处找我。”

柳双离伸手轻按住男孩:“哎,说好了的,你别想这么多。”

“可是――”

“我也吃完了,走,我们去看大草原。”柳双离说着一把拉起男孩,不由分说的就拖着他往巷子外走去。

“什么?”

“找了一个上午,也没见关大哥,今儿我们就不找了,看大草原去。”

秦思扬听了,想想又不知人到没到,这么胡乱找来也不是个事,即点点头:“哦,好的!”

三月里的蒙古还是很冷的,即使是在正午,太阳最盛时,四下里也刮着夹带沙粒的冷风。

此时的蒙古草原,歇了一个冬天的草地,刚刚长出萌芽。才自地底冒出头的青草,嫩得舒滑,青得怡人。

但也因为草才刚刚长起,不宜放牧,他们也自见不到诗中所唱的‘风吹草低现牛羊’之美景。

就算如此,那如碧如画,无边无际的草原之景,也够两个孩子欣赏舒怀忘我,。

午后直至黄昏,两个孩子就这么呆在百灵庙镇外的草地上,什么都没做。

直看得太阳滑到西边的地平线了,天气降到两个孩子把毛皮袍子都包在身上了,还觉得冷风袭人,他们才想到,该找个有碳火烧的地方过夜才行了。

好在来百灵庙赶急的人中,有不少是无钱在镇上住客栈的人,他们多会在一两天内采购完一年或者半年需要的物品,然后赶车离开。东西带得多,自然都会选择在镇外的草地上搭帐篷过夜。

两个孩子看着暗了,即简单吃过些东西后,就转自散落着蒙古包的草地上,寻了不久,就寻到了带他们来到百灵庙的那两户蒙人。

两户蒙人,有一户在今天已采购完所以物品,本想就离开的,但听说今年要在这几天里临时举办那达慕大会,一高兴起来,当即决定不走了,留下来看看大会的盛况。

因为语言不通,两个孩子无法寻问到这个那达慕究竟是个什么大会,又会举办些什么活动。只能笑着看蒙人们聚在一起,叽叽哇哇的说个不停,自个去猜度这个大会的盛况。

晚间,两个孩子被热情的蒙人邀至一户人少的蒙古包里休息。

朦朦胧胧的睡到半夜,秦思扬自感闹急醒来,爬起身时,惊醒了睡在他旁边的柳双离。

“怎么了?”柳双离低声问道。

“嗯,”男孩红着脸顿了一下,才道,“我想出去解个手。”

“哦,这里夜间冷,你多穿件衣服再出去。”柳双离说着,想了一下也翻身坐起,道:“哎,等等,我也陪你出去吧。”

“没事,我自个去就行了,你接着睡。”男孩却不想柳双离为了陪他,离开暖和的被窝,摇头拒绝道。

柳双离莞尔:“我想看看草原的星星。”

星星?这个适才睡前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秦思扬刚想再劝,柳双离却已迅速的抓过自己的衣服,两下子穿戴好了。

另一边坑上的蒙人,睡得很熟。两个孩子轻手轻脚的走至帐门,揭开出了帐篷。

帐篷外,真的很冷。

两个孩子刚至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更觉得外间冷得出奇。双手抱着胸,哆哆嗦嗦的,背对着帐篷走去。

今夜天上无月,但却有更为漂亮的满天星斗。这布满天际不断眨着眼睛的星星,虽照不亮大地,但也能照清前方的半里之地。

两个孩子借着这点点星光,走了约四五里地,再回头看去,原本偌大的蒙古已像一个巴掌大的小包子。

见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土坑,柳以离哈着冷气道:“思扬就在这吧。你到前面坑下解手,我在这里等你。”

“嗯,”男孩点点头,几步来至坑前跳了下去,还未落到坑下,突的又一下跳起,大叫道,“啊,坑下有人。”

柳双离一惊,跑到坑前向下看去。

就见秦思扬斜站在坑边,他的脚边,横卧着一个人。

一个看去身板很是厚实的男子。

此时横卧在坑下的男子,也听闻了叫声,缓缓的抬起头,看了过来。

男子显是极为疲倦,一双眼都像是无力完全睁开来,只半张着双眼,望了眼蹲在坑上的柳双离,又回看了眼身侧的秦思扬,吃力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坑底的男子

这人说的竟是汉语,两个孩子心下皆是一惊,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由柳双离出声回道:“我们休息的帐篷就在前面,这位大哥,你怎么大半夜的睡在这里,很冷的。”

柳双离无法判定这男子是敌是友,细看去,见这男子年纪很轻,约莫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身着一件名贵的貂皮外袍,脚上套着一双狐皮绣金短靴,看衣着显是出身不低。但身上沾着很深的血迹,估摸着其疲倦的样子,不是因为累了所至,而是因为身上的有了伤,失了血才这样的。心下不免就多了些怜悯。

如此回答这男子,是在关心这个看似身有重伤的男子,跟他说明,他们住的地方就在附近,要是他需要,他们可以给他帮忙。

男子却似没有领悟柳双离的意思,艰难的侧了下身,躺正了些来,说道:“不许跟旁人说在这见到了我。”这人说话的声音虽还是显得极为吃力,隐隐的却含着一股气势,让人无法忽视。

柳双离怔了一怔,心下生奇,一个纵身跳下坑来,站在了秦思扬身旁,看着男子,道:“这位大哥,你是什么人,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此时柳双离靠着近了,才发觉坑底男子的左肩和右腿上都有着伤,且伤口还很深,只用扯下的衣襟毫无章法的包扎了一下,血都没能完全止住,身子稍一动,伤口就会被触动到,止不住的就溢出血水来。

男子却不去理会肩脚上流出的血水,半颦着双眼看着两个孩子,定了定神,道:“孩子,你们身上有吃的吗?”

柳双离一怔,回道:“我们没带在身上。吃的都放在帐篷里。”

男子皱头深锁,仰天望了眼满天的星尘,随后又挪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尽量的靠在坑壁坐了起来,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没有就算了,你们走吧。”

“可是这位大哥,你身上……”柳双离刚说到这里,胳膊突被男孩猛的一撞。

柳双离狐疑的转向男孩,就见男孩指了指男子的藏于腹间的右手。

男子的手很是修长,柳双离细看去,发现那双修长的手上。反手似紧握着什么东西。

那男子见两个孩子发现了自己手上的东西,眸光一寒,突的右手一下扬起,就见他手中寒光一闪。闪电般飞射出一物,直击向柳双离的胸口来。

柳双离大吃一惊,忙一个侧身避开,回身看去,却见射向她之物。是一把薄如细草的匕首,被她避开后,直插入了土坑岩中,竟是匕刃全部没入,只余了短短一结匕柄在外。显然。那男子虽重伤在身,在射出这一匕首时,却劲力极强,要一击就毙了柳双离的命。

柳双离心下一凛,又听身后破风之声再次向他们射来,就见男孩跟着一个侧身,躲开了射向他的匕首,那匕首深深的插入了坑壁内。

男子见两匕出手,两个孩子皆迅速的先后避开,心下自是一惊。但此时的他已无法再多做考虑,两匕不成。右手又快速的之怀中摸出两把匕首,加大了劲力再一扬,再度射出两把匕首,直取两个孩子的胸口。

两个孩子听声见物,知又有匕首射来,急忙先后一个纵身跃起,再度躲过了两把匕首。射避身法的灵活机变,让射出匕首的男子心下一个骇然,一时怔住。

不想这两个突然冒出的汉人孩子,竟都是练家子。

就见躲过匕首的男孩,落下身来的同时,突的回手的一抽,一下拔出之前没入坑壁内的一把匕首,然后迅速的反手一甩,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的,直向男子的胸口射去。

男子身有重伤行动不得,自是无法避开射回来的匕首,一惊之下,不急思索,右手又迅速在怀中一掏,再一匕首在手,然后一掷。只听‘咣当‘一声,两匕在空中电光火石的一撞,一同落下地来。

两匕落地,坑底的三人都一时的怔住。

身负重伤的男子已无力再做更多,只能紧抿着嘴,盯着两个孩子一言不发。

静默中,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秦思扬。

只见他倏地一转身,迅速拔出没于坑壁上的另一匕首。可他回身来手刚一扬起,执在指间的匕首还没及射出,即被柳双离一下按住。

“思扬,等等。”

柳双离一压下男孩的动作,即转过身来,一双大眼直直的狠狠盯着身负重伤的男子。她虽不似秦思扬直接以行动回击男子的杀招,但心下的不平也是难免的,顿了好半晌,才努力的让自己平下心来,放缓声问道:“这位大哥,你身负重伤,我们好意问你话,本愿能帮到你,可你却为何不问原由,一出手就向要杀了我们。”

男子本就失血过多,适才又接连发力射出匕首,此时只觉昏沉沉的,半闭着双眼,随时都可能一下昏过去。听得柳双离问话,发白的双唇动了动,气若游丝的道:“你们帮不了我,只要见过我的人,都得死,死?――”

“死――谁死?”

没有再回话,男子突的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两个孩子又一下愣住,面面相觑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好。

救这男子,可他刚才还想杀了他们,看着像只中山狼。不救吗,这人看着还挺可怜的,也许有难言之隐呢?

但他们自己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能再救人吗?

可这人还真难得,竟说的是汉语,等下是个汉人呢?

汉人又怎样,汉人的混蛋更多。

等等,不是汉人就不能救了吗?

……

按秦思扬的意思,他解手过后就不理这人,回去了。

柳双离有些不忍的看看男孩,又望望那坑中昏死的男子。

最后无奈的叹了一声,不理那身负重伤却还拼死要人命的男子,爬回坑上,背着身等男孩自去解手。末了,柳双离又跳回下坑来,最后看了靠躺在坑底的男子,见他肩上的伤口还在向外溢着血,有些不忍的正想要上前重替男子包扎好伤口。

就在此时,突听远处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似正向这方驶来。

两个孩子听得声响,不知来者是何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忙俯身趴在坑边,偷偷向来声望去。

静夜之中听声,马蹄声虽响,却离得还远,且听声驶得也不快,似只是在信步游走。两个孩子在坑边等了两刻钟,才远远见到六匹马向这方行来。

但见六匹马远远的奔了一段,就停下来看一下,然后又向前奔上一段,再停下来看看。如此反复,似是在追寻着什么。

柳双离正自疑惑,突感身子被秦思扬用胳膊顶了一下,她忙转头看去,却见男孩指指前方那六匹马,又指指坑下那个男子,努努嘴,双手作了个相击的动作。

柳双离心下一凛,心道:难道这六匹马上的人,要追寻的人就是坑中这个男子。看这男子在如此重伤之下,还能有如此劲力飞射匕首杀他们,身手定是不差。那能把他伤得如此重的人,身手定然也不会弱到哪去。

怎么办?看这六匹马上之人必定是寻着男子流下的血迹到这来的,要是他们发现了这坑,寻了下来那要如何是好?

柳双离一脸着急的看向秦思扬,却见男孩冲她无奈的摇了摇头,亦是无计可施的样子。

只见六匹马已行近得即使是在并不明亮的星光下,已能十分看清了装束。看去,六马具是十分高大,而马上的六人皆是蒙人武士装扮,一色的黑袍,头插五色翎毛。两个孩子记得,日前在百灵庙镇街上,长长的队列中,有这么一队就如此样,黑袍头插五色翎毛装扮的。

难道这些人是来参加那达慕的,怎么却又半夜追寻起人来了?

只听六匹马上的黑袍人口中用蒙语骂骂咧咧的,似在十分气恼着什么。

看样子他们还没发现这个土坑。

柳双离心存侥幸的回身看向躺坐在坑底的男子,见他已然醒转过来,正半睁着双眼,朝着声响这方望过来。

见男子醒来,柳双离强按下心中对他适才行为的恼怒,向他招了招手,张嘴无声的指指坑上方,又指指他,意在寻问,现在该怎么办为好?

可男子却半觑着眼,向柳双离摇了摇头。但见他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即无惧色也无惊色更无喜色。只是十分平静的望着前方,似在等待着,等待着一切结果的来临。

见男子如此,柳双离无奈的垂下头来,再看向男孩,见他已不在看上面那六匹马了,而是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眸中闪过不解之色,似在责备她:到现在了,你还在想着怎么帮这男子吗?

柳双离冲男孩一笑,摇了摇头后,又紧接着点点头,然后摊摊手露出一脸的苦笑。意在说:不是要帮,只是不想完全置之事外,况且我们现在也在局中不是?能完全逃得开吗?

秦思扬明白柳双离的意思,鼓着嘴似有些不喜的咕噜着。

柳双离见此又是一笑,伸手拉住男孩的胳膊。

这时,突听一声惊喜的叫声,正是坑前不远处,六个黑袍男子中的一人所发。

第一百五十二章 坑底的变故

两个孩子抬头看去,见满天星斗下,那六个黑袍蒙人纷纷翻身下马,向这方走来。

显然,他们终于发现了这个草原上的这上浅坑。

对此,两个孩子完全的束手无策,只能呆呆的看着六个黑袍男子一步步走近坑来。

来至坑口,一眼见到面色平静徒然躺坐在坑底的男子,六人面上立时大喜;转眼见到呆立于一旁两个孩子,六人俱是一诧。

但奇怪归奇怪,六个黑袍蒙人并不去理会两个孩子,跳下到坑底,嘻笑着用两个孩子听不懂的蒙语,向坑底的男子说着什么。

虽是听不懂,但两个孩子却能从六个黑袍蒙人轻浮挑逗的神态中看出,他们说得绝不会是什么好话。

身负重伤的男子却不理六人,原本半睁的双目在六人下到坑底时,已然阖上。虽不理人,他的嘴角却挂着轻蔑的浅笑。

六个黑袍蒙人见无论他们说什么,男子都只是闭着眼,一句都不理。黑袍蒙人气得哇哇大叫,当先一人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马鞭,就向躺坐的男子一下抽去。

这一鞭下去,不偏不倚正中男子肩上的伤口。那伤口本就没有包扎好,一直有血水向外点点滴出,此刻一鞭抽中,顿时裂开了大口,殷红的血水向外直泻而出。

男子吃疼的眉头一皱,却咬着牙没有吱出一声,双眼依然紧紧闭着,看也不看这黑袍蒙人一眼。

挥鞭的黑袍蒙人见状,气愤异常,大吼一声,又是一鞭向那男子的头部抽去。

这一鞭用劲极狠,男子的额上登时列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连黑袍蒙人手中的马鞭。都被血染成了紫红。马鞭随惯性甩到坑壁上,霎时染红了壁上的泥土。

可是这一鞭,躺坐中男子非但没叫。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双目依然紧紧的闭着。仿是入定了一般。

黑袍蒙人怒火冲天,狠辣之性更是大起。手中马鞭‘刷刷刷’如雨点般落下,在男子的全身上下化开了一道道刺目的血痕。又片刻后,那一道道血痕点点流出了殷红的鲜血,加之男子之前就一直在向外流血的伤口。此刻的他已完全成了一个血人。

而伴随着马鞭的上下挥舞,男子四周的泥土也像被下了血雨一般,被染成了红色。

可就算如此。男子依然定定的躺坐在那,一动都不动,仿似抽在他身上的那一下下的鞭子,不是在打他。只是在替他弹除身上的灰尘吧了。

两个孩子张大了嘴在旁看着,真怀疑那男子已被鞭子抽死。

可男子没死,很确定的没死。

因为他微微弯起的嘴角,那深含着轻蔑与嘲弄的笑容,一直都那么鲜明可见。

刺激得那黑袍人在使劲挥动马鞭时。还不住的哇哇大叫。

一旁的两个孩子已此惨景,吓得完全呆住。

就见又一鞭下来,男子已红透了的身子晃了一晃,突的向左一倾,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可黑袍蒙人还是没有停下手中挥动的鞭子。只见他怒瞪着双眼。紧咬着双牙,一张白脸气得通红,就连腮上的胡子也高高翘起。

他的口中还是不停的恶狠狠的大骂着。

而那已被染成了殷红色的马鞭,还在一下一下的不断落下。

两个孩子一旁看着,心里实在纲闷,这血人般的男子和这黑袍蒙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被下如此的毒手。

转头看向另五名黑袍蒙人,却都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没人为此去说上一句话。

柳双离实在忍不住了,也不管这男子之前曾想取她性命,突的一下跃起,向着再度扬起的马鞭就伸手一抓。

黑袍蒙人满腔的愤怒,没想到有人敢来阻止他,鞭子被柳双离突然这么一下抓住,一怔之下,忙用力回抽,可不想他竟抽不回来。

挥鞭的黑袍蒙人气愤的冲柳双离连声大叫。

但柳双离听不懂黑袍蒙人叫的什么,也不回话。她抓紧鞭子,手上暗一运力,使出云天门内传的心法‘逐风暗转’,在黑袍蒙人犹不及防之吕,一下就把马鞭给回抽到了自己的手中。

黑袍蒙人马鞭被夺,心下登时大骇,但见抽他马鞭的人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小孩童,一怔之下却也并不惧怕。大叫一声,飞身就向柳双离直扑而来。

柳双离手抓马鞭末稍,身子向上一跃,躲过了黑袍蒙人的这一抓扑。同手上劲力一收一回,那马鞭就如长蛇摆尾般,回甩向她的另一只手。柳双离又伸手一抓,握住了马鞭的柄手。

黑袍蒙人一扑落空,一声怒吼回身一脚,向柳双离身盘下扫来。

柳双离也不躲避,手中马鞭向下一挥,一下卷住了黑袍蒙人向她扫来的小脚,然后再运力向上一提,只听‘啪’的一声闷响,却是黑袍蒙人被回卷的马鞭一下撂倒在了地上。疼得他不住的哇哇大叫。

另五个黑袍蒙人见此,立时大惊,当即有两人飞奔上前,扶起了被撂倒的那黑袍蒙人。

倒地的黑袍蒙人一被扶起,即气红了脸,手指着两个孩子,向另五个黑袍蒙人大叫了两声。

这一次,即使听不懂,却也不用去猜,两个孩子一看即明白,那被撂倒的黑袍蒙人是在向他的同伴下令,立即拿下他们两人。

秦思扬当即一个箭步冲向柳双离,拽住她的手,就向坑顶跳去。

可男孩动作快,那五个蒙人的动作也不慢。手中马鞭一齐扫出,当即阻住了两个孩子向上跃起的动作。

随着马鞭一甩一阻,五个黑袍蒙人同时拔出腰间的大刀,分三个方向向两个孩子砍来。

三面被砍,余下的一面,却是坑壁,根本无路可退。

眼看就要命丧此地,柳双离手中马鞭急忙一下挥出,划出一道长长的弧度,卷向迎面砍来的五把大刀。

大刀力猛,柳双离虽挥鞭时运足了内力,却还是不敌大刀的力道。

只听‘唰唰’几声,柳双离刚至蒙人手中压夺来的马鞭,瞬间就被砍成了数截。

马鞭虽被吹断,却也一时阻住了五把大刀落下的势头。

柳双离突的一个反身,一手扯下系在身后的包裹,然后顺势把扯下的包裹向上用力一甩。包裹的油布和包在里头的几件衣服,是被砍下的大刀削裂,但裹在最里层的月鸣宝剑也同时被削开了出来。

被柳双离阻得如此缓上一缓,男孩秦思扬也迅速扯下了别在他身后的包裹,抽出了裹在包中的卢子剑。

黑袍蒙人不想这两个看起来瘦小的孩子,竟身怀有技,且身上还分别带着两把宝剑。

皆是一时定住,忘记了攻击。

不是他们见不得小孩有些本领和手握武器。

要说在蒙地中长起来的男子,哪个不是会走路时就会拿刀砍,拿弓射了。

让这几个蒙人突然止住动作的,是两个孩子手中的宝剑。

确切说来是秦思扬之后抽出的那把宝剑。

两把宝剑出鞘,柳双离手中的一把倒还罢了,虽也珍贵,却也是多是武人都可寻见得到的兵器。

倒是秦思扬手中的那把,却是一见就立觉出奇的怪异。但见这剑鞘通体漆黑,仿如废弃的生铁,毫不惹眼。剑身出鞘,弯弯如眉月被拉了半直,青光幽幽却似深不见底的地缝中透出的一点光芒。

怪异而不张扬,幽幽然只露一点光芒,像是平常却实不平凡。

“卢……卢子剑?”惊讶出声的,却是倒卧在地,已成血人的男子,而他吐出的话,也似纯正的汉语。

挥鞭抽人的黑袍蒙人一听之下,瞪大双眼:“这就是卢子剑?”这人竟也听得懂汉语。

已成血人的男子,吃力的抬起一手,指着秦思扬,呢喃道:“你……你和宣化的韩侯是……是什么关系?”

秦思扬不想自己一抽出宝剑,就被认了出来,并指出了宣化的韩侯,心下不免吃惊。瞪着那如血人般的男子,冷冷回道:“没有关系。”

“不……不可能,卢……卢子剑是宣化……宣化韩侯府上的家传宝剑,不……不可能给了外……外人。”血泊中的男子吃力的说道。

“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你少罗嗦。”秦思扬咬着牙道。

已成血人的男子,却双目如炬,盯着秦思扬眨也不眨:“你……你是什么人?”

秦思扬却不答话,手中卢子剑突的向上一挥,就见那原还只闪着地底幽光的剑身,瞬间亮如夜空闪电,灼尽了人眼。只听‘噗’的一声,闷如地底喷出的细泉,两个还在晃眼的蒙人,手中的大刀登时断成了两截。

大刀断掉的同时,已成血人的男子,那原如火炬般的双眼突的垂下。仿似他突然间失了明一般,眼前的一切光辉,在他眼里都瞬间变成了死灰。

猛的又是一声大吼,却是适才下毒手挥鞭抽人的那名黑袍蒙人。

但见他倏地一跃而起,明晃晃的大刀不知何时已握在他的手中,直向秦思扬劈去。

他这一次的突然跃起,已俨然不似之前被柳双离夺鞭时的大意缓慢,其来势之快之狠之凶,全然是要势在必得。

第一百五十三章 老人的出现

一时间,坑中的众人都黑袍蒙人的突然跃起吸引,没人注意到倒在血泊中的男子,在见到黑袍蒙人飞身跃起的同时,轻蔑的一笑:“蠢材。”慢慢的撑起身来,已被鲜血染成深紫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溥如风叶的匕首。

‘噌’的一声,是飞身而起的黑袍蒙人手中大刀断落的声音。

不用去看,也都能清楚知道大刀是如何断的。

血泊中的男子,已重新坐直了身来。

只听又是‘噗’的一下,断刀又多了一把。

想来这六个黑袍蒙人,已从原来的完全的胜面,转成了几可注定的败局。

‘咣当’几声,是兵器接连的撞击声。彻底震响了这个寂静的黑夜。

血泊中的男子瞥眼看去,见是那突然出手夺走马鞭,如今手握一把短剑的孩子,正和一个黑袍蒙人在缠斗着。

好凌厉的身手,如此划开弧度的剑法,他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男子摇摇头,放弃往回的追寻的想法,一只手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慢慢的异常艰难的站起了身来。

‘啊’的一声惨叫,却是那把亮如闪电话的卢子剑,把一个黑袍蒙人的手臂给削了下来。

满身浴血的男子,开始拖着不断向下流淌的殷血一点一点的往坑上爬去。

突的一声叫唤,来自坑上,听声遥摇,叫唤的人离这坑还有一段距离。

紧张相斗中的两个孩子和黑袍蒙人,因又一断脚蒙人的惨叫声,都没有听闻叫唤。

艰难爬上寸许的男子,却听闻了这叫唤声,从而一下怔住。片刻后立时咬紧牙关,握着匕首的手高高抬起,用尽力气插到了坑口边上。然后紧握匕首,借着匕首的支撑。用尽身上最后的一点力气,向上爬去。

但他人还没爬上坑顶,坑上又是一声叫唤,听着声音已离坑口不远。

这一次的叫唤,还在相斗中的两个孩子和黑袍蒙人,终于都听到了。他们同时跃开一步,朝叫唤声看去,没有如愿看到叫唤的人,却先注意到了已爬至坑口的浴血男子。

‘哇哇’的狂叫,就见那最初鞭打男子的黑袍蒙人气红了脸。一步上前。手起一扬。他手那已断了半截的大刀,向满身是血的男子就一掷过去。

已艰难爬至坑口的男子,听闻了身后向他袭来的破风之声,有心要躲。以他现在的情况也是不可能的。

最后还是要如此死去了啊?

一只血手已攀至坑口的浴血男子,如此想着绝望的垂下了一直高昂的头颅,无力的闭上了双眼。

‘咣当’一下,是两物相撞随后掉落下地的声音。

闭上双眼的男子重又睁开双眼回头望去。见掉落下地的除了黑袍蒙人的那把断刀,还有那把也算名贵的他暂不知名的短剑。

他心下一动,一双满含血丝的双眼,深深的看向那个两次救下他的孩子。

却见那个有着一张红苹果般红润脸庞的孩子,也眨着一双新奇的眸子,看向挂在坑口上狼狈之极的自己。

“怎么回事?”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坑口上。有人用蒙语寻连声问道。可还没等到答话,就有人一声惊叫,几步冲上前来,一把拉住了如血人般的男子。

两个孩子认得,突然出现于坑上的人。正是扎蓬在这附近过夜的蒙人。

其中,有把他们一路带来百灵庙,又收留他们在帐篷过夜的那一家蒙人,用着惊异不已的表情看着他们。

只听又是几声惊呼,坑上跳下了几个蒙人,警惕的看着两个孩子和六个黑袍男子。

此时的六个黑袍男子,仅有和柳双离交手的那名,手中还握着完好的大刀。而另外五个人,有两个断了只手臂,一个断了只脚。其惨状和已如血人的男子相比,真不好说哪个更好些。

跳下坑来的几个蒙人,见几个身着高贵黑袍的蒙人如此惨状,再看看两个孩子,看着秦思扬手中怪异的宝剑,怔了一怔,才想到用蒙语向他们问起情由来。

两个孩子听不懂蒙语,只能胡乱摆着手式,示意他们俩也不懂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被迫参与到这件事来的。

几个蒙人也没多为难两个孩子,见他们如此示意,也就暂且放下,纷纷把惊异的目光看向那六个身着高贵的黑袍蒙人。

而坑上,那满身浴血的男子,也有好心的蒙人妇人一边唠叨着一边小心的为其清洗起身子,处理起伤口来。

六个黑袍蒙人,显是以那手中已无兵刃,表情最为愤怒的一人为首。

新跳下坑来的蒙人,粗略估计了一直情况后,都把目光落到这个表情愤怒的黑袍蒙人身上。

只见这黑袍蒙人头目,自这些普通蒙人出现后,就一直用着一种愤恨不已的目光,紧紧盯着被扶离坑口满身是血的男子,直盯着他人影全部消失了,才把那冒火的目光转身柳双离两人,用蒙语对着他们大骂起来。

大骂了一阵,见两个孩子全无反应,黑袍蒙人头目这才像是想起,两个孩子即然拿着汉人的宝剑,那应该是汉人,估计听不懂他说的蒙语。这才转而用汉语大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两个孩子被这蒙人头目发狂的咒骂给弄心头也是火起,但因有相熟的蒙人的出现,不好回嘴,只能冷着张脸,瞪着这个蒙人头目,不答一话。

两个孩子即使不明个中原因,还是能猜出,他们俩此次的行为,肯定是彻底惹到了这个黑袍蒙人。

看这个蒙人头目如此火大,放着自己已经断手断脚的手下也不想着尽快去施救,而是一转脸就对着他们直骂,看来,他们从此就算是结下梁子了。

看来这黑袍头目和被他们救下的那个奇怪的男子,即使不是有着杀父杀子这样的深仇大恨,也必定与此八九不离十。

宿于四下的蒙人似都听闻了声响,来到了这个小坑前,四下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起来。最初跳下坑来的几人,听这黑袍人骂得难听,就有人看不过的上前拉住了他。

黑袍蒙人头目却还在发狂的骂,发狂的想要冲上前去杀了两个孩子,即使他明知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围观的人见这黑袍蒙人如此疯狂,又有几个跳下坑来,强行按住了他。

其他两个未受伤的黑袍蒙人见此,也只是低着头,上前扶起自己受伤的同伴,帮他们简单的处理了下断手断脚,然后被新跳下坑来的人,推拉着一起爬上了坑去。

两个孩子也在众人差异的目光中,拾起包裹,收好宝剑,爬上坑去。

人多议论就多,猜测也跟着多起来。

两个孩子不懂蒙语,无法参与也不想参与蒙人的议论。更不想再去理会今晚在坑底招惹到的几个奇怪的蒙人,不想知道他们会被如何安排和处置。

他们故意远离着人群,特意不去在意旁人不断探寻过来的目光,慢慢的向借宿的蒙古包走去。

人群在不断的探寻议论声中,终于渐渐的淡去。

黑夜还未过去,未曾睡够的人都各自返回自己的蒙古包接着睡去。

指尖扣动的响声,突然自不远处传来。

两个孩子好奇的寻着声音看去,却见离他们借宿的蒙古包几十步远的草丛中,有一人影在微微晃动。

指尖的扣动的响声,正是从那片草丛中传来。

此时大部分的蒙人都已散去,发狂的黑袍蒙人头目则被几个身强力壮的蒙人押到了另一稍大的蒙古包内。他的几个手下,也互相搀扶着,一同走进了那个蒙古包。

两个孩子借宿的这个蒙古包,因扎得较为偏,周围并无其他人。

真是说巧不巧的,听闻指尖扣动,看到草丛人影的,正好就只他们两个孩子。

“什么人?”

柳双离把男孩掩在身后,当先一步,慢慢的向那人影晃动的草丛走去。

“妹子,过来。”声音有一丝的苍老,却是两个孩子都十分熟悉的。

“关大哥!”柳双离一声惊叫,冲上前去。

“是我,妹子,你们还好吗?”

慈爱的问好,一下扫平了两个孩子这一晚的烦恼。

“大哥你怎么才到,我和思扬在百灵庙找了你一整天啊。”柳双离上前拉住老人,撅着嘴道。

关尽重先向秦思扬行了一礼,随后才眯缝着眼看向柳双离:“一整天?我怎么见着,午后你们就一直躺在草地上,什么事都没做的。”

“哇,原来你一直都在,却躲着我们不现身啊?”柳双离嗔道。

关尽重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也是正午时才看到的你们,然后见你们一路向镇外走去,躺在草丛上好不舒心的样子,就暂不想打扰你们了。”

“呃,那大哥你自正午后就一直跟着我们,晚上呢?”柳双离追问道。

“王爷和妹子先坐下。”关尽重拉着两个孩子坐在地上,然后望了一眼远处那最大的一间蒙古包,沉吟一声,也随后在两个孩子对面坐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引路的老人

“大哥有什么想说的吗?”柳双离这虽是问话的语句,但她已从老人过于认真的表情中看出,老人一定有什么事想对他们说。所以,在问话时用得是很肯定的语气。然后一问完了话,就坐直身来,睁大着双眼,等着老人下来的回答。

只见关尽重老人点点头,又是一声沉吟,顿了一顿,答道:“妹子知道你今晚救下的是什么人吗?”

“今晚?救下的?”柳双离先是怔了一怔,随即想起关尽重老人指的是什么人了,“那人是什么人?”

“他叫哈日查盖。”老人答道。

“哦!”柳双离简单的应了一声。

“蒙语中是鹰的意思。”

“这怎么了?”柳双离奇道。

“如果说在蒙人中什么动物对他们最重要,除了狼,下来就是鹰了。”老人一本正经的说道。

“鹰,可是飞禽中最凶猛的一种啊。”柳双离点头应道。

“是的,地面是狼,天空上就是鹰了。”老人点点头答道,“而且鹰能在空中翱翔,就能看得更远,也就攻击得更远。”

柳双离侧脸一笑:“这么说来,这是个好名字啊。”

“是啊,”老人轻叹一声回道,“在蒙人看来,鹰就是他们民族的英雄,是神灵中的主神。蒙人中的狼和鹰,就如同我们汉人中的龙和凤一样。是民族最高的代表,一般人不能随便自比。”

“不能自比?”柳双离一惊,“那这么说来,这个哈日什么的,在蒙人中一定是个很高贵的人了?”

“哈日查盖,很高贵。他原本应该是蒙人的可汗,最高的那个可汗。”

“可汗?”柳双离又是一惊。“听说是蒙人中地位最高的人,相当于我们大周的皇帝。”

“是的,那个哈日查盖原本应该是蒙人的皇帝。”

“那他现在……”

关尽重顿了一顿:“真不知意外。还是上天的故意安排。妹子你们两人初来到蒙地,这么快的就遇到了他。哈日查盖。不但如此,你们还救了他一命。”

秦思扬突的一声冷笑,盯着关尽重老人道:“真是上天的捉弄啊,那个什么哈日查盖的,可是一见面就想杀了我们的。”

老人一怔,回望着秦思扬,片刻后又笑了:“这哈日查盖可办不到。鹰就算飞得再高,也始终只能伏在龙的脚下。”

“哼――”秦思扬冷哼一声,别过了脸去。

“大哥?”柳双离又是一声惊叫,但这一次。她叫出的声量明显低了许多。

老人一笑,回看向柳双离:“嗯,我们说到哪了?”

“大哥!”这一次柳双离的语气似是在微微的责备。

“哦,说到地个哈日查盖原是蒙人的皇帝。”老人哈哈一笑。

“那他现在为什么?”柳双离再底追问道。

“因为七年前,他父亲吉达可汗的突然死去。”

“七年前。就是宣化大败的那一年?”柳双离寻问道。

“是的,关于七年前宣化失利的情况,韩侯府上的人应该跟你们说过了?”

“说了,”柳双离点点头,“韩公子跟我们说过。正因为那年蒙人可汗的突然故去,没来得及指定下一任可汗,所以宣化才乘势出击了蒙人。结果不但没有消灭蒙人,自己还在狼山一役中,遭至了全军覆没。蒙人真的很厉害。”

“嗯,那年蒙人军中虽然没乱,但因他们可汗的突然死去,他们的皇室中,却是真乱了套的。”老人答道。

“那这么说来,”柳双离猜测道,“蒙人在争皇位,皇室中在自相残杀,就如同……”

柳双离说到这里,偷偷的向秦思扬看去,见男孩脸色异常的阴沉,立时顿住不说了。

以现在的情形看,那个叫什么哈日查盖的,遭遇比秦思扬还糟了,倒跟引发宣化戒严的秦思忧有得一比了。

老人了然的一笑,却不敢去看秦思扬的神色,继续说道:“哈日查盖的母亲,是他父亲吉达可汗的正妻,而他又没有同母的兄长。因此按理来说,在他父亲死一,他应该就是蒙人的可汗了。可那年他只有十六岁,母亲身体虚弱,臣子又多有异心。所以他的汗位,很快就被他的异母兄长,那先给抢了去。”

“哦,”柳双离点点头,真是到哪地,都有这样的权力相争啊,接着猜测道,“然后哈日查盖就开始了在蒙地的逃亡生涯,直到今天?”

“是的。”老人点点头。

满天的星斗暗了下来,无边的苍穹苍白了起来。

远处蒙古包内,传来几声震天的怒吼。

柳双离抬头远远望去,见那个在这片草地上最大的那个蒙古包,都似跟着颤抖了起来。

“那个鞭打的人呢,又是何人?如此凶残,到最后仍不肯放过人。”

“他叫伊勒德。”老人回道。

“哦。”

“在蒙语中是战刀的意思。”

“好一把战刀啊。”柳双离叹道。

关尽重点点头:“伊勒德的父亲,原是蒙人狼、鹰、狮、熊、虎五军中,熊军的主帅,三年前在一次意外中突然身故。据说,那次竟外发生得十分蹊跷,种种迹象显示,那次意外是哈日查盖在暗中动了手脚的。”

“啊,”柳双离一惊,“大哥是说那伊勒德的父亲是被人害死的,而谋害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哈日查盖?”

“正是。”

“哦。”柳双离心下暗叹:原来真是杀父之仇啊。

厚实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

老人侧耳啊一下脚步声,辨出声音正朝这方走来。他忙按下了下面的话,弯腰站起身来向两个孩子道:“此地不易久留,王爷、妹子,你们随我来。”

两个孩子见说也站起身来,秦思扬问道:“去哪?”

“石人山。”关尽重答道,指了指西北一方。

“石人山?”柳双离奇道,“好怪的名字。”

老人笑道:“因为那里的怪石众多且耸立如人,所以叫了这名。来到百灵庙后,我一直就住在那里。”

柳双离回头看了看,双眼目及之处,是这两天里给他们提供了不少帮助的蒙人一家的蒙古包。

“走了。”秦思扬拉过柳双离的手,扯着她紧跟在关尽重后离去,不想让她再去胡发善心,为不告而别而觉得过意不去。

西北之方,苍苍茫茫,展眼看去似一无他物。

一老二小三人猫着身,在草丛中小心的前行着。行了一阵,回身看去,身后那一圈蒙古包驻地,渐次的小了稀了,最终再也看了不见。

行了一个时辰,看着东边的天际,渐渐现出了一片鱼肚白。关尽重把两个孩子领到了一处乱石山上。

山并不高,往山上行去,正常步伐来,也就一刻钟即能行到了山顶。山道两旁多耸立着一人高的石柱。形态真如人在或立或蹲或卧,好不有意思。

关尽重带着两个孩子来至山顶,又转过顶峰来到山西面的半腰上。

那里有一个山洞,洞口并不大,仅能容一人弯着腰进入。

此时晨曦初露,斜斜的未能照至西面山腰。

洞内昏暗不明,老人自怀中摸出火折子,划亮了举在手上。

两个孩子紧随在关尽重老人身后,小心的往洞穴内走去。

穴道曲折不平,行至里面有如行在山西境内和老人一起生活的那个地洞一般。

只是这里岩壁硬了些,也厚了些。

又行了一刻钟,就见两旁的山壁,渐行渐窄,几欲夹人。行到最后,人要穿过,非得侧着身不可,想来要是一个胖子走入此间,估计是过不了这个山道。

好在老人和两都瘦小,穿行其中,倒也没废什么事。

如此又行了片刻,忽的豁然开朗,出现在前方的竟是一个山谷。

两个孩子睁大着双眼,看着眼前的情景。

“大哥,这是……”柳双离忍不住出声寻问道。

关尽重却摇摇头,没有回话,灭了手中的火折子,当先一步,踏入谷中的青草绿地。

青草柔软,踏步其中,宛如踩在了软软的绿色毛毯之上,好不舒服。

一路跨过这片幽谷草地,关尽重前引着两个孩子,又踏入了另一个山洞之内。

这次的山洞和之前进入幽谷的那条洞隙比起来,却要宽敞明亮得多,路也平整而笔直。

老人领着两个孩子沿着这山洞一路走去,不多时来到了一岔路口处。看去,一条幽深而阴暗,不知通往何处。另一条却是个拐角,一道明亮的日光自那拐角上方照射进洞来。

行到这岔口,老人终于停下一直前行的脚步,转头看向两个孩子。

“大哥,这真的是我们刚才爬上的小山吗,怎么,怎么像是来到天外之地啊?”柳双离惊着张脸,吃惊的问道。

关尽重微一摇头,没有回答柳双离的疑问,而是连退了几步,直退至两个孩子的身后才停下,然后躬身伸手向前做了个请的动作,向秦思扬道:“王爷请先行。”

这是?秦思扬虽未出声寻问,心下却也如柳双离一般惊异不已,见关尽重请他先行。他却一踌躇,紧蹙眉头,没有依言上前。

第一百五十五章 山洞会面

一旁的柳双离却是睁着双大眼,看向老人所指向的方向。

是拐角的方向。

那里有最亮的日光照入,会是什么?

被请先行的秦思扬却是踌躇了好片刻,还是没有先行上前。反是转头求助的看向柳双离,寻问她的看法。

柳双离先看看男孩,又望望老人,见老人只是平静的立在那里,没什么话说。然后又转回头看向拐角,望向拐角后的亮光。

最后柳双离一跺脚,向男孩道:“没事的,思扬你去你走,我跟着你。”

秦思扬点点头,向前迈了两步,转过了拐角。

前方又是一条笔直而宽敞的通道。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条道的一侧,有一个斜坡,坡上隔上三步就开有一个不小的引光洞,日光正是自那引光洞口满满照亮了整条通道。

而通道的末端,悬着的一屏水晶珠帘,珠子晶透,日光斜斜的照在上面,反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好不夺目。

而水晶珠帘之后是什么,因为离得远,一时间他们也看不清晰。

到此时,秦思扬不再犹豫,当先走去,而柳双离紧随在他身后,老人关尽重则最后跟上。

行到近来,就见水晶珠帘后人影一晃,有人自内为他们掀开了珠帘。

“凌雪姐姐。”柳双离一声惊叫,几步冲上前去,拉住了凌雪的手。

凌雪面含恭敬的浅笑,直待秦思扬走进帘内,她放下帘子向男孩行了一礼问了声好,之后才返手握住柳双离的手,笑道:“柳丫头还是老样子啊,充满着活力。”

“凌雪姐姐,你怎么也来到了蒙地,来到了这里?”柳双离一脸好奇的寻问道。

凌雪一笑,轻拍着柳双离的手,身子却微一躬身向走在最后的关尽重道了声:“关将军好。”

关尽重点点头:“凌雪姑娘。好久不见。你是昨儿才到的吧?”

“嗯,”凌雪微微一笑,“昨儿申时才到,劳关将军记挂了。”

“哪里,”关尽重但笑,“你们家公子可曾到了?”

凌雪额首:“三公子也是昨日刚到,现就在佛窟内,王爷和将军这边请。”

关尽重听了点点头,柳双离却是一惊:“佛窟?”

举目望去,珠窜之后的洞穴。岩壁上确是雕着一座座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佛像。

凌雪轻点着头。边前引着路边走边解释道:“听说这里原本是百灵庙僧人们斋戒苦修之所。不知何时起突然被遗忘而荒废了下来,直至今时百灵庙内竟是无一僧人再知晓这个佛窟所在。”

“这里的僧人遗忘了的地方,为何关大哥和韩公子会知道?”柳双离奇道。

凌雪轻笑出声:“柳丫头错了,我们公子原本也不知道这里的。晓得这个地方的人是关将军。”

“哦。”柳双离好奇的转头望向关尽重。

“嗯。我一个老部下多年前游历之此,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佛窟,告之了我。”关尽重含糊的回道。

柳双离和凌雪两个女孩听了老人这模糊解释,均只是点点头没去再意。没有留意到,男孩秦思扬在听到老人这话时,显出了诧异的双眸,暗暗的上下打量了老人一圈。

“真是幸运。”柳双离笑道,四下好奇的望了望。

”柳丫头在看什么呢?“凌雪问道。

柳双离道:“凌雪姐姐和韩公子都来到了这里,那许大哥和李大哥。也该现身了吧?”

“嘻嘻,”凌雪笑道,“柳丫头以为许大哥他们一直跟在你和王爷身边?”

“难道不是?”

“也是,在大周时他们一直受命在暗中保护你们。但自你们进了蒙地后,许大哥和李大哥就有事去了别处。没再跟着你们了。”

“怎么?”

“丫头你想下,在这茫茫草地无个藏身之地的,许大哥他们要一直跟着你们而不被人发现,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所以就索性不跟了。”

“这……”柳双离心下一个咯噔,望向秦思扬。还以为他们去到哪都会有人跟着保护呢,不想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蒙地,反是没了保护,真的在冒险了。

“他们两人去了什么地方?在办什么事?”突然的一声喝问极是威严,当是来自冷着张脸的男孩秦思扬。

“这个凌雪也不知晓,”凌雪说着向前微一俯身,行了一礼,“王爷惹想知道,可直接问三公子。”

就见前方,现出了一个宽大的洞窟,却是一路行来见到的最为高大的一处,同时窟内所雕的佛像也一路所见最为高大的一尊。

而韩侯府的三公子韩奇海,此时就站在这巨大的佛像前,一身清雅的看着他们。

韩奇海的身侧还站着一人,正是凌雪的大哥凌风。

“韩天溟。”

秦思扬冷哼一声,站定身来瞪着韩齐海。

“韩公子。”

柳双离也跟着叫了一声。

“王爷好,”韩奇海两步上前向秦思扬鞠身行了一礼,“韩三因一时身疲未能出洞远迎,却劳王爷自行到此,是韩三的不是,还请王爷见谅。”

没有点首更没有回礼,秦思扬突的大声喝道:“韩天溟,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齐海低眉觑眼:“韩三想干什么,王爷不是一直都知晓吗。”

秦思扬瞪着韩齐海,双牙紧咬,道:“你让我来蒙地,我来了。你说蒙人在利用我的失踪做文章,我也了解了。那你现在可以明说了吧,你究竟在蒙地上布了什么局,又想利用我达到什么目的?”

明摆着相疑的话语,让在场的人都不由的觑眼颦眉。

诺大的洞窟内,没有向外引光,只有高大的释迦牟尼佛像前,燃着的一排长明灯,微微的照亮了洞中之景。

明灯续佛,昼夜不灭。

相互凝视了良久,韩齐海才轻声一叹,向立于他一旁的凌风点点头。

凌风见此,额首上前,手中托起一物呈于秦思扬面前,道:“松林先生手书,还请王爷亲览。”

松林老师的手书?秦思扬面色微变,没有去拿起书信,转头瞪着韩齐海,诧道:“松林老师不是归隐了吗,我母妃那年费尽心力都没能找到他,你又是怎么找到的?”

韩齐海淡淡一笑:“世人都有他的活动习惯,只要你了解得广,探明得细,事情办得细心点。要想找到一个人,还是不会太难的。”

秦思扬顿了一顿:“你了解到了松林老师什么?”

韩齐海又是一笑:“听言松林先生最喜喝一处山泉水泡的清茶。”

“呃。”

“我们只需等在那座山泉处,等着来打山泉水的人,然后再暗暗跟着他们就行了。”

“呵呵,真的很简单。”秦思扬冷声一笑,转拿取过凌风托着的书信,折开来细看去。

柳双离好奇的瞅着秦思扬,她不清楚这个松林先生对秦思扬有多大的影响。但瞧秦思扬看过书信后的神情变化,她还是能猜出,这个松林先生,在秦思扬的心中一定有着不一样的地方。

秦思扬看着书信,面色随着书信的内容,变了又变,显是上面写的东西,深深触到了他的内心,让他根本无法再安然自抑。

这之中,韩齐海都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等着,无论男孩的面上的神情变成何样,他没出声探寻过一句。

直待着男孩把书面信收好了,韩齐海才微微一笑,自一旁桌上取过一盏长明灯,轻手点燃,然后双手敬上了佛像前。

“思扬,你怎么了,没事吧?”最先忍不住的还是柳双离,她不安的伸手拉过男孩小心的探问道。

只见秦思扬紧抿着双唇,一张脸却不住的上下抽动着,像在强忍着什么事,柳双离上前拉他,他也毫无反应,好半天才突的大吼一声,说道:“一味的逃避只能引来他人的杀戮盛宴。老师怎么能这么说话,要是这样,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不见人,去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他能这样,为什么却要要求我另一样。”

“啥。”柳双离怔怔的看着情绪反常的男孩,一时没弄明白,他是怎么了,不明白那封手书上究竟说了什么,会让男孩一下变得这么狂燥起来。

只听男孩接着大叫道:“以前说什么,强加来的东西是学不好的。让我随心自运,无傍无依,结果自然。现在却又来说这话,又来说这话?”

秦思扬大叫着,把书住揉成了一团,狠狠的扔到了地上,双手不住的上下乱舞着,身子也因过份的激动,抖动异常厉害,任柳双离怎么拉都拉不住。

柳双离见拉不住男孩,只能求助的向洞中各人看去。

她不看还好,这一看去,心下不免就恼了起来。却那韩三公子韩齐海依然神情淡淡的,静立于佛像前,正安祥自得的一盏盏摆正佛像前的那一排长明灯的方位。

凌风和凌雪兄妹,见他们的三公子如此,自然也不会去干预晋阳王爷现下的状况,只是默默的站于一旁,看着两个孩子。

而叫她妹子叫得最亲热的关尽重老人,在审度了一番情势了之后,也选择了作壁上观,全不理会。

第一百五十六章 洞中会晤

柳双离看着一旁无动于衷的各人,心下一时气极,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直冲着韩齐海大声嚷道:“韩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思扬看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不好的事,让他如此的反常?还有,你――你真没在利用思扬?”

佛像前,韩齐海依然遵循着之前的步骤,慢慢摆正桌上最后一盏长明灯,然后细细扫去落于灯烛上的灰尘,再把灯芯拉直扶正。做完这些后,他才轻转过身来,看着情绪激动的两个孩子,淡笑的回道:“柳姑娘说的哪里话。松林先生是方今大儒,王爷的老师,信里能说什么不好的话。就只是一些寻常的问侯语,并希望王爷不要再在外边流浪了,殷切盼着他能尽快回到宫里去。”

“回宫?”柳双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是的,回宫,”韩齐海面含笑意的点点头,“王爷自前年秋被追杀逃离晋阳王府也有一年半多了,离开皇宫更是快三年了。是该时候回去了。”

“这――等等,”柳双离这才想起,回宫不就是去京城吗,那里正是秦思扬最不想去的地方啊。还有思扬也说过,宫里最得宠的那个郑贵妃,一直想取他的性命。想到这里,柳双离下意识的回道,“那里很危险,思扬也不喜欢那里。”

韩齐海苦笑摇头:“但王爷是属于那里的。”

这……

柳双离心下一提,愣愣的回看向男孩,却见男孩也按下激动的情绪,牙关紧闭的望向她这来。

是啊,思扬是那里的人,怎么能一直跟着她在外流浪?这点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所以才一直想劝他回去,只是一直劝不成,一直又忍不下这个心吧了。

柳双离心下一叹,正自感伤。突感男孩的手一下抓住她,又听其颤抖的声音在耳边问道:“双离,我跟着你不是在逃避,对不对?不是逃避,不是。”

“这……”柳双离低垂下头,呢喃道,“思扬,你――你跟我是不同的。”

“怎么不同了,有什么不同,你说。你就。”男孩死拽着柳双离的沙哑着嗓子大叫道。

“思扬!”柳双离惊叫着。想抽回被男孩拽着的手。突觉手背一阵刺疼,低眉看去,自己的手背上,已被男孩交错的指尖。紧拧出了血来。

男孩虽年纪比她小,个头也还没她高,但那一双手,却比她的要来得大。如此紧拽着她的手,让她怎么用力都抽不出来。

柳双离眉头皱起,怕运起内力强抽出手会反伤到男孩,只能停下了劲力,忍着手背的疼痛,求助的看向韩齐海。

韩齐海摇头苦笑。见了柳双离求助的目光,却不上前去劝说,反是突的来了一句:“不早了,王爷和柳姑娘都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说着转头向凌雪问道:“凌雪。早餐备好了吗?”

凌雪低首回道:“早备好了,就等着王爷和三公子用餐了。”

韩齐海点点头,没有去劝说两个孩子,更没有去解围。只是吩咐着凌雪把备好的早餐端上来,然后在佛祖释迦牟尼之前,摆好了桌椅。直待秦思扬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柳双离抽开了流血的手,他才依礼请两个孩子过来用餐。

柳双离的手一得自由,即边回着韩齐海的礼,边推着秦思扬先去吃饭,自己则抱歉一声,按着流血的手背,转到一角让凌雪过来帮她包扎伤口。

两个女孩多时不见,单独呆在一起后,即放开心怀,边包扎着伤口边天南地北的闲聊了起来。过了好半天两人才停下玩笑,转身走回佛像前。

却见秦思扬没走过餐桌前面坐下用餐,依然站在适才她走开的地方,痴痴的看着她们这边。因为秦思扬没动,韩齐海三人也只能随他一起站着不动。一桌满满的饭菜,就这么被凉在佛像前,没人去触动。

柳双离见此,无奈的一叹,忙上前拉过男孩,强曳着他到餐桌前坐下用餐。然后又招呼着韩齐海等人一起用餐。情形看着,倒像是她柳双离才是这间的主人,在费力又客气的招待来客吃饭。

如此一早再无他话,用完早餐,韩齐海即吩咐着凌雪带两个孩子过到另一间洞窟休息。

那是佛祖释迦牟尼主洞窟左侧转小的一个洞窟,拜的是观世音的佛像。

但这洞窟,因事先被凌雪精心布置过,走进看去,除了正中壁上的观世音佛像,整个洞内倒像是一间汉家子弟常住的雅间。

只见洞中一角设着书案香烛,另一角则置着一张黑漆长条几,上放着一架七弦古琴。而偏左一角的地上磊了一层厚厚的蒙人的毛毯子,上垫着一张汉人卧榻的凉席,然后再铺上汉家的被褥枕套,上设着薄如蝉衣的汉式纱账。看去,真如他们汉家的床榻一般。

凌雪领着两个孩子进到洞内,在一旁桌上放下两个孩子的包裹,即展眉笑道:“怎样样还不错吧?这洞可是昨儿三公子亲自督促布置好的,王爷和柳丫头这两天里就先在这里歇着,有事叫凌雪就行。”

“这个――”柳双离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洞内的一切,“韩公子太费心了。”

“哪里,”凌雪轻声一笑,“为了王爷,怎么都不算费心的。”

“哦。”柳双离一声干笑,望向又一下面程恼色的秦思扬,扯了扯他的手。

凌雪见此又是一笑,也不多话,又简单的把洞中各处介绍了一下后,就告辞一声,退出了这个洞去。

待凌雪一离开,秦思扬即面向柳双离,关切的问道:“双离,你的手,没事吧?”

现在来关心她的手,柳双离柳眉倒竖,瞅着男孩直瞧,见他真是一脸的关心,立时又软了心,伸出被凌雪细心包扎好的手,笑道:“没事了。你瞧,凌雪姐姐的包扎手法真的不错。我还以为自己的包扎手法很好了呢,以前老得师兄们称赞。可跟凌雪姐姐这一比起来,就自觉差远了,看来以后还得跟凌雪姐姐多学学才行。”

“嗯。”秦思扬拉过柳双离的手,见真包扎得很好,才放下心来,牵着柳双离到床前的小几上坐下。

柳双离又看了一圈这个经过精心布置的洞穴,望着岩壁上高高在上的观音佛像,苦笑一声:“结果转了一圈蒙地,我们还是回到这样的洞穴来,什么都没做成。”

听到这话,秦思扬则蹙紧眉头,紧抿着双唇。

佛祖释迦牟尼主洞窟的右侧,是一个更为小的洞穴,内拜的是地藏菩萨。

这个地藏菩萨的洞窟没经过任何的收拾,内中只是摆上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上置一壶茶和几个茶杯,再就是一角在地上铺了两床毯子,就算完事了。

此时地藏菩萨的洞窟内,坐着两人,立着一人。

坐着的正是韩齐海和关尽重,韩齐海一侧站着的正是凌风。

“王爷的人我已依三公子的意思带到这了,下去三公子想如何办?”关尽重眯着眼睛问道。

韩齐海点点头,执起桌上的茶壶,为关尽重并自己各斟满了一杯茶,答非所问的回道:“只要王爷没事,下面的事都好办。”

什么好办?说等于没说。关尽重虎着张脸,瞪着韩齐海:“依情形看,晋阳王爷并不想回宫,也无心更高的权位,三公子你却这番死死逼迫着他,你认为好吗?”

韩齐海轻笑一声:“那依关将军看,我应该放王爷自由,让他随着柳姑娘四处流浪而不管?”

“这――”

韩齐海轻吟下一口茶,转而冷笑道:“不是韩三危言耸听。如果我真这么做了,放王爷自由,那么保准过不了多久,王爷就会被郑贵妃的人给找到,然后杀死。那么一切直得也就可以结束了。”

关尽重怔了一怔,一双虎目死死的盯着韩齐海:“可你如此紧逼王爷,不认为太过了吗?”

韩齐海又是一笑,道:“韩三奇怪,关将军也是当过总兵的人,怎么也会认为我逼得过份了。”

关尽重却是一叹:“纵溺固然出不了良才,但强逼也非定能出才将,三公子不会不知吧。”

“这么说,关将军认为王爷是个逼不得的人了?”

关尽重摇了摇头:“非也,王爷是个倔强的孩子,我看逼着来可能会适得其反。”

韩齐海却不以为意,抬眼向上,望着岩壁上微闭双目的地藏菩萨,叹声道:“反也若何,王爷的命原是天定而非我定,韩三也只不过是顺应了天意,择主而侍吧了。”

关尽重听着一愣,一双虎目瞅着韩齐海上下看了一通,顿了半晌后,突的哈哈一笑,霍的站起身来连声道:“原来如此,关某明白了。起初看三公子行事阴诡,以为权术之辈,现在看来三公子却是个慨人,哈哈,关某佩服。”说着关尽重当即拱手向韩齐海拜了一拜。

韩齐海见说,也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朗笑着向关尽重恭敬的回了一拜。

“可惜此间无酒,否则韩三定与关将军畅饮一壶。”韩齐海但笑而道。

关尽重却是哈哈大笑:“酒可以将来补上,三公子倒不必如此心实。”

韩齐海又是一笑。

两人正说着,突的一串‘吱吱’叫声,自洞口传来,凌风立时笑道:“是小灰到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洞中深谈

猴儿小灰从洞口一路串到了佛像上,在那转了两圈却找不到凌雪的身影,当即不满的在佛像身上‘吱吱呀呀’的叫个不停。

“猴儿,快下来,上面不好玩。”凌风双手抱胸,仰头冲着猴儿叫道。

猴儿却不理他,只是‘吱呀’的不停的叫着。

“小灰,你给我下来。”一声轻呼,来自刚踏入洞中的凌雪。

只见凌雪几步上前,先向韩齐海行了礼,随后即抬头瞪着佛像上的猴儿。

一见凌雪,猴儿立即兴奋的一个蹦跳,落到了凌雪的肩上。

“小灰,你今儿带来了什么消息?”凌雪一把提起猴儿,把它的一颗猴脑摆在了自己的正前方,正色问道。

猴儿背部被抓,立时不悦的四爪乱舞。

凌风这时也走上前来,伸出一张大手,一把抓过了猴儿。

吃疼的猴儿当即本能的转头咬向凌风的指头。

凌风指尖一曲,避开了猴儿的一张大口,接着另一手一扯把捆在猴儿腰间的一个小布袋儿给扯了下来。

把猴儿随手丢到了凌雪的手中,凌风拉开布袋,取出了置于其中的一小卷儿纱纸展开看去。

“寄幽如何说?”韩齐海向凌风寻问道。

“许大哥说正如三公子所料,王爷在蒙境出现的消息,已在前日就传到了那先可汗的耳中。如今蒙人各方势力皆聚百灵庙赶来了。”凌风说着把纱纸双手程上。

“嗯,“韩齐海点点头:“正好昨晚王爷使出卢子剑伤了人,此事一定会在蒙地迅速传开。蒙人应能具此很好联想到,在百灵庙伤人的这个蒙人孩子即是在大周失踪了一年多的晋阳王爷。再加之这一次百灵庙的那达慕,哈日查盖的突然再次现身和险遭杀害,呵呵,这趟水扰得越浑越好。”

“可是。三公子……”凌风皱起了眉头。

“怎么?”

“那卢子剑,世人都知是我们韩府家传之物,如今却到了王爷手中。”

韩齐海轻声一笑。转身看向关尽重:“我们韩府只是应了关将军的请求,远扑蒙地以助关将军救援王爷。相赠家传卢子剑也只为表诚意。”

“哦。”凌风兄弟低首应了声。

关尽重站直了身,道:“好了,这出面挡枪的事关某就担起来了。”

韩齐海拱手向关尽重深深拜下:“有劳关将军了,韩三在此先行谢过。”

关尽重摆了摆手:“谢就不必了,关某如此并非是为了你们韩府。”

韩齐海双眉上扬:“正如关将军,韩三也非为了韩府而谢。”

关尽重先是一怔,突的又朗声笑起。

韩齐海亦嘴角弯起。眼中深含笑意。

山洞中的日子,很是简单,除了拜佛吃饭,就是闲聊呆坐睡觉。

韩齐海故意摆在观音佛前的七弦古琴。秦思扬碰都没碰过。倒是柳双离,她很想碰一碰,可苦于一窍不通,男孩又一脸明摆着不会教她。问起凌雪,凌雪也是连连摇着头。答说她也不懂这琴上的调调儿。此事也只能做罢。

关尽重和凌风在两个孩子来到山洞后的第二天,就没说原由的向秦思扬告别一声,就离开了。只韩齐海和凌雪一直在洞中陪着两个孩子。

秦思扬不会向城府极深的韩齐海问起关尽重和凌风去了哪里,因为在他看来,问也是白问。韩齐海就算回答,想来答得也不会是真实了原因。

柳双离倒是为此探问过凌雪,但凌雪一如回答七弦古琴一样,向柳双离连连摇头,说她不懂那两人去做了什么。

日子就这样,过了三日,想来百灵庙的那达慕大会也应开始了。

柳双离数次向韩齐海提出,她想带着秦思扬却大会上看看,却遭到了韩齐海非常明确的拒绝。不但如此,两个孩子还发现,自柳双离提出要去看那达慕后,下来的两天里,韩齐海呆在佛祖释迦牟尼洞窟的时间一下多了起来。就算他韩三公子偶有不在,凌雪也必定也会在。

因为观世音的洞窟只有一个出口,连通的正是主洞窟佛祖释迦牟尼,所以两个孩子要走出去,必然要经过释迦牟尼洞窟。韩齐海如此,明显的就是在防备着两个孩子。

他们被韩齐海软禁了,当两个孩子意识到这一点时,就连一向好脾气的柳双离,心下也火了起来。

怎么能这么对他们?

“韩公子究竟想怎么样啊?”柳双离气愤的冲着凌雪叫道。

“三公子就是想保证王爷和柳丫头你们的安全啊。”凌雪一脸的和蔼可亲。

“为了保证,就定把我们囚禁在这山洞里。”柳双离双手不断捶打着床上的被褥。

凌雪低眉而笑:“柳丫头和王爷还是稍安勿躁吧,等外面安全了,三公子一定会让你们出去的。”

“可是,”柳双离板着张脸道,“我们根本不知外面情形怎样啊。不是要举办那达慕了吗,百灵庙的草原一定人很多。”

“嗯,”凌雪点点头,“正因为人多,所以王爷和柳丫头才不能出去。”

“为什么?”

凌雪目光转向男孩秦思扬:“因为认识王爷的人太多了。”

“我们来蒙地才没几天啊,怎能认识多少人。”柳双离一脸的天真。

“这跟你们来了几天没关系。”凌雪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会……”

柳双离的话还没说完,突的被秦思扬一下打断:“别问了,双离。”男孩说着一手按住柳双离,一双如大海外般深沉的目光,望着正向观世音洞内走来的韩齐海。

只见韩齐海满含着笑容,走至离两个孩子只三步内时才停下脚步,向秦思扬轻点着头,行了个注目礼后,问道:“王爷在此过得还习惯吗?”

秦思扬板着一张脸,冷冷的反问道:“你认为呢?”

韩齐海眸色微沉,面上却依然的满含笑意:“以我看来,王爷过得还不错。”

秦思扬话语深深:“你倒自我感觉良好。”

韩齐海还是淡淡的笑着。

柳双离却在这时插进话来道:“其实韩公子,我们过得挺闷的啊。”

韩齐海把目光转向柳双离,明知故问的寻问道:“柳姑娘如何闷了?”

柳双离嘴张了张,望了秦思扬一眼,又回看向韩齐海,忍不住直接问道:“韩公子你是在软禁我得思扬吗?”

韩齐海低垂双眉,望着柳双离的眸光中含着一阴郁:“这是为了保证两位的安全。”

柳双离睁大了双眼:“外面很危险吗?”

“是。”

“既然危险,当初你为什么还一定要思扬到这里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王爷必须要在这里现个身,让人看到。”韩齐海说着,一双如潭水般深邃的目光,转看向秦思扬。

“啊,让谁看到?”柳双离接着追问道。

“不管是谁,只要能传到了那先可汗的耳中,能传到了郑贵妃的耳中。”

“这――有什么用吗?”柳双离眨着双大眼,一双如黑珍珠般晶莹剔透的眸子,好奇的看着韩齐海。

韩齐海收起面上的笑意,向一旁的凌雪点了点头,凌雪随即微一俯身,告退了出去。

待凌雪走远,韩齐海才转身来,正面着岩壁上的观世音像,悠悠而道:“如今蒙人的那达慕也将结束,那先可汗派向大周的使团,也应到了京城。可王爷依然下落不明。我着人偷换蒙人使团手中的那枚七爪龙凤纹玉佩,一在京里展现出来,必定大大触动到当今看皇上和郑贵妃的神经。王爷身在蒙境的传言一定更加得到了肯定。”

韩齐海说到这里,回转身来,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向了秦思扬。

“然后呢,又怎样了呢?”柳双离等了片刻,见韩齐海还是没有继续下面的话,忍不住出声追问道。

韩齐海神情淡淡:“再下两个月,五月里就到皇上的五十大寿了。去年皇上大在寿时,王爷没有回去,说是有病在身还情有可原。可今年不同,今年是皇上的五十寿辰,前又有蒙地传来的种种传闻,王爷要再不现身,那问题就很不一般了。”

说到这里,韩齐海微一叹息,又停下了叙述。

洞中一时静了下来,观音像前的长明灯幽光点点,另一墙角的案几上,似有冷风吹动,烛光剧烈上下跳了一跳。

柳双离瞅瞅韩齐海,又看看秦思扬,问道:“那么说,五月时思扬必须要回到京城,出现在皇上面前了。”

“是。”韩齐海肯定的点了点头。

听到这话,男孩秦思扬的脸上,明显的一个抽动,身子也抑制不住的一个哆嗦。

柳双离伸过手去,握紧了男孩的双手。

顿了好一会儿,柳双离才再度看向韩齐海,问道:“要是思扬没出现在京城,没能让皇上见到,会有怎样的后果?”

韩齐海脸色一沉,幽幽而道:“王爷自身很难说。但可能肯定的是,蒙汉两地的大战必将再次打响。”

“有这么严重吗。”柳双离说着垂下了头来。同时感觉到被自己紧握着的手一个抽动,看去,男孩的一双大手一个翻转,又一次死死的拧着了她的双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偷离出洞

“思扬。”柳双离轻唤一声,下意识的想抽回自己的手。

但秦思扬实在拧得太紧,让她根本无法抽回。

良久,秦思扬才慢慢松开了手,抬起头来,目光凛凛的盯着韩齐海。

而韩齐海也不回避,一双闪着幽光的眸子平静的回视着男孩的目光。

“王爷想到了什么?”韩齐海微笑着问道。

好一会儿,秦思扬才冷冷的回道:“父王才不会在乎我的死活。所以,是你想得过多了,韩公子,战争没有打响的条件。”

洞中突的一下静得出奇,就连案几上跳动的烛光也都跟着黯淡了下来,焰头低得都要挨上了蜡泪。

这一回,是柳双离的手紧紧的捏住了男孩的手。她向男孩连连的摇着头,嘴中冲他默念着:别这么说,思扬,事情不是这样的。

虽是安慰的话,但恐怕这样的话,连柳双离自己都不定相信。

韩齐海只是眯着定定的看着两个孩子,许久才苦笑的摇了摇头:“王爷错了。战争和皇上的个人喜好无关,也不是由皇上一个人决定该不该打的。它真是要暴发的时候,就算是九五至尊的帝王也阻挡不了。”

“呵呵,”秦思扬又是一声冷笑,“即是如此,那就让它暴发好了。”

“王爷。”韩齐海轻叹了一声。

“我不是什么王爷。”

“现在否认已经太迟了,王爷。”韩齐海摇头苦笑。

“王爷是当朝皇子,即使得不到皇上的喜爱,也改变不是你是皇子的事实。而且听言,皇后娘娘有想把王爷收作嫡系出的意思。”

“那又怎样?”秦思扬突的大声吼道。

“这是好事。”韩齐海只是摆正事实的说道。

“好事?鬼才是好事。”男孩毫不掩饰的咒骂道。

“王爷还是不要再抗拒了。”韩齐海的声音明显的严厉了起来,“松林先生不是也延请王爷要审时度势,静候天命吗。”

“天命。天命,”秦思扬猛的一下甩开柳双离紧握的双手,一下站起身来。手臂无法自控的上下挥武着,“你们都只是在利用我。在把我当棋子使。呵呵,韩公子,你怕单凭你们韩府一家逼不成我,就多找来了关尽重,找来了松林老师,最后还搅到了蒙地来,搅乱了两地的关系。说什么以天下为己任。你都是为了你自己,跟我母妃一样,就是为了自己,逼着我。逼着我去做,做你们设计好的事,你们的事――”

韩齐海长叹了一声,转身至一旁的矮几上坐下。

秦思扬仰头望着头上,嘴中不呢喃着。

柳双离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想要拉住男孩。

却在这时,秦思扬突的转过头来,双眼紧盯着柳双离:“双离,你也想要我回去?”

柳双离一怔,伸出的手不由自住的停在了半空中。

“嗯。我――”

“你也想的,是不是,之前你就想过要骗我回去,不是吗?”秦思扬手一伸,生生拽住了柳双离停在半空中的双手,连连摇着她追问道。

“我――我只是想你过得好,思扬。”柳双离半低下头来,注视着眼前这个情绪有些失控的男孩。

“要我过得好?”男孩喃喃道,“怎样才算是好?”

柳双离先是一怔,随即微笑:“只要你喜欢。”

“喜欢?”

…………

案几上的烛光又跳动了起来,火焰脱离了蜡泪的束缚,往上冲去。

看着眼前的情形,韩齐海再度一声长叹。他不想几个月前还有些盼头的男孩,再经历了又一段磨练后,反是对朝堂,对自己的身份更加重了逆反心理。不但没折回一点路,反是走得更远了。

但是,事情的走向,已再由不得他去退缩了。

“不早了,王爷和柳姑娘就先歇着吧,韩三告辞。”韩齐海说着站起身来,向两个孩子拱手行了个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天真的不早了,韩齐海转身走出观世音洞窟不一刻钟,凌雪即捧着一壶茶水,走了进来。

“凌雪姐姐,蒙人的那达慕已经结束了?”柳双离问道。

“嗯,”凌雪点点头,“那达慕盛会,其实也就五天的时间,这两日就是结束了。

“那我们是看不成了。”柳双离有些失望的说道。

凌雪瞅着柳双离一声轻笑:“柳丫头看着不像是个爱热闹的人啊,怎样也会喜欢那样的盛会。”

“不是很喜欢,但有时看看那热闹的场面,也可以调节一下啊。”柳双离亦轻笑道。

“嗯,我明白的。”凌雪依然笑得很是友爱。

就算再明白,也不会放他们出去。凌雪只是笑着,没有说出这点。

但即便没说,这几日的观察,已足够让柳双离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她看着凌雪一脸温婉的笑容,也只是回以苦笑。

应该是夜已经深了。在山洞里住了这么几日,活动的范围又极其有限,两个孩子已经分不清外面是几时几更。他们只是凭着走道上借光洞透下来的那点点日光,来判断外面的时辰。

案几上的烛光已经灭尽,只有佛前的长明灯还在一如即往的跳动着点点星火。

柳双离是在完全熟睡中被秦思扬推醒的。

她眯着眼有些迷糊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孩。

“怎么了,思扬,你睡不着吗?”

男孩摇了摇头,低沉着声回道:“双离,快起来,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

“嗯,”男孩一脸认真的点点头,“离开,马上。”

柳双离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迅速的翻身坐起:“离开?就现在?”

“是的,”男孩已不容柳双离再迟缓,至一旁案几上取过柳双离的衣服,正色道,“快穿好衣服,我们马上就走。”

说着秦思扬又取过自己的衣服,迅速穿戴整齐,然后麻利的打点包裹。

柳双离吃惊的盯着男孩,下意识的跟着他的动作穿上衣服,边问道:“离开,去哪里。韩公子和凌雪姐姐那里……”

“不要理他们。”秦思扬厉声道。

“可……思扬,你这是要偷跑了吗?这样好吗?韩公子可说过外面很危险,我们又语言不通……”

“不管好不好,我都要走。”秦思扬低头把尽可能多的衣物包进包裹,那把卢子剑,他抓起看了一会,也一并包进了包裹。

“要是真有危险,咱们不是……”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任人摆布。”秦思扬包好包裹,重站回床头盯着柳双离道。

“啊……”看着男孩倔强而决绝的目光,那一脸不容再说的表情,柳双离只能无奈的点头同意。

一路偷偷摸摸的顺着来时的路摸索至山中谷口,仰头望着多日不见,现如铅色一样灰沉的天空。柳双离也不知是该松了一口气,还是该为下面的路去多担忧。

侧头看向一旁男孩,昏暗的夜色中,只见他凝着一张脸,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几步跃过这小小的山谷,这一段的山洞没有一丝的光亮,两个孩子只能手牵着手,互相安抚着一路抓瞎的向前摸索前行。

也不知行了多久,拐过了几道弯,突然如星星般闪烁灿烂的灯光,一下映在了他们的眼底。

那不是天上的灯火,因为他们一直在低着头前行,因为那点点灯光辉映下,可以依稀的辨出青草绿地,和一个个散落的蒙古包。

看到这情形,两个孩子的面上一时间都现出了欣喜之情。

也就在这一时刻,布满佛像的洞窟之中,凌雪侧站于一角,看着正背对着她仰面凝视着岩壁上佛主的韩齐海,道:“王爷和柳姑娘已经出了外洞。”

良久,韩齐海才点点头,淡淡回道:“我知道了。”

“三公子,”凌雪的神色明显的很是担忧,“你真不阻止?”

韩齐海摇了摇头,回转过身来,微颦双眉,道:“不必担心,王爷他们不会有事的。”

凌雪惊着一秀脸:“怎么会……三公子,许大哥他们不是跟着蒙人的使团回京城了吗?我大哥和关将军又去探查阎罗店和蒙人各部的动向,也赶不回来。现在放王爷他们出去,谁来保护他们?”

凌雪说着顿了片刻,不见她的三公子有所回应,也不在等了,转身边向洞外走去边道:“那么让我去……”

“凌雪,”韩齐海突的一声喝止,“你怎么保护,回来。”

凌雪却头也不回:“我会易容,混在人群中跟在王爷他们身旁。”

“行了,凌雪你回来,不必你去。”韩齐海的话中虽还是如之的严厉,却也含有一丝的无奈。

凌雪终于停下脚步回转过头来:“那还有谁去?难不成是三公子……”

“我不会去的。”韩齐海不等凌雪把话说完,就摇着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凌雪双眸一沉,紧抿着嘴一转头,又一声不响的向洞口走去。

“但有另一个更可靠的人会去。”没再喝止,韩齐海的声音接着传来。

凌雪闻言一惊,再度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道:“是谁?”

韩齐海低眉浅声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直击野合

夜色昏晚,星稀月隐,天地间只有地面上的点点篝火在暗夜中闪着亮光。

柳双离和秦思扬借助着这点亮光,自山上快步向青草满覆之地跑去。

他们俩都不知道下去会碰到什么,但是刚自漆黑一片又封闭的山洞中奔出。放眼望去,但见宽阔的大草地,清凉的夜风,闪耀于大地上的星火,给他们带来限的喜悦之情,足以掩去对因未知的将来所带来的恐惧。

草原晚间很冷,两个孩子跑了一阵,就被夜风吹凉了身子。不得不停下来,拐至一个小土坡处,从包裹中各自取出一件衣服来穿上。

夜色很静,柳双离穿好衣服,黑夜中瞧去,见男孩的一张脸因奔跑后显得红朴朴的,甚是可爱,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想拧上一把。

却在这时,突然一声凄烈的女子呻吟声至土坡后传来,瞬间打破了这片宁静的月色。

两个孩子一惊之下,迅速猫下身来。

只听那凄烈的呻吟声喊过之后,女子的声音就变成了一下一下的细碎低吟。而伴着这女子呻吟声一同传来的,还有一个犹似男子发出的,重重的喘息声。

两个孩子听着这般交缠不断的声音,不由暗道:不知在这深夜之中,远离蒙古包群落的山下,又是什么人在此会争斗?

不会又是哪方的仇杀吧?现在的他们可是不想再被卷入什么争端中了。

所以两个孩子猫下身后,互相望了一眼,均在寻问着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柳双离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心下虽奇。但她也生怕出事,伸手拉过男孩就想远离这事非之地。

突听又一声大叫,还是女子的声音,但这次喊叫却似含有无限的欢愉。

两个孩子再次一怔,心下的好奇瞬间大起,又互相望了一眼,男孩反手抓过柳双离,慢慢的顺着来声挪去。

声音离他们并不远。就来自土坡后的一处较密的草地上。

两个孩子趴在土坡上,顺着来声看去。

这不看还不打紧,一看之下,两个孩子霎时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得目瞪口呆,张着一张大嘴,愣愣的半天都不知要作何反应。

虽然天上无月。星光也过于暗淡,但两个孩子还是能从仅有的一点星光下,清楚的看到在土坡那一方的草地上。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紧紧的缠抱在一起,不断扭动着喘息着。

那……是怎样一个情况?

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状况?

只见那方草地上,全身光溜溜的男子,整个人都覆在同样也不着一丝半缕的女子身上,一上一下的。而男子每动一下,女子的口中都会同时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但那不是初时听到的痛苦的呻吟。

而是……

柳双离突的想起了什么,心下猛的一跳,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不能看,不能看。看了眼睛会长刺的。

柳双离倏地闭上双眼,不敢再看向那紧紧交缠在一起的赤身男女。

又是一声含着无限欢愉的呻吟声传来。

柳双离一下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孩。却见男孩还在为着所见之景好奇不已。那张还嫌稚嫩的脸上,此刻是那么的全神贯注,含着无限惊疑的目光又是那么的专注。而他的身子,更是因为过于好奇正一点一点的往前靠去。

不啊――

柳双离心下一跳不再迟疑,立时一手按着男孩的嘴巴,一手抱住男孩的身子。运起内力往回一拖。同时施展轻功,尽全力压下所有的声音后连续几个起落,远远的逃离了这个正在上演活春宫的现场。

“怎么了?”一得挣脱开身,男孩就睁着双大眼,紧盯着柳双离,一脸纳闷的问道。

“你还问怎么了?”柳双离脸红耳热喘着粗气,一松开男孩,立即双脚不停的左右乱踹着,心烦躁动得都不知要如何站立。

看着柳双离脸都红到脖子上了,又一副慌了神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儿,秦思扬心下更是纳闷不已。就因为刚才看到的那些?

想想刚才所看到的,那两个人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要那么来做?这究竟是……

“双离,你知道刚才那两人在干什么吗?”秦思扬一脸好奇的问道。

“不,我不知道。”柳双离头摇得像是波浪鼓,连连否认道。

“是吗?”男孩睁着双大眼,眨也不眨的直瞅着柳双离,“你真不知道?”

“是的。”柳双离双手紧捂着红得如熟透了的苹果的脸,心下慌得真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我不信,你要不知道就不会这个反应了。”男孩一脸的认真。

“思扬――”

“你不要骗我。”男孩明显的有些恼了。

“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为什么不问?”

“思扬你真的一点都不懂刚才看到是什么?”

“那是……”男孩回想起刚才的情景,只觉得很是怪异,但也很好玩的样儿,怎么了,那一男一女为什么要光着身抱在一起?还很兴奋的样子。

柳双离看到男孩又是一脸好奇的样子,心下一个咯噔,跳起身来叫到:“思扬那种事不是好事儿,你不懂就不要想了。”

“啊――”男孩却正好相反,心下似有灵光一闪,似想到了什么,双眼直直的向柳双离看去。

男孩的嘴上倒是不再追问了,可看着柳双离的一双眼,却含上了无限的玩味,甚至还隐隐带着一丝丝的挑逗。

柳双离被男孩看着心下一惊,刚退下的红脸立时又瞬间涨起,闷声低吼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思扬。”

秦思扬却突的咧嘴笑了:“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你――”柳双离气道,“还笑。这不是好事,你不知道吗。”

男孩却晃了晃脑袋:“这好像也不是坏事啊,而且看着还挺好玩的。”

柳双离听到这话一下怔住,顿了好半晌,才闷声道:“好玩?你的老师不都是名家大儒吗,怎么教你的啊?”

“这跟老师教的有关吗?”秦思扬有些奇道。

“当然,身为名师大家,不是该教人学君子之道的吗?更何况你还是……”柳双离瞅着男孩说道,故意按下了后面的话头。

“嗯,”男孩却也没去在意,回道,“母妃请来的老师,都只教我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还有就是学治国齐家的方略,再有……”说到这里男孩突的顿了一下,似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不再说了。

见男孩顿住不说,柳双离也不追问,其实她本就不想问这些,这么说来也不过是想转移男孩的注意力吧了。

她慢慢的蹲下身来,抬头望了望天,除了几点朦胧不清的星光,就再也看不到其他。轻叹了一声,拉下头来再看去,见男孩又睁着那满含玩味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

这算什么?

柳双离秀眼下拉,这回她是不会再顾着去脸红心跳了。她一下跳起身来,故做轻松的说道:“我们,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思扬。”

秦思扬却摇了摇头,走到柳双离身侧,紧挨着她坐下,道:“我不想走了,我们就在这歇一晚吧。”

“不走了,你之前还紧成那样,恨不得……”

“但现在我们已经跑出来了。”

“可这只是山脚下,你不怕韩公子……”

“怕什么,韩天溟要想出现,早就应该出现了。”

“啊,”柳双离一怔之后,想想也明白些了,转而又道,“但是,我们也不能呆在这什么都没的地方啊。”

“这里不是有草地吗?”

“可是……”柳双离喃喃道,心中还是想离远点那个活春宫。

“双离,”秦思扬一把抓住柳双离的手,然后一个使劲,把她拉到草地上坐下,“你就别说了,只管陪着我就是。”

“你――好吧,我们就在这过一晚。”知道男孩一倔起来就很难说服,柳双离也不想再费口舌了。她无奈的叹了一声,倒身躺下草地,想了一想,随即侧身一翻,用后背对着男孩睡去。

见柳双离从没有过的,背对着自己睡去。秦思扬自是心下很不高兴,用力推了柳双离几下,她却只是不理,只是胡乱的回了几句话,剩下的就是闷声闭眼睡觉。

男孩只十一岁,年纪还小,人事常情上还很朦胧,又从没人教过。即使刚刚亲眼目击了那番状况,你想要他一看一想就能立时完全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却也是难为他了。

但是,这也并不代表他一点不懂柳双离在回避什么。可,那又怎样呢,现在的他,只要柳双离一直在他身边,就足够了。其他的事,等以后再说。

男孩秦思扬这么想着,宽了宽心,也不再强求柳双离面朝他来睡。躺身紧挨着柳双离,睡在了青翠的草地上。

一宿再无他话。

天朦朦亮时,柳双离即是梦中醒来。

睁开双眼,翻了个身,面朝苍穹,看着上面飘过的几缕,染着点点霞光的流云。她明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旁边的男孩,听其呼吸声,还很平稳均匀,应未醒来。柳双离半闭眼睑,思索着要不要现在就起身。

就在这时,突叫不远处一声惊叫,接着就清晰可闻,惊叫那方传来了数声踩着青草的脚步,正急步朝他们睡的地方走来。

第一百六十章 蒙人男女

就听一个清亮的女声随着脚步声传来,说的是蒙语,柳双离听不懂什么意思。

又一个模糊的男声答应了一声。

柳双离翻身坐起,抬首看向声音前方,见走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蒙人,正一脸的猜疑,一步一步走来。

‘嗯’的一声,男孩秦思扬也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翻身坐起,定眼一看前方,微一怔神,双眉微蹙,一双如墨的双眸紧盯着走近而来的两个蒙人。

走近而来的两个蒙人,男的帅气硬朗,女的英姿飒爽,一眼看去就知绝不是寻常的蒙人。

两个孩子看到这一男一女,心下均不由的咯噔一声。

他们并非惊异于这两人的过人外表气势,而是心中皆不由自主的有一个直觉。

虽然昨晚看到男女赤身交缠的香艳场面时。因夜色昏暗,又震惊过度,加之离得较远没看到正面。他们根本没看清那对男女的容貌。

但此刻,看着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的这对男女,两个孩子还是很自然的联想到,他们正是昨晚那对赤身交缠在一起的男女。

虽有了这个猜想并也肯定着,两个孩子却依然的一脸平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近这两年一件接一件的,两个孩子真的历经了不少事。这一点的猜疑、肯定,还有对下面将要发生什么的不确定性。根本不可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情绪波动。

两个孩子站起身来正面迎向两个蒙人。

两方八目互看了看,首先发话的是蒙人中的男子。只见他冷眼扫了两个孩子一眼。即一脸威严的用蒙语寻问了几句。但两个孩子均听不懂蒙语,只是大眼瞪小眼的,直直看着他,没有回话,也不知如何回话。

蒙人男子见他们不回话,面上冷漠的神色更甚,又连说了几句,语气一句比一句要来得威严。到后面听来,极具威严的声音,像是在恐吓着他们。

到这时,不能再没反应了。柳双离忙露出一副天真友善的笑容,回道:“这位大哥你别生气,我们听不懂你说的话啊。”

两个蒙人一愣神,眉头微颦细瞅着两个孩子,片刻后相互用眼神作了个简短的交流。男子点点头,转向两个孩子。转用纯正的汉语问道:“你们是汉人?”

“嗯,是啊,”柳双离歪头笑道。“这位大哥懂汉语。还说得真好。”

男子神色微变,眉头轻轻拧起,在两个孩子身上又扫了一圈,道:“即是汉人,来蒙地做什么?”

“嗯,来看看世面。”柳双离随口答道。

“看世面?”男子微一诧异。“就你们两个孩子?”

“是的。”

“你多大了?”

“我十四了,不小了。”

“你呢?”蒙人男子的目光落向了秦思扬。

“十一。”秦思扬面无表情回道。

“还真不小,”蒙人男子带着手嘲弄的‘哼’了一声,“这点年纪就敢来到语言不通的地方乱看世面,胆子还真不小。”

柳双离双手交叉于胸。搅动着十指,道:“我们就过来走走。也没做什么啊。听说蒙人都很好客的,难道不欢迎我们。”

“孩子,”蒙人男子又冷哼一声,“你知道现今蒙汉的关系吗?”

“嗯,知道啊,”柳双离眨着双大眼,瞅着蒙人男子,“听说是在和谈了,你们蒙人还派出了使团到我们大周去,不是吗?”

“哈,还知道得不少,”蒙人男子又在两个孩子身上扫了一圈,冷冷道,“虽还是孩子,却也不能小瞧。”

蒙人男子说着,大手一抬,正想用力挥下,突被一旁的女人伸手一下按停在了半空。

男子一怔,转头看向蒙人女子。

就见蒙人女子向他轻摇了摇头,用蒙语说了几句。

蒙人男子双眸微颦,大手没有放下,也用蒙语回了几句。

蒙人女子听着现出了不悦之色,又用蒙语说了两句,似在要求着什么。

蒙人男子听了,却似并不赞同,用蒙语回了一句。

蒙人女子似更不喜了,提高了声音,似在和男子急争辨着什么。

柳双离和秦思扬一脸的诧异,看着这对蒙人男女一来一回的,用两个孩子听不懂的蒙语争吵着。

良久,蒙人男子才似心有不甘的,放下扬起的大手,然后重重的瞪了两个孩子一眼,向后退了一步。

而因着适才的争论,有些急红了脸的蒙人女子,这才露出温婉的笑脸,上前一步,半弯下身,凑近了来和两个孩子平了视线。

蒙人女子如此凑近来了,两个孩子这才发现,这个外表有着蒙人特有的豪爽之气的女子,身上还隐隐有着汉人贵族女子的典雅端庄之态。

这个蒙人女子也真是奇怪。

两个孩子正自狐疑,就见蒙人女子轻眨着一双美目,冲他们友善的一笑,竟也用着纯正的汉语柔声问道:“孩子们,你们吃饭了吗?”

“这……”两个孩子一时呆住,他们真没想到,这个蒙人女子用着最友好的姿态,最温柔的语气,问出来的话竟是汉人中最客套的那句:吃饭了吗?

“啊,”柳双离张大着嘴,呆了一呆,连忙摇头回道,“我们没吃。”

“没吃吗,”蒙人女子眼含笑意,伸手指了指前方,温言道,“前面就是我的部族,正如这位小兄弟说的,我们都很好客。你们要不要到我们那去坐坐客,吃点东西呢?”

“这……”柳双离歪头想了想,又看了秦思扬一眼,顿了一会,才像蒙人女子道,“这位姐姐的部族,也参加那达慕吗?”

蒙人女子微扬双眉:“当然,那达慕是我们蒙人最重要的节日,我们当然都参加。”

“那么今天……”柳双离迟疑道。

“今天是那达慕的最后一天,”蒙人女子笑着接口道,“没了比赛,只有最后的欢庆。”说着她转头看向蒙人男子,似很自豪的一笑。

“比赛都完了啊。”柳双离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声。

“虽没了比赛,但最后的欢庆上也有很多节目的啊。”

“嗯,都有什么节目呢?”

“这吗,因为这次是半年的临时聚会,所以节目会少些。但说来杂技、跳舞、唱歌都有有的。还有,因为大家的买卖都做完了,今天就会把没交易成的食品拿出来一起享用,到时会有很多吃的哦,两位小兄弟可以尽情享用。”

“是吗,那真不错。”柳双离开心的拍手笑着。但秦思扬却没一点反应,依旧冷着张脸面无表情。

“这位小兄弟不喜欢吗?”蒙人女子瞅着秦思扬问道。

“啊,姐姐不必在意,他一向不喜欢热闹。”柳双离忙解释道。

“噢,是这样啊。”蒙人女子若有深意的看了眼秦思扬,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两位小兄弟决定去参加最后的聚会了吗?”

“当然。”柳双离拽紧男孩的手,不让他有反驳的机会,自己则点头肯定的应道。

“这就是了。”蒙人女子微微一笑,站直身来回头向蒙人男子点点头说了两句蒙语。

蒙人男子目光深深,又扫了两个孩子一眼,没再说什么。右手双指伸在嘴中吹响一声口哨。

哨声一落,就听几声马儿嘶啸回应,从不远处坡上的一侧道上,飞奔而来一黑一红两匹骏马。

两骑马儿跑近,蒙人男子即飞身跃上黑色的那匹,勒住缰绳,回头向蒙人女子,又连说数句蒙语,见她连连点头答应了,这才挥动马鞭,双脚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看着蒙人黑马,渐渐消失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柳双离喃喃说道:“这位大哥好像很不喜欢我们啊。”

蒙人女子轻叹一声,软声而道:“这个还请小兄弟不要见怪,赤那也不是真要跟你们过不去。只是他的部族兄弟,大多死在了和汉人的战争中,所以他才那么不喜欢汉人。”

“哎,这样啊。”柳双离撇着嘴,顿了好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要是这么说来,我们那的更多人,不也是死在你们蒙人手里。而且被杀的大多都不是军人,只是普通的老百姓。你们蒙人才……”

柳双离说到这里,话头突的一下面顿住。

却见蒙人女子面色一转,瞬间由原先的温宛之态转成了冷傲:“是啊,咱蒙人真是残暴。在大周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做,不是吗?”

“这个……”柳双离一时无话可答。心下不由想到了那好心招待他们住了一晚的老婆婆,那个被一夕间毁去的村庄。不都是因为那些蒙人……想到这,她整个人也不免就伤感起来。面上的神情亦跟着阴睛不定。

蒙人女子瞧着柳双离神情微动,多少猜知了她心下想到了什么。

要说这两个只懂汉语不明蒙语的孩子,能一路来到这蒙人之境,没到过周蒙边境,没见过蒙人抢杀大周百姓,她是不会信的。

那么这两个孩子见到了如此惨景,竟还能如此安然的进到蒙地境内,这不由不让人心疑。而又是什么样的原由,让这两个看着绝非一般孩童的孩子,如此有持无恐的来了蒙境,这又是一个疑问。

会是什么呢?

关于这点,赤那适才也跟她有争过。

第一百六十一章 蒙人五旗

传言在数日前,那达慕开慕前一晚,有两个十来岁不懂蒙语的汉人孩子,在草原上和黑旗部的人干了一架。

而其中,那个年纪较小的男孩,所使的剑更是威力无比。

传言中所描绘的这两个汉人孩子,不正是眼前这两个吗?

再联想到之前那先可汗给蒙人各部传下的指令中,要在蒙汉边界寻找一个十岁大汉人男孩。

……

蒙人男女在一阵争议后,一致同意,这两个奇怪的汉人孩子绝非一般,他们绝不能放任。

所以此刻,蒙人女子冷笑过后,又立时换上了温宛的笑容,柔声道:“时候不早了,两位小兄弟肚子也饿了吧,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呃,”柳双离一时没反应过来,捏紧秦思扬的手,怔怔的看着蒙人女子。奇怪于这蒙人女子的脸色怎么说变就变的,转得也太快了点吧。

蒙人女子轻拍拍手,口中吹响了一个清亮的哨声。

这哨声比适才那蒙人男子的要来得清明,也更加悦耳,但不够响。所以,只有在蒙人女子方圆七八步范围内的人才能听到。

一身红鬓毛的马儿在蒙人女子七八步范围内,所以它听着异常的兴奋,前蹄高抬,嘶嘶叫着回应这悦耳的哨声。

蒙人女子牵过马缰绳,向两个孩子招了招手,满眼含笑,示意他们跟着她走。

柳双离看着,正欲跟上。秦思扬却在这时收紧臂力。拉着她。

“怎么了,思扬?”柳双离低声回问。

男孩斜眼扫了那蒙人女子一眼,向柳双离摇了摇头。

柳双离点头,明白男孩意是不想跟那蒙人女子走。

“但是――”柳双离苦笑,“我们身上都没带吃的啊。再怎么也得吃点东西,再备下些干粮,才能做别的事吧。”

男孩没有回话,却还是一脸的不乐意。

柳双离又是一笑:“谁叫你昨晚弄得这么匆忙。什么吃的都没能带上。”

男孩冷冷的看向前方,道:“那个什么那达慕,我不喜欢。”

“哎?”柳双离有些奇怪。

“那是蒙人的盛会,于我们何干。”

柳双离又一下笑了:“大家都开心不好吗?”

男孩脸一沉,低言道:“听韩天溟的意思,这次蒙人临时举办的那达慕,明为庆贺他们和大周及回人的三方和约,实则却是为了把蒙人各部首领都软禁至此。所以,现在蒙人各方势力都汇聚到了这百灵庙来。”

柳双离怔了一怔。好奇道:“这又怎样呢。”

秦思扬冷声道:“现在那达慕要结束了,要想生事的,也正是时候了。”

“怎么……”柳双离不由惊道。这些事她从没想到过。也根本不会去想到。

前面,蒙人女子已牵着红马走出十数步,见两个孩子没跟上来,正要出声催上两句。突听柳双离一声惊呼,立表关切的问道:“小兄弟怎么了。”

柳双离一怔,随即摇头道:“没什么。”

蒙人女子觑眼瞅着柳双离。显是没有相信她的话,放缓声音问道:“真的没事?”

不理会蒙人女子的问话,秦思扬一下拉紧柳双离的手,把声音放到最低,道:“我想乘乱逃离这里。”

哎?柳双离又是一愣。一双清如泉水的眸子紧盯着秦思扬。她这才明白男孩选昨晚偷逃出洞是早就计划好的。

但是,就算要逃。他们也得吃东西填饱肚子吧。

柳双离秀眉紧收,心中暗恼道:即是有计划了,怎么不把食物一起计划进去?真是不周全。

“思扬,你肚子不饿吗?”顿了半晌,柳双离才皱眉苦笑。

“嗯,饿。”对这男孩照实点头。

“那我们先跟着这位蒙人姐姐去吃点东西了,这也没什么的吧?”柳双离乘机说道,同时眼望蒙人女子,向她点了点头。

秦思扬侧头想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柳双离见此,忙又压低声音道:“要乘乱,就不妨去最乱的地方,对吧?”

秦思扬听着眼眸一亮,嘴角跟着上扬,向柳双离点了点头。

柳双离当即反手牵过男孩,走上前去,向蒙人女子抱歉道:“不好意思,让姐姐久等了。”

蒙人女子轻笑:“没事就好,那我们走吧。”

散落在草原上的蒙古包,在山上看着并不远,可真正走起来,却有着相当的距。

蒙人女子领着两个孩子踩着刚刚长起的青草一路向前走着。

“姐姐叫什么呢?”柳双离边走边问道。

“我叫索布德,汉语就是珍珠的意思。”蒙人女子答道。

“珍珠,这名儿真好。”柳双离眨眼笑道,“我叫柳双离,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他叫小扬,也没多大含义。”

索布德的一双杏眼美目微微凝起,细瞅着柳双离道:“双离?就我所知晓的汉语,这名儿的意思好像不大好啊。小兄弟的父母给你取这名儿,是为反着来的吧?以不吉利的名儿来赶走灾害,保佑一生的平安?”

“嗯,不是的,”柳双离摇了摇头,解释道,“我这名儿其实是大家混叫开的,听着惯了,也就不再在意它字面的意思了。”说着,柳双离把自己这名字的由来简单的说了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啊。”索布德了解的点点头,“小兄弟原来是苦孩子出身,能一路走到现在也不简单了。”

“这没什么的。”柳双离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抬头看着索布德,“姐姐也好厉害,能把汉语说得这么流利。”

索布德微笑道:“会说汉语其实也没什么的,这里的蒙人大多都会说上几句。”

“哎,是啊,”柳双离奇道,“这里真的好多人会汉语,我们来到蒙地的第一天就碰到会说汉语的,后来更是能常常碰到。这是为什么呢?”

索布德一笑:“因为我们和汉人交流最多。”

“哎,是交流吗?”柳双离睁着一双大眼,眸中含着深深的不安,心道:这位蒙人姐姐不会把惨烈的战争也说成了交流吧。

索布德先是一怔,想了一下,随即就从柳双离不安的神情中读出了她的疑问。

“战争只是其次。”索布德加以解释道,“要真说起来,是因为我们蒙人无法造出许多生活必需品,好多东西都要从你们汉人――嗯――取得。上上下下跟你们汉人多会有接触,因此也就都学了些汉语。”

柳双离似有些明白了,却还是不由的奇道:“为什么你们不能自己造呢?”

听着柳双离过于天真的问话,索布德忍不住笑出声来:“要说来,小兄弟你呢,能造出多少东西?”

“我?”柳双离一怔,想到自己甚至连寻常女子都会绣花、纳鞋都不会,不由的汗颜,顿了好半晌呢喃道:“我虽不会那些,但我也不会为了这去――嗯――去抢。”

索布德的笑声显然含有了嘲弄。

此时三人已走近了蒙人部落。只见面前有一小队身着统一白色古袍的蒙人,骑着马奔驰而来。远远见到他们就大声的呼叫着,驰到跟前,即跳下马来,向索布德躬身致敬,说着什么。

索布德用蒙语跟那队蒙人说了几句,随后回头向两个孩子招招手,说了声抱歉,就不再多话,纵身上马,向蒙人部落急驰而去。

两个孩子看着索布德纵马远去,一时不知所措。

蒙人小队中为首的一人,走向两个孩子,向他们行了一礼,用并不纯正的汉语说道:“郡主有事先走了,两位朋友请见谅。”

“郡主?”两个孩子皆是一惊。

蒙人队长微笑着点点头,也不多解释,转身向他的队员吩咐了几句。几句队员答应一声,先行上马离去。

蒙人队长这才邀请两个孩子到一蒙古包内休息吃饭。

其间,柳双离问起那达慕的盛会,这蒙人队长知无不答。但一问起索布德,他们的郡主,他却明显不愿多说。又问起他们是什么部族,蒙人队长答说是白旗。

白旗,那是什么旗?柳双离有些好奇。

蒙人队长即解释道:“我们蒙人现在主要分有灰旗、蓝旗、黄旗、黑旗和白旗共五旗。五旗又分别以狼、鹰、狮、熊、虎作为主要标识。”

柳双离点点头,她和秦思扬同时也注意到,这白袍蒙人所着的服饰,他们在最初到达百灵庙的那次游行中见过。

“那么索布德她……”柳双离问道。

“她是我们族长的女儿,是我们族人的郡主。”

柳双离偏头想了想,又试着问道:“你们郡主有对象了吗?”

蒙人队长一脸狐疑的看着柳双离,半晌才冷冷答道:“到现在为止,还没人配得上我们郡主。”

听到这话,柳双离和秦思扬互望了一眼,心中皆产生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这个索布德郡主和之前离开的,那个被她叫做赤那的男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暗自私通?

这说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啊。

看着蒙人队长那略显愠色的神情,柳双离是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加寻问了。

接下的谈话,柳双离都是好奇的寻问着那达慕的各项活动。这个话题似真合了这个蒙人队长的话头。两人一时聊得不易乐乎。

第一百六十二章 蒙人摔跤

“大哥是赛马第一,真棒。”柳双离连连拍手赞道。

蒙人白旗队长大笑着,没有汉人士子的故作谦虚,也没有汉人武士的忘形资态。他头朝天一昂,高声道:“蒙人子弟,不争强好胜,就不配作大汗的子孙。”

柳双离歪歪头:“所以争都只争第一,不做第二?”

“是!”

柳双离举起大拇指:“大哥是好样的。”

“哈哈。”白旗队长朗声大笑,笑得好不畅快。

正说得欢时,就听帐篷外有人用蒙语叫了几声,白旗队长听闻应了一声,随即起身,向两个孩子抱歉的道了别,转身离开了帐篷。

白旗队长的离开,一下让帐篷内安静了下来。

柳双离挥手向蒙人队长道了别,转头看去,见秦思扬正捧着碗奶茶,在慢慢品喝着。

“这奶茶好喝吗,思扬?”柳双离笑问道。

“嗯,很不错,比韩天溟不知从哪弄来的奶茶好喝多了。”秦思扬点点头回道。

“我也这么觉得。”柳双离笑着也拿起一碗奶茶,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边喝边环顾着这间小小的帐篷。她先时是好奇,最后却被帐篷外的热闹声给吸引住了。

“你想看外面的歌舞?”秦思扬几乎是肯定的问道。

“是啊,”柳双离毫不掩饰的点点头,脸上满是欣喜之色,“听那歌声和琴声,蒙人们一定玩得很开心,真想去看看。”

秦思扬的面上却没有一丝的欢喜。他半垂着头,努力的让自己的思绪不受外面声音的影响。

说是想去看,柳双离却没有行动。她只是看着男孩,脸上的神情由之前的欣喜转为了关切再及征询。

直待着秦思扬喝完了他手中的那碗奶茶,柳双离才终于忍不住的上前拉过男孩,连哄带劝的扯着他出帐篷。

秦思扬本不想去凑那些听不懂看不明的歌舞热闹,但一来挡不住柳双离的强拉带劝。二来也想多看看外面的情形,好熟悉下环境,以便有助于他们下来的逃离。所以在和柳双离别扭了两下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和她一起离开了这个帐篷。

两个孩子出得外面。但觉晴空万里,天大地大,好不心阔。

翠草满地的草原上,散落着一顶顶数也数不清的若大若小的蒙古包,远远看去,根本看不见头。而在散落开的蒙古包中间。围着一群一圈一伙伙的蒙人,他们穿着各色的服饰,或唱歌或弹琴或跳舞。好不欢乐。好不热闹。

两个孩子看着,一时间也被这欢乐的氛围所感染,心情舒畅起来。

两个孩子慢慢走近人群聚集之地,发现在众多的欢声笑语间。有一处圈子围着的人最多最密,叫声也喊得最为响亮。而细听圈中并无歌声,也不闻弹琴奏乐声。

两个孩子心下好奇,牵着手朝那围着最多人的圈子走去。这圈人真是围得很挤很密,虽围在前面的人大多席地而坐,后面的也或蹲或府,但两个孩子却因个子太小。站在最外圈也被遮挡着,无法到圈内是什么。他们只能绕着圈子在外围转了大半圈,才终于寻着一处缝细往里挤了进去。

拉到了前面,站着往里看去,但见这圈子中立着两个蒙人汉子,躬着身双手互掰,却是在摔跤。

这蒙式摔跤两个孩子自来到蒙地,就见过几次,听言是蒙人最嗜之游戏。此时看向圈中正摔着的两人,和他们之前所见有些相同也有些不同。

只见圈中的两个蒙人汉子,均身穿铜钉牛皮坎肩,胸前袒露,脖子上挂着五彩飘带。腰间均扎着条花皮带,下身一人穿着鹰爪套裤,一人穿着虎纹套裤。脚上各蹬着蒙式花皮黑底短靴。

这样的装扮,两个孩子之前从没见过,想来这应该是他们蒙人正式比赛时的穿着吧。但不是说那达慕的比赛都已结束了吗,怎么这里还有摔跤比赛?

两个孩子心下正自纳闷,四下看去,发觉这圈中围着的人,大多以身着袍子的服色相区分。主要分有灰、蓝、黄、黑和白五色,正是之前蒙人队长说过的五旗之色。另也有部分身着其他服色的蒙人分散在圈中,但人数上相较起五旗来,却少了很多。

此时围着的众人,喊得最响最起劲的,正是身着蓝色袍子和白色袍子的人。

再看去场中情景,只见白色套裤的蒙人汉子,身子向左侧一倾,大喝一声,双手顺势全力向前一个倒提,一下就把蓝色套裤的蒙人汉子给提起了半个身子。

见此,围观的人群或挥手叫好,或着急非常,或大喊鼓劲。

可被半个提起的蓝色套裤的汉子却神色如常,没一点紧张。就见他还着地的一只脚突的用力一个下压,身子跟着起力,在白色套裤汉子的背上一个急身侧转。只听亦是高声一喝,蓝色套裤的汉子两臂如同钢杵,瞬间把白色套裤的汉子反身提起,然后手臂顺势向下一个侧压,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白色套裤的汉子,被他重重的压在了草地上。

片刻的安静后,围着的蓝袍蒙人齐齐跳起拍手庆贺,呐喊吹呼。

原本坐于两个孩子前面的几个,看服色分不出是哪个旗的蒙人,也跟着跳起拍后叫好。两个孩子不住向另一旁挪去,才得以再度看清圈中的人。他们虽不明蒙人的摔跤,但也看出那两个蒙人汉子的劲力非凡,虽然都只是互捉着手臂,一个下压一下提起,但每一下间都蕴含着极大的力道。要是平常人受之,定然会身骨粉碎,重伤命危。

就见蓝色套裢的蒙人胜了一局后,得意非常,挥舞双臂,昂头在场中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众身着灰袍的蒙人面前,高举一只手,嘴角半张上翘,口中说着什么的,向灰袍蒙人众不住挑衅。

身着灰袍的蒙人神情严肃,并不答话,只互相交耳商议着。其他的蒙人见了,也不知是哪方先开的头,一圈数百蒙人向着灰袍蒙人的方向,拍着手高唱起雄劲的挑战歌,一起为蓝色套裤的蒙人汉子高歌助势。

两个孩子几时得见过如此激昂的场景,一时间都被感染了,也跟着拍起手来,向灰袍蒙人那方叫着。

片刻后,灰袍蒙人那方终于有了松动,有人站起向刚刚得胜的蒙人汉子说着什么,四下的歌声也小了许多。两个孩子正看得兴起,突听身后有人用汉语向他们唤了两声。两人回头看去,却见唤他们的人正是之前招待他们的,那名白旗队长大哥。

柳双离抱歉的笑道:“大哥也来了,好像不大好,刚刚你们旗的人输了。”

白旗队长并不在意,只是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即向两个孩子抱拳正色道:“两位汉族的朋友,郡主想请你们回营相见。”

柳双离歪歪头道:“郡主?就是领我们来的那个姐姐,她不是说有事吗?”

白旗队长又一欠身,道:“是的,之前是族长找郡主有事要说,所以郡主才不得不慢待了两位朋友。现儿族长又有事忙去了,郡主得了空,自然要补回之前的失礼,两位朋友请回。”

两个孩子见白旗队长说得在理,点点头跟着他转身离开。

高昂的喊叫和歌声,落在了身后,两个孩子犹自还心有余兴的回头看了看。

三人一路向前走去,柳双离不免好奇的问道:“大哥不是说那达慕今儿已结束,没有比赛了吗,怎么大伙还在比呢?”

白旗队长笑答道:“这是大伙私下里的互比,那达慕的摔跤比赛确是在两天前就结束了。”

“哦,那摔跤谁得了第一?”柳双离又问道。

“灰旗狼队的赤那得了第一。”

“赤那?”两个孩子皆是一惊,索布德姐姐不是叫过这名吗,难道这人就是昨儿晚上他们见到的,和索布德姐姐相好的那个男子。

“是的,赤那。”白旗队长点点头,并没有奇怪两个孩子突然惊异的叫声。因为赤那这名,这两年在草原南北传扬很盛,听过的人自是不少。两个孩子惊异于这名,自也不足为怪。

“大哥是赛马的第一,和赤那是好朋友吗?”柳双离探问道。

白旗队长却是一声冷笑:“他是灰旗的队长,我岂能和他是朋友。”

“怎么?”两个孩子又是一惊。

“两位朋友不知道吗,咱白旗和灰旗从来都势不两立。”

竟然是这样啊,两个孩子不由的苦笑。

只听这白旗队长接着又恨恨的道:“他赤那是英雄,摔跤得了第一,但我们岂又能输给他,只可惜射箭的第一让黄旗的阿斯根得了。”

柳双离睁着双大眼,瞅着这个愤愤不鼓的白旗队长:“大哥也是英雄啊,赛马不是得了第一吗。”

“嗯。”虽是答应着,可瞧着这白旗队长,还是有些不平的样子。

“一直忘了问,大哥叫什么呢?”柳双离又问道。

“我叫伊特格勒。”白旗队长答道。

“哦。”柳双离点点头,也向白旗队长介绍了自己的秦思扬,当然同样是只说了秦思扬叫小扬,没说全名。

三人正自我介绍着,突叫左侧不远处,一声惊呼欢叫,就见四五匹快马向他们这边急驰而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直接抢人的波日特

就见快马奔到近前,当先一人翻身跃下马匹,向他们招手欢叫着。正是两个孩子初到蒙地时给予过他们很大帮助的波日特。

只见波日特一身的红袍,随他一同到来的伙伴,亦是服色各异,但没一件和五旗之色相同。显然,他们非是五旗族内的人。

“波日特大哥。”柳双离欢呼一声,迎上前去向波日特大声问起好来。

波日特拉过柳双离的手,打量了她两眼后,一双明亮的大眼即转盯向了秦思扬,大笑道:“我说呢,两位娃儿来观光草原风光的孩子,怎么会碰到了那达慕这等事儿却没了影呢。哈哈,这不,还了让我在这见到了人。”

“大哥你们也是来参加那达慕的吗?”柳双离眨眼笑道。

波日特摇了摇头,道:“我不参加,那达慕开赛两日后我才到的,今天也才到的第三天。哈哈,虽只三天,却找了你们两日。”

“大哥在找我们?”柳双离睁着双大眼奇道。

“是啊,你们两个娃儿给人印象太深,即来到这了,岂能不找呢。”

柳双离但觉一诧,不自觉的回望了秦思扬一眼,随后笑着:“谢谢大哥的挂念。”

波日特大笑着,拉紧了柳双离的手,又一把拽过秦思扬,道:“走,到我那坐坐去,大哥给你们做最好的手抓羊肉。”

“这――”柳双离和秦思扬同时一惊,转头看向站于一旁的伊特格勒。

就见伊特格勒紧皱着眉头,一双深眸从两个孩子转到了波日特的身上。

“这两位汉族孩子是郡主请来的贵客。波日特,你不要擅作主张的就把他们带走。”

波日特一张过于白净的脸上,依然大笑着:“伊特格勒,这次就算是你还我上次的人情了。麻烦你回去索布德郡主说声,就说我先行把两个汉人孩子带走了,你一时寻不着,如何?”

伊特格勒面色一沉,上前两步,抓过秦思扬另一只手。正色道:“这可不行,郡主之命我岂敢违抗。波日特,你还是改个时间再请客吧。至于我欠你的人情,只能改日再还了。”

听两人说话,竟是相熟之人,两个孩子一脸好奇的轮看着两个蒙人。

两个孩子的手依然被两个蒙人紧抓着,波日特不但没有放手,反是抓得更紧。

“伊特格勒,别这么固执了,索布德郡主只是在尽主人之道吧了。孩子们早到晚到又有多大关系。你就通融一下,明天再带他们去见郡主了。”

伊特格勒依然沉着张脸,毫无商量的余地:“郡主命的就是立即找回两个孩子。”

波日特听着,爽朗而白净的脸上亦有些下沉。他迟疑了片刻,把目光转向两个孩子,刚沉下的脸立时又挂回了爽朗的答容:“你们两个呢。说说看,决定到哪儿做客?”

两个孩子一怔,互想看去,秦思扬向柳双离微摇了摇头。

柳双离明白男孩摇头的意思,他是哪都不想头。但她自己却不同,两相对比,她想去的是波日特那。

再怎么说,那位白旗郡主索布德,他们俩只是萍水相逢。且在相逢之前还被他们无意中瞧见了有头这郡主见不得光的事儿。虽然被现场直击这事,被瞧到的人并不知情。但再怎么说。这种让眼睛生刺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心下因此造成了不少的疙瘩,在与对方相处时,就免不了的有所隔阂。

而波日特却不同,从最初见到波日特。柳双离就对这个面色白净的蒙人汉子有好感。他是两个孩子初到蒙地时遇到的第一个友好的人,又得蒙他的无私帮助,一直无以为谢,对他自然更亲近些。

所以两相比起来,柳双离更愿意去波日特那儿做客。

但伊特格勒可是奉了郡主的命啊,这点波日特的身份能比吗?她要是选择了波日特那,岂不是令他从些得罪了白旗的郡主,这不是害了波日特?

不同于柳双离的内心想法。

两个同时蒙人却故意用汉语交谈的人,在波日特转问两个孩子后,即都低沉着脸,皱眉相对而望。

波日特见伊特格勒的一只大手一直紧抓住着秦思扬,表情凝重,立时就猜知对方定是对这个汉人男孩有所了解了。

说到波日特,他能知晓这个男孩的情况,还是在当日送走两个孩子后,从自家首领那听来的情报。得知这情报后,他就奉命来到了百灵庙,寻找这两个汉人孩子。寻了两昼夜,终于在今天寻到了人,又岂能白白把这机会让给了他人。

想到这里,波日特眉头紧锁,一脸的势在必得。看去,伊特格勒亦是越颦越紧,不容更改的神情。

“波日特大哥,我是想去你那里了。”柳双离小心翼翼的说道,“可伊特格勒大哥是奉了郡主的命啊,我不想因为我们这点小事,就让大哥你……”

“这没什么的,柳家兄弟不用担心,”波日特打断柳双离的话,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我不是白旗的人,索布德郡主对我没任何影响。要请两位小兄弟的客,也是我的事,郡主无权干涉。”

“这……”柳双离转头看向伊特格勒,“可是伊特格勒先请的我们啊。”

波日特见说微微一笑,再度紧锁双眉看向伊特格勒。

依然是不容商量的表情。

波日特向身后的伙伴招招手,做了个指示。

下一刻,在两个孩子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时,原静立于波日特身后的四个蒙人汉子,突的同时出手。两人挥出铁拳击向了伊特格勒。一人抢步上前,抱起了秦思扬转身就走。再一人,一横身隔在了伊特格勒和两个孩子之间,阻人的同时也见机行事。

波日特也在那一刻,迅速抱起柳双离,当先一步跃身上马,连同抱起秦思扬的那名同伴,扬长而去。

波日特一众人的行动太快太准,伊特格勒虽早有心里准备,但还是被两铁拳瞬间击出的势头给震到,抓住秦思扬的手不自觉的一松,被对方的人乘机抱走。

人一被抱头,再想出手夺回,却又被一阻,纵然他的身手比这几人要好的多,却也是迟了。

眼睁睁的看着两个身份特殊的汉人孩子被人抢走,伊特格勒也只能徒然咒骂,没了法儿。

被波日特一伙这么突然抱起抢走,柳双离还好,一惊之下也只是挣扎了两下,就认命不动了。可男孩秦思扬却不同,他一惊醒来,即连番挣扎大叫不止,引得草原上别的人众不住的好奇望来。

抱着秦思扬的蒙人汉子见状,无奈之下只能出手,一下击晕了不住挣扎的男孩。

不知过了多久,待晕过去的男孩再度睁开双眼,首先映入他眼睑的,是柳双离一双满怀关切的亮如星辰的双眸。

“你醒了,思扬。”柳双离欣喜的说道。

“这是哪?”秦思扬翻身坐起看去,见四下显是一顶陈设齐备的宽大的蒙古包。

“波日特大哥的蒙古包啊。”柳双离笑道。

“他们人呢?”秦思扬四下看去,见这里竟奇怪的除了柳双离,再没其他的人。

“说是有人闹事,波日特大哥他们去看情况了。”柳双离回道,给男孩递过来一碗奶茶。

秦思扬一怔,摇了摇头,立时拉起柳双离,急切道:“那我们快走。”

“走,去哪?”柳双离惊道。

“不管去哪,反正就要离开这里。”

“可是波日特大哥……”

“不管是谁,我们都要离开。”男孩不容分说,拉起柳双离就向账门奔去。

“朋友这是要去哪?”一声沉稳的男声突从账外传来,惊得两个孩子一下愣在了账门前。

就见话音落下,账门白布被人自外掀起,一个瘦长身材的蒙人男子自外步入账中。

只见来人一袭大红绸缎蒙古长袍,脚蹬一双滚金大红长靴。面若白玉,眉似柳叶,眸比晨光,唇如樱桃。

一张脸美艳得让女人见了都无地自容。

这人?两个孩子一时呆住。

不就是他们在初来百灵庙那日在流行列队中所见到的,最为耀眼的那一个蒙人吗?

之后在偷听阎罗店审问人时,他们得知了这人叫做那脱,好像是常到大周劫掠的某个蒙人贵族的亲弟弟。

怎么这个好像号称蒙人最美貌的男子会出现在这里?他又和波日特是什么关系?

“两位汉人朋友这是要去哪啊?”见两个孩子只是呆呆的盯着他看,却不说话,外形美艳的蒙人男子不得不再次开口问道。

“呃――”柳双离一呆,怔怔的回道,“我们没想去……”

“我们要离开这里。”不等柳双离把推脱的话说完,男孩秦思扬就抢过话头,厉声说道。

“离开,你们?哈哈。”外形美艳的蒙人男子突的哈哈大笑,瞧他这般的纵情大笑,人虽长得很娘,却是沿袭着蒙人豪爽的性情。

纵情的大笑,好一会儿才停下,美艳的蒙人男子亮若晨光的一双眸子,在两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道:“说说看你们要去哪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挡人的美男

“这你管不着。”秦思扬冷冷的回道。

“哈哈,”美艳的蒙人男子又是哈哈一笑,“这是我的地盘,而两位又是我请来的客人,岂会管不着。”

“我们不是你的客人。”秦思扬把话硬生生的了顶回去。

“你们已经是了。”美艳的蒙人男子

“不是。”男孩气道。

美艳的蒙人男子大笑着连连摇头。

男孩见此,恼着一张脸也不理会,拉着柳双离欲抢步出账门。柳双离却在这时扯住他的袖子,抬头看向美艳的蒙人男子。

柳双离正欲说话,却霎的被蒙人男子那过于精美的一张脸,及可勾人心魂的一双美瞳,摄得脸一红,不得不低下头来缓了下神。好一会,才在男孩紧掐的指尖下,复抬起头来,向这美艳的蒙人男子。

“朋友有什么话要说吗?”不等柳双离开口,美艳的蒙人男子即笑向她问道。

柳双离的脸又是一红,道:“我也无他话说,这位大哥,你应知道我们是受的波日特大哥的邀请才来到这的,却不知这你又是何人,为何要说我们是你的客人?”

美艳的蒙人男子微眯着一双深不见底黑瞳,笑道:“这不就对了,我正是邀请你们的波日特的领主。”

“哎?”两个孩子皆是一惊。

“我叫那脱,汪古部的领主,幸会了两位汉族的朋友。”说着,美艳的蒙人男子右手按于胸前,躬身向两个孩子行了一个蒙式的大礼。

柳双离见此连忙向美艳的蒙人男子一个鞠躬随了一礼。但秦思扬却理也不理。依然站直着身,一脸冷漠的盯着这个蒙人蒙人男子。

“那个,大哥是叫那脱不是,是汪古的领主。”行完礼站直身来的柳双离。大睁着一双如星光般的眸子,一脸的疑问,道,“可我却听人说过,那脱那颜还有一个哥哥叫那欢,按理说一地的领主不是由兄长担任的吗?怎么你却是领主呢?”

那脱一怔。亮若星辰的一双美目细瞧了柳双离一圈,片刻后仰头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回道:“朋友来蒙地才几天,时日尚短,听说的事情却是不少。不错,汪古的领主是我的兄长那欢,可是他不知何原由,去年冬时,被人谋害于大周境内。而他身后只有一个女儿,领主之位自然只能顺延给了我。”

“那欢那颜真是……”柳双离口中的话一时顿住。

“真是死了。”那脱却毫不忌讳的替柳双离把话说了出来。

柳双离微抿红唇瓣。双眸深含疑问的望向那脱。

就见那脱双瞳紧收:“不知朋友可听说,和我大哥一同在大周境内被害的,还有他的二百余名亲兵下属。”

柳双离再度张大了嘴:“大哥说的都是真的?”

那脱冷哼一声:“这事岂还能有假。”

柳双离紧蹙着眉头,转眼看向秦思扬。此时的男孩也正把目光投向她。

两个孩子双目一接,就不用再问,两人皆能从对方望过来的目光中。看出了对方的想法。

果真如此!

柳双离不由的心下一叹,她真不知道,在确认了这个消息后,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叹息悲惋。

几日前在初到百灵庙那一天,她和秦思扬就偷听到了阎罗店人的审问。那审问中有提到,那欢那颜一众蒙人二百余人,在去看冬时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大周境内,很让人匪夷所思。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日,她和秦思扬就在猜想。那个那欢那颜和其属下二百来号人,是不是已都被人杀死在了大周境内,所以才会突然消失。

而对于那欢那颜这人,两个孩子虽从未见过,却并不陌生。

早在来蒙地之前。两个孩子就已从许震晟和李超雄口中得知,那日灭掉他们所借宿的那个村子的蒙人,就是汪古领主那欢那颜和他的一众属下。

那日在地洞中初听到这信息,两个孩子就曾亲见李超雄黑着一张俊脸,声音冷得如从寒冰中透出:“天可杀的蒙人,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而这个报应,就是让汪古领主那欢一众二百来号人,尽数被歼杀殆尽。

如今听那脱如此肯定的说来,李超雄所诅咒的这个报应,应是早已发生。

两个孩子在暗自叹息之时,心下皆不由的同时想到了一点:歼杀蒙人二百余人这等事,要说跟永定侯韩府完全无关,他们打死也不会相信。

两个孩子想到这点,心下又不由的一叹,心道,韩府在此事上做得还真是干净利落,在不留一个活口的同时,还能让所有蒙人都不知情。这手段,真可谓狠辣,又不可谓不高。

“两位朋友别只光站着,过去坐坐吧。”见两个孩子只是发愣出神,那脱伸出他如白玉般的手,指了指屋中毯子道。

话音刚落,秦思扬的身子就随之一凛,用力拉了一下柳双离。

柳双离向男孩轻点了点头,转头对那脱道:“谢谢这位大哥,但我们还是想离开这里。”

那脱眉头微颦,道:“两位朋友,你们受邀而来,话还未说,主人未见,就立刻要离开。为的什么?是嫌我这里招待得太过不周到吗?”

“啊,不是不是,”柳双离连连摇着头,道,“波日特大哥待我们很好,很周到。只是,只是――原来先邀我们做客的,是白旗的索布德姐姐。我们却不说一声的就来了这里,真的不好,所以才想着离开。”

“白旗?”那脱又是一声冷哼,“不告知又如何,他们竟还闹到了这里来。”说着眸光扫向账外声音吵闹的方向,“两位朋友是想随外面那些人走吗?”

“嗯,我们――”柳双离一时不知要如何说来。

“难道不是?”那脱紧追而问。

柳双离本就不擅长撒谎胡说,此时再被人紧紧追问,张了张嘴怔怔的,更是答不上话来。

那脱上前一步,一双美目在两个孩子身上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了柳双离的身上。

压到近处了,也看得更是仔细了,这张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也看得更清晰了。柳双离怔怔的瞧着,脸又一下的红了。

秦思扬突的跨前一步,挡在了柳双离的面前,仰头瞪着那脱,冷声道:“听好,我并不想来这里做客,是你们的人硬抢来的。所以,请你让开,我们要走了。”

“噢,”那脱轻挑眉头,面上一喜,大声笑道,“两位朋友是被硬抢来的,哈哈,不想波日特这么大胆,好,很好,很好。”

啥,好什么?硬抢还好了,这是什么道理?

两个孩子一惊,听着那脱这连声的赞叹,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不由自主的同时后退了一步。

那脱大笑着,又上前一步。他人虽长得瘦长,但相较于两个年龄还小的孩子来说,站到近处了,身形也显得异常的高大。更何况那脱在走近时,两个孩子即突然感到,他身上瞬间散发出了阵阵烈焰,仿若三伏天下热烧的炉子,直直灼伤着人。

两个孩子被欺得又接连后退了数步,只想着尽量多的避开那脱那灼人的烈焰。

“大哥,”柳双离吃吃而道,“你这是……”

“我就想让两位朋友多留一会,以尽下主人之道。”那脱呵呵的接下了柳双离的话头。

柳双离还想再问,秦思扬却在这时手中下力一扯住她,同时脚下运足了力道,急向账中一侧冲去。

柳双离一声惊呼,她被男孩拖带着还未及做出反应,就突见眼前红光一闪,那脱这相较而来高大的身形,已然又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那脱大哥,”柳双离大叫,不再多做思索,脚下随之一个急转,拉着男孩往另一个方向跃去,“我们真的对不起,不能在这做客了。”

“那可不行。”

瞧这蒙地第一美男,倒不是只有一张脸看得,脚下的功夫也很是不错,就见他随着柳双离跃去的方向身形一转,再一次的挡在了两个孩子的面前。

“为什么?”

“你们即进了这帐篷,就别想再离开了。”

秦思扬随手抓起账中左侧的马鞍,用力向那脱掷去。

那脱侧身一让,毫不费劲的就躲过了这个马鞍。两个孩子乘他侧身偏让之机,迅速一个急跃,瞬间飞身到了账门前。

那脱见此,心下一急,抄起手中的马鞭,倏地一下向账门抽去。

两个孩子听得身侧风声,不急分辨身子同时向后一偏,就见一条长长的闪着红光的马鞭,险险的自他们身前如疾风般滑落。

这一偏让,那脱乘机也一个飞身落到两个孩子跟面。

两个孩子喘着粗气,见几次急冲,都被对方挡着,已瞧出这位蒙地第一美男的身手,虽非很高却并不差劲,以他俩这般冒然冲撞,不说绝对冲不出去,但就算冲出去后,又能怎样?

“那脱大哥,你为什么非要留我们在此?”柳双离真不想硬来,一手压下还想硬来的男孩,边喘着气问道。

那脱眸光闪动,在两个孩子身上瞟了两眼后,落在了秦思扬的身上。

“两位朋友又为何非得离开?”那脱不答反问道。

“我们……”柳双离张了张嘴,又一次的顿住。

第一百六十五章 被软禁的两个孩子

那脱紧捏着手中的长鞭,一脚抬起,正欲跨前一步。

突见秦思扬掷起一旁的柜子,狠命向他砸来。

“思扬……”柳双离一个急呼。

那脱侧身一让,轻松避开了这横穿飞来,也因体积过大,抛力过小而飞速极慢的柜子。

避得轻松,身子也没偏开账门半步,两个孩子再想通过抛砸引开那脱的注意已是不可能。

就见那脱眉头一收一张,即使在避开柜子的整个过程中,一双美目都始终未离开秦思扬半眼。

“朋友果然是叫思扬。”那脱重新站定于账门前,嘴角微翘,在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眸中亦闪过一道隐含着邪气的精光。

柳双离面色一变,紧抓着男孩的手不自觉的就一个收缩。

相较于柳双离的脸色突变,手臂不自觉的收缩。事主男孩秦思扬却表现得异常的镇定,整个人一动未动。

柳双离看向男孩,却见他深凝着双目,眨也不眨的直盯着蒙人那脱。而伫立于账门前的那脱,面色沉静,微翘的嘴角依然未变,亦是双眸眨也不眨的盯着男孩。

四目相对,良久,秦思扬才微拧双眉,语声冷冷:“这又如何?”

那脱手中长鞭向左侧一抽,安静的账中顿时‘啪’的一声刺耳巨响。

“传言果真不假,”那脱轻声一笑,听不出他语中是憎是喜,所含何意,“朋友是姓秦吧。大周国的皇室,王爷?来历真是不凡。”

是真不凡,且非一般的不凡。

柳双离紧拉着男孩,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脱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们俩离开了。原来从一开始邀请他们来这里做客。就是不怀好意,就是一个计中之计。

而她之前还是这么的相信波日特,为什么会这样?

柳双离不相信他们初到蒙地时,波日特对他们的帮助是别有用心的。但时间才刚刚过去一周。当他们再次重逢之时,原本的善意之举已然不在。她和秦思扬,都成了对方的一个筹码,成了别人千方百计争夺的一枚棋子。

仅仅只是一枚棋子。

柳双离现在多少能体会到,为什么秦思扬会一直这么反感韩齐海对他的帮助了。

只因为无论多贴心的相助,背后都有所附加。而又有多少人能知道那背后附加之重,又否能承受得住这如斯的附重。

柳双离深吸一口气,指尖更是用力的捏紧了男孩的手。

“你想怎样?”只听秦思扬冷冷的向那脱问道。他的身子在抖,只是用尽全力在压抑着。表面一点都没看出来。只有和他手心想连的柳双离才能感应到他这份压抑不住的颤栗。

那脱收回甩出的长鞭。俊美的脸上未显出一丝异样的表情。只见他微抿朱唇,投射在秦思扬身上的眸光依然如明月印在湖中,粼粼波动:“那脱只想请王爷留下。”

秦思扬挺直身。高昂着头,还稍嫌稚嫩的语音中。吐出的却是威严不已的话语:“不可能。”

那脱眸光微动,嘴角轻扬:“那就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那脱手中红羽长鞭倏地一下挥出,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式朝两个孩子站立之处击去。

初见他挥出的力度并不大,想来鞭子挥出三尺之内,即会落下。可奇怪的是,只转瞬之间那看着似要落下的长鞭,突的如长蛇吐信般在空中一个舞动,电光火石间游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红羽长鞭,鞭头挂着双珠,鞭身上更是每隔半寸都别着一个精美的环扣,扣尖一点都不锋利,不但伤不着人。看去每个扣尖上还别缀着一点雕羽,雕羽殷红,如被深深着染上了红墨。

两个孩子适才初看到这长鞭上的环扣时,也如常人一样,以为这双珠,这精美的环扣仅是长鞭上的美化装饰。但此刻,长鞭如长蛇吐信般向他们精准的挥来,他们一颤间即明白,装饰之说绝不可能了。

就见红羽长鞭挥到,如长蛇游丝环身,双珠不及鞭软,力不及道迅速回落,长鞭顺势回圈。看着只需两圈之下,鞭上的环扣卡点相接,即会如锁眼般牢牢扣死。如斯相扣,圈中的人或物,万不可自行挣脱。

这正是那脱扬名在外,最得手的一招,鞭锁长情。长情者,尝不得情!

那脱这鞭挥得突然,来势更甚,想乘两个孩子不备之时,一招之下即把他们牢牢圈进他的长鞭锁中。

可不想,红羽长鞭圈禁中一道银光之内闪过,这条设计精巧的双珠环扣红羽长鞭,瞬间被断成了数节。

银光乍落,就见柳双离紧握着她的月鸣短剑,横在当中。原背在她身后的包裹,散落脚边。原来,在那脱和秦思扬对话中当中,柳双离就乘其不意,偷偷伸手至身后。一见那脱挥出长鞭,她立时抽出包中短剑,运力格挡,几招之下即斩断了这条花俏的红羽长鞭。

片刻的沉默,那脱突的用蒙语一声高呼。

呼声落下,自账外呼啦啦涌进十数名手持大刀的红衣蒙人。

两个孩子未及反应,就被这十数名蒙人团团围在了账中。

那脱一双美目闪若星尘:“还请王爷不要逼我用强。”

你这已是在用强了,两个孩子睁着双大眼,死死的瞪着这位面色无双的蒙人男子。

人太多,已无法再做抵抗,两个孩子别无选择,只能垂手听落那脱的安排。

两把宝剑,两个包裹都当即被蒙人收走,之后他们就被徒然的安坐在账中。

远处的吵声更甚,那脱听闻传信,只手抱胸向两个孩子行了个礼后,又向留守的蒙人吩咐了几句后,即告退离去。

有人上前收拾了断落于地上的长鞭。又把柜子和马鞍放回了原处。

账中又恢复了安静,十数名蒙人,只留了一个面善的听得懂汉语的在账中做陪,其余皆默然退出账门,分四面提着大刀守在账外。

两个孩子很清楚,他们就此很明确的被明脱软禁在了这间蒙古包中。

一个白日就这么静静的过去。

远处的吵杂声,渐息不闻。已然安静,却未见明脱再现,也没见波日特过来问候。两个孩子问起留守的蒙人,答说是明脱那颜和波日特队长皆有要事在身,不能过来。

天色完全暗下,有人送来了一大盘手撕羊肉,加之各色瓜果及奶子酒。两个孩子并无心思吃东西,在陪随的蒙人极力劝说下,也只吃了两块羊肉,几片瓜果和一杯奶子酒。

见两个孩子不愿再吃了,陪随的蒙人命人撤去吃食,又在账中铺好了床被,即陪着笑脸招呼两个孩子歇下。

两个孩子倒真是累了,见此也不多话,脱下身上的蒙古长袍,一起睡下了。

晚间再无他话,一宿就这么过去。

第二日如斯,一个白日里,两个孩子被软禁在这帐篷中,除了陪随他们的蒙人和送食的蒙人,再见不着旁人。这厢蒙人的首领明脱和波日特,更是连个影儿也没有。

账外各样的声响却时盛时歇,远远近近,好像有人在忙活什么。两个孩子即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向陪随的蒙人问起。对方也只是随口答着骑个马儿,喊个人儿了,连翻说没事的没事的。听着就是搪塞之语。

日色再次暗下,看着一天又这么过去。

月上中天之时,两个孩子已然睡下。

草原上万籁俱寂,连天上的星星都似困乏了,半闭着眼睛。猛地,数声马鸣嘶叫打破了这份静夜,紧接着远处隐隐的轰隆之声,此起彼伏的一阵阵传来。

两个孩子一惊醒来,睁眼看去,见账中已燃起数盏油灯,而陪随他们的蒙人穿戴戴整齐的立于账门前,神情凝重,正侧耳细听着外间的动静。

就听轰雷之声愈来愈响,过了一会,又听得这轰隆声中夹着阵阵人喧马嘶之声。像是有大队人马正朝这奔来。

两个孩子急速起身穿好衣服,也来到了账门前。

账门的蒙人回头向两个孩子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近前,回去坐下。

但此时两个哪还会再听这话,听外间的人喧马嘶声,渐行渐近,也不知是不是冲他们而来。

正自猜疑,就听这番杂乱的声响中,有几骑马蹄声响格外的清晰,正朝他们这方急速驰来。

就听马蹄奔近停下,外间把守的蒙人急步迎上去的声音,然后几声蒙语高声喊话。

账中,一直警惕的守在账门前的蒙人,一听这话立时站直身来,掀开了紧闭的账门布幔。这时也正好有一个提着大刀的蒙人汉子跑到跟前,弯腰半探进身来,向账内的蒙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什么。

一直陪两个孩子住在账中的蒙人,静静的听完话,然后点点头,转头看向两个孩子,定了定神,向他们走来。

“尊敬的朋友,这里已不安全,请随我们走吧。”蒙人神情严肃,向两个孩子如此说道。

两个孩子一怔,互望了一眼,心下皆暗道:远处那人马声,难道真是冲他们这来的?

虽是如此猜想,但两个孩子也没笨到会问这个猜想问出。

相互望一眼后,两人皆点点头。包裹已被人收走,他们没什么好带的,当即跟着这名蒙人迈步走出这个困了他们两天的蒙古包。

第一百六十六章 挡道的汉人

账外,已是深夜,乌云翻滚,月光忽隐忽现。

夜风强劲,呼啸而过,如哨子在耳边鸣响不停。

夜色中,十数匹快马在草原中一路飞驰,马上之蒙人皆是一袭滚金边的红色蒙古袍,衣着华丽,显是汪古部那脱那颜的亲兵。红衣华服蒙人最中,有两名骑手各侧挎着一个汉式包裹,身前各坐着一个孩子。

两个孩子都是十数岁的模样,身着普通蒙人长袍,一个面容刚毅,一个面容清秀,他们就是刚自大周进到蒙境不久的秦思扬和柳双离。

十数匹快马,皆是汪古部最精良的好马。在夜色中狂奔,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人喧马啸的轰隆作响声给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又行一刻,突听前方啼声急促,月光忽闪间,有数匹快马正向他们这方飞驰而来。飞驰而来的快马领头一人,远远的就边朝他们挥手边用蒙语高声呼叫着什么。

两个孩子听不懂蒙语,但听叫声甚是着急,只感到抱着他们的蒙人在听得叫喊声后,身子一个颤动,显是被什么事给一下惊到。

两方人马奔近停下。看去对面飞驰而来的人,服色各异,皆是满身大汗,满脸疲惫,不住喘着粗气,和迎面奔来的红袍华服蒙人紧张的说着什么,神情极是凝重。

两个孩子看去,发现飞驰而来的蒙人,一共六人,其中四人正是两日前跟随波日特一起把他们抢到这来的蒙人。也是他们最初见到波日特时,一时跟随他左右之人。

“波日特大哥他人呢,怎么不见?”柳双离探头。六人中看不到波日特,不免好奇,出声问道。

和柳双离同坐一马的蒙人,正是这两日来在账中陪伴两个孩子的蒙人。听到问话。语声沉重的回道:“波日特受伤了,所以没来得。”

“啊,”柳双离惊叫出声,急声又问道:“他伤得重不重。不要紧吧?”

等了半晌不见回话,柳双离不得不回仰头看向坐于她身后的蒙人,但见蒙人只是凝神细听着刚奔到的蒙人诉说,似已陷入了某种思绪中。

良久,喘着粗气的蒙人才把要说的事说完,凝神倾听的蒙人这才回看向身前的柳双离,回道:“波日特的伤有些重,但还好,都不是致命的伤。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朋友但可放心。”说着。顿了一顿,又沉下声来说道,“前方艾不盖河原是我们要撤去的地方。不想却被白旗一部突袭占去了,现在我们不知要往哪去了。”

“呃。”柳双离低低应了一声。听闻波日特伤重。她很是担心,想要多问一下是什么伤,在哪养的伤。但见蒙人神色凝重,似不想多谈这些,她也只好按下心中的话,不去多问。至于蒙人后面说到的什么被占了,没地方可去这话,她却没去在意。因为现如今被这些蒙人掳着,去到哪儿,不都是一样?至于蒙人各部间的争斗,她和秦思扬一样,一点都不关心。

就见两方的蒙人沉着脸又好一阵商议,许久才达成了一致意见,高声一吼,一起掉转马头,挥起马鞭向一方纵马奔去。

“我们这又是去哪?”迎着刺骨的夜风,哨声不断吹进耳中,柳双离大声问道。

“武川。”抱着她的蒙人大声回道。

“武川?”柳双离对这个地方没有概念。

加了六马六人,现在他们一行已有二十来人。

一路的纵马飞奔,对于之前从没骑过马的两个孩子来说,这样长时间的一路马上颠簸,真有点苦不堪言。又行得一阵,他俩皆觉得身子似要散架一般,自身已无法坐稳在马上,全靠着他们身后的蒙人紧抱着,才不至于掉下马来。

但就算如此,这些蒙人均没有要停下休息的意思,只是不断的抽打着马鞭,催赶着马儿向前飞奔。

如此直一路狂奔着至东方破晓,朝霞映红了大半个草原,马上众人即使在夜风劲吹也是满身大汗,坐下的快马也是疲喘不已,蹄踏声渐乏力不堪。到此,就算人还有劲,坐下的马儿却已是不行,必需要休息一下了。

前面出现了一条溪流,众人勒马停下,翻身下马。有六人围着两个孩子坐在草地上休息,其余人则牵着马到溪边饮水。

众人一翻休息,取出羊肉奶茶吃毕,看看马匹也喝足水吃过了草,回过了精神,一众蒙人又抱起两个孩子上马继续赶路。

突听远处马蹄阵阵,显是正有一大队人马往这飞驰而来。

众蒙人面色一凛,听声来势不小,不知是何人,不敢怠慢。抱着两个孩子的蒙人与另四名蒙人先行快马离去,其余蒙人则勒住缰绳缓下了速度押后。

两个孩子被人抱坐在马上一路向前飞腾,只感到劲风不断的抽打着全身,回头看向押后的蒙人,晃眼已缩成一团影子,再一会没入了长长的青草间,再也看不着一丝踪影。

突听此起彼伏的高声大喝,在身后的影子没于青草时平地响起,震天动地,响彻了整个草原。两个孩子一惊之下,还未及反应,就感到抱着他们的蒙人,手中的马鞭加猛劲的一顿狂抽,逼着他们坐下的马儿,蹄踏如飞,以极限之速向前狂奔。

如此拼命的狂奔了近一个时辰,前面横出了一座大山。山高入云,横贯了人眼所及的青匆草原。

六匹快马几声长啸,前蹄一跃,顺着山下的官道一纵飞奔进了山崖。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官道两侧的山石峭壁,在雾气弥漫中,一路向前沿伸。

进得山中峡谷,蒙人才稍稍放缓了缰绳,让马儿以常速在峡谷中前行。

行得一刻,雾气渐渐散去,谷道两旁的崖壁已然清晰。六马八人沿着山谷官道一路向前行去,谷中空寂,只有自谷口吹进的风声,呼呼响于耳边。

行了这么久,这才稍得缓过劲来,马上的柳双离好奇的四下张望着。在大周的山中行得也多了,如此的山谷她并不是没见过,但刚还在青草满地的草原飞驰,突的一下就进了这般山石料峭的峡谷中,这感觉还真是不一样。

柳双离正自好奇的四下张望着,突感身后的蒙人身子一僵,六马也在这一刻同时停下不前。柳双离一惊,回头望去,却见前面不远处,当中立着一马,马上坐着一人。

此人头戴毡笠,面遮黑纱,身着紧身黑衣,外套件汉式皂袍,一件灰色的斗篷披风被兜山风高高吹起,竟全然挡住了他身后的山谷。

六名蒙人皆是一诧,不知此人是何用意,互望一下,目光皆落到了和柳双离同乘一骑的蒙人身上。

因为六人中只有他一人精通汉语,而前面这人一身的汉式江湖人打扮,明显是一个汉人。

“你是什么人?”和柳双离共乘一骑的蒙人皱眉用汉语问道。

“挡道的。”对方冷冷的回道。但这声音却引得柳双离心下一惊。

蒙人听着一愣,继而也冷冷的说道:“朋友,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你别多事,请让路。”

对面的汉人却一动也不动,一手按住腰间的剑柄,一字一句道:“放下孩子,饶你们不死。”

蒙人暗自一惊,双手不自觉得紧抓坐前的柳双离,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阵冷风刮过,半掀起了对面的汉人面前黑纱,露出了他被额前黑发覆去了半张的脸。

只露出黑发外的那一半张脸,苍白无血,仿似地底的幽灵。仅露出来的那一只眼睛,却亮若天上的星尘。而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似自地底渗出,不含一丝感情:“我再说一遍,放下孩子,饶你们不死。”

蒙人不屑地冷笑一声:“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

没有回答,猛地,一条人影疾掠而过,蒙人只觉眼前一花,就听“嘭嘭嘭”的数声连响,他抱着柳双离和另五个同伴一起,栽下马来。

蒙人紧抓着柳双离看去,六匹坐骑均瘸下了前蹄,他一惊站起,抬头向前再看去,对面的汉人却仍然好好的坐在他的马上,一动不动。

蒙人盯着对面的汉人:“是你干的?”

汉人冷哼一声:“你说呢?”

蒙人一声怒吼,抓着柳双离的手却是更紧了,转头用蒙语向他的同伴说了两句。

蒙人是在翻译,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他的同伴中就有两人已然忍不住,拔出腰间长刀,冲上前就向对面的汉人砍去。

但见寒光一闪,也没见汉人抽剑,两名举刀砍到的蒙人却一下定住,他们颈上的咽喉处已被划开了两条长长的,不深也不浅的剑痕。

一旁的各人跟着一下定住。

就见又是红光一闪,数点鲜血随势飘落于地。还是没人看清,汉人手中的剑已插回剑鞘,而两名还高举着的大刀的蒙人,“嘭嘭”两声倒在了地上。

另四名蒙人,这下皆傻了眼。还紧抓着柳双离手臂的蒙人,全身不受控制的抖了两下。抓着柳双离随着他另三名同伴,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二师兄卫华

见蒙人向后退去,汉人却不上前。他只是掀起了垂于毡笠下的黑纱,用露于黑发外的那一只眼睛,冷冷的看着后退的蒙人。

没有行动,也没有出声喝止,汉人只是冷冷的看着。

紧抓着两个孩子的蒙人又后退了两步,空拿着大刀的两个蒙人却在这时,停下了后退的脚步。

又是一步,抓着两个孩子的蒙人再次退后了一步,而手举着大刀的两个蒙人则平移步子,挡在了面前。

只见汉人嘴角上扬,按在剑柄上的手轻轻向上滑动,缓缓抽出了匣中的长剑,横在身前。

寒光闪动,照亮了汉人露于黑发外的半张脸,也照亮了长剑柄上坠着的青丝穗子。

柳双离见之猛的脸色大变,一声惊呼,不顾一切的挣开蒙人的双手,冲上前去。

长剑亮起,柳双离却突然兀自一人冲上前去,骇得秦思扬立时也跟着拼命挣扎,口中连声大叫:“双离,双离,别去――别――”可男孩到底力小,抓他的蒙人又先一步有了防备,怎么也挣不开,只能使出全力探长身子,大声嚷叫着。

原抓着柳双离的蒙人,和另两个提着大刀的蒙人不防会有这么一着,瞧着汉人手中的闪着寒光的长剑,对柳双离追不是,不追也不是,一时间呆呆的立于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见汉人手中长剑徐徐垂下,他坐下的黑马突的仰头冒上轻喷了两口气。急冲上前的柳双离终于在距马头一步远之地停下了步子,高抬起头来。面向着马上的汉人颤声道:“你,你是我二师兄吗?”

没有回话,汉人眸中无光,轻抬起长剑。目视着前方。他甚至自始自终都没看柳双离一眼,那露在发外的一只眼,一直紧紧的盯着前方的蒙人,盯着在蒙人手中拼命挣扎的秦思扬。

柳双离眼中滴下了晶莹的泪珠。她鼓足勇气,又向前踏出一步,伸出一只手来,攀上了黑马头上的闪着油光的鬓毛。

就在这时,柳双离含着泪水的眼突感一花,一条人影自她眼前一掠而过,转瞬间就听身后“嘭”的一声大作,男孩的叫嚷声霎的顿住了。

柳双离心下一凛,回头看去。却见此时的秦思扬。已被这名汉人扛在背上。而紧抓着男孩的蒙人。则翻着白眼倒在了地上。而原挎在那名蒙人肩上的包裹,也换挎了汉人肩上。

又是人影一晃而过,举着大刀的两个蒙人。呲牙咧嘴捂着右手,他们手中的大刀则掉落在了地上。同时。那挎在原抓住着柳双离的蒙人肩上的包裹,也不知何时,转到了这名汉人的肩上,和先一个包裹叠在了一起。

还直直站着的三个蒙人,此时已惊得呆若木鸡,完全没了反应。

就见人影再次一闪而过,柳双离寻着人影回转头向上看去,汉人已把扛在他背上秦思扬放在了马背上,他自己也一周坐在了马上。

长剑回匣,缰绳在手,马上的汉人突的长身一探,只手向前一把捞起还在马前发愣的柳双离,然后拐过马头一扬缰绳,纵马绝尘而去。

天已大亮,太阳普照着翠绿的大草原。

峡谷之后的大草原,一眼望去,除了那望不到头的青草,再也看不到其他。

一马三人,在这一望无垠大草原上,急驰了良久,才终于停下。

马上的汉人男子未着一丝动作,就跃下了马背,然后回转过头来,扶起了一直被横放在马背上的两个孩子。

完全忘记了疼痛,一被扶下马来,柳双离就站直身来,盯着汉人男子,颤声问道:“你,你是不是我二师兄?”

汉人男子侧过身子,取下了头顶的毡笠。

汉人男子的一头乌发,头后侧的全部一丝不紊的束起,只有前面右脸一侧的黑发被披散开来,遮住了他的整半张脸。

“你是不是?”柳双离抖动的双唇追问道。

汉人男子身子仰头望着远方,良久才长叹一声,低头看向柳双离:“小师妹,两年不见,你一切可好?”

这话一出,柳双离再也忍不住,哇的一下哭出声来,冲上前去一把抱着她的二师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唰唰落下。

“二师兄,真的是你,是你,”柳双离边高边不住的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

她的二师兄卫华也回抱着她,嘴唇轻颤着,却是再无一句话说出。

良久,柳双离才忍住哭泣声,离开卫华的怀抱,抬头看着他。

泪水还在柳双离的眼中滚动,她顾不得抹去,盯着卫华问道:“二师兄,你的头发,为什么要这么披着?”这么问着,柳双离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掀开遮住卫华半张脸的长发。

“啊”的一声尖叫,柳双离无法自控的退后了一步,然后就僵住不动了。

怔怔的看着卫华,柳双离眼中的泪水再次如断线的珍珠,一滴接着一滴的滚落下来。

“你的脸,二师兄,你的脸是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这个样子?”

那是半张完全被毁掉了的脸,凹凹凸凸,焦黄满覆,比之被大火烧焦的泥土还要过之。不仅脸是如此,甚至那半张脸上的一只眼睛,也完全被焦化,眼中的眼珠一半化去,一半溶在了眼框里。

如此狰狞可怖的半张脸,厉鬼见之恐怕都要被吓得躲避开来。

“烛油的浇到我的半边脸,然后又正好碰到了一点星火,就成这样了。”

卫华轻描淡写的说话语,却一下引来了柳双离比之前更大的哭声。

二师兄是他们云天门几辈来最得意的一名弟子,容貌不但是师门中最俊美的一个,在整个武林中,也没几个人能及。江湖人赞道玉面剑客卫子朴。他武功之高谁人不知,一点烛油,一点星火,岂能就把他弄成这样。

但事实却成了这样,那么那时,烛油浇到的那时,星火烧到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才会成了现在这个结果?

“二师兄,那时,你们把我赶走之后,究竟,究竟――”柳双离哭泣着,呜咽着,话问到这里,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积了两年的悲痛,这番痛彻心扉的大哭,以为不会再有了。却不想,在这一会,见到了原以为不会再再到的,最亲的师长的这会儿,一并爆发了出来。

自两年前的那天,听闻噩耗,奔回师门,看到残灰中的师门景象,然后重又离开。柳双离不但没哭,也从没去设想过,在她第一次离开师门之时,师门究竟历经了怎样的变故,遭遇了怎样的攻击,才变成她最后看到的景象。

那是年幼的她无法去想像的,也不可能想像得出的。所以在她看到了残景,重又离开师门之后,两年来,她从没去想过。不是她不想去想,是她根本就不可能去想。

但今天,重又见到了她的二师兄,她却忍不住的去想了,即使现在的她,其实还是想不出什么。

因此,她哭了。在这个她愿意袒露,又能包容她脆弱的二师兄的面前,放纵所有的大哭了。

男孩秦思扬,就是在柳双离这番大哭中,走上了前来。

放过柳双离,卫华面向秦思扬,躬身行了一礼:“草民卫华叩见王爷。”

秦思扬冷着一张脸,看了眼大哭中的柳双离,顿了好一会儿,才正面看向卫华,问道:“是韩天溟叫你来的?”

卫华轻点点头:“是,韩三公子让草民来保护王爷。也同时请王爷务必随草民一起,重返大周都城。”

‘“重返都城?”秦思扬咬了咬牙,再次转头看向柳双离。

此时的柳双离,放纵完了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静下心来,回看向男孩。

“双离。”秦思扬轻唤一声,上前拉住她的手。

柳双离转头看向卫华,声音还在颤抖着:“二师兄,你……你是为了思扬来的?”

“是。”卫华简单的答道。

“为什么,你――你会――”

卫华沉默了片刻,才答道:“这是唯一的路。”

“什么?”

卫华没有回话,目光重又落在秦思扬身上,反是说道:“小师妹,请你劝一下王爷。”

柳双离咬着双唇,她眼中的泪水终于全都止住,抬头怔怔的看向自见到她后,就一直平静如常,没落下一滴泪来的二师兄。她感觉得到,她心中就算有再多疑问,她的二师兄也一句都不会向她说明的。因此,她顿了良久,在心终于最后平静下来后,才最后选择了唯一一个她想到的,能得到回答的问题,问道:“二师兄,真的只能――如此吗?”

“是的。”卫华回答得一如之前的简明扼要。

秦思扬却在这时,一下甩开了柳双离的手。

“思扬。”这次换柳双离去唤了秦思扬。

秦思扬侧过了脸去,身子却忍不住的上下颤抖着。柳双离见了,上前一步重又拉回了男孩的手。

卫华上前两步,把负于他肩上的两个包裹,分别还回给两个孩子。然后转身走回黑马前,拉过缰绳,轻拍着马儿。

柳双离拉过男孩,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她的二师兄,问道:“二师兄,你带有水吗?”

黑发覆了半面的卫华点点头,自马背行囊中取出水袋,递给了柳双离。

第一百六十八章 重返大周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要发现一个人很容易,同样的要隐藏一个人也很容易。

只要有一个坑,或是一个土坡就可以了。

卫华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一处地势软低的土坡,下有一条涓涓细流的地方暂为歇息。没有帐篷,没有地毯,三人席地而坐,默默的吃了些东西。

简单的吃过东西,卫华即牵过他的黑马,下到溪流去饮马取水。

两个孩子蹲靠坐在土坡下,一时间均默默无语。

“你还是不想回京城吗,思扬?”许久,还是柳双离先开了口。

男孩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的摇着头。

柳双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

男孩侧头看向柳双离,问道:“你想跟着你的二师兄?”

柳双离先是顿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嗯,在师门里,除了师父外,二师兄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他那个样,最亲?”秦思扬冷冷道。

柳双离呆了一呆,低下了头:“二师兄以前不是这个样的。”

是啊,她的二师兄以前虽也淡漠话少,却是谦和有礼,风彩翩翩。加之天赋超常,武功高深,又出身名门,容貌俊美,真可谓天之骄子。那时卫华的风彩,在某一方面甚至连现在的温玉公子韩齐海都比之不上。

那时的卫华无论是外在风度,还是内在修为,都是那样的出彩。每一举手一投足间,都可迷倒一片少女。就连年纪尚小,生性平淡无大追求抱负的柳双离,一样迷恋着她这个出众过人的二师兄。而让柳双离最开心的是。她的二师兄亦然,在众多的师兄弟师姐妹,最偏疼他这个最小的师妹。

“他是哪样?”秦思扬狠狠的问道。

柳双离长叹:“无论哪样,都不是现在这样。但,不管怎样,现在都不重要了。思扬,你别这样对我二师兄。无论怎样。是他救了我们不是吗?”

秦思扬扭过头去,依然冷冷道:“不管怎样,我不喜欢他。”

柳双离轻声一笑:“你啊,能喜欢谁呢。”

男孩猛的回过头来,认真道:“我喜欢你。”

柳双离一怔,复又是一笑:“我也喜欢你啊,思扬。”

“你喜欢我,是真的?”男孩双眼眨也不眨盯着柳双离,一脸的严肃。

柳双离又是一怔。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

蓝天,白云,青草,溪流,四下是那样的美好平静。远处的战场杀戮,无可闻及。也就丝毫影响不到两个孩子。

溪下的卫华,喝足了水,也装满了水袋。正低着头轻捋着黑马的鬃毛。

“我相信你。”良久,男孩才点点头,认真的下了结论。

“思扬。”柳双离苦笑。

秦思扬突的一下抓紧柳双离,一字一句道:“我们一起走。”

“去哪?”

“去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男孩一脸的认真。

“思扬,”柳双离又是一叹,“你认为这可能吗?”

男孩紧咬着双唇,紧掐着柳双离的手越来越紧。

太多次了,柳双离早习惯了被男孩这么紧掐着手,所以,不再叫唤。也不再试着挣脱。只默默的忍受着,睁着双亮若水晶的眼睛,回看着男孩。

“那你说。要怎么办?”男孩恼声道。

“思扬,”柳双离轻声的,把话语尽可能的放柔放缓,“你说真的,从没想过吗?”

“想过什么?”

“那个――那个位置。”

“呃。”

“凌雪姐姐跟我分析过当今皇室的情形。除了六皇子,你,是最有可能得到那个位置的。你就真没想过,得到地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男孩紧咬着的双唇几可出血。

柳双离再度一叹,柔声道:“我不相信你没想过,思扬。你只是,只是不想被人当棋子,不想被人控制。可是,我也说过,我不认为韩公子有想过要控制你。”

男孩紧掐着柳双离的手,已陷入到了她的肉里。有滴滴的鲜血自柳双离的腕边流下,男孩看着,又狠劲的压了一下,才松开来,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来,替柳双离擦去血水,包扎好。

柳双离只静静的看着男孩,良久才又继续说道:“思扬你是知道的,以韩公子的能耐,他要真想控制,就不会一开始就任你出来乱跑了。他大可在宣化时,就把你关起来,然后按他想的,一步一步来,操纵一切。这点我相信韩公子完全能办到,他们韩家能办到。他连我二师兄都找来了,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你别再说了。”秦思扬猛的一甩手,噌的站起身来。

“思扬。”柳双离跟着也站起身来。

“你总把别人都看成好的。”秦思扬气道。

“思扬,你也别总是――总是都想坏的啊。”

“我就是不要。”男孩突的大声叫道。

“啊?”

“回到那个地方。”

柳双离一怔,顺势问道:“京城?”

“皇宫。”

“啊!”

“那里都是冷的。”

“思扬。”柳双离伸手回握着男孩。

男孩抬起头来看着柳双离,一向冷漠的双眸,此刻却隐隐含着水波:“那里都是冷的,冷的。以前松林老板曾说过,我不应该再呆在宫里,应该离开,远远的离开。他――他是唯一不会强迫我做事的人。可是,可是那个韩天溟,竟然连――连松林老师也――也――”

“思扬――”柳双离已不知再要说什么了,突的一下抱住男孩。

“双离。”男孩紧咬着牙齿强忍着,没让眼中的水波滑下眼睑。

柳双离眼含着清泪,紧紧的抱着男孩:“我不说了,不说了。”

踢踏如骤雨下倾的马蹄声,在远处响起。卫华倏地停下不断轻捋鬃毛的手,抬头望向蹄声传来的方向。

远远望去,蓝天白云下,一马平川的草原,只有他们适才踏入又飞奔而出的峡谷耸立当中。

再收回目光看向土坡上,两个孩子依然抱在一起并没有听闻到奔踏如雨的马蹄声。

卫华眉一紧,猛的跳上马背,马鞭一挥,纵马冲向两个孩子站立处,然后俯身一下捞起还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把他们横放在马背上,急抽马鞭,黑马如离弦的翎箭般向草原深处飞去。

这黑马也是匹劲马,一路如飞般向前急驰,不曾缓上一缓。柳双离一手紧捏着男孩,在马背上数次调整着姿势。无奈马行如飞,上下震动,她数次刚扳正身子,就一下又被抖回横在马背上。最后还是卫华出手帮了一把,才好不容易抱着男孩坐正在马背上。

“二师兄,你要带我们去哪?”坐正来的柳双离迎着‘呼呼’刮来的急风,问道。

“回去。”卫华简单应了一声。

“哪里?”

“大周。”

顿了一下,柳双离才又说道:“二师兄,你能不能,能不能――”

“不可能。”不等柳双离把话说完,卫华就直接了当的拒绝道。

“二师兄!”马背上颠簸的柳双离急呼。

“没有选择。”

“为什么?”

良久没听到回答,柳双离回头看向她的二师兄,急风把披于他面上的长发高高吹起。狰狞的半张脸日光下尽显无遗。

虽心下早有准备,柳双离还是被这过于恐怖的半张脸给一下慑住,吞咽了好一下,她才平下心来,见卫华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仿似无事一般。她心下一叹,也只好回转过头看向远方,不再多问。

马蹄如飞,没有一刻停顿。一马三人直行到日色近了黄昏,卫华才放松了缰绳,让黑马慢慢前行。

前方不远处,隐隐现出了几顶白色的蒙古包,两个孩子一怔,回看向卫华。却见半张残脸的卫华眉头一皱,突的挥动马鞭,避开蒙古包向一侧驶去。

一马三人又急行了一刻,卫华才终于勒马停下。然后跳身下马,牵马缓缓而行,四下看了一下,才在一青草稍稀的处止住脚步,回身抱下两个孩子。

天色已暗,三人一马露天席地的在这草原上过了一晚。

翌日一早,稍稍吃过些东西,三人一马接着上路,。草原上虽不易藏身,但以卫华的耳力,总能在他人还没发现前就远远的避开前行。

因此,虽知晓此时的草原上各部争斗不断,更有悬赏令在追拿他们。但他们还是一路无事的在五日后驶离了大草原,重新踏回了大周的土地。

本以为能在草原上赏尽异域风情,不想大多在各样异事中度过,然后去了不到一月,就又不得不重新返回了大周的土地。

这一次有卫华带着,又有马力代步,这一次跃过边境,两个孩子比之前徒步翻过长城来得轻松多了。

只一日就跃过边境的大山,见到了大周边境上破败的汉式土屋,还有早已无人打理,长满杂草的田地。

这一晚,卫华带着两个孩子在一处相较他处,还稍显完整,但同样也是人去屋空的农家土屋内过宿。

第二日,天还未亮,日未升起。睡在里屋破床上的两个孩子,就被一阵细碎的人语声给惊醒了过来。

声音来自外屋,那里是卫华睡觉的地方。

两个孩子听声正自疑虑,半掩的屋门猛的被一物撞了开来,两个孩子一怔,就见一灰溜溜的东西自门开处一闪而入。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进京的路上

“小灰。”两个孩子看清闪入屋中的来物皆是一惊。

猴儿小灰出现在这里,那说明显韩三公子和凌雪他们也……

两个孩子看了一眼在屋中翻飞乱跳的猴儿,上前推门看向外屋。

果然,外屋上除了卫华,还另站着两男一女。

女的自然就是凌雪,男的一个是意料之中的韩三公子韩齐海,另一个粗壮身板,一身豪爽的,却是他们数月未得消息,男孩秦思扬的师父,人称风十一。

见两个孩子走出房门,韩齐海等四人当即迎上前来,先拜过了秦思扬,然后才柳双离问了好。

“风大侠,你也来了。”柳双离向四人回了礼后,即向风十一惊着,接过秦思扬道,“思扬,是你师父啊。”

秦思扬还说话,风十一却立时摆手大笑道:“不敢不敢,风某草民一个,岂能给王爷当然什么师父。”此话一出,即说明了,风十一也在韩齐海处知晓了秦思扬的身份。

“哼,”秦思扬冷着脸哼了一声,“我拜过你为师父,你就是我师父了,没什么敢不敢的。”

风十一一怔,随即又故作轻松的哈哈大笑:“好师父,风某是王爷的师父,嗯,师父。”

秦思扬冷着张脸,瞪着他狂笑的师父。

韩齐海一直淡笑着,这时走上前来,向秦思扬鞠了一躬,问道:“王爷可准备好了?”

准备?

两个孩子皆是一怔,秦思扬的双手瞬间握成了拳头。

柳双离抬眼直视着韩齐海,试探性的问道:“韩公子,有些事,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让思扬,他――强要他去。能不能,找另一个办法――”

韩齐海向柳双离轻声一笑,目光落向紧握着拳手的男孩:“柳姑娘认为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这――”柳双离无言以对。

韩齐海如大海般深沉的瞳子直视着秦思扬:“王爷认为呢?”

秦思扬紧抿着双唇,沉思良久,抬头眨也不眨的回望向韩齐海,摇了摇头:“没有。”

韩齐海微觑双眸。点了点头,再次问道:“那王爷准备好了吗?”

秦思扬咬着牙,顿了顿,回道:“准备好了。”

这话一出,屋中气氛一时凝住。

韩齐海欣慰的再次点了点头,风十一收起了他的大笑,凌雪默默的低下头来,卫华刚转过身,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柳双离僵立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一下跳起惊向男孩道:“思扬,你――”

秦思扬转身正面看向柳双离,一双深如潭水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她,正色道:“双离。记住你说过的话。”

柳双离一惊:“什么话?”

秦思扬微露愠色,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喜欢我。”

“啊,”柳双离一怔。呆立了好半晌,才点点头,伸手紧握住了男孩冰冷的双手,“我记住的,思扬。”

“永远。”

“嗯,永远。”柳双离笃定道。

屋外,天渐渐亮了起来,太阳依着它的惯例,一点一点一片一片的,普照了整个大地。

韩齐海三人的到来。终于结束了两个孩子和卫华几个日来风餐露宿的苦日子。

两个孩子被接着华贵的马车上,住进了最高档的客栈,开始一路被人照应服侍的日子。

此时日子才游进四月份。离当今圣上五十大寿尚有一月时间。

听凌雪说,韩公子他们早之前就在京城打点好了一切,只等着晋阳王爷的到来了。

不回山西的晋阳王府,却直接去往京城,柳双离对此有些奇怪。

这天他们一行六人来到了距京城百里外的一个小镇上,因为时间还很充裕,他们并不急着进入北京城,所以韩齐海决定在这个景致不错的小镇上留宿两日。

一早的,秦思扬又随着他的师父风十一去练武了,卫华有事去办也早一步出了门,韩齐海呢也不知去了哪里。客栈内,只柳双离和凌雪两个女孩儿守在一起。柳双离这才终于向凌雪问出了她心中的疑问。

凌雪听了,笑向柳双离道:“按礼制来说,此时的晋阳王爷本就不应该住在山西的王府,回京城本就应该的。”

“怎么,本就应该在京城?”柳双离纳闷道。

凌雪耐心解释道:“皇子几岁上有自己的爵位和封地,这是不定的,多依皇上的意思和些皇子的地位。但要离开皇宫到封地上去居住,依礼都要在皇子成婚成年之后。这个时间,一般都要在皇子弱冠之年,举行完成人礼之后。晋阳王十岁未到就去了封地,本就于礼不合,回京城去,那是当然的了。”

“既然于礼不合,为什么思扬会十岁不到就去了封地居住,还因此被人追杀?”柳双离又睁着双大眼好奇的问道。

凌雪笑了,转而问柳双离道:“柳丫头,王爷可跟你说过,他的母妃对他的管束。”

“说过,思扬说他的母亲对他管教得非常的严格。”

凌雪点点头,叹道:“这不是一般的严格啊。听说晋阳王爷的生母孙贵妃,对其子的教养方式极其的偏执,那方式已经严苛到了疯狂的地步。晋阳王爷能在那样的教养方式下健康的活到八岁上,在别人看来,已可用幸运这词来形容了。听说是皇后娘娘实在看不过孙贵妃对其子的管教,才特请旨,让晋阳王爷立即到封地居住的。听说,这也因为几位皇子接连的故去,皇上心下怕了再有皇子受不住而夭折,所以才特旨准了晋阳王提前去了封地。”

柳双离听了这话更奇了:“这不对啊,凌雪姐姐。思扬说他去封地是因为郑贵妃的原故,因为山西是郑贵妃娘家的势力范围,所以,他到山西是去送――嗯――”

见柳双离张着嘴,却说不出那个字,凌雪又笑了,回道:“王爷说的也是个原因。也许这两个因素都有的。所以晋阳王爷才会违了礼制,提前受旨到了封地。”

两个因素都有,却一个是为了活,一个为着死。这是什么道理?

柳双离张了张嘴,半天才又问道:“那现在凌雪姐姐看来,哪个因素更大?”

凌雪微翘红唇:“依我看来,两个因素都大。”

“啊!”

“这个,柳丫头没什么好奇怪的。”

柳双离怔了一怔,好一会儿才又问道:“那皇上,就是思扬的父皇,究竟关不关心思扬的死活呢?”

凌雪想了一想,正色道:“依我看来,完全的不关心,应该不会。”

“那就是还是关心的了。”柳双离偏嘴笑道。

凌雪一叹:“关心了又如何。柳丫头,你要知道,皇家不同于一般人家。那些心啊,怎么也让人看不透的。”

柳双离转头看向窗外,此时虽已过午时,日头却依然很盛。阳光自大开的窗门照入室内,洒满了整间客房。

“看不透吗?可思扬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啊。”柳双离说道。

凌雪轻拍着柳双离的手,温言道:“柳丫头是有心人,嗯,所以你一定要想信,一切都会好的。”

“谢谢你,凌雪姐姐。”柳双离真心的谢道。

凌雪未回话,只回以了柳双离真诚的微笑。

客房的门,在这时被人自外敲响。

“谁?”凌雪问道。

“丫头,是我。”门外响起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轻佻声。

“大哥?”凌雪一惊,忙起身去打开了客房门。

却见客房门外,凌风依然一脸好不正经的样子站在那。见凌雪开了门,他嘴角一扬笑起,也不说话,一个转身闪进了屋内。向柳双离行了个怪模怪样的注目礼,即毫无礼节的抓起桌上的茶壶,仰头对着壶嘴,一下连灌了数口茶水。

凌雪关了客房门,转回桌前坐下,一脸不悦的看着她的大哥如个乡下粗人般,嘴对着茶壶嘴连喝了数口。

好一会儿,见凌风终于停下往嘴里灌茶水了,凌雪才一下抢过他手中的茶壶,恼道:“你怎么来了,三公子不是让你守在京城,随时接听消息吗?”

凌风添了添嘴,回向他的妹子道:“所以我这就来了。”

“什么?”

“皇上已定下了郑贵妃的罪。”凌风大大咧咧的在桌前坐下。

凌雪一惊:“这么快?”

“是的。”

“郑贵妃完全失了宠啊。”

凌风笑了笑。

“是什么罪?”

“打入冷宫,郑氏一族官职全免,族下田地全部充公。”

凌雪怔了怔,好半天才叹道:“真绝。”

凌风双手抱头,仰头看向上面,哈了口气道:“皇后是全胜了啊。”

“那我们?”凌雪又问道。

凌风眨了眨眼:“关将军已向兵部马大人正式递交了阁书。”

凌雪再次一惊:“这么快?”

凌风又哈了一口气,笑道:“快了吗?”

凌雪点点头,说道:“原不是定在皇上五十大寿的吗,现在才四月十七,离皇上大寿还有半个多月啊。”

凌风亦点了点头:“依二公子的意思,兵部那里还要疏通一下,王爷呢,早点回京城也未偿不好。”

凌雪看了柳双离一眼,又道:“那柳丫头呢,要怎么样?”

第一百七十章 真假玉佩

凌风双手托腮,反问道:“这个三公子不是早有安排了吗?”

凌雪柳眉一竖:“原来的安排可没这么赶的,下面柳丫头难道也要跟着王爷一起进京吗?”

凌风双手一摊,耸耸肩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大哥。”凌雪气道。

凌风还是大摊着双手,嘻嘻笑着,一脸不关己事,无所谓的样子。

柳双离在这时站起身来,睁大双眼问道:“凌大哥,凌雪姐姐,你们刚刚说什么?郑贵妃被定了罪?这是怎么回事?思扬说郑贵妃一直最得宠啊,是谁也推不倒的人啊。”

凌风耸耸肩道:“谁说得宠了就一定推不倒的。”

“这……”柳双离一脸疑问的看着凌风。

“大哥。”凌雪又叫了一声。

两个女孩的问题,凌风却是一个都不回答。只见他摊着手站起身来走至窗前,探头看向远处,问道:“卫华兄弟还没回来吗?”

“嗯,二师兄说要出去一下,很快就会回来。”柳双离答道。

凌风点点头,转身斜靠在窗沿上:“关将军说要先见见卫华兄弟。”

凌雪微觑双眉:“关将军要见卫华,已到这一步了吗?可王爷什么都还不知道啊。”

凌风笑道:“所以才要妹子你去好好说明下啊。”

凌雪脸一沉:“我去说?大哥你在闹什么?此事一直都是由三公子亲自向王爷说明的。我一个丫头,凑什么热闹?”

凌风却嘻嘻笑着:“可妹子,你刚刚不是说得很好吗。”

“刚才?”凌雪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凌风双手腹胸,点了点头。

凌雪又是一愣,转头看向呆立于一旁的柳双离,突的明白了:“你是说柳丫头?”

凌风再度点了点头:“你刚刚不是还在问吗?”

凌雪轻叹一声。

柳双离怔怔道:“凌雪姐姐,怎么了?”

凌雪摇着头,站起身来向柳双离走去,拉过她的双手,柔声道:“柳丫头。你听我说……”

柳双离脸带茫然的点着头。她想过许多,却没想到,下面听到的话将会完全超过她的思考范围。

客房的楼下传来了轻稳的脚步声。

很刻意的脚步声,凌雪听着,向凌风点点头:“是三公子回来了。”

凌风咧嘴一笑,向他的妹子摆了摆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柳双离一脸茫然的看着凌风离开,充满疑问的双眼,直直的投向凌雪。

“王爷要提前进京了,柳丫头。”凌雪解释道。“而你不能跟着去。”

柳双离奇道:“为什么?”

凌雪微觑着双眸:“不单是你。我和三公子还有风大侠都不会跟去,只王爷和你的二师兄两人进京。下去,卫华将全权负责起王爷的安全。”

“二师兄?”柳双离一时呆住。

“嗯,”凌雪点点头。“你的二师兄将会以前大同游击将军的身份出现在京城,也是大同前总兵亲信护卫。”

“这是韩公子的安排吗?”

“是的。”

日色渐熏,窗外投进的日光渐渐的转为了橘红色。

听着凌雪的解释,柳双离一直怔怔的,好半天都不知要对凌雪的解释做何反应。

原来早在韩齐海偷偷请人雕刻秦思扬的身份玉佩,就设想到了这一步。

只不地之前一直寻不到个好机会。

不想,大年一过好运就来了。郑贵妃的突发奇招,给韩齐海的这一构想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落脚点。

月前,在她和秦思扬还在蒙地转悠之时。许震晟和李超雄混进了蒙人派往大周的使团,而同时,在大周的皇宫里,也有不少韩府派驻的暗哨。

清明一过,蒙人使团就来到了大周。赠与大周皇上的礼单上。列明了一个龙凤纹玉佩。那是郑贵妃暗中着人带给蒙人可汗的,与七皇子手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郑贵妃因为心中有数,在蒙人使团的礼品呈上不久,就眼尖的发现了这枚玉佩,而且一口咬定是身在山西太原的七皇子所有。蒙人大使见此,就顺应的回说这枚玉佩是他们可汗在无意中所得,因为听说大周的皇子,每人手中都有这样一枚玉佩,不知所得这枚玉佩是否与大周的某一皇子有关,所以就借出使之名,把这枚玉佩送了来。

因郑贵妃的一口咬定,皇上心中生了疑问,命人去验了这枚玉佩,不想得到的答案,玉佩是假的。

可虽是假的,蒙人使团带来的这枚玉佩,在做工上却无懈可击,只不过所选的玉料再名贵,也皇宫所藏天下独一无二的青丝云雾羊脂玉石所比,所以才断然是假的。

这样的结果让皇宫上下皆大吃一惊。

玉佩是假的,但能做出这般逼真的效果,必为对照着真的玉佩才能所得。这又是何人所为?

由于郑贵妃之前高调的指认玉佩和一口咬定是七皇子所佩之玉,让皇宫上下皆把疑问指向了她。

一查之下,再经由某宫中命妇宫女的指认,不多时即找到了郑贵妃亲笔手书的制玉图纸,还有年前私自为郑贵妃雕刻了七爪龙凤玉佩的玉雕匠人。

人赃俱获,郑贵妃想不认都不行。

郑贵妃及心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她们在找人雕刻玉佩时,是连同青丝云雾羊脂玉石原料也一并给了玉雕匠人,为何还会被人认出了原料的不同?

是玉雕匠人私自换了原料,可年前她们验货时,并没发现在有被换掉啊。

但到这时,无论郑贵妃及其心腹有再多疑问,她们意图通过这枚玉佩置七皇子于死地的阴谋,已完全被揭穿了。

到此时,蒙人使团也只能硬生生吞下这个结果。那就是勾通大周深宫贵妃,意图搅乱大周朝局的结果。

而蒙人可汗原本设想的,通过送还一枚大周失踪皇子的玉佩,引来大周的大军,借外力消灭自家叛军的意图,也就完全破了产。

而突然之间,得来了这样的一个机会,被冷落多年的皇后娘娘一下就兴奋了,她岂会放过这次彻底绊倒郑贵妃的机会。立时内外勾联,不一下就说动了已有新欢的皇上,把郑贵妃给打入了冷宫。

郑贵妃倒了台,皇上的新欢赵美人又只一个嫩娃儿,看不出有什么心机,还是蛮地苗族之女,京中没有任何外戚势力。因此,一时间皇后娘娘的势头大盛。只是可惜了,皇后娘娘自己没生有皇子,势头再大,也只不过半截的天下势力。没有皇权的赋予,再大也闹不过天。

而在这次真假玉佩事件中,人们最好奇的,也寻问的最多的。不是郑贵妃的愚蠢多事,也不是皇后娘娘的落井下石。而是真假玉佩的玉佩之主,那个近两年来都没露面的七皇子。他真的一直病卧在床?想来不可能是了。

那即不是病了,难道死了?死了还能让郑贵妃如此大张其鼓。所以肯定还活着。那么既然还活着,他的人又在哪呢?

郑贵妃的倒台,也同时牵出了她在两年前,指使人在山西追杀七皇子晋阳王的事。

而在此之前一直死不承认,抱死当着缩头乌龟的晋阳王府的人,在真假玉佩发生后,也不得不老实向世人承认,他们的王爷早在两年前就已失踪了,至今依然下落不明。

“所以,你们要思扬立即回去。”听完凌雪这番解释,末了,柳双离终于出声问道。

“是的。”凌雪点点头。

“以被大周前总兵所救的理由?”

“嗯,这是最好的现身理由。”凌雪又轻点着头。

“所以我就不能再跟着思扬了。”柳双离又道。

凌雪轻眨着双眼,紧瞅着柳双离:“柳丫头你想跟着吗?”

柳双离摇了摇头,答道:“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突的一声惊呼质问,来自门外。

柳双离和凌雪一周向客房门望去。

就听话音未落,原被掩实的客房大门,啪的一声被人自外重重推开。

“思扬。”柳双离忙站起身来迎上前去。

粗鲁推开她们客房门的,正是男孩秦思扬。那个如今被世人频频念叨着的七皇子晋阳王。

“双离,你为什么不想?”男孩秦思扬不等柳双离迎上前来,就冲过去拽住她的手大声问道。

柳双离苦笑:“思扬,你怎么又这样。你明知道要我跟着是不可能的事。”

秦思扬双眼眨也不眨的死盯着柳双离:“这不同。”

“呃?”柳双离有些不明所以。

“能不能是一回事,你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男孩板着张脸,一字一句道,“你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思扬。”柳双离轻叹一声,一时无言以对。

“你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秦思扬加重语气道。

见男孩如此慎重其事,柳双离不得不认真的点点头:“好,我答应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你发誓。”

“我发誓。”

男孩认直的看着柳双离的脸,好半天才点点头:“好,我相信你了。”

见男孩终于缓下了话气,柳双离才连劝着把男孩拉到桌前坐下。

送上了一杯清茶,凌雪出声问道:“王爷,三公子可曾跟你说过进京的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情归太子

“说了。”秦思扬简单的回道。

“噢,”凌雪点点头,细看了男孩一眼,低首道,“说了就好。那王爷请好好休息,凌雪先告退了。”

凌雪说着,鞠了一躬,又向柳双离淡笑着道了声别后,转身离去。

客房的门一开一闭,屋中重又恢复平静。

柳双离执起茶壶为秦思扬饮尽的茶杯,重又续满了茶水。

“双离,”秦思扬瞅着柳双离,道,“我要进京回宫了,你就没什么说的吗?”

“嗯,”柳双离想了一想,道,“不会有事的,思扬,你放心好了。”

“你――”男孩瞪着双眼。

柳双离却完全不在意男孩不悦的神情,展眉笑道:“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嘛。思扬你就别想这么多了,事到人为,嗯。”

“我问的是你,不是我。”秦思扬终于忍不住,霍的站起身来,提高声道。

“我?”柳双离一诧之下,偏头又想了想,“我还没想好,既然不能跟着你了,到时就再看看,另做打算――”

柳双离的话还未说完,秦思扬就先受不住,一下打断她的话,大声道:“打算,够了,你有什么打算?刚还说不会离开我的,你就――你就这样。”

“思扬――”柳双离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呆呆的看着男孩不断上下挥舞的拳手,有些不知所措。

“你根本就没往心里去。”男孩气红着脸大声的嚷道。

“呃?”

“你听好,韩天溟安排让你的二师兄卫子朴,扮作关非复的亲信一同随我进京并入宫。我刚刚已和卫子扑言明了,要他入宫后就直接当我的贴身侍卫,之后要一直跟随我的左右。”

“这――二师兄,贴身侍卫?”柳双离一惊,“思扬你不是不喜欢我二师兄吗?”

“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只有他最合适。”

“最合适?”

“是的,”秦思扬终于停下挥舞的拳头。坐回座位上,瞪着柳双离一字一句道,“只有卫子朴最合适。”

窗外,天色已全然暗下。日头在西边的天际上洒着它一天中最后的余光。

男孩说完这句话后,就赌气的别过头去,不再理会柳双离。

也在这时,客户的门被人轻声敲响,‘吱’的一声,就见凌雪亲自给两个孩子送上了晚饭。

两个孩子在凌雪的笑语中,平静的吃完了晚饭,似在逃避的,都没有说起明日秦思扬就要和卫华离开进京的事。

晚饭后,柳双离去找了她的二师兄。问起了贴身侍卫的事,得到了卫华的肯定回答。

即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柳双离对此还是有些不相信。

“二师兄,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官宦仆役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会答应?”

“因为没有选择。”卫华还是十分简洁的回道。

“没有选择?”

“是。”

柳双离怔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是因为师门吗,二师兄?”

这一次卫华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

柳双离心中一下产生了某种预感,泪水再一次控制不住了一滴滴顺着眼睑滑落:“两年前师门究竟发生了什么,二师兄。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师门,师门真的在暗助了宁王的叛乱?还有,三师姐她――你知道她还活着吗?”

面对柳双离的眼泪和疑问,卫华却只是侧了一下头,露出发间的一只眼也不知看于何方,未覆着长发的半边脸上依然一无表情。

“二师兄――”泪水已滑到了柳双离的嘴边。她却并不伸手抹去,一任苦涩的泪水一点一点的流入嘴中,完全堵塞住了她下面的话语。

卫华却在这时突的转过身去,背对着柳双离,顿了半晌。传回的话中依然听不出丝毫感情:“天晚了,小师妹,你该回去了。”

说完,卫华没再有一丝的迟疑,右手向后一挥,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看着卫华远去的背影,柳双离怔怔的,也不知站了许久,直至月亮完全升起,她眼中的泪水完全止住,才紧着咬唇瓣无声的转身离去。

一晚再无他话。

‘只有卫子朴最合适’柳双离直到第二天,面对着秦思扬的告别,才多少弄明白男孩这句话中所含的深意。

没有多余的话,这天秦思扬一出手就把七爪龙凤纹玉佩交到了柳双离的手中:“这龙凤纹玉佩是我从小的带在身上的,你拿着。”

柳双离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龙凤纹玉佩,还能感觉到玉佩上的体热余温。

可以肯定,这是一直跟在男孩身上的那枚,不是韩府自蒙境内偷来的那枚。

“思扬,把这玉佩给我,这不好吧。”柳双离犹疑道。

“不,这是最好的。”男孩一口否认。

“可是……”

柳双离还想再说什么,男孩已不让她再说下去,手向前一伸,一脸不容拒绝的说道:“而我,要你的月鸣剑。”

“月鸣剑?”柳双离心下一跳,只觉得这样的赠与跟索要,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你的月鸣剑,我要一直留在身边。”男孩一脸认真的说道。

“为什么?”柳双离寻问道。

“为什么?”男孩回以疑问,双眼瞪着柳双离,火道:“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你之前对我的保证,都是在敷衍我?”

“不,思扬,不是的――”柳双离自觉不对,想要解释,却根本不知从何去说。

‘哗啦’一声,男孩拍飞了跟前的一张椅子,大声吼道:“我不是孩子,不要你来哄我。”

柳双离惊得一个闪身,躲过了飞来的椅子。怔了一怔,再度回看向已然气极到脸部变形的男孩,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要你的剑。”男孩双手握拳大叫着,像是战场上全然处于败落之势的将军,却还在做着誓死的抵抗。

“好。”这一次柳双离不再犹豫。答应了一声后,立即转身至她的床边取过包裹,抽出了月鸣宝剑。

秦思扬也不等柳双离把宝剑递上,上前两步一把夺过。抱剑在怀。然后连退了几步,双眸紧盯着柳双离,一咬牙转身摔门离去。

客房楼下的院中,韩齐海、卫华、凌风三人早已等候在那。秦思扬抱着月呜剑下至院中,抬头又望了眼楼上柳双离所在处,然后在卫华的扶助下,上马离去。

柳双离走至楼道前,看着秦思扬在三人的护卫下一路远去,一时心潮涌动,也不知是何感想。

“放心吧柳丫头。王爷此时回宫不会有危险的。”凌雪不知何时,站在了柳双离的身旁,带着友好的笑容,出言宽慰道。

柳双离却摇了摇头,答道:“我不是在担心思扬的安全。”

“哦?”

三马四人远去得看不见了。柳双离才低下头来,口中似在寻问,又似在自语道:“思扬真不是小孩了吗?”

凌雪听着却是一笑,没有回答,也无需她回答。她只一声告辞,转身下楼,自去退了客房。

只有十一岁。又怎会不是小孩,但这仅有十一岁的男孩是对她怀着怎样的感情呢?

应该不是她一直以为的那样,只是纯粹的依恋。

秦思扬的此次回宫,确如凌雪所说没有一点的危险。因为他回宫不到三个月,宫中即传出失踪近两年的七皇子要被钦封为太子的传言。而再后两个月,这个传言就得到了印证。

在秦思扬被钦封为太子的这段时间里。柳双离并没有如她之前所想的,自去流浪,自去另寻事做。

她被韩府安排在了京城近郊的一处别院中居住。

而这所别院是韩府二少奶奶的兄长,宝运银号的少主金少印名下的一所私产。柳双离来之前这里根本无人居住,只是隔段时间。有人过来清扫整理下空寂的房屋院落。

自柳双离来了之后,这里才突的来了几名家丁,开始每日打理照料这所小小的别院。

柳双离原不想到这里来住的,但似乎如秦思扬的命运被安排好了一样,她的命运也被特别定了下来。容不得她的选择,秦思扬回京不久,韩齐海就着手把她安排到了这所别院中,不但如此,作为韩府第一丫头的凌雪也一并跟了来住。

在这住下的最初两个月里,虽柳双离时时都能听闻秦思扬的近况,却也仅是听闻而已,没能见上一面。但自七皇子要被钦封为太子的传言流出后,柳双离就惊奇的发现,她开始每月都能见上秦思扬一次了。

如此两三次后,柳双离才得以知晓,原来宝运银号少主名下的这所别院所在地,是京城通往皇家猎苑的必经之地。

新封的太子好猎,不到半年成了天下人尽皆知的一件事。

新封的太子身边,有一个鬼面冷血,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这也是京城百姓都知晓的一件事。

但没人知道,太子每次去狩猎,多半进了狩猎场后,就会和那鬼面侍卫一起消失于众护卫面前。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只知道隔上个一两天,等太子和他这贴身侍卫再度出现时,他们均会带着丰盛的猎物。

丰盛猎物这正是狩猎最终目的,也是最佳收获。人人见此都道太子神勇,骑射一流,这被外人描绘得惟妙惟肖,说得真如亲眼所见一般。至于这些传说是否真有人看到,就无人会去过问了。

传言即已如此,护卫太子出宫狩猎的官兵,也没人敢对外说太子到了猎苑后的情况。反正猎苑本就是外人禁入之区,再者有着武艺高强的鬼面侍卫护着,谁也不会认为太子会有危险。

如此,过了一年。

太子出宫狩猎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会在猎苑住上十天半月,才返回皇宫。

已是深秋之季,九月正是狩猎的最好季节。

“凌雪姐姐,九月十二是我十五及笄之日了,你们想如何给我过这节呢?” 这一日,柳双离突的向凌雪问道。

凌雪抿嘴笑道:“我们能有何干? 柳丫头应该问的是太子殿下吧。”

柳双离却摇头一叹:“凌雪姐姐,你能帮我吗?”

“帮你?”凌雪微诧。

“是的,无论如何,这次请你一定要帮我。”

第一章 独行的柳双离

江水闯出西陵峡,一路向东,奔入了南津关,再向下就投入了江汉平原的怀抱。

古诗云:“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说的当是此景。

南津关,作为“万里长江第一大峡谷”,是江水摆脱高峡深谷束缚的最后一个关口。

南津关的北岸下面,有一个古渡口,人称津牢渡。渡口另一边,有一条溪流,是江水东下中分出的一条小小的分支。

溪流不宽,蜿蜒曲折,如带似练。

蜿蜒的尽头,有一片密不见天的树林,树林的尽头,接着一座高不见顶的山峦。就在山峦之下,树林之边,有一孤零零的村落。

村落不大也不小,人口不足百户,却也近了百户。

村落末头,靠山峦的一边,有一座小小的庄园。

村落名唤吴村,只因这村中人多姓吴。而村末头的庄园,吴村中人却唤作止水山庄。

如此普通的村落里,为何会有一座如此别致名字的山庄,村中人都说不上来,只道祖辈上就一直这么叫下来的。

正是开春时分,雨下得极密,如蚕丝交织着深青的大地。

雨丝交织着密林,打湿了林中的泥地。

天才蒙蒙亮,溪水还笼罩在一派乳白色的寒烟中,村中之人就已起了身,忙碌了开来。

江水边上的村子,主要靠打鱼为生,兼于挑夫和摇撸。

相对于村中的忙碌,止水山庄内,却如它的名一样,平静如止水。

因为若大的庄园早已荒废,只有庄园近门的西院小屋,被新近翻修过,住着村中几户孤儿寡母。因为无力出外劳作,只能呆在这偏角的庄园西院内,靠着为村里人缝补衣物和渔网为生。

天上落下的雨丝很密。天虽已大亮,却依然看不到一丝日光。

“大哥哥,你在做什么啊?”西院一角的长廊下,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正歪着头好奇的问着一个十五岁模样的少年。

面对女孩的寻问,少年只带笑的答应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就见少年从居住的屋中拿出一个小木厢,打开来从众多隔层中抽出一格,自中间取出一张薄如婵翼的胶质薄膜。

少年拿起这片薄膜对天细细的看了看,然后轻轻拭平,小心的铺于小桌面上事先垫好的棉纱纸上。

然后又从木厢的其他隔层中,逐一拿出了胶泥、小刀、小铲、钢丝圈儿。还有几小瓶,瓶内或装着奇怪的粉末,或装着说不出颜色的料水。最后少年又自木厢中取出两个漂亮的小锦盒子。和之前取出的所有东西一起,整齐的摆在了小桌之上。

放好物品,少年坐在桌前,自锦盒中取出块胶泥轻铺在薄膜上,细心的捏塑起来。

“大哥哥。这都是什么啊?”小女孩又好奇心的问道。

少年微笑着,笑得很自然,好像他天生的就有着这样一张笑容:“小妹妹,你听说过人皮面具吗?”

“人皮面具,那是什么?”小女孩歪着头,睁着双大眼问道。

“就是贴在人脸上,就能改变人的模样儿的东西啊。”

小女孩眨着双大眼。道:“妈妈说人的模样儿是天生的,是改变不了的。”

少年捏起最先拿出的那张薄膜,笑道:“可戴上了这个人皮面具,就真能改变人的模样哦。”

小女孩撅嘴看着少年不断在那泥面上揉捏摆弄着,摇摇头道:“我不信。”

少年轻笑出声,道:“其实我也不信。”说着又在人皮面膜上涂上一层粉末。让其更接近人的皮肤。

再一番揉捏后,终于大功告成,少年把手中的成形的人皮面具拿起,轻轻覆在自己的脸上,对着小女孩咧嘴一笑。

小女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睁大着眼呆看了一会,突的拍手大笑:“原来大哥哥是变戏法的。“

就见少年戴上人皮面具后,真的就变了一个模样。原来白晰的肤色,变成了暗黄。一张圆脸,也似突然被削尖了,变成尖尖的很是怪异。

但那人皮面具做得再好,终究是假的。覆在人脸上,就像是人的脸被什么外物僵化住了,抽动不了。戴了面具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活气,就如一张死皮,怎么看怎么怪,怎么看怎么的不自然。

少年又朝着女孩做了几个怪笑,引得女孩儿‘咯咯’的笑个不停。末了才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铜镜,照着自己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

铜镜中的那张脸,笑起来就像是掉了一层皮一样,怎么都不像是人的笑脸,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对。

少年吐了吐舌头:“还是不像个样啊,哎。”说着剥下脸上的人皮面膜。

小女孩却在此时凑近来,一下抢过少年手中的人皮面膜,张开来边看着边笑道:“大哥哥这个好玩,教莲儿弄好不好?”

少年却笑着取回人皮面膜放入木厢中,道:“这不是捏泥人儿,不好玩的。”

小女孩跳过身去,趴在少年的木厢上,往里翻弄着:“大哥哥这没有泥人儿。大哥哥的泥人儿呢,都不在了。”

少年轻声一笑:“泥人儿都送人了,我不是也给了一个莲花鱼的给莲儿吗。”

“嗯,那莲花鱼我给了村东的柱儿哥哥了,大哥哥再给莲儿捏一个吧。”小女孩摇着少年的手,可怜兮兮的求道。

“好的,我等下就给莲儿再做一个泥人儿。”少年边点头答应着,边把摆于桌上的各样东西小心收拾进木厢中。

东边的屋中突的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唤声:“莲儿,你又缠着杨大哥在闹什么啊?”

小女孩转头向东边的屋中回道:“妈妈,大哥哥刚刚做了个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屋中女子的声音有一丝惊疑,停了片刻后,才接着道:“那东西弄来没什么好的,莲儿你别去闹杨大哥,快回来。”

小女孩撅着嘴,一脸不舍的看着少年收拾完东西,走向他所住的小屋。

少年走至门边,回头向小女孩眨眼笑道:“莲儿先回去,等下我做好了新的泥人儿,就给你送过去。”

小女孩一听,立时开心的笑着连连点头:“好,大哥哥要快点莲儿送来哦。”说完,朝少年用力摆了摆手,转身一溜烟跑进了东边的屋中。

少年笑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然后重转身走回自己的屋中,关上了屋门。

屋中的摆设很简单,只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少年把小木厢放于床尾,坐于床上,呆了一呆,转头看向了窗外。

窗外,雨丝不断的自天上飘落,风儿向里吹动,不断有丝点儿飘进屋中,完全打湿了窗台上的木格子。

少年呆看了一会,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回屋中,出了会神,然后又摇了摇头。低头自怀中摸索了好下,摸出一个被红绳荦荦系于胸前的小荷包。

打开荷包袋口,摸出了一个即使在光线不足的屋中,也显得晶莹无比的器物。

那是一枚玉佩,一枚雕刻精细的羊脂青丝玉佩。

一枚只有当今皇子才可能拥有的龙凤纹玉佩。

玉佩上,凤足七爪,代表着是七皇子所有。

而七皇子,世人皆知就是现今的太子。

少年不是皇子,却会有这样一枚玉佩,说明他也一定不是普通之人。即使只是普通人,也不会是只有普通经历之人。

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柳双离,已在多年前被当今圣上灭了师门的云天门的最小弟子。

半年前,她在京城近郊,宝运银号少主的别院中度过了十五岁生日后,即在永定侯韩府一丫鬟凌雪的帮助下,离开了那座她住了一年半的别院,重又开始了浪迹天涯的生活。

一个月前,她自江南顺着江水一往上。路上偶染了风寒,未及时就医,以至加重了病情,在路经南津关时终于一个不支,昏倒在了路上。之后被人救起,送到了这个村中。

因为无亲无故,一身打扮及随身行囊又显得十分的寒酸落魄,在病情稍微好转之后,她就被村中人安排到了这个荒废的止水山庄来居住。

对外,她自称姓杨,因为家贫没有取名,按家族排辈行七,所以就叫了杨七儿。

为什么给自己取了这个姓,又安了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名。她自己很清楚,了解她之前几年经历的人,也一听就会明白原因。

原因只能是秦思扬,当今的七皇子太子殿下,她此生都无法绕不开的一个人。

柳双离一路孤身独行,一路上,不断有信件突然冒出在她的身边。书信皆是用韩府特制的药水所书,只有她随身携带的木厢中的一种药水方能解开来看。看过不到半个时辰,药水即会失效,字迹消失,要想再看,必需要再涂上药水方可再见。

而这些信件,有秦思扬的着急追问,有凌雪的解释说明,也偶有永定侯府韩三公子韩齐海的问侯。

从中,她能清楚的知道宫中发生了何事,知道当今太子处境日坚,知道韩府在加紧布置和防御,知道北境边孩防上重换了布局。也清楚韩府没有再多的人手和时间来保护她。

虽是无人时时保护,但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永定侯韩府。逃不开韩府,自然也就代表了逃不开太子秦思扬。

第二章 深宫太子

“殿下,雨天风大,这么站在廊下小心着了凉。”宫女小心的提醒着,拿过一件长衣披在太子身上。

年少的太子一点不领情,粗暴的挥开长衣,喝道:“走开,不用你管。”

“殿下。”宫女惊叫一声,被一下推开,巨大的推力,差点让她向后摔倒。

廊下的另一宫女见此立即奔上前来,府身拾起了滑落地上的长衣。

“怎么回事?”一个威严的女声语带责备的自两宫女身后传来。

两名宫女一听声音,忙覆手于胸,低头躬身行礼道:“司仪。”几步后退到了屋瓦下。

就见一个容貌秀美,衣着华衣女官朝服中年美妇在一众女史簇拥下,缓缓走来。高声寻问的声音,正是出自这华衣中年美妇。

中年美妇缓步来到廊下,敛容肃目朝年少的太子扫了一眼,冷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宫女碎步上前,低首回道:“殿下站在这看雨有两个时辰了。”

中年美妇剑眉倒竖:“贱奴,殿下要站你们就让他站了吗。这么大的风还下着雨,着了凉怎么办,你们想过没有。殿下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得起吗?”

两宫女把头垂得更低了:“司仪说的是,奴婢错了。”

中年美妇见两宫女一副畏怯的样子,冷哼了一声,转回头看向年少的太子,拉长着声音道:“殿下站在这风口都有两个时辰了,可要回去了?”

“滚开。”年少的太子低声吼道。

中年美妇不但没滚,反是走近了不一步,提高嗓子又道:“殿下是国之储君,万事切不可任性而为。”

这一次年少的太子没有回话,身子往栏杆上更靠了靠,亦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

中年美妇见太子不回话,美目一收,音量虽没有增高。语气却明显加重了几分,道:“殿下是要如何,弃自己的身子于不顾?只管赏雨。”

“是。”竟是肯定的答复,而且听来毫不畏惧。

中年美妇冷了脸。一双美目波澜不兴的看着太子的背影。只是个十三岁的孩童,身子虽还未长全,却也成形了大半,真有模有样了。这背影不细瞧,晃眼间,还真就是个成年男子的样儿。

记得五年前被送出宫时,是那么瘦小且单溥,性子儿更比身子单溥,记得完全是个木纳笨拙的样儿。对其母妃孙贵妃那几近疯狂变态的教养,从不反抗。完完全全的唯命是从。

这怎么就几年的事,就完全变了个样,变成现在这样顽劣任性的样儿了?

“殿下要在这站到几时?”中年美妇又冷声问道。

“几时都成。”年少的太子仍是头也不回。

中年美妇紧敛双眸:“殿下请三思。”

年少的太子冷哼一声,不但不听中年美妇的三思,反是更向雨丝飘落处靠去。

中年美妇眉头紧皱。右手向后一挥,命令道:“扶太子殿下回东宫歇下。”

“是。”立于她身后的一众女史宫女,应了一声,一起上前把太子往回架起就走。

“放开我,放开我。”年少的太子挣扎着连声大叫。

众女史宫女不理挣扎大叫,只听着中年美妇的话,两前两后的抬起太子。直往东宫行去。

伴着挣扎叫唤的前行刚走得一半,就见前面亭下,一众华美秀丽的身影悠然飘动,当先一人还未见清身影,远远就出声喝道:“吵什么?”喝声失了轻重,却也不掩其清脆玲珑之美。

前面开路的宫女府身行礼道:“二公主。五公主。”

“这是怎么了?”清脆玲珑的喝声接着又问道。

宫女低首回道:“回二公主,在送太子殿下回东宫。”

“噢,”玲珑女声似来了兴趣,“七皇弟又闹什么事了?”

宫女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一细嫩的女声插嘴道:“七哥哥被人抬着啊。”

玲珑的女声‘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方姨。七皇弟可是太子,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啊。”

“二公主,”中年美妇上前行了一礼,笑道,“我这也是在为太子殿下好啊。二公主不知,适才殿下不知轻重的在廊下风口处站了两个时辰,还不愿意离开。我劝了半天,殿下都不听,没法了只能出此下策,命女史们抬着殿下回去。”

二公主嫣然一笑,漫步上前,如弯月般的双眉轻轻一挑,示意抬着太子的女史宫女放下人来。

众女史宫女放下太子,府身退回。

二公主上前拉开过太子的手,微微笑道:“七皇弟,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要跟方姨对着来。”

年少的太子抬起头来,星眸下闪动着异样的光芒,说出的话却比适才低了几分:“我只是在看雨。”

二公主双眉又是一挑,轻笑道:“原来七皇弟还喜欢雨啊,我还道你只喜欢狩猎呢。”

年少的太子不知这位二姐姐话中是何意,微蹙起双眉看着她。

只见二公主又是一笑,拉过太子,道:“我也喜欢雨,七皇弟陪我一起看雨好不。”

“二公主。”中年美妇轻唤了一声。

二公主却不理她,拉着太子走至亭中,环顾了四周一圈,娇声笑道:“七皇弟觉得在这里看雨如何。”

年少的太子四下看了看,点头道:“很好。”

二公主咯咯笑出声来。

五公主也在这时奔上前来,拉住太子的手,抬头央求道:“七哥哥也陪思静看雨好不?”

二公主却收住笑声,板脸对五公主道:“五妹,你回去。”

“二姐――”五公主怯怯的唤了一声,不想回去,却惧于二公主的威喝,不得不退到了一边。

见五公主听话的退下了,其他的宫女又低首立于亭边,无一人敢出声。二公主满意的轻笑着,拉着太子的手,走至台阶边上。指了指亭外的雨帘,柔声道:“这一处雨帘漫着假山,还有松柏芭蕉,七皇弟看着如何?”

“很好看。”太子点了点头。

“是吗?”

“是。”

“嘻嘻。”娇笑之声含着兴灾乐祸之味,突的语声一转,“那七皇弟去跟它们凑一景如何。”

没有拒绝的可能,在旁人还没明白过意思来之时,就见二公主用力向前一推,就把惊恐中的太子一下推到了亭外,推倒到了密实的雨帘中。

“太子。”

“殿下。”

“七哥哥。”

数声轻唤,不乏含着关切,却无一人敢上去扶起太子。

“二公主。”中年美妇走上前,深怀忧虑的看着被眼前之景。逗得‘咯咯’直笑的二公主。

“方姨怎么了?”寻问的话语,却反是由制造事端的二公主问出。

中年美妇轻叹一声,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

二公主却满不在意的昂头大笑,指着在雨帘中独自爬起身来的太子,说道:“方姨觉得不好吗。嘻嘻。但你不觉得,经了这么一着,太子下去就不敢再在跟你为难了吗?本公主这可是在帮你。”

中年美妇又是一叹:“二公主,你刚刚也说了,他是太子。”

“太子?他是什么太子,哼――”二公主鼻孔出气,冷哼一声。“要没母后,他哪来的太子。”

“无论如何,他毕竟也是太子啊。”

“方姨,你少来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瞧不上他。”

“二公主。”

二公主不耐烦的一摆手:“行了。你着人把他带走吧。”

中年美妇轻声一叹,不再多说,转头向尾随而来的众女史点点头。

“七哥哥。”

得到了同意第一个跑上前去的是五公主。但不等她迎上太子,背后即转来一声历喝:“五妹,你回来。”

威喝之下。五公主不得不收住了脚。她不情愿的边向后挪着,边眼睁睁看着众女史伸手扶过满身淤泥,狼狈不堪,神情无比落寞的七哥哥。

二公主秦思华,年方十六,五公主秦思静,年方十一,均是当朝王皇后所出的公主,也是王皇后所亲生的仅有的两个孩子。

五公主秦思静倒还罢了。二公主秦思华却因从小被王皇后宠溺惯了,养成了娇纵无比的性格,仗着她母后的宠爱,又是嫡出的公主,这世上除了她父皇和母后,谁也看不进眼。这中间,自然也包括了已无娘家背景,又不得父皇喜爱的太子了。

中年美妇方心怡,王皇后舅亲表妹,亦是户部尚书方文正的长女。因其父多年前一直在京外任职,其被留于京中姑父家。自小跟王皇后一起长大,和王皇后亲如姐妹,也是王皇后在宫中最信任的女官之一。

雨还在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好像它永远也不会停下。

当朝太子秦思扬,一身的污浊,不住颤抖着身子,在一众女史和宫女七手八脚下,终于被抬回到他的寝宫。

再是一番清洗,在宫女的服侍下,秦思扬洗过了身,换上了件干净内袍。然后被扶着躺到了的床上。

时已至申时,秦思扬懒懒的躺在床上。他并不困倦,也没想睡觉。但看了一上午的雨,午间没歇过,也没好好吃上东西,又被二公主来了这么一下,精神疲惫,身子慵懒却是肯定的。

透过明紫帷帐看向窗外,已连下了几日的雨丝不但没有小下的意思,反是越来越大了。

宫女和内臣太监,都被秦思扬遣走了,若大卧房殿中,只有他一人。

却在这时,殿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没有脚步传来的敲门,这深宫之中,秦思扬所知道的只有一人。

第三章 被请留的柳双离

连下了一个月的雨,终于在晚春之季停住。

柳双离站背着打包好的行行囊,站在破败的止水山庄西院中,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迎着一月未见的日光,脸上露出了发自心底的微笑。

看着一际天穹,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天,真的放晴了,她也再没有理由留下了。所以,此刻她背上行囊,转至院门,正要步出院中。

突见前方长满青草的庭中,一条小小的人影边向这跑,边急切的大叫:“大哥哥,等一等。”

柳双离停下脚步,看清跑来之人正是和她比邻而居了一个月的小女孩莲儿。

“大哥哥,你别走,别走。”小女孩大叫着,冲至西院门前,拉着柳双离的手,哀求道。

柳双离笑着,半蹲下面身子,和小女孩平了头,笑问道:“莲儿,你不和小伙伴去村里玩吗,怎么就回来了?”

小女孩半哭丧着脸道:“我是在和小伙伴玩着啊,但大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妈妈听人说你就走了,着急的让我赶回来,要大哥哥别走,别走。说晚上备了好多菜,要大哥哥到时一定过来和我们一起吃。”

“柳姨的好意,我……”柳双离轻叹。

小女孩不断摇着柳双离的手,没等得她把话说完,就又连声求道:“大哥哥,你别走,别走,和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莲儿。”柳双离摇头苦笑。

小女孩轻颤唇瓣,一脸的不舍:“大哥哥――“

柳双离轻捋着小女孩长长的秀发,摇摇头道:“莲儿,这不是我的家啊,我只是暂时借助。时间一到,走是肯定的。”

小女孩眸光闪动,眼中泪光闪动:“妈妈也说这不是莲儿的家啊,可莲儿和妈妈不也住了这么久。大哥哥为什么就不行?”

柳双离一时哑语。不知如何回答这孩子纯真的问题。她亦如小女孩一般,眸光闪动。心中想起小女孩曾说过,她们母女是一年前来到这个破败的止水山庄居住的。而在此之前她们母女俩一直沿着长江两岸不停的游走,居无定所。每一处停留的时间,少则一两日,多也只两三个月这样。在止水山庄这一住一年,真是小女孩记忆里从未有过的。

小女孩伸过手来拉住柳双离,不舍的哀求道:“大哥哥,你现在别走好不。我和妈妈跟大哥哥一样也是没有家的,我听妈妈说,过不久我们也要离开这里了。大哥哥就等一等,到时和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莲儿。”柳双离轻叹。

“大哥哥。你先不走,好不好?好不好啊?”

柳双离为难不已,面对小女孩恳切的目光,她不好说不,但想想。也不能说好啊。半年多来,明面上她虽一直一个人在旅行,但真实说来,她从不是一个人。因为她的踪迹,时时都有人在关注着,她每到一处,只要稍做停留。定会各样问侯的书信突然冒出。每一次,她都无法料到,她的下一封书信,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如此不单纯的旅行,她哪敢和人同行,万一有个闪失。她都不知如何向外人解释。

所以,柳双离仅略一犹豫,即向小女孩摇了摇头。

“大哥哥不喜欢莲儿吗?”小女孩的声音带了哭呛。

“不是。”柳双离立即否定道。

“那为什么不愿跟莲儿一道走?”

柳双离一时哑然,顿了一下才回道:“因为我必须要马上走了。”

“为什么必须马上?”小女孩不死心的连晃着柳双离的手追问道。

“因为,”柳双离为难道。“因为再不走,我就赶不上去下一个地方了。”

“大哥哥下去要去哪里呢?”

“我要去……”

柳双离定定的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正思索着不知要说哪一个地方好,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下一站是哪个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妇人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喝道:“莲儿,不可跟杨大哥闹。”

“妈妈。”小女孩咕噜一声,不情愿的放开了柳双离的手。

只见声落,西院门前,一年轻的妇人提着一大篮子菜自门外走入。

这年轻妇人看着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儿,人很年轻也同时很美。即使只着一件洗得掉完色彩都破了边的布衣,也丝毫掩不住她浑然天成的美丽。

柳双离眨眨双眼看着年轻妇人走上前来。即使到现在,即使她之前也见过无数的美人。像凌雪姐姐,其美得婉约,美得清灵;像蒙地白族的索布德,其美得狂野,美得娇艳。那些美,都是一眼就可分辨出来的美。只这个年轻的妇人,美得是那么的自然,乍一看,你不觉得她有多美,她的行为举止,你也觉得很普通,可是一旦你细细看去,就真觉得她很美,美得自然,美得纯朴。

柳双离人虽机灵,却还不够敏锐,所以她是在接解了这年纪妇人数次后,才慢慢发现了妇人的美,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

只见年轻妇人走上前来,一手拉过小女孩,然后向柳双离微一俯身,道:“杨兄弟,抱歉了,小女孩儿不懂事,混说的话儿,你不用多管她。”

柳双离摇了摇头,道:“柳姨不要这么说,莲儿很聪明乖巧,我很喜欢她。只是我――真的不方便跟着柳姨和莲儿。”

年轻妇人点点头:“这我知道,杨兄弟不必为难。虽说是鲁大夫托我们母女照顾杨兄弟的病情,可杨兄弟福人天助,没来两天病就全好了。这一个月来,我们母女不但没能帮上杨兄弟什么忙,反是受着杨兄弟的多方照顾,心下实在过意不去。听说杨兄弟天一晴就要走,我怕再不谢过,以后就再没机会道谢了,所以才请杨兄弟务必吃过晚间这一顿饭,等明日再走,如何?”

柳双离见年轻妇人说得肯切,不好再拂她的好意,放下背上的行囊,点点头答应道:“好的,柳姨都这么说了,我就暂缓一日再走。”

“大哥哥――”小女孩仰着一个张纯净的小脸,又一手拉过柳双离的手,怯怯的唤着。

即已答应了年轻妇人的邀请,柳双离只能转身回屋,放好已经打包好的行囊,等下一日再走。

这一整个白天,柳双离都没再离开院门,只在破损的门廊下,摆出一张桌子,做着她这一个月来都没有停手和人皮面具和泥人儿。

虽天已放晴,但下了一个月的雨,一摊的泥地早已被雨水浸透,久久都不无法干去。

院中断石板下,无人踩踏过的地上,长满了一拔拔的青草,迎着久违的阳光,奋力的扬着草叶。

比邻的小女孩莲儿,在这一整个白天里,也再没出去找小伙伴玩。只守着柳双离,生怕自己一看不到,柳双离就要撇下她们走了。

同住在院中的几户人,都乘着晴天,又是古渡口上的圩日,出门换卖东西去了。小小的西院中,只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捏着泥人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之前一个月的接触,柳双离不少听过小女孩说她母女俩的事儿了,今儿再有意的问起,好多事情也就更清晰了。

小女孩莲儿,今年九岁,自出生起就不知道父亲在哪里,更没见过。一直跟着母亲在长江两岸流浪。小女孩说,记忆里,流浪的那几年都灰色的,母亲常常把她锁在屋中,然后就不知所踪,连上几日不见人。小女孩常常因为这样,母亲留下的食物不够,而被饿肚子。

如此连着几日见不上母亲一面,有时就算见上了,也只是一两刻钟的时间。母亲带回食物,安慰上她几句,就会马上再出门,然后再几日不见。

她不知道母亲以什么为生,只知她一直就这样聚少离多的跟着母亲生活。没有朋友,没有玩伴。直至来到这里,和母亲一起住进这个止水山庄,母亲才没再把她锁起来,才没再一连几天的见不上一面,才看到母亲开始陪在她身边的,安静的做着针线活儿,以此为生。

“大哥哥,妈妈说天晴了,我们不久也要走了,不在这里过活了。”小女孩哀哀的说道,“我不想再被妈妈锁在屋里,几天都见不到妈妈,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玩,就一个人度过一天又一天。”

“莲儿。”柳双离同情的握过小女孩的手,却不知说何话去安慰她。

太阳落至西山边上时,小女孩的妈妈柳姨,终于圩市返回,带回了满满一篮子的东西。然后又在厨房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准备了一桌的丰盛的食物,如约的请柳双离过来吃了饭。

如此丰盛的食物,鸡鸭鱼肉都备了全,乐得小女孩连蹦三个高。却看得柳双离吃惊不已。

要备下这些食物,需要花去多少钱?看着桌上的食物,有几样,柳双离甚至认得,做起极是费心费功夫,同样的很费银子。记得那时在宣化,和韩公子、凌雪他们住一起时,凌雪看到韩公子从总兵府带回这些食物,还感叹不已,说她做不出来。

可连永定侯韩府凌雪的大丫头也感叹不已的食物,今儿她却在这儿,见一个看似普通的妇人做出来招待客人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第四章 深宫的生活

“进来。”秦思扬沉声而道。

随着声落,殿门被无声的推开,一人悄无声息的走进殿来。

这人身形挺拔,半边黑纱遮面,正太子的贴身侍卫,在宫中名唤作扑子卫。实则却是云天门的二弟子,柳双离的二师兄,名唤卫华,表字子朴。

卫华无声的绕过屏风走至床前,躬身行了门了声安。

秦思扬半支起身来,望向卫华的眼中虽闪着乞盼,问出的话却依如他惯常的冷漠:“有吗?”

卫华点点头:“这次有回。”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分不头尾的信来,双手呈至秦思扬面前。

秦思扬一听,双眼立时放光,不等卫华呈上前来,掀开锦被跳下床来,也不穿鞋,光着脚踩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急切的接过信。

但急切接过了密信的秦思扬,却没立即打开来看,而是光着脚小跑至一旁桌前,从桌下抽屉中取出一个花绫烫金壳面的华贵锦盒。

锦盒很大,足有五寸宽高。打开来往内看去,若大盒中却只装着一个样式普通的小小的白漆瓷瓶和一把小小的毛刷。

只见秦思扬取出锦盒中的瓷瓶,坐在桌前,抽出信笺,平整的摊于桌前。

摊开的信笺上看着不着一字,空白一片。

秦思扬抽出瓷瓶的塞子,自内缓缓的倒出了几滴水青色的水珠,然后拿过毛刷,轻轻的把这几滴水珠均平到整张信笺上。

不一会儿,就见被这水青色的汁液滴触到的信笺上,一点一点的显出浅墨色小字来。

现出的字看着纤细不乏刚韧,是秦思扬再熟悉不过的,是他睡梦中都会环绕在他脑中字体。

秦思扬满脸欣喜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这信,读完后又半睁双眸细细的回味良久,然后又看了一回信。直看着信笺上面的字开始模糊起来了,他才收折回信笺。放入信封。

把华贵的锦盒重接放回桌下的抽屉,秦思扬执着这表面看着空无一字的信,起身光脚转至床前。然后至床头又取过一个雕龙腾云的烫金壳面锦面。

这个锦盒比之前那个装瓶刷的看着要来得宽来得高来得大,上面还落着锁。秦思扬至里衣内掏出系于项上的钥匙。打开了锦盒。

这锦盒的上层,放着是太子的金宝印章,取出上面一层的隔层,再看下面一层,却整齐的叠着一沓信,还有一些小孩子的丝帕、荷包、扇子,并着几个市井街上常见的泥人儿。

卫华看着锦盒内的东西不免皱眉,他不是头一回看到他这太子打开这个锦盒,也不是头回看到太子把自个最重要的金宝印章和他小师妹的旧东西放一块存着。但每次看到,总不免皱眉暗叹。一只眼不由的瞟见跟锦盒一同放于床头的,他小师妹所赠的鸣月宝剑。心道,要是这鸣月宝剑能放于锦盒内,估摸着他这位太子爷也会把宝剑一同锁在锦盒内,不让人看到。

卫华直看着秦思扬把适才那封信一声叠放入锦合锁好。然后坐于床面转身面对回他了,他才再度恭敬的俯身又是一礼,问道:“今儿属下一入宫来,就听闻殿下被二公主推倒在了雨中,不知是何回事?”

秦思扬冷哼了一声,道:“事情才发生多久,你竟就听到了。消息可传得真快啊。”

卫华低首回道:“属下也只是耳尖,在来的路上听到宫内下人的一些议论,心下好了奇。殿下真没事吗?”

秦思扬摆了摆手,道:“没事。只是二公主一个任性的胡闹形为,你不要跟韩三公子提起,更不要让双离知道。听到了吗。”

卫华垂手答应了一声:“是。”定了片刻,却见秦思扬不再说话,只是仰头思索着什么,不免又道:“属下好奇,以殿下的身手。怎么会被二公主推倒?”

秦思扬摆正回脸,盯着卫华道:“这又如何。”

“殿下!”卫华低首。

秦思扬冷哼一声:“让他们以为我软弱可欺,这有什么不好。”

卫华垂手觑眉:“殿下是否太过韬光养晦了。”

“光?晦?呵呵,”秦思扬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有多光?又能养出什么晦来?”

卫华皱眉而道:“殿下何必又来妄自菲薄。”

秦思扬摆摆手,正欲再说什么,突见卫华抬手做了个停声的动作,转头看向左侧的窗口。

左侧的窗口因不对着床幔,风吹不到休息的人,只虚掩着并未上锁,任谁都能从那里探身而入。

秦思扬一见卫华看向那里,立时也警觉了起来,侧耳细听去,立觉左侧的窗台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似有人在窗外翻爬。

秦思扬脸色立时一变,向卫华一摆手,自己也迅速躺回床上,盖好被子。

卫华亦向秦思扬轻一点头,随之身形一转,立时闪进了内殿的隔间,藏起身来。

左侧的窗子,在卫华闪身藏起之后,被人自外面轻轻推开。秦思扬躺在床上不敢有所以动作。因为床并不不对着那窗子,他看不到推开后的窗子有何变动,但单听声音,他也能听出有一人轻手轻脚的自推开的窗子爬了进来。

自窗子爬进来的人,一进得殿内,没做停留,即快步走向床前。

秦思扬听声,更不敢有任何动作,紧闭着双眼佯装睡着了。

就听脚步声走至床前后,停了下来。半晌后,秦思扬感到有人靠向了他的床头。

微喘着粗的呼吸声,让秦思扬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在他半睁开双眼看去时,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传来:“七哥哥,你还好吗?”

秦思扬一诧,完全睁开了双眼看去,正对上了一双清亮如新月的眸子。

“七哥哥,你醒了。”细细的声音带上了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情。

“五妹?”秦思扬惊讶道。

“嗯,是我哦,七哥哥。”小女孩晃着一颗脑袋眨眼笑道。

“你怎么来到了这里,要是让母后知道……”

“母后不知道,二姐姐也不知道。宫女们都不知道。”小女孩眨着眼,得意的说道,“七哥哥,我是偷偷从那窗外爬进来的。”说着她伸手指了指左侧的窗子。

秦思扬当然知道她是从哪爬进来的。但还是露出了惊讶无比的神情,向小女孩嗔道:“五妹,你――你怎么能这样。”

虽然左侧窗台下亦有环殿的游廊,但毕竟另一面紧靠着院墙,雨水滴在青瓦上把弹的力道,足可溅到人身上。

瞧小女孩右侧的身上,就清晰的湿了一片。这要让人问起,要怎么解释。

面对秦思扬的质疑,小女孩却连晃着脑袋,一脸不愿去多想的样儿。说道:“我要来看七哥哥,可二姐姐她们都不让,我只能这么偷偷的来了。”说着她又向床头靠了靠,隔着锦被握住了秦思扬的手,一脸担心的说道。“七哥哥,你还好吧?没事了吧?”

“我没事,就淋了点雨,没什么的。”秦思扬摇摇头道。

“真没事?”小女孩带着寻问的目光细看着秦思扬的脸,又不放心的伸手过去,摸了下他的额头,没感觉有过度的热量。这才点点头,“七哥没事就好,嗯,就好。”

“五妹,你回去吧。”秦思扬催促道。

小女孩却摇了摇头,低垂下头。有些难过的说道:“二姐姐刚刚真的好过份的,七哥哥,你别难过,好不好。我不希望二姐姐那样,但――但我阻止不了她。我――连母后都阻止不了她。刚刚我来时,也听到母后骂了二姐姐,可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也不在意。母后拿她也没办法。七哥哥,你――你别难过,也别理二姐姐,事情都是她的错,嗯,你是好的,是好的。”

“我没理二皇姐啊。”秦思扬皱眉着。

“嗯,对,七哥哥不理就好,七哥哥是好的。静儿,静儿一直在为七哥哥祈祷,七哥哥不会有事的。”小女孩急切的说着,又隔着锦被一下握住了秦思扬手。

秦思扬紧皱着眉头,盯着一脸急切小女孩。他没有出声,因为他不明白,他这个五妹到底要说什么。

只见小女孩眨着双清亮无比的眸子,紧瞅着秦思扬,脸上急切的神情表现得更甚,没有了初到时的笑容,此刻的她仿佛被什么事深深的困扰着,不这么看着秦思扬就放心不下来。

“七哥哥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只听小女孩不断的重复的这句话,似真在向天祈祷着。

“五妹。”等了许久,见还没停下来的意思,秦思扬不得不出声打断了小女孩的祈祷。

“七哥哥,”小女孩突的加重话气,一脸认真的说道,“静儿会一直保佑七哥哥的,七哥哥也要好好的,一直陪着静儿,好不好?”

“哦。”秦思扬含糊的应了一声。

小女孩却不放心又问了一遍道:“七哥哥要向静儿保证。”

秦思扬叹了一声:“五妹,你该回去了。”

“七哥哥,”小女孩又是一脸急切的唤道,“你答应的,你不会向大哥哥他们一样,突然离开静儿。”

“呃。”秦思扬似有些明白小女孩在担忧什么了。

“大哥哥他们都突然走了,只有六哥哥一直都在,可他却根本不理静儿,静儿也总找不到他。”小女孩伤心的说道,亮若新月的瞳子紧瞅着秦思扬,哀求道,“七哥哥,你不要向他们那样,好不好,好不好啊?”

“你放心,我不会像他们那样的。”良久,秦思扬才保证道。

小女孩似还不放心,紧追着秦思扬又问了几遍,见他回答得认真,保证得慎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之后又在秦思扬边番催促下,才依依不舍的起身离开。为怕人发现,仍旧从左侧的窗子爬了出去。对这,秦思扬即勉强不了小女孩,也就懒得去理她,由着她去了。

第五章 柳双离的探奇

年轻的妇人柳姨所请的这顿晚餐,柳双离吃得很是尽兴,不为什么,只为她确实是很久没吃上这么好吃的饭菜了,当然,同时也有柳姨母女俩的热情和依恋。

但就算再尽兴,柳双离心中的疑问还是无法落下。

只是一顿饭吃下来,直至柳双离起身告退了,她都不知如何出口向妇人问出这个疑问。因为一来有小女孩莲儿在场,二来她也真也不知如何出口相问,才不让妇人以为,她有疑心妇人身家的意思。

这一晚的夜色因已是雨后,即使见不到如水的明亮高挂,天上亦是明光闪动,那溥溥的一层云丝,根本遮不住月色的清辉。

止水园的西院内,柳双离因晚间吃得太饱,又有心事在身,躺在床上辗转了许久,都无法睡过去。

即是睡不着,柳双离索性就不睡了,翻身坐起身来,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一眼就可以看到摇曳朦胧的树影,可因着夜色不明,濛濛幢幢的根本分不出哪个影子在前,哪个影子为后。

不知呆望了多久,突见黑夜中,一个黑影在树林中一闪而过,那闪过的速度,快得让看到的人人几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柳双离心下一惊,不及思索,轻身一跃飞身出了窗台,紧追那个黑影而去。

黑影飞跃的速度极快,按理要真正比起来,以柳双离的轻功是追不上的。只不过这个止水园荒废已久,道路极不通顺。所以每行到一处,黑影都要稍稍停下分辨前后左右的道,才会继续前行。柳双离才得以在黑影这停顿中,跟上他的速度。

一路尾随,也不知转过了几个荒废的庭园。柳双离咬着黑影来到了一处杂草丛生,完全看不到一间成形的屋宇的庭园内。一直急速飞跃的黑影,才完全停下步子,站定在这间庭院内。

夜虽已深。天上的月也并不明,但借着仅有的一点月光,柳双离还是看得明白,这个在止水园显得最为荒废的庭院。其所处之地,正是庄园的最末,也是整个吴村中最为靠近高不见顶的山峦的一个地方。

抬头向上看去,只能见到高高隆起的深邃得见不顶的黑影,高不见顶的山峦就如一面庞大无比的黑墙,遮挡住了人眼所极的一切。而和这面黑墙想比,柳双离脚下这片杂草丛生的小小庭院,仅是一个小得但可忽略不计的小坑,挥袖抹之都嫌麻烦。

但就是在这个小得都可忽略不计的庭园内,却早有人站在已倒了一半的院墙边上。紧张的左中张望着。

急跃而来的黑影掠身刚至此院,那左右张望的人即朝其走来,急切而道:“你怎么才来?”

这声音?柳双离听之心下一个抽畜,差点忍不住就叫出声来。

竟是柳姨,晚间刚招待她吃了一顿大餐的柳姨。

柳双离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好一会儿才自惊震中平息下心来。就听一个粗重的声音问道:“怎样了?”

正是柳双离适才一路尾随而来的黑影所发。

只听柳姨又道:“船在一个时辰前已到,老三他们也已下去接应了。”

黑影‘嗯’的简单应了一声,即朝东边半倒的墙角走去,柳姨也跟随其后走去。

柳双离半趴在不远处一岩石上,呆呆的看着柳姨两人。

借着如星点般的月光,柳双离依稀看到,此时柳姨的打扮。完全不同于晚间请她吃饭时的样子。此时的柳姨一身玄衣劲装打扮,紧束的腰身和窄窄的箭袖匝口,笔挺的身姿和利落的步伐,一切的一切都表明着,这个柳姨绝非普通农妇,而极有可能是个身怀有艺的江湖中人。

柳双离睁大双眼呆呆的看着。直看到黑影弯下腰在半倒的墙边一个探身,就听一串闷闷的轰鸣声,像极了她在师门时听过无数次的,石门开启的声音。

柳双离心下好奇不已,却又不敢起身去看。只能压下心中的好奇,再细细看去,就见轰鸣声毕,黑影回身看向柳姨,柳姨则冲黑影点了点个头。黑影这才再度低下头,随之一个纵身,在柳双离惊讶之中,消失在了这深黑的夜色中。随着黑影的消失,就见柳姨也跟着一个纵身,同样的在瞬间就不见了身影。

夜色中,柳双离愣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个跃身掠至东角墙边。那里早已完无一人,她俯身看去,一眼就见到落满碎石尘灰的墙沿的一角,有一明显不同于别处的石板地,石板上不着半丝尘土,显是常年有人在些行动。

柳双离在石板边上蹲下身子,四下细看去,见几缕青草摇曳后,半倒的墙壁上,孤零零的嵌着一个小小的青漆暗格。

柳双离伸手抚上暗格,感到暗格光滑润手,显是常年被人按动。

柳双离轻抚暗格许久,却不敢用力触动。她无法预想,一旦触动开启石板,下面等着她的是什么?

虽说自她第一天来到这个止水园,接解到这和她同姓的柳姨,就对其产生了好感。即使在听到莲儿诉说,长年被其锁在屋中,不管不顾的。柳双离都没失去对这个和她同姓的年轻妇人的好感。

但好感终归只能是好感,在亲眼所见的现实面前,柳双离也不敢拿这一点点的感去打赌。赌这个和她同姓的柳姨不会因为秘密被人撞破,而对她痛下杀手。

虽然到现在为止,柳双离也无法猜知这个柳姨是何身份,又在秘密的做着什么事。

柳双离在荒芜的庭院中呆愣了许欠,思索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以安全为重。轻叹了一声后,站起身来,仰天望向云层隐于幕后的一轮明月。

如此呆望了好半晌,柳双离定了定神,正预转身离开。突听脚下石板一阵颤动,耳边响起一闷响。

柳双离一惊之下,来不及多想,身子腾空一下跃起,就听“哗”的一声,回眸之间,就见她原站立之处的石板一个启动,瞬间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什么人?”洞下勿的传出一声历喝。

柳双离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做多看,脚下足劲力,连着几番纵跃,不辨左右的向院墙外直窜出去。

身后冷风飕飕,柳双离不用回头去看,也能知晓有人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不过这追击之人显不是刚刚被她尾随之人,因为这个的轻功好像差了那么点,追了她好半天,都没能追上她。

可虽追不上,却也并未追丢。

柳双离一路向前急跃飞奔,发现前面地势渐高,树木也渐次多了起来。

她这才回想起,刚刚心急之下,竟是跑向了来时相反的方向,翻墙出止水园。此刻她是在向着山峦的方向跑去,身后追击不舍,已经不可能回头。

前面出现了一个高坡,上面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

耳听身后追击之人已近得离不了她几步了,柳双离一咬牙不再多做他想,内力暗运,使出师承的凌云纵轻功,翻身一个跃起,在空中突的一个变向,就见她小小的身子,如长鹰扑食般,直向密林深处射去。

追击而来的人一惊之下,也急速纵身跃进密林。四下看去,但见树影森森,哪还见半个人影。

追击而来的人有三人,两男一女,女子正是柳姨,另两名男子看着是四十岁上下的粗形大汉。

三人在树林中看不到人,停下了追击的脚步,两名大汉从身上摸出火折子,点燃来高举过头又四下看了一遍。

还是没发现任何痕迹。

“那是什么人?”其中一名体形更为粗壮的汉子沉声问道。

“是住在我家隔壁的一个孩子。”柳姨答道。

“什么来历?”粗壮汉子追问道。

柳姨摇了摇头:“不清楚。他是一月前村里送来让我帮着照顾的过路客,初来时生着病。病好后因雨一直下个不停,就暂时住了下来,直到现在。”

“有如此身手的人,你竟说不清楚,还让他摸到这里来了,你是干什么吃的。”汉子铁青着脸骂道。

柳姨低下了头:“三哥说的是,是丽娘疏忽了。”

“这孩子究竟什么来头?“粗壮汉子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柳姨又摇了摇头。

“你就从没留心过,没探过那小子的口风?”

柳姨顿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这孩子自住庄子后就从没显出过武功底子,为人口风也很紧,从不多说自己的事。丽娘见他孤身一人,却能做漂亮的泥人儿,随身又带着很多做活儿的工具,就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卖杂耍器具的艺人。从没想过他能有如此身手。”

粗壮的汉子冷哼了一声,又高举着火折子四下搜索了一遍。

另一名汉子问道:“找不到,怎么办?”

粗壮的汉子一拳打在一树杆上,骂道:“他娘的。”

“三哥!”另一汉子转身看向粗壮的汉子。

粗壮的汉子又连骂了几声娘后,才一挥大手,道:“回去。他娘的,有种这混小子就翻过山跑掉,否则必定要回村里。传话给下面弟兄们,下去给老子多长双眼,一旦看到这混小子,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给老子拿下来。听着,最好是给生的,实在没办法了,死的也要,听到了吗?”

“是。”柳姨和另一名汉子同时低首答道。

第六章 王皇后的安排

待小女孩即五公主重又从左侧的窗子爬出,走远至再听不到一丝声音了,卫华才从隔间转出身来,向秦思扬又一鞠躬,道:“殿下还有事吗?”

自五公主秦思静一从床头离去,秦思扬就睁着双俊眼望着纱账顶部,双眼直勾勾的,半天眨都没眨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直至卫华重走至他的床前,到鞠躬问了这一句话,秦思想才回神来,转头看向卫华,摇了摇头,道:“没事了,你先出去吧,两日后再过来取回信。”

卫华一诧,不想秦思扬竟会要两日后才回信,往时他这个太子爷可都是一收信,就急急的去写回信,要他马上送出。今儿怎么转性了。想要寻问原由,却见太子爷只是凝神不语,他思付了片刻,还是忍下了心头的疑问,低首答应了声是后,就不再多耽搁,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秦思扬也不去管卫华是怎么离去的,只是躺在床上,双眼直勾勾的望着上面,一动不动。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宫女进得殿来,请他吃晚膳了。他才在宫女的服侍下,起床穿好外衣,至东宫外间厅上吃饭。

而秦思扬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被宫女和女史抬回东宫不久,后宫司仪方心怡就来到了坤宁宫,向王皇后一五一十的禀明了他这个倒霉的遭遇。

“华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王皇后气愤的骂道。

“二公主的性子,如不改一改,以后恐会弄出更大的乱子。”方心怡担心的说道。

“她是太不知轻重了,”王皇后又骂了一句,当即转命她的亲信太监赵升命道,“去把二公主叫来。”

“是!”赵升答应一声,告退而出。

赵升去找二公主了,王皇后心中的气还是平不下来,她烦燥的在宫中踱来踱去。好半天才强行压下心中的火气。挥手命左右服侍的太监宫女都退了下去。直至若大的宫中只剩下她和方心怡两人了,才沉声问道:“长江水运那里怎样了?”

方心怡躬身禀道:“昨儿接陆万丘来函,长江航运的通道已全部打通?”

王皇后点了点头,又问道:“现下如何?”

方心怡低首道:“现长江航运。从川蜀运下的蜀麻及贡品,只要一至蜀江三峡,十船必九覆,而覆船中有一半可被我们劫留。楚荆和吴越的粮盐、丝棉以及瓷器、茶叶等,在所经河运各段,另有劫留。这些货品从出发直至转上运河水路,十艘船中总计可劫留六至七船。”

王皇后满意的点点头,沉思有顷又道:“其他货品可多劫些,只粮盐这两样,关乎国运。不宜多劫。你立即回信给陆万丘,粮盐这两项,十艘给留个――嗯,留个五艘吧。”

方心怡敷手于胸,领命道:“是。”

只听王皇后沉声又道:“如今皇上的病情时好时坏。也不知还能顶至几时,太子继位为时不远。我们切不可在这时候再出问题。”

方心怡面上一颤:“皇上的病真不会再好了吗?”

王皇后摇摇头:“看着是不可能了。”

“竟如此之快。”方心怡皱眉道。

王皇后点点头,又问道:“太子现在的情况怎样?”

“还是如两年前重返宫时一般,冷漠倔强,不与任何人有交集。”方心怡答道。

“呵呵,他要如此也甚好。”王皇后冷笑一声,“最近那帮老头子呢。还来找太子吗?“

“一直都在找,”方心怡答道,“但太子殿下就是一概不见。为这事,那帮老头子天天痛哭不已,特别是那个大学士钟玄崇,听说还连病了三天。家里棺材都准备好了。”

“哼,这些自以为是的老家伙,总是跟本宫对着干,真以为本宫是个软柿子,任他们捏的吗。”

“娘娘?――”方心怡惊道。

王皇后摆了摆手:“行了。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他们都是三朝的元老,不能轻易去动。我就算再气,也不会真跟那帮老头怎么样的。”

“不动是不动,但娘娘也应做好些准备。”方心怡又福了一身道。

王皇后眯了眯眼:“做准备?你是怕那些老头来抢太子?”

“是。”方心怡点头道,“这不能不防,娘娘虽明着收养了太子,但终究不是太子的生母,两心不连。太子的性子又是闷生不语的,心里有话儿也从不与人说,这般要是积下来,日子久了,难保不生事端。”

王皇后仰首而立,问道:“那按心怡的意思,该当何办?”

方心怡低头想了半日道:“三日后的三月二十八,是太子殿下的十三岁生辰。虽不是整岁的生辰,但到底也是个日子。娘娘何不借此端个场面出来,一来给足了太子的面子,二来也让那些个臣子们一次看清他们未来的主君。”

王皇后覆手沉思半日。她明白方心怡的意思,说是给太子场面,但如今皇上有病在身,自是无力再管这些事了。如此一来,太子生日那天的最高位者,自当只能是她了。太子是个孩子,生性又孤闷,那天自是说不上什么话,这生日宴上,自然什么都由她这个皇后说了算。呵呵,这般最好,也让那些臣子们到时看清,谁才是这个宫中的主事之人。想到这里,王皇后连连点头:“好,就这么办。太子这生日你多用心些,诸事都备足些,把那些个爱闹事的大臣都请来,本宫要和他们好好热闹热闹。”

“是。方心怡答应道。

正说着,就听宫门院上有人大声叫道:“究竟有什么要紧事,母后一定要把孩儿急急的唤来,不来都不行。”

声还未落,就见一群太监宫女拥着二公主秦思华从正门大步走入,转过屏风,来到了王皇后的面前。

这二公主见面也不行礼,持着平日的宠爱,只停下步子朝王皇后唤了一声:“母后好。”却丝毫不理立于一旁的方心怡。

倒是方心怡缓步上前向二公主行了一礼,太监赵升及一众太监宫女亦上前来向王皇后和方心怡行礼问了好。然后退到了一边。

王皇后看着这个被宠坏的女儿,心下是有气,但到底也是心下偏爱的,只能瞪着她。半晌才拉起些气来,冷着脸诉道:“你还好意思问。说说看,你没事为什么要把太子推到雨中,你想做什么?”

秦思华自听她母后找她,知必是为了这事,心下早有准备,不以为意的一笑:“我当是什么事呢,又是这个。之前方姨都说过我一轮了,母后还要来说,我知道了。是我借了,好不好,母后就放过我吧,不要再说了。”说到后来竟是撒起娇来。

王皇后面上一沉:“华儿,你真知错了。”

“是的。孩儿真知错了。”

王皇后冷冷看着这个女儿。说是知错,可明眼人一看就知,她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忍不住又喝道:“你还待怎样,当这是儿戏吗。你的七皇弟是当朝太子,下去的皇上,一国之君,你知不知道?他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人吗?你真是太没大没小了。你真以为是本宫的女儿,是个金枝玉叶,就能什么都胡乱而来,想怎样就怎样?你不过就是个公主,说到底也是个女孩儿,最后还是要嫁给别人家。给别人当媳妇的,到时了你还能怎样,敢跟一国之君对着来?还想要母后保你,你当皇家颜面是放哪的?”

王皇后的一番话说下来,虽理都在上面。秦思华却还是不愿多听,心下十二分的抵触着,努着嘴别过脸去,一脸的逃避样儿。

王皇后看着她这个女儿,心下更是烦恼不已,由不得的一声唉叹,道:“看来是本宫的错,之前太过宠着你,太过放纵你了,才把你养成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儿。罢了罢了,想来我也管不着你了,你今年也十六了吧,该找个婆家嫁了才是,下去就让你的婆家人来管着你好了。”

说着王皇后转头看向方心怡,正色吩咐道,“心怡,你下去多留点心,看看哪家有好的爷儿,最好是厉害点的,家底溥些都不要紧,只要能震住二公主这个波皮性儿的就行。哎,这事要快点办,不能再让二公主住在宫里了。”

“是。”方心怡答应了一声。

秦思华却受不住的大叫道:“母后,你怎么能这样,为了那个冷面冷心的太子竟然要把我赶走。”

可王皇后已不想再多理她,只是板着脸又连骂了几句,说了些要她多注意的话儿,就喝令她自去反省了。

秦思华还是连番抗议着,却已一事无补,末了只能哭丧着一张脸拜过王皇后,悻悻的转身离去。边走边还还气不过的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都是哪个混蛋太子害的,要是他没回来就好了,母后也不会这样对我。真是气死人了,他为什么不干脆死在外边,还跑回来做什么,气死人了,真是气死人了。”

秦思华只顾由着自己的性子大骂着,全然没理会紧跟着她的一众太监宫女。更没注意到,尾随她跑到坤宁宫来探听消息的五公主秦思静。

三日后的生日,在秦思扬没被特别告知的情况下,如期来到。

其实这个生日告不告知他,秦思扬都懒得去在意。记得在外流浪的近两年里,第一次到他的生日时,他跟随柳双离一起在宣化城,那时他们刚去拜祭陈奇清的女儿一家,柳双离心里正自伤感,他也不提自己十岁的生日。第二次,则是他的原因,他们一起流落到了蒙地,在蒙地上发生的一连串的事,让他根本懒得去记还有生日这回事。

所以,一直到他重返回宫,柳双离才知晓了他的生日确切在哪一天。只是,到这时,柳双离已经没办法再跟他在一起庆祝生日了,上一年的生日,都是在生日后,秦思扬再度出宫狩猎,才一起补过的。而两人能在一起庆祝生日,这个反倒是秦思扬最想得到这生日礼物。

这次柳双离离京远行,因无法预知信件几时能到达他手,所以提前了一个月送上生日礼物,那是一个她亲手捏制的泥人儿,神态儿真有几分神似了秦思扬。秦思扬一见到就很是喜欢,回信中要她再捏一个来,这次要捏她的模样儿来凑一对。

柳双离看到回信,却是会心的笑了,却没按他的要求马上去捏,反是回说现会不知自己长什么样了,要他画个画儿来给她做参考,她才能照着去捏。

因为这个,在宫里忙忙碌碌的在为太子准备生日宴时,秦思扬这个正主的当事人,却独个躲在屋中,避开所有人的,偷偷的画着心中那人儿的画像。

第七章 为难的柳双离

柳双离俯身在一棵大树上,听着柳姨三人的对话,不想对方竟会放出如此的狠话来。无论死活,都要抓到她。

柳双离躲在大树上,睁大着双眼睛紧紧地望着下面的情形。追拿她的三人搜到了她藏身的大树下,柳双离屏紧呼吸,不敢有一丝的响动,尽量的把自己的身子隐在了黑夜的最深处。

搜查的三人没有发现她,在一阵牢骚中,离开了山峦下这片深黑树林。

看着三个黑点慢慢的消失在了黑夜中,柳双离终于舒了一口气。她靠躺在大树杆上,头枕着横长在树杆上的几片叶子上。眯着双眼,稍稍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子。

真是无论走到哪,都躲不开逃命的份啊,柳双离自嘲着,脸上露出了一阵苦笑。

翻这个高耸入云的山峦,她并不是不敢,在外流浪了这么几年,爬个山的事儿,她没少去做,也深谙如何在危险的野外生存下去。不去翻山,只是因心中涌动一股不岔的气恼,让她不想去选择这个逃避的方式离开。

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即使熟知止水山庄的密道,那必然有一定的来历,他们如此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又是在做什么?柳姨又是怎样一个人?为何会孤身带着一个只有九岁大的女儿,跟着这帮人做事?

他们显然有组织,做起事来也像是很有计划?看着不像是一般的强盗土匪。且行动周密,作风狠辣。只因为无意间被人撞破了一个密道,就可制人于死地。

天亮了起来,早起的鸟儿在空寂的山林中,愉快的歌唱着。

柳双离睁开双眼,眨巴着双眼望着头上,从交叠的树叶中洒下的点点日光。

好一会儿,她才适应了日光的投射,揉了揉双眼。翻身做了起来。

一晚没能睡好,倒不是因为树杆的粗硬,让她睡着不舒服。而是因为心里一直翻来复去的想着事儿,根本没有好心境去睡。

昨晚追踪黑影实属意外。根本没来得及带上任何东西。只是一直缠在腰上的宝剑,睡下时也不曾取下,才带在身上。

说到这随身配剑,因为月鸣宝剑被秦思扬带走了,柳双离身上一时没了配剑,韩齐海就把家传的另一把宝剑无影剑赠给了柳双离。

无影,本就是无影无踪的意思。剑身软薄如绸带,再配上一条藕色缀着青莲绸丝做成的剑鞘,束在腰上,根本看不出这实是一把断铁如泥的宝剑。

当初韩齐海拿出这把宝剑赠于柳双离时。柳双离看着直吐舌头,这把无影剑,一看就知要比她的月鸣剑名贵多了。

柳双离见此宝物,吓得连连摇头不敢接受。就在她连翻推脱之下,却被当时也在场的秦思扬一把抢过宝剑。不容分说,就亲手系在了她的腰上。然后还冷冷的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解下这个腰带。”

这是剑吧,怎么给秦思扬说来如此轻巧,好像仅是一条普通的腰带而已。

柳双离看着韩齐海,面上实有些过意不去。

韩齐海却只是笑笑的解释道:“这无影剑本系多年前,一隐世高人赠于我太奶奶的。当初我太奶奶江湖名号芙蓉仙子。配上这样一把宝剑正好相配。但自太奶奶过世后,家里女辈子弟要不是不学武,要不就是使枪用刀的,这把宝剑一直无人继承,成了家里的压箱之物,哎。实是可惜了。今此剑能得赠柳姑娘,正是物尽其用,当是宝剑的一件幸事啊。”

柳双离听着只能再度吐吐舌头,看向秦思扬,见他一脸不容反驳的看着自己。自知再推脱是不可能的了。只能乖乖的接受了这件宝物。

虽是宝物在身,但柳双离一路游历下来,也根本没碰上什么事儿,这宝剑也真只成了她的腰带。

这算是物尽其用吗?

而相对于腰间的宝剑,此刻的柳双离却更关心她遗落在西院厢房中的那一个木厢。那是她临行前,凌雪姐姐赠与她的,她很喜欢。也是她这一路行来摆脱孤独感的最佳良药。

柳双离必须要回去取回那木厢。

问题是她要如何去取回呢?

晨风徐徐,日影憧憧。柳双离轻巧的从大树上滑下地面。

好在前一晚柳姨招待的晚餐很是丰富,她也吃得很饱,到现在丝毫未觉得有饿的感觉。

柳双离在树林里四下探看了一下,一路摸到了树林边缘向下看去。树林处在山峦的一角,虽相较于高不见顶的山峦,它所处的地势还是太低。但对于溪流边上的小村庄来说,这片处于山角上的树林,已是有相当的高度了。

从这里往下看去,蒙蒙曙色、袅袅晨雾中,吴庄内片片炊烟刚起。而夹在吴庄和山峦间的止水山庄,映照着淡微微的晨曦,显得格外的耀眼。

站在高处细看了好半日,柳双离才收回目光,绕过人最多的右边主道,她轻轻的一步一步的沿着左边几乎看不见路的林间,迂回到了止水山庄东南一角的高墙下。

没有人发现她,她也不可能让人发现。

柳双离站在止水山庄东南角,这堵已脱落完漆泥的高墙下,机警的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施展轻功,向上一跃转瞬间即飞身进到了山庄内。

东面的止水山庄,因为从没得到过修整,也没人在此走动过,显得更是残破不堪。院内的隔墙完全崩坏四散,已断裂开了大半边屋顶的梁柱上,蜘蛛网随处可见。地上,已碎得不成路的青石板上,杂草丛生。唯一还能让人见之心悦的是,那丛丛杂草中,偶尔会见上一两朵叫上名的鲜艳花朵。

柳双离小心的从止水山庄的东边,一路向西边行去。看着庄中的隔墙和房子越往前越是完整,有了样儿。柳双离的心就越是提了起来。

终于来到她住了近一个月的西院,没有绕到院门上,柳双离止住了前行的脚步。又是四下看了一看,未发现有任何异常,柳双离又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挨近高高的墙角,双手轻压在粉墙上,暗一运力,如壁虎上行。瞬间即攀爬到了这高高的粉墙上。

如猫儿般半蹲在墙沿上,柳双离借着高过墙体的两株大树遮挡身子,向下看去。

天已放晴,久窝在西院屋中的几户人家,在积了近一个月的针织存货后,这两天都急于把积货拿出去换些米盐回来。若大的西院内,看不见几个人。但柳双离还是很快就见到紧挨她住所的另一间屋内,有人走动的身影。

那是她熟悉的地方,是昨晚她吃饭的地方,也是柳姨和她的女儿的住所。

柳双离再度深吸了一口气。虽看不清人影。她还是几乎能肯定,屋内来回走动的人是柳姨本人没错。

柳双离不知道柳姨的武功有多深,因此无法猜知她的耳力有多深,也就不敢贸然的去行动。

柳双离慢慢的挪着步子,一点一点靠近自己所住那间屋子的屋顶檐前。然后轻身一跃到廊下。再次凌空一起,整个人轻伏在屋檐下的梁柱之上。

再次一点点的挪动,柳双离就如同一只轻灵的蝙蝠,倒挂在屋檐下。

透过隔扇的空花,柳双离能将屋内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就如同她之前所以预料的一样,此刻她的屋中,有两人半蹲在床前。正在仔细的翻腾着她遗留在屋中的东西。

就见他们粗暴的把柳双离所珍藏的木箱打开来,倒翻在床上,然后胡乱的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气愤的大骂了几声。然后放过散落满床的木箱杂物,又去翻查放于床头的包裹。

包裹里有几件柳双离换洗的衣物。还有一沓空白的信,以及包在一油纸中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云天剑谱和慧元心经。

换洗的衣物,没人会去细看。但对于那一沓看着空白无一字的信函,搜查的两人显是有些莫名其妙,拿起来一封一封的看去。真就找不到一个字。两人愤愤然的骂了几句,把这一沓看着毫无用处的信函丢到一边。就接着去翻看那油纸包。

打开油纸,抖出了两本书来,搜查的两人就好奇的拾起看去。

“这是什么?”其中一人好奇的胡乱翻看了几页纸后,向同伴问道。

柳双离认得,这人正是昨晚把她追到树林中的三人中的一人。

“你问我?你他娘的不知道咱也跟你一样不识字吗。”他的同伴没好气的答道。

这人柳双离却没过。

只见最先发话的那人哼哈了一声,突的放开嗓子高声叫道:“丽娘,丽娘,快给爷滚过来。”

只听另一房中有人高声答应了一声,却没立时见有动静。等了好一会儿,柳双离才听得‘咯吱’一声,就见柳姨急冲冲的奔出自己的住所,向她所住的屋子走来。

“老八,什么事?”还没进屋,柳丽娘就着急的问道。

“你来看看,这两本是什么书?”高声喊叫的汉子问道。

柳姨走进屋中,接过书来只看了一眼,面色立时为之一变。

“是什么书?”另一人见她脸色骤变,忙追问道。

“这是……这是云天门拒不外传的剑谱和心经啊。”柳丽娘颤抖着声音回道。

“云天门?”两个汉子一听之下,脸色也为之一变。

“住在你隔壁的小子是云天门的人?”

柳丽娘秀眉颦起,细细翻看着剑谱心经,好半天才点头答道:“看来是的,这两本书是云天门拒不外传的剑谱和心经不会有错,如此高深的武功秘籍,普通人不可能轻易得到。”

第八章 臣子的为难

三月二十八,是太子殿下的十三岁生辰。

这一天,作为太子的秦思扬得放了一天的假,不用卯时不到就爬起身来去上学。

因为无课,这一天秦思扬直睡到了辰时,才在太监宫女的服侍下慢悠悠的起了床。然后梳洗完毕,再随便的吃了些早点。

只听得外殿上为今日的生日宴忙碌声时不时的传入内殿来,秦思扬难得这么一早的不用上课,懒懒的伸了个腰,转过偏门向外殿行去。却在步出不久,就一眼瞥见殿外院中呼啦啦的垂手站着一大群臣子,粗略看去约有十来人的样儿。

“怎么回事?”秦思扬转身问向自己的贴身太监苏芳。

“外朝臣子来给殿下祝寿问安啊。”苏芳哈腰答道。

“有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

秦思扬冷哼一声:“还真能站,一个时辰了,声都不闻一下。”

苏芳忙躬身又回道:“因殿下尚未起床,奴才让他们不得出声的。”

秦思扬看向苏芳笑道:“哦,原来如此,苏芳你是个好奴才,我喜欢。”

苏芳的头是更低了:“谢殿下的肯定,这本就是奴才应该做的。”

秦思扬摆摆手走出殿外,立于院中的一群臣子一见太子,立时整齐的跪下地来,口中连声问安道贺。

秦思扬也不发话,冷冷的扫过一遍跪在地上的这群臣子。直到他们把要道的安,问的好都说完了,才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声:“起来吧。”

一群臣子起身再度垂手站定,齐刷刷的看着太子,等着他的发话。

秦思扬却似无心再多说,他晃了晃了脑袋回头看向外殿中。见一帮太监宫女还有为今日的宴席做着最后的准备,看似还要再忙乎好一阵子才行,他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无趣的摆了摆手。转身迈步就欲回去。

侯在殿外的臣子一见,再也等不住了,当先一个约莫花甲之年的,留着一屡花白长须的老人。越身上前一步,大声唤道:“殿下。”

“啊,”秦思扬抚额回头,说道, “宴席还没准备好,各位大臣就再等等吧。”

这话竟似含有着嘲弄之意,听着整个就是在说,谁叫你们这么早就跑来了,活该倒霉。

“这老臣知道。”花白长须的老人却并不在意这话中的嘲弄,反是拱手又一拜。硬着气道,“老臣也非想着进殿吃喝才来的。”

秦思扬没有答话,冷眼瞧着这个满头白发的老臣,眸中冷得看不到一丝的光亮。

就听满头白鬓的老人高声又道:“老臣钟玄崇,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否?”

秦思扬皱了皱眉,眸光随意的扫过老人:“记得,当然记得,你这老头都不知道闹来东宫多少回了,我怎会不记得。”

钟玄崇这才点着头,颤微微的又道:“那……那殿下可还记得老臣每次来都说的什么?”

秦思扬懒懒的又是一伸腰,道:“你们这些家伙说过的话多了。我哪知道你想问的是哪一句?”

不知是因为在这风口站得太的原故,还是老人久病刚好,实在气力不支。钟玄崇嘴唇发白,上下连番抖了几下,才稍稍缓过了劲来:“殿下要知道,户部连年超支。朝廷入不敷出已多年,再这样开支无度下去,下去……”钟玄崇说到这里,竟是再也说不下去,突的俯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秦思扬冷眼看着老人痛心的大哭。直至老人在另几个臣子的搀扶下重又站起身来,他才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这个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哪闹得懂你们户部是怎么回事。”

候在院中的臣子一听这话,纷纷低下了头,虽是如此,秦思扬还是能清晰的看到他们在迅速低下头时,面上略过的深深痛心和扼腕之情。

秦思扬不想理会这些臣子情绪,他又慵慵哈了个欠,正欲再度转身离去,却见又有一人大步向前一站,大声说道:“微臣谭记轮,正三品户部左待郎。”

“哦,”秦思扬一惊,看向这个外表干瘦,面色腊黄的中年男子,嘴唇微扬,懒懒的问道:“你又有什么话?”

就见这个干瘦的中年男子拱手一拜,他人是瘦小声音也不大,但整个人往前一站却极是有气势。他想着说多朝庭的艰难,以现在年岁的太子也听不懂,所以顿了一下后,转而说道:“殿下适才的话说得不对了,户部是大周的户部,不是‘我们’的户部,殿下也是大周的太子,不是你自个的太子。”

秦思扬听到这话一时沉默了,他冷冷的看着这个外表干瘦,却气势凛然的中年男子,好一会儿才似反应过来的,轻咳了一声道:“是,我是大周的殿下,户部也是大周的户部。那谭大人不妨说说看,你想要我这个大周的殿下怎么去管,嗯,你们说的这个大周的户部呢?”

谭记轮一愣,他没想到秦思扬会这么一说,完全把适才的话反将回来给了他。

但站于殿外的这些大臣们,到底都是久经官场的人,岂会是一两句话就能难倒他们的。只见谭记轮稍一愣神之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拱手又是一拜,大声道:“殿下是为大周的太子已近两年,但直到现在,殿下似乎都未察觉到您身为大周的太子所应负起的重大责任。”

“我的重大责任?”秦思扬愣了一愣。

“是的,”谭记轮点头又道,“殿下身为大周的太子,就应有个自觉,自觉担负起辅佐皇上施政的督导者。现如今皇上身染有疾,每日的早朝常常空缺,许多国事也就因此悬而未绝久已,殿下知道吗?殿下身为大周的太子已近两年,却至今不见出席过一次早朝。臣下听太子太师说,殿下每日上课也是无精打彩的。且殿下不但上课不认真听课,一下课就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让诸大臣每每想找殿下说个事时,怎么都找寻不到。”

谭记轮这话越说到后来,话气越来越重。秦思扬听着脸色发冷,到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的发起火来,大声喝道:“够了,你是在指摘我,是不是?我就是不喜欢上那些沉闷无比的课,不想让你们这帮老家伙找到了,那又怎样了?我是大周的太子,不是你们某个人的太子,不是你们想找就能找到的,你们少有事没事的就到我面前来罗嗦。”

“殿下,”候着的群臣中又有一人站出来向秦思扬拜了一拜,尽量放揉了声来道,“殿下息怒,谭大人并非在指摘殿下的不是。殿下还年少,许多事儿不清楚,这是太祖家法,督促太子殿下的功课和学习,本就是每个臣子应尽的责任。所以谭大人才会责无旁贷想提醒殿下,话是说得重了些,却也是为了殿下的好。”

秦思扬冷笑一声:“什么太祖家法,说到底,不还是说我的不是。”

“殿下。”替谭记轮解释的大臣微抬起头来,双眼直视着秦思扬,道,“太祖家法,是要殿下以学习国事为重,切勿玩物丧志。”

“哎,你叫什么,任的什么职?”秦思扬突似来了什么兴趣,不理会他的大道理,转而问道。

替谭记轮解释的大臣愣了一下,答道:“微臣朱欣,任工部右侍郎。”

“哦,你才多大啊,怎么就做到了侍郎这个职位了?”秦思扬煞有介事问道。眼前这人看着年轻确实很年轻,看着是在场大臣中年纪最轻的一个。长着一张白净无比的脸蛋,高挑的眉头,含羞的双眸,红润的双唇。如此俊俏的模样儿,要是再敷上些脂粉,好好打扮起来,比下许多面容姣好的女子都可能。

秦思扬如此想着,脸上不由的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朱欣猜不知他这位太子在想着什么,见他终于笑了,脸上立时也欣慰的随之一笑,答道:“微臣今年二十有八,也不算小了。”

“也未到而立之年嘛,就坐到了正三品的官职,你本事不小啊。”秦思扬挑眉笑道。

朱欣微一敛眉,他不明白太子殿下这么说他是什么意思。确实三十不到就坐上了正三品的职位,是比好多人早了许多,但这在历朝历代也并非少见之事,何必要拿来一说。

想到这,朱欣垂下了头,低声回道:“微臣也无甚本事,只是运气好,又多得诸位同仁的多方通融吧了。”

却听上头,秦思扬似有不满的又道:“你抬起头来。”

朱欣闻言,不得不再度抬起头来,却见自踏入院中就一直冷着的面秦思扬,在适才露出了难得的笑脸后,此刻竟是朝他闪过一丝挑逗之意。惊得朱欣忙又垂下头去,心下‘扑通扑通’的直跳个不停。

“你很不错的,看着比他们好多了。”只听秦思扬又说道,手指了指其他还在思索的大臣,笑眼展眉,“你模样儿很好,话的话也也很温和,听着很舒服,我喜欢。嗯,就这样吧,以后有空你就常来东宫坐坐,有话你来跟我说,其他人呢,我看着就不喜欢,就都免了吧。”

“殿下。”朱欣不可置信的又抬起头来,瞪着他这个年岁尚小的太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其他臣子听到这话,也面面相觑,不知太子此话是何意思。

正在这时,突听院外一声高喝:“皇后娘娘驾到。”

第九章 守株待兔

止水山庄西院,柳双离住了近一个月的屋内。

搜查屋子的汉子中一人冷然一笑:“如真是云天门的人,竟能活到现在,本领不小啊。”

柳丽娘合上两本秘籍,轻叹:“真没想到杨兄弟会和云天门有联系,老八,老九,知道了这点,你们待怎样?”

“怎样?哈哈,云天门的人啊,谋逆大罪啊,你说要抓了献给朝庭,会怎样?”其中一个汉子大笑道。

另一个汉子听了,也眯眯笑着点点头:“没想还能在这打到漏网之鱼,哈哈。”

柳丽娘听到这话,不觉阴下了脸来,一时沉默了。

却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细响,一个细嫩的声音在外唤道:“妈妈,大哥哥,是你们吗?”

柳丽娘一惊,急转过身去,一眼见到女儿莲儿一手攀着门槛立在了门前,怯生生的往里张望着。

显然莲儿没想到在大哥哥的屋中见不到她的大哥哥,却见到了其他人,一时怔住。

“莲儿,你怎么来了?”柳丽娘一下抢出门去,扶过女儿历声责道,“妈妈不是要你在自己屋中呆着,不要出来吧,你怎么不听话。”

“但是――但是,莲儿想――想来给大哥哥送行啊。”莲儿显是受不住她妈妈如此来历的责备,却又极想表达心中的想法,断断续续说了这句后,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柳丽娘无奈的叹了口气,抱过女儿安慰道:“莲儿乖,大哥哥现会不在这,你先回自己屋里去,等娘找到了大哥哥,再去叫你过来给他送行,好吗?”

“大哥哥――大哥哥为什么不在了,他去哪儿了?”

“妈妈也不知道,这不正在找吗。莲儿乖,先回房去等着,好吧?”

莲儿一双盈满泪水的双瞳,在这时一下顿住。也不知她是突的顿悟了,还是为心中的愿望作着挣扎,猛的大叫道:“妈妈骗人,大哥哥已经走了是不是,是不是?妈妈把大哥哥赶走了,却要骗莲儿,骗莲儿――”

“莲儿――”柳丽娘连声制止女儿的大哭。却不想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今儿是怎么了,竟然不依不饶的只管大哭大叫,就是不肯回自己的屋中去。

柳丽娘好言好语的连劝了许久,见还是劝不动。终于气不过的扬手‘啪’的一声,打了女儿一巴掌。

“妈妈――”莲儿捂着被打疼的脸,怯怯的叫了一声后,喉中一时堵住,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声来了。只眼中不断滚落着泪珠,怔怔的望着她的妈妈。

柳丽娘一巴掌下去,也只是一时的情急,却非是真恼了女儿。现见女儿被打红了半边的脸,心中一时又是不忍,愣了一愣,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柔声道:“莲儿乖,先回自己的屋去,妈妈等下就过去陪你,好不好。”

“可是――可是――”莲儿还是心有疑惑。

柳丽娘一把抱住女儿,安慰道:“等下我让大哥哥也过去陪你,好不好。不会让他先走的。”

“妈妈你说好的,大哥哥一定会来,不许骗莲儿。”

“嗯,妈妈保证,决不骗莲儿。”柳丽娘双眼也湿润了。却还是尽力微笑保证道。

莲儿这才止住泪水,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转回自己的屋中。

待小女孩走远了,屋中的两名汉子才长舒一口气,叫道:“他奶奶的,带着这样一个娃儿行事,丽娘,你就不觉得拖累。”

柳丽娘擦了擦眼睛,冷着脸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问道:“那老八,老九,你们说说看,我该怎么办?”

“我早说过了,你即没有亲人代养,就不妨直接把那丫头送――”

汉子的话还没说完,柳丽娘回视过来的目光,却尖锐得足以杀人。

汉子一怔,忙连连摆摆手,道:“好吧,当我没说。老二的种,你爱这么带着,就带着吧。连大哥都不说话了,我们这些作小弟的还能说什么呢。”

“少说这些了。”柳丽娘板正脸来,转而说道,“话说回来,现在你们即已认定了住在我隔壁的这杨兄弟是云天门的人,要抓住他献给朝庭领赏。那不妨就说说吧,下去你们打算怎么办。”

其中一个汉子,哈哈一笑:“这还用说吗,我们来时三哥不是说了吗,要我们在这守着,那话怎么说了,守什么兔了。”

“守株待兔。”柳丽娘接口说道。

“对,就是这个。”汉子一拍大腿,“丽娘你不是说过吗,那小子很看重他这个木箱子,肯定会回来取的。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守在这里等着,不怕他不来。只要他一出现,我们就一起抓住不就完事了。”

柳丽娘默默的点着头。

接下来屋中三人的谈话,已无需多言,都依着守株待兔的意思延续着。

柳双离倒挂在房檐上,耐着性子,静静的把下面的一幕幕尽收眼底。莲儿的突然和大声哭闹,让她看着心下也不免心酸,却怎么不能出现。她也不知道,怎么只一晚的功夫,情形就变成了这样,她竟成了前一晚还热情招待她的柳姨的抓捕对象。

世事的变化,有时真的让人无法预料。

柳双离至今都不知是何来历的组织,要在这守株待兔抓捕她。而她明明知道,却没想着逃跑,还想着怎么往里跳。

因为正如柳姨所肯定,柳双离不可能丢开她那个木箱,那是凌雪姐姐赠给她的,虽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也是凌雪姐姐的一片心意,所以她想取回。

但比之那木箱更重要的,柳双离拼了命都必定要取回来的,却是被那两个散落在一边的,看不明所以的那一沓信。虽然这两个粗鲁的人看不明这些信,但柳双离可不敢保证,再之后的人都看不懂。而只要有一人辨出这些信所含的机关,破解开来看到信中的内容,那所造成的后果,柳双离真的无法去相像。

这个后果真的太过可怕,是足以震动整个朝野的内容。

取回是必定的,所以,这个不是问题。

问题是,她要怎么去取回?

柳双离心下苦恼的就是取回的问题。她在房檐上观察了半天,也找不到出手的机会,无奈之下,只能另想办法,正欲翻身遁去。却突感到一张薄而锋利的东西朝着她的耳边擦飞而来。

擦飞而来的东西,带着一种脆而尖的声音。

柳双离不及多想,本能的双指一夹,捏住擦飞而来的东西。

看去,原来只是一张还带着清晨薄雾的枫叶。

以枫叶为暗器而又贯注了如此刚劲的力道,这绝对是一个不弱的对手。

容不得多想,柳双离倏地跃身而起,朝枫叶飞来的方向掠去。

那里,柳双离看得很清楚,伏于墙沿之上,有一个黑衣劲装的身影。

黑衣劲装之人一见柳双离掠身向他扑来,也不迟缓,转身一纵,跃身上了不远处的一个屋宇之上。

一跃身落下,黑衣劲装之人也不急着走,而是在那屋宇之上定了一定,直感到身后的柳双离飞身近来了,他才再度飞身跃起,在止水园残破的屋宇之上一阵飞跃。

黑衣劲装之人显是对这个止水园的布局很是清楚,只见他左兜右转间,不一刻就飞跃了大半个园子。而他的轻功显然也极是不凡,要不是他每到转弯之处,都有意无意的停下来等侯柳双离,柳双离必定会追丢他。

虽明知对方是在故意引诱她追踪,柳双离还是一路的紧追不舍。因为她直觉那人对她并无恶意,不但如此,还在那黑衣劲装之人的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身影。

终于跃身到了一处除了杂草藤蔓,就不再有他物的园子当中。黑衣劲装之人停下前行的身影,静静的立在山藤缠绕的柱子边等着柳双离的到来。

“李大哥,你怎么来了?”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柳双离并不惊奇,轻身掠到他的身旁站定后,即抱拳笑问道。

黑衣劲装之人正是永定侯韩府一等侍卫李超雄,柳双离和秦思扬在宣化北境一带游走时,可是不少得了此人照顾的。

“柳姑娘好。”李超雄也抱拳回礼道。

“李大哥你一直在跟着我吗?”柳双离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就问出了半年来的疑问。

李超雄微微一笑,答道:“是,也不是。”

“哎,此话怎么讲?”柳双离奇道。

“三公子确是有叫我们多方注意柳姑娘的行踪,并随时回告姑娘的位置。所以在下随着柳姑娘在此出现,也是情理当中。”李超雄答道。

“那不是呢,又怎么说?”柳双离又问道。

李超雄略顿了一下,才回道:“对长江流域的一路布控,早在几年前就已开始。柳姑娘此次出行,选择了长江做为游历的第一站,即不妨碍我们的行动,也方便了我们随时注意姑娘的行动,也仅是凑巧而已。”

“对长江流域的布控,李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韩府究竟在做什么事?”柳双离这一惊真的不小,她想不明白,长江沿岸这么长的一条水域地带,韩府一路布控是为的什么目的。

李超雄沉吟着,面上微微变换的神情,像是在思索着,要怎么跟眼前这个小姑娘解释这些事情。

第十章 深宫诸事

京城皇宫之内,太子东宫院中。

立在东宫院中的诸大臣一听到院外的高呼声,立即回身面向院门,齐齐跪下,高呼:“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思扬则快走至院门前,站在众大臣的最前面,迎着皇后入院的凤舆,跪下行礼。

一身雍容华贵,妆容精致的皇后娘娘,在贴身嬷嬷的搀扶下,下了凤舆,一抬眼就看见院中呼啦啦的跪了一群人,眼眉挑起,奇道:“这是怎么了,这才什么时辰,东宫就来了这么多外臣。本宫记得,礼部可是通知隅中过后东宫才开宴的吧?难道诸位大臣和本宫接到的通知不一样?”

下跪中年岁最长的钟玄崇,先是一拜,然后才起头来回道:“微臣所接到的通知也和娘娘一样。只是微臣们都是赶来上早朝的,不想今日陛下又染病在身无法上朝,一早的朝议只能临时退了。因东宫接着就有太子的寿诞,诸臣们商量着也就不回家了,一块来到东宫,拜见太子殿下。”

王皇后听着微一点头:“也是,陛下近来病疾不稳,常常临时无法早朝,倒累着诸位大臣辛苦来回的,真是难为你们了。”

钟玄崇回道:“为国办事,为皇上效命,本就是臣下应尽的职责,何敢有怕累为难之理,娘娘言重了。”

王皇后点点头,道:“为国办事,为皇上效命是应该,但也要注意身体啊。累坏了身子,拿什么来办事效命呢,是不是?”

“是,娘娘明鉴。”

王皇后又点点头,伸手扶起还跪在地上的秦思扬,怜惜的拍拍他的身子,道:“七儿起来吧,瞧瞧一大早就被闹成这样。没睡好吧。今儿是你的生日,万事都先放一放,不要太劳心了。”

秦思扬起身回道:“孩儿还好,劳母后挂心了。”

王皇后又道:“去给你父王请安了吗?”

秦思扬摇摇头答道:“还没呢。孩儿正想着去给父王和母后请安。不想母后就先来了。”

王皇后轻轻一笑:“母后也是挂念着你,就先来了。好了,天色还早,这儿的事你也别管了,先去给你父王请安吧。”

秦思扬点点头,拜别了王皇后,起身领着他的贴身太监和宫女,径直往乾清宫去了。

这边王皇后见秦思扬走远了,才收回慈爱的模样,换回了初来时的一脸肃穆。命还跪在地上的一帮大臣平身。

诸大臣忙齐齐叩谢起身低首而立。

王皇后冷冷的又扫了一遍院中待立的大臣,嘴角微扬,边往东宫殿内走去,边略作奇怪的问道:“怎么内阁次辅钟大人都来了,却不见首辅胡大人呢?”

“胡大人说府上有些琐事缠身。恐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钟玄崇答道。

王皇后柳眉轻扬,似笑非笑的说道:“他府上能有他事,恐又是被他那些个小妾给缠得脱不开身了吧?”

“这,老臣不知。”钟玄崇面上略显难堪的答道。

“你自是不会知道的了,”王皇后轻笑,一双吊梢单凤眼瞥向半躬着身,跟随在后前行的老臣。“钟大人啊,本宫可听说你府上只有一个糟糠妻在侧,半个妾侍都不有。就连随身服侍的丫鬟都是有了家室,许了人家的人,是吗?”

钟玄崇半垂着头回道:“是。”

“钟大人宰相之职,也是家大业大的。府上只有一妻岂不冷清。”王皇后慢悠悠的又道。

“老臣也清静惯了,并不觉得冷清。”钟玄崇回道。

王皇后听了眼中含笑的点点头。此时的她已缓步来至东宫正殿门前,而原先在东宫正殿上为太子寿诞忙碌的太监宫女,早已纷纷奔至室外,俯身跪拜在地上。叩首向皇后娘娘请安。

王皇后当先一步跨入殿内,展眼看去,殿内宴席都已排定,酒馔果菜、杯觥箸筷也都一一安好。但王皇后看着却还不放心,慢步走在殿内,边细看着各样摆设,边细细的向领班的太监嬷嬷寻问着各项情况,又把宴席上所要注意的事项都一一数落了一遍,最后再细细嘱咐过在场的太监宫女后,才稍稍放下心来,挥手放他们各去忙活。

在王皇后向太监宫女叮嘱注意事项时,她身后的一班臣子都只能默默的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待王皇后把所有事情都嘱咐完毕,遣散了太监宫女,她才似一惊之下,回想起一直跟随在后的一班大臣,忙一脸抱歉的说道:“抱歉抱歉,这是太子劫难回宫后的首次生日宴席,本宫只一心想着怎么办好了,不扫太子的兴致。就只顾着叮嘱下人们了,倒一时疏忽了诸位大臣。诸位大臣也别站着,都入席坐吧。”边说着王皇后就边走至当中主坐上,坐了下来。

王皇后这一番言行,虽是温言柔辞,却惊得在场的臣子们面面相觑。

按说今日宴席的主人是太子殿下,他是君,诸大臣是臣,君还未到场,臣子们岂能言坐。但现今太子年幼,皇上又病疾在身,寿诞由皇后娘娘代为主持。那作为主持的皇后都出口赐座了,他们又哪能不坐?

两相难为之下,在场的臣子们面程难色,正在迟疑着,就见位份最高的钟玄崇一声告谢,转至右边首位坐下。

诸臣子见此,互相望了一望后,大半都点了点头,随之纷纷告谢,依次落坐。

大臣们都坐了定,太子却还未到场。

正中主座上,王皇后先是随意的和臣下们闲聊了一会,半晌之后,看着气氛活跃了一些了,她才意味深长的看了钟玄崇一眼,半似随意的问道:“本宫听言钟大人府上虽只一妻在侧,却是个有福之人,共为大人生养了四子两女,不知是否如此?”

“是如此,老妻虽出身低贱,却也有点福缘,共为老臣生养了四子二女。”钟玄崇回道。

王皇后听着低眉一笑,又道:“本宫还听说钟大人膝下二女都配了好人家,大女配了京师守备金大人的二公子,二女更是了得,配给了安国公的大公子。四子中,年长的三子也都娶了名门侯府的小姐姑娘为妻,不知可是?”

“是,娘娘所言不差。”

王皇后又是一笑:“如此钟大人府上只剩下最小的一个儿子了,不知现下如何,可与哪户府上的小姐定了亲的?”

钟玄崇一阵迟疑,他不知王皇后突然说起这些是何用意,犹疑了半晌后还是照实答道:“小儿尚幼,还未有婚约在身。”

王皇后又笑问道:“不知多大儿了?”

“一十有九了。”

王皇后轻叹:“一十有九了,也要弱冠之年了,怎还无婚约呢?”

钟玄崇见王皇后眼含笑意,似暗含他意,心下不免一惊,料知不好,忙起身回道:“这娘娘有所不知,老臣这小儿因家中最小,自幼得其母亲及兄姐宠溺太过,养成了玩劣不肖的个性。如今年岁大了,不但学业上一事无成,玩劣不恭的奢靡兴头却是一年盛似一年,老臣怎么都管教不了。因恐糟蹋了好人家的姑娘,所以至今尚未订下亲事。”

王皇后点着头,双眉微敛。这本就是她事先都了解好的事,今日突然问起,也只不过是起个由头,为的是要定下后面的事情。见钟玄崇一说起来,就慌不得的把自己的儿子推得一无是处,心下不免生了不贫之气,却当着众大臣的面又不好直说。

微一敛眉后,王皇后又轻咳了一声,只一时就又调整好了自己的心境,扬起笑脸,眸光直直的投向钟玄崇,正欲把话儿直说下去,突见殿门上人影一晃,一个太监急冲冲的奔进殿内,噗的一声跪下,哀声叫道:“皇后娘娘,不好了,殿下,太子殿下落水了。”

太监此话一出,当即惊得殿中在坐之人都由不得的一诧。

王皇后神情为之一变,一时就忘了原先要说的事儿,急向那名太监问道:“太子落水?怎么回事?在哪落的水?”

回禀的太监跪趴在地,只是连连磕着头,除了回明出事地点之外,其他的问话就是一问三不知了。

王皇后见再问不出其他,心下着急,也不再多话。当即起身领着一班太监宫女,还有进宫贺寿的大臣们,急急向出事地点赶去。

刚转过箭亭,出了明景门,就见前面宫门角廊长道,一队人从侧门转出,向他们这方急步行来。

转出的人马为首的正是女官司仪方心怡,迎面见着王皇后一队人马,忙纷纷跪下行礼问安。

王皇后心下着急,无心多礼,挥了挥手就径直奔向被太监苏芳抱在怀里的太子而去。

“怎么了,七儿没事吧?”王皇后蹲下身子急切的问道。

“殿下还好,就是湿了身子。”苏芳回道。

王皇后细看去,果见秦思扬紧闭着双眼,神色如常,并无他样。一身湿衣已尽被换去,全身被一件大氅严严包裹着,只是一头凝结未干的墨发,还向人昭示着,他刚刚落过了水。

本已昏睡过去的秦思扬,听闻声响,睁开眼来看去,见是王皇后,挣扎着要下来行礼问安。

王皇后忙摇手让他别动,责道:“怎么无缘无故的就落了水啊,本宫可不记得乾清宫和东宫之间还有个池子的。”

“是孩儿贪玩,向父王请完安后想着还有时间,就跑去御花园玩了下,不想就掉到池子里了。”秦思扬垂眼答道。

第十一章 李超雄的解释

长江,南津关支流,吴村止水园内。

李超雄沉吟着,面上微微变换的神情,像是在艰难的思索着,要怎么把事情的原委说给眼前这个小姑娘听。

只见柳双离眨着一双大眼,一脸的疑惑。

李超雄微一叹息,选择了一个单刀直入的方法,说道:“柳姑娘可知道京城一地近八十万人的吃穿用度都来至哪里吗?”

“这――”柳双离一惊,想了一想,回道,“听说都来自江南一带。”

“对,”李超雄点点头,“京城的吃穿用度差不多都来自于江南一带,而运送这些吃穿用度的,主要都靠船只,路径则大半是从长江转运至京杭大运河,再北上京师。”

“嗯,这又怎么了?”柳双离依然睁着双疑惑不解的大眼。

李超雄转头看向止水园后高不见顶的山峦,答道:“柳姑娘还看不出,这些运往京城所需物资的所有船只,始发地都在长江吗。”

“啊,是!”柳双离一惊,跳了起来。

抬头向上,山巅之上,细得肉眼都难以辨识的流云,飘飘荡荡。

李超雄指尖轻触墙角攀延的藤蔓,回眸看向柳双离,一字一句道:“换句话说,长江一带的航运,直接关乎着大周的命脉。”

一听这话,柳双离即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一双大眼瞪得不能再大,口中说出的话也抖颤起来:“那韩府,你们――你们这几年对长江流域的布控,是――是为的什么?难道你们,你们是想……”

见柳双离被吓成这样,李超雄白净无暇的脸上略过一丝不解,指尖从藤蔓间收回,顿了一顿后,随即了然的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温言道:“永定侯韩府几代深得皇恩。哪可做出那种事来。”

“真是没有吗?”见李超雄笑得轻松,柳双离这才稍稍定下神来,舒了口气道,“但你不是说。你们在长江布控吗?朝庭有自己的水运衙门和巡河官吧,你们这么做,不,嗯,不就是在私自监控朝庭,这也不像是深受天恩的臣子应该做的事吧。”

柳双离说得直白,却也说的是事实。

李超雄点点头,轻声而道:“这事确不是臣子应该做的事,但是……”

说到这里,李超雄突的顿住。

柳双离追问道:“但是什么?”

天已经大亮。太阳升至了高不见顶的山峦之上,远远望去,正是金顶之上擎着一轮红日,好不耀眼。

李超雄抬头望着天上的一轮红日,淡淡回道:“但是如今朝政腐败。致使官运不通,私运盛行。”

“私运……”柳双离一惊。

“正是。”李超雄点点头。

“这话怎么说啊?”柳双离奇道。

李超雄轻一叹息:“就是官货私运啊。”

柳双离的双眼睁得更大了。

“柳姑娘还不明白吗?”李超雄笑道。

柳双离想了一想,道:“李大哥说官货私运,又说朝政腐败,难道是长江航运的朝庭官员利用官运之便,夹运私货为己牟取私利吗?但是,就算官吏再怎么利用职权中饱私囊。你们韩府私自监控官员的行为,也是不合适的吧。”

李超雄一愣,如墨的双眸细细看向柳双离,片刻后点点头,温言笑道:“三公子说过,柳姑娘是个心实之人。而且不只心实,情更实。但超雄今日看来,柳姑娘不但心实情实,人更是实。”

“什么心实、情实、人实!?”柳双离奇道。

李超雄淡笑着点点头,略一沉吟后。温言道:“柳姑娘也知道,河北一带人们的吃穿用度有赖江南。而也正因为有此航运,江南两淮之地,不知有多少人的生计以赖此。”

说到这里,李超雄如墨的双瞳深深的看向南方,似透过这层层林木,看到那浩浩渺渺,望不见底的滚滚长江。

“李大哥?”柳双离轻唤了一声。心道,这个李大哥啊,跟着韩三公子久了,也学了他那套吗,讲起话来总让人猜不透。

明白柳双离的疑问,李超雄又谦雅的加以解释道:“长江京杭运河,官船多,商民之船更多。而沿途的护航转运使,漕工纤户,船帮等等,这些人都是以航运为生的啊。”

“哦。”柳双离这才有些明白的点点头。

李超雄又是一笑:“而柳姑娘可知,我是江阴人士。”

“啊,那么说来李大哥,你们家也是以长江为生的?”

“差不多。”

柳双离再度了然的点点头。心中却也好奇:即是如此,你家以长江为生,为何最后却进了永定侯韩府,做起了一个护卫。

但奇归奇,柳双离也没有多事的去问。

只见李超雄又轻声说道:“也正因此,长江京杭的航运是国之命脉,在这一线上,不知有有多少利益可捞,又不知潜伏着多少势力。”

柳双离一顿,一双大而晶亮的瞳子使劲的眨了又眨,半晌后才不得不微微阖上:“所以,你们韩府,根本只是这些众多势力中的一个,一点――一点都不足为奇,是不是?”

“是。”

柳双离怔了半晌,最后苦笑出声:“真是我少见多怪了。李大哥说得对,我真的太过实心了。”

对此,李超雄只淡淡一笑,不再做评价。

阳光微微越过爬满藤蔓的断墙,散在了两人的身上。柳双离轻揉着双手,借以舒缓心下的尴尬。

“那么,你们……”

李超雄却突的摆摆手,打住了柳双离下去的问话,瞅着她又道:“柳姑娘可知道,你现在正陷在一股势力当中。”

柳双离一怔:“李大哥可说的是柳姨他们吧,我真没想到柳姨会是……哎,这个止水园究竟是……”

“是的。”话说到此时,李超雄也不想在绕弯子了,点点头道,“止水园的来历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个园子内有一条秘密通道。可直通向这个村头的河溪。”

“秘密通道,”柳双离一惊,“难道我昨晚见到的就是这个人通道的入口?”

“正是。”

“李大哥?”柳双离有些不悦的瞪着李超雄,“你知道。难道你从昨晚就――就一直在跟着我?”

李超雄摇摇头:“柳姑娘错了。昨晚我跟的不是你。”

“啊,你是在跟……”

“是的,我在跟踪的是他们。”

“他们是什么人?”

话说到这里,又一时顿住。李超雄似又在考虑着什么,柳双离看着他,也不打扰,身子斜靠向已在日光的照射下,消去晨露的藤蔓上,静静的等着。

良久,李超雄才微一叹息。回道:“他们只是些小脚色。”

“啊?”柳双离半鼓着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直瞪着李超雄。

小脚色?她才不信,要仅是小脚色,会动用到李大哥你这个韩府一等护卫来亲自跟踪?

见柳双离不信,李超雄又低眉笑道:“我会在此处出现。有一半的原因也是为了柳姑娘你啊。说来,柳姑娘你比这些人可重要多了。”

“啊!”柳双离又是一诧,这回的话像是那么一回事,她歪头想了一想,也不知是该信,还是该不信。

见柳双离还是犹疑不已的眼神,李超雄又笑了一笑。道:“这些人虽只是些小脚色,但也不容小窥。超雄以为,柳姑娘还是避开他们为好。至于柳姑娘落在屋中的那些东西,你也暂时不要管了,超雄定会设法帮你拿回的。”

虽是相求的语句,李超雄说得也温雅轻淡。可看着她的眼神却坚定无比,不容她拒绝。柳双离摇了摇头,心下多少猜知,这些必定是秦思白扬及韩齐海,在事先做了要求。李超雄只不过在执行上面的命令吧了。

柳双离想着,心下又是一叹,出声问道:“李大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柳姑娘请说。”

“你来到此处,是为着我的成份大些,还是为着这些人的成份大些?”

“这……”李超雄一怔,“自是为着柳姑娘的成份更大。”

“是吗?”

李超雄肯定的点点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柳双离:“柳姑娘为何会有此问?”

柳双离摇了摇头,亮若尘星的一双眸子望向遥远的北方,沉吟半晌才说道:“前儿是思扬的十三岁生日了,他要我捏的泥人儿我却推脱着没有捏好给他。哎,也不知他这生日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为这事去难为我二师兄。”

李超雄一愣,温言回道:“殿下和卫华兄弟在京中一直很好,柳姑娘不必挂心。”

半晌,柳双离才收回遥望北方的目光,向李超雄展颜一笑,道:“那真的谢谢你了,李大哥。”

李超雄低眉而笑:“柳姑娘客气了,这本就是超雄应该做的。”

“那我下去呢,要往哪去?”柳双离挑眉又是一叹。

“下去如何,超雄无法定夺。”李超雄又是一抱拳,“但这两天里,请柳姑娘务必要留在此处,不要过多走动。”

“留在这里?”柳双离愣愣的四下看了又看,这里可说是她见到的,止水园内最为残破的地方了。其他地方,破损的屋宇或许还有半个屋顶,可这里,却是连那半个屋顶都没有了。

这里是很偏,偏得墙上全让藤蔓占据而完,偏得地上尽被破砖碎瓦的倾覆,寻不着一条路来。如无轻功在身的人,根本就跃不进这里半步。

这样的地方,真要她呆上两天?

“真是不好意思,柳姑娘,因为在吴村这个地方,除了对面这座高山外,我实在找不到另一处更为安全的地方了。”

这么说着,李超雄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去。

他话说的小心翼翼,原以为柳双离听了这话会心中不悦,会不开心的指责他们韩府照顾不周。不想,空气停歇一下后,他接着听到的却是‘扑哧’一声,忍不住的一个笑声。

“柳姑娘?”李超雄满脸的疑惑。

柳双离用手严严捂着嘴,脸上却还是上下的抽动,显然她是在偷笑。

“怎么了?”李超雄莫名其妙,四下看去,却看不到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不,不是了,对不起,李大哥,”柳双离边忍不住笑着,边又不住的道歉,好半天才喘着气,解释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要笑你的了,李大哥。可你今天一出现的那个样子,真的好认真好神气,那样侃侃而谈,有模有样。我还以为你,以为你已经学成了韩公子的样儿,镇定自若,俊朗不凡,温文尔雅,哈哈,最后这一看,原来你还是,还是老样子的。”

“柳姑娘。”原来是在嘲笑他啊。李超雄尴尬不已,见柳双离笑得欢腾,他也恼不起来,只能摇头苦笑。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间轻松了下来。

第十二章 京城流言

京城皇宫之内。

一场精心准备的寿诞,却在太子殿下的意外落水之下,无疾而终。

不但如此,让王皇后同时气结的是,同内阁次辅钟玄崇的那个半截谈话。

因为在寿诞上,王皇后那再明显不过的的试探问话,不想被意料之外的打断,使得话最终也没能说到节点上。王皇后也不心急,本以为过几天再把说不迟,却不想过了两天后,事情就变了。

两天后,京城上下突的疯传出一个劲爆的消息。那就是内阁钟大人的小公子,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花巨资为百花楼的一个名妓赎身。不但如此,听说这位风流多情的钟四公子,还对外放出誓言,为这名妓赎完身后,就明媒正娶她过来做正妻。

这――这是什么东西?纳妓为妻,体面人家的人谁会做这样的事?谁又敢做这样的事?可现在竟然是内阁钟大人家的小公子这么做了,哎,真是可惜可叹啊,妄顾了钟家几代大儒诗香,这一回真是丢尽了斯文颜面。听说为这事,钟玄崇钟大人气得旧病复发,已经躺在床上几天几夜下不了床了。

不但如此,再据可靠消息,钟家的这位小公子在气倒他家老头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了。而且已正式向百花楼楼主立了赎身字据,每日里,白天四处向朋友借钱,夜里就直接宿在百花楼那位名妓的屋里,只等着钱一凑齐,立马把人直接娶走。

消息传至如此,都能纳妓为妻了,看来已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为这惊天的大消息,现在京城里的人们每天茶余饭后的谈资真是非常的喜闻乐见,每天都有人在报告着,今天钟四公子又到了哪个朋友家时去借钱,为这又发了什么毒誓。这个誓言估计着多少年也还不上,然后借没借到钱,借到了多少钱,离他跟百花楼签的字据金额还差多少钱等等。

直是不怕京城无乐闻。钟四公子为你问。

京城里的人每日里就为这个乐呵不已,只是没几个人知道,这个喜闻乐见的消息,除了能气到钟家的老人外,还能把看着无关的王皇后给气得牙痒痒的,直恨不得立马抓住钟玄钟,狠抽他几个巴掌。只不过这个愿望王皇后在一个月内是达不成的了,因为人家钟大人早已告病在家,且一告就告满了一个月。

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钟家四公子的消息是真气到了王皇后了,但对皇宫里的其他人员来说。却丝毫没有影响。太子殿下更是像根本没听过这回事一般,每日里的日子依然如故。

上午上课,下午发呆,什么事都不理,什么话都懒得多说。

唯一有所改变的。就是对于隔三差五就会借故跑到东宫来的众位大臣,太子殿下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虽然总体上对那些大臣的态度依然没变,但却不再如之前一般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全然不理,而是开始有了个别对待。

例如对那个面容白净的工部右侍郎朱欣,太子殿下就亲切和蔼得多。不但指明让这个朱欣到太子府任了少傅之职,还时不时的就把他单独留下来,一同吃顿晚餐。聊些家常闲话,赋赋诗词,听听曲儿,清谈玄理,表面上真好个雅性十足。

虽是有改变,但对那些正直的大臣来说。改了甚于未改。

因为一种不能明说,也不愿说出的原由,让群臣为之心伤,哀嚎大哭。

为太子欣赏的朱欣本人,后来也觉不妥。开始借故病疾在身,不再去往东宫任教。再在太子殿下几次三番问起,甚至跑来他府上探病不走后。朱欣不得不自请左迁外官,甚或自请辞回家。

闹到最后,在皇后娘娘授意下,朱欣终于如愿的外调河南汝宁知府,脱离了这个城苦海之地。

事情却没因此而完,不久后,太子东宫几个年老太监就被罢回了内务府敬事房,再继任了几个年轻白净的小太监。

然后东宫几任太傅少保,突然一同请辞外调。

再之后,辽东都司关尽重将军回京述职,为太子殿下推荐了一个少傅。说道此人姓高名宁远,字静思,学问高深,尤甚曲赋。可在旁人看来,这个高宁远别的倒还罢了,只那个模样儿,真是让人见之犹怜。

高宁远,看其也就二十不到的年纪,身如照柳,面若敷粉,唇似凝脂,目转秋波,面带常笑。真真一看外表,就是一个风骚多情的种子。

也不知在北境边关苦守的关将军,去哪找到的这样一个人物,还不远千里的送来给了太子殿下。

这样的一个人来给太子殿下授客,群臣愕然。

皇上的病,明眼人一年便知殡天之日不久矣。可在此家国敏感之季,太子殿下却转向了这般。群臣自是斐然反对,无奈皇上不再发话,皇后娘娘也不作多言,群臣再哀嚎也只能哀嚎而已。

太子东宫之所,至此之后,明丽的曲赋诗词,常常流转飘出。太子少了发呆之时,群臣却多了木然之日。

已是六月夏末之季,天更是炙热难耐。

太子东宫的院中,树影依稀,院中并未植有任何花草。

天还热,今日的太子秦思扬似又懒困回来了,上午的课一授完,他就挥手让那个漂亮的师傅高宁远,跟着其他的老师一起走了,没有像往日那样,留下他来玩乐。

见太子殿下又恢复了之前痴痴的发呆样,几个面容白皙的小太监守在一旁,除了不停的给太子扇着扇子外,无人敢吱上一声。

“现在几时了?”正对着窗子的软榻上,秦思扬慵懒地躺在上面,眼望着大开的窗子,懒懒的问道。

“申时一刻了。”一个小太监答道。

“扑侍卫怎么还没到?”秦思扬又问道。

因为东宫毕竟是在宫里,带刀的侍卫是不能随便进入宫内的。即使身为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要想入宫也要有宫内的传招,解了武器才能走指定的路线进入。

“奴才这就去问。”小太监忙叩首回道。

秦思扬不耐烦的一挥手:“即然现在还没到,就就他不用赶了,酉时过后再来找我。”

“是。”小太监再一叩首转身离去。

“苏公公呢,怎么不见?”秦思扬又问道。

“殿下午睡时,苏公公就被司礼监的冯公公叫去了,到现在还不见回。”另一个留守的小太监答道。

“嗯,知道是什么事吗?”

小太监摇了摇头:“奴才不知道。”

秦思扬冷哼了一声。

小太监想了一想,又道:“但奴才有听冯公公身旁的小太监说,内阁的几位大臣也被一同叫了去。”

司礼监的冯胜是父皇最信任的太监,虽只是四品之职,却已是宫里太监之首。宫里的太监们在私下里都把这个冯公公唤作老祖宗。

被这个冯公公唤去,也就等同于是被父皇叫去,而同时还把内阁大臣都叫了去,是为的什么事,自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这世间最难揣测的就是圣意,即是难猜,他也就懒得去猜了。

听了小太监这话,秦思扬没作一丝表示,大大的哈了一口气后,身子又往软榻里靠了靠。

刚刚才睡过的午觉,现在又困了。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秦思扬闭上双眼,又睡了过去。

早已见惯了太子殿下大白日里这样犯困睡觉,小太监们都怪不怪了。见太子又睡了过去,皆屏紧气息,静静的扇着他们的扇子。无一人知道,太子这般在白天里容易犯困,却是因为他在夜里皆少有睡觉。

说到晚上不睡觉,却是自两年前秦思扬重回皇宫后养成的。

因为不想让皇上和皇后多知道他在外的情况,也就没有告知别人他有在外拜下武师修习武艺的实情。如此,秦思扬改成了在夜里一个人偷偷练武。

有小太监不停的扇着扇子,再热的天,也没什么热了。

一觉好眠,待重新醒来时,已是晚餐时间。

简单的用过了晚餐,听小太监来报,他的贴身侍卫扑侍卫早在殿外等候多时。

秦思扬站起身来,边往寝室内走去,边向小太监吩咐道:“叫扑侍卫进来。”

“是。”小太监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步入寝室,刚走至床前坐下,就见卫华无声的自屏风后走了进来。

“殿下。”卫华走上前来,拱手行了一礼。

“有吗?”照例的问话。

“有。”卫华点头回道,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制锦盒,上前一步双手捧于秦思扬。

秦思扬脸上闪过一道惊喜,接过锦盒打开。

小小的锦盒内,装着一只做工精湛的小小泥人儿。泥人儿虽只有人的手掌大小,却是上至头上发丝,中至身上衣饰纹理,下至脚底的鞋痕,都一丝不苟的捏制分明。

秦思扬一见这个泥人儿,双眼睛霎时放光,脸上更是欣喜若狂。他小心翼翼的拿起这个泥人儿,指尖一点一点的拭过泥人儿的每一寸。

“拖了三个月了,她终于肯捏出来给我了。”秦思扬说明,低着轻轻的吻向手中还散着泥土味的泥人儿。

第十三章 柳丽娘的请求

长江,南津关津牢渡口。

清晨时分,天已亮起,柳双离站渡口边上,眼望着江水如剑,仿似在峰峦叠嶂的山峡之中刺开了一线通道;耳听着江水震天咆哮,仿似有千万大军自山巅奔驰而来。

抬头再看,两山对峙间,白云翻滚,映衬着山下江水滔滔,真是好不雄奇。

柳双离张开双臂,展眼望向这一片大好江山,开怀的笑了。

来到这个古渡口已有几天了。回想起之前,李超雄要她呆在止水园那个荒废得不能在荒废的院子中,等他两天。可她只等了半天的时间,待傍晚时分,李超雄就把她的木箱和包裹给完好的取回来了。

惊讶中,问起怎么这么快就取回了,李超雄腼腆的笑了笑。说原本以为对方会在意这事,会增加人手来守株待兔,可以不曾想对方未在这事上多上心。听闻和云天门有关后,也还是只派那两个一开始来搜查的汉子守着。而在那小院中,本事最高的柳丽娘,却守得一点都不用心,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屋中照顾她的女儿。

李超雄说,因为这样,他在那只蹲守了三刻钟,就寻得了一个机会。两个留守的汉子,有一人去解手,柳丽娘还在她自己的屋中守着女儿。乘此机会,他飞身跃进屋中,瞬间放晕了独守在那的那名汉子,东西就在这轻而易举间取回。

没人发现,没人追踪,这些人真如李超雄说的,仅仅只是些小脚色而已。

取回了自己的东西,柳双离简单的给自己易了下容,扮成了一个老头子,就轻松的摆脱了那些人在村中的巡逻,来到了南津关上的这个古渡口。

留下了足够三日的吃食后,李超雄就先行离开了。走时要求她在这个古渡口等上两三天。说是到时会有船来接她离开。至于离开后去往哪里,却可以由她随意选择。

这里即叫做古渡口,就真的很古也很破败。除了有一面突向长江的岩石,站在上面可以瞭望到江水。峡谷外,其他的皆被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给包围着。

这是早已被人们遗忘的地方,自是不会再有人来。南津关上,真正人流不息的渡口,是跃过这片密实的树林,在溪流的另一端上的新渡口。

那里的新渡口,离这个古渡口实在是太远,就算那里人声再鼎沸,独留在古渡口上的柳双离,除了滔滔的江水声外。就再也听不闻一声人语。

因此,柳双离在这个古渡口安然无事的度过了两天时间。

也因此,当柳双离听闻到树林中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几语说话声,惊奇不已。

听出了说话的是什么人,柳双离没有把自己隐藏起来。当说话之人出现在她的面前。目光相接的那一刻,柳双离不由的笑了。

“大哥哥。”轻快的女孩叫声,是莲儿忍不住的一下挣扎开母亲的手,奔向柳双离来,“你怎么不跟莲儿说一声,就跑到这来了。莲儿以为大哥哥已经走了,不跟莲儿说一声就走了。”

心下不由的一阵酸楚。柳双离蹲下身来,微笑着胡乱的找着些话儿来安慰这个孤独的女孩儿。

柳丽娘也面含笑意的走上前来,拉开了还死拽着柳双离的女儿。

“柳姨,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柳双离不得不吃惊。

柳丽娘一手抚过女儿的长发,脸上的笑容隐着丝丝的苦味:“杨兄弟的易容术是真的不错,扮成的老头儿。要不细细看去,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柳双离呆了一呆,如此的话,已经不言自明,柳丽娘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几时。以何种方式离开的村子。但是那时她却不说,不报给自己的同伙,放了她离开吴村。

“柳姨知道啊。”柳双离轻笑着,露出的笑容却显得有那么一丝的尴尬,顿了一下又拜谢道,“柳姨看出来了,却不去说,放过了七儿,谢谢柳姨了。”

柳丽娘听着只是轻叹着摇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去说。

年幼的莲儿听不懂她们的话,睁着双大眼,拉着柳双离,又是连番的娇嗔不舍。

柳双离再度找着软话儿来安慰女孩。

柳丽娘却是轻笑着,蹲下身来拉回女儿,道:“莲儿,大哥哥要走了,你没有礼物送别的吗?”

“妈妈——”女孩儿扭捏着手指,显出一脸的为难。

柳丽娘责备性的一笑。

不远处的树林,星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点点散落。树下的泥地上,借着那一点的阳光,长着一圈圈的杂草野花。

柳丽娘手指着那一片青草碎花,道:“莲儿不是最会编花篮儿的吗,你去采了那些草儿花儿来,给大哥哥编个漂漂亮亮的花篮儿,怎样?”

“嗯,”莲儿一听,立时拍手笑着,“大哥哥,你等等,莲儿给你编个花篮儿。”说着,立时一溜烟的跑向那杂草野花地上,采下青草野花藤儿,编起花篮儿来。

支开了女儿,柳丽娘也不多话,上前拉过柳双离,往一旁的大石上坐了下来。

“柳姨有什么事吗?”见柳丽娘只是望着远处,半晌不出声,柳双离不得不先出口问道。

柳丽娘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看向柳双离,眯缝着眼,笑道:“说句实话儿吧,你,真是杨兄弟?”

柳双离一诧,笑道:“柳姨说什么呢?”

柳丽娘轻笑:“就说实话儿吧,谁单独出门没个难处的,特别还是女孩儿家的,就算柳姨知道了,也不会多说的。”

柳双离又是一呆,这段时间看来,她也心知眼前这位柳姨不是简单的人儿,眼睛着实有些利害,呆了一呆后,低了下头去,笑道:“柳姨看出了我,却不多说,两天前更是故意放过了我到这儿来,七儿都不知要怎么谢柳姨了。也不瞒柳姨,我也只是出门爱穿男装,为图个方便,倒不是真心要骗人的。”

柳丽娘听着,也是笑着摇了摇头,眼望着不远处小心编着花篮儿的女儿,道:“柳姨认出了姑娘,却不说,也不是什么好心要帮着姑娘,只是——哎,也不瞒你说,只是我有事儿想麻烦姑娘。”

“柳姨有什么事儿?”

柳丽娘顿了一顿,道:“虽只和姑娘比邻而居了一个月,却也看出姑娘是好性儿的人。如今我这女儿,把姑娘当成亲哥哥一样的亲,而姑娘也对她好,我只想,哎,只想——”

柳丽娘说到这里,又长叹了一声,自怀中摸出张纸儿,递于柳双离,道:“这个还请杨姑娘收着。”

“这是什么?”柳双离接过纸片儿看去,见上面清楚的写着两个地址。

“这是两个地方,还烦请杨姑娘记下,过上两三个月后,姑娘要有空儿,可否到这两个地方去。”

“这是为什么?”柳双离奇道。

柳丽娘又是一叹,不答反问:“姑娘可知道我在为什么人做事吗?”

柳双离摇了摇头。

“三河帮,杨姑娘听说过吗?”

“三河帮?”柳双离一诧,这个她不可能没听说过。自来到江水流域一带,她就没少听人说过三河帮。

听言三河帮的势力范围,涵盖了长江、嘉陵江及长江各所有支流,是长江流域船帮中势力最大的一个江湖帮派。再听言,长江航运各民官的行船,有近一半都是三河帮在包揽。

可以说,有江水流过的地方,就有三河帮的船在。

见柳双离一脸的惊异,柳丽娘但笑着点了点头。

“听说三河帮是长江第一大帮,柳姨即是三河帮的人,怎么会……”柳双离说不下去了。

“怎么会过得这么寒酸是吧。”柳丽娘苦笑着。

柳双离低了低头,没有答话。

柳丽娘却不以为意的又是轻轻一笑:“有些事我也不好跟姑娘说。只是,只是我想请姑娘一件事。”柳丽娘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双瞳极是认真的看着柳双离,“我想请姑娘两三个月后,抽个空儿到适才我给姑娘的地方去看看,顺便一起带走莲儿。”

“带走莲儿?”柳双离这一下是真真正正的被惊到了,睁着一又大大的眼睛瞪着柳丽娘。

“是的,带走莲儿。”柳丽娘双眼锁着柳双离,慎重的点着头,“原本我是想让你现在就带走莲儿的,可是你刚刚从老三他们的视线中逃出,莲儿就跟着不见了。他们不免就会把莲儿的不同和你的逃离联系在一起,这样对姑娘你和莲儿都有不利。”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带走莲儿?”柳双离不解的问道。

柳丽娘又轻叹了一口气,双眸望向已把花蓝儿编织好,正在小心选摘着野花来点缀花篮儿的女儿:“这是因为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再跟我呆在这样的地方一起受苦了。”

“这样的地方?受苦?”

柳丽娘点点头,双手伸出紧握住柳双离的手,声音中带着哀求:“杨姑娘,请你到时抽个空儿把我的女儿带走吧。柳姨求你,不为什么,就当为自己积个德。”

柳双离一脸的惊愕 :“柳姨,这是为的什么?”

柳丽娘摇着头,没有解释,看着女儿把花篮儿插满了花儿,转身向她这一蹦一跳的近来,口中继续说道:“莲儿她姓叶。要是能行的话,请杨姑娘带她去找她的父亲,她的父亲,现在应该身处于北方边境上的一个帮派内,那帮派叫正北盟。”

第十四章 换人来

京城皇宫,太子东宫寝室内。

太子秦思扬低头细细亲吻着手中的泥人儿,口中喃喃私语:“拖了三个月了,她终于肯捏出来给我了。”

立于一旁的卫华,却偏着头,双眸呆望着半掩的窗台,似已全神注视着微启的窗缝外的景致,根本就没注意到此时的太子殿下在做着什么。

看了又看,吻了又吻,好像永不厌倦。久久的都舍不得把这个,对着他笑咪咪泥人儿锁到他那大锦合中。他想就摆在自己的桌上、床前,在屋中的任何一个地方,让他可以一踏入屋中,就能见到他心中的人儿。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不能让人看到这个人,更不能让人记住这个人的模样。

虽然,他的东宫寝室,早在他入主东宫不久,就下令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进入。甚至于每晚入睡他都是自己解衣,日间晨起也是自己动手穿衣,从不让人太监宫女服侍上半分。

说到太子殿下不用人服侍更衣,在宫中是件怪事。怪到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数次过问过,他也因此顺从过几次,乖乖的让下人服侍更衣,可每次都是没几天就又借故别人笨手笨脚,继而大发脾气,把服侍的人都给全部轰走,就这么数次后,事情不了了之。服侍更衣上的事,太子殿下还是自己亲力亲为。

但是,就算如此,早晚不让人进寝室服侍,中间再下达个无他的命令不准进入寝室。他的寝室,他的秘密之所,还是进出的人不少。

例如每日例行进来打扫的太监宫女,那可是每天要都进来一次的。还有皇上及皇宫身边的心腹,那是时不时就会借故说个什么事儿,传个什么话儿,然后擅自跑进来,秦思扬拿他们也没办法。

所以。基于以上种种,这些他极度珍爱的东西,不能摆出来让人看到,更不能让人记下。

久久的凝视细吻后。终于恋恋不舍还是选择了把泥人儿连同捎带而来的小锦盒,锁入了他那个大大的宝贝锦盒内。

“她在外面可好?”信上虽依旧说着一切安好的老话儿,但秦思扬却不放心,收起信来后,即开口问道。

“还好,”卫华终于把望向窗外的目光收回,点点头答道,“小师妹离了南津关后,就顺江回转,然后就沿着汉水一路北上。现在进了承天府。”

“她说收留了一个小女孩在身边,这是为的什么?”柳双离捎来的信上未说明收留的原由,秦思扬不由的好奇寻问。

“听说是小师妹在南津关养病时的一个邻居托她收留的。”卫华答道。

“只是普通人吗?”秦思扬不放心的问道。

“不,说普通也不普通,”卫华摇摇头道。“据查这小女孩的母亲,是三河帮的人,其父亲却是正北盟的人。”

“正北盟?”秦思扬一惊。

卫华点点头:“正北盟的五堂主叶锦信。”

“竟是这个。”秦思扬又是一惊。

“殿下认得这人?”

秦思扬点点头:“是见识过。”

卫华微敛双眉,他略听说过小师妹和太子殿下在宣华和之后的遭遇,他们和正北盟的诸多际遇。他心中对此是了然,却不知太子殿下对这些又是持何想法。

“双离是不是又想做好人了,把那小女孩带上北境。还给她的父亲。”不是疑问,秦思扬几乎是已完全肯定的语气在说着这个猜想。

“应该是。”卫华答道。

秦思扬脸色瞬间沉下,手也一下收起握紧,拧成了拳头。

卫华见此,低下了头。

室外很静,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东宫的太监宫女们谁也不敢大声说话行事,更不敢靠近太子寝室的门窗半步。

良久,秦思扬才缓下脸色,松了拳头。

仰头长舒了一口气,秦思扬又转而问道:“韩奇海那呢。怎样了?”

“照计划进行着。”卫华随口答道。

“计划?他娘的这是什么计划?”秦思扬冷笑,忍不住低吼着声骂道,“这个高宁远,他究竟从哪找来的。娘的,除了那几个小曲,这人还会什么?我现在一听那些小曲,一看到这人就想吐。”

“殿下,”听到尊贵的太子殿下竟接连暴了粗口,卫华也不由垂头叹道,“请你再忍忍。”

“再忍,再忍到几时?”秦思扬低吼道。

卫华扶额,跟在秦思扬身边已两年有余,早已深解这个太子殿下的脾性。性冷,却好恶异常的分明。如今,却要他对自己一向厌恶的事情,表现出喜好的兴头,那真的是太在为难他了。他小小年纪,能忍到现在不被人发觉,还弄得流言四起,真可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想来这也应是他的极限了。可韩三公子那头,却还要他再忍下去,再做出更出火的表现。这简直是……

对此,卫华自己都不知要如何去说。劝说,那更不知如何去开口了。

“听韩三公子说,下去会换个人来。”卫华报了一个料。

“什么人,几时来?”秦思扬压下火气,双眸微挑。

“明年春闱时,就可来到。”卫华答道。

“春闱?竟还是个举人?”

卫华点点头:“如果不出竟外,最后应可取得进士出身。”

“哦,进士出身,如此了得?”秦思扬终于来了兴趣,一个要送给他来做男宠的人,竟还将得进士出身。如此,下去还得赐个至少五品以上的官来做,真是弄得动静不小啊。

卫华再次点头,随后低下头去,那遮住一半脸儿的黑纱巾,随着窗外吹进的轻风一荡一荡的飘着:“韩三公子的意思,如此殿下更能明正言顺的把他留宿在身边了。”

“那人叫什么,多大了?”秦思扬敛眉笑道,是明正言顺,至少这个人不会再极力求着外放逃离。

“听说今年八月才满十七,叫李超尘,字子凡。”

“李超尘?”秦思扬双眉收起,眼中闪过一道狐疑,“和那李超雄是何关系?”

卫华一个拜首,笑道:“正是越英兄的三弟。”

秦思扬双眉展开,口中冷哼一声:“竟是这般的关系。”

永定侯韩府,真是人才济济,非同一般啊!

卫华又低下了头去。

天是要入秋了,随着二公主秦思华的赐婚旨意的召告,关于钟家四公子的种种流言也在京中渐渐散去。到最后,谁也不知,钟四公子究竟娶没娶走百花楼的那个名妓。钟家四公子的流言没了,但二公主将嫁于镇国公陈尚孙的三公子,却开始传得是京中人尽皆知的。同时因娶圣上的二公主,这位因非长子,不得袭爵的镇国公府上的三公子,得以受封员外郎,到工部挂了个闲职的差事。

到明年春闱,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去想父皇的身体如何,也不去理会皇后娘娘的步步紧逼。秦思扬依旧强忍着性子,在东宫中过着他表面上的逍遥日子。

给柳双离十六岁生日的礼物已经送出,听着她一步步的北上近了京城,却最终还是没有入京,到了保定后,却绕了个圈,过到了宣化那一带。

宣化一带,是他们之前常游走的地方,要在那里找寻正北盟的人,说容易却也有一点的难度。秦思扬却是早暗令韩府和关尽重手下的人,帮着去寻找。

一切看着很顺利,一切却就在九月到来时,出了意外。

“七哥哥,你最近怎么了,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五公主秦思静歪着脑袋,好奇看着秦思扬。

“我没有不高兴啊,”秦思扬看了五公主一眼,翻身从软榻上坐起,朝里唤着,“静思,静思,五公主来了,你还不出来给唱个曲儿?”

声还未落,就见生着一张媚脸的高宁远,急冲冲的抱着一张古琴从殿内奔出,一见到五公主,即拜下叩首道:“小的给五公主请安了。”

五公主不悦的瞪了高宁远一眼,也不叫他起来,撅了一张小嘴向秦思扬嚷道:“七哥哥,你好坏,不是要你给这家伙改个字吗,你不但不改,怎么还这么大声嚷嚷来,存心跟静儿过不去嘛。”

秦思扬却一摇手,说道:“静思说了,他这个字是他的父亲和老师一起帮着取的,我怎么好随便给人家改呢,你说是不是啊,静思?”

“这――这――”高宁远看看太子殿下,又看看五公主,白皙妩媚的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呢喃了半天,才答道:“这字儿虽是宁远出师时,家父了老师一起取的,但,也不是不能改的,要是五公主不喜欢,小的改一个就是了。”

五公主不悦的脸上这才闪过一道喜色:“七哥哥你听,他都说可以改了,你就给改一个吧。”

秦思扬瞪了高宁远一眼,道:“那静思你说,你要取个怎样的字?”

“这――”高宁远又一下犯了难,怔了半晌才道,“只要五公主不再不开心就好,太子殿下就随便取吧。”

“真随便?”

“是,请太子殿下随便。”

秦思扬想了一想,道:“你即叫宁远,那就给你取个逐边吧,如何。”

“这――”

“不喜欢?”

“不,不,小的,小的喜欢。”

“哈哈――”

第十五章 来到北境的柳双离

柳双离拉着九岁大的莲儿,站在小山坡的树阴下,看着远处近于荒芜的田地,还有眼前因年久失修,坑洼不平的一眼长得望不到底的官道。

不知沿着这条官道走了多久,却不曾碰到一辆马车和一个行人。看来今晚是赶不到下一个村镇,又要露宿荒野了。

刚过了八月十五不久,晚上天上的一轮明月异常的圆润,更易引起人思乡之情。

受柳丽娘之托,把莲儿带在身边已两月有余了。小丫头也从一开始每晚都必喊要妈妈,到现在终于接受了远离妈妈的事实,完全的依赖了她。

一路的北上,未过黄河之时,一切都还顺利,虽也能常看到无家可归的老百姓,但她们的运气还好,每晚都能找到客栈或是借宿的农家,也没饿过肚子。但自过了黄河后,情况就开始了越来越糟了起来。

常常的赶到一个村镇,见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景象,田地龟裂,荆草满覆,一片荒凉之景。

身上所带的干粮也因此会长长不够。柳双离为些心下慌乱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莲儿却因忍不住饥饿,常常哭泣。

“大哥哥,你说要带我去找爹爹,但我爹爹在哪儿啊,这里什么人都没有啊?”莲儿常常这样哭问着,问得柳双离心下烦躁不已,但一看到她泪眼连连的可怜样儿,却又于心不忍,只能搜肠刮肚的找着好话儿来安慰她,哄着一时是一时。

北边的天地真是越往上越荒芜,离家逃难的百姓,已近四成,一片大好的山川田地就此弃之无人耕种,让人看之心中不忍一片苍凉。

这一日,两个孩子又行到了一个小市镇,这里看着倒还不错。听说因着北面有大山为屏障,官道不畅。蒙人骑马却也能来抢劫,人们的生活倒还过得下去,所以,这一带村镇上的人倒没有逃难的。[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但上一年北地发生干旱。虽因这一带的地下河流充足,庄稼还多少保住了七成,没有闹出严重的饥荒,百姓的生活却是真真实实的一年苦过一年。也不知这里的人们,还能承受几时,像别处的离家逃难,还是――当起了土匪。

这一带土匪猖獗,这是数天前柳双离收到韩府书信时,得到的信息。书信上同时还跟她说了,正北盟现在昌平一带活动。

接到这一封信后。柳双离知道,她不用再往北走了,而应该改往东走。

继续往前走,莲儿没再有疑问。北上很苦,常饿肚子。但是,大哥哥是跟着她一苦着,一起饿着肚子,她看得到,也就没法去跟大哥哥闹。

其实自带走莲儿,柳双离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柳丽娘会让她把莲儿带给她的父亲?

按说,莲儿跟着柳丽娘。虽孤独寂寞,但是吃得饱也住得好,衣食无忧这不好吗。为什么却要把她送到北方,这个荒芜穷苦之地?

再者正北盟,这个帮派再强再大,能保证吃穿住用。但其的起身就注定是朝廷所忌讳的。岂能和在长江经营多年,根基牢固的三河帮想比?

送走女儿,母女分离,本就是人生最痛苦的一件事。且还是从江南副富庶之地,送往北境灾荒之所。

从好处送往坏处。这不是人之常情吧?但,柳丽娘就如此请求了。柳双离虽不明所以,但即已向柳丽娘承下了诺言,她也不能食言,一定会把莲儿送到她爹爹的手上。

就在柳双离接到韩府的信,前行的道路由北改成向东时,时间已从八月流进了九月。

这一天,柳双离带着莲儿,来到了一个小山村。[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问过当地人,这里离京城倒是挺近的,要是骑上快马,只需一天的时间就可以赶到京城。

听到这话,柳双离心中不免的就想到了京中的那个人,那个每封信上都抱怨她跑得太远的人,那个自收了她的泥人儿后,就兴奋异常的回信说要送她个大礼的人。

想想这个月就是她十六岁的生日了,想想他们也近一年没见面了,想想她是不是该去看他一下,好解这相思之苦?!

听说那个家伙现在在京里,又闹出了一堆流言。听说流言已从原来的好猎变成了现在的好男色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呢?韩府那位公子究竟给他出的什么鬼主意呢?

柳双离犹豫了,本想让他安心的留在宫中,可是,有一年了,见上一面也是好的,不是吗?要不要真去?

这一天自小山村出了发,路行了一半,看着前方,正考虑着是继续往东前进,还是转向南行去。

突听不远处传数声凄厉的呼救及几声嚣张之极的大笑,惊得两个孩子一震。柳双离立时拉住莲儿跑至一旁草丛中,伏身于地,藏住了身子。

寻声看去,但见一旁的土坡之下,几个大汉各提着把明晃晃的大刀,在追赶着几个行人。几个行人有男有女,但显然都只是普通的农家百姓,没有任何防身之术,不两下子就被几个提着大刀的大汉给制住。

柳双离看着心下大惊,知道这是土匪在抢劫了。韩府来的信中说这一带土匪猖獗,之前几日她们倒是运气好,没遇上。今日终于见上,却是这般。

眼见几个行人随身的包裹被土匪一下抢去,搜刮完之后,又凑上前去,接着搜这几个行人的身子。

正搜着,突见其中一个大汉得意的一阵哈哈大笑:“这娘们真不错,哈哈,老子喜欢。”

旁边一个汉子听了凑过来一看,也嗤的一声,大笑道:“是不错,哈哈,叼子,你想怎样?”

那大汉大笑着一下扛起行人中的一个女子,说道:“今天的标儿都给你们了,老子只要这个娘们。”

另一大汉大笑哂笑道:“叼子倒会捡货,捡了个最好的,哈哈。”

那大汉只是大笑着,也不理会,扛着不断挣扎哭求的女子,转身就往一旁坡下奔去。另几个大汉却更是嘲弄的边番大笑:“真是个急色鬼,晚上都等不急了。”边大笑着,边又一掌一脚,两下子就撂倒了想抢出救人的几个行人。

扛着女子的大汉所奔来的方向,正是柳双离和莲儿藏身之处,两个孩子看着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下。所幸那汉子似真心色急,只奔得有个小坡遮了身子,道路上旁人看不到了,立停下脚步,放倒女子,即急不可耐的扑上去强暴起来。

这一地儿,道路上的人是看不到了,可是,伏身藏在草丛里的两个孩子却是看得个清清楚楚。

柳双离那个脸,噌的一下大红起来。他们离得太近,近得两个孩子能清楚之极的看到女子的每一下挣扎。

听着女子凄厉的痛哭求救,柳双离想救,可低头一看,早已被眼前所见吓得傻去的莲儿,她立时又忍住了。咬了咬牙,心下再一横,柳双离一把搂住莲儿,一掩住她的嘴巴,小心翼翼的匍匐着身向后退了几步,看着那汉子只顾专心于身下的女子,丝毫没注意到四下的动静。柳双离即轻身一跃,搂着莲儿几个纵跃,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看看逃着也够远了,柳双离才放下莲儿,拉她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好半天才从适才那翻惨叫声中缓过劲来。

再侧耳细听,那翻喊叫声远得可忽略不计了,柳双离大大的舒了口气,仰身四肢大开的躺倒下地去。又过了半天,柳双离才翻身坐去,一眼看到莲儿那圆圆的大眼朝着她骨溜溜的转动,满脸的询问之色,她是根本还不明白适才所见是何事。柳双离苦笑,也不好向这白纸一张的小女孩解释刚刚的事情,拍了拍女孩的头,又做了几个鬼脸,把女孩给逗弄得格格直笑了。柳双离这才又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灰,拉起女孩,略扫了一下这个小山坡,捡了条平整点的道儿走去。

突听左方一声凄声惨叫,两个孩子一愣,就见山坡下,一前一后奔上来两个人。奔在前方的是一个衣衫不整,头发零乱的女子,只见她大声哭叫着,自下方急速冲至山上,脚不停留,朝着一块大岩石一下撞去,登时撞裂了脑门,鲜血染红了大半个岩石。

柳双离一下怔在原地,她牵在手中的莲儿却是一个呆愣后,无法自控的‘啊’一下大叫出声,然后一头扑到柳双离的怀中,身子还不住的颤抖着。

跟在女子奔上来的,正是适才强暴于人的那名大汉,亦是一样的衣衫不整,头发零乱。一眼见到女子往岩石上撞去,那名大汉不但没想着冲上前去抢救下人,反是眼见事发,当即停住脚步,清清嗓子大吐了一口氮后,即骂骂咧咧的转身就走。

突听到莲儿的叫声,那大汉立时又一个止步,转头看来。

“他娘的,倒霉倒霉。”那汉子不断大声骂着,一个箭步冲至两个孩子面前,大掌同时一个挥出,看着就想一招至人于死地。

此时的柳双离心下早已气愤不已,见这大汉上前就是的掌击来,她也不迟疑,一手抱着莲儿顺势一让,另一手至腰间一抽一甩。就见一道刺眼的银光闪过,扑身上前来的这名大汉的颈子上,已长长的划开了一条血口。

第十六章 六皇子秦思飞

京城皇宫内。

太子秦思扬接到的消息,渐渐好了起来。

柳双离没事了,还因此有了意外的收货。

皇上的病在入冬后,急剧恶化,清醒的时间一天少过一天。太医们忧心忡忡的,谁也无法保证,皇上的病能否熬过这个冬天。

进入腊月之后,天上开始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小雪花在空中漫天飞扬,一点一滴的覆满了整个大地。偶尔有一两点的落入肌肤、滑进手心,也不觉得冷,只觉清清凉凉的,诱人心欢。

原本每年都会在宫中举行的腊月庆典,也因为皇上的病情而取消。皇宫外节庆因为不知情,而依旧如常的过着日子。皇宫之内,却早早的而陷入了一片阴郁之中。如同天上飘落的雪花,遮住了所有的日光。

虽是看不见太阳的光线,天地间却是一片亮堂堂的,直至日落时分,天才按着它永不改变的周期,渐渐的暗了下来。

随着天的转暗,高耸的皇城之内,无数个太监的黑影在廊道间悄无声息地游动着,随着他们的游动,一盏又一盏的灯笼被点亮。慢慢的,长长的廊道上,各处殿宇的屋檐下次第红了起来。

天上,完全的黑了下来,地上,皇城高墙之内,却是一片的通红。一座座点着灯笼的巨大的殿宇檐顶,看着就像漂浮在下红上黑的半空中一般。

位于皇城东下角的太子东宫,也同样点红了一盏盏的灯笼。

内院的长廊下,两个金鼎的大火盆被堆满了寸长的银炭烧得红通通的,碳火不断‘噼噼啪啪’作响,与静静吊挂在殿梁上的几盏红灯笼,交相辉映着,也明显的对比着。

刚吃过晚膳的秦思扬慵懒地躺在廊下的软榻上,身上覆着厚厚的明黄裘氅,有一会没一会的看着红光中飘落而下的洁白雪花。(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此时的秦思扬显得慵懒无神。就算殿外连呼了几声六皇子到,都没能引起他的丝毫精神儿。

“廊下拥裘赏雪,哈哈,七弟好个雅兴。真真决不辜负了这冬日之景啊。”六皇子秦思飞轻步自前殿踱至前来,朗声笑道。

听闻笑声,秦思扬只微侧了侧头看过去,眸光淡冷不着一丝感情。

今年十六岁大的六皇子秦思飞,瘦高的个儿,身形已基本长成,站直了身来比秦思扬高着大半个头。面容白皙,眸色淡雅,那俊朗儒雅的风度,任谁一眼看去。都暗赞他这气度,比着那一身冷漠不近人情的七皇子秦思扬,更配合太子这个称号。

笑声已至耳边,秦思飞的整个人廓也都映在了秦思扬的双瞳中,他却还是懒懒的躺在软榻上。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是七哥啊,天都黑了怎么还跑到我这来啊。”秦思扬淡漠的回道。

宫女上前替秦思飞解下了大红披风和毛皮暖耳冬帽。

“实在闲着无聊,就想到七弟这太子宫来走走,七弟不欢迎吗?”秦思飞微笑着回道,面上的神色还是一派的轻淡,对躺着不动的秦思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

也是,再怎么他这个七弟是太子。也就是下一任的君王。他虽是哥哥,却也只是一个臣子,还是母妃被打入了冷宫,外室一族全被罢官外流,自己在朝的职位也一同被罢,又未得封爵建府。说到头就是个一无所有的游散皇子吧了。

就这样,又凭什么让当朝太子起身想迎呢。所以,现在的六皇子秦思飞对什么都很看得开。

秦思扬把裘氅拢了拢,淡淡而道:“六哥能来,小弟岂有不欢迎的道理。”说着吩咐小太监抬了一个软榻和一盆碳火出来。

秦思飞轻谢一声。半靠在软榻上,看了一眼内殿,笑道:“七弟今晚没留高师傅吗?”

秦思扬双眉微挑:“六哥来我这里,原是为了听高师傅的曲儿的?”

秦思飞忙摆摆手:“我也只是不见着高师傅,才随口一问,七弟怎么就想到听曲儿的事上了,真真的冤死人了。”

秦思扬冷眼淡笑:“六哥不也很喜欢听高师傅的曲儿的吗?”

秦思飞一笑:“我也只是听着舒心,附个雅兴吧了,谈不上有多喜欢。”说着轻叹了一声。

一阵风儿吹来,有数片雪花飘落廊内榻上。

秦思扬轻手捏过一片落于身上的雪花,看着它慢慢融化在自己的指尖:“六哥身边没有教习的师傅吗?”

秦思飞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把高师傅送与六哥如何?”

“啊?”秦思飞一惊,忙又摆摆手,“这怎么行,他是七弟的师傅,六哥岂能授之。”

秦思扬懒懒的说道:“其实我也不舍相送,但无奈静儿不喜欢高师傅,说他太媚了。每次来我这里玩过后,都会嚷着要我换一个教习诗词曲儿的老师。高师傅来东宫授课半年多,一直教得极好,无丝毫差错,我如何能赶他走。所以就想,不能赶走,倒不如送了给六哥,这也是一举两得的事。”

呃,原来是这样,把这高师傅送给我,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讨好皇后的五公主秦思静啊。秦思飞苦笑一声:“七弟即是如此说了,六哥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明日我即拜高师傅为师,请他到我那儿教飞词曲,也好让我那冷清的小院热闹热闹。”

秦思扬听到答应了,冷漠的脸庞难得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天越发的黑了下来,雪却下得更大了,在一片灯笼的红光中纷纷扬扬,好不绚丽。

秦思扬看着这一片纷飞的雪花,笑了。

“六哥还有什么事吗?”淡漠的语气,似在好心的寻问,却更似在出声赶人。

秦思飞眸色一暗,不染自红的唇瓣动了动,终还是叹道:“七弟也知道,我今年都十六了,明年过完年后,也是十七了。却到至今,建府娶亲的事,还没个着落。”

秦思扬双眉微颦:“六哥何要如此心急。二姐的亲事不也才订下吗,得到明年年后才可完婚。你是男孩子,这事上就算晚上一两年又有何妨。”

秦思飞眼中的光线是越发的暗了,看着他这个太子弟弟是真无意在此上多说,轻叹了一声,道:“七弟说的也是,是六哥我心急了。如此,也就无事了,那就不打扰七弟的清静了,六哥告辞。”

说完,秦思飞起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这一夜的雪下得极大,直至天蒙蒙亮了,还是不见停下。

皇城内四处张挂的红灯笼,在中间夜里大半熄过之后,在天还未明之时,又依次的被太监们点亮了起来。

宫城内外白茫茫的一片,外面暂无人打理,宫城之内,长长的廊道上,却早有无数的太监在默默的扫起雪来。

因为皇上病情的不断恶化,这座威严的皇城,已有数月停止了早朝议政。

但联系皇城之外的例行早朝议政虽然停了,皇城之内宫妃命妇们的却从没停过。

每日早起,辰时整到皇后娘娘那请安,是皇城之内容宫妃命妇们每天的必修课,也是她们一天的开始。自皇上卧病不起后,问候皇上的病情,为皇上祈福也成了她们每天一早的必备课程。

一大早的,外面的天还没完全亮起,下了一夜的大雪才渐渐稀下,皇城内宫的坤宁宫内容。作为内宫的主事者,王皇后已接受完各宫娘娘和命妇们的请安。

遣散完那些或话语不断,或沉默应付的宫妃命妇,她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却还没见个人影。

王皇后轻声一叹,也不想再去理会自己那两个被宠坏了的女儿了。轻啜了一口清茶后,即向她的心腹太监高月明问道:“你说六皇子昨晚去了太子宫中?”

高月明垂手回道:“是的,娘娘。听说是想向太子殿下说出宫建府的事。”

“太子如何回话?”

“太子答说二公主也才订下亲事,到明年才完婚。六皇子是男儿,这事不必急。”

王皇后点点头:“不错,这太子平日闷声不坑,万事不理的样子,到真回绝起人来,却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六皇子,又怎么说?”

“六皇子见太子不帮他说话,也没了他话,直接走人了。”

“呵呵,”王皇后轻笑一声,“这个老六倒是温得很,性子上跟他的亲娘完全反着来,哎,也真难为他了。”

高月明低首连声称是,又道:“还有一事,太子还把高宁远送与了六皇子。”

王皇后眼眸一转:“高宁远,那个只会唱曲儿的小白脸?”

“是。”

“太子不是很喜欢这小白脸吗,怎么就送了人?”

高月明又一哈腰:“说是因为五公主不喜欢这个高宁远。”

“哦,”王皇后眼眉一挑,沉声道,“本宫记得不久前,不正是因为静儿不高兴这高宁远的字和她名相近,强要太子给人家改了字吗。这还不够,还要把人都给赶走?”

见王皇后似有不悦之色,高月明也不敢多话,只垂手应着。

王皇后脸色微沉:“这一年多来,静儿和太子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第十七章 北境际遇

大周北境之地,位于京城的正北方,通往昌平县的一条山路高坡之上。(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挥掌冲至柳双离和莲儿跟前的土匪大汉,掌未中人,就突听‘噗’的一声,一道银光闪过。大汉只觉自己的脖子,好像有什么热流一下涌出。

伸手一摸,是一手的鲜血。大嘴张了张,声还未及喊出,他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慢慢倒在地上。

柳双离又一下抱紧已被突变完全惊呆的莲儿,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女孩望向倒地大汉的视线,不让小女孩看到那涌出的鲜血,和瞬间倒地而死的人。

“大哥哥,你的身子在抖。”小女孩低语。

柳双离紧抱着莲儿,脸色苍白,嘴唇微动,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莲儿是被惊呆住了,而作为保护者的她却是比之更甚,她被惊吓到了。

适才情急,她又是处在完全的愤怒中。未及多想,在一避一回击当中,就使出了最狠的一招。

一剑之下就直击入喉,夺了人命。

眼看着这高大的汉子在她眼前倒下,还是她做的,柳双离紧闭双眼,身子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不已。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这一刻,柳双离不由的想起,那年和秦思扬在逃离蒙人追捕时。秦思扬为了救她,抡起锄头砍倒那个蒙人的情形。

那时秦思扬看着在他锄头下倒地的蒙人,那张惊恐过度的神情。

那一次,也是秦思扬第一次杀人吧,就如今天的她一般。

“叼子,你他娘的在上面搞完没有?别光顾着自个乐了,三爷等不及赶咱们回去了。”几声粗鲁的大叫,自山下传来。

柳双离一凛,睁开了双眼。

喊声已近,脚步声也有所闻。柳双离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手中无影剑回峭,脚下一个运力,抱起莲儿朝山的另一边直冲而下。

大叫着往山上来寻人的两个大汉。突见山上有人影一闪而过,似在急速逃开,即是一惊。几步奔向山上,赫然见到了倒在山上的两具尸身。

“哇哇哇――叼子被人杀了,弟兄们快追。”

寻上山来的两个大汉大吼一声,追着柳双离逃跑的方向而去。

站在山下等侯的另几个大汉,一听之下也大叫着提起大刀奔上山来,跟着追去。

要说以柳双离的轻功,一个人跑的话,那几个大汉决计追不上她。无奈她不是一个人。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小女孩。奔跑的速度一下就落了一半。再加之她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胡乱跑去,几次撞到了凹地大坑,她抱着莲儿,无法一下跃过。只能折回再跑。

这几番之后,更费去了她不少的力气,只跑了不过十数里路,就被追赶她们的几个大汉给堵在一处山脚下。

“他奶奶的,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大汉怒吼道,眼中已在喷火。

柳双离抱紧莲儿,咬着牙也不回话。往山脚下又退了两步。

眼前是五个粗壮的汉子,手中的大刀摇晃而刺眼,闪着夺人的寒光。

莲儿的双手紧环在她的腰上,头死死的抵在她的胸前,身子不住的抖动着。

“大哥哥,我怕。我怕――”荒乱的呢喃,字字刺到柳双离的心里。

她相信,以她现在的武功,面对这五个大汉,要是丢下莲儿。还有一线生机能逃出。而带着莲儿,她却连一丝机会都没。

但,她知道,她不可能丢下莲儿。

柳双离又不由自主的又向后退了一步,抱着莲儿的双手是更紧了。

“问你呢,什么人?为什么杀了我们兄弟?”几声怒吼,围堵着她们的大汉暴跳如雷。

柳双离冷冷的扫过五名大汉,松开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则怀中的莲儿拉到了身后。

“我们只是过路的。”柳双离紧咬着双唇一字一句答道,松开的那一只手,悄悄滑至自己的腰间,指尖扣住了无影剑的全柄。

“过路的?”大汉冷笑,“就能一击杀了我们的弟兄。”

“他是罪有应得。”柳双离冷笑。

围堵的大汉一听这话,更是暴怒,大吼一声,就要挥刀劈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声马啼声近,眨眼间一骑快马奔至前来,马还未稳,就听马上之人大骂道:“他奶奶的,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三爷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围堵的五名大汉,见到马上之人,立时收敛了暴怒,指着柳双离回道:“福爷,这人杀了我们一个弟兄。”

马上之人收住缰绳,横眼瞧了柳双离一眼,怒道:“就这两个孩子,怎么杀的人?”

“这――不清楚。”五名大汉一语塞。

“不清楚?”马上之人瞪眼骂道。

“我们上马寻人时,叼子就已经死了。”五名大汉只能如实回道。

马上之人闻言,哼了一声,骂道:“又寻他娘的乐子去了,是不?”

“福爷――”原本还理直愤然的五名大汉,一听这话,立时焉了一半的气势。

马上之人长鞭一挥,喝道:“带回去,听三爷发落。”

“是。”五名大汉不敢争辩,答应了一声后,即有两人收刀上前,一人出手擒住了柳双离的胳膊,一人则野蛮的抓住了莲儿的双臂。

柳双离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同时又有两名大汉收刀上前,从腰间取过绳索,把她们绑了起来。

见莲儿颤抖着身子,眼中不断流下泪来。柳双离好生难过,却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忍着。心想着这帮土匪既然一时半会不杀她们,那也好,她就慢慢等着寻机逃走。就算不济,自己带着莲儿逃不开,韩府那帮一直暗中查探和保护她的人,也会发现不对,寻过来救她的。

想到这里,柳双离又松了一口气,心下也不怕了。

马上之人见两个孩子被绑好。也不待多话,马鞭一挥,自顾奔了回去。

五名大汉则押着两个孩子,往回走去。

这时天色已暗。天边压着极厚的云层,看不到太阳。

五名大汉见出来抢劫,好不容易终于劫到了些东西,却又死了一个兄弟,心下好不气闷。但福爷来到,不说杀人偿命,却说要三爷来发落。他们不敢抗命,只能一路骂骂咧咧的,持着刀柄,就着刀把一路不断的抽打两个孩子来解气。

柳双离双手被缚。双脚却是完好。见这些大汉打人,不但不顾自己躲避,反是尽量的用身子挡下击向莲儿的刀把。如此一来,那每一下的抽打,就都全数落到了柳双离的身上。

柳双离身上被打得极疼。却咬着牙不出声。莲儿在一旁见此,不断‘呜呜’的哭着,泣道:“大哥哥,大哥哥。”

押运的五名大汉见此,反是顺了心的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人更是大笑着嚷道:“这小兄弟不错啊,爱护他妹妹得紧。哈哈。小兄弟放心好了,我们就算为兄弟报仇,也只杀你一人。你这宝贝妹子不会有事的,哈哈。瞧这妹子细皮嫩肉的,模样儿俊俏得紧,我们兄弟爱还爱不及呢。又哪会伤她。是不是啊,弟兄们。”大嚷之后,是连连的口哨声和嘻笑声。随之又有两下子刀把挥来,这一次却都只朝着柳双离一人。

柳双离强忍痛疼,听着这番讥笑之言。恼恨不已,却又无已反击。

如此拖拖拉拉,又骂又笑的,足行了一刻钟,五名大汉才押着两个孩子来到一座大山之下。

山脚间,早已聚集了不少的人。

左侧偏角的一圈,几个大汉押着几名普通百姓。柳双离认出,跪坐在圈中的几名百姓,正是之前她亲眼所见,在那条山路上被抢劫的。在她眼前撞石而死的女子,正是他们中的一员。

柳双离以为,她和莲儿也会一起押在这几名百姓之中。但还没等她们被推入圈中,就见适才骑马去催人的那个福爷,走上前来,指着她命令道:“把他押上来。”

五名大汉显然也是一诧,但不敢抗命,把柳双离和莲儿又推出了圈中。

那个福爷却是脸色一沉:“只要那大的,小的留下。”

“是。”一个大汉听命的答应一声,一手强推出柳双离,往山道上走去。

那只是一个小小山坳,很小,站着不足十人就已显得很挤了。

柳双离被押上来时,见那里已站了有七八个人,都是山中大汉的模样,比着之前那些大汉强壮不少,但也不着为奇。

只一人,让柳双离见之心下为之一跳。

那是立于左侧上首的一个汉子,看着也就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肤色黝黑,身形并不显得太壮,但结实挺硕,面容上五官清晰,棱角分明,额骨高隆,双目有神。

这人的五官,怎么会这么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柳双离心下暗暗称奇,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立于山坳上的一众人见到柳双离,皆是紧拧双眉,一脸的不可置信的样子。右侧下首的一个身形矮胖的最先叫道:“就是这娃儿,一剑杀了咱的弟兄?”

“是的,六爷。”押着柳双离上来的大汉垂手答道。

山坳上的几人又是好一阵的皱眉。

好半天才听着为首的一人轻咳了一声,挥手让押送之人下去,然后又细瞧了柳双离一眼,道:“是你一剑杀了我们的弟兄?”

柳双离忍不住笑出声来:“刚刚你们的人不是已经回答了吗,还要再问?好吧,我说,是的。”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眉头拧得更深了,又是沉默了好半天,为首的那个汉子才沉声说道:“剑刃入喉不足半寸,快而准,一剑毙命,锋利无比,伤口更是薄而无钝。这,绝非一般人一般兵器可做到。”

柳双离神情一动,眸光微闪,看向在场的人,默然不语。

天色已暗,山坳之间,晚风轻拂,带着一种山野间特有的清新。

“说,你是什么人?用的何等兵器?”厉声的质问,带着军中特有的威严,令柳双离心下又是一诧。

第十八章 秦思扬的试探

京城皇宫内。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看着再几日就要过年了,可宫中却丝毫没一半点过年的气氛,沉闷而压抑,仿似皇城宫中这上万号人都似在地府间游走一般。

这一个月来,宫中十几名太医,每天都在乾清宫外的偏殿侯着,随时等待着召唤。

皇上的大限不知哪一天到来,但如今这个日子,无论是哪一天,这个年都是没法过的了。

御林军统领骆信和左右副将,都已在半个月前就被招至宫中,没有皇命不得离开宫门一步。还有驻防外京城的京军几个大将军,也都被临时罢黜。现如今,就要大过年的,可京城内外总计三万的军队却处于无首将的尴尬之中。

除此之外,在京所有官员,也在当月接到宫中口谕:府上守着,没有宫中诏令,不得外出一步。

原来,不仅是皇城之内有如地府,连皇城之外的整个京城,都有如酆都一般。

但,无论皇城内外情形如何,在太子东宫那,秦思扬的慵懒生活还在一如既往继续着。

越是近了年,雪就越是大了起来。望望天上,风搅着雪,雪裹着风,互相撕扯着,掀起阵阵的狂飙。

“京城大小官员都被禁了足,那京城之外呢,又如何?”东宫内殿上,秦思扬似十分随意的问着他的贴身太监苏芳。

“地方官上的事奴才也不知,只听说今年年下和明年春上,所有要进京述职的外官都暂停入京了。”苏芳答道。

秦思扬望向大雪纷飞的窗外,随口又道:“如此说了,这两月里,朝廷上下的一切公事不都要停下了吗?听说西北诸省这两年都在大旱,而江浙两淮的税负今年又少了两成。是不是真啊?”

苏芳一点头:“殿下说的是。”

“哪个是啊?”

苏芳一怔,顿了半晌才再一点头,道:“殿下说的都是。”

“呵呵,”秦思扬随口一笑。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那么苏芳也认为父皇这么做,是把朝廷上下的公务都停下不办了啊。”

苏芳又是一怔,忙诚惶诚恐的回道:“殿下可折煞奴才了。奴才可不敢这么说。”

秦思扬却笑了:“可你刚刚还说是的。”

苏芳‘扑通’一下跪下:“主子啊,你行行好啊,别给奴才下套子啊,奴才是内宫的下人,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妄议朝政啊。”

秦思扬仰头‘哈’了一口气:“我就随便说说,就把你吓得,真没意思。”

苏芳连连磕头:“我的主子啊,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说啊。您是随便一说,好玩啊。可要一不小心是让人听去,传了出去,奴才这条小命可就,可就不保了。”

秦思扬摆摆手,站起身来。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以后不跟你开这样的玩笑,行了吧,你起来吧。哎,官员都被禁在他们府上不得入宫,我的课也跟着停了。都几天了。老师都来不了。还有那些官员,之前天天跑到这来说事,现在却一个也不能进宫,哎,真的好闷啊。”

苏芳谢恩起了身,陪笑道:“就闷这一会儿。殿下忍忍,也就过了。”

“怎么过了?”秦思扬突的脸一沉,冷眼瞥向苏芳,问道。

苏芳心下再度一惊,瞧得出来。今儿他这个太子殿下跟平时很不一般,说话都绕着弯儿来,实在让他很不适应,也猜不出太子殿下心内是怎么想的。

自当今圣上病倒后,太子殿下除了每日的例行问安外,从没多余问过一次圣上的病况。也没人能猜出,太子殿下心内是希望当今圣上快点死了,还是……

瞧着太子殿下冷漠的目光中,隐隐含着异样的光芒,苏芳心下暗暗叫苦,愣了好一会儿,才决定绕开圣上的病情,勉强回道:“奴才也不知道要怎么过,只是奴才听过老百姓的一句俗话儿,万事没有迈不过槛。殿下是诚心求福,必能感动上苍,让这事儿过去了。”

秦思扬冷然一笑:“什么事儿过去呢?”

苏芳垂手答道:“殿下所担心的事儿。”

秦思扬眸光闪动,盯着眼前的奴才。他知道这个八品东宫总管太监,其实是皇后派来监视他的人,无论他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这个太监转眼就会去报告给皇后。不单是这个苏芳,他这宫中的太监和宫女,说实在来,都是皇后的人。就算之前他装着喜好白面男首,故意就此换了一批小太监,可换来的人,还是大都受制于皇后,受制于这个东宫总管太监苏芳。

今天故意的说上这些话,大多是出于试探。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父皇已没几天好活了。皇后没有其他人选可推上皇位,他这个太子上位,势在必行。

当今皇上成宗,上位时虽雷厉风行,手段狠辣,不凡权术,但到了晚年,却醉心享乐,慌于朝政,手中权势渐渐旁落。到如今整个皇城,大半政权都掌握在皇后娘娘的手中。

既然皇后大权在握,当然不会要一个她掌握不了的皇帝。

之前秦思扬一直按他初返宫时韩齐海给他的建议,在宫中万事不管,慎言慎行,守拙藏真,以待后发。可是耐着性子挨到了此时,眼看着皇上就没几天的命了,他还要再一味的乔装懦弱下去吗?

他不想,在这最后关头,性子倔强的秦思扬不想再忍了,不想在完全的不管不顾,他想试一试,看看皇后听了他那些话后,要怎么待见他。

所以,苏芳答完话后。秦思扬立时又是一笑,缓缓而道:“我所担心的什么?父皇的病吗?”

苏芳一愣,不知太子此话何意,只能敷衍的答道:“皇上圣体是欠安,请殿下不要过度忧心。”

秦思扬的目光又落到了窗外纷飞的雪花,良久才道:“你说,父皇的身体还能挨上几天?”

“这――”苏芳面色大变,不想到太子竟会当着他的面来问这话,惊恐万分的怔了半天,终究还是答不上话来。

秦思扬瞪着苏芳:“太医们就没个说法吗?”

“殿下――”苏芳惊呼,“太医们是给皇上看病,奴才一个八品小太监,他们怎么会跟奴才说。”

“哼,”秦思扬冷哼一声,“看来你这个太监总管当得也够窝囊的,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话都问不了。”

“是,是奴才无能。”苏芳连声答着,躬着身,大半个身子都垂了下来,只差没跪倒了。

外面的大雪好像永远都停不下来一般,白皑皑,亮晶晶,铺天盖地的,搅得大地一片混沌。

真是什么也问不怪来,秦思扬也不想再问了,挥挥手道:“我困了,你退下去吧。”

苏芳听言,忙告退一声,退出了东宫内殿。

秦思扬伸了个懒腰,目光涣散的扫了四周一下,坐回桌前。又呆了半响,两名宫女请安进入,送上了一壶清茶后,即又被他挥手遣退。

秦思扬闷声取过壶杯,执起茶杯,自斟自饮的喝了几杯。可是,清茶入了肚,他却还是觉得无比困顿。重重打了个哈欠后,起身转至寝室,自行脱衣睡去了。

事情暂不需再问了,一切等那苏芳把他的问话传回给皇后,只待后面有无变故。

秦思扬只想等着,看看,他这个如今的太子,大周朝下去的皇帝,会不会因些就被软禁了起来呢?

时间只过去半个时辰,东宫的主管太监苏芳,就让在了坤宁宫内殿上,把刚刚的话如实的回禀了皇后娘娘。

“你说太子寻问皇上的病还能挨上几天?”王皇后柳眉竖起,冷声问道。

“是,太子殿下是这么问了奴才。”苏芳答道。

王皇后在沉思,一旁的女官方心怡不由沉声道:“看来太子殿下也等不及了。”

王皇后站起身来,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突的一转身,挥退包括苏芳在内的太监宫女,只留下方心怡和心腹太监高月明两人。

“皇后娘娘。”待下人都退去,方心怡即轻声唤道。

王皇后低眉坐回座中,半晌才冷声说道:“如今皇上的病,也就这两天的事了,太子不可能换。哼,十三岁的娃,就算再有心,能成什么事。”

说着王皇后抬起头来,如炬的目光扫向她的两个心腹:“听着,叫人盯好这几天太子的动静。皇上一驾崩,你们就要派对把太子接到乾清宫去,不许他和那些内阁六部大臣们见面。往后,就算太子当上皇帝,他的每一步你们都给盯紧了,听到了吗。”

“是。”两个心腹躬身答道。

王皇后咬着牙,目露凶光:“那些可恨的老臣,本宫到时定要把他们全数滚出京城去,一个也不留。”

高月明却在这时,上前说道:“娘娘,听信骆信这几日里,一直有派人出宫,借以采购用食为由,和钟玄崇、谭记轮他们联系着。”

王皇后听言更气:“都到这时候了,他们还不消停,他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方心怡却道:“娘娘请放宽心,太子在宫中,宫外又无其他皇子,他们再能,也没理由造反啊。”

“那他们想干什么?”王皇后气道。

方心怡冷笑:“想抢夺太子,但宫里都是我们的人,他们从何抢起。”

王皇后却在这里眼睛猛的一亮:“等等,宫里并非都是我们的人。”

第十九章 挡道的土匪

大周北境之地,位于京城的正北方,通往昌平县的一条山路的山坳之间。

质问声落,柳双离微动双唇,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个过路的,不想撞到了你们的弟兄欺负人,为求自保才出了手。”

“欺负人?”有人轻语。

“难道不是?”柳双离反问。

立于上头的几个汉子一阵沉默了一会,为首的那人觑眼放缓了声又问道:“还请这位小兄弟留个万儿?”

柳双离听对方缓了语气,不觉也没那么抗拒了,但还答上真实姓名,却也不想,顿了一顿后,答上了此次出行的化名:“杨七儿。”

七八个大汉互相望了望,均是摇摇头,谁也没听过这个名头。

“不知道使的何样兵器?”

柳双离沉默了。说实话,她不知道韩齐海赠她的无影剑在江湖上名声如何。当初韩齐海赠剑时,只说是府上所存宝剑,并未说明此剑的来历,也没说明此剑是否现于江湖过。

柳双离有些犹豫,要是这剑如他赠于秦思扬的卢子剑一般,一出手就让人认出来历的,那――她不是把韩府给连累了。

柳双离在迟疑,她没去想着自救,反倒去想了是否会边累了韩府。

见柳双离半天不答,在场的七八个大汉中有人耐不住了。

一个身形高瘦的汉子上前一步,大声道:“三哥少跟这小子客气了,我去搜搜他的身。”

柳双离一惊?搜身?那不是又会把她包裹中云天门的两门秘籍给搜出来?

真是麻烦。

比起牵扯上云天门,还是扯上韩府的好了。

想到这里,柳双离咬咬牙,定下心来。她双手被缚,行动不便,只能大声叫道:“行了,不用你来搜,我使的兵器叫无影剑。它缠在我的腰上。”

缠在腰上?

在场的大汉皆是一惊,高瘦的汉子抢步上前,伸手自柳双离的腰间一按,果然感到那里有硬物缠着。大掌转至右侧剑柄。用力一抽,但见一道如晚霜般的白光闪过,酒落点点星光。一把如丝带般柔软宝剑,摇摇现于众人面前。

在场的所有汉子都一涌上前,一个一个细看这把宝剑,无不喃喃称奇。

柳双离见此,心下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帮土匪并不识得此剑。永定侯韩府暂时不会跟这事被人知晓了。

“它叫无影剑?”为首的那名大汉势着软如绸带溥如宣纸的宝剑,向柳双离问道。

柳双离点点头。

“你从何所得?”

柳双离略一迟疑,答道上:“家传宝剑。”

“何家?”

柳双离笑了笑:“乡野之家。”

大汉皱眉:“如此宝物。岂是乡野之物?”

柳双离又是一笑:“这位大哥以为所有宝物都必出自府侯之宅吗?”

为首的大汉略一沉吟,半晌才点点头,笑道:“确是,世外才出高人,乡野之物又如何不能是宝物。”说完向柳双离拱拱手。转身向高瘦汉子吩咐道,“大柱,解了这位兄弟的绳锁。”

高瘦汉子答应了一声,上前解开了缚于柳双离双手的粗绳。

柳双离双手得了自由,不解其意,狐疑的看着在场的汉子。目光不由又在那熟悉面孔的汉子上多停留了下。

为首的汉子又拱了拱手,把无影剑还给柳双离。道:“小兄弟请不要见怪,想我们众兄弟流落至此,无以为生,只能拦路抢劫,了为糊口。被兄弟一剑毙了的那个混蛋,一向好色。见了漂亮的女人比见了他亲爹还高兴。哼,众兄弟不知骂过他多少回,他小子都不听入耳。如今倒好,领了小兄弟这一剑,哈哈。也是他自做自受。”

柳双离愣住了,她没想到,这土匪头子会来这么一摆。适才看那些土匪恨不得一刀解释了她,还以为这帮土匪都是没天良的,无恶不作的。没想到……听这么说,原来还有些知理的吗。

把无影剑绕回腰间。再听这土匪头子,说起话来还有些文理,像是读过书的人,嗯,不错。

柳双离微微一笑,也拱手回礼道:“这位大哥言重了,小弟也只因眼见那个姑娘死得凄惨些了,出手时重了点,倒是一命还一命了。也请大哥以后多方管教些手下兄弟,再者,如手头有些着落了,不妨及早另寻生计,别再祸害这方百姓为好。”

为首的汉子哈哈一笑:“小兄弟说的是,大哥听下了。下去定会多方管教手下兄弟,再及早另寻生计。”

柳双离听着会心的笑了。

就听这土匪头子又说道:“听小兄弟南方口音,不知怎么会来到咱这北境动乱之地?”

“哦,”柳双离老实的答道,“我是受莲儿妹子的母亲所托,带着来此寻亲的。”

为首的汉子眼睛一亮:“原是受人所托而来,小兄弟好生义气。”

柳双离腼腆的一笑:“无甚。我本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受托来此,也只是游历带行,不算什么的。”

为首的汉子听着又是哈哈一笑,问道:“不知小兄弟妹子的亲人现在何处,寻到了没有?”

柳双离摇摇头:“还没寻到。”

“哦,”为首的汉子轻一点头,“不知是何样人家,小兄弟可否说来。咱家干的是土匪的行当,道上识得的人也是不少,或受还有些线索提供。”

柳双离几番话下来,已然放松了心,听土匪头子问起,毫不隐瞒的答道:“听莲儿妹子的母亲说,她的父亲身在正北盟。”

“正北盟?”在场的所有土匪一时全都大叫出声,声音有大有小,有惊有怒,七八张嘴同时叫出声来,一下震动了整片山麓。

柳双离一时诧起,听在场之人的惊叫声中竟是隐隐含有愤闷之情,不觉睁大了双眼,紧瞅着他们。

“正北盟。”就见为首汉子冷冷的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瞪着柳双离的双瞳霎时似要喷出了火般。再看在其他几名汉子。亦是双眼冒火,愤然之极。

“你们――”柳双离瞧着这帮人的神情,不觉向后退去。

为首的汉子突的右手的一挥:“拿下。”

话音一落,下首即有两名汉子纵身跳出。袭向柳双离。

柳双离惊恐之中,身形一转,向下飞跃而去。

但柳双离只跃出数步,即被守在下方的几名土匪挡住去路。她双眸一暗,右手伸至腰刚就想亮出无影宝剑。突觉身后两道劲风急速袭到,不觉心下一凛,不想对方追来得如此之快,身子向一侧急让。手中宝剑刚抽出半截,右手却突的一疼,不知什么东西击中了她右手手背。竟是使不上劲来,宝剑也随之抽不出来。

柳双离右手吃疼,弯眉一紧,心知有人用暗器偷袭了她的拔剑的右手,心下更不敢怠慢。左手突的向后挥出一掌。脚下向右一个急退,身子同时向下一缩,滑过了身后来人接着的攻击。

可柳双离刚避开身后的攻击,一眨眼就见下方有人挥刀向她砍来。却是守在下方的土匪兵子,见头儿出手抓人,急于邀功,提起大刀就向柳双离砍来。

身后已是山壁。再无退路。柳双离心下一急,身子向上一下跃起,同时左手向山壁上一拍,借着这拍出的力道,整个人就凌空前急冲出来。

围堵柳双离的几人,全没想到柳双离有此一招。来不急阻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柳双离一下跃出了他们围上的圈子。

柳双离左手拍出之时,已是运足了力,整个人向前弹出的力道自也是极大。一下就凌空飞至了山道的另一边。因下方守着的土匪已全部挥刀攻出,山道上再无人把守。柳双离眼见空档,自是心下一喜。右手虽是吃疼,穴道却未被封住,强忍着疼用力的抽。银光闪过,无影宝剑再次出鞘。

宝剑一出,柳双离也不迟疑,运足内力向前一挥,剑尖直抵前方的石壁。

借着这个力道,柳双离凌空一个转身,脚未着地,她已转了个身,整个人向下飞去。

此番变化极快,而下方已无土匪在把守。眼看如此一来,柳双离就可以一跃而下,逃出这个山道。

可不想,柳双离身子在空中刚一转身,就突听身后一劲风直向她袭来。听风声,这次的袭来的力道竟比之前大上许多。她心下一骇,左手反出一掌。可此时她在空中已无借力,挥出的这一掌自是掌力极小,击中来袭之人也伤不到对方半毫。

不过好像对方也不知她掌力能有多大,见其挥来,本能的就是一避。

这一避让,顿时给柳双离又寻得了半分时间。她不敢稍有迟缓,脚未着地,右手宝剑就向下的一刺,直点地面,再借着这个力道向前飞跃而来。

柳双离轻功本就不弱,再如此借力,整个人逃得更是快了。只一眨前的功夫,她就转过了这个山道,展眼已可见到了山脚下,被一众土匪押着的老百姓。

可柳双离逃得快,追她的人却也身法奇快。

又窜出两步,柳双离耳听风声,感觉有身后那道劲风又已近到身来,心下一凛,右手宝剑向后一剑刺出。

对方似也料到她会来此一手,身子在空中突的一个翻转绕开,避开了她这一剑。

柳双离一惊,收剑回身,却刚要跃身而起,身后那人早已绕身至前,正正挡住了她的去路。

柳双离定眼一看来人,发觉此人正是她自上到这个山坳来,就自觉面熟无比之人。

第二十章 王皇后的算计

京城皇宫内,坤宁宫内殿。

王皇后眼睛猛的一亮,摆手道:“等等,宫里也并非都是我们的人。”

方心怡一怔,随之醒悟:“娘娘说的可是云太妃?”

王皇后眼睑下垂,肃颜道:“正是。”

要说这皇城宫中,皇上的人倒也罢了,在几年前皇上疏于朝政后,王皇后就一点一点把皇上的人大多给收买了。再这一年前多,皇上病倒常不醒人事,王皇后更是大边清除了皇上近前的人。如此整个皇城,也就大半收在了王皇后的囊中。

但就算如此,皇上再不醒人事,有一些人王皇后却怎么也挪不走,动不得。

这些就是云太妃和云太妃的人。

要说这个云太妃,却是大有来历之人。她是上三朝英宗的妃子。当年英宗帝薨时,英宗皇后楚氏即把英宗帝的大多数妃子都给控制了起来。那些妃子也大多在代宗和武宗两帝在位的七年中,郁抑而终。

只这个云太妃,因为是楚太后姻亲家的女儿,而得以幸免。

当年,当今的圣上成宗起事时,云太妃就与其暗中勾连,成为了成宗在宫中的内应。为成宗击破楚太后的专权,登上这至尊之位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因此在成宗得势后,这个云太妃作为成宗的皇嫂得以尊崇厚待,其在宫中势力不但没有丝毫减损,反是增强了不少。

多年来,王皇后对这个云太妃是又嫉又恨。成宗宠的妃子美人她一个一个的击倒,宫的权势也大半到入了她手。独独对这个云太妃,她没法动,动不得。

云太妃一来辈分比她高,二来云太妃所用之人也是这宫中的员老。在这皇宫内庭之中,基本上,包括皇上所重用之人,都是在云太妃的调教下出来的。

要说皇上的近侍太监是宫中太监的老祖宗。那云太妃的近侍太监就是他们的太祖宗。这,谁敢去动,谁又动得?

“云太妃如今在碧云寺斋戒,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宫中。”方心怡皱眉道。

“她人不在。却不代表她的心不在。”高月明反驳道。

王皇后点点头,赞同高月明的说法,又问道:“黄升那些人呢,这几日都有什么动静?”

黄升,御马监正四品掌印太监。

御马监由于掌御厩马匹,专责内庭养马、驯马,其中的太监是整个皇城中所有太监武力最强的,可以说是内廷中的武职衙门。又因为宫内任何采购,传话,跑腿儿都需用到马匹。

所以,这衙中的太监也最经常与宫内外人物接触。

黄升做为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却是云太妃最得力的心腹。也因为有黄升在,这个监内的大小太监,都大部隶属云太妃。

也因此。这个黄升,总让王皇后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的。

听闻皇后娘娘的问话,高月明忙低首答道:“这月来,御马监的人倒是没有明显出宫的行动,但是――”说到这里,高月明突然顿住。似有什么事困住了他。

“但是什么?”王皇后追问道。

高月明躬身回道:“这昨日夜间,过了宵禁时分,御马监还有人急着出宫。说是皇上的用药宫中短缺,要急出外采购。还拿着皇上的金字令牌,奴才们也拦不住。”

“宫中用药短缺?短了什么?”王皇后不可置信的问道。

“说短了刺猬皮。”高月明答道。

“这是什么东西?”王皇后气道,“刺猬皮。他们要扎什么?”

高月明忙府身拜下,答道:“娘娘,这确是神农本草中列明的中药。”

王皇后指尖微动,压下心中的火气,又道:“太医那呢。都怎么说?”

“今天一早奴才已去问时,太医们大多避而不答,其他的答曰这药可有可无。”

“可有可无――”王皇后恨恨的说道,转向方心怡问道,“心怡,你怎么说?”

方心怡微一思索,答道:“太医院的院首刘吉珍本就与钟阁老交好,他真要弄个什么明堂出来,咱也抓不到线儿。”

王皇后又看向高月明:“知道都去了哪吗?”

高月高的头直垂到了腰间,颤声道:“奴才无能,一双腿儿跟不上他们的马步。”

王皇后被这么软软的一下顶回,心下气结不已,但实事即是如此,她也不好说什么,长舒了一口气后,才愤然喝道:“没用的奴才,滚下去吧。”

高月明答应了一声,刚退出几步,王皇后突又叫道:“去把三品以上官员的行状都拿来。”

高月明一下怔住,愣愣的没有接话。方心怡却惊呼出声:“娘娘――”

王皇后怒目回视方心怡。

就见方心怡一下拜倒求道:“圣上也就这两日的时间了,娘娘请忍忍吧。提取官员的行状要惊动到提刑司和镇抚司,如今官员都被禁足家中,谁去取?而禁足就这道御令,娘娘也是借用了圣上的名义才可下发,那些官员也是看着圣上的御令,才乖乖的听了话。就算如此,娘娘的干系都难逃悠悠之口。现在又要去提取官员的行状,岂不是――岂不是要跟那些朝臣们完全摊开――摊开来干了。”

王皇后喝道:“那你待如何?”

方心怡回道:“娘娘,我们还没这力道啊。娘娘,圣上也就这两日了,心怡以为那些人就算有再大的行动,也请您忍一忍。”

王皇后知方心怡说得在理,她适才的想法也是鲁莽了,沉默良久,才缓下劲来又道:“你们说,太子,能控制得住吗?”

方心怡和高月明都是一阵的默然。好半天,方心怡才回道:“太子自小就表现得极度自闭,其心难猜。”

王皇后又望向高月明。

高月明忙也答道:“奴才无能,也看不透太子的心思。”

王皇后愤愤的紧咬牙关。

方心怡心思突的一动,低声道:“娘娘适才不也说太子才十三岁的娃,成不了事吗。心怡以为,我们只需切断他和那些朝臣的联系,不怕他能翻起浪来。”

王皇后眉头紧锁:“怎么切?他就算再小,只要登了基,成了皇上,始终要上朝听政。我们就算能把官员的奏本都劫下,可朝堂之上,也禁不了那些官员的口。到时那帮官员要真死闹起来,如何是好?”

方心怡却是眉头一挑:“娘娘说的是,即不能完全禁口,也管不了他们的闷事。那我们不妨就从另一头去想,让他上不了朝。”

“哦!”王皇后听到此,眉头也一下挑起。

高月明也走回殿内,细听去。

方心怡秀美的眼眸冷然一笑,缓缓说道:“娘娘也看到了,经过咱们圣上十几年的打压。咱大周的那些手握重权的王侯们,都完全消停了。现在他们已无所再惧。所以,就算这一次,皇上表现得再年幼无知,再皇权旁落。外堂上也没人再有实力,如咱们圣上当年那样,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谋反了。”

王皇后听着,细想了一圈,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无人再有实力造反。所以,控制住皇上最是紧要。那小子现在虽只十三岁,可以他昨日表现出的那个心思,下去难说――”

方心怡点头冷笑:“娘娘即怕这点,那我们不妨就尽早切了他这个可能存有的心思。”

王皇后点点头,眼眸紧瞅着方心怡,不再打断她的话。

只见方心怡嘴角上勾,笑得极是狡诈:“就如同切断他和韩臣的联系一样,关键的一点,娘娘需把那个太医院的院首给换了。不能让太医院的那帮家伙,想要个什么刺猬皮,就能跑出去要。”

王皇后一怔,随之了然的尖声笑起:“对,太医院,太医院是关键。即然无法猜知那小子的心思,我们不妨就直接控制了他的身体。只要让他不死,不死――”

高月明这时也完全明了,连连点头道:“对,不死就成。如今太子宫中也全是我们的人,到时就算太子登了基,成了皇上,他身边也要全是我们的人。到时就算他身体有个什么不适的,以至上不了朝,只要太医不说,谁又能知道个原由。”

直到这时,王皇后才松了脸,完全放下心来,笑道:“好,即是如此,本宫在这几日就放他们一马,让他闹。等这事过后,咱们再来算个清楚。呵呵,太妃娘娘,你最好也永远呆在云碧寺别回来了,否则就别怪本宫不客了气。”

说着王皇后又向方心怡和高月明,道:“好了,事情就暂且这样吧,你们命人守着宫门和各处殿宇,别让那些太胡来就行,其他的也不要多管。太子东宫那里,这几日却要看死了,一只苍蝇也别放进去。只要切断了他和外面那帮人的联系,就什么都好说。”

“是。”方心怡和高月明领命答道。

下了近一个月的大雪,终于在近年时的十二月二十九日停住了,同时停住的还有狂卷了大半个月的大风。

成宗皇帝的驾崩的噩耗,却恰在大雪骤停之时,从宫中传出。

当夜未过,国讣通告,已传遍在京的各部衙官员。

庆阳十四年十二月三十日,白雪连着白布满了整个京城。

这天天还未亮,皇城的正午门前,就跪满了七品以上戴孝的京官,嚎啕大哭之声不绝于耳。京官满身的白麻,和未被扫去,落满白雪大地上连成一片。

皇城内外,一片白茫茫。

第二十一章 陈帆

大周北境之地,位于京城的正北方,通往昌平县的一条山路的山坳上。

柳双离长剑回身,定眼一看来人,正是她自上到这个山坳来,便觉面熟无比之人。

前面的路已经被挡住,眼前这人的气势,柳双离不觉得自己能硬冲得过去。

“你是谁?”柳双离瞪着眼前的人,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眼前之人瘦长的脸上略略顿了一下,眸中闪出的光芒深沉无比,他似根本没听到柳双离的问话。眸光在柳双离身上扫了一圈,嘴上客气的说道:“小兄弟请回。”

“回?”柳双离这一下心中真是有气了,大声问道,“你们刚才还说得很客气,说知道自己不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你们强行扣下我想做什么?为你们的兄弟报仇?还是――正北盟,正北盟又跟你们有什么仇?”

眼前挡道之人却是老实回道:“我们手下弟兄的错,与小兄弟无关。扣下你来,却真是为了正北盟。至于是何关系,小兄弟就不必多问了。”

柳双离握着无影剑的手一个颤抖,心中生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咬着唇瓣,冷冷的说道:“你们想利用莲儿妹子,用她来引出正北盟的人,是不是?莲儿才只是个九岁大的孩子,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你们要对正北盟的人怎么样,是你们的事,别利用到一个孩子的身上。我即答应了她的母亲,要护送她到北京境,找到她的父亲,就绝不会食言。所以,请你让开。”

柳双离最后那句话,用了十足的真气,想来下方不远,山脚下的土匪和被抓来的老百姓都应能清闻。

果不其然,柳双离的暴喝声刚落下不久。就听闻下面有小女孩大声的哭叫:“大哥哥,你在哪,你在哪……”

柳双离站在山道上方,眺目可以看清下方。哭叫着的莲儿急力想冲出圈子,却被圈上的土匪死死抓住手臂,怎么也动不了。

而围在山脚下的人众,却因山道上横出的一块峭壁遮挡了视线,而看不清山道上边的情形。[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柳双离看着下边莲儿的哭叫,心抑制不住的隐隐生痛。她很想赶下去抱住莲儿安慰她,可她却根本动不了。

因为就在这时,原守在山道上的土匪兵丁围了过来,而原站在上面的另几个土匪头目也一起走了下来。

柳双离的手在颤抖,嘴唇已咬出了血。

两名土匪兵丁上前。预抢行掰下柳双离手中的剑。柳双离却突的一个反手回拧,手中长剑在空中闪过一道刺眼的寒光,直直划向了上前掰她手的两个土匪胸前。

两个土匪一个惊,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好在柳双离此招意只在在阻止,用的是巧劲。力道不大,这两个土匪的胸前只浅浅的划开了一个口子,没触及深处,只落了个小小的轻伤。

见此,最先跃起劫留柳双离的两个土匪头目见此,立时一个暴喝,刚欲冲上去抓住柳双离。

不想立在柳双离眼前的那个瘦长脸的土匪反应更快。只脚向前一探。左手腕起一勾,瞬间即拿住了柳双离的左臂。也不等柳双离右手长剑刺来,右手又跟着一记按去,然后反手一捞,擒住了柳双离的右手手腕。

变化来得太快,柳双离不及回避。只觉得右手腕上一个吃疼,手中无影剑险些脱手落地。

“你――”柳双离皱眉盯向擒拿她的人,心下寒意顿生。就只这一招下来,手法又快又准,这人的武功高她太多。面对这人。她根本是一线生机会都没啊。

“拿下他的无影剑,陈帆。”上头有人出声命令道,正是那个立于中位的土匪头目。

擒住柳双离的人轻一点头,右手指尖一个回力压下。柳双离只觉得自己整个右手手臂瞬间酥麻无比,劲力跟着一下全失,握着剑柄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松,长剑落到了对方手中。

但比之右手酥麻的感觉,更让柳双离骇然的,是那人的称呼。她惊着双大眼,盯向擒拿她的人,颤声道:“你叫陈帆?”

对方拿下了她的剑,也不再多加为难,松开了擒拿的双手,答道:“是的。”

“原蓟州前锋游牧尉的那个陈帆?”

对方面色一变,浓黑的眉头一下收紧,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配州的陈奇清老先生,他――他托我找你啊。”柳双离颤声回道。心中暗叹,难怪,难怪她会对人有熟悉的感觉。他长得那么像他的父亲,和陈奇清先生保留在家中的那幅画像是那么的像。

对方面色再为之一变,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微微抖动:“你――你说什么?”

柳双离激动的说道:“陈先生他――他不相信――不相信他的儿子通敌,也不相信他的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所以,他――他在临时之前托我找到他的儿子,把――把这个交给他的儿子。”

柳双离说着,抖动着双手伸进怀中,自胸前的荷包中取出了放在外层的一枚玉佩。

那是一枚在普通百姓人家中十分常见的蝙蝠玉佩,看着样式也极是普通。

对方却一见之下,神情大变,一把抢过玉佩细细看去。

是,是这枚玉佩。这蝙蝠翼上的纹路,只有他和父亲能辨出,是一个‘帆’字。

陈帆捏着蝙蝠玉佩看了许久,久得他紧捏的那手上都浸透了汗水。

为首的那名土匪头目走上前来,看了一眼这枚玉佩,问道:“真是你的玉佩?”

陈帆这才惊过神来,抬起头来,回道:“是的,三哥。”

土匪头目眉头拧起,转向柳双离,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冷声问道:“你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见对方认了玉佩,柳双离心下一时欣喜不已,也就没太在意土匪头目问话的语气。朗声答道:“我――就一个四海为家的人。”

“四海为家?”土匪头目显是有些不信。

陈帆把手中的玉佩整个握中掌中,看向柳双离,问道:“我父亲是三年前的初春,因祖屋被官府抢征。无处可去被迫自尽的。你――那时跟父亲在一起?”

“是,”柳双离点点头,“这玉佩也是那时,陈先生交托给我的。”

陈帆双目紧盯着柳双离,又问道:“你那会借宿在我家里?”

“是。”柳双离再度点点头。

陈帆听闻回答,双目一时闭上。山道中的空气,也在这一刻一时凝固了。

半晌过后,最先发话的,是眯缝着眼的土匪头目,他怀着无比好奇的双眸。紧盯着柳双离,开口说道:“可我们听说,那会借宿在陈先生家的孩子可是姓柳,不姓杨。”

“啊,”柳双离无法自制的惊叫出声。她看看陈帆,又看看土匪头目,顿了一顿,才犹自镇静下来,吐了吐舌头,道,“这个姓什么。很重要吗?”

土匪头目跨前一步,瞅着柳双离,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兄弟,你究竟是什么人?”

柳双离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怔了一下后。突的转头冲着陈帆大声喊道:“陈大哥,你可知道,自九年前,蓟州战败的消息传来时,你的父亲听说你出逃失踪后。那个心情怎么的吗?谁都说你是在畏罪出逃,可陈先生不信,他不信。所以,他一直要在家等你,等你回家。谁都说你死了,永远也回不了家,就连送玉佩回来给陈先生的你的那两个同袍,也说没希望了,劝陈先生,可陈先生就是不信。他说他要等你回家,一直的等。可你,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回去?宁愿在这里当土匪,也不回去,不回去看看你的父亲,不回去――不回去――”

陈帆怔住了,完全的怔住了,他回不上话,只能静静的听着,听着柳双离的话。

土匪头目也怔住了,他眯缝着眼,听着柳双离如何说下去。

在场的土匪,也都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这一切,没有人打扰。

只见柳双离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的控制住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接着又大声道:“陈大哥,你知道吗,那年官府来强征房子,我劝陈先生搬走,说房子保不住了,就算了,只要人好好的就行了。可你知道陈先生是怎么说的吗,他说,这是他的家,也是他儿子的家,他要在家里等儿子回来,他不能离开,不能离开。陈先生说,他要在家里等,等他儿子回来,回到这个家,跟他说一声,说他不是个逃兵,说他一直好好的,好好的。可以没有,一直到家没了,他都没等到。”

‘扑通‘一声,陈帆跪到了地上,掩面大哭,道:“爹,对不起,是儿子对不起你。”

这一次,是柳双离怔住了。

没有人去劝陈帆,在场的人皆默然的退到了一边,由着陈帆大哭。

“怎么回事?”良久,见陈帆还在低着头,跪着不起,柳双离按耐不住的出声问道。

“小兄弟想问什么?”土匪头目冷笑的反问。

柳双离抬头,一双大眼紧盯着土匪头目:“为什么陈大哥能在这里做土匪抢劫,却不能回家去看一眼他的父亲,跟着父亲说明一声?让他父亲放下心来。要是陈先生能确定他儿子还好好的,那一天他就不会选择去自杀。”

“呵呵,”土匪头目却夸张无比的大笑出声,“小兄弟真这么认为吗?”

“难道不是?”

土匪头目又是一声冷笑,缓缓而道:“陈先生最不相信他儿子的是哪一点。”

“啊!”柳双离一惊。

“你刚才也说了,他不是畏罪出逃。”

“你说什么?”柳双离这一回是真的惊到了,“你是说,陈大哥他,他――”

“他不回去,是因为无法面对他的父亲,只因为他真就是,在畏罪出逃。”

第二十二章 卫华送药

太景元年元月。(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大雪中夹着冰雹。

京城皇宫内,乾清宫内殿。

秦思扬,大周王朝的第十代帝王周世宗,继位还不足一个月。

此刻,年未满十四的周世宗秦思扬,正斜靠在乾清宫内殿中侧的软榻上,懒洋洋的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听着冰雹打在屋顶的叮咚声。

软榻左右,各站着两名太监和两名宫女。躬身侍立着,随时等候着皇上的吩咐。

但秦思扬知道,这些随侍左右的太监宫女,明为伺候他,实则却是在监视他。

自去看腊月,他还是太子时,故意放纵了一次情绪后。他接下来的日子就处在了明为保护照顾,实为软禁当中。

他一步都出不了太子东宫,别人也一步都进不来。这包括他的贴身侍卫卫华。

因为这个,卫华首次范上,当面斥责了秦思扬。

这还是在腊月时,卫华在严禁入宫的皇命中,利用完了他担任皇宫四品带刀侍卫两年来的一切途径,才好不容易在半夜里混到了太子东宫。

那晚,雪花只有一下没一个下的自天上飘落,云层不厚,一轮眉月很是清新。

一来到太子东宫,卫华就在夜色中,用迷香把太子宫中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尽数迷倒,然后才带着满腔的怒火跃身进到东宫寝室。

借着朦胧的月光一见到秦思扬,卫华就抑制不住的语带嘲讽的说道:“如此境遇,太子殿下竟还有心练功,呵呵,真是处乱不惊,心闲兴多啊。”

寝室中的秦思扬刚练完一套拳法,满身浸湿汗水,正自着地盘膝舒缓气息,也无心不理会卫华的嘲讽。只平静的照例问道:“可有?”

“有。”卫华冷冷的回道,指尖一动,一封还带着腊梅清香的信笺,飘然飞至秦思扬手上。

秦思扬接过信笺。一看内含三张信纸,一时欣喜不已,卫华的违尊怒颜也就丝毫放不到他心上了。

卫华只眼眸光闪去,瞧着秦思扬只着心于信笺内容,愤然又道:“我可不希望小师妹在满怀希望之时,听到的却是太子殿下意外身亡的消息。”

秦思扬暮然回望,双目阴沉,淡然而道:“你放心,我还死不了。”

“殿下以为呢?”卫华讥笑道,“一个不听话的傀儡。谁会喜欢。”

秦思扬把信低捧于心房,凝神回味了一翻,良久才收信回锦。坐于床前,盯着卫华冷然一笑:“我要死了,他们就得再找过一个傀儡。放眼现在还活着的皇子。三哥已半身不遂,能活着已是侥幸,不在考虑范围内。六哥有一个被打入冷宫的母妃,获罪被逐的外戚,不说皇后,臣子都不会要他。再者十弟,他的母妃虽只是一个美人。但却是将府出身,娘家手握兵权,他们绝不会自找麻烦的选择他。十一弟自出生后就一直体弱多病,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他们要选择了他,那也是自找麻烦。只怕皇位还未冠上,朝中臣心已然涣散了。十二弟母妃位低,也无外戚势力,倒是个最好的选择,呵呵。但一个只有五岁的娃儿,他们真要拥上去当了皇帝,只怕臣心也不稳吧。最后是十四弟,才刚满一岁,母妃又是父皇新近最宠的萧美人,骄傲得很,看着就让人不喜欢,谁会选他?”

卫华默然而立,覆于半边脸上有黑纱随着窗外吹入的寒风飘飘荡荡:“殿下未免瞧低了现在的局势。朝中到现在,虽还有一半的臣子是忠心为国,但势头却一天低是一天,要不是这朝中非得留点可以做事的人在,才可运转下去,只怕王皇后都会把他们尽数除去。依现在的情形,随着当今圣上的病去,王皇后手中掌握的权力一日日的增强,她对天下的欲望只会无限膨胀。她会越来越小心,对人的防范之心只会越来越大。殿下如今在王皇后的眼皮底下过活,一切的行动又都被她把控着。她怎可容得你有一丝违逆她意的行为出现?殿下不要真认为王皇后不敢对你动手,她只是认为现在还没必要吧了。随着皇权的旁落,她手中大权在握,有了生杀大权,爱挑什么人做傀儡皇帝不行,又何须去看他人意见?”

秦思扬有些呆然,他瞪着卫华,愤然道:“她有如此能耐,操控完这个天下?”

卫华一拜:“现在还没,但要是殿下还不知轻重的一切随她而动,那这一日想来也就不远了。”

“我如何一切随她去动了?”秦思扬气道。

卫华冷冷而道:“殿下还不明白吗?”

“你说。”秦思扬心下还压着火。

卫华又是一拜:“殿下几日前对那太监的一番试探,可以说把你自回宫后的一切努力,都尽数化去。王皇后原本对你不以为然,现在却已不再可能。”

“你是说这几日的软禁?”

“是的。”

秦思扬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她又能把我软禁到几时。要说软禁太子还没什么,但到时连皇上都软禁了,这天下还不大乱吗?”

卫华一叹:“殿下不要以为只要登上了那个位子,一切就能您说了算。”

秦思扬又是一哼:“放心,我还没这么天真。”

“那你还……”卫华摇头又是一叹。

秦思扬脸色阴寒,仿是地底的幽灵:“你说,她敢杀了我?”

卫华半张完好的脸上,略过一丝阴郁:“绝有可能。”

秦思扬紧咬唇瓣,双拳紧握,身上一时似罩上了千年寒冰,一时又似万年的火山蓄势待发。

卫华冷冷的瞅着他现在这个主子,半晌后自怀中掏出几个小瓷瓶,递于秦思扬道:“这几个瓷瓶中装着的是云天门及韩府历藏的解毒丹药,虽不可说能解世间百毒,但一般里的毒物还是都能化去的,殿下请先收着。”

说着卫华又大概说了几个瓶子丹药的不同效果。末了,又自怀中取出一个小葫芦,道:“这葫芦中所藏,名为半天碧落,意为半是仙丹。是青云山方明道长半生心血所得,殿下也请收着。”

秦思扬接过这个小葫芦,却不如之前的几个小瓷瓶般,好奇的打开去看上一看,只是指尖轻点着葫芦底端,笑问道:“这个可解百毒。”

卫华微一额头,道:“世间毒物千差万别,这半天碧落即使不能全解,托上个几天数月的还是行的。但这不是半天碧落的主要用处。殿下要知,这世间有些至毒之物,是一旦沾染上,就立可直取人性命。它的作用,就如同刀入胸膛,斧砍人头,人一旦死去,过后就算有再好的灵药也不可能再救活了。所以,这个半天碧落,是要来请殿下平时服用的。只要服上一丸,可抗两月毒物不侵。还请殿下记得及时服用。”

“这――”秦思扬眸光闪动,指尖不住弹动着手中的小葫芦瓶,眉目微扬,半晌后才轻声笑道,“行啊,你们考虑得还真周到,真真的滴水不漏。”

卫华觑眼一笑:“这是韩府的两位公子所考虑的,而卫华,也只不是不想看到殿下出了意外。”

秦思扬摇了摇小葫芦瓶,听着那摇去的声响,里面至少装有半葫芦的丹药。青云山方明道长半生的心血啊,这韩府一取就是一半个葫芦,真是下了大血本。

秦思扬又是轻声一笑,终于打开了那个小葫芦瓶的塞子,自内倾出一粒赤红色的丹丸,轻轻捏起,毫不犹豫的吞下了肚中。

丹丸下肚,就觉胸中一股热气冉冉升起,然后有体内一点一点的化开,慢慢的消散开去,直至完全消失于全身,再也寻不着一丝踪迹。

卫华看着秦思扬吃下丹丸,这才放宽了心,最后低首再一拜过:“如此请殿下好好休息,属下告退。”

说完转身向半启的窗口纵身一跃,瞬间就消息于这无尽的夜色中。

外面的天,渐渐暗下,冰雹撞顶的‘咚咚’也渐次小了些。

躺在软榻上的秦思扬微眯双眉,坐起身来问道:“太后今日不过来了吗?”

一个太监垂手答道:“启禀万岁,太后说今日天寒,她就暂不过来了。”

秦思扬眉头皱起,指了指远处案上摞着的一叠东西,苦恼道:“那这些奏折呢,要怎么办,那些大臣可是大吵着要马上答复的。太后不给意思,你要我――嗯,是朕怎么办?”

在场的几个太监宫女一听皇上这话,皆是微一惊起,互望了一眼后,又有另一名太监上前回道:“主子爷不必在意,这些奏折晚批上一两天也没什么的,那些臣子爱吵就由他们吵去。主子爷是皇上,是万岁,是万圣之尊,根本不用理那些臣子的意思的。”

“哦,是这样吗?”秦思扬似有所悟的又道。

“是,万岁爷不用理臣子的意见。”那太监讨好的回道。

秦思扬这才点点头,满意的又卧回到软榻之上。

天已经完全暗下,殿顶上的‘咚咚’之声也完全散去,但是透过燃起的灯笼红光看去,外面的纷飞的大雪,却还是没有小去,依然在空中漫天的飞舞着。

第二十三章 上了土匪山头

大周北境之地,位于京城的正北方,通往昌平县的一条山路的山坳上。[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天色渐渐暗下,柳双离怔怔的站在山道上,看了眼土匪头目,又望了下犹自哭泣的陈帆。

“你说陈大哥是,是在畏罪出逃?”柳双离已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土匪头目半闭着双目,答道:“是的。”

“怎么会,”柳双离还是不愿相信,颤声道,“他畏的什么罪?”

土匪头目半闭的双眸突的睁大,盯着柳双离半晌,却是摇了摇头,没再回答她半句问话。

陈帆的大哭终于完全止住,因为无意中寻到了陈帆,柳双离也不想再强行离开,随了这帮子土匪的意,跟他们一同回他们的山寨。

好在这帮子土匪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在柳双离的肯求下,他们放走了那些被强行抓来的普通百姓。因着那名被强奸至死的女子,他们还还回了部分财务给这女子的亲朋,好让冤死荒野的女子,能至少有副棺材入土为安。

这帮土匪的山寨,其实离此并不远,但路途却并不好走,因为要横跨过一道泥泞的沼泽地。虽然因为现在北方遭遇旱灾,沼泽地上已大半干枯,但也不知是否是土地爷下了诅咒,这沼泽地的中央,有很大一片地方,即使天上永不掉落一滴雨水,这片地方也却永远不会干枯。

而要去到这帮土匪的山寨,必需要横跨这永不干枯的沼泽地。

没有几人知道怎么横跨这牌沼泽地而不陷入地底,即使附近的居民,也视这片沼泽地为修罗场,从不踏入。

只有这帮大胆妄为的土匪,才敢跨越这片沼泽地,去选择藏身之所。

柳双离抱着莲儿,跟随着这帮子土匪,小心翼翼的。不敢踏错一步的跃过了沼泽地。(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待明月至东边的天际,慢慢移上了半空之时,她们终于跟随着这帮土匪来到了他们的老窝。

这是一个看着很普通的山寨大营,几处山头分用粗制的砖瓦搭了数间房屋。这些土匪就分散的住在这些房屋中。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几个土匪头子的那个山头,是所有最高的一处,搭起的房屋用料也是最好的一处。

说是用料最好,其实也只不过没有一块砖瓦是破碎的,其他看着也没什么不同。

柳双离和莲儿,被安排在最高山头的一处最偏的瓦屋中。瓦屋背靠着山壁大石,左侧只隔着几步路就是悬崖,右侧则连着一个土匪头子的居所。只有前面可以通行,但因为处于最偏。要想走下这山头,就必然要通过这山头上所有的房屋。因此,即使不把柳双离她们绑起来,关起来,她们两个孩子要想偷离这山头。而不惊动这山头上的任何一个人,也是办不到的。

柳双离看到这样的安排,苦笑无语,这帮土匪还真是处心积虑的防着她啊。但现在在山头上,她要带着莲儿,还要下这高可入云的大山,又要通过那几可吞人的沼泽地。她还能逃得脱?

在山上的日子说是悠闲,倒不如说是生闷。

柳双离带着莲儿在这土匪山头,一下就过了大半个月,自己十六岁的生日,也是在这山头给混了过去。

因为知道了陈帆,柳双离自又细观察了一翻这些土匪。不出意外的发现,他们组织极是严密,行事作风上也与一般的土匪很大不同。

这是军兵落匪啊,想到正北盟的来历,再看看陈帆身处此境。他们对正北盟的敌意她不难联想到,这帮子土匪的前身。

寻了机会,向陈帆问起,他倒是很实诚的承认了。(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八个头目中,除了阿福和来庆,包括我,都是原蓟州城的军官,三哥就原是蓟州城正五品的守备将军。至于下面的弟兄,也大半是来自蓟州城的博士兵。”陈帆答道。

“即然你们都是蓟州的军兵,”柳双离奇道,“为何沦落至此落草为寇?”

陈帆一声叹息,摇了摇头,眸光落寞,不愿再作回答。

柳双离见此只能随之苦笑,把话题转到了别的无关紧要的事上面。

虽三年前在宣化听过韩齐海解说那年的那场惨战,可是柳双离还不没太了解那场战役的过程。后来,柳双离也了解过,蓟州城虽是北境一个重要的边城,但它存在的主要原因,却不是为了防御北方大漠的蒙人,而是为了防御东北境上的满人。

而东北境上的满人自大周建设之初,就一直臣服于大周。满人没有正规的军队,他们在蓟州城边上的行为,大多类于土匪,对大周北境的危害不大,所以大周朝一直不太在意蓟州的兵防。九年前蓟州军协助宣化出击蒙地,一朝惨败,朝廷大怒降罪之后,就不再给蓟州加派军防,不再发放军饷,以至最后让蓟州沦为了一座荒城。

柳双离听说之后的事后,本以为不会再见到关于蓟州的事了,不想现今在这距离京城不足百里的地方,一下就见到了这么多原蓟州城的军兵,这是怎么了?

话实话,这帮子蓟州军兵出身土匪把她和莲儿强行扣在这山头上,除了不许她们离开外,其他吃穿用度上倒没亏待过她们。

在柳双离报上了自己的真名,并说明了自己是师承云天门后,这帮蓟州军兵出身的土匪更是了然的连连点头,放下了对她的所有戒心。

但是,就算他们放下了戒心,也没人跟柳双离说明,九年前那场战役,蓟州一部究竟遭遇了何种变故,以至让他们这帮子幸存下来的官兵,沦落至此落草为寇。

那场战役不愿说明,陈帆畏罪出逃的事,更是没人会去多嘴。就连柳双离,自那天初识时问过没得到答复后,也识相的没再对陈帆的事多提一字。柳双离不问陈帆的事,倒是这个陈帆,过后却主动的向她寻问起许多,她借宿在陈家半年中的事儿来。

关于那半年,陈帆问得很仔细,重心自也都在他的父亲身上。关于他父亲那半年来的一点一滴,他都想知道。每每总问得柳双离苦不堪言,但为了不想让这个因过度自责而痛苦不已的儿子难过,柳双离还是使劲儿的搜肠刮肚的去回忆,然后一点一点的说给陈帆听。

日子就这样来到了金秋十月。

柳双离和莲儿住在这土匪山头也快满一个月了。

莲儿年小单纯,对于为何要上这山来很不明白,每每总会哭闹不停的问起她们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她的妈妈为什么不来找她,她的爹爹又几时能找到。

柳双离对此无话可答,只能尽力的劝着。再看向那些土匪头子,却丝毫没有要放她们离山的意思。

在山上住了快一个月了,而韩府与她的联系也断了有一个多月了。柳双离不知道,秦思扬会不会为此怨恨于她。

秦思扬送她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文玩的手捻葫芦。这小小的葫芦用一条红色丝线系着,只有半只手掌大,黄泥外表,表面极是温润光滑,因是浸过了油的关系。秦思扬随附的信上还特别说明道:听说行走江湖人,随身都有一个酒葫芦,你不好喝酒,我也不想让你喝酒,所以送你这个小葫芦,代替那个酒葫芦。记得玩够了江湖,一定要回来哦!

柳双离瞧着信上的话,哑然失笑,待一看到这个小小的手捻葫芦,立时爱不释手。小心的把红色彩丝线牢牢扎在腕上,当手镯用了。莲儿几次求要,柳双离宁愿另外花钱买玩物给她玩,都不舍得把葫芦给她。

此时,柳双离独立在山崖边上,望着山间岭上的白云,却无自持怡悦的心情。她指尖把玩着手捻葫芦,心中想着却是几时能下了这山,带着莲儿离开这里。

她在这山上呆了近一个月了,韩府的人为何还不来找她?正北盟那边又如何了?莲儿的父亲究竟是正北盟中的谁?

吃过晚饭后,莲儿就被她哄在屋中睡下了。今日这山中的八位土匪头子,除了陈帆因心境不佳,久不下山行抢之外,其他七位皆下了山。

天渐渐暗了下来,东边的一轮眉月已露出了点点弯角。突的一阵异风扑来,柳双离惊回了头。

就见另一侧山崖岭上,颤巍巍的立着一个人,一个身着一袭皂袍,高瘦个儿的男子。此刻正面含笑意的看着她。

“许大哥。”柳双离压低声惊叫道。

此人正是柳双离久未见到的韩府一等护卫许震晟。

“柳姑娘好。”许震晟淡笑着点头向柳双离行了注目礼。

“许大哥,你怎么来了这里,他们――”柳双离不放心的望望许震晟的身后,却不见有一丝异动。

“放心,我一路上山没让任何人发现。至于那个陈帆,武艺虽高,防范之心却太轻,已被我用迷香迷倒,不上一两个时辰,醒不过来。”许震晟轻笑着解释道。

柳双离一惊:“陈帆的事,你们也知道?”

许震晟又是一笑:“关于柳姑娘的任何事,无论大小,我们都必需知道。”

“啊,”柳双离又是一惊,她听得出来,许震晟这话虽含着笑意,却是很明白了一个意思,“这一个多月来京里没什么变动吧,思扬那里还好吧?”

“太子殿下除了越发挂念柳姑娘外,一切都还安好,柳姑娘请放心。”许震晟答道。

第二十四章 乾清宫戏码

太景元年二月。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断断续续下了两个月的大雪,看着终于像是要完全停歇了下来,天开始放晴。

京城皇宫内。

刚散了早朝,天也才刚刚大亮起来。

先帝的正宫皇后王氏,如今的王太后却已端坐在乾清宫外殿的主座上,手中托着一杯清茶慢慢的啜道。

坐中下首,低头愣愣的坐着刚继位不足一月的世宗皇上秦思扬。他手中没有清茶,其实置于他一侧桌上的清茶,自端上来后就根本没有动过。

良久,王太后才喝完手中的清茶,慢慢放下茶杯,看向皇上。

“皇上怎么了,不喜欢哀家这西湖龙井?”

“不,不是,”秦思扬呐呐的回道,“我――是朕一时还不渴,所以才没喝。”

王太后轻叹一声:“皇上登基都有两个月了吧,这自称怎么还改不过来。哀家听说,皇上在朝堂上也出错过不少次,让臣子们纷纷侧目,这可成何体统。”

秦思扬低下了头:“是,是孩儿的失误。”

王太后柳眉倒竖:“你是皇上,拿出皇家的威严出来。”

秦思扬的头却是更低了:“是,孩子知道了。”

“哼,”王太后冷哼了一声,历声道,“抬起头来。”

秦思扬不得不抬起了头来,双眼却不敢直视王太后,一双黑眸左右躲闪着。

王太后扫了一眼秦思扬怯懦的神情,冷声道:“哀家不是老虎,皇上不用怕成这样。”

秦思扬再度呐呐回道:“是,孩儿明白。”

“明白什么?”王太后觑眼问道。

“明白太后的严厉都是为了孩儿的好。”秦思扬垂头回道。

王太后又轻叹了一声:“不错,皇上还算能明白点事。”

秦思扬又呐呐的应了一声。

王太后向殿外望去,太阳才刚升起,晨光斜斜的自大开的殿门外照入殿内:“雪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啊。”王太皇说着转向秦思扬,“皇上怎么看?”

“嗯。很好。”秦思扬附和道。

王太后轻声一笑:“之前连下了两个月的大雪,皇上又怎么看呢?”

“雪是上天的祥瑞,也很好。”秦思扬随口答道。

“是吗?”王太后冷笑一声,上挑的凤眼看不出她心里想的什么。

“是。”秦思扬点头又道。

王太后向椅背靠了靠:“那皇上对西北道巡按御史周文羽的那封奏折怎么看?”

秦思扬睁大双眼:“西北道巡按御史?周文羽?”

王太后眉头紧收:“两日前在朝堂上。第一个上奏本的那个。”

“这――”秦思扬低头想了一下,道,“他――他怎么了?”

“他那封奏折。“王太后恼道。

“哦,“秦思扬这才反应过来,复又垂下了头,“周大人的奏折,孩子还没有看。”

“都两天,皇上还没有看?”

秦思扬的低垂的头快到了膝盖上。

王太后气愤的重重一甩手,厉声大喝道:“苏芳,把这两天的奏折都拿出来。”

“是。”苏芳领命退下。招手叫来了两个小太监转过偏殿,把这两日的奏折都一起搬到了前殿。

“把周文清那本奏折找出来。”王太后又命令道。

苏芳接令在成堆的奏折中找了一会即找出了那本奏折,向王太后呈了上去。

王太后弯眉倒竖,骂道:“给皇上。”

苏芳立时诚惶诚恐的转呈给秦思扬。

秦思扬接过奏折,打开来看了看。

“如何?”王太后冷哼道。

秦思扬垂着头回道:“周文羽奏报。去冬至今年初,甘肃、陕西两省七府遭遇了白灾。”

“嗯,白灾,然后呢?”王太后眼望殿外,口中却接着问道。

秦思扬搜出夹在奏折上的内阁票拟看了一眼,接道回道:“内阁票拟,请免去这两省七府今年的赋税。另请朝廷拨款在他省买粮和牲畜,以尽快恢复那两地的生产。”

“皇上看呢?”王太后冷笑。

“内阁票拟没什么问题。”秦思扬回道。

王太后收回目光,看向秦思扬:“那皇上以为拔多少款合适?”

“这――”秦思扬又瞄了一眼那张票拟,回道,“至少八十万两。”

“八十万两,呵呵。”王太后又是一声冷笑,“皇上就没有自己的意见吗?”

秦思扬又低下了头:“孩儿愚笨,想不出别的看法。”

‘啪’的一声巨响,王太后重重拍在了案上,“皇上是天子。上天的儿子,天下最圣明不过皇上,岂有天子自称愚笨的。皇上自贬愚笨,你让天下的子民怎么自处。”

“太后――”秦思扬哀声苦叫。

一旁的高月明立时冲上前去,扶着王太后劝道:“太后娘娘,请将息凤体,快歇歇火。万岁爷也只是一时孩子气话,哪能当真的。”

“孩子?他是万岁爷,怎么还能是孩子。”王太后气道。

“是,是奴才说错,万岁爷也只是一时的玩笑话,不能当真。”高月明忙又答道。

王太后在高月的劝慰下,终于顺了些气,瞪着秦思扬:“皇上知道现在户部还有多少存银?”

秦思扬一怔,接着摇了摇头。

王太后哼了一声,又道:“钟玄崇,谭记轮,还有田又善,他们就没跟皇上说过?他们不是自称为我大周最大的忠臣吗。”

秦思扬低垂着头,回道:“他们说过,是孩儿没记下来。”

“没记下来?”王太后可真觉得好笑极了。

“嗯,父皇去了,孩子一时心伤,所以就没记下来。”

王太后眉头又是一挑:“先帝这次去了,礼部给花了多少银子?皇上可曾知道?”

秦思扬再度迷糊的摇了摇头。

这一次,王太后真是不得不大笑了:“皇上继位也两个月了,到现在还是万事不管不记的性子。你这皇上究竟要怎么去当?自称没记得改过来,大臣递上的奏折不记得去看,大臣说过的话不记下心来。就连,就连哀家提醒过的话儿,又记不下。你――你――你是要亡我大周的江山吗?”王太后说到后面,大笑已转成了大怒。手指着秦思扬,只顾大声责骂着皇上的不成器,再说不上其他话来。

“太后――”秦思扬一声大呼,‘扑通’跪倒下地来,泣道,“太后请息怒,这都是孩儿的错,没能谨记太后的教导,请太后不要生气,伤了身子。孩儿以后。以后一定会用心去记下一切事儿,不让太后再为孩儿操心。”

见王太后气得脸都红了,高月明慌张不已的一下抢出,扶住王皇后,连声劝道:“太后娘娘请息怒啊。皇上刚新登的基,又年岁还小,一时记不来这些事,也是情理之中,太后慢慢教导就是,请不要为这伤及凤体啊。”

服侍太后的高月明再慌,服侍皇上的苏芳更是惊得不小。他惊得连声招呼着一旁发愣的太监宫女。上前扶起秦思扬,连声说道:“皇上这使不得,使不得啊。皇上是龙体,除了祭拜天父之外,在哪双膝都不能弯下的啊。就连太后娘娘也是不行的啊。皇上起来,快起来啊。奴才――奴才――”

秦思扬却只是哭泣着。倔着性子怎么也不愿起来。王太后被他这一跪一哭,登时也哭出声来,自己也一起跟着跪倒在地,骂是不再骂了。直呼着对不起太祖,对不起皇家的列祖列宗。没能教好皇上。

太后这一跟着跪下哭泣,登时更惊得一帮子奴才都慌了神,忙也跟着跪倒下地,陪着各自的主子不断哭泣着。

如此一来,乾清宫殿内登时乱成一团,没人再说正事,只有听不明晰的自责声和哭泣声。也不知在上演的是什么劝码?

因有要事要禀,请旨来到乾清宫外侯着的几个内阁大臣和各部尚书,在听闻这诸般声音后,皆相对而望,暗暗称奇。有人就忍不住的走近殿门,探头向内偷看。

不知过了多久,乾清宫殿内的哭声终于渐渐平息。秦思扬被强劝带拉的终于起来身,王太后见着这也才跟着站起身来。然后又是一翻好言教劝,直说得秦思扬连声答应记住了,王太后才挥手让太监退下。

自顺了几口气后,王太后突的一眼瞥见殿门边上,正偷偷向内探看的眼睛,立时大声喝问道:“殿外是何人?”

那偷看的双眼一听喝问立时收回。随着就有立于殿门前的一个小太监上前回道:“回禀太后娘娘,是内阁的六部的几位大臣。”

王太后又是一惊,喝问道:“这是皇上的寝宫,他们来做什么?”

小太监被一下问倒,诺诺的答不上话来,眼睛求助的看向了苏芳。

苏芳见此忙上前回道:“回禀太后娘娘,这些大臣是今儿散朝后,皇上命来此侯着的。”

“哦,”王太后一挑眉头,转向秦思扬问道,“皇上让这些个大臣到此寝宫来侯着,这是为何?”

秦思扬回道:“他们说要给我――是朕选秀,还送了一堆名单上来,我不知道怎么办,这才让他们来到这里侯着,好等太后来处置。”

“选透?”王太后一愣,继而又呵呵笑道,“哀家都忘了,皇上都登基了,也是该要选秀立妃了。

秦思扬却一下为难了,哀哀的看着王太后,道:“太后也认为孩儿该先秀了吗,可孩儿年纪还小,这,这选秀的事,是不是再推几年再说?”

王太后纳罕道:“皇上不愿意?你今年也十四了,是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

“可,六哥不是也没成亲吗。”秦思扬喃喃道。

“老六是老六,皇上是皇上,你和他现在是君臣关系,怎能同日而论。哎,要说开来,老六过了年也十七了,也是该成亲开府了。皇上不妨就在这次的选秀中,给老六也相一两个妃子,再封他的王。”王太后笑道。

秦思扬听到这话,无以反驳,只能低下头来,当作应下。

王太后见了又是呵呵一笑,问道:“说来即是为着选秀的事,让礼部尚书和侍郎来就行了,怎么把内阁和六部的各位大臣都叫来了?”

秦思扬回道:“因为他们都有人要推荐。”

“哦,原来如此,那好吧,哀家倒要看看,他们都给皇上推荐了什么样的秀女。”王太后轻声一笑,挥手即命诸位大臣进了殿来。

第二十五章 跑脚的许震晟

大周北境之地,位于京城的正北方,芒山的最高山头上。

山上的白云飘飘荡荡,看不见尽头,云隙间忽隐忽现的映衬着夕阳下那最后一点日光。

自山顶一览望去,山间日色幽暗,薄暮濛濛。

凉风习习,轻若泉鸣,声声入耳。

柳双离秀眉轻扬,微笑道:“思扬好就好,那二师兄也没事了?”

“子朴兄也很好。”许震晟答道。

柳双离点点头,望着山间乘着暮色急飞回巢的鸟儿,又道:“那正北盟呢,可有什么消息。”

“因最近北境连着旱灾和白灾,资金不足,正北盟也消停了不少行动。”许震晟又道。

“他们还在昌平县吗?”柳双离接着问道。

“大部分都还在。”

“莲儿的父亲呢?”

“在。”

“哦,”柳双离苦笑一声,“你们韩府的人真把什么事情都了解清楚了啊。”

许震晟轻扬双眉:“柳姑娘为何不问一下,正北盟中的何人,是莲儿姑娘的父亲?”

柳双离嘴唇上挑,笑道:“许大哥要愿意说,我就洗耳恭听了。”

“为何我会不愿说?”许震晟反问道。

柳双离张开双臂,迎风而立,山风已如哨声,声声贯耳。

“三河帮和正北盟啊,”柳双离迎风而道,“一南一北,虽在江湖上都不算大帮派,却南北方上跟朝廷联系最密的两个帮派。而本应没有任何联系的两个帮派间,却关联着一个女孩儿,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吗?”

许震晟听着,却是低眉一笑:“这其实并不奇怪。”

“哦?”

许震晟稍顿了一下,说道:“莲儿姑娘的父亲,原是三河帮的人,多年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莲儿姑娘的母亲。后因这个关系范了事,被官府投进了大牢,发配充军。再参与了九年前那场战役,侥幸存活。入了正北盟。事情就是这般,没什么可奇怪之处。”

“许大哥了解得好清楚。”柳双离又赞道。

许震晟双眸微闭:“说来莲儿姑娘的父亲,柳姑娘也是见过的。”

“是谁呢?”

“正北盟的五堂主叶锦信。”

“是他啊。”柳双离微叹。

许震晟轻一点头。

“那么,”良久,柳双离双臂回握,问道:“许大哥此次冒险上这土匪山头,是来救我和莲儿出去的?”

许震晟摇了摇头:“不是。“

柳双离愕然。

“因为柳姑娘根本不需要救。”

“你是说他们没伤我吗,所以无需救吗?可他们也没放我走啊。”柳双离苦笑。

“不久就会了。”许震晟说得胸有成竹。

“不久?”柳双离再度愕然。

“他们已经找到昌平的正北盟了。”

“啊?”

“所以,他们不久就会带柳姑娘去昌平。”许震晟笑道。

“他们想作什么?用莲儿作人质,威胁正背盟吗?”这一个月来。柳双离一直在好奇这个问题,可无论怎么向那帮子土匪寻问,他们都不愿回答,今天她只能再来问许震晟。

“人质?”许震晟摇摇头,“跟正北盟说人质。只能让人笑话。”

“怎么?”

“以张忠诚的杀伐决断,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威胁到他。即使战场对面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也照会冲杀向前,毫不退缩。”许震晟解释道。

“即是如此,他们为什么要扣留我的莲儿呢?”

“为了人情。”

“人情?”

“送正北盟一个人情。”

“啊?”

“一月前,北境江湖上突然传出一个消息。说正北盟的五堂主叶锦信的女儿,现在京北芒山之上。受到很好的照顾,请正北盟的人过来认领。而也正因为听到了这个消息,我们才知道,柳姑娘你们原来没有走失,而是被人掳到了这里来了。”

柳双离眨眨眼,首先奇道:“原来你们韩府事发时把我和莲儿定为走失了?”

许震晟也眨眨眼笑道:“那柳姑娘以为我们怎样呢?”

柳双离股着嘴道:“想想还挺后怕的。”

许震晟觑眼而笑:“韩府不是万能的。”

“这我知道。”柳双离亦是一笑,转回正题问道,“送人情,这为的什么?“

柳双离想不通,那天看这帮子土匪一听到正北盟。脸色就骤然大变,看那神情好像跟正北盟很有仇一般。怎么这一转身,竟就有求人家了,还为这去送人情?

许震晟自然也有这个疑虑,但他还是平静的回道:“这我们也不确定。三公子猜测,可能是蓟州这部人,有什么事有求于正北盟吧。”

暮色也全然没于了西山,另一头一弯眉月渐至东上。

柳双离望着已爬上半山腰上一弯眉月,顿了半晌,笑道:“不是为了救我,那许大哥今晚冒险上来,究竟为的什么呢?确定我的安全?”

许震晟一笑:“跑脚,传消息。”

让许震晟这号人来跑脚,真有些大材小用了啊。

柳双离咧嘴一笑,伸出一手:“信呢?”

许震晟自怀中摸出了一封信来,轻轻一个弹,即落到了柳双离的手中。

柳双离拆开信来,又至怀中取出药水,滴在信上,借着初升的月光细细看着,边看着面上边渐渐露出了娇羞的笑容。末了才说道:“许大哥几时要回信?”

“柳姑娘几时能给?”

“最多半个时辰。”

“好,我在这里等着。”

柳双离收好信来,想了一想,突的又问道,“许大哥对九年前那声战役中,蓟北一部的战况,了解多少?”

许震晟微一沉吟:“因蓟州自来和韩府关系不大,所以我们了解不多。”

柳双离双眸紧盯着许震晟,似有疑惑:“真不了解吗?”

许震晟郑重的点了点头:“是了解不多。”

柳双离张了张嘴:“那对陈帆陈大哥畏罪出逃这事呢。韩府有了解吗?”

许震晟摇了摇头:“对于蓟北一部当年之事,韩府并未花大力去查,这之中也包括陈帆当年的遭遇,我们真了解不多。”

柳双离双眼盯着许震晟。许久见许震晟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才收回紧盯着的目光,转而问道:“那对蓟北一部败军在此落草为寇这事,你们原就有知道吧?”柳双离又问道。

这一次许震晟没有摇头说不,而是给了个不小的信息:“当然,之前就有耳闻,知道京北芒山上的土匪就是蓟州败军,也知道他们和阎罗店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柳双离一惊不小:“阎罗店?他们和阎罗店有什么关系?”

“具体关系不清楚,但关系匪浅是肯定的。”许震晟觑眼回道。

“怎么会。”柳双离不由的后退一步,“陈大哥他们怎么会和阎罗店有关?”

“说到这个阎罗店,早就盘织遍了整个大周北境。”许震晟微敛眉头道,“而柳姑娘之前也有接解的。柳姑娘可还记得,三年前在山西境内。你和太子殿下在逃出蒙人追杀的那场大火后,碰到的那几个劫匪?”

柳双离身子不由的一颤,愣了半晌才答道:“嗯,记得。他们当时不是被你和李大哥一招毙了命吗。”

关于这事,柳双离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了。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韩府这几个护卫的狠辣,是她第一次被亲眼所见的惨景给吓到。而也正因为那晚她被吓得不轻,惊惧中不顾一切的冲跑出去。才致使追赶她的秦思扬不慎掉进了地洞,才得以在地洞中结识了关尽管大哥。

真是太过于机缘巧合了,柳双离回想起来,她和秦思扬相伴流浪的这两年中,总是在这么一次一次的机缘巧合中,认识了不同的人不同的事。

有苦有甜。只有在碰到关大哥之事所见的那个,是那么的无力又血腥。

就见许震晟微点着头:“那几人原也是大同的军兵,大同之难后流落山头,也跟着阎罗店有关系。”

“这——”柳双离一惊之下,随之默然。迎着山间晚风,静听着许震晟下面的话。

“听言阎罗店的人那会也想拉上正北盟的,只是正北盟的当家人张成忠不愿与这些杀手扯上关系,才自成了一家。”

“张盟主是好样的,”柳双离由衷的赞道,“许大哥你以为呢?”

“确是好样的,”许震晟亦是赞同而道,“不单我,三公子也是这般认为的。想来那年北境边防接连战败,宣化、蓟州和大同皆有军兵流落为寇,结果虽宣化一部的军兵最为惨烈,却所连成的正北盟却最具成效,也最得江湖称道。”

柳双离点点头,略一思忖又道:“大同的,我记得配州的宋爷原也是大同军兵,他,嗯,他也跟阎罗店有关系吗?”

“宋广孝吗,没听说他有。”

“哦,这就好。”柳双离放稍宽了心。

许震晟双眸眨了一眨:“柳姑娘很在意宋子孝吗?”

柳双离谦谦的一笑:“宋爷毕竟对我恩。”

许震晟闻言,轻点了点头。

晚风清凉,眉月已近了中天。

柳双离一声抱歉,转至屋中去写回信。

屋中的莲儿,还因着迷香的关系处在沉睡中。

许震晟兀自站在月光下等候。

不到半个时辰,柳双离即走出了屋子,递给了许震晟一封密封好的信笺。

许震晟收好信,鞠躬向柳双离行了一礼。然后一个转身,向山下飞跃而去,转眼即成了一个黑点,没于夜色中。

迷香的作用,仅在让入睡了的人,完全不受外界的影响,没有任何负作用。所以对于习惯早睡的陈帆来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曾被迷香了两个时辰。第二天一早醒来,但觉精神保满,一切如常。

如许震晟传来的消息,这帮子土匪知晓了正北盟所在,但因正北盟的人不来要人,他们也就只好自己把人送过去了。

第二十六章 秀女之争

京城皇宫内,乾清宫外殿。

在太后的恩准下,内阁及各部尚书侍郎当即鱼贯而入,看看竟然来了足有二十一人之多。

这么多人给皇上推荐秀女?这可能吗?

说是给皇上选秀女,其实除了几个闲着无事的大臣外,大部分的都是托词。

而想推荐秀女,除了那几个野心够大,想平步青云的,再者就是太过天真的,其他大臣要说推荐,那也都是托词。

就比方说内阁次辅钟玄崇吧,那任谁都不用去猜,以钟大人那耿直的性子,绝对无心给皇上推荐什么秀女。

对钟玄崇而言,要用个女人给他添政绩,那就是在辱没他的清名,是打死他都不会去干的事。

因此,单就说钟玄崇的到来,一定要从别处去想原因。

殿内,王太后在贴身太监高月明的搀扶下站直身来,没有走回正中上座,而是转向秦思扬,示意道:“君臣议事,请皇上上座。”

秦思扬哪敢有他话,点点头,和王太后转了个位置坐下,一旁伺候的太监也忙把两人的茶杯跟着换了过来。

大臣们跪下高呼万岁行大礼,座上的秦思扬并未敢马上叫平身,而是目光望向王太后,在太后的示意下,才敢开口叫了声:“平身。”

大臣们又都磕了个头,谢了恩站起身来。

此时,乾清宫内一派的肃穆,所有人皆屏着气息,如此凝重的气氛,任谁起无法相像,适才这里刚刚还上演了一场奇怪的闹剧。

秦思扬又试探性的把目光落向王太后,见她却正在命一旁的太监给茶杯续水,轻松慈和的面容上,看不出有一丝他意。

看不到太后的示意,秦思扬只能轻咳了一声。(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问道:“诸位大臣都到齐了?”

为首的内阁首辅兼工部尚书胡燕嵩,答道:“回皇上,是的,内阁所有阁员和六部尚书及左右侍郎皆到齐了。”

秦思扬点点头。又看了太后一眼,见还是没有动静,只能自己接着又道:“诸位大臣说要给朕采选秀女,可朕年幼,着实不知该怎么办,所以才请诸位大臣到此来再议一议。”

一听这话,在场的大臣大多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听皇上这话的意思,今日到这乾清宫来是单为采选秀女这一项?这是闹的哪样,他们怎么不知道的。

“回皇上。”说话的是排在内阁最末位的阁员兼兵部左侍郎邹源正,“皇上新登大宝,后宫空虚,采选秀女充实后宫这是应该的。但采选之事,往年都有例。皇上着礼部按往年例份行事就行了,何需把六部大臣都叫了来说事。六部除礼部之外,其他五部都与此事无关,叫来了也是多余之举。”

邹源正这话一出,在场的大部份官员皆连连点头称是。

秦思扬煞有介事的看着这个邹源正。这人在他还身为太子时,从没有随其他好事的大臣那样,时不时的跑到太子东宫来说事规劝。不但没来劝过,甚至连走过场两年中他都没走过一次。之前秦思扬也从没见过听过这一号人。可年初登基,这个从没见过眼的兵部侍郎上前来说的简单几句话,却一见就惊到了他这个刚刚上任的皇上。

“皇上可知北境布防军兵,十有九空?”那天皱源正说这话时,皇上正因给先帝守棂。累了一宿,暂过到偏房却休息。身边伺候的太监,也因连续多日的劳累,苏芳又暂时有事走开,偷了懒没及时跟上皇上。(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让皇上在偏房中漏了空。

秦思扬疲惫的双眸突的一惊抬起。瞪大眼看着这个面若普通书生,眼瞳窄小却目光炯炯的中年男子。

“听说北境各区城防,布兵总数就有近百万,怎么能说空啊?”秦思扬随口答道。

邹源正眼眉轻扬:“皇上可核对过兵部的花名册,是否确有其人。”

“难道没有?”

“十有九虚。”

“是吗?”虽是这么的问着,秦思扬却清楚知道这事不假。因为,他曾听人慎重说过这事。而他也记得,那一晚,那人来到竹林里跟他摊牌说起这事时,眸中闪过的光芒,是那么的忧深沉重。

所以不用对方再回答,他也知道实事真相。

而邹源正也没回答,只是把微敛了双目,看着他这个刚上任,没有任何实权的皇帝。

“要是没人,朝廷每年拔出饷银都去哪了?”

偏房内的空气一时凝重,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听着马上就会有人推门而入。

邹源正躬身行了个大礼,回道:“回皇上,下臣无能,也不知去了哪里。”说完再一叩首,退了下去。和正正推开房门踏入屋内的两个太监擦身而过。

这个邹源正,之前从不来闹,到最后却用了个最特别的方式,让他秦思扬一下就记住了人。

乾清宫外殿内,邹源正说完话了,其他大臣也点头称是完了。瞧着殿内的空气有点不对头了,坐于一侧的王太后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了。

立于邹源正右手上位的内阁第四把手,刑部左侍郎田衡,适时站了出来,高声说道:“邹大人此言差差矣。想皇上此方新登大宝,为之新朝之始,诸事筹备上应向天下万民彰显新朝新气像,又岂能事事都按先例来之。更何论皇上年幼,在太子位时东宫中就无一内眷。此次朝庭采选秀女,一为充实后宫,二也是皇上的初婚,三又是新朝的初次采选。有此三者,岂可再照先例而来。所以,我和阁老之前就有商议,此次给朝庭采选秀女,不能再按先例,全数从民间选取,民间女子虽是纯净贤良,仪态多样,却也教德有失,难免失之端庄。因此臣下建议,此次采选秀女,应先由诸位大臣推荐,再在京中世家并五品以上官员中,凡年十三以上,十八以下的未婚女子,皆列入选秀之例。而京城之外的地方民间女子,此次暂不例入选秀。”

“只在京中世家和官员中选?”这一下,在场的所有官员皆是大惊失色,不一时就开始有人头上冒汗了。

这冒大汗的人当中,就包括了次辅钟玄崇,因为他家中就正好有两个孙女儿,合乎这个年十三至十八未婚的界定。要是被拉去选了,还不幸选中了,他可不想,不想让自己这两个宝贝孙女儿进到宫中去受这活罪。

“回皇上,”又一人站出,却是礼部右侍郎陈保定。他是少数几个在来此之前就明了来次只为商讨采选秀女一事的人,所以他没有其他官员那般吃惊,田衡的话一说完,他就立即站出来高声说道,“田大人此番建议臣不赞同。想我大周朝建立之初,太祖太宗就有旨意,内宫采选秀女,当以民间良家女为优,官府之家慎选之,世家子弟更应能不选则不选。这是祖宗的规定,岂能就因一个新朝,一个皇上年幼尚无婚史就给随便废了。”

田衡冷然一笑,回道:“陈大人是礼部侍郎,更应该知道后宫之中兹事体大,此番皇上新登大宝,后宫无人。此次采选的秀女,必将大部一举就列为嫔妃。如再按先时例选,让民间无名之女一举入宫就位例嫔妃之位,岂不让我大周的后宫一下就间变成了民家小院。哼,这成何体统。”

“田大人此话是何意。”陈保定怒目道,“是说民间女子就不懂规矩,不能列为嫔妃了吧?就辱没了我大周朝后宫的清名了吗。呵呵,这真是笑话了。田大人可知道我太祖高皇后,就是一民家农女出身。母仪天下,当年辅佐我太祖多少次解于危难,天下何人敢说太祖高皇后不懂规矩,不识大体了。太宗钦封谥号,至顺纯德武皇后。再有我太宗马皇后,也是民间采桑女出身,先帝仁宗钦封谥号,孝德至仁辅圣贤皇后。还有明宗沈皇后,也是民间小家之女,田大人是不是反要说先祖这几位皇后都是小家民院的?”

陈保定这一番话说下来,直气得田衡脖子都红了,却无话可答。

其实在场的官员大多都能猜知,田衡此番的建议,说是他和阁老所商,更大可能是来自太后的暗授。太后王氏,是大周朝除了英宗楚皇后之后,又一个大宗世家出身的皇后。英宗楚皇后,虽是世家出身,倒未参与乱政。英宗一朝的腐败动荡,皆由英宗本身荒淫无度所至。所以,虽然到后来,英宗一朝选秀,全然突破祖宗限制,世家高官子弟的女儿统统全收,但因英宗本身的原因,大臣们对外戚势力干政这一项,没有多大概念。

可本朝就不同了,至先帝成宗时,王皇后和郑贵妃两方势力,成宗还未得大统时,就开始明里暗里的互斗,到成宗登上宝后,这两方势力更是在宫内宫外斗得天下皆知。而成宗帝的几个大皇子,就是在这翻宫斗之中先后竟外身亡。虽无明确证据证明几个大皇子的死跟这两人有关,有两个皇子就是死在了冲锋的战场上,但更有两个死得太过蹊跷,却是毋庸置疑的。

第二十七章 突变

昌平,京城的北大门,是为京城的后花园,更被誉为“密尔王室,股胧重地”, “京师之枕”。[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万里长城内三关之一居庸关的所在地。

柳双离被带进昌平县城时,一路只感动这里山岭层叠,好不雄奇。真不愧京华宝地属昌平,京师之美在北门。想三年前她和秦思扬漫游北境之地时,却没能游到这昌平县,真有些可惜了。

一进到昌平县城,柳双离和莲儿就被安排在了一个农家小院暂住。之后一路明说护送她们,实为押送的土匪,就去了大半,只留了五人看守在院中。

“大哥哥,在这里真能见到我爹爹吗?”莲儿在院中东望望西看看,显得很是不安。

“可以的,莲儿只要耐心等着,到时你爹爹定会亲自来接你回家。”柳双离温言劝道。

“那妈妈呢?”莲儿睁大眼又问。

“妈妈以后也一定会来找你和爹爹的,莲儿只是先过来,嗯。”

莲儿低下了头:“我想妈妈一起来。”

“妈妈会来的。”柳双离又细语劝道,“屋外冷,莲儿还是回屋去坐吧。”

说是这么说,可柳双离心下真的没底,正北盟的人会以怎样一种方式出现在她们面前?

已是十月中旬,入了冬,树叶落了一半,天开始转冷了。

在昌平这家不知名的小院中住了两晚,这帮子土匪还没把正北盟的人领来,也没见说要带她们去见人。

这天的夜里,柳双离睡得很不踏实,一旁床上的莲儿却在她半哄半安慰下,稳稳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突闻得屋外一阵‘嚓嚓’声,柳双离一惊醒来,翻身坐起,细听之下。察觉这‘嚓嚓’声由远而近,片刻后到了她和莲儿屋外的窗下。

柳双离不想吵醒莲儿,轻轻抽出缠在衣间的无剑剑,然后猫着身子捏着步子悄悄移身至窗下。半晌之后。就听窗外一记低脆的弹指声,有人在用什么东西在翘着格窗。

柳双离不动声色的把无影剑轻软的剑身缠在了腕上,一指按住剑尾,手轻轻搭在了窗格下,只待窗子一被翘开,立马松开剑尾刺去。

但奇怪的是,翘动的声音在窗下‘咯噔’几下后,就再没了动静。

柳双离又静等了片刻,突听‘飕’的一声,声音远去。柳双离不及思索。推开窗子,借着淡淡的月光,四下看去,但见月影憧憧,晚风徐徐。清冷的小院中,无任何异常。

是打尖的小贼吗?可这小院看着就非富裕之家,来这租住的他们也看不出身有大账,再加五个土匪日夜的轮值,怎么还能有小贼会进来,还进得来?

难道是她刚才听错了?可是,不对啊。刚刚那些在窗下翘动窗子的声响给她的感觉是那么清晰,这不会有错的。

回看屋中,莲儿睡得很是平稳。窗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值班守夜的土匪也不知在哪。柳双离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手握无影剑,半开着窗子。坐在床前不敢再睡去。

过了半响,突听一阵轻响掠过,柳双离急步掠至窗前寻声看去,只见院中树影上,一条黑影在夜色中一闪而过。向后院紧接着的隔壁的屋檐上遁去。

柳双离一惊,纵身跃出窗,刚欲追去,突又想起还在屋中睡着的莲儿,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强压下心中的好奇,重新跃回屋中,走至床前守着莲儿坐下了。

一晚都未敢睡去,直至天将明时,柳双离才迷迷糊糊的和衣躺在床沿上,眯了下眼睛。

天大亮时,莲儿自己醒了过来,穿好衣服,见柳双离竟是和衣睡着的,好奇的伸手推了推,柳双离即一触醒转。

“莲儿你醒了?”柳双离揉搓着双眉笑问道。

“大哥哥,你没睡好吗?”莲儿奇道。

柳双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道:“莲儿饿了吧,等等啊,我去前面看看还有什么吃的。”说着出了屋,向处在前院的厨房走去。

厨房内,灶台还有些余温,但灶内的火却是完全灭了的。柳双离看着摇头苦笑,想着留下看押她们的这几个土匪,真是懒为其难。两天来没动过这里的厨房,基本都是在外随便找个小摊解决肚子问题。自己吃完后就再打了包,回来给她和莲儿吃。

灶台的余温,却是因前一天午后,柳双离实在看不过,求着他们带她出外去采购了些食材,才终于动用了这个厨房,才让灶台有了它应有的温度。

想想昨天下午的采购,因受着北境旱灾的影响,就算是京师的后花园,也物资十分的紧缺。两个土匪带着柳双离转了半天,也才勉强买回了一些面粉、玉米、地瓜和腊肉、鸡蛋。回来也就就着这些简单的食材做了几道菜,倒是让这五个土匪乐得不行,着实狠狠大吃了一顿。

此刻来到厨房,柳双离想着前一晚还剩下些玉米和地瓜,也不等那几个土匪再给她们打包回什么了,现在就先拿这两样给她和莲儿填填肚子。

重新燃亮了灶台,看看却没有水了,只能把玉米和地瓜隔开火势串起来烤熟。

正开始把玉米和地瓜串好烤着,突听后院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直刺入柳双离的心中。

尖叫声中带着无比的恐惧,正是莲儿所发。

柳双离惊恐之中,急忙冲回后院,寻声找去,却见后院西墙角下,立着一人,坐着一人。

再细看去,柳双离的双脚也由不的一僵,全身无法自控的颤抖起来。

“莲儿,别看。”柳双离强压下心中的惊恐,冲上前去,一下抱住莲儿,捂住了她的双眼。

“大哥哥――”莲儿哇的一下,扑到柳双离怀中,大哭出声。

坐着的那人,是一个死人,一个前一天还活在她们面前的死人。不用多看也可知道,正是留下看押她们的五个土匪中的一个。

柳双离抱着莲儿。半惊半惧的又看了眼那坐着的死人。心房上插着一支没入翎尾的竹箭,双眼突出,嘴巴大张脸上露出诡异无比的表情,含着悲愤和痛楚。像是死不瞑目的情态。

面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孔,柳双离全身又抑制不住的一颤,浑身汗毛都似立了起来。

柳双离闭上双眼,强制控制下心中的恐惧之情,再抱起莲儿转身回到屋中,捡着话儿安慰了许久,才让女孩儿停住了哭泣,安静下来。

劝住了莲儿,柳双离调了下心绪,重又踏回后院。隔着石磨再默默的看向那个死去的土匪。

对于这个土匪,柳双离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别的土匪都叫他柱子,而且都很敢开他的玩笑,感觉那是很憨厚的一个人。记得前一晚吃饭时,她问了他们的家庭情况。这个叫柱子答说是山西山阴县后所乡的人,因家里穷得没饭吃了才去参的军,被分到了蓟州城。九年前那场战役大败侥幸活了下来,跟着全军被朝廷处罚,没了军饷,实在没出路了,就跟着守备将军当了土匪。

也是一个蓟州的逃兵。是的逃兵,他们自己都承认。柳双离记得,当她向这帮军兵出身的土匪说到逃兵时,那些平日火大过山的人,却都一样的选择了沉默,没人反驳她。也没人去辩解,再细看去,还能看到有些人眼中深掩着泪水。

这个叫柱子的,就是含着泪水的其中一个。不想都在那场十出九死的大战中活下来了,今天却死在了这儿。

是死了。而这院中很静,另四个土匪也不知却了哪儿,是死是活。

柳双离颓然的坐到了地上,现在她可以很确定了,昨天晚上她没有听错,是有人想翘开她和莲儿睡觉的屋子,翘开之后想干嘛她不知道,因为后面不知什么原因就突然停住了。再之后她见到的那个向后院遁去的人影也非眼花。

可以肯定昨天晚上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昨晚有人闯入,有人杀人,有人追击,然后最终有死去了的,有失踪了的。就她们两个女孩儿,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觉醒来,还倒平常,然后就见到了死人,再发现人都没了。

柳双离闭目想了良久,她知道出了死人,这里她和莲儿是再住不下去了,那接下来,她要去哪?

咬咬牙,柳双离起身转回厨房,取下被火烧得黑了一半的玉米和地瓜,再把剩下没烧的全数包好。然后又回到屋中,把随身的包裹整好,再取出了两大串铜板,放在屋中,权当是给这小院主人的租金。做好这一切后,接上莲儿,乘着天刚亮起,外面街上行人还不多时,她们逃开了。

第一次来昌平,这两天里又大多被关在小院中,柳双离很不熟悉周围的情况。她拉着莲儿,竟捡着人少的街道穿行,走了两刻钟后,人烟渐少。看去前面的房屋越走越是破败,街上偶见的行人,穿的也全是打了补丁的一麻布衣服。

这一带已见不到哪一家的门梁上有所提字,也见不到门口守门的石狮。她们应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昌平县的平民区。

没觉得这里的地很脏,柳双离只感到口中好渴,她艰难的咽了下口水,低头看去,被她牵在手上的莲儿的嘴唇已经干得裂了道血口。

前面又是一家退得完全看不到漆的木板大门,门的下半截上还裂开了半个大口,透过那个大口,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门内的情形。

柳双离拉着莲儿上前,举手轻敲向这家裂了口的木门。可她的手刚触到门上,这门就吱的一声,自动开了。

柳双离一愣,随即就想到,这个大门都裂成这样了,估计这家人已穷得都无需锁门了。

柳双离心下一叹,也不唤人牵着莲儿就往里走去。但见落满灰尘的小院中,堆了几大捆的木柴,而正屋的门虚掩着。再往里走去,透过半开的门缝,可以看到里面半垂着头,正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

第二十八章 秀女之争结束

京城皇宫内,乾清宫外殿。

刚过完了年不足一个月,天还是很冷。

外殿内陈保定的一翻话,不只让田衡气得脖子都粗了。也让坐在下首位置上的王太后,气到恨不能一巴掌把这个陈保定拍出紫禁城去。

礼部一直以来就是六部中最弱的一部,之前的王太后从没想过要拿下这个部门,可不想一个不理,却把事情弄成了这样一相局面。

把自己的人安排进后宫,掌控整个后宫,继而掌握皇上,达到最终掌握整个朝局,让大周天下尽在她的囊中。这是王太后所设想的最完美的结局了。她甚至想到,既然现在这个皇帝无法保证成为傀儡,无法保证是自己的人,那么不防让自己的人进来,生下一个皇子后,就把这个无法保证的皇帝弄掉,以确保万无一失。

可是设想才刚刚开始实施,就让这么个在她看来根本毫不相干的人,给硬生生的挡了回去。

想礼部尚书莫寻申是个好好先生,为官的信条就是能好就好,绝不得罪任何一个同僚。即使这个同僚只是七品县令,他也照样信奉这一好好信条。而礼部左侍郎孙延更是个书掉子,让他背书是万好的,但若要他说个事,那就真是为难他了。而这个孙延之所以能当上正三品侍郎一职,不会是他那背书的本领,就他这能耐,当个八品的翰林院文书,就是个顶了。好在这个孙延自己不行,倒有个长相甜美的姐姐,被选入了后宫封了昭仪,虽位不算多高,也并不多受先帝的宠爱,但终究是上过皇上的龙床的,间又讨好了那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王太后。才得以拉上了现在这个礼部左侍郎的职位。

不过现在王太后真是后悔极了,给这么不顶事的人安上了礼部侍郎这位。瞧现在的礼部,尚书只想着当个好人,不揽一事。左侍郎又是个说不了话的人。整个礼部唯一在管事的。就是这个右侍郎,这个跟她明着对着干的陈保定。

王太后仿佛看到下面的官员大半在偷偷的笑了,因为现在殿上没人驳得了陈保定的话。

若大的殿内,一时沉默无声。

陈保定说完鞠躬行了一个大礼,退回自己的位置。

良久,看着这个采选秀女的事,就要这个给卡着了。就在这时,大殿上又突的站出一人。

众人看去,哈,好嘛。这次出头的真就是个泡在书典里的。

正五品的翰林院学士,章孝结章大人。

按说今天来的都是内阁,太师少师或是六部三品以上的官员,这个仅正五品的翰林院学士本不应在内,但章孝结不同。因为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是王太后的堂姑父。

说到这个章孝结,早成宗还未得大统时,就已在翰林院呆着了,那时只是个六品的侍读。成宗大统后,王皇后本想把他调出翰林院,不想她这个姑父却答说已习惯了翰林院的清静。不想他移。王皇后几翻劝说,皆是不为所动,只能作罢。

现见章孝结突然站出,王太后眉头为之一动,虽知她这个姑爷不会真跟她作对,但要怎样。连她自己也敢保证。

“章大人有何话说?”不等章孝结开口,王太后就先出声寻问道,暗里的意思就是要压一压,若要对己不利的话,你少来说。

章孝结躬身行了大礼。高声答道:“回皇上,回太后。臣上启圣上之大德,虽肝脑涂地,未得报之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其职外,不敢有甚他言。今圣上初登大宝,万事初临,君意难断,实是臣等不祈尽责之过。臣之惶恐,惟有加倍兢兢业业,为圣上分之一二,以图解圣忧,再恭肃待上,臣之念也。”说着再一拜下,在旁人均白下眼来时,他终于停下这番溢美之言,再度启奏道,“臣听适才田大人和陈大人商讨今上采选秀女之事,争执之点,无非就是在采选范围上。田大人以为今圣后宫无人,必入大家之女方能显后宫凤鸾之贤德淑惠;而陈大人则以为,祖宗有德言在先,庶民之女善知民间苦乐,不纵志奢华,更能保证后宫之美德。今双方争执不下,再争下去也只是拖延实事。所以,以老臣之见,不若田大人也别定非京中五品以上之限,陈大人也不再仅按祖宗之法,只求民间之女。双方不妨各退一步,都选若何?”

“都选?”在场的众大人均是一惊,随之掩声而笑。

好啊,说礼部尚书莫寻申是好好先生,现在看来这个章孝结更称得上好好先生这一名头。两方要的都选,谁都不得罪子。

可有人笑了,有人却还是哭了。

两方都选,那不是说自己家到龄的女儿、孙女儿还在范围内,那其结果还不是一样,只不过把人数和范围加了加罢了,该选的还是要选。

听到这番,王太后却是笑了,满意的朝她的姑父点了点头,想不到她这个看着酸腐的姑父,临到头也能帮自己一把,不错不错。

独有大家争相为主的那个主人,皇上秦思扬,却垂着头,对此不发一言。

即达成了这番看似很完满的是共识,那么接下来要议的,就只能是选怎样尺寸的美女,怎样选,和几时选这此细事了。

在朝上就说有推荐的官员,此时纷纷站出来说着要推荐的各地美人,更有五名官员还声专门带来了画像,这时急忙都呈献了上去。

秦思扬从太监手中接过那几十幅画像,只随意的逐一看了遍,即交给立于身后的小太监,让他转给了王太后去看。

王太后接过画像,一幅一幅的细看下来,连连点头道:“不错,看着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不知道这些个画像人册,诸位大臣是从何而得的啊?”

“回禀太后,臣等无敢贪功,这些画像皆是担水人侦视所得。”献画的大臣一人答道。

“嗯,很好,你们干得不错,那些担水人也干得不错。”王太后满意的点点头,“此次采选,后宫得以充实,诸位大臣必是功不可没的。来人啊,从哀家的宫中取出白银八百两,五位大臣每人赏一百两,另三百两赏就平分给那些辛苦侦视的担水人。”

献画的大臣一听,不想几幅美人画像就可得一百两,都比得上他们一年的俸禄了,惊喜之中,忙感激涕零的跪倒下地,不住的连连叩首谢恩。然后又接连上表了一堆定会好好当差,为国为朝廷卖力的尽忠之言,说得口都干了,这才一一退回自己的位置。

王太后转身秦思扬,笑问道:“这些美人画像中,皇上适才也已看过,可有上眼的?”

听问,秦思扬这才在似醒转过神来,一惊之下摇了摇头:“孩儿眼生,不知何样的美女方是上佳,一切全凭太后定夺。”

王太后听后淡笑而道:“也罢,皇上还年幼,这面像上的事当然不懂,此次采选秀女的事,哀家就辛苦点吧,替皇上拿主意了。”

秦思扬忙又谦恭的依礼再道了谢,瞧着王太后乐开花的样子,心下也只能强制忍着再忍着。

再几经商讨,此次采选秀女定下五百人,先由宫里派出人手到各地查探筛选,之后再把选定的人送到宫中由各总管太监逐一筛选,最后交太后定夺。

采选秀女的事说定,王太后看着虽一开始不顺,最后却是一记扭转,向了最好的方向发展,心下开心之极。正要发话让大家都散了吧,却见下面立着的大臣,有一半以上没有要走的意思。

“诸位大臣都累了一下上午,也饿了吧,都各自回家歇了吧。”王太后发话道。

二十一位大臣,有八九人领命退下了,可是却有十人没有开口也站着不动,另有两三人在动了一动后,见有人不动又重新站定,在一旁观望着。

站着不动的大臣,以内阁次辅钟玄崇为首。瞧着大家都要退散了,可他要说的话却一句未说,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扑通’跪下,高声喊道:“皇上!”立于他身后的臣子,见此也跟着全数跪倒,高呼皇上。

王太后一看,眉头瞬间皱起,看向秦思扬,却见他只是愣愣的看着这群跪倒一片的大臣,完全慌了神。此时也正转过一张为难之极的神色彩看向她,一脸的求助。

王太后见此心下立时又得意了起来,想着自己在先帝驾崩之前的担心,看来真是多心了。这个小皇帝的能耐也不过如此,此刻心下定是惊恐不已。哼,这般懦弱的性子,想来之前跟苏芳放出的话,也只是得到自由加之寻乐,而急着想当上皇帝。现在真当上了,却发现那些天天跑东宫跟他说事的臣子跟是难缠,为难了吧,怕了吧,知道不是当上皇帝就能有一切了吧!哼哼,这很好,真的很好。且让她来镇下这帮子爱闹事的臣子,好让后皇帝明白,这天下谁是真正能帮他的。

想到这里,王太后由心的一个冷笑,站起身来,轻蔑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大臣,昂着头,故意提高拉长了声调问道:“钟大人,还有诸位大臣,还有何事?”

第二十九章 山野果子

京城的后花园,昌平县。

已是十月的天,入了冬,树上的落叶掉了大半,天真的开始转冷了。

柳双离牵着莲儿的手,走至这破败小院的正屋门前,透过半掩的门往里瞅了瞅,见屋内门角半垂着头,正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

柳双离轻咳了一声,柔声轻唤:“婆婆,婆婆。”连叫了数声,屋内的老婆婆才似一惊之下,转头看向屋外。

柳双离轻轻把门推开了些,正望着坐在屋内的老婆婆:“婆婆,我和妹子路过此地,口有些渴了,能否跟婆婆讨碗水喝?”

“水?”坐在屋内的老婆婆默念了一声,整个人愣愣的,张大着张嘴好半天好像一直不明白过来,眼前这两个听口音就是外地的孩子在跟她求什么。

“是啊,我和妹子想跟婆婆讨碗水喝,可以吗?”柳双离笑着又问了一句。

“水,水,对了,是水――”老婆婆念叨着,最后布满皱纹的眼角终于张起,眸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像是才从梦中惊醒过来,吃力的说道,“水是有啊,但是娃儿,你们,你们,哎――”

老婆婆轻叹了一口气,撑着椅背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一步三摇的向屋外走去。

“婆婆,”柳双离轻唤一声,忙伸手扶住老婆婆,“慢点,我扶你。”

“水,水在那里。”老婆婆伸手指了指前方,艰难的挪着步子。

“哪里?”柳双离奇道。前方灰尘满地,道上还堆满了木柴,哪有什么水啊。

“在那里。”又走了两步,老婆婆吃力的指了指前方。

这一次,扶着老婆婆走过几步的柳双离,换了个角度,终于看清了前方。

那里,仍然是灰尘满地。但木柴明显比别处要少上许多。在空了的一角,有一小块地方显是被特别的打扫过,上面搭着个小小的木棚子。

柳双离扶着老婆婆来到棚子前,这才看清了它其实不是木棚子。而是用几块木板遮挡住的一个大水缸。

柳双离揭开水缸上的盖板,向缸内看去。但见缸内,水没见到几分,却一眼就可看到缸底积着一层厚厚的沙泥。使这一个水缸看着有些不轮不类的,不知已这样的它还算是个水缸呢,还是干脆归入泥缸算了。

“婆婆,这――”柳双离诧道。

“水里有沙,吃不得啊。我跟栓儿不知道都说过多少遍了,要他挑水时别偷懒,往上去取水。滤干净了再挑回来。可他就是不听,只顾着偷懒儿,把那些沙子都一起给挑了回来。每次都是挑一桶水,有一半桶都是沙子,要人怎么用?哎。真是自遭罪受啊。”老婆婆唠唠叨叨的说着,见柳双离望着水缸一脸为难的样子,又不住的道歉,“娃儿,真是对不住了,都怪咱那不争气的儿子,整天的偷懒。挑回的水都有沙子,哎,这该怎么办啊――还是还是婆婆来,来把这缸水滤一滤。”

老婆婆说着,就真伸手去拿挂于缸边的长竹瓢去瓢缸底的水。

柳双离一见,立时抢过长竹瓢子。笑道:“婆婆不用了,这水看着很清啊,那么点沙子不打紧的。”说着,柳双离真就瓢起半瓢水,自己喝了一口。又叫过莲儿来,把剩下的半瓢水递给她。

“莲儿,瞧你口都干裂出血了,来,喝了这水润润口,要一口喝完哦。”柳双离挤着眉头,语气温润却不容拒绝。

莲儿接过竹瓢,看到瓢中水虽混杂着泥沙,但也不混浊,还看得过眼,笑着接过,张口渴完下肚,那些个沙泥被她在口中自动忽略了。

柳双离看莲儿喝下这水,眉头都没皱一下,很是欣慰。这小丫头也是苦日子过来的,一路跟她北上,虽常常哭闹,却没有一次是因为日子过得苦而哭,都是为了妈妈不再身边,担心忧虑而哭泣。(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这样一个知恩重情,又懂事的女孩儿,怎能让柳双离不痛惜呢。

还过竹瓢,柳双离抱拳向老婆婆道了声谢,拉过莲儿正欲离去。

老婆婆却一下曳过柳双离,连连叨道:“娃儿真好,真好。你们别走,别走。”

“婆婆?”柳双离不好挣开老婆婆的手,只能诧道。

老婆婆眼中噙着泪水,她见这两个娃儿穿着不俗,容颜又俊俏,举止大方,瞧着就是颇有来历有身份的人。这帮有身份的人,喝了她家这混杂着泥沙的水却丝毫有嫌弃,还实心实意的出言道谢。让她一时感动不已,本能的就曳住柳双离不想放她就走。

“来,来这边。”老婆婆拉着柳双离转回屋前,颤巍巍的自屋门角上取下一个竹篮子,从中抓出一把叫不出名来的果子。果子看着只有拇指头般大小,表皮呈檀紫色的,就像晚霞映有黄泥上反射出的那般紫。

老婆婆递过果子,道,“来,娃儿吃这个,这山野果虽然有些酸,但对于解渴酸喉却是最好的。”

“不,婆婆。”柳双离推过果子连连摇头。其实适才听老婆婆念叨时,她就已听出,老婆婆明为在责备自己的儿子不挑好水回来,实则却不然。想来以他们这样的家,水缸里还能存有水就已不错了。北境这两年一直在闹旱灾,这是柳双离一直知道的,庄稼缺水长不起,百姓大量大量的离家逃难。哪个家里能存有一口水,还有得吃食,就已是让人羡慕不已的事了。老人的儿子不但让家里有存水,还能把自己的母亲供养得这么好,再看这满院的木柴。这在普通百姓家里,算是很有本事之人了。

“娃儿看不上婆婆这野山果?”见柳双离推回果子,老婆婆显是有些不高兴了。

“不是的,婆婆,”柳双离忙摇着头解释道,“只是我和妹子真只是来讨一口水喝的,喝过了就很感谢婆婆了,怎能再要婆婆的山果呢。”

“拿着吧,娃儿,不碍事的,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每次上山砍柴都能摘回一大袋这样的山野果子。你看,就像这院里的木柴一样,这山野果也多着呢。咱那水缸中到现今还能剩着水,就是多亏有这山野果顶着。这山野果可好了,每天只要吃上那么几颗,一天嘴上都不会觉得渴,很不错的。来,娃儿拿着,拿着。”老婆婆说着,不容拒绝的把那些个果子,分别塞到柳双离和莲儿口袋中。

柳双离没法拒绝,只能连声道谢的接过了这些不知名的山野果子。

从老婆婆家出来,柳双离看着天色也是近午时了,从包裹中取出玉米和地瓜。玉米一早只有烤了两个,虽有一半烤焦了,但另一半没黑的却还能吃。地瓜却是不介意的,生熟都能吃。

柳双离和莲儿分吃完两个玉米和地瓜,歇过晌午后,又继续上路。一路上瞧着都是普通人家,柳双离暂且放下了自晨间一直悬着的心,开始遇人就比划着记忆中正盟那几个堂主的模样,寻问路人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可是没人见过,人人都是对她们摇着头。

柳双离纳闷了,无论是韩府传来的消息,还是陈帆他们这帮子土匪,都说正北盟的人在昌平县啊。怎么这么一个大帮,进城的人一定不少,有一半人又是外地口音的。这么多天了,再怎么也应该给这城里带来点动静啊。怎么转了这一大圈了,这城里的人却都没个印象的?难道这么长时间来,正北盟的人,在这城里进出,都是神出鬼没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柳双离知道今日是无结果的了,只能牵着莲儿,在城里寻了一个客栈,要了间上房,暂时歇下。

翌日一早,和莲儿用过早饭后,柳双离即告知莲儿留在客房不要乱走,自己出去接着打听正北盟的情况。

莲儿自来到这个县城,就被告知了她的爹爹在这里。昨日下午,跟着大哥哥一路向路人寻问,也知道大哥哥是在帮她寻问爹爹的去向和住处。现见大哥哥要出去接着打听,却不带自己,有些不乐意了,央着要同去。

柳双离笑着劝道:“莲儿乖,大哥哥一个人出去方便些,也能多走些地方去打听,这样就能早点儿的找到你的爹爹,你说是不是。如此,你们父女也能早些儿团聚啊,这不好吗?”

莲儿却只是摇头不听,只求着要一同去找。柳双离见此,又板起脸来劝了几便,见莲儿只是不听,她终于有些烦了。不再多话,突的出手点住了莲儿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口也不能言语。

柳双离把被点了穴道的莲儿扶上床睡下,瞧着小丫头狠瞪着一双大眼,满脸的幽怨。她不由的轻声一笑,柔声安慰道:“好了,莲儿乖,别这样看着大哥哥了。来,你先在床上睡会,这穴道过上一个时辰就会自动解开。大哥哥知道莲儿也急着想见到爹爹,想自己亲自去找。可是啊,辛苦了这三个月,大哥哥终于知道你爹爹就在这城里,自然也着急,就想着尽早儿的替莲儿找到爹爹。大哥哥一个去找,行动上方便些,找起来也就能快去。莲儿不要闹,在这里好好等着,等大哥哥找到了你爹爹,自然就会来接你的。”

说完柳双离替莲儿盖好被子,走出客房。然后唤过客栈小二,命其找来一把锁,把客房锁上,又拿出两串铜钱,递给小二。说自己有些事要去办,不好带着妹子,烦其午间时送些吃的到客房给自己的小妹,却又千万不让自己妹子跑了。

客栈小二知道其意,接过铜线,躬身点头,满口答应了定会照办。

第三十章 对局过招

京城皇宫内,乾清宫外殿。

太阳高挂于中天,天已接近了午时,殿内外的空气并未暖起,天还是这么的冷。

此时殿内,王太后站直着身,高昂头拉长着声调问道:“钟大人,诸位大臣,如此跪着不走,不知还有何事?”

钟玄崇抬起头来看向正中坐上的皇上,见他只是愣愣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们叫的人是皇上,而发话人的竟还是太后,且言出不善,皇上却还面色平静,心下不免就凉了一大截。

适才在殿外等着时,他是听清了里面的对话的。太后在教训着皇上,而皇上不但无法回嘴,还被逼着步步退让。他不知道这个小皇帝是否是在演戏,但太后是在演戏却是不用想就可以肯定的,而且演得很是过火。

想当年先帝取得大统时,他从一个地方小吏调入京城为官,至今已过十年。想那时他初到京城,是那么的信心满满,斗志昂然。全没有别的京官那般的忧心,认为先帝是谋反得了天下,认为先帝是名不顺言不正,有失纲常。那时的他,一反别人的心思,反是认定先帝的入统,一举推翻了再先两帝那混乱的朝堂,扫除了外戚势力,改变朝政混乱的局面,还清流于朝堂之大举,是大快人心的一件好事。

所以那时的他,竭尽所能的帮助先帝一步步稳定朝堂,灭掉了英宗帝留下的诸多手握大权,而其心不正臣子。也因此,他得到了先帝的信任,成了先帝的近臣,一次次被破格提拔,五年前甚至入了阁,再一步步的坐到了内阁次辅的位置,坐到了离一人之下成人之上只距一步之遥之地。

一直以来,钟玄崇都以为。他做得很对,以为朝政会因为先帝的入统而一步步好起来。天下混乱的局面也会一步步的好起来。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发现在,这天下不但没见好。反是朝着更为混乱的情况发展下去。到如今,这个朝局,好似又把英宗帝薨后的情形又重演了一便。

幼帝登基,没有实权,朝中大权全部掌握在后宫外戚的手中。

这――这真的让他看着无比的痛心疾首啊。

其他大臣听闻王太后的问话,大多畏缩的垂下了头,钟玄崇却不然,坦然的叩首回道:“臣等留下,只是想问一下,去年北边的战事及大旱。西北两省七府的白灾,黄三省的大水,皇上要怎么处理?”

王太后笑了笑,转眼看向秦思扬:“这是国事,皇上确实该给臣下个回复。”

秦思扬一愣:“怎么处理?这些内阁不是都有方案了吗?”

“皇上。”钟玄崇高声回道,“内阁给的只是建议,该如何办还要看皇上的。”

“这个――”秦思扬又把目光投向了王太后。

王太后重新坐回位置,眸光从上一路瞟向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钟大人,你是户部尚书,说说现在户部去年的收支情况吧?”

钟玄崇眉头深锁:“去年国库税收共计四千七百五十三万二千两。去年各部报上来的支出共计五千一百四十万两。”

王太后眉头一挑:“我记得户部前年报上来的账上,就已是亏空了有五百万两吧。去年按照刚刚钟大人说的,又亏空了三百八十万两,这样算来,户部还有钱?”

钟玄崇又一叩首,泣道:“是。太后说的不错,户部的底,这几年都――都掏空了。老臣无能,大周这个家,老臣已不知――已不知该怎么当了。”

跟她玩以退为进的招了。王太后心下闷哼,目光上挑,又拉高声道:“胡阁老,你怎么不说话,你做为内阁首辅,就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内阁首辅胡燕嵩本是转身要走之人,可见钟玄崇突然拜下不走了,他见此,无奈也只好跟着站定不走了。虽他进内阁比钟玄崇早,是为首辅。但轮起年龄资历,办事能力,处事手段上,他都不如钟玄宗。所以,自钟玄崇进了内阁,他胡燕嵩说的话就没几次比他钟玄崇有用过,自前面的两任内阁首辅先后离开后,这个内阁虽名义上是他胡燕嵩为首辅,但实际上每每内阁议事,拍板的人都是次辅钟玄崇。

他胡燕嵩,真就只是名义上的内阁首辅,顶不上事的。

现突听太后问他的意见,胡燕嵩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拜首回道:“回太后,老臣以为户部亏空是开支过大所致,下去各部应酌情预算开支,尽量避免过度开支,钱嘛能省就省。不要再年初预计这个数,年底报上来的又是那个数。这样各部能合理开支了,有着各部的配合了,这这户部的家才好当下去。”

“缩减开支?这谈何容易。”突然高声发话的人是户部左待郎谭记轮,“胡大人去问问,哪个部门的开支是能缩减的。这次因着户部实在没钱了,我们没法,各部报送来的阁报我们只能压着几个不签字。就因为这,从年初开始,先帝的国丧刚过,几个部门的人就开始天天围堵在户部门口,哭天抢地非要我们给他们签了字。这个闹得成了怎样个情形,阁老也是见识过的,三天前阁老还为着工部的一项开支来找过户部,不是吗?”

谭记轮这一说,不用太后发话,就一下把胡燕嵩缩减开支的这个想法给硬生生的顶了回去。

缩减开支,其实这事儿,本就是王太后的意思。她在年初时,就曾暗招过几个亲信大臣来商讨过这事。国库连年亏空,不管是不行的了。而要管着这事,只有两个法儿,要不增加收入,要不就减少开支。增加收入,按说是真有几个方法,可一细说下来,全部触动到她太后一族的实际利益,不能实行。收入不行,哪唯有往缩减支出上考虑。

谈到缩减,首一个工部,是在她王太后的掌握中的,所以,工部的缩减自然不在的考虑范围内。她考虑的只有另外五部。

可今儿,胡燕嵩刚把缩减这个事儿提出,谭记轮就当场顶回,话到末了,还明里暗里的直指工部。这,这是什么意思?

王太后的脸一时暗了下来。

胡燕蒿见太后的脸色变了,也明了她心下气了,忙又叩首说道:“谭大人这话说的是,缩减开支,确是会极大解动到各部。但户部掌的是我大周的账政收支,比起被一堆大臣围着堵着这个芝麻小事,谭大人应该清楚什么更难也更重要。管好我大周这钱袋子才是最重要的。”

谭记轮冷笑:“如阁老所说,要怎样管好?”

胡燕蒿的脸板了起来:“简单,管着不要再让人随便乱花钱。”

这是什么话,不让人随便乱花钱,说得真是轻松,想如今这天下,谁才是最乱花钱的主?真他娘的贼喊抓贼啊。谭记轮真想放声大笑,可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他不可能去笑。只能压下心头升腾而起的气焰,紧闭着嘴,瞪了胡阁老一眼,不再说话。

谭记轮一不说话,胡燕蒿就笑了。想一向在这事儿上,胆儿最壮,话最多的人不说,谁还会再多说。

钟玄崇自入了内阁后,因管的事儿多了起来,户部上的事,就慢慢的多交由左侍郎谭记轮去管了。到这时,因着户部的这个亏空,他也很是为难。今儿的事,听着太后和胡燕蒿的意思,他已能感觉得到,王太后是想着要借户部亏空这机,压制朝中大臣了。

钟玄崇一时沉默了,而他不开口,谭记轮也不开口,其他各部的,因突听胡燕蒿冒出一策缩减开支,心下顿都慌了。谁都指着户部松口给钱好办事啊,到这会更不会去开口说话撞枪眼儿,自然也都一起闭了嘴。

一时间,诺大的乾清宫内,除了呼吸声就再无他响。

王太后见此情形,一时心中又暗自大喜,轻轻咳嗽了一声,端正了身子开口道:“如此胡阁老的法儿最好。想先帝在时,朝局不稳,各地判乱不断。先帝为着我大周的江山,四处争伐,银子是花得多了些,用度习惯上也大了些。现如今,各地的事端也已除了,新帝初继,诸事都还不明晓。诸位大臣即都是朝中重臣,万事就要先替皇上担着。别整天有事没事的,就拿一堆事儿来烦皇上。当然,也别指望着看皇上年幼,就自个胡乱而来,明白吗?”

下立着的大臣大半立时回道:“太后圣明,臣明白。”

只钟玄崇为首的几个,却是垂着头,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王太后看着,眼眉微蹙,放缓了声,又问道:“钟阁老,明白了吗?”

钟玄崇一怔,微伏下身来,颤抖着身,回道:“老臣明白。”

“谭大人呢?”王太后又冷声道。

谭记轮咬着牙,望向他的老上级钟玄崇,见他朝自己微微点着头,他也只能强忍着,叩首回道:“微臣明白。”

“好。”王太后笑着点了点头,又以皇上年幼,向下面的大臣嘱咐了几句后,即再度开口道,“好了,这时候也不早了,瞧外面这天色,都午时了吧。这是乾清宫,皇上也不好留诸位大臣吃饭,哀家也要回慈宁宫歇着了。大家就散了吧。有什么事都明儿朝上再说吧。”

第三十一章 莲儿的情况?

京城的后花园,昌平县。

天刚刚亮起,柳双离就已在这不大不小的县城内转悠开来了。

因为昨日已经走过一圈,柳双离已大概知道了城内的布局,今日再走起来,就熟络了许多。再加之没带着莲儿,自己行动起来也方便许多。

一路走去,除了向路人比划打听正北盟及失去联系的那些土匪的情况,另一个就是时时留意着城内各处的人员流动情况。柳双离希望能从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发现有特殊的江湖人物。

可惜,寻了一个早上,柳双离始终没有任何收获。

午时,柳双离随便在一个路边摊点买了碗面,对付了过去。

午后,柳双离接着在城中软悠问人,注意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渴了就捡两颗前一日老婆婆送的果子解渴。说来老婆婆送的那些果子还真管用,入口虽嫌酸涩,但对于解去口中的干渴,真有奇效。

如此,柳双离又在城内查问了半天。

她觉得奇怪,不说那些和她失去联系的山头土匪,就说正北盟的人,以她这两日来,不断在城中打听情况,要是他们留意些,早应知道有人在找他们。应该不用她再寻找,那些人就应该主动找上她的啊。可是没有,眼看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柳双离还是毫无收获。

日色渐昏,街上的行人开始少了起来。

柳双离望望天,苦笑摇头,瞧今日真是一无所获了,想想莲儿定也等得急了,她也不能再耽搁了,转身往客栈走去。

冬日日短,酉时未到,天就已完全暗了下来。

柳双离自城中大道绕过一处高门宅院,沿城墙往回走去。走了一段。因步入了市坊之地,天色已晚,商铺多已停止了营业,四下又没有居民住宅。这一段路很是清静。

日已西落,月亮慢慢至东方升起,街上已无一个行人。

柳双离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在空无一人的巷道上。

突的一声异响,自高墙上传来。柳双离一惊未落,立觉身后冷风袭来。她本能侧身一让。就见一道寒光‘倏地’闪过,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叉在了另一侧的高墙上。

高墙为青石砖瓦所筑,极是坚硬。可是这把看似不利的匕首却没墙极深。而匕首之下,还劳劳钉着一张纸条。

柳双离又是一惊,回头向高墙之上望去。上面空空。哪有何异?她皱头紧颦,走上前去,用力拔下匕首,取过纸条,展开来看去。只见上面用浓重的墨水端端正正的写着八个字:阎王来了,注意安全。

阎王?这是?

是在提醒她吧!阎王?一见这两个字,柳双离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阎罗店。

难道,是阎罗店的人搜手了这件事?所以,那些前一天晚上,看过她们的那些土匪才会出事?

柳双离想到这里,心下猛的一跳。

阎王?不好。莲儿――

柳双离拔腿飞奔,心里突突直跳,着急得就想立刻飞至客栈,见到莲儿。

飞奔到客栈,跃至后院,已无心再从楼梯而上。直接就施展轻功飞上二楼她们所住的客户。

房门没有上锁,手一推就开了。

柳双离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详的预感只袭她的心头。

“莲儿,莲儿。”

柳双离迈着最轻的步子,连声低唤着。一步一步走进客房。

没有人回答。外间桌上的茶壶茶杯,摆得整整齐齐;里间的床上,被子也叠得有条不紊。莲儿不见,她留在客房内的包裹也一样没了影。这间客房,整洁安静得好像从来没有人居住过一般。

‘扑’的一声,柳双离跪倒在了地上。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莲儿。”柳双离痛苦的大呼出声。焦灼的心情让她丝毫没有留意到,后面有人随着他的步子,走进了屋中。

“客官。”

一声带着歉意的轻呼,惊醒了在痛苦呼叫的柳双离。她猛的回转过头来,抬头盯着店小二。

这正是她早间出去时给了小费,请其帮忙锁上客房门口,再带为送上午饭的那个店小二。

“客官,真的对不起,”这个店小二躬着身,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说道,“客官让我锁着门不让客官的妹子出来,我都听着照办了。早间还好好的,客官的妹子醒了过来后,哭闹了好一阵,后来可能是因为累了,就没再出声了。正午时分我照客官的意思,给客官的妹子送来午饭过。那时客官的妹子还好好的,几次想剩机逃到客房,都让我给挡住了。可是,不想就在我,就在我过半个时辰回头来收拾碗筷时,客房中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了一批黑衣人,不由分说的,见了我就一把把我推倒在地,那人好重的手,我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然后就见那些人上前去抓着客官的妹子。哎,可怜的小姑娘,只来得及叫一声,就被那些人打晕了。然后我就看着那些人把客官的妹子扛起就走,却什么也做不了。客官,小的真的很抱歉,眼睁睁的看着客官的妹子被人虏走,却无法制止。”

柳双离呆呆的盯着这个店小二,好半天才惊醒过来,他刚才说的是什么。

“你是说我妹子被人打晕虏走了,那是什么人?”柳双离站起身来,面对着店小二颤声问道。

店小二摇了摇头,道:“很抱歉,小的从来没见过那些人。”

“他们都穿着怎样的衣服?”柳双离又问道。

“嗯,衣服――都是黑色的紧身布衣。”店小二又答道。

“黑色的紧身布衣?”

“是的。”

柳双离怔怔的望着店小二,又回头看了一下整洁干净的客房,一时沉默无语。

“你说是你在回头收拾碗筷时,他们突然闯进来,虏走我妹子的?”静默了半晌,柳双离突的又问道。

“是的。”

柳双离又沉默了。

店小二好奇的看着她。

突的,柳双离的声音提高了三分:“为什么?”

“客官,你怎么了?”店小二奇道。

“为什么要对我撒谎?”柳双离的声音又提高了一分。

“客官――”店小二被柳双离的追问惊得后退了一步。

“这屋子一看就是被很小心的收拾过,”柳双离的眼中冒出了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这地上还可以看到,有未被擦干的水迹。如果仅仅只是突然闯进,两下子就把人给虏走了,你们用得着如此费心的打扫房间吗。说,之前究竟发了什么事,你们究竟想隐藏什么?我的妹子,我的妹子究竟被怎样了?”

柳双离一步一步紧逼着店小二,直把这店小二逼到了门角。

“客官,不――不是――”店小二脸色苍白,语声颤栗,不了好半天都没法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不是什么?”柳双离厉声追问道。

‘啪’的一声,店小二跌坐到了地上。

“客官,你,你请息怒,请息怒。”店小二连声求道。

“息怒?你让我息怒,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是这家客栈的店小二,只是店小二,我不是什么。客官,我,我没想对不起你。”店小二哀声道,头深深的垂了下来。

“但你却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柳双离的话中带了哭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一次,店小二直直跪在了柳双离的面前,连连磕着头,“客官也看到了,因为这几年的旱灾,城里城外的人都在大量的逃亡,咱这小店也因为这,跟着冷清了起来。一月不如一月,一年不如一年,到这个月,更是没有――没有过一个客人。客官,客官昨儿的到来,是小店,小店这月来的第一个客官。第一个啊,客官,你可是小店的衣食父母。小的哪敢,哪敢去得罪客官,哪敢做对不住客官的事啊。”

“可你就是做了。”柳双离咬着牙道。

“是,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店小二哭道,“今早客官前脚刚走,那些人,那些人后脚就来了。他们给了钱,给得比客官的多得多。然后就说是要一间房,而且,而且――”

店小二说到这里,竟是一时说不下去了。

柳双离见他不说,只能开口追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而且指定就要客官住的,住的那一间房。”店小二战战兢兢的说道。

“什么?”柳双离一惊怔住,“他们,他们――”

“小的原本,原本不想给,可是,可是那些人却蛮横得很,出的钱又多,小的没法,最后还是给了。”

“他们,他们想做什么?莲儿呢,我的妹子呢?她怎样了?”柳双离颤抖着声,没有头绪的连连追问。

店小二跪在地上,摇着头:“那些人进了客房,也不等小的把客官的妹子叫醒,就把,就把小的给赶了出去,然后反锁了房门。小的不知是怎么回事,也怕客官的妹子出事,就站在外面叫唤,可那些人根本不理。客官,小的,小的也没则啊,真的没则啊。”

店小二说到这里,又是连连磕头说对不起。柳双离却是紧咬着牙不出一声,良久,她才闭紧着双眼,狠狠的问道:“后来,你说后来呢,怎样了?”

第三十二章 闹失踪的皇上

京师皇城,三月的天,晚春时节,空气中透着阵阵清凉。

位于皇城西北角的英华殿,比起三月天的清凉,它显出的却是无比的清冷。

做为礼佛之所的一座宫殿,英华殿在只崇尚武力,不信佛的成宗朝期,对于朝堂来说,没有丝毫作用。所以,自成宗取得大统,十几年来,这座礼佛之殿,除了每日里按例过来扫灰除尘的太监宫女外,基本无人踏足。

正午时分,四下里静情情的。

英华殿内,再比之让人难受的清冷,它的静更让人由心的发慌。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在这近于荒废的英华殿内,却深藏着一人,一个让皇城疯狂了的人。

说到英华殿,始建于崇尚佛礼的仁宗帝,其规模虽比之皇城正殿要小上不少,但较之众妃子所以居的宫殿来说,占地却是大上了许多。殿分前殿和后殿,前殿之前有前院,后殿之后同样有一个后院。前院前殿肃穆庄严,是为礼佛静修之正所。而后殿后院却正好相反,幽深而静远,样式布局上极似江南园林。

如同江南园林的必备之景,这英华殿的后院之内,也有一个小小的莲花池,紧依着莲花池堆了一座小小的假山。

莲花池和假山,都是人眼所至必能所见之景之物。只是没人知道,在这假山之下还隐着一个小小的山洞,一个根本容不下一个成年正身踏入的山洞。

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明亮的时刻,作为一国之君的秦思扬,却孤身蹲坐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山洞内。

这个山洞是秦思扬五岁那年,为躲避母妃的严苛管教,无意中发现的。想起在那几年里,每当母妃重罚过他之后,他都会偷偷跑到这个英华殿的后院,藏身到这小小的山洞中。

而每每他一蹲坐到山洞中,就会忘记时间。(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总是要似远似近的听到松林老师那带着磁性的吟诗声,才能从梦中惊醒过来。

今天,他又再一次的蹲坐在这山洞中,这是他自被先帝遣出皇城后。就从没想过。而这一次,再没有人会来及时的提醒他,他蹲坐的时间,也就比之母妃管教的那几年里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长。

从子夜时分开始,他就已蹲坐在了这里。

秦思扬知道,他这一次做得有够出格的,整个皇城,一定早已因为他的突然失踪而闹得鸡飞狗跳了吧!?这样造成的后果,他无法相像!

一定又让韩公子哀叹了吧,又会让卫华心生怨愤了吧!

秦思扬苦笑。心中却又一次暗道:双离,你还好吗?你现在在哪里?我们几时再能相见?

说是登上了皇位,可自他从太子东宫搬到了乾清宫后,那仅有的一点自由就都随之失去了。

王太后明言,皇上乃一国之君。万事当为天下表率,切不可再如庶民子弟般任性而为。因此,自秦思扬登上大宝,自搬进乾清宫。他自己更衣的习惯,不再得到默许。他的寝室没有他的命令不可以进入的禁令,也同时被打破。可就算如此,王太后还不放心。年后又亲自选派了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日夜陪伴在秦思扬的身边。也因此秦思扬失去了在寝室的自由时间,失去了在夜间练武的唯一机会。而作为他的护卫的卫华,也因此有两个月了,都未能再进宫来看他一下。

失去了仅有自由,已让秦思扬难以忍受。再加之那四个日夜不离身的太监宫女。每每在整理他的衣物时,目光总对着他放于床头的短剑和锦盒转来转去,更让秦思扬为此日夜担惊害怕。

秦思扬偷听过乾清宫内这些太监宫女的闲聊,知道他们已猜知,皇上的玉玺印章被锁在床头这个金漆大锦盒中。他也知道。这些太监宫女们一直很奇怪,他为何会如此宝贝这把看着极为普通的短剑。

“要我说,皇上身上那些丑陋的伤疤,就是被这把短剑给划伤的,所以皇上才把这把剑当宝贝一样收着。”有太监这么猜道。

“你这是什么话,要真是被这把剑给划的,皇上还不把这剑给碎尸万段啊,还留着它宝贝?脑子有问题啊。”有宫女立即反驳道。

“你别以为,”之前那太监却神秘兮兮的说道,“我这么说不是没根据的。你们不知道吧,听说皇上的生母,以前就是这样有问题的一个人。什么东西伤到了她,她就会把那东西当宝贝一样的收着。说是要时时看着,好提醒自己是什么伤到了她,然后好加以对付。”

“哇,脑子有问题啊,要是是我,看到了躲都躲不及,还宝贝。”众宫女太监一同起哄。

之前那太监却是一脸的得意,故作神秘的又道:“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听说皇上的生母在生前最宠信的一个宫女,以前就曾加害过她。”

“你骗人,怎么可能有这回事。”众太监宫女再度起哄。

“没骗你们,听说皇上的生母在生皇上之前,还怀过孩子,但是在六个月大时,被那个宫女给害得小产了,哎,听说那也是个男孩。”

“骗人――”

“是你乱吹的吧。”

“就是,这天下哪会有这样的事。”

…………

如此放肆的流言,乾清宫内时不时就会上演。秦思扬无法制止,也无力制止。他唯一担心害怕的,却是那些人要是好奇心真的太过了,哪天把他的这把宝剑给收缴了上去,再偷偷的去打开他的大锦盒。那么,他心中一直最珍视的,最在意的,最不能被触及到的东西,可能就会被完全打破。

他将面临永远的失去。这是他死都不愿意面对的。

所以,在这天的子夜时分,他终于按耐不住的行动了。即使要为这担下所有的风险。

把宝剑和大锦盒内有关柳双离的东西全数用一块油布包好,再细细藏在身上。再用卫华送与的迷香迷倒了近身的太监宫女。乘着夜黑,他偷偷从窗口跳离乾清宫。然后跃过福隆门,来到翊坤宫,也就是他母妃生前的住所。

这里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从这个翊坤宫开始,他知道不下五条道通往英华殿,也有不下十把通往那里的通门钥匙。这中间,有一半是以前松林老师给他的,他这次回宫后找出来的。有一半却是卫华暗中配了来给他的。

究竟之前的松林老师,和现在的卫华是怎么弄到这些钥匙的,他不想去多管。在这种时候,只要是对他有利的,他都会照单全收。

也许是这一晚的运气太好,他一路从乾清宫去到英华殿,都没遇上几个值勤的内卫太监。不到丑时,就来到了英华殿,在后院找到了曾给他带来无限慰藉的那个小山洞。然后把有关柳双离的物品,都埋在了这个山洞内。

他知道,这里不会有人发现。

所以在这里,他暂时放下了心中所有的痛苦。只是静静的,静静的蹲坐着,不再去想任何事,直至太阳一点一点的爬到了天的正中央。

松林老师的吟诗,没有再度出现。秦思扬却知道,即便以后再没有这些吟诵,他也必须得出去了。

往回走,来到英华殿的前殿,秦思扬没有接着走出英华殿,而是转身面对着正中高坐于上的佛主像,深深的拜了下去。

闭着眼,双手合什,心中慢慢的剔除杂念,秦思扬正对着佛主,只是单纯的跪着。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

英华门,突的被人自外推开,有人慢慢寻到了前殿来。

“皇上,是皇上,奴才找到皇上了。太后,奴才找到皇上了。”

激动过度的叫喊声,自身后传来,过了片刻脚步声渐多了起来。就听到有人一下跪倒在地的声音,然后是重重的磕头声。

“佛主保佑,佛主保佑,皇上没事,皇上没事。”

有人哭了,是兴奋的嚎啕大哭。

有人又急速的奔出了英华门。

良久,哭声才停了下来。又过了一刻钟,就听英华门那,又有人急急奔入,一踏入前殿即跟着跪倒在地。然后用跪爬的方式,一步一步的挪到近秦思扬身后不足三尺之距。

“皇上,我的主子,请别再跪了,跟奴才回去吧。”声音虽带着哭呛,却还是能清楚的听出,是乾清宫总管太监苏芳到了。

秦思扬双手依旧紧紧合着什,声音有气没力的:“你们都来了?”

“是,奴才来了,都来了,等下太后娘娘也会来的。皇上,您就快些起来吧,皇上的诚心,佛主已经知道了,无需皇上再拜了,皇上!”苏芳哭着回道。

“你说佛主真的都知道了,知道我在求什么吗?”不知怎的,秦思扬在这时,用的是‘我’的自称。

“是,皇上请放心,佛主一定都知道的。”苏芳回道。

“可是,刚刚我什么都没求啊,佛主怎么会知道的?”秦思扬接着问道,依旧用的是‘我’的自称。

这一次,秦思扬没有等到苏芳的回话,因为回答的是另一个人。

“皇上的不求,就是最大的请求。”声音带着无比的威严,听声就知是后宫之主王太后到了。

第三十三章 杀手剑

京城的后花园,昌平县。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一间极其普通的客栈内,客栈的伙计纷纷围聚在二楼一间客房门外,小心的往里探看着。

这间客房之内,他们客栈掌柜的亲侄儿,客栈的头牌店小二,正跪在地上,向他们的客人拼命的赔着不是。

而这间客房内的客人,却是看也不看跪在地下的店小二一眼,只仰着头狠狠的问道:“后来呢,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小的怕出事,被赶出客房也不敢走开,悄悄躲在了房门外听着。”店小二回道,“过了只一会儿,小的听到了客官的妹子在屋中哭了起来。小的心下害怕,又细听去,听到那些人压低着声,好像,好像在向客官的妹子逼问着什么。”

“逼问什么?”柳双离追问道。

店小二老实的回道:“这小的没听清楚,只断断续续的听到,那些人的话中有说到什么正北,还有想活命就乖乖听话,多是些威胁的话,啊,对了好像还有永定什么的。”

柳双离一诧,瞪着地上的店小二问道:“是正北盟,永定侯?”

店小二一怔,随即惊道:“对,对,就是这两个,客官说的不错。那些确实重复说了几次这两个词。”

柳双离这一惊不小,那些来历不明的人会因为正北盟为难莲儿她不奇怪,可是,怎么连永定侯韩府也给牵连进来了?

店小二愣愣的看着柳双离,也不再等对方的话了,自作主张的站起身来,小心的又道:“客官,难道你们是惹到了那个正北盟了吗?哎呀,这可不是小事啊,听说这个正北盟的来历可不简单,那是犯了上事的一帮人啊。客官,你就听小的一句。惹上什么也不要惹上这个正北盟。那可是逆天条的大事,一不小心就是会掉脑袋的啊。”

柳双离冷冷的扫过这个店小二,问道:“正北盟又怎么了,我听说他们许多堂主现就正在这昌平县呆着。”

店小二一听有些急了:“客官。这话你怎么能话说呢,正北盟的人怎么能来到咱们这昌平县,咱这里可是京师的后花园,他们那种人,来这里岂不是在找死。”

柳双离有些莫名其妙了:“他们那种人?他们是哪种人了,怎么来这里就是来找死了?”

店小二这下显得更急了:“客官,你是外地人,没听说过阎王店下,正北黄泉这句话吗?”

“阎王店?”柳双离皱了皱眉头,“正北盟和阎罗店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

店小二脸色一变。望着柳双离的目光带上一层新意:“客官好像真知道那么点事啊。”

柳双离一声冷笑:“你不也是,小二哥,你知道的事情也很不少啊。”

店小二又是一怔,随之后退了一步,一双深眸直视着柳双离。

柳双离也不避让。回视着店小二的目光。

良久,店小二突的一声冷笑,原本那幅带着歉意、惊恐和惧怕的神情全然消失,取尔代之的是一幅高傲之极的表情:“既然如此,客官也应听说过一句话‘阎王开的店,只有鬼才会敲门’。”

柳双离瞳孔一收:“不是鬼,又敲了门。那待怎样?”

“这简单,只要让他成了鬼就行了。”

“成了鬼?”

“不错。”

这间小小的客房虽摆设很是简单,但却被整理得极是干净,而且不是一般的干净,简直干净得不像个话。

要是有人说,这间干净得过了份的房间。其实是间鬼屋,谁会相信?

正常的人,问一百个,定有一百个不会相信。

所以,起先的柳双离也是不相信的。

但是。听闻店小二口中吐出那两个字后,她瞬间就转为相信了。

而房间内的变化也正正在柳双离相信的那一瞬间发生。

就听“哗”的一声大响,客房两侧的隔板同时翻倒在地,从后边倏地闪出数十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大刀,分左右把柳双离夹在了中间。

店小二在这时又后退了两步,直退到了客房门槛边上。

柳双离数了数左右夹着她的黑衣人,竟足有二十人,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听言客官是数年前被朝庭灭了门的云天门下的弟子,即能在如此险境中逃出生天,足见客官但不同凡响。就算如此,阎王收命,无人可逃。客官,小的真是对不住了。”店小二面带讥笑的说道。

柳双离寒着一张脸,又扫了眼两侧的黑衣人,手暗暗压向腰间,冷声道:“小二哥,在此之前我能否问一个问题?”

“何事,请说。”虽是面含讥笑,店小二还是很客气的回了一句。

柳双离强做镇定的清了清喉咙,道:“在下听说阎罗店出手,背后必有立约之人。而每次出动的杀手,一不由阎王决定,二不由立约之人决定,三更不由被杀之人决定。阎罗店所要出动何杀手,全由立约的银子来决定。呵呵,就不知在下何得何能,竟有人为我出了钱,还出到了小二哥这等人物的钱。”

“哦,我是何等人物?“店小二挑了挑眉。

“听言阎罗店十二判官中,二判官最善易容,名号千面判官。”

“易容?“店小二的眉头挑得更高了:“为何不认为这店中的小二原就是阎罗店的人呢?”

“这不可能,因为这家客栈是百年老店,店主一直未曾换过。而你们阎罗店,现于江湖不过二十载吧了。”

“哈哈,不错不错,客官说的不借,哈哈,阎王真的没有看错人。”店小二‘哈哈’大笑着,笑得很是得意。而随着大笑,他慢慢的撕下了覆于面上的那一层人皮面具。

随着面具的缓缓撕下,店小二那原本憨实纯厚的一张脸,变成了清癯瘦削,整个人的气质,也随着这个脸的变换,而跟着变了。

肃杀之气,瞬间罩住了这一方空间。

现出真面目的千面判官冷然一笑,他的身后传来了数声惊恐至极的大叫,随之又响起了数个重物倒地之声。

柳双离神情为之一变,瞪着千面判官的目光喷出了怒火。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寻问,竟处死了这些无辜的客栈伙计。

又有几名黑衣人现身而出,站在了千面判官的身后。

“究竟是谁为我立约,又出了多高的价钱,竟请动了阁下这位千面判官?”柳双离冷冷的问道,她的手已握住了腰间无影剑的剑柄。

“是谁为柳兄弟立的约,又出了多高的价钱,你就不必管了。”千面判官眯眼笑道,“但说到出动了我嘛,却不单是因为这份立约和那点而银子。”

“哦,哪有是为何事,竟惊动了千面判官你呢?”柳双离冷笑道。

“这嘛,倒是可以告知柳兄弟,”千面判官挑着眉头,“就为了柳兄弟腰间这那把无影剑。”

“无影剑?”柳双离一惊,扣着剑柄的手,忍不住的一动。

千面判官双手环胸,轻声一笑:“柳兄弟知道这无影剑的来历吗?”

柳双离觑眼无语。

千面判官眸中闪过一丝讥讽:“永定侯府赠于柳兄弟这把宝剑时,没一同告知它的来历吗?”

柳双离睁着一双大眼,还是默然无语。

千面判官又是一笑:“这剑名虽无影,实则却是有影无形。”

柳双离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此话何解。”

千面判官觑眼而笑:“无影剑只当配世间高手所有,因为此剑的惊妙之处全在于它的无形。天下只知道,无影剑一但出招,敌手只见其剑影闪过,终寻不得它的踪迹于何。正所谓无影剑一出,只闻其影不见其形,是谓有影终是无影。因为见过其影的人,终难逃一死。所以,它被唤作无影。”

柳双离面上一寒:“阁下跟我说这,有何意义?”

千面判官突的哈哈大笑:“柳兄弟身携无影剑,却难道还不知道,此剑之凶,它实为一把杀手剑。”

“杀手剑?”柳双离冷笑。

“正是。”千面判官却是正色肯定。

“阁下真会说笑。”

“信与不信,此刻已由不得柳兄弟了。”

千面判官说到这里,眉头一紧,右手抬起一挥。

原本分立于两旁的二十名黑衣杀手,立时提起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向柳双离砍来。

柳双离一惊,不急细想,纵身一跃立时蹿上屋上房梁。黑衣杀手随之也跟着一纵跃上。柳双离见此,手中一扬,无影剑霎时出鞘向追至身来的黑衣杀手一剑刺去。

近身之黑衣杀手见此一让,房梁狭窄,他让开的同时,也被迫的一同挡住了身后同伴的追击。

柳双离乘机着这个空隙,再次高高跃起在空中,剑尖伸起直顶一侧旁梁,借着这个力道,她整个人倏地直蹿向屋左前方大开的窗口台。

眼看黑衣人的追击不得力,柳双离机巧的逼向窗口。

突的乌光一闪,就是见两道黑影自大开口的窗口一下跃出,挡住了柳双离的去路。

柳双离被此一挡,去势不及收住,只能在空中迅速挥出手中的宝剑,猛向突然闪过的乌光击去。

第三十四章 王太后的权力

京师皇城,三月的天。

英华殿前殿,佛主像前。

王太后在贴身嬷嬷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近佛主像。她的眼中隐隐含着愤怒,可说出的话,却似威严中带着宽和,听不出有一丝的怒气:“皇上是天下之主,是万民之父。皇上所求,唯天下万民之福而已。所以,皇上的不求就是最大的请求。想佛主最是普爱众生的,自是不用皇上去求,也能达成所愿。”

听声已近至身后三尺之地,秦思扬仰天一叹,转过身来拜向王太后:“太后说的是,朕明晓了。”

只片刻,自称就自动从‘我’换成了‘朕’。

王太后觑眼无语,目光高抬,没有看向秦思扬,反是在秦思扬向她拜下的同时,即刻转过身,一步步走向殿中的佛主像。她身后的大太监高月明见此,立即赶上前去,迅速扯下贴身的帕巾,小心的铺过已破旧又沾满灰尘的跪垫上。

王太后就着这帕巾跪下,对着佛主像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记得哀家的母亲还在世时,就最是敬佛的。哀家小时也常跟着母亲去庙里上香。现在想来,这是多久远的事啊。自哀家出阁后,就难再见到母亲,这礼庙敬佛的事,也一起跟着远了。哎,这是哀家的过啊。”王太后说着又兀自一叹,再伏下身来向着佛主深深拜了一拜,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太后莫要自责罪过。”立于王太后身后一侧的,御马监掌印太监黄升躬身回道,“佛家常言 ‘般若无知’。所言之意即为佛主是无知又无所不知的,他不用他言,也自能洞察世间一切,并达到无所遗漏的知晓世间一切。所以,太后心系天下万民的心愿,佛主也必能洞察知晓。因此,奴才以为。太后只要心到,无需时时礼佛,也必能达成所愿。”

“是吗,般若无知。”王太后呵呵一笑,她这笑声很怪,也不知是因这无所又无所不知之言解了自责罪过,还是为着他事。就见一笑过后,即转身面向黄升,慢声而道,“要如黄公公所言,云太上妃也不必再辛苦斋戒,潜心礼佛了。只要心到就行嘛,又何要苦苦的累身若修。”

听言黄升先是一诧。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躬身拜道:“回太后,云太上妃斋戒仅为着静心修身,是为私礼,所以必要行苦修之法。可不能跟太后心系万民。一心为公,无暇礼佛相比。”

王太后眉头皱了皱,如此之话,也能让这个黄升在几句话中就绕了过去,真真能耐。

“皇上,这一回你可又知晓了?”王太后的目光,终于自其踏入英华殿来。第一次看向了皇上秦思扬。

秦思扬一愣,摇了摇头:“孩儿不知。”

王太后眉头颦起:“黄公公不是已说了吧,心中有佛,又何需多拜。”

是啊,这话外之意就是,要是多拜了。定是如云太上妃一般,是为了私心而拜了。

皇上是天下的君父,又岂能有私。

秦思扬垂下了头,不发一言。

“话虽如此,”王太后突的又道。“先仁宗帝建此庙殿,本即为着天下而敬佛礼佛。虽是结果自然成,但也不能丢了先仁宗帝敬佛之心,为表诚意,这英华殿的香还是点起来的为好。”

说着王太后挺直了身,高声命道:“传哀家懿旨,英华殿自今日起中门大开,每座佛前必燃三柱香火,不可有一柱断了。”

“是。”太监们旨回道,当即就有人告退一声,奔出殿去,不多会就取了香来,然后在佛像前一一燃起。

“香火已燃,敬心已表上天。皇上,该可放心了吧。你从今早起,也有两顿饭没吃了,是该回乾清宫歇下了,别再让下人们跟着为难。”王太后厉声劝道。

一场皇上失踪的闹剧,就此过去。

慈宁宫内殿。

王太后的怒火,自一大早听闻皇上失踪就大发着,显然这火气发得极大,在找着了皇上后,她还是没能消去。

“这事是瞒不过去的,”方心怡说道,“宫外的大臣们,现在都已听闻了今早皇上不能上早朝的确切消息,也知道太后为此发了大火,找了一个早上都没能找到。最后还是因着云太上妃的人,在英华殿中无意发现的。”

“瞒不过就瞒不过,哀家也没指望着这帮子东西能让人省心。”王太后气道,“只不过这个皇上,哀家刚刚对他放了心,想不到他,即又来了这么一道。也不知安了什么心?”

高月明微一伏身:“娘娘是不是太过小心了。皇上会不会是被压得过了,实在透不过气来了,才把心转向了佛主。”

“你这么认为?”王太后冷笑,“真亏你还是在皇宫里呆了十几年的老人。”

“太后――”高月明惊得一下跪倒在地。

“哼,”王太后又是一声冷笑,“去问过了吗,乾清宫通往英华殿的各道通门,有无损坏的?”

“问过了,都完好无损。”高月明回道。

“那皇上是怎么从乾清宫去到英华殿的,他飞过去的吗?”

高月明低下了头,这个问题他确实也不知道答案。

“心怡,对此你怎么看?”王太后把目光转向方心怡。

方心怡沉思有顷,顿了半天才道:“回太后,依臣下来看,皇上能悄无声息的自乾清宫去到英华殿,无非有三种可能。一个皇上他身有钥匙,二是有人在暗中为皇上开了方便之门,三是有暗道从乾清宫直通英华殿。”

“嗯,是这样。”王太后点点头,却不插话,等着方心怡再接着说下去。

只听方心怡又道:“这三种可能中,第三种是最难可能的,可以放过。只前面两种,要是是每一种,问题又有两个。一是,皇上怎么得到的钥匙?二是,他是怎么做得到,自己开了门后,再在通过门后把门重新锁上?”

“是,这很让人费解。”王太后再度点点头。

“所以,”方心怡接着又道,“最有可能的是第二种,有人在暗中为皇上开了方便之门。”

“会是谁,如此大胆,敢给皇上开这方便之门?”王太后气道。

方心怡面色却极是平静,瞧着王太后的火气,她反是笑了。

“你笑什么?”王太后恼道。

方心怡微一伏身:“请娘娘恕臣无礼之罪。”

王太后冷哼一声:“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方心怡又是一笑,却没有立即回答王太后的问话,而侧眼看向高月明,笑道:“高公公,你怎么还跪着啊?”

高月明低垂着头,他虽近身服侍了王太后二十年,却还是深深惧怕着这个太后喜怒无常的性子。丝毫长不出王太后这个表妹的胆子。对于方心怡的笑话,他只是不言不语,且把头垂得更低了。

“行了,月明,你起来吧。”王太后终于发话道,“以后把心眼给哀家放多些。哀家是喜欢你的老实本份,但作为宫中的老人,没点心眼,你又治得住谁。”

“是,奴才谨遵娘娘的教诲。”高月明又深深的一个叩首,这才站起身来。

王太后哼了一声,瞪向方心怡,冷声道:“心怡,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方心怡再度伏了伏身,回道:“娘娘说给皇上开门的人大胆之人,可有想过,敢不给皇上开门的,才是真正的大胆?”

王太后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心怡躬自回道:“想这天下,本应该是皇上的。而娘娘,不是到了现在,还在怕着他人说后宫干政的闲话吗?”

王太后恨恨的磨着牙齿,顿了半晌才又说道:“那心怡,你待如何?”

方心怡半闭着双眼,沉吟道:“想娘娘一来无绝对的兵权在手,二来无得力的暗桩和密探特务。直至现今,南北镇抚司,娘娘都没取得一个在手。娘娘所以能让人听话,能拥有的如此大的权力在手,这全来自于皇上。是因皇上一直在受着娘娘的监控,是别人不敢反对皇上,无法反对皇上而已。”

王太后沉着脸,盯着方心怡的双瞳仿是夹着利剑:“你想说什么?”

“娘娘不会不知,”方心怡避开王太后眼中的利剑,垂手而道,“只要哪一天,皇上摆脱了娘娘的控制,或是有什么人,取代了娘娘对皇上的控制权。那么,到那时,娘娘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必如天上的烟火,亮过之后,就消失无踪。”

“你刚才已经说了,哀家怕别人说后宫干政的闲话。”王太后冷声道。

“娘娘现在被别人说的闲话,已经不少了。”

“所以再多一些也无妨吗?”

“娘娘到现在还放不开吗?”

王太后冷声一笑:“心怡,你说,这天下到底是谁的?”

方心怡微仰着头:“娘娘想让它是谁的呢?”

王太后冷笑一声:“想我自十五岁嫁于先帝,从未得过他的一分信任和宠爱。只因我娘家有势,先帝才一直留我在身。而我娘家的人,从未问及我嫁过门后的生活,他们关心的,只是我能给与他们多少。呵呵,心怡你呢,你呆在我身边,最关心的,不也是这些吗?”

“娘娘――”

“心怡,你真说得对极了,要没了皇上,我实际上什么都没。就算我财富的主要来源,长江航运上的那千余艘船只,它们的实际控制权,也都在你方家和田家的掌控中。”

第三十五章 为着韩府?

京城的后花园,昌平县,一间极其普通的客栈。(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柳双离飞跃而起的去势太大,即使见到前面有乌光闪过,却已是收不住。情急之中,只能在空中迅速挥出手中的无影剑,向突然闪而来的乌光击去。

但令不意想不到的是,柳双离手中剑影刚刚挥出,那道突闪而来的乌光就突的一个变招,向柳双离的下盘袭来。

速度之快,让柳双离始料不及。

柳双离大惊之下,手中无影剑迅速向下一格。可她把反应再快,也快不过那道乌光。

但见光影闪过,柳双离就觉脚关节个吃疼,身不由己的就向下摔去。

摔下的同时,柳双离也看了清到,那在窗前突然闪来的乌光,原是一把锤头去了铁钉的乌漆狼牙棒。

专门为不过份伤人而去的锤头铁钉吗?

柳双离可不愿去相信这个过分天真的想法。因为她摔倒的同时,看到立于窗前的持棒之人,是她月前在那土匪山头见到过的。也是陈帆所说过的,他们山头的八个土匪头子之一,出身蓟州城。

也是这次带柳双离和莲儿来昌平的三个土匪头子之一。实际姓名不清楚,柳双离只听到,别人都叫他做棒爷。

原还好奇这个名字,现在看来他这名字的来源,多半就因为他所使的这个奇怪的狼牙棒了。

不是吗,真正的棒子,本就是没有铁钉的。

柳双离一摔倒下地,就觉得脚膝上麻得没了知觉,根本无力站起身来。

“棒爷,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们不是为找正北盟来的吗,不是为替莲儿寻找父亲来的吗?”柳双离趴在地上,瞪着眼,吃力的问道。

棒爷冷着脸,没有回话。只是提着狼牙棒,两步走上前来,棒锤直抵柳双离的腰身。瞧这架势,只要他手上稍一使力。柳双离立时就会腰身断开,整个人中分为二。

“棒爷,解释一下也无妨的。”门沿上的千面判官却是朗然笑道。

棒爷听言,回看了千面判官一眼,点点头,看这样儿,他显是十分听命于这千面判官。

“我们说到底只不过是些流兵散寇,要想能出人头地,找正北盟是没用的,只有依靠阎罗店才能帮我们。”

这是什么话?柳双离一愣。倏尔回过神来,瞪着棒爷道:“出人头地,呵呵,我看你现在更像是个奴才。”

但听这话,棒爷的脸立时暗了下来。

千面判官却是异常开心的哈哈大笑:“娃儿真不错。虽然是个女儿身,性子却硬过这天下的多少八尺男儿。”

如此赞赏的话儿,却听得柳双离牙关紧咬,心下气运很是不顺。

不再掩饰的叫她做柳兄弟了,这个千面判官,比起跟她住了过一个月的土匪头子,还要先行揭穿她女儿身的秘密。也不知除了杀手这行。还兼以倒卖消息的阎罗店,究竟查到了她的多少事?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柳双离一手按着毫无知觉的膝盖,咬着牙问道。

“我们没想怎样,”千面判官一记轻笑,迈步走上前来,挥手让棒爷退了开去。“只是想找柳姑娘谈些事儿,不想柳姑娘话都不听明一句,就如此急着要逃走了。”

“这样子是在找人谈事儿,”柳双离扫了一圈四下围堵她的黑衣人,冷声道。“还有,你们究竟把莲儿怎样了?”

“那个莲儿小丫头嘛,柳姑娘尽可放心,还没人来替她立约,而咱阎罗店又一向不杀没主的人。所以,小丫头活得好好的。”

“是吗,这就好,就好。”柳双离听到这话,但想了一下,稍稍放下了心来。她双脚膝上还麻得厉害,依旧站不起来。

“就好吗,姑娘就不关心一下自己吗?”千面判官挑了挑眉头。

“我,呵呵,关心又何用。你们阎罗店会放过我吗?”柳双离冷笑。

千面判官的双眉又是一挑:“为何不会?”

柳双离手上用力,把身子撑得高高直直的:“放吗?呵呵,真是好笑了。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抓我又放我。真不知阎罗店和什么人立下了这等怪约。”

千面判官再度轻笑出声,目光落向柳双离手中的无影剑。

“为了这把你们说的杀手剑吗?”柳双离手中捏紧宝剑,示意性的往千面判官的面前抬了一抬。

千面判官觑眼而笑:“是,又不是。”

“此话何解?”柳双离皱头紧眉。

千面判官但笑着,又走上前一步,半蹲下身来,双目直视着柳双离,一字一句道:“阎王就想看看,那定边侯韩府的人,会对姑娘在意到何种程度。”

“啊――”柳双离抑制不住的全身一颤,眸中同时闪过了一丝惊恐。

“柳姑娘瞧着不是怕死之人,之前还如此的硬气,不想一说到韩府,柳姑娘反倒害怕了。呵呵,这真是有意思得紧。”

“我没有害怕,我只是不想连累到韩公子他们。”柳双离咬牙反驳道。

“姑娘认为是连累吗?”千面判官的眉头挑得更高了。

柳以离一怔,心下暗暗叫苦,瞪着眼前的人又道:“我劝你们还是别再自找麻烦了,用我来作诱,引出韩府的人,呵呵,你们太高看我了。”

千面判官嘴角一挑,突的右手食指和中间向前一夹。无影剑那半软的剑刃倏地被夹在了他的两指间。

柳双离没想到这千面判官会突然向她出手,猝不及防。只觉得握剑的手突的一麻,无影剑瞬间就落到了千面判官的手中。

“就凭韩府肯将这无影剑赠于姑娘,我们就不可能高看了姑娘。”千面判官说着,轻轻卷起剑身,只卷得犹如一个银球在掌。

“你说这把剑吗?呵呵,那真是你多心了。只因为我常年流浪在外,又身无兵刃防身,韩公子见了可怜于我,一时了好心,赠了这把宝剑给我。”柳双离不死心的再度辩解道,虽然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就是忍不住的要抵死不认。

千面判官听着,觑眼又笑了,他当然不可能笨到会相信柳双离这破绽百出的解释,但笑而道:“是吗?如此说来,韩府的公子爷真是好个心人啊。呵呵,在下还听言,韩府上还有一把更加宝贝的家传宝剑,叫什么卢子剑的。也被韩府的公子爷送了人,哈哈,韩府真是不送则以,一送就大送啊。难不成这永定侯韩府,已经改做了铸剑的行当,府上的兵器过剩了?那鄙人现也缺着使唤的家伙,不知韩府能否把多出的家伙也赠在下一二呢?”

柳双离皱眉颦起,这个阎罗店究竟知道了多少事?

想那把卢子剑,自韩齐海赠于秦思扬后,仅在那一年,他们被韩齐海劝诱到大草原一个月中,被秦思扬拿出来使过一次。但也就那一次,就被那蒙人先可汗的嫡子哈日查盖认出了出来。再之后,秦思扬就重回了宫,这把卢子剑,也因此被托于她的二师兄卫华保管了起来,再未现于世人。

这也要三年了,千面判官如今提起这事,想怎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阁下要想要兵器,自己不会韩府的人要去吗。”柳双离随口回道。

千面判官眉头再度上挑:“是啊,所以我不是在尽力找着吗?”

“在找?”柳双离一惊,瞪眼看着千面判官,随之醒悟过来,冷笑道,“我还以为阎罗店的人有多能耐呢,原来能耐在连韩府的人影都找不到啊?还走头无路到,打起我这无名小卒的主意来了。”

千面判官把卷在手中的无影再度展开,眸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只要能引出韩府的人,无名小卒又何妨。”

“用我,你引不出的,只是在浪费时间。”

“是吗?”

“是的。”

千面判官眉间深锁,一双如地底深渊的眸子,紧紧盯着柳双离。好半天才微沉下脸来,缓缓说道:“听言韩府那把镇府之宝卢子剑,那年出现的地方,竟是在蒙地大草原上,而使剑之人,竟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子。这个事姑娘可知道?”

柳双离心下大惊,表面上却装着毫不知情的微微摇头,沉默不语。

见柳双离摇头,千面判官却也不加以追问,眸中闪出的光芒稍稍敛起,接着又道:“真也不巧,在下又听说,那一年,圣上的七皇子,也就是现今天的太子殿下,正好遭难,流落到了蒙地草原。而太子殿下那一年,只十一岁,正好就是十岁出头。世间又传言,太子殿下之所以能从蒙地成功返回大周,就是得力于原大同总兵关尽重关将军,还有关将军所请来的韩三公子韩齐海。这些,柳姑娘可又知道?”千面判官说完这话,敛起的眉头放了开来,轻笑着,若有深意的紧盯着柳双离。

柳双离紧抿着双唇,还是一话不发。

是她小看了这阎罗店的人了,现在看来,这个千面判官知道的事情,远比她想像的要多得多。

柳双离一时间,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三十六章 春闱在即

京师皇城,三月的天。[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这一个月里,是新帝十四岁的生日,却因为先帝的百日丧期未过,宫内宫外无人敢提庆贺之语。

而这月里,在京城,除了新帝的生日,却还有着另一个更吸引士人的事情。

那就是逢三年一度的科举会试,终于要正式开考了。

按说本应在二月举行的春闱,却因着礼部皆在和内务府忙于先帝的国丧之事,而被推迟了。

在前一年就陆陆续续从全国各地赶往京城的举人们,在熬过了一个冬天,又受苦受累的陪同参与完了先帝的葬礼后,终于等到了他们千里奔波赶往京城的真正目的。

永定侯韩府一等护卫李超雄的三弟,李超尘,表字子凡,也如约的在年后开春之季赶到了京城。

秦思扬接到李超尘入京的消息时,他还在梓宫为先帝守着灵。年没能过好,觉也一样没得好睡,整个人都奄奄的。

所以,当卫华难得寻了个无人在的机会,跟他提到李超尘已进京这这事时,秦思扬就这般迷迷糊糊的,盯着卫华,愣了半天都没明白过来说的是何事。刚想要开口追问,那些寸步不离的太监宫女就赶了上来,卫华也赶忙告退离开。

过后回过神来,明白了卫华是的是什么时,秦思扬才想起,他们那次的话都没能说得上三句,而在之后的两个月里,他们不要说是说话了,连个面都没能见上。

出不了宫的皇上,是不需要贴身护卫的。登上了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至尊之位,成为一国之君,可人却完全处在了他人全天侯的监控之下。

这是怎么的一个皇上,怎样的一个至尊之位呢?

日子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来到了三月,而阳春三月的一开始,宫中就闹出了一场皇上失踪的闹剧。搅得宫内宫外都乱成了一团。

但好在,礼部并没有被这些给影响到,也没被一锅粥的局面给弄糊涂。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把三年一度的春闱考试,看得比现在闹得正欢的采选秀女的事重要。因此。没有应某些人的要救,在忙完先帝出灵之后就接着去弄采选秀女之事,而是置采选之事于不理,接着就紧锣密鼓的开始操办起举人们的会试来。

要说这一次的会试,最大的特点就是赶到京城来参加会试的举人,要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多。想来这应该是好事吧,是上天预视着新朝将有好的气像,不是吗。可是在这帮多得多的举人在赶往京城参加会试时,又有几人能想到,他们这一趟的赶考。正好赶上了新旧朝堂的更迭呢?

卫华说过,那个李超尘要是没有意外的话,此次会试会取得进士出身。那就是说这个李超凡的成绩至少会进到二甲之列了。

想到这里,秦思扬忍不住就暗笑了。

进士啊,要取得进士资格。他们在取得贡生资格后,必要再参加殿试,到那时按祖制他这个当朝皇上,就要到考试的现场会同监考。依韩齐海的计划,到那时他这个皇上当场要被那位俊美的贡生给吸引住,惊为天人,之后就千方百计的把他给拉进宫来。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模样子,要让他去惊为天人,秦思扬冷笑。虽是冷笑,他却相信韩齐海的判断,那个李超尘定长得极是不凡。不是吗,依他见过的那个李超雄。就已是那般的俊美了,他的弟弟想也定不会差。再联想到被韩齐海推荐来扮演这等事儿,定是比他哥哥还要美上许多。

卫华对李超尘的容貌未作任何评论,而韩齐海来函中,也仅提到了只字片语。

没用美若宋玉。貌比潘安之语。只简单用了‘资容明丽,姣若朝霞’一语来形容。

资容明丽,姣若朝霞,可秦思扬但见此语,映入他脑海中的却是另外一人。

双离,你在哪里?昌平阎罗店的事不是已告一段落了吗,你为什么还不进京。或是你早就入京了,只是他们传不进消息来给我?

“七哥哥,你在想什么啊?”身后传来清灵甜美的话语,在这深宫之中仅一人才有。

“五妹,你几时来的?”秦思扬头也不回的问道。

“七哥哥,我刚到啊。怎么,你一点声都没听到吗?父皇在时都不让我进乾清宫,我一直都好好奇的。哎,原来乾清宫就这样啊,好大啊,嗯,不过也好空啊。七哥哥,那些整天跟在你身边的下人呢,怎么现在却一个人都不见了?”秦思静走上几步,绕到了秦思扬的跟前甜甜笑问道。

“哦,没什么,我要出去时,他们就会出现的。”秦思扬淡漠的回道。

“嗯,是吗,怎么要你出去时才出现啊?”秦思静有些纳闷道。

秦思扬别过了脸去,不想多说。

跟随在秦思静身后的宫女嬷嬷见此,忙上前扶过又欲探身绕到秦思扬跟前的五公主,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秦思静撅着嘴,有些不满的瞪着她的随身宫女嬷嬷。又靠前一步,拉过秦思扬的胳膊,娇声道:“七哥哥,母后说以后我不能再叫你七哥哥了,要叫你皇上。”

“哦。”秦思扬简单的应了一声。

“那,”秦思静突的一笑,“那静儿就叫你,嗯,叫你皇上哥哥,怎样?”

“随你。”秦思扬还是淡淡的,甚而说是有些冷冷的。

“那你同意了,皇上哥哥,嘻嘻。”秦思静开心的笑道。

秦思扬却皱了眉头:“五妹,你来此,除了看乾清宫是怎样的,还有什么事吗?”

秦思静摇了摇头,想了一下后,又点了点头,语声有些暗淡了下来:“皇上哥哥,你知道吗,说父王百日丧期一过,二姐姐的婚事就开始筹备了,过不了两个月她就要嫁人了?”

“哦,知道了。”

“可是,二姐姐很不高兴。”

“嗯。”

“皇上哥哥,这不能改吗?”秦思静小心的问道。

“为什么要改?”

“姐姐不喜欢啊。”

秦思静天真的说道,这话却让秦思扬一直沉默了。

“皇上哥哥?”见半天都没有回应,秦思静忍不住摇着秦思扬的胳膊。

秦思扬被摇得不耐烦了,才又勉强的‘嗯’了一声。

“皇上哥哥,你是皇上,能不能管一下?”秦思静求道。

“那是她的事。”秦思扬冷冷的回道。

“可是――”

“你跟太后说去。”秦思扬又冷声说道。

“可母后不听我的。”秦思静垂下了头。

“哦。“

“皇上哥哥,我听说那个镇国公的三公子是一个浪荡公子,整天花天酒地的,谁都说他不好。”

“嗯。”

“二姐姐嫁给这样的人,怎么能好呢?”

“呃。”

“皇上哥哥,你去未来求母后,给二姐姐换一个好点的人嘛。”秦思静又求道。

这一回,秦思扬不能再无反应了,他摆正身了,瞅着眼前的五公主,正色道:“五妹,你说要我去求太后?”

“是啊,皇上哥哥,”秦思静睁着一双大眼,如天上的星星一般,一闪一闪的,“你是皇上啊,母后说这个天下父皇去后,就你最大了。你去说的话,母后一定听。皇上哥哥,你就去说说吗。”

秦思扬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五妹你今天来这里,就为这事。”

秦思静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要看皇上哥哥你,嗯,对了还有就是六哥哥了。”

“六哥,他又怎么了?”

“听说母后要把廉王的女儿嫁给他。”

秦思扬一惊,廉王的女儿?怎么这事他去没听说过:“五妹,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方姨啊,她说的。”

“方司仪,工部尚书的大女儿?”秦思扬问道。

“是啊,方姨也是母后的舅亲表妹,皇上哥哥不知道吗?”秦思静歪头道。

“哦,这我知道。”

就在这时,秦思静突的‘扑哧’一笑:“皇上哥哥好怪哦。”

“不是吗,皇上哥哥到现在还自称是‘我’,静儿记得,父皇在当皇上时,都是自称的‘朕’,大家说这是皇上特有的自称,都这么叫的。皇上哥哥,你现在不是皇上吗?”

“哦,我是。”

“皇上哥哥。”秦思静又叫道。

“怎么?”

秦思静歪头好奇的看着他。

秦思扬想了一想,不自觉的又‘哦’的一声。

“难道是,皇上哥哥还没有当皇上的自觉?”秦思静猜道。

秦思扬听到这话,不想他这个过于天真的五妹,却猜出了这样的事来,不由的自嘲的一笑。

秦思静歪着头又想了一想,试探性的问道:“所以,皇上哥哥才没法在母后面前替二姐姐说话?”

秦思扬又是一笑,很苦的一个笑容。在这宫中压抑着自我久了,冷漠倔强如他的,竟也不自觉的学会了用这般的笑来为自己开解。也许,只有这般,他才能一天天的,在这无情的深宫中继续忍下去。

见秦思扬还是不说话,秦思静低下了头去:“那么说,六哥哥的事,皇上哥哥更是说不上话了。”

第三十七章 阎罗店的套

京城的后花园,昌平县,一间极其普通的客栈。

天已经完全暗下,月亮自东边高高升起,半隐于云后的月光,如天上酒落的滴滴水珠,忽闪忽亮。

“我,我不知道阁下你在说什么。”愣了半天,柳双离终于吞吞吐吐的开了口。

千面判官的双眉重又一点点收紧,指尖转弹着无影剑的软刃,笑道:“柳姑娘真不知道吗,呵呵,那也无妨。在下跟姑娘说这些事,也只是想让姑娘知道,你这把无影剑的原主人,还用着另一把宝剑,干着不得了的事。”

柳双离抿着嘴:“哦,那又干我何事?”

千面判官再度把无影剑剑身卷起,呵呵笑道:“柳姑娘能否说说,你是如何跟永定侯韩府的人认识的?”

柳双离一怔,回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千面判官冷笑道:“不说也无妨,只是在下还听言,当今的太子殿下,那年手持卢子剑在蒙地草原现身时,身边还跟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女孩。呵呵,听着描述,那女孩和柳姑娘很像啊。“

柳双离的脸有些发白了,半趴在地上的身子也微微的颤了起来。但她还是强制镇定的,揉着发麻的膝盖,发觉原先因那棒爷击中膝间穴道而发软无力的膝盖,终于慢慢有了知觉。她心中一时暗喜,可一回看现在的情形,心下不免又苦恼了起来。

“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还是那样的话,柳双离当然知道,对方不会相信她,说了也白说,但是说出来清清脑袋和嘴巴,也是一个事儿。

“哈哈哈,”千面判官突的大笑起来,这般的笑声的气浪似能冲得十尺之外的火焰直抖起来,“姑娘莫要再装糊涂了。这些事情你我都很明白。有了和当今太子爷的这层关系,姑娘的价值,别人不明白,咱阎罗店却是清楚明白得很的。”

话已至此。[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柳双离也不想再辩解了,她紧咬着双唇,瞪着眼前的人,不再说话。

这其实也算是默认了。

千面判官见此,脸上闪过一阵得意之色,接着大笑道:“呵呵,话说回来,姑娘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那个叫陈帆的蓟州游击将军,那一年为何会畏罪出逃吗?”

柳双离听到陈帆。不由的一惊,忍不住问道:“为何?”

千面判官又是冷冷一笑:“阎罗店的买卖,向来都只往大处去做。”

柳双离眸色一沉:“此话何时解。”

千面判官挑了挑眉,话题一转:“柳姑娘,咱们做笔买卖可好?”

柳双离一诧:“不好意思。我身上没有多余的银子,也不习惯带上多余的银子。”

“银子,哈哈哈,”千面判官又是一阵大笑:“阎罗店谈生意,不定就要银子。”

“那要何?”柳双离冷笑反问。

“信息。”千面判官缓慢而有力的吐出了两字。

柳双离冷然而笑。

“在下想和姑娘交换个信息,如何?”

柳双离还是没有出声,只静静瞅着眼前的人。等他下面的话。

就见千面判官转身向围在四下的黑衣人摆摆手,十数个黑衣人立时听令的退出了客房,那位棒爷也被拉着出了去。

至若大的客房内只余下千面判官和柳双离两人,千面判官才但笑着说道:“在下就用陈帆为何畏罪出逃这个信息,交按姑娘的另一个信息,如何?”

“你说。”柳双离冷然而道。她双膝上的知觉已经完全恢复,却不敢冒然行动,依旧半趴在地上。

千面判官半觑着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柳双离,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柳姑娘说说看。当今太子爷在之前失踪的那两年时间里,姑娘和韩府的是不是一直都陪着?”

柳双离一怔,事实怎样她当然很清楚,却不知道这个千面判官查到了多少。现在他要和她交换信息,想来是知道得不全了,可这有关秦思扬的事,她知道得再多也是不能说的。

“我说我根本不知道呢。”柳双离答道。

千面判官神态极是认真:“生意场上最重的一条就是诚信。”

柳双离淡淡一笑:“好,那我的回答是――不是。”

“不是?”千面判官双眸闪过一道异光,显是有些不相信,“姑娘对天发誓。”

柳双离慎重的点了点头:“我对天发誓。”

她没有说谎,那两年里虽然她一直和秦思扬在一起,但韩府却不是。他们是后面才认识的,且韩齐海他们也没一直陪着她和秦思扬,不但如此,还长时间放任过他俩单独行动。

“那姑娘是如何跟太子爷认识的,韩府的人又是如何跟太子爷认识的?”千面判官接着追问道。

柳双离眉头紧皱,这些问题她知道,但她也不可能会傻到照实说出来。

所以,沉默了片刻后,柳双离才道:“偶然认识,这阁下满意吗。”

千面判官微一敛眉:“偶然,如何个偶然?”

“阁下不觉问得过多了吗,信息交换的首要不是要平等吗?”

“呵呵,”千面判官笑得如猫抓到了老鼠,“好个机警的小姑娘,绝不吃亏啊。那好,我也不妨说一下,当年蓟州城守军比原定计划晚出发了半个多月,是因为他们突然接到了一个新的情报。”

“什么情报?”

“东北方的满人,想乘此机会偷袭蓟州。”

“这是真的?”柳双离疑道。

“假的。”千面判官肯定的回道。

柳双离一愣:“那蓟州守军为何会相信?”

千面判官微微一笑:“因为给他们送来情报的,是兵部的人,一个他们不会去怀疑的人。”

柳双离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千面判官哈哈一笑:“我已一连回答了姑娘四个问题了,现在好像该换姑娘回答问题了吧。”

“哦,”柳双离不想对方竟这么快的就把问题丢了回来,点了点头。心道外面围着一圈的敌人,眼前这个千面判官又不知手段如何,她不知道如何办,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拖时间。好在从之前她就看出,对方也不烦,还很有耐性的在跟她在耗着。

想到这里,柳双离又是一笑:“在回答问题之前,我还有个疑问,阁下不妨也回答一下如何?”

千面判官挑眉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姑娘,心下不免有些新奇,见她一再拖着回避着自己的问题,也不恼怒,反是很有兴趣应了声:“什么疑问?”

柳双离也学着对方,挑了挑眉头,说道:“阁下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和当今太子爷有些关系,又擒到了我,为何还不赶紧把我绑起来,好如阁下所想的用我诱出韩府的人。反是在这里和我说这么些废话着。要知我人在江湖,知道的东西本就不多,你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的。”

千面判官还是挑着眉,听完柳双离这个问题,忍不住的哈哈一笑:“之前我还有疑问,现在却是可以肯定了,姑娘真是在怕。但怕什么呢?让我想想,你之前一再的不愿回答我的问题,不是吗,哈哈。”

柳双离心下一跳,不知这个千面判官又会想到哪去了。

只见这千面判官煞有介事的瞅着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圈,最后点点头,分析道:“姑娘最不想回答的问题是什么呢?呵呵,是你和太子爷如何相识的。所以姑娘怕的源头就在这里,那么问题就来了,姑娘又为何要怕说这个呢?想一想,以你的为人,不可能会伤害太子爷。二来你出身云天门,年岁又尚小,也不可能是加害太子爷那方的人。即没有伤害到,那又要怕什么呢?唯一能解释就只有,姑娘在怕,怕说了会因此伤害到你最在意的一个人,是不是,柳家的姑娘?”

“你――”柳双离惊得脸色惨白,心下‘嘭嘭’直跳,慌得不知要说什么为好。

千面判官再度得意非常的挑着眉头:“我可以转回来回答姑娘之前的问题。我和姑娘在此废话,就是在套姑娘的话。呵呵,说来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奇怪,韩府的人为何会如此过分的在意了你这个小片丫头。按说,韩府和云天门,从无交往,云天门又遭些劫难。你们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才对。可是韩府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你这丫头如此特别,真是让人不得不生疑。”

柳双离垂下了头,是她的错,是她小看了眼前这个人。想来之前此人,在装成店小二时,应是在故意意的漏出破绽让她看到。

小江湖对上老江湖,她本就应该处处小心才对,可却得了一时乖后,就把对方给瞧小了。结果却生生的把自己送进了套里边。

“呵呵,一开始听说永定侯韩府和太子爷扯上了关系。阎王就认为,不会仅仅只如传言般,是韩府应关尽重将军的要求,只出手相助救出草原一道这么简单。所以,这两年多来,咱阎罗店一直在暗中查探韩府的动作,结果却意料之外的发现了姑娘你。”

“你们――”直到此时,柳双离才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套,一个大得她根本看不见边的套。套子要套的人,不是她,但她却成了这个套中的一相棋子,一个关健之极的棋子。

“真想不怪到,姑娘的价值,比意料之外的还要大得多啊。哈哈哈――”千面判官再度得意之极的大笑,笑得极是狂妄。

第三十八章 春闱结束

京师皇城,三月的天。

皇城之中的至尊之地,乾清宫内,却丝毫感觉不到晚春三月天里的清凉。

“是,我谁的事都说不上话。”秦思扬有些自暴自弃的说道,不但如此,他的话中还带着深深的发泄般的语气。

秦思静低着头,她没有想到,她一心想来求助的这个皇上哥哥,不但帮不上她什么忙,还反是让她觉得很可怜。

“皇上哥哥,对不起,静儿没想要为难你。”秦思静怯怯的说道。

秦思扬板着脸:“你没想为难,那跑来这里干什么?”

秦思静一怔,呆了半晌后,心下突的一酸:“皇上哥哥,你别这样啊。”

“我怎样了?”

“静儿只是希望皇上哥哥好啊。”

秦思扬一愣:“希望我好?”

这是什么意思?单纯希望他好?在这皇宫深庭之内,还会有如此单纯善良的一个女孩?

嗯,看来他这个五妹真的很是难得。

只是现在他秦思扬,已不再需要这样的同情之语了。

最终秦思静还是没法再多说,在皇上愠怒的表情下,悻悻然的走了。没有如她来时所以想的,为她的二姐姐和六哥哥求上话,反是在走时,带上了对她这皇上哥哥又是可怜又是惧怕的双重感情。

三月十五,三年一度的京城科考终于到来。

日子是很正常的毫不费力的到来了,但此次会试的主考官的却产生极是艰难。

在开考的前一天才定下。

为何一直定不下,原因很容易理解,太后一派和大臣们互相挣执不下,皇上又是个定夺不了事的人。所以各派利益在里面揪来搅去。谁都想当然这一次新科会考下的老师。

新朝开局,皇上不顶事,这一期的考生要当天子门生,根本不可能。必定都是主考官的门生,而现在朝中格局处在僵持中。[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哪一派都动不了他人,新中的进士必定会成为新朝变局的关健。所以,谁最先揽下了人,谁就能先赢得了一手。

最后闹不开去。谁也不让谁,争持不下后,看着日子是不能再拖了,才在三月十四这一天,妥协成了哪派都没得罪的好好先生,礼部尚书莫寻申莫大人。

本应有两人的主考官,只定下一人。因为实在再找不出另一个各派都无异议的人了。

这也好吗,反正会试的主持就一直是礼部在操持的,主考官定成礼部尚书合情合礼。

只是这位尚书大人,真的能阅卷吗?

这个就等到举子们都考过后再说吧。

好在在考题上自有先祖定例。大家想争也争不起来。在考题上,各派里的主事大人都顺理成章的分别献上了自己拟定的题目,然后再由一直不顶事的皇上,从中定夺。如此,自上位后一直不顶事的皇上。终于能作主了一回。

因为考题是由皇上从大臣们献上来的题目中选出,然后再盖章封存,交由礼部堂官接送达贡院,直待开考当日才当众开封。所以,除了皇上本人,谁也不知道最终定下的题目是什么。各派拟的题都有可能被选中,也就都无异议。

三场九天的连续科考会试。终于在好好先生滴水不露遵守考场纪律下,如期的在三月末结束。

誊录工作放过,因为礼部尚书莫大人想亲看各考生的书写情况,以定名次。虽是如此,但因为阅卷人员紧缺,再之各方争执不定。所以到最终发榜时,时间还是如期的走进了四月。

说到此次新科阅卷工作,自然由各派妥协的主考官,礼部好好先生莫大人主持。

但好好先生真不负其一切都好好的名声,对于考生交上来的试卷。他也坚持执行着不得罪一人的定率。

当然那个人是不包括考生本人的。

对于针砭时弊的一率不过,对于缺少溢美词句的一率不过,对于排律有误的一率不过,对于字体不工整的一率不过,对于涂改过多的一率不过等等。如此一番下来,能被这好好先生留下的文,也就只剩下那些类于骈文,堆砌辞藻,基本没有任何实际内容的考卷了。

一看到定下的入选考卷,被分派来会同这位主考官审卷的各位大人,可就受不了了。

这些平时有事没事都要互相攻击的各派大人,在此事上,竟然难得的表现出了一致意见。坚决要这位被妥协来的好好先生,撤回他定下的入选考卷,否则就是把他们都得罪了。

对这结果,好好先生当然一下就慌了,忙不迭的收回之前定下的入选考卷。然后耐心的听取得各派大人的意见,再绞尽脑汁的小心翼翼的重新择定入选考卷。以确保各派大人看中的考卷都有定额入选。

各派大人的这一番据理争执,其他人倒还罢了。谁也没想到是,倒是及时挽回了那位被韩府推荐来的美艳绝纶的李超尘。

因为谁也想不到,这个外表看起来如妇人一般娇美,文文弱弱的美少年,一旦在作起文来,却文极不如其人,狂放之极的。不但如此,他写出的字体也极不似人,如杂草一般,根本看不出规律。再加之他太过思如泉涌,常常笔动不及脑快,写出的字跳跃极快。所以这位美少年写出来的文,常被其涂涂改改。整篇文初写完时,就如被打翻的墨汁一般,丝毫没有美感。

好好先生莫大人重新选定入选考卷,那卷李超尘所书,外表没有丝毫美感的考卷,则是因为兵部左侍郎邹源正的看重,被重定入围。

会试放榜,此次新科共计三百九十七人入榜,入榜人数可谓历史之最。

新科放榜,礼部的工作可谓告一段落,朝中各局也一时松了些。

各派人物都在忙着和新入榜的贡生互相联络感情,就连深居内庭宫中的王太后,也想尽一切办法的着人到宫外,给自家大人指示,看看那些入榜的考生中,那些人以后可以重用,以便在下面的殿试中,确保自己选定的人,都尽可能的放到一甲二甲内。

因此,大家都各忙各的,无暇再多注意被冷落于一旁的皇上,已有两月未曾得入宫的卫华,终于寻得了一个机会,再度入宫见到秦思扬。

“李超尘已顺利取得了贡生资格,皇上,下面就看你的了。”见过了礼,细听左右并无他人,卫华即面无表情的说道。

秦思扬却不理这些,反问道:“双离呢,她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小师妹很好。”卫华简要的答道。

“很好,有多好?”秦思扬却不放心的再问道,“你连她的一封信都带不来。”

“皇上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收信。”卫华反回道。

秦思扬眉头皱起:“好,这我就不说了,那双离她进京了吗?”

“还未进京。”

“为什么还不进,天都热起来了,她还想去哪?”秦思扬急着,已见不到面,也收不了信,他就只希望于她的人和自己离得越近越好。至少让他知道,她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小师妹自有她的打算。”

“她有什么打算?”秦思扬不依不饶的问道,“阎罗店的事,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卫华神色紧凝:“皇上,这并不算是结束。阎罗店对韩公子他们一直盯得极紧,小师妹真不宜和韩府的人过多联系。”

“不宜多联系,那谁保证双离的安全?”秦思扬恼道。

卫华定了定神,再道:“这皇上尽可放心,小师妹是福星,不会有事的。”

“福星?”秦思扬瞪着卫华:“卫子朴,不想你也信神?”

卫华眉头微颦,缓缓而道:“臣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却始终相信一点,心纯者,人横善之。”

“心纯,人善,”秦思扬呢喃而喜道,“对啊,这理双离最得。”

卫华见此微一躬身,重把话题绕回来,道:“如此,小师妹没事了。皇上是否暂把心放向李超尘这方了?”

“李超尘?”秦思扬这才想到这人,问道,“他入榜了啊,不错。”

卫华再一躬身,遮于半边面上的黑纱巾竖直垂落:“是,而且他比微臣更适合接近皇上,也更能替皇上分忧。”

秦思扬想了一想,却又问道:“他知道双离吗?”

卫华又一皱眉:“知道一些。”

“他会武吗?”

“不会。”

“那跟他大哥不一样?”

“是很不一样。”

“你看他如何?”

卫华仅有的一只眼睛微微觑起:“微臣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哎,”秦思扬睁大双眼,奇道,“此话何解,不是说那李超尘人长得很美吗?”

“是,很美。”卫华点点头。

秦思扬更奇了:“如此又怎么说?”

卫华再一鞠躬:“无论如何,子凡兄已向韩三公子保证过,他会在人前保持人貌相当的。”

秦思扬略一沉思:“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卫华笑了:“皇上感兴趣最好。”

秦思扬眼望向窗外,他的心思终于全回至了现在的朝局:“太后他们,已把这三百多名贡生都分完了吧。”

“都分完了。”

秦思扬冷冷一笑:“那李超尘跟了哪边。”

卫华微一沉吟:“听说兵部和户部都有,太后更是有意将五公主定给他。”

第三十九章 被软禁的柳双离

京城的后花园,昌平县,一间极其普通的客栈。(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柳双离咬着牙,看着眼前的人在她面前得意的笑着。

她知道自己真的被这个老江湖给套住了,而可悲的是,此刻的她根本不知如何去解下这个套。

良久,狂妄的大笑声才止住,千面判官如刚刚大猫看着被它按在爪下的老鼠一般,得意之极。

若大的客房中,一站一趴着两个人,面上的表情也真如猫和老鼠一般,得意与惊慌。

柳双离膝盖关节上的麻感,早已过去,身上没有任何的束缚,她现在要站起来行动,也是随时的事。可是,现在的她却不敢动,因为她真的不知道,眼前这个传言中如狐狸般极至狡猾的千面判官,要怎么待她。

她已经被这人套出了心中最想隐藏的事,现在的她,在这人面前就如同一张白纸,要怎么书写,也是对方说了才算。

柳双离紧抿着嘴,不再作声好半天,得意的大笑过后,双方却在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中。

客房的窗户是大开的,也不知是因为外面还埋伏有人,有恃无恐,还是因为这个千面判官太过自信,根本就不惧怕任何一种情况的发生。

又过了好半天,千面判官面才轻声一笑,自怀中取出火折子,悠然自得的把客房内的烛台都一一点燃。也不知他在这些烛台上放了什么熏香,随着烛光的燃起,屋中飘动起缕缕清香,很是好闻。

待千面判官慢慢的把屋中所有的烛台都点亮了,他都才回转过身来,对着还趴在地上的柳双离,轻笑道:“柳姑娘膝上的穴道应早已解开了吧,怎么还不愿起来啊。这间房我虽命人仔细打扫过,但那终究也是地板啊。睡不得人的。”

柳双离听着咬咬牙,站起身来。她现在明白了,有些人光说话也能气死人的。

“阁下待怎么样,拿我到京城去领赏?”

“领赏。哈哈,姑娘真会开玩笑。”千面判官还是笑道。

“那你要怎么样?”站起身来的柳双离不用请,自顾自的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又道,“还有,阁下现在觉得我的价值够高了吧,那对于无关紧要的莲儿,你们可以放了吗?”

“莲儿,哦。柳姑娘竟还记得那丫头啊。”

柳双离哼了一声:“我当然记得。”

千面判官点点头,走至柳双离侧边的椅子坐下:“对于重情重义的人,阎罗店一向都十分敬重。”

“我说的不是我,是莲儿,你们可以放了她吧。”柳双离气道。

千面判官摇了摇头:“那可不行。那个小丫头虽不及柳姑娘重要,但也自是她的用处。”

柳双离冷笑:“是吗,你们阎罗店,真是物至极用。”

千面判官一笑:“那倒不是,那个小丫头是阎王大人喜欢的类型,所以,我们会把她转送给阎王大人。”

柳双离面色一变:“阎王?你们口中的阎王。究竟是什么人?”

千面判官又是一笑:“这嘛,柳姑娘要是愿意,到时自会见到的。”

“那可不好,”柳双离冷笑,“听说见到阎王的人,都是死人。”

“死人。那是因为阎王不待见,”千面判官挑了挑眉,“要是阎王待见了,活人也能见得到的。”

柳双离蹙眉:“那阁下是活人还是死人?”

千面判官哈哈大笑:“我嘛,即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而是个半死不活的人。”

柳双离微沉着脸,缓缓说道:“从小我就听说,冥府的判官只有心地即善良又正真的人,才能去当。(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他们来往奔走,判决天下人的轮回生死,对坏人进行惩罚,对好人进行奖励,最是公正无私。可惜,你们不是真正的冥府阎罗殿,你们虽也叫判官,却即不公正,也不无私,你们阎罗店,只是捞着死人的钱财,做着活人买卖的生意场店铺。呵呵,阁下说得不错,你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你只是个半死不活的人。更确切的说,你们阎罗店的人都是半身入了地府,却还要贪图着阳气的人。”

听着柳双离这般冷漠的判词,这位阎罗店的二判官却一点也不生气,反是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柳姑娘难道不觉得,这天下无论大事小事,都是一场交易。只不过有些人拿金钱作交易,有些人拿荣誉作交易,有些人拿感情作交易。而我们阎罗店,只不喜欢拿生死来作交易吧了。”

“生死作交易,真是不一般的霸道。”柳双离哼道。

千面判官点点头,又道:“所以姑娘最好想开一点。“

“噢,不知阁下要拿我的生死去做什么交易?”柳双离面色平静的问道。

“姑娘的生死,现在还不重要。”千面判官摇了摇头。

“哼。”

烛光闪动,摇曳跳动,那随着烛光飘出的缕缕清香,淡淡的,幽幽的,如兰似麝,在屋中渐渐集起。

香气很淡很幽,初闻之下还不觉得怎样,但时间一久了就觉得心中生起一起很沉重的闷气,憋得人十分难受。

“这是什么香?”柳双离但觉胸口闷起,疑心大起,皱眉问道。

千面判官微笑着,缓缓站起身来,指尖轻轻挑过桌前烛火,道:“这香叫半缕香,普通人只要连续吸上一刻钟,就会身中其毒。”

“毒?”柳双离一惊。

千面判官轻点着头:“这香之所以叫半缕香,是因为人只要身中了此毒,半条命就算没了。但是吗,这香却又不会真夺人命,它取的只是人一半的命,还留着半缕于人。”

“什么?你们――”柳双离惊叫之下,想站起身来,却突感全身无力,刚撑起的半个身子,又力道不支的跌回座位上。

“姑娘别白费力了,”千面判官轻笑,“你从刚才起,不但连续吸了一刻钟这半缕香,还跟在下费力唠叨了这么久,劳心劳力的,对毒香在体内的运形起到了加速的作用。所以,这毒已经深入了姑娘的体内,现在的你已无路可走,余下的这半条命,只能任凭在下的驱使了。”

柳双离使劲扶着椅背,却只觉得手上根本使不出半点劲来,只能徒然的坐在椅子上,瞪着眼厉声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给我用上这种恶人心的毒,到底居的什么心?”

人说天下至毒,只需半缕幽香,便可取人性命。

柳双离从不相信这样的话,因为真要有这么厉害的毒香,那战场上的万千战士,还用得着这么拼命杀敌?

但她今天却是真中了这种什么半缕香的毒,而且被毒得半点劲也使不上来,真如丢了半条命一般。

那个千面判官也真是怪,跟她唠唠叨叨的说了这么多的话,却除了施下这个毒香来制住她外,没有做任何的事。不但没有用那些通常的方法捆绑住她,甚至还放着这上等客房来给她一个人住,让人送来好吃好喝的。在外人看来,她柳双离更像是被他好生招待着的一个贵客。

有何居心?废话多多的千面判官却始终不说。

柳双离即听不到真话,也就索性的不去猜了。心想着,既然对方一时还不想把她怎么样,那她就好好的呆着,静观其变吧。

如同软禁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昌平县的时间,终于进入了十一月的冬至这一天。

长至节到,白日最短,夜晚最长。这一天阎罗店的这帮对外明是客栈伙计的看守,很逢时节的给柳双离送来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水饺。

柳双离已被他们软禁了有半个月,早就习惯了他们这般比山头土匪还优待她的日子。见到水饺,也不说谢,接过后就毫不客气的吃开了。

看得出这帮阎罗店的家伙,虽也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但做这些家事来,却比那些土匪强多了,水饺做得很不错。在这间客栈里扮起店小二来,也扮得有生有色,直不是一般的能人。

柳双离很奇怪,为何从她去年秋离开京城开始,就总是会随时出现的韩府的人,却在自九月的一日起,也就是许震晟突然出现在土匪山头起,就没在出现在她面前了。算算日子,已有一个半月了。已韩府那帮人的能耐,不可能不知道她被阎罗店的人软禁在客栈。

其实她被抓的那一天,突然收到的那个要她小心的条子,一猜就知,百分之百是韩府的人给她的警告。从这就足以说明,他们很清楚她的状况,却为何至那日后,就不再见影,放任她被阎罗店的人给抓着。

柳双离虽想不明白,却也懒得去多想。

冬至夜长,日入一过,天就完全黑了下来。

扮做店小二的阎罗店下人,很清楚柳双离身中着毒香,所以对她的看管就一直很是放任。这天送完饺子后,只随便的锁上客房门,人就走光自去乐了。没有一个人在门外看守,客栈的院中,也无一人巡逻。

而这几日里,也不知因为何事,那个阎罗店的二判官就一直没有出现过。

第四十章 王太后的意思

京师皇城,已是四月的天。

乾清宫内殿。

殿内服侍的太监宫女都不知跑到哪自乐去了,若大的殿内,只有皇上本人和他名义上的贴身侍卫在。

“把五公主定给他?”比起被兵部和户部拉拢,指婚定亲这个事,却是真的让秦思扬吃了一惊,他不由的诧道,“这是真的?”

卫华回道:“微臣不知是真是假,只知道京中却真有这个传言。”

秦思扬哼了一声,心下忍不住的一阵气闷。比之这个吃惊的传言,更让他不爽的,是这个传言竟是由卫华来告之他的。

定下五公主,这般关系内庭皇家婚事之事,传言不可能自内宫外传起,必是由内庭宫中传出。而身在宫外的不喜探消息的卫华都知道这事了,他这个身在内庭宫中的皇上,竟连一点风声都未曾闻到,这能不让他气闷吗?

再细加分析这个传言,显然的,那个叫李超尘的美貌才情,多半已在京城中传人尽皆知。以至于连太后娘娘都有心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他。而他这个皇上,却都只是偶然的无意的,撞到太监宫女背后的闲言碎语,才听到了那么点关于此次新科会试的只言片语,听到这个貌若潘安才比宋玉的李超尘。

现在想来,要不是有卫华在事前就告他了李超尘这个人,他还不定能偷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中辨出是什么事呢。

他这个皇帝当得可真够窝囊的。

沉默了好半天,秦思扬才又问道:“那么依韩天溟的意思,是要我去和五公主抢这个李超尘了?”

卫华微一凝眉,道:“这点韩三公子未有说明,还请皇上自己定夺。”

“我定夺?”秦思扬皱眉愠道,“你们都把计划设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怎么定夺?”

卫华垂着头,没有答话。

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多时就听外面有人轻敲响殿门,秦思扬应了一声:“进来。”

一个宫女半躬着身走进殿内,回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有请。”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秦思扬挥了挥手。

“是。”那个宫女答应着,抬头望了一眼卫华后,才轻步退出了内殿。

“扑护卫,你也退下吧。”秦思扬向卫华也挥了挥手。

卫华答应了一声,随着那名宫女退出内殿。而他后脚刚一退出,身后就立时有两个太监快步进入,去帮秦思扬更衣。

侍候更衣,只为了尽快更好的去见太后娘娘。

其实王太后叫秦思扬过她那去,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随便说了一说这几日早朝的事,灾情军情这些大事没言及一件。说的尽是些陈皮小事。大臣们报上的奏折,只要没言及拔款用银子的事,她都会按内阁的意思照准了。即没触动到大臣们的底线,也保住了自己最在意的事。

找皇上来商议奏本之事,不大可能。要说他事。最大的无非就是采选秀女之事了,但是现在礼部忙于科举,内务府也人手不足,不好独自操办。采选之事,也早说过要再缓上一个月,等六月再做筹备。那再来还有他事?

秦思扬心中虽是疑惑不已,却也知必还有他事。不好去问,只能耐心等着。

果然王太后干巴巴的扯过一些奏本之事后,就开口问道:“月末的殿试,皇上打算如何策问贡生?”

秦思扬老实回道:“胡阁老和钟阁老都有替朕拟好了策题,朕想来,就按他们拟的来考。太后觉得如何?”

“嗯,胡阁老和钟阁老定下的,定不会差,哀家没异议。”王太后点点头,顿了一顿后。又道,“话说回来,皇上刚初登大宝,就逢遇上三年一次的科考。一切的准备上都赶了些,选上的士子,虽是多,却也参差不齐。哀家即答应了朝臣们,助皇上临朝听政,就不能让此番关乎新朝未来的大事随意而过。皇上还年幼,诸位大臣又无法代皇上想上心的,策问选才上皇上还是要自个多累心劳力的。因此哀家决定,贡生殿试那天,亲随皇上一同至保和殿,共同主持此次策问大考吧,无论多少,也好替皇上分担一二。”

秦思扬听言一惊,不敢相信的看着王太后。

殿试监考,是一件累活儿。说是由皇上亲自主持,可自古以来,就有不少帝王为了逃避这累活儿,找尽各种借口。现在秦思扬不找,是因为他不能找也不可找。但做为后宫之主的太后,竟也要亲自参与殿试监考,理由说得很冠冕堂皇,却着实不让人心生怀疑。

其实说到底,此次新科贡生,王太后最想招揽到的人,一为酷吏,二为军才。只可惜从送上来的各份考卷中,她没看出有几人是有这两方面的才干。心就因此有些懒了。

就在这时,田衡给她推荐了一个人,说此人颇有才干,人还长得极俊,身家虽低,但却可是驸马的上佳人选。说得很好,她却懒懒的,不愿多理。倒是田衡极力推荐,还费力的把李超尘的卷子重新找出,又命人去画来像,一起呈于王太后。

卷子是他人誊录过后的,王太后没从字迹上看不出此人的狂妄姿态。在初读此卷时,她只觉得此人的用词遣句上稍嫌过平,并不华美,没留下什么印象。此次重读,稍稍留了意后,却也觉得此卷上所言之事,所陈之词,倒也还有些水平,看着是个有头脑的人。有了这点好的印象后,再拿过画像来一看。只一眼,她这半百年纪的老妇人,就被迷住了。

“好模样儿,好模样儿,真真是个俊美至极的艳色郎儿。”王太后连连赞道,“守直所荐极佳,甚合哀家之心。”

赞完后,王太后又再次拿起李超尘的考卷重读,不想此番重读就是另一番心境了。有了心中的美意,她再读卷上的每一个字,都觉得隽永深深,无论哪一句话语,说得都是那么的美极了。

因为心中有了这个人,王太后就按耐不住了,思前想后一翻后,决定不再等,急急的把秦思扬找了来,说到了殿试一同监考之事。

她要早早的亲眼看看,那个传言中美少年,真是如何。要真如画中一般的美,她定要拉拢了来。

真真这是闹的哪样?

年纪还轻的秦思扬,就算再多思多想,也是一时闹不明白太后的想法的。

他诧异之余,却也不好多问,既然太后都亲自开口说了,他也只好点头同意。

而对于王太后这过份冲动的做法,她的亲信谋士,倒没提出多少异议。方心怡在对待这事上,态度完全是放任的。高月明又只是一个太监奴才,更没有他话可说。

四月初夏,花满京城,天即不热也不冷。往时科考,在这番季节下,早是金榜大开,满京城为新科进士欢庆了。

但今年不同,由于先帝的国丧,科考都推后了一个月。四月初时,虽则春闱已过,中榜的举人满是欢喜,却也不能完全松下心来,他们还要等着月底,由皇上亲自主持的那场殿试。

在这翻氛围之中,虽是逢着国丧,不能取乐。但京中各酒馆内,会试榜上有名的士子,还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猜测着下去殿试的情况。

位于京城西街一角的会风酒舍,就是这次京中举人相聚最多的地方,会试榜单公布后,这里更是天天都聚满了中榜的士子,互相嬉闹着下去的仕途要如何之走。

“哎,要知青云路上多艰难啊,咱们能有此造化,榜上有了名,已是对上天已感激不尽,哪还再做他想。只是子凡兄啊,你可不同,听言户部的谭大人都派人找过了你,是不是?听听京中是如何传你的,貌若潘安,才比宋玉,哈哈,都是美人啊。”

此话一落,会风酒舍中,即纷纷有人赞同。

而居于一角,被人连翻赞美的主角,却是半趴着身子倚在墙上。只见他一身的白衣,虽嫌穿着不整,半边落于肩上,但在其绝世的容貌衬托下,更显慵懒之态,那翻资容,观都之多,生生把这小小的酒舍都挤破了人。

“听说太后娘娘已有意把五公主许给子凡兄了,是不是?听说宫中都派有人下来了。”安坐于桌前的士子们,可不理会外头挤破的人群,又有人发话道。

“宫中来人?御台兄这是打哪来的消息?”有人问道。

先前说话的人嘻嘻笑道:“昨儿去翰林借书,有馆员说到的。”

“这是真的?”又有人追问道。

这一回,坐中的众人更是一道的把目光都投向了一角,虽是坐于边道,却是整个酒舍焦点的人身上。

到这份上,李超尘是不能再不说话了。

只见他终于坐正身来,整了整衣衫,一双如星尘般夺目的眸子扫了在场各人一眼,缓缓回道:“宫中没有来人,咱僻居的寒舍上,除了各位闲着无事的兄台,到至今也无一人登门。哈哈,真让各位兄台失望了。”

有人笑了:“子凡兄可不要唬人,户部谭大人有意延揽你,这可是众所周告的。”

“嗯,是有意延揽。”李超尘点点头,“至今我得到的最大赞美,就是放榜那天,谭大人的一个门人,当众喊了我一声。”

第四十一章 陌生的男孩

京城的后花园,昌平县,冬至之日,夜很长。

客栈内,柳双离吃完饺子,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四下看了一看。

客房的门是紧闭的,窗户也是紧闭的。虽然门外和窗外都没有人守着,但是就紧凭这紧闭的门窗,就足可阻挡住这世上大多数人的脚步。

但是,既然是大多数人,那么就有一小部分人是例外的。

所以,当柳双离听闻到临那一面的窗户响起了‘咚咚’的叩动声,也没显出惊异之色。

紧闭的窗户,被自外撬开,出现在窗前的,却是一个对柳双离来极是陌生的面孔。

“你是什么人?”柳双离睁大双眼问道。

出现在窗前的人,是一个男孩,一个看着只有十六七岁,和柳双离一般的年纪的男孩。烛光下看去,人长得挺清秀,只是一出现在窗前,就冲着柳双离咧嘴一笑,显得怪模怪样的。

“我是来带你出去的人。”男孩小声的回道。

“带我出去?”柳双离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

“嗯,”男孩点点头,双手撑着窗台,趴在窗外探头进屋中四下看了看,张大嘴笑道,“你这里还不错啊,看来阎罗店的人不是虐待俘虏类型的。”

“你――”柳双离秀眉横起,“你究竟是什么人啊?来这里做什么?”

男孩扳回脑袋,瞅着柳双离,笑道:“我说了,我是来带你出去的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不等柳双离带度问起,接着又道,“别告诉我,你中了毒动不了哦,我不背你的。许大哥说了。那个什么半缕香对你是起不了作用的,你要逃跑,完全没问题。但是你不懂路,所以。才要我来带你走。”

柳双离怔了一下,半晌才回味过来,男孩说的什么话,瞪着眼再度问道:“你是什么人,永定侯韩府的人吗?”

“嗯,”男孩点点头,“我是二公子的待童,叫明玉。(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二公子?”柳双离一惊。

“是了,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二公子是谁哦。虽然我们没见过你,但都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呢。肯定也知道我们二公子的了。”男孩连珠炮的又说道。

“呃,我当然知道你们二公子。”柳双离回道。

说是这么说,韩府的二公子,她当然是知道。但也仅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知道他脚有残疾。不能自由行走。她没去过韩府,韩府的主子里,也见过的一直以来也只有三公子韩齐海一人。所以,自知道永定侯韩府起,一说永定侯韩府的公子,柳双离脑海中能想到的,也仅韩齐海一人而已。对那个二公子。她完全没有概念。

男孩听说,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很是自然:“知道就好,跟我走吧。”

“跟你走?”柳双离再度惊起。

“是啊,再不走你还要拖到几时。”

“这――”柳双离瞪着眼前的男孩,真想对他说。凭什么我要跟你走,凭什么你说你是韩府二公子的侍童,我就要相信你。

但是‘这’了半天,柳双离还是没把心中这话说出口。

柳双离不动,男孩却等得不耐烦了:“怎么还不走。难道你住习惯这里了,不想走了。”

“没有。”柳双离没好气的又瞪了男孩一眼,心道,走还是不走呢。想了一想,又见男孩显出着急之色,口中连声催着她。她苦笑搁着暗叹一声:算了,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而她一直以来就是很容易相信人的,到现在嘛,也没遭到过大灾大难,现在就再赌一回吧。

想到这里,柳双离不再多说,冲男孩点点头,道:“行了,少罗嗦了,我跟你走就是。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说着示意男孩让上一让,她跃身翻出窗户,施展轻功跳出窗前。

窗台在二楼,搭得还比一般人家的二楼还高,要是普通人从这窗跳出,不死也能半残的。但柳双离身有轻功,内力暗运,一个跃出,却是轻轻巧巧的就落身到了地上,毫发无伤。

说回来,那个让千面判官说得神乎其神的半缕香毒,在柳双离的身上起到的作用,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之后柳双离感觉体内力气恢复如常。她自己还感到十分的纳闷,不知是怎么回事,又不敢去问那个千面判官,只能继续装着中毒的样子。疑着藏着装着。

不想今晚,跟这男孩刚照个面,就让他点破自己没事了,心中疑问就更大了。

跟在男孩身后,转过一条街,柳双离看着这男孩脚步如风,行动灵活之极,也是会武之人。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没事,没中毒的?”又转过了一条街,男孩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柳双离终于忍不住的问出声来了。

“你没中毒是自然的啊?”男孩理所当然的回道。

“怎么个自然?”柳双离更奇了。

“许大哥说的啊。”男孩又回道。

“许大哥?是许震晟大哥吗?”

“是啊,韩府也没别的许大哥了。”男孩笑道。

“他在哪里?”柳双离又问道。

“许大哥吗,在三公子那里啊。”

“那三公子呢,他在哪里?”

“三公子?自然是在西北银山那了。”男孩笑答道。

“西北银山?”

见柳双离显出惊异之色,男孩终于放缓了脚下的步子,回看向柳双离,加以解释道:“三公子这半个多月来一直在西北的银山那布置八卦阵。就在三天前,三公子终于成功用计,诱得阎罗店那千面判官上了银山。从今早许大哥传回的消息看,那个千面判官已经完全陷入了三公子布的八卦阵中,永远出不来了。”

柳双离睁大双眼,紧盯着男孩:“这是怎么回事?”

男孩也回瞪着柳双离:“就是姑娘听到的这么回事啊。再有二公子还说了,让柳姑娘你尽管放心。因为那个抓你千面判官为人十分骄傲,还妄图能当上他们的阎王,所以没把你的事上报给他们的阎王。换句话说,就是柳姑娘是安全的,你和太子爷的事,没什么人知道。”

“这个――”柳双离尴尬的笑着,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这男孩的话了,想了一下后,才转而问道,“那莲儿呢,她怎样了?”

“莲儿,就是正北盟五堂主那个女儿吗,哦,听二公子说,她倒是让那个千面判官给送走了。”

“送走?送去哪了?”

“送去给阎王了。”男孩答道。

“阎王?”柳双离一惊。

“是啊,听说早在半月前,那个女孩就被千面判官送去给阎王了。”男孩点头回道。

“那――”柳双离一怔,“正北盟的人呢,他们怎么样,对此有什么动作吗?”

“正北盟?”男孩歪头想了一想,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二公子没提到他们。”

柳双离一时呆住,低着头默默的随着男孩又走了一段,才似想到什么的,再度出声问道:“那陈帆大哥他们呢,这半个月来他们怎样了?”

“陈帆?那些土匪吗?”男孩又想了一想,道,“好久不见他们在昌平县出现了。”

“不见了,”柳双离再度吃了一惊,“怎么能不见了呢?”

“这我哪知道啊。”男孩不满的嚷嚷着,有些不耐烦的催道,“姑娘就先别问了,快走吧。”

见男孩催了,柳双离不但没加快脚步,反是完全停下了步子,一双如星夜般的眸子紧盯着男孩,道:“小哥能说一下,我们这是往哪去吗?”

男孩撅嘴跺脚,显得异常着急的说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去见二公子了。”

“韩二公子?他也来了昌平吗?”柳双离奇道。

“那是,我都来了,他怎能没来。”男催道,“姑娘还是快走吧。”

“哦,”柳双离似明白的点点头,脚下的步子还是没有动,抬头四下看了看,喃喃而道,“我们这是在往回走啊。”

“往回走?”这一回发出惊奇之声是男孩。

“嗯,”柳双离再度点点头,指了指前方深黑不见底的巷子,道,“这里我认得,顺着这条巷子往下走到底,再转个弯走不久,就是我初来昌平时住的地方了。”

“是吗,”男孩笑了,“姑娘记性真好。”

柳双离侧头想了想,道:“其实不是我的记性好。”

“怎么?”男孩显然也来了些兴趣,没有再底催促柳双离,反是顺着她的意问道。

柳双离再度转过眸子,盯着男孩,道:“是这条巷子,根本就让人忘不了。”

“这条巷子怎么了?”男孩瞥嘴笑了。

“这条巷子,”柳双离偏过头去,看着左侧足有一个半成人高的砖石泥粉墙,说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按着这一带院落的布局。翻过这面高墙,后面应该就是我和莲儿初被带来昌平时,被安排住下的那家小院吧。”

“姑娘真是心细如发啊。”男孩眯眼赞道。

柳双离回转过头来,正眼看向眼前的人,缓声问道:“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眼前的人突的仰头哈哈一笑,随着大笑,他面上原有的憨厚纯实全然消失,继而换上的是一幅仿如地底幽灵般的阴深表情。

第四十二章 李超尘

京师皇城,四月的天。

初夏之季,天还很清凉,京城里的人们大多还穿着春日的夹衣。

只是西街角上的会风酒舍内,里三屋外三层的,夹着许多有关无关的人,再清凉的气候,也因为着这人群,闷热起来。

李超尘摇着扇子,半敞着衣襟,歪着头笑道:“各位兄台也见到了,谭大人的门人,喊了我一声后,只跟我说了几句话,就转身走开了。到至今我都没闹明白,那位门人大人跟我说的话是何意思。”

话刚说完,就马上有人好奇的探过头来,笑问道:“子凡兄可方便说说,那位门人大人跟你说了什么话,让你疑惑到现在?”

笑问之人名唤孙进,表字御台。是他的同窗士子中家境最好的一个。家中有百亩良田,祖上也出过进士,当过府衙县官。为人好乐出手很是大方,又丝毫没有架子,在同窗学子人缘极好。

李超尘瞪眼看向孙进,道:“什么话?御台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被瞪之人却露出迷人的微笑,说道:“我知道并不代表各位兄弟知道啊,子凡兄不妨再说一便嘛。”

李超尘摇头一笑,心知他这位同窗的话是拒绝不了的,吞了吞嘴,还是回道:“门人大人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我好半天,才语重心长的说道:大人们说的果真没错,李公子真好生个人物,美得跟天仙一般。”

这话一出,孙进最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其他在座的士子,包括相昨桌上听闻说话的人,也都忍不住的跟着笑出声来。

众笑过后,有人说道:“这话很好理解啊,子凡兄不明白什么呢?”

李超尘苦笑着脸‘唰’的一声,收起手中的折扇,瞅着那个的士子叹道:“兄台可是听好了。那个门人大人的原话里,可说的是大人们。”说着他故意把最后的一个‘们’字拉得高高的,以示重点提醒。(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座中的士子皆愣了一愣。

怔愣中,突听‘扑哧’一声。又是孙进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们啊,由待朗大人的门人说出这话来,这不正说明了子凡兄的名声,已经响亮到了京中高官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众人一听,也跟着笑出声来。

李超尘瞥着嘴拱拱手:“那就多谢兄台们如此高看小弟了。”

孙进晃着脑袋,又道:“说真的子凡兄,你就真没收到哪一位大人的邀请吗?”

李超尘摊手笑了:“御台兄这不是废话吗,我这几日里都跟诸位在一起,你们几时见我会过什么特别的人,又几时见我到过哪府高门了。我不天天都闲着没事。跟你们到这吃酒打发时间吗。”

在座的几进士子听了,又一同的点了点头。

有人就奇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按说咱们兄弟几个,都是一个书院出来的,出榜时的名次也排得很近。子凡兄是兄弟中姿容最佳。貌比潘安不错。但咱几人,也不是歪瓜裂枣之辈啊。更有文羽兄,也是俊美夺人,相貌出众,除了子凡兄,不输于他人的。怎么一榜下来,就子凡兄的名声被传得最凶最狠。只这几日。就在京城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具我所知道,本朝首重才学,没有以貌取人之风气吧。”

说着,这几个同座的士子都不约而同的向四下看了看。

在这小小的酒舍中,他们这一桌其实是靠得很偏的。本极不易被人注意。可现在,他们这一桌却除了左侧告墙,正上方顶着二楼的楼道,两处实在不能站人外。其他各处,只要有一点能看到他这桌地方的。都或坐或站的挤满了人。且挤在那的人无一例外的,全是毫不掩饰的,探头张脑的纷纷望向他们这边来。确切的说,是望向他们这边的一个人。

他们这一桌,就因着有李超尘在坐,是真真实实全无隐私,在被人聚众围观了。

看这个架式,真是观如堵墙,想来要是他们的子凡兄体质差些,真真能再上演一出看杀卫玠的戏码了。

“也不知这些传言是打哪冒出来的,竟传得如此之广。”在座的士子均疑惑不已。

相聚吃酒,终是散了。结了账又费了好大的劲,几个士子们才突破了层层围观的人众,七绕八转的回到了他们临时租住的小院。

“公子们回来了。”说话的是看守院门的老头,干干瘦瘦的,却有着一双明亮无比的眸子。

“翁爷好。”士子或点头或客气的回了一句,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屋中歇下了。

小院是京城最常见的四合小院,布局很简单,没有影壁,过了屏门就是正房小院。四面的屋中分住满了应考的士子。

因为房子是孙进租到的,而租金也全由他来出,所以小院北屋的正房,住的只有孙进一人,李超尘和其他进京赶考的士子,则分别挤住在东西厢房和南边的倒座房内。

在这里居住的士子,原本足有二十人之多,会试榜一出,就一下走了十几个未中榜的士子。到如今还一同住在这院中的,除了租房的孙进外,就只李超尘及另四名同样中榜的士子。

原与李超尘同住东厢房的五个士子,因皆未中榜,所以都走完了。现在的东厢房内,也只住着李超尘一人。

房子一下空了许多,让自进京后就挤住惯了的李超尘有好一阵的不习惯。

回至屋中,看了眼被收走了多余床榻,现如今空荡得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外,就别无他物的屋子,李超尘仰天大呼一声,向仅有的一张床一个倒身就合衣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突听耳边有人语轻呼:“子凡兄,该起床了。”

李超尘咕噜一下,蹦下床来看去,却是他在这半年来见都见到烦了的人,一个用半张黑纱蒙了半边脸的男子。

看看窗外,月已高升,李超尘哈了一口气,不悦的说道:“兄台夤夜来此,有何贵干?”

卫华半睁着他仅有的一只眼,沉声道:“子凡兄应该还记得韩三公子交给你的任务吧?”

“记得,我怎么能不记得呢。”李超尘长叹一声,“有兄台你天天都来提醒我一次,我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啊。”

卫华微一点头,又道:“我此次来是要告诉你一声,太后中意于你的传言,已经得到了证实。”

“什么——”李超尘一惊之下,差点摔倒下地来,手却不受控制的重重的捶到了床上,发出了 ‘嘭’的一声闷响。

李超尘再度一惊,本能的四下看了看。

“放心,这院中的人,除了翁爷外,都睡着了。”卫华平静的说道。

李超尘轻呼了一声,压下心中的惊愕,扬着脸故作轻松的回道:“我说呢,就算这院中的人走了大半,这也是人多之地啊,兄台不但大开着窗户,还大咧咧的就现身在我面前,原来是有有恃无恐啊。哎,话说回来,那个翁爷究竟是什么人?天天都代替你来提醒我一便的。”

卫华沉下脸来,面前半蒙的黑纱如同幽间的黑影,煞是吓人:“翁爷你就别管,你只需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知道了,真是的,总是这话。”李超尘伸长着腰,顿了一下,又道:“我大哥呢,他怎样了?”

“越英兄还在长江边上。”

“呵呵,我大哥守长江已经守了有一年吧?”

“是的。”卫华点头。

李超尘望望窗外:“你们把我的名声在京城吵得如此之响,不觉得闹得过大了吗,就不怕别人去查我的身世?”

“韩三公子说由他们去查。”

“由他们查,韩府的人竟这么的坦然。还是因为我大哥在韩府中太没名声了。”李超尘有些吃惊。

“越英兄一向很低调。”

“呵呵,是,那确是大哥的性格。”李超尘收回了投向窗外的目光,一下又倒在了床上。

卫华却转眼看向窗外,道:“没有什么了,我就告辞了。”

说着卫华正欲飞身跃出窗去,却突听身后的李超尘又问道:“兄台能否说一下,皇上是个怎样的人?”

“皇上,”卫华收住跃起的脚步,半侧回身来,想了一想回道:“是个很孤傲的孩子。”

“他对我印象怎么样?”

卫华顿了好一下,才回道:“惧我看来,不怎么好。”

李超尘听着却是哈哈一笑:“这么看来,你们的宣传很不到家啊。”

卫华沉默了片刻,又道:“这些无所谓,你只需保证好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作好皇上的挡箭牌就行了。”

李超尘半撑起身来,半仰着头慵懒的笑着,窗外的月光点点洒入室内,又倒映在他白皙的脸上,衬得他娇媚无比。

“听说云天门是被先帝灭的门吧,做为云天门的首席弟子,又亲身经历了这等惨烈之事。按理说卫华兄应该很恨皇家才对的吧。怎么却反如忠臣良将般,不顾自身的为皇上尽心劳力的。”

卫华完全转过了身来,直面着李超尘,冷声道:“这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我有些想不通吧了。”李超尘坐正身来,一摊手,嘻嘻笑道。

卫华冷冷又道:“这是我的事,烦不着子凡兄去想。”

李超尘再一摊手,妩媚的一笑:“真是我多事了。”

第四十三章 童面判官

京城的后花园,昌平县,冬至之日,夜很长。

狭长深黑的小巷内,面若少年的男子笑得的声音并不高,却很是阴深。

柳双离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之人的大笑,并不想打扰他。

良久,少年人才收住笑声,双瞳直视向柳双离。

“姑娘即知道阎罗店,那应该也清楚阎罗店十二判官中,有一个叫童面判官的吧?”

柳双离一怔,身不由己的后退了一步:“你――你是童面判官?”

面若少年的男子微微一笑:“姑娘说呢。”

柳双离咬着唇瓣,双眸紧盯着眼前阴深之人,半晌过后,突的一个转身,急速向右侧的高墙上跃身逃去。

可柳双离逃得快,那童面判官追得更快。

柳双离的脚尖刚触及高墙沿边角,那童面判官就已一个闪身,立于高墙之上,生生挡在了她的面前。

传言中的童面判官,真实年岁已不知几何,但一张清秀的容颜却始终如十来岁的少年一般,多少年来都不曾改变,所以被称童面。他在阎罗店十二判官中排行第八,位虽靠后,但据说在武功修为上,却是阎罗店众判官中最高的一位。

“你要怎么样?”柳双离眼见已无路可逃,只能强作震定的出声问道。

童面判官微微一笑:“我呆想请姑娘留步。”

柳双离眉间一紧:“我要不留呢?”

童面判官又是淡然一笑:“这不可能。”

柳双离稍一愣神,随之也跟着笑了:“是真不可能。那么留步之后呢,你又要怎样?”

夜空下,童面判官只是淡淡笑着,没有马上回应柳双离的问话。他负手立于高墙之上,晚风吹动他的长发,衣角下摆更是随风翩翩飞舞。

实诚说来,这个不知年岁,貌若少年郎的童面判官。在容颜和气质都是绝佳的。因为一来他有着少年郎的青春风彩,二来他的真实年龄和经历更是造就了,只有岁月的流逝才能赋予人身上的沉稳气质。

空颜气质再及岁月沧桑的完美结合,让眼前这个貌若少年郎的童面判官。只迎风微微一笑,就足够摄人心迫。

柳双离只觉心下有一下的触动,抿了抿嘴,偏过头去,不再正眼去看这人。

“在回答姑娘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姑娘一个问题。”好半天,才听到童面判官那依然带着童音的嗓子,不平不缓的说道。

柳双离听说心下暗叹:好嘛,和那千面判官一个样,说起话来必要有问有答。绝不吃亏。阎罗店真不愧是生意店铺,养出的人都一个毛病。

“什么?”柳双离也不回避,直接问道。

童面判官又是一笑:“姑娘一开始逃出客栈时,很信任我的不是吗。为什么路上说了几句后,就怀疑了。之后更是认定了我不是韩二公子的侍童?”

柳双离一愣,反问道:“阁下真有这个疑问?”

童面判官微笑:“怎么没?”

柳双离回视过目光,瞅着童面判官:“你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你。”

“哦,从没信任过,为什么呢?”童面判官笑问。

柳双离反问:“这需要理由吗,我又不认识你。”

童面判官挑眉:“姑娘初识太子爷时。不是也不认识他吗?”

柳双离一诧:“你想说什么?”

“姑娘对人的信任,到此打了折啊。”

柳双离皱眉:“这能相比吗?”

童面判官点点头,试探性的说道:“当然不能相比。说来姑娘在初问我问题时,我给的都是事实的回答,所以你没理由不信。但后来,你问到陈帆的情况。我答不上来了,你就觉得不对了。再见到熟悉的巷道,就不再相信我了。”

柳双离摇摇头:“你错了,这些都不是我怀疑的真正原因。”

“嗯,那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是韩二公子。”

“韩二公子。”童面判官微一愣神。随之明白了过来,“姑娘知道韩二公子不在昌平。”

“是,”柳双离点点头,“韩公――嗯,是韩三公子跟我提过,二公子不会来昌平。”

童面判官双眸下沉,目光无聚焦的落在高墙的下方。

半晌后,他突的一抬头,双眼直直的盯着柳双离。

柳双离在童面判官如炬的目光注视下有些错愕,正要发话寻问。突的眼前一晃,她一惊之下还未及反应,就觉心口一痛,双眼随之一黑,晕了过去。

童面判官出手即狠又快,根本不容对手有丝毫反应的时间,他的‘一心指’就点到了柳双离的胸口,击晕了柳双离。一手击晕,一手横过一扶,没容她倒下高墙。看着姑娘紧闭双目下的容颜,他嘴角勾起了大大的弧度。

可惜啊,原本你诱到屋中好好招待一翻,让你舒舒服服的在不知不觉中迷晕过去。可不想你却这么警觉,非要探出了问题,让我不得不出重手击晕你。

童面判官长叹着,抱起怀中已毫无知觉的柳双离,跃下高墙,立在深长的巷道上。

他四下看了一下,正要再度跃起,翻过对面的高墙,突听到一声轻笑。

童面判官的心猛烈撞击起来,因为这笑声来得太过突兀,且听声来自他的身后不远处,他即事前亳无知觉。

童面判官抱紧柳双离斜身一滑,瞬间闪出了两丈开外。不过他闪得快,那笑声追得也快。他双脚刚一落地,这发出笑声的人,已又近到了他的身边。

童面判官心下一阵惊恐,表面上却是平静如常。落地之时,他已看清,发出笑声的人正是韩府的护卫长许震晟。

童面判官低沉双眸,盯着许震晟,没有说话。

好似在比耐性,许震晟也负手立于三步开外,看着他沉默不话。

这样互瞅了好半天,终于还是童面判官先开口说了话:“许护卫不是和三公子一起在银山吗,怎么有时间半夜跑到这来了?”

许震晟微微抑起下巴,回道:“因为银山那已没我什么事,闲着无事,就兴致使然的到这里来走走了。”

“呵呵,是吗,”童面判官冷冷一笑,“只怕许护卫这两天来一直在盯着这边吧,韩三公子是真太大胆呢,还是太不放心这个柳姑娘了。千面老狐的人都在那里了,他却还要放你到这里来盯着。”

许震晟微微一笑:“也许是第三种,不放心你呢。”

“我?呵呵,倒真是。”童面判官又一声冷笑,盯着许震晟半晌,冷声又道,“韩二公子已到昌平了吧,银山的机关能布置得这么的完美,单凭你们三公子一定办不到。”

许震晟又是一笑:“八判官即已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童面判官的脸完全阴了下来:“你们是几时开始怀疑我的。”

许震晟收手到胸,微觑着眸子,道:“约一个半月前。”

童面判官一惊:“从那时开始,你们就开始怀疑我了,呵呵,我倒真蠢,还以为自己装得有多像呢。”

许震晟却是轻声一笑,回道:“这倒不是,八判官扮的明玉真的很像,可以说尽乎完美。一开始连二公子都不曾怀疑过,在他身边服侍的侍童已被人掉了包。只是――”许震一时顿时住。

童面叛官忍不住追问道:“只是什么?”

许震晟微笑着:“只是八判官也许不知道,明玉他不但是二公子的侍童,他同时也是我们二奶奶的义弟。”

“怎么?”童面判官一惊。

许震晟又是一笑:“八判官想不到吧,以为劫去了我们二公子身边一个少言寡语的侍童,再扮作他的模样混进来,就能万无一失的在二公子身边探听到我们韩府的机密,是吧。却不知那个侍童虽是韩府家生的下人,却在几年前,因缘际会的,和我们二奶奶结下了一段渊源。只因明玉一向内敛,二奶奶也没有多加声张,明玉是二奶奶义弟的事,也就我们府上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八判官事前调查得再清楚,也只是从外围去查,却没法探到深处。”

童面判官哼了一声,阴着脸道:“你们即早知晓了我是假冒的,却还让我探到了这么多的信息,是想放长线掉大鱼吗?现在,你们掉到了什么?”

许震晟突的哈哈一笑:“八判官又错了,我们没想掉什么,知道你是假冒的,还要稳住你不揭穿你,也只是为了赢得时间去救明玉。至于透给你的那些信息,说到头来也不算什么。”

童面判官冷冷道:“不算什么?”

“是的。”

童面判官抱着怀中的柳双离突的手一紧,右手双指抵到了姑娘的喉间:“这个丫头的生死,你们不会不顾吧?”

许震晟双手环于胸前,冷声道:“八判官要拿柳姑娘的性命威胁我们吗?”

童面判官的指尖已压住柳双离的喉咙:“许护卫你说呢,我可没有千面老狐那般的心软,还想好生养着这丫头,等着太子爷上位。”

一阵细碎的车子咕噜声,自小巷的深处传来,童面判官一惊,回头望去,月光下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侍童,推着一个身坐轮椅的年轻公子,向这方走来。

“韩二公子,你终于到了啊。”童面判官冷声而道。

第四十四章 殿试考场

京师皇城,四月的天。

四月二十,皇城殿试,皇上和太后亲临监考。

卯时未到,会试中榜的所有贡生就都聚到了西华门外。卯时正,西华门大开,众贡生鱼贯进了皇城,在一偏房吃过了早饭,然后又接着等着。

辰时一刻,天已从一开始的蒙蒙亮,渐渐转为了大亮,早已站得脚麻的各位考生,终于听到前殿传来几声清亮的钟鸣声。由领班的太监和礼部堂官前引着,众考生排着队,绕过内务府,从右翼门进到太和殿。

殿上,新登大宝的皇上已高坐于上等着。而在皇座的背后,垂着一席半透明的帘子,依稀可以看到,帘后端坐着一个宫装妇人。众考生们不用多想也知道,帘后的宫装女人,就是当今新朝实际掌权的太后娘娘了。

殿内左右两旁,早已按考生人数,整齐的摆好半人高的案桌和小椅子,

众考生在礼部堂官的指引下,排队缓步走至正中,跪拜伏地,高呼皇上万岁,太后千岁。

上头传来一声依稀还带着童音的男声:“平身。”

众考生谢过起身,然后又听那带着童音的男声道:“请众卿入座。”

几个礼部堂官叩首应了一声,上前指引着众考生依次到案前椅上坐下。

众考生坐定,宝座上年幼的皇上却在这时转头看向帘后,见帘后的太后点了点头了,皇上这才向身旁的太监道:“开考吧。”

站于皇座旁的太监一声高呼:“时辰到,开考。”

殿外立时应声响起了一记高亮的铜磬声,四下的太监和礼部堂官随之高呼:“开考。”

众考生们这才在高呼声中,执起案上的毛笔,开始答题。

太和殿上考试开场,殿内很静,立于四下的太监和礼部堂官大气都不敢呼一下,若大的殿内只有考生疾书答题的‘唰唰’声清晰可闻。

时间过得很慢。等了许久,看看时间竟才过了半个时辰。

太和宝殿内,考生们还在奋笔答题,立于下四的太监和礼部堂官们也一动不动的。帘后的太后也看不出有何动静。一切都很平常平静,大家都很安份守己,除了一人之外。

但不安份守己之人,谁也没去管,因为他是立于最高位上的皇上。

半个时辰还没过,宝座上的皇上就已显得不耐烦起来了。就见他这里挪挪,那里望望,在宝座上很是立不安的。

秦思扬今日一早,如往常一样,卯时未到就起了床。梳洗过后就过到养心殿去听老师讲课,然后内阁大臣到后,他又听内阁大臣回报奏折。当然奏折上的事要怎么处置,他做不了决定,只是简单听过后。就叫人收了搬回到乾清宫去放着,到时再交由太后去决定。辰时时分简单吃了早点。要是在往日,他还要在养心殿继续听课,继续等着大臣过来说国事,如此直至午时后,他才可以有个人时间,自去休息。但今日不同。辰时吃过了早点,他就被带过太和殿来,等着殿试的考生到来。

所以,其实每日一早,秦思扬都显得很困顿很累的。今日则更甚,因为往日里听课听回奏折。太后多不在场,养心殿内他最大,他还可以自由的走动说话。不像今日,过到太和殿后,他就被命着坐在上面的宝座。不许乱动。太后又在他身后看着,做什么都不方便。

所以,忍耐了半个时辰后,秦思扬就不想再忍了。他在宝座上动来动去,东张西望的。如此过了一阵,看看左右,立于宝座旁的两个负责看守他的太监,还是直直的站着目不斜视,一动不动。再小心翼翼的回头看向帘子后,坐在后头的太后也没有任何反应。

如此又过了一阵,他的动作越来越大,两旁和身后的人还是没有一点反应。(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秦思扬瞧着心下暗忖,看来今日他们不会太管他了。心也放了些下来,见怎么动都没事了,他索性就站起身来,走下了宝座。

立于宝座两旁的太监苏芳和另一个太监见此,对望一眼,苏芳即小心的看向帘后,见太后微闭着双眼似在养神,没作反应。他又望向立于太后身后的赵升和高月明,见两人都向他摇了摇头,他也就点点头,继续站着不动,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反正谁都知道,皇上是殿试的监考官,监考官在考场内走动监考,这本就是常理中的事。往年每一次殿试,只要皇上亲临考场,都会有下来走动就近观察考生的答题。今儿个这个小皇帝,虽然大家都认为他看不懂什么,但是他要下来,谁又能管得了呢。

秦思扬见没人理他,胆子放得更大了,顺直的走到考生中间,这里瞧瞧那个看看。而每个考生一见他走近,都会停下书写的笔,低头向他行礼。

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眼看考生答得题也过了一半了,思路快的人,甚至都快答完题了。

秦思扬走至殿门边上,向外望了望,清了下思路后,又折回过头来,在众考上扫了一遍。然后,又一个个走近去,终于在不一刻时,绕到了位于左侧倒边上的李超尘身边。

李超尘没做多想,此时他基本答完了题,只是在作最后的检查。见皇上走近来了,他也向别的考生那样,放下笔来低首行礼。

秦思扬走近来细看着他,心下不免的那么一诧,暗赞道:韩天溟那帮人倒真没说假话,这人果真姿色绝美。是他从没见过的那般的美,这样的美色,不说男人,就连女子,恐天下都难找到及上他一二分的。这般的人物,给他个天下第一美男的称号,都一点不为过。

所以一近前来,看清了李超尘,秦思扬就立时显出很是惊艳的样子。在李超尘低首行礼,还未及抬头,他就忙不迭惊问道:“你叫什么名?”

李超尘早被卫华知会过,今天会有事发生,所以听皇上突然当问他话。他也很平静的是答道:“草民李超尘,表定子凡。”

“李超尘,你抬起头来。”秦思扬接着又道。

“是。”李超尘答应一声,抬起头来看向秦思扬。

两人四目相对。秦思扬故作惊喜万分的盯着他瞧。李超尘却是被看得心下颤抖个不停,却又不得不强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其实从李超尘收到他大哥的书信,说起将有这么一个任务交给他办时,他的心里就是极度排斥的。但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他也不可能拒绝这个任务。因为他们李家的人都有一条心,只要是韩府提出的要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必需要报答。这是他们李家欠韩府的。

想当年他们兄弟三人蒙难,要不是幸得韩府出手相助,他们三人均会在那年。就被人卖进戏馆,现在多半已是哪个富豪高官贵戚的娈童,永世都得以卖身讨人欢笑苟延存活。哪有他大哥现在高超的武艺,哪有他重病在身的二哥得以娶妻过平常人的日子,更不会有他本人现今得以读书出仕。出人头地了。

所以,韩府给出了任务,他无法也不能拒绝,他注定了陷进韩府的计划中,表面的迎合皇上,在皇上成事前,当他的龙阳之宠。

“哪的人。家中还有何人?”秦思扬又问道。

“草民江苏省江阴人士,家中父母早亡,上头原还有两位哥哥,但在多年前一次举家逃难中,失了散,至今都未曾联系到。也不知两位哥哥是否安好。”

嗯,半真半假的,这谎是早就编好的了,秦思扬也知道会是这个回答,点点头。又故作惊奇的问道:“逃难,逃什么难?你这样的美人,谁见不怜,应该是被人好好养着的啊,怎么也要逃难?”

“这――”李超尘为难样子一点都没做假,“草民家贫,那年家中患了大水,无以为计,只能逃难。”

“哦,”秦思扬点点头,“那你现在以何为生?”

“草民有幸,在逃难途中得了一位私塾先生相救,后来就在那私塾先生家中边教边学的,直到现在。”李超尘继续按编好的说辞答道。

秦思扬再度点点头,取过李超尘案上的卷子,大略看了一下,就故作拍案之状的喜道:“真好,真好。”说着秦思扬忘情一把抓过李超尘的手,叫道:“你很好,朕喜欢你,朕要给你当状元,今科的状元。”

这话一出,太和殿内一时静悄无声,全部的考生都同时停住了手中的笔,齐刷刷望过这边来。

李超尘想过会惊骇,却没想到会如此的惊世骇俗。瞪大双眼睛,一时没反应不过来,僵在了原地。

没有人再答题了,大家都跟着李超尘一般,僵在原地。就连负责维护考场的众太监和礼部堂官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的看着皇上紧抓着那美少年的手,在那忘乎所以的大叫。

一场好好的举国观注的科举殿试,突然就被新登大宝之位的皇上给搅得骑虎难下了。地场的所有人都一时呆住,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

突听‘唰’的一声,打破了殿内僵持的气氛。

众人抬头看去,见正是一直坐于帘后的太后,拉起了帘子,有贴身太监的扶持下从后边走了出来。

见太后走出,立于皇上宝座旁的两个太监最先反应过来,伏首拜道:“太后千岁千千岁。”

殿中各人见此,除了皇上外,均也跟随下跪高呼千岁。

秦思扬松开了李超尘的手,有些怔忪的望向王太后。而王太后也一般的,不理会跪倒的众人,一脸铁青的望向他这边。

第四十五章 韩府二公子

京城的后花园,昌平县,冬至之夜,很冷。[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夜空下,永定韩府二公子韩齐山,端坐在轮椅上,在侍童的轻推下,缓缓行至前来。

夜已深,虽未下雪,天依然很冷。

只见轮椅上,韩齐山拥裘于身,外罩一件莲青斗文披风,颈上围着厚厚的貂鼠风领,虽是如此,他的脸上仍然被夜风吹得苍白无血。

轮椅缓缓行至童面判官和许震晟面前,许震晟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一礼,然后退至了后边。

韩齐山如墨画的眉头微微扬起,星尘般的双目扫过童面判官及被他抱在怀中昏迷的柳双离。

“原来童面判官长的是这幅模样啊,相伴三月,今日终于得见真颜,失敬了。”韩齐山拱手施礼,语声淡淡。

童面判官微颦双眉,青春长驻的脸上一派的阴沉不定。他原本是很镇定的,但自见许震晟,又紧接见了韩齐山后,他就知道,他再也无法镇定下来了。

好在他手上还有个人质,一个他自知韩府很看重的人质。

因此他还是强装镇定的冷笑道:“在下的真颜让韩二公子失望了吧。”

韩齐山还是笑得淡淡的:“不,恰恰相反,这世上的人谁不希望能青春永驻的,这当然也包括了我。”

童面判官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韩二公子也并未见老啊。”

韩齐山摇了摇头:“无奈岁月不饶人,在下的脸上亦是尽显岁月的痕迹,没八判官青春了。”

童面判官一顿,片刻后突的又轻笑出声,但明显的他的笑声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凄楚:“韩二公子以为如此很好?”

“当然很好,”韩齐山点点头,“虽然永保青春的代价是会因此折了寿,但八判官也看到了,在下的身体状况本就非能长寿之人。”

童面判官的笑声突然顿停。瞳中闪过一道狠戾的寒光,冷冷道:“你知道。”

韩齐山的神情还是淡淡的,未置可否。但他的不予回应,却正好证明了他知之甚多。

童面判官紧咬着双牙。面上的神情转为狠辣,带着无比阴森的狠辣。他的右手再度重重的扣在柳双离的颈部,放狠了声道:“让你的人放我走,否则这个丫头的脖子立断。”

见此,许震晟脸色一沉,踏前了一步。

韩齐山立时摆了摆手,止住了许震晟下面的协作,就见他苍白的脸上还是淡淡的,好似全然没有听到童面判官这番放狠的话语。

微扬着双眉,韩齐山嘴中吐出的话言依旧的语声淡淡:“八判官怕了吧。”

“怕?”童面判官一诧。

“是的。怕,”韩齐山轻笑着,“怕回忆起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童面判官依然青春年少的面庞上,划过一道抑制不住的伤痕。他紧咬着双唇,扣在柳双离的脖子上的微微的颤动着。

他想逃走。可却又深知,仅凭自己一人根本无法逃走。

因为单论起武艺,他差许震晟不只一截。

江湖传言,他童面判官是阎罗店十二判官中武艺最强的一个,实则不然。若真论起来,阎罗店十二判官中,有好几人的武功都比他要高上不少。只不过。每每在与外人交手时,他童面判官都是十二判官中出手最狠的一个,解决起目标来,也十分的干脆利落,所以才让不知实情的外人,误以为他是十二判官中武艺最强的一个。

但他人误会是他人。韩府的人却是绝对不会误会的。他们这些人只会比别人更清楚,更清楚的知道他的真正实力,更清楚的知道他最不想被外人知道的悲惨过往,更清楚的知道他其实是卖身进的阎罗店,最后更清楚他在阎罗店十二判官中尴尬的地位。

因为清楚的知道了韩府的知晓。所以童面判官根本无法在韩府的这几个人面前,再去伪装自己,去多余的展示他那迷惑人的风彩气度。

就像他曾经因此迷惑住柳双离,让这个江湖经验尚浅的姑娘,不敢直视于他。

“我怕,呵呵,是,韩二公子说得不错,我是真的怕了,”良久,童面判官才冷笑出声,放出的话来更显阴深,“但比起我的害怕,更应该害怕的却是你们。你们不想要这个丫头的命了吗。”

童面判官说着,扣着柳双离的项上的手又压下了一寸。而随着他手上力道的加深加重,还处在昏迷中的柳双离,面上的表情亦已不自觉的渐渐转为了铁青。

见此,一直神情淡定的韩齐山,一直扬起的眉宇终于一点点的收了起来。

童面判官得意的大笑:“怎么样,你也知道怕了吧,韩二公子,哈哈――”

韩齐山微觑着双眸,静侯着童面判官大笑结束,末了,才缓缓说道:“我们作个交易如何?”

“交易?”童面判官冷笑。

“是的,交易,”韩齐山点点头,“只要你放了柳姑娘,我就让你见一个人。”

“见谁?”

“如月姑娘。”

一听这话,童面判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个踉跄,紧抱着柳双离的左手也显些松开,摔下人来。

“你――你说什么――”童面判官说出来的话,抖动得几乎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如月――如月她――她――不可能,她――不可能――”

“她没有死,”韩齐山接过童面判官的话头,说道,“而是被人救了。”

“被谁救了?”

韩齐山眯着双眼,淡笑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童面判官咬着牙齿,强压下心头的狂跳,冷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你可以不相信,”韩齐山还是微笑着,“但你最多也只有三年的生命了,不是吗?就不想在这最后的日子里,重做一回人吗?”

“哈哈哈――”童面判官又是一阵大笑,笑得很是狂浪无形,“韩二公子也想得太过轻松了吧,你难道不知道阎罗店是个什么地方,进了那里的人,还能再重做回人?哈哈,那就是妄想,妄想,死都不可能的妄想。”

韩齐山微闭着双眼,眼中含笑。没去理会童面判官失常的狂笑,只是平静的接着说道:“兄台若是愿意,凭我们韩府之能,必能短时间内让世人都以为你已经死去。而你们的阎王查不了生死薄,自然无法确定你是真死还是假死。而那时,你已经和如月姑娘在一起了。”

这翻话,真让童面判官动了心,他眉目微缓,扣在柳双离颈上的手,也松开了些。

韩齐山还是微笑着,加重话气又道:“最后的日子里,兄台就不怪想博上一博。”

微低下头来,沉默了好一会儿,童面判官还是那话:“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韩齐山亦是原样的回答。

天上的月很亮,很清。因为今年的冬至,恰在十一月的中旬,正是明月最圆最亮的那几天里。

皎洁的月光,挥洒在韩齐山苍白无血的脸上,更映衬出他的遗世独立。

童面判官紧盯着安坐于轮椅上的韩齐山,久久不语。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同的出生,不同的成长,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处世,不同的价值。他们本没有一处的相同,但今晚此时,他们却有了相同的生死观。

终于,童面判官缓缓放开了柳双离,垂下了双手。

“好,我同意和你交易。”

终于得到了最好的回答,韩齐山却还是一如平常的表情淡淡。

月夜下的他,还是那一派的清冷而孤绝。

微笑的点了点头,韩齐山挥手让许震晟上前抱过昏迷的柳双离。

夜已深,天很冷,月却是更明了。

柳双离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半开着的青纱账幔,探手摸去,身上盖着的是柔软绒毛锦被,室内还有阵阵的暖炉熏香环环绕其中。

柳双离坐起身来看去,室内收拾得很干净,有桌有椅,有妆台有玉架。如此的清丽,如此的雅致,这分明是一个大家小姐才可能有的居室。

掀了锦被下榻,只见榻下摆着一双软棉花布屐。柳双离皱了皱眉,再检查身上的衣着,亦是上好的锦棉绣花绸缎。

柳双离不敢多想,轻步下了榻,走至窗前轻轻一推。紧闭的窗格应声就开了。

窗外应入眼帘的是漫天飘洒的雪花,柳双离一时愣住。

这是哪里,她又身在何方?

房门在这时被人自外推开,柳双离紧转过身看去。

“柳丫头,你醒了。”轻快的笑声,伴着的是柳双离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声音。

“凌雪姐姐。”柳双离惊叫出声。

凌雪走上前来,眯缝着眼笑看着柳双离,嗔道:“怎么,见到了我有这么奇怪吗?”

“不,姐姐――”柳双离一脸的不敢相信,话也说得有些语无轮次的,“怎么会――你在这里?这又是哪,我不是被抓了吗,怎么能?哎,究竟是怎么回事?”

“瞧丫头你,昏迷了几天,话都说得没了理了。”凌雪轻笑着,上前拉过柳双离,语带责备的说道,“天冷,你刚醒来身子还虚,别就跑到窗前站着让风来吹,快给我回床上躺下。”

第四十六章 方心怡的建议

京师皇城,四月的天。

太和保殿,科举殿试的现场。

王太后自帘幕布后一步一步走出,缓步踏下宝座,走至秦思扬跟前站定。

她的正前方,李超尘伏首跪于地上,动都不敢动上一动。

伸手接过秦思扬抓在手上的卷子,王太后粗略的看了一遍。

“嗯,答得是不错,”王太后点点头,放下卷子,接着又道,“但要想当状元,单凭这样的回答,还差得远了。”

“草民不敢奢望成为状远。”李超尘低首回道。

“那你想什么?”王太后冷声问道。

李超尘又拜了一拜:“一纸官印,荣归故里。”

王太后冷哼:“多大的官印?”

李超尘顿了半晌,才低声答道:“七品。”

“七品太低了,”王太后冷笑,“依哀家看一品才刚刚好。”

李超尘一惊,颤抖着声回道:“草民不敢。”

王太后又是一声冷哼:“那皇上呢,以为如何?”

秦思扬愣了一愣,答道:“嗯,朕也觉得一品最好。”

不可思议的回答,令若大的太和保殿内皆隐入了怪异的沉默中。

谁都听得出太后适才说是的反话。谁都听得出太后的话中压着不小的火气。也谁都猜想得知,端庄拿捏的太后,既然在外人面前端了这么个大架子,那么就算传言中的她再看重李超尘的貌美,看重到要把自己的公主许配于他,也不会公然违背祖宗国法,在科举取士上以貌取人。

所以,按照再正常不过的思维,任谁接到太后刚刚那个问话后,都会选择毫不犹疑的反对。

谁也没想到,皇上却正好相反,竟然傻傻的表示了赞同。

这是在闹什么?难道当今的皇上。真是个傻子?

在场的贡生们,一时间都为这个突然的认识,而暗暗的倒吸了口凉气。

而此时的王太后,也因着过度的震怒。一张脸由青变紫,再由紫转成了黑色。她深吸了口气,高昂着头,突的大声喝道:“都跪着干什么,起来,都给我坐起来接着答题。今日是大殿举士,你们是我大周朝未来的臣子。都给我好好答题去,朝廷取士,岂能儿戏。”

众考生一时愣住,跪伏在地上面面相觑。无人敢动。虽是太后发的话,也威严赫赫。但现在皇上和太后都站着,却要他们坐下,这谁人敢动。

又愣了好半天,还是无人敢动。太后脸上的怒容已尽显脸上:“还不起来答题。”大喝之声再度响彻殿宇。

位于右侧第一排的孙进终于当先一个叩首应了一声。从地上趴起坐回小凳上,执起笔来继续答题。

其他考生见了,也随之应声坐回小凳,继续未完的答题。

不一时,若大的殿内,只有李超尘一人还跪趴在地上,没有坐起来。而他的身旁。皇上秦思扬怔怔的站着,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王太后回身扫了李超尘一眼,随后望向秦思扬,厉声道:“皇上,请回您的位上。”

怔愣着的秦思扬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回道:“是。”刚走出一步。身后的李超尘突的拜首道:“回禀皇上,草民的文已写好。”

秦思扬惊回过头来,还未回话,王太后就已抢先道:“礼部堂官收卷。”说完即走也不回的走回帘幕后坐下。

躬身立于一角的礼部堂官,急忙赶过来收了李超尘的卷子。

秦思扬见此。也闷声不响的跟在王太后身后回至他的宝座。

没人叫李超尘起身,他不敢擅自坐起,只能这么跪着。直至殿内容的其他考生都陆陆续续的答完题交了卷。殿试全面结束,他才其他考生一起恭送皇上和太后起驾离去,早已酸麻的脚才以动了一动,却是半天都站不起来了。

孙进最先看出了他有问题,走上前来问道:“子凡兄,怎么了?”

李超尘苦笑道:“脚麻得动不了了。(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说着他整个人就一下斜趴到了地上。

孙进忙上前蹲下替他揉捏起双脚来。一旁还未离开的考生也纷纷凑上前来,或淡笑或取乐或揶揄或逗趣的嘲弄着李超尘。

果真是人如其名,超凡脱尘啊。

日入后的慈宁宫寝殿外窒,王太后孤坐在一把椅子上,她的随身太监高月明和赵升分立左右。

“心怡还没来吗?”王太后问道。

高月明躬身回道:“司仪府上有事,今日请请辞出了宫,还未见回。”

“她府上能有什么事,”王太后冷笑,“跟哀家一样,寡妇一个,两个女儿又都远嫁了他地。哼,是工部尚书舅舅或是刑部的表弟找她有事吧。”

“应该是刑部的方大人,”赵升接言道:“听宫门的侍卫说,来接司仪的是刑部的主事。”

“是刑部有什么要紧的事?”王太后皱眉道,“方越飞是分管陕西一部的刑部郎中,那里出了什么大案吗?”

高月明和赵升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赵升低首回道:“回娘娘,听说是陕西巡抚府上的一个师爷,莫名其妙的在一夜之间死了。”

“陕西巡抚?”王太后眉头紧皱,“是什么人?”

“回娘娘,陕西巡抚吴有镜,表字明照。”高月明回道。

“什么出身?”王太后接着问道。

“这――”高月明答不上来,不得不望向赵升。

赵升沉思半响,回道:“听说这吴有镜原是贫寒子弟,先帝庆阳二年二甲进士出身。”

“嗯。”王太后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寻问。

赵升却迟疑了片刻,又道:“这吴有镜――”

“怎么?”王太后盯着赵升。

赵升再一拜首道:“据说和云太上妃是旧识。”

“旧识?怎样的旧识?”

“吴有镜和云太上妃是一个村的人,从小一起长大。”

王太后一挑眉头:“你是说青梅竹马。”

“是。”赵升应道。

王太后听着一时默然。

时辰已滑入了黄昏,王太后命人去传的方心怡这才姗姗来到慈宁宫。

“娘娘急传心怡是有何事?”方心怡垂手问道。

虽是寻问,但其实不用问,方心怡也知道太后传她是为了何事。今日一早太和殿殿试考场上,皇上整出的一场闹剧,她早在未回宫时。就听人说起。

王太后微颦双眸,缓声道:“今日殿试,你听说了吗?”

“臣有听说一点,”方心怡回道。“听说皇上迷上了那个贡生李超尘,要封他做状元。”

“这个皇上,是发的什么昏。”王太后咬牙道,“才隔不了几天,就给哀家整出这么个事来,一下子失踪,一下子迷于男色,他究竟想怎样?”

方心怡静立于一旁,直听王太后怨念了好半天,才问道:“娘娘是真有心把五公主嫁于那李超尘吗?”

王太后柳眉一竖:“嫁静儿?哼。这都胡传的什么。是,哀家是很中意那李超尘的模样儿,想和他靠近些。但那又如何?他贫士出身,没有一点背景,要让静儿嫁了她。岂不委曲了静儿。”

“那娘娘是?”

王太后微扬双眉:“贞儿是四公主,要嫁也是先嫁的贞儿。”

“四公主?”方心怡明了的点了点头,“确实四公主更合适些。”

四公主秦思贞,先帝宁妃所出,母妃背景不厚,为人温静贤良安份守己。

王太后瞅着方心怡,又道:“心怡以为皇上会怎么想?”

“皇上?”方心怡略一思索。“娘娘很在乎皇上的想法吗?”

“他是皇上。”王太后冷哼。

方心怡觑眼而道:“娘娘最想的不是驾空皇上吗,那又何必去在乎皇上想的什么?”

王太后柳眉横起:“哀家是不在乎,但那些大臣们去在乎啊。”

方心怡轻声一笑:“即是如此,那娘娘又何必去多管,让那些大臣们对皇上彻底失望不更好吗?”

“彻底失望?”王太后一诧。

“是,”方心怡点点头。“以皇上现在这情形看来,他不好女色,却是很是好男色,此风虽不为我大周朝所好,但祖制上也并未有所言明要限制。下去采选秀女。皇上多半不会喜欢。大臣们在这事上多半会不断上奏本,指责皇上。君臣之间隔阂必然因此渐渐加深。娘娘,你何不乘此拉拢皇上。”

“拉拢皇上?”王太后听着有些新鲜。

“是,”方心怡再度点点头,“皇上惧怕娘娘,这是很明显的。而娘娘又一直在限制着皇上的自由,监视着皇上的一举一动。这些种种,让皇上在惧怕娘娘的同时,还加深了对娘娘的怨恨。所以,皇上的内心深处必然觉得压抑无比。他很孤立,在宫中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上一回他喜欢那个唱曲的高宁远,却又因为五公主的关系,不得不转送给了六皇子。所以,这一回――”

王太后眉头一挑,盯着方心怡道:“你是说在这事上,让哀家由着皇上?”

方心怡轻声一笑:“是的。但娘娘也不能太过明白的由着皇上,娘娘表面上还是要让大臣们看到,你是希望皇上往好处上走的,但无奈皇上不听,娘娘你也没法,这是皇上的一意孤行。”

“这样――”王太后沉思着。

方心怡接着再道:“下去,娘娘不妨明里的放着些奏本让皇上自己亲批,娘娘不必管,也不要再指责皇上的不对,给皇上些真正的自由。六部之中,娘娘也不必想着全数掌握,放大半给皇上去管都无妨,娘娘只需把握好一部就行。”

王太后一怔,略一思索,道:“你说的是六部之首吏部?”

“是。”

第四十七章 不为世人所知的阎王

雪花纷飞,飘飘扬扬,不知是冬日里的哪一天。

柳双离虚弱的笑了一笑:“凌雪姐姐真是的,我身子哪有这么娇弱,这么容易就着凉啊。”

“丫头,”凌雪轻拍着柳双离,“再强的身子也有支不住的一天,别逞强,该弱的时候,弱一下也无妨。”

凌雪说着,走上前去,关上了飞雪的窗子。

柳双看着凌雪身后高高挽起的妇人发髻,忍不住探到她的身后,伸手摸了摸,道:“姐姐这发髻梳得真好看。”

凌雪回头一笑:“真的好看吗?”

“嗯,真的很好看。”柳双离用力的点点头,笑道,“姐姐能教下我,这是怎么梳的吗?”

凌雪哂笑:“姐姐也想着教你啊,但就算我教了,丫头你又梳不了,岂不是白教。”

柳双离头一歪,撅嘴道:“说的也是啊。”顿了一下,又道:“说来真是双离的不是,姐姐对双离这么照顾,可姐姐和风大侠大婚时,我去没能到场祝贺。”

凌雪拉过柳双离的小手,轻轻拍着。如今的凌雪,已为人妇,高高的抚上了发髻后,她整个人也似随着这一丝不紊的发丝而显得稳重了起来。在对柳双离的照顾上,也比之以前的长姐样儿,更似添增了一种母性的沉稳。

“只要丫头你有这心就好了,人到不到场这并不重要。而且丫头你过后送来的礼物,我很喜欢,看得出来,丫头你为这礼物可费了不少的心思。”凌雪微笑道。

“姐姐不怪双离啊。”

凌雪一诧,显是对双离这问题很不是解:“这怎么能怪柳丫头啊,你当时人远在千里之外的长江边上,而我和风哥却还在京城。丫头你再想赶也赶不急,是不是。”

柳双离点了点头,但却还是有些不明:“话说回来。凌雪姐姐为什么要赶在京城把事办了呢。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这般的大事,你是想在自己的老家淮安那办的。”

凌雪笑了:“以前闲着随说的胡话儿,丫头还去记得。要说结婚这事儿在哪办不都是个办。只要人处得来。真心相待,自己又心里喜欢就行了。”

“可是姐姐――”

凌雪拍着柳双离的手,把她拉回到床上坐下,笑道:“行了,丫头别说了,姐姐是真心喜欢的。”

柳双离愣了一愣,又问道:“还有,凌雪姐姐是真被韩老夫人收为了孙女儿啊。”

“是啊,”凌雪说着,一张俏脸微微的红了。“说来也是凌雪的福气,我从小就跟着老夫人,虽说名义上是老夫人的丫鬟,可老夫人却一直把凌雪当孙女儿一般的对待。现在,老夫人更是干脆的。就把凌雪认作了孙女儿。”

“凌雪姐姐真好。”柳双离真心的赞道。

凌雪微微一笑,轻拍着柳双离的手,说道:“那双离丫头也要像姐姐一样,好好的哦。”

“我――”柳双离一愣,怔了一会儿,突的一下跳起,惊问道:“话说回来。凌雪姐姐,我们现在是在哪,这里又是哪啊?”

凌雪压下猛然激动的柳双离,柔声道:“这里是昌平,二公子包了一栋大宅子,暂时居住。”

昌平啊。原来她还身在昌平,柳双离稍稍松了口气。可刚缓过气来,她又猛的一惊:“二公子,凌雪姐姐,你说二公子?”

“是啊。二公子,这有什么不对吗?”凌雪眨着双眼,奇怪的瞅着柳双离。

“二公子他人在昌平?”

凌雪点点头:“在啊。”

“他来了昌平?”

“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吗?”凌雪奇道。

“可是――可是不是说,韩二公子不会来的昌平吗?”

凌雪更奇了:“不会来?这话是谁说的?”

柳双离怔了一怔:“你们三公子给我的信上特别说明的啊。[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啊,这样啊――”凌雪想了一想,笑道,“如果三公子真这么说过,那也没什么的,他一定有他的用意。”

“什么用意?”柳双离一本正经的问道。

凌雪见此笑意更深了:“比如说不想让柳丫头你知道,二公子他来了昌平啊。”

“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这我就猜不到了,”凌雪摇了摇头,“这丫头你得亲自去问三公子才行。”

“那――三公子呢?他人也在昌平吗?”

“原先还在的,但三日前说有急事,赶回京城了。”

“什么急事?”

凌雪摇摇头:“三公子的事,我也不清楚。”

柳双离垂下了头。

凌雪又轻拍着柳双离的手,柔声道:“丫头别想这么多了,你现在身子还弱,该多休息才是。听话,躺下多歇会。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柳双离却没听凌雪的劝躺下休息,愣了半晌后,复又抬起头来,睁大双眼问道:“莲儿呢,凌雪姐姐知道她在哪吗?”

凌雪一愣:“莲儿吗,她不在这里。”

“那她在哪里?”

凌雪轻叹了口气:“说来柳丫头你不要难过啊,莲儿她,早在月前就被那阎罗店的千面判官送走了,听说是送去给他们的阎王了。”

“送给阎王,莲儿真被送去给那阎王了?”柳双离惊道,事实难道竟跟那童面判官说的一样。

“是的。”凌雪点点头。

柳双离咬咬牙,又一连串的追问道:“那阎王在哪?莲儿在哪?那千面判官呢,童面判官呢,都在哪了?”

凌雪又叹了口气,顿了好半天,才回道:“阎王在哪,我不知道,我们韩府都不知道,因为怎么查也查不出来。莲儿呢,自然也就一起不知道在哪了。至于丫头你后面问的,那千面判官和童面判官,我却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他们都死了。”

柳双离一时怔住了。睁大双眼,紧盯着凌雪。什么,不知道?死了?

凌雪连连摇着头,有些无奈的笑着:“柳丫头。你就算心里有疑问,也不用显出一脸这么不可思议的样子来啊。”

柳双离抿着嘴,问道:“凌雪姐姐,你说的都是真的?”

凌雪有些气馁的笑着:“当然都是真的,我骗你作什么。”

虽然凌雪这话,在童面判官上没有完全的真实,但换一个说法却也不假。如今的童面判官,对外已经死了,新生的是另一个人,一个谁也不知道。不认真却很真实的人。

所以,在这些事上,凌雪真的没有在骗柳双离。

说到阎罗店的阎王,自阎罗店在十年前诞生于这世间开始,就没人知道他们的阎王是何样的人。长着怎么样。多大的年纪,是男是女,又身在何处。

没人知道,真的没人知道。

永定侯韩府花尽自身所有的信息渠道去查,还是没能查到阎王的真面目。同时让他们奇怪的是,这阎王的真面目,不单阎罗店的外人无法得知。就连阎罗店内,身为最高层的十二判官,都不得而知。

在阎罗店的组织分派中,他们接到的任何一条关于阎王的命令,都来自于他们的大判官。

因为这,阎罗店的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的大判官是知道阎王的真面目的。

可事实却不然,韩府的人从一条可靠的渠道中探知,就连身为阎罗店开山之祖的大判官,在江湖道上人称佛面判官的大判官,也同世间所有人一样。压根不知道他们阎王的真面目。而他所接到的任何一条阎王的命令,其实都来自于两个人,两个连他都无法探知来历,如同幽灵一般存于这个世间的人。

他称这两个幽灵般的传话人为黄泉使者。

但这两个黄泉使者是否真的走在黄泉道上,就连大判官本人都不得而知。他只是早在阎罗店开创之初,就习惯了不去违抗这两个黄泉使者,习惯了对他们所传之话的绝对服从。换句话说,就是对他上面似是而非之王的绝对忠诚。而忠诚又恰恰是最能团结力量的一种信念。所以因为这个忠诚的存在,阎罗店,这个在这世间诞生不过短短十年的组织,就取得了任人都不敢忽视的成绩。进而更是对这个神秘的组织产生的恐惧之情。

柳双离以前,只是在云天门修习时,断断续续的从师兄师姐那,听到了一些阎罗店的传言。自己开始独走天涯后,却从没在他人口中听过阎罗店的事。从这也可见到,江湖中人有多忌讳提到这个专司杀手和倒卖情报的组织。

所以,当今天,凌雪跟柳双离大略多提了下这个阎罗店,跟她说明了阎罗店十二判官的名号和特点,说起了阎罗店的大致运作情况。柳双离感到十分吃惊,她吃惊于这个阎罗店的可怕和渗透之广,也吃惊于这个阎罗店,不管内外,竟都是如此之神秘。

“凌雪姐姐见过阎罗店的几个人?”柳双离好奇的问道。

凌雪摇了摇头:“我一个都没见过。”

“怎么会?”柳双离有些吃惊。

凌雪吃吃的笑了:“柳丫头因缘见到了他们几个,就真以为对其他人,他们也一样是这么容易见到的吗?”

“我――”柳双离想想也笑了。

凌雪又拍着柳双离的手,柔声道:“好了,说了这么多口都干了,丫头来喝口水,喝完了就躺下休息一会儿,等着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姐姐。”柳双离却还是不愿意躺下休息。

“又怎么了?”凌雪叹着气。

“莲儿的事,能就这么过了吗?”

“哎――”凌雪叹下的这一口气更是重了。

第四十八章 王太后的改变

京师皇城,四月的天。【本书由】

位于森严皇城之中偏西的慈宁宫,太后的居所内。

王太后皱眉问道:“你说的可是六部之首的吏部?”

“是。”

作出肯定答应的,是王太后的心腹女官方心怡。

“只求吏部?”

方心怡淡笑着:“当然是要从吏部延伸而出,进而再取得朝廷上所有官吏的忠心。”

王太后微微一怔:“你是说放长线掉大鱼。如此,放一部分权给皇上,也就无所谓了?”

“是,为了以后的长久之计,暂时放权给皇上又怎样呢。”方心怡笑得很是狡黠,“娘娘也知道,皇上打小就在强压中活着。八岁以前,在他母妃压迫中学习,后来好不容易被送出了皇宫,不到一年就被郑贵妃的人追杀以至流落民间。如今,好不容易重返皇宫,当上了皇上,却又在一直太后娘娘您的监视下担惊受怕的活着。具心怡分析,这番一路走来的皇上,内心深处一定极度的渴望自由,不想再受到拘束。如此,娘娘不妨就顺着皇上的这个心思,给他相应的自由,由着他来又如何!”

“然后呢?”王太后紧接着问道。

方心怡微微一笑:“娘娘认为呢,就算放了权,皇上又能把权掌到哪去?”

王太后眉头紧皱:“对这个老七的心思,哀家至今也没摸个透。几次里,本以为可以对他放心了,可他却就突然弄出一个人乱子来给你看。就像今天的殿试,你看皇上是真迷上了那个李超尘吗?”

方心怡回道:“是与不是,都要看下去的发展。要是皇上真迷恋男色,对娘娘不就是一件好事了吗。”

“哼,”王太后冷哼一声,“殿试过后,紧接着就是采选秀女了。如今闹出这档事来。恐怕原先定下要送女儿进宫的不少人家,都不想再送了。(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别人家的人没必要管,只要娘娘的人肯进宫来就行。”方心怡语气淡淡的,说得不含丝毫的感情。

王太后微闭了闭眼。半晌后才又说道:“心怡,太医院的新定院首,你们已选定了吗。下去采选秀女的同时,找个机会,把那个刘吉珍给弄下来吧。”

方心怡点点头:“新定的太医院院首人选就是王源。这人娘娘应该知道,他的曾祖父,太宗时期就是太医院的院首。刘吉珍下去了,弄他上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王源?知道,”王太后点点头,却又说道。“家世是不错,但他的年纪,是不是小了点?”

“三十出头确实小了点,当了太医院首可能会有不少老太医反对。但咱们要的只是院首这个职位,其他的事。没必要理会。那些老太医爱闹就让他们闹去,到时自会有服的人上来支持,咱们不缺太医。”

王太后道:“好,这事就这么定了。这人的模样儿也长得也不错,估计到时要皇上点头同意也很容易,咱们就不需要太费劲了。”

方心怡浅笑点头。

王太后说完又想了想,道:“还有一事。”

“娘娘请说。”

王太后没有马上说下去。而是突的提高嗓子大叫:“赵升,高月明,你们过来。”

一直侯于寝殿外听令看门的两大太监听闻叫声,忙急步奔入,跪下道:“娘娘有何吩咐?”

王太后扫了两大太监一眼,问道:“哀家之前要你们选的几个宫女。可有选好?”

赵升连忙叩首回道:“回禀娘娘,依娘娘的要求,已选好了十个宫女。都是即机灵模样儿又非常漂亮的,年岁都在十五到十七岁间。身家也很适中,即不太高也不太低。正正好的殷实人家的女儿。”

“很好,”王太后满意的直点着头,又道,“这些宫女原当的差儿都停了,明日就把她们送到方司仪那去。”说着她又看向方心怡,道,“这几个宫女到了心怡你那,就请你多费点心思,其他的都不用管,就是在男女之事上,你多花点心思,都教全了她们。一个月后,不,半个月后,你要让她们都像外面青楼里那些妓女一样的浪起来,然后就送到皇上那去。”

“娘娘是想……”方心怡皱起了眉头。

王太后冷笑道:“不错,我就是要让这些改头换面的宫女去迷惑皇上,看看皇上究竟有什么反应。”

方心怡觑眼淡笑:“皇上也许对男女之事还不太明,又单纯的恋着男色,娘娘这么一来,恐会整乱皇上年幼的心啊。”

“心怡觉得不好?”王太后接着冷笑。

方心怡亦笑道:“这没什么不好的,不管是迷恋男色还是迷恋女色,总之都是伤身伤己的事,皇上要是喜欢,这岂不正好。”

王太后哼哼的笑了:“原本选派宫女教习这事上,哀家还是存着点好心的,不想皇上今早竟来这么一下,哼哼,那就不要怪哀家了。只可惜了那个李超尘啊,这么俊的一个人儿。”

五月的天,开始热了起来。

今科殿试的榜单已经公布。

让人纳罕稀奇的是,今科最受观注的考生李超尘,最终也没能实现皇上下的金言,恩得状元之荣,而是列在了二甲第十六,不上不下的一个名次。此次新科状元得者却是之前名不见经传的一个镇江士子左清麟,表字大鹿。

“二甲十六,试想今科进士足有三百九十七名,他排在第十九,已经很前面了。”天刚大亮,养心殿内,秦思扬面无表情的说道。

“皇上打算怎么安排今科的进士?”内阁次辅钟玄崇问道。

“怎么安排?”秦思扬似被问得莫名其妙,“往年怎么安排的,你们就怎么安排啊,朕怎么知道。嗯,要不你们可以去问问太后。”

钟玄崇轻叹一声,垂下了头。

秦思扬却不理会钟玄崇,转头看向几个太傅,问道:“今儿的课讲完了。”

“都讲完了,皇上。”为首的太傅答道。

秦思扬点点头,又问道:“那朕可以走了吗?”

听问,几个太傅不好回话,看向刚刚来到殿内的几个内阁大臣。

几人一时沉默,反是向来话最少的田衡发话了:“天还早,皇上应该看看今天上奏的折子。”

“看折子?”秦思扬一愣,“看后又怎样呢?”

田衡伏首道:“有几本折子,还请皇上尽快拿主意。”

“主意?”秦思扬又是一惊。

“是。”田衡点头。

“哪个?”秦思扬问道。

“这――”田衡一愣,望了望首辅和次辅,才答道,“例如山西宁化和开河煤矿坍塌事件,死伤五百人,矿工造反的事。两地矿业司的折子已在半月前就奏上来了,朝廷至今都没给个回复。现在州府衙按擦史又上表求奏了。”

“这事太后怎么说?”秦思扬问道。

田衡一时迟缓,低头不答。

一旁的首辅胡燕嵩见此,上前接过话来,回道:“太后只明言,一切按大周律办。”

秦思扬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用问了,刑部和都察院派人下去查明真相,再按大周律法该办的办,该抓的抓就是了。”

这一回,在场的臣子面面相觑后,连胡燕嵩也沉默了。

若大的养心殿内,虽站着十来号人,却都一至的闭口不语。一时间,静得如同空山一般。

秦思扬望着沉默的众人,面上很是不解。

“怎么了,大家怎么都不作声了,不是刚还要朕看奏折,拿主意的吗?”

又是好一阵沉默,内阁排行第三,工部右侍郎卢林雨才勉强回道:“回皇上,山西宁化和开河煤矿坍塌事件,臣有责任。”

秦思扬又是一惊:“你有责任?”

“是,”卢林雨答道,“当初矿业司上报两煤矿的矿场主体破旧,无法再继续挖矿,请求工部派人来主持翻修,并下拔修整专款五十万两。臣觉得事不大,加之朝廷又正缺银子,臣就只派了两个工部主事去兼修,没下拔一分银子给他们。”

“没有银子也都修好了?”

“是,半年后派去的两个主事就回来报说,他们已另想了法子弄到银子来修好了两地的煤矿。臣见他们说得头头是道的,想也没事了,就没再去深究。不想,今日就出事了。”卢林雨黯然回道。

秦思扬想了一想,道:“那你是失查之责,按律该怎么办啊?”

“这――”胡燕嵩回道,“失查有大有小,律法上依情不一。”

“那死了五百人,又造成民变,算大算小?”

胡燕嵩又是一怔,半晌才回道:“算大。”

“算大又该怎么办?”

胡燕嵩再度愣了半晌,才为难的回道:“该撤职查办。”

“撤职查办?”秦思扬一惊,一脸很不敢相信的样子,“这个处罚也太大了吧,卢大人也是无心之过嘛,怎能这么就撤了职啊。嗯――依朕看来,这事就,就罚俸一年吧。”

这个?众臣子的眼睛一时圆睁,这变得也太大了吧,从撤职查办一下变到罚俸一年,跟直接说免责了有什么不同?

这个改变,就连卢林雨本人也不敢相信,他一时怔住,愣愣的看着秦思扬。

第四十九章 柳双离的打算

京城后花园昌平县,屋外雪花纷飞,飘飘扬扬洒满了大地,已不知是冬日里的哪一天了。

装潢素雅的屋内,门窗半闭。

柳双离站直了身,不理会凌雪的叹气,一脸认真的说道:“凌雪姐姐,你们可以不管莲儿的事,因为这本就不关你们的事。但我却不行,因为我亲口答应过莲儿的母亲,要把她安然的送到她父亲的手上。可是,我应下了这个承诺,却没能信守,反而让莲儿落入了歹人之手,现在更是对她下落不明。凌雪姐姐,我――我做这种推荐信于人的事。”

柳双离说到这里,话语中带了哭腔:“那天,我本就知道昌平四下已经危险重重,却还因嫌她在身边跟着麻烦,硬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那客栈中,我――我怎么能那样,姐姐,一切都是我的错。莲儿的失踪都是我的责任,我有责任一定要找回她,把她完好的送到她父亲手上。”

凌雪垂下了头,长叹着:“柳丫头,哎――我就知道你不会放着莲儿丫头不管的。哎,好吧,想你也睡不踏实的,跟我来吧。”

“去哪?”

“去见二公子,”凌雪回道,“三公子虽然去了京城不在了,但二公子还在,你的事,现在也是二公子在管。”

“你们韩府的二公子?”

“是的。”凌雪点点头,拉上柳双离的小手,一起向门外走去。

柳双离想了想,又问道:“他知道莲儿在哪?”

凌雪摇了摇头:“我说过,我们韩府的人都不知道。”

“那二公子――”

凌雪轻拍着柳双离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有什么话,柳丫头你亲去跟二公子说吧。”

柳双离点了点头,又不免担心的问道:“你们二公子人怎样,跟三公子一样,好说话吗?”

凌雪笑了:“丫头不必担心,二公子比三公子好说话多了。”

“是吗。”柳双离听言也跟着笑了。

雪下得很大。走出屋外才发现,地上的雪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路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好在凌雪和柳双离只是去往同一宅院内的另一间屋子,不用跨出廊道。

一路上只有被风吹乱了的些许雪花。才会飞落到有着厚重瓦顶的廊道内,才会飞落到踏步在长长廊道内的她们身子。

从柳双离休息的屋子,过到韩二公子歇下的屋子,只需沿着廊道,从宅院的西厢房拐到正对面的东厢房即可。

所以不到半刻,凌雪就领着柳双离来韩二公子的屋门前。

轻轻叩响屋门,屋内即传来了一声淡远的男声:“进来。”

凌雪推开屋门,拉着柳双离的手跨进了屋内。

“二公子。”凌雪低首垂眉行了一礼。

虽说被韩老夫人认做了孙女,凌雪在名义上也是韩府几位公子的姐妹了,但她没敢因此就逾越那份至先辈起就传下来的名分。每次见面。仍然按着主从的身份,向公子夫人行礼问候。

凌雪没变,但韩府的公子们却不敢不变,自老夫人把凌雪认做孙女后,他们比之以往的更不会把凌雪当丫头看待了。

因此一声极是温和的声音回应了凌雪的问候。

凌雪拉着柳双离到一旁桌前坐下。

抬眼看去。只见屋内除了靠坐在桌前的传言中的韩二公子外,还站着两人。分别是韩府的第一护卫许震晟,及正北盟的十一堂主,刚和凌雪成亲不足一年的风远直风十一。

“你怎么也在这里?”一见到风十一,凌雪不免就柳眉竖起,瞪着他问道。

“我――”见到娇怒的妻子,风十一‘我’了一声。竟答不下话来。

“凌雪莫要怪风兄,是我叫他到这来的。”韩齐山帮着解释道。

“二公子。”凌雪提高了声音,带着怨气,“京城那里正缺少人手啊,而这里到处都是正北盟的人。”

“京城那里暂时还不需太多的人。至于这里,风兄也正想见见他的兄弟们。”韩齐山淡淡而道。

“不行。”凌雪寒着脸。一口回绝,“他不能去见那帮子人。”

韩齐山却是笑了:“那只是他们一时放不下的一点成见,凌雪不必对他们如此耿耿于怀。”

“我耿耿于怀。”凌雪气道。

韩齐山微笑着点头宽慰道:“凌雪放心好了,我敢保证,这一次再见面。正北盟的弟兄们不会再为难风兄了。”

凌雪还是板着脸还是有些气不过,不免想起三年前在山西的那次会面,风十一被他正北盟的弟兄们围着暴打,几天几夜都下不了床。那几日里,要不是她不眠不休的守在床前照顾,风十一所承下的那个重伤,估计也不能完全好起,会烙下一辈子的残疾。

想着,心下不免就是一阵揪心的痛。

在凌雪看来,那就是暴行,是有再大的问题,在自家兄弟间也不能施行的一种残酷的暴行。

因此,自那之后,凌雪就禁止风十一再去见他那些正北盟的兄弟。

“凌雪就放心好了,风兄不会有事的。”韩齐山再度保证道。

凌雪眉头紧皱,看向风十一:“你真的想和他们见面?”

风十一在凌雪凌厉的目光注视下,微一愣神,半晌才慎重的点点头,回道:“是,真想。”

凌雪微一敛眉,顿了片刻后,才又说道:“好吧,他们是你的兄弟,我也不可能一辈子禁止你们见面。但是这一次见面,他们要再打你,不准你再不抵抗,任着他们来打,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风十一保证道。

凌雪还是不放心。

许震晟见此亦开口说道:“雪姑娘放心好了,风兄这一次去,由我陪着。要真打起来,不用风兄还手,震晟第一个就放不过,保证不会让他们伤到风兄一毫。”

听到这话,风十一的脸稍稍沉了下去。

凌雪却是一怔,站起身来道:“许大哥也要跟去?”

“是的。”

凌雪把疑问的目光投向韩齐山。

韩齐山微笑的点了点头。

“怎么了?”凌雪出声寻问道。

韩齐山面含温和的笑容。黑亮如漆的一双美目转向柳双离。

“正北盟的五堂主叶锦信,一向和风兄交情最好,也最照顾风兄,不是吗?”韩齐山淡淡而笑。

五堂主叶锦信?柳双离一惊。这不就是莲儿的父亲吗?

迎上韩齐山的一双美目,柳双离抑制不住的有些眩晕。而她心下她很清楚,韩齐山这话必有深意。

“韩二公子,”柳双离忍不住出声道,“正北盟的人,现在怎么样了?他们――”

韩齐山微点着头,面上的笑容一如春风拂林。

“正北盟的具体情况,我也并不清楚,”韩齐山淡笑道,“只知道。他们的五堂主叶锦信,在这段日子里,却一直离群索居。”

“啊!”柳双离惊叫出声,“他――知道莲儿的事吗?”

“知道。”

“那为什么,我。没见到他――”

韩齐山微敛眉头,向凌雪、风十一及许震晟点点头,做了个指示。

三人见此,也不多言,副身行了一礼,就一起转身出去了。

待凌雪三人都出了去,重头闭房门。韩齐山才转摇坐下的轮椅,至另一边桌前取过一新茶,重新泡过新茶。

“柳姑娘请。”韩齐海斟满一杯新茶,双手捧于柳双离。

“二公子客气了。”柳双离忙双手接过,谢道。

清茶慢叙,真是很熟悉的感觉。但与韩家的三公子所不同的。这个韩家的二公子,在温雅更添有一层淡淡的水润之感。

如果说都是如玉一般的公子。

那么韩三公子就是一块经过精心雕琢的墨玉,细致典雅,黑亮如漆,高贵无比。却也给人过于神秘之感。实则难以亲近。

再有那位柳双离只见过一面,就以过去的皇族子弟,秦思忧,却正好相反,他是一块未经过多雕琢的梨花白玉,泪带梨花,纯白无暇,让人望之心疼。

再到眼前的这个韩家的二公子,一样的温润如玉,他却更像是一块白如截肪,虽经细致雕琢,但看着更似天然而成羊脂白玉。

“柳姑娘还想着莲儿姑娘的事吧?”不想湿润如韩家二公子的,却是一开口就如此的开门见山。

柳双离先是一怔,末了才反应过来,忙点点头道:“是的,二公子知道莲儿被送去了吧吗,她的父亲又是怎样个想法?”

韩齐山微微一笑,持起清茶轻吟了一口,道:“叶锦信我没会过,他的情况不清楚。至于莲儿姑娘嘛,唯一能追到的线索,是她被送到了陕西的西安一带。”

“陕西西安?”柳双离又是一惊,“怎么去了这么远的地方,阎王店的主营在那一带吗?”

韩齐山摇了摇头:“不清楚。”

柳双离微垂下头,沉吟半晌后,突的站起,一双剪水的双瞳直视着韩齐山:“我要去西安。”

面对着女孩的如此直截了当的话,韩齐山只是一如惯常的微微一笑:“大雪纷纷,深冬之季,柳姑娘此愿,还等明年开春再行吧。”

“可是――”柳双离绞着双手。

韩齐山摆摆手,道:“柳姑娘不必多说。莲儿姑娘被送往的具体地址,我们至今不明。姑娘此行不同于你之前的漫游,即有了具体目的,就必要在事前做好周密的规划,切不可盲目前行。再有正北盟叶锦信那里,我们也要先行会过,了解下他的具体想法才好。”

第五十章 五公主被打了

京师皇城,五月的天。(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皇城中西侧,慈宁宫,太后寝室外间。

王太后手持着一杯清茶,轻啜了一口,道:“罚俸一年,皇上是这么说的?”

“回太后娘娘,是的。”苏芳垂首答道。

王太后眉头紧皱,重重的放下茶杯。

苏芳低首在旁,静侯着回音,却半天不见太后再有他话。

再等了半刻,还是没有话说,苏芳不得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试探性问道:“娘娘?”

王太后这才嗯了一声,紧蹙的眉头望向苏芳,半晌后挥挥手,此意竟是让他退下。

苏芳有些吃惊的又唤了一声:“太后。”

王太后显得已是不耐烦了,冷冷喝道:“退下。”

苏芳又是一怔,还想再说什么,身子却让一旁的高月明一推。他转头看向高月明,见对方向他连使着眼色,意为要他不要再问了,快走人吧。

苏芳又是一个愣神,回看向王太后,见她面露愠色,心里一诧,知道不可能再问到什么了,忙急急的垂首应道:“是,奴才告退。”说着再一福身,退了下去。

苏芳退下不见了,王太后蹙起的双眉还是没有松下来。

她转头看向伺候在两旁的高月明和赵升,顿了半晌后,终于问道:“你们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

高月明和赵升皆是一愣,对望了一眼,均不知要如何回王太后这话。

等了半天没人回话,王太后不高兴了,冷着脸喝道:“你们说,什么意思?”

两个大太监又是一愣,高月明不得不上前回道:“回娘娘,奴才不觉得有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哈哈哈――”王太后一阵冷笑。“他这会是没意思。多好的机会啊,这样的失查之罪,放着谁,至少也是连降三职的罪过。可是皇上竟然只是罚俸一年。连内阁都没逐出,这算什么?”

高月明头低低的,轻声回道:“娘娘多心了吧,皇上,也许只是不敢用权而已。”

“不敢用权?你是这么认为?”王太后问道。

“奴才只是这么猜想。”高月明回道。

“他为什么不敢用?”

高月明的头垂得是更低了,不敢回话。

王太后见此,转看向赵升,厉声问道:“赵升,你说呢。”

赵升见问,忙陪笑答道:“奴才以为。皇上或也是在试探娘娘。”

“试探?”

“是的,娘娘刚试着把权力回放给皇上,皇上年小,岂敢就接,所以。就以此试探娘娘了。”

王太后点点头,又问道:“如今看来,你们以为,皇上是怎样个人?”

“这――”两个大太监迟疑道。

“实话实说。”

赵升和高月明又对望了一眼,还是不敢说。

“哀家恕你们无罪。”王太后又道。

有了王太后这话,赵升这才壮着胆子,回道:“回太后娘娘。依奴才看来,皇上年纪虽然还小,却是个很聪明的人。”

王太后冷笑:“如何聪明了?”

赵升拜首道:“皇上从没明着顶过娘娘。”

“这不是因为他的胆怯,还有惧怕于我吗?”

“初始奴才也如此认为,但是――”

“但是什么?”

赵升顿了半晌,才回道:“但是从皇上仅有的几次异举上看。都非一般人所能为,从中来说皇上并不像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所以,奴才才以为,皇上不明着顶撞娘娘,不是他胆怯惧怕于娘娘。而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顶撞了也没有一点用。”

王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紧咬着双牙,半天才吐出话来:“皇上才十四岁,宫中无一人可帮他,却能耐着性子忍哀家忍到这份上,心性之强可见一斑。心怡劝哀家试着放权给他,好让他在这事上尝到甜头,再放纵心性。可他,却反着过来,也来试了哀家一着。”

“娘娘――”两大太监轻唤。

王太后大喘了几口气,冷冷又道:“这事上,不要管,皇上想怎么着就让他怎么着。卢林雨虽是哀家的人,但就算他放过了,哀家也不领这情。”说到这里,王太后突的停下话头,顿了片刻,才又说道:“那个李超尘,怎样了?”

高月明回道:“进了翰林院。”

“就进了翰林院?”王太后一惊,“他被选中了庶吉士?”

“回娘娘,是的。”

“今科所入士子,有多少人进了翰林院?”王太后又问道

两个大太监一愣,赵升回道:“这个奴才不懂细账,只听说今儿内阁会议定下了约一半的人。”

“一半,三百九十七的一半,就有近两百人了。今朝的翰林院可真是大啊,真能容人啊。”王太后冷笑。

赵升试探性的说道:“明早内阁就会把这个决议上报皇上,娘娘有其他说法吗?”

王太后想了一想,摇摇头:“不用了,这事就全由他们决定。”

“那个李超尘呢?”

王太后一叹:“虽是可惜,但也由他去吧。”

两个大太监点头应着。

一主二仆正在内殿议着,突远远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吵杂声。王太后眉头皱起,眸光望向赵升,示意他去看一看。

赵升领命退出内殿,穿过内院向外殿走去。

“怎么回事,外面吵什么吵,不知道娘娘在休息,要安静吗?”赵升提着他那高亢尖亮的男声,向殿外骂道。

看守外殿的管事嬷嬷忙奔过来,向赵升拜首道:“回赵公公,老身岂敢打扰了娘娘的休息,只是,只是五公主的贴身宫女来了,大哭大闹的一定要面见娘娘,老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更不能赶她走,这不正为难着吗?”

赵升一愣。提着一嗓子太监特有的尖声,又问道:“五公主的贴身宫女,她哭闹什么?”

要知五公主同二公主一样,可是王太后亲生的女儿。最得王太后的疼爱,宫中的人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去得罪这两个宝贝公主的。要不后果自负。

半月前,二公主刚嫁出了皇宫,两姐妹自小感情就好,因不舍分离,除了二公主常常回宫小住外。五公主也获了特批,可常出宫去二公主府上陪伴二公主。

而今儿一早,五公主就报请了太后,出宫去二公主府上了。本计划着在二公主府上吃过晚饭。日夕时分才回宫的。

怎么现在申时刚过,就有五公主的贴身宫女跑来说事了。

管事的嬷嬷叹了口气,刚要回话,就见后面慌慌张张的跑来一个宫外丫头打扮的女子,一见赵升就‘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大声哭道:“赵公公,求你一定让奴婢见见太后啊,五公主――五公主她――她被人打了,到现在都没醒来啊。”

赵升大吃一惊:“五公主被人打了,这是怎么回事?”

丫头打扮的宫女抽抽泣泣的大哭,竟是哽咽得说不下话去。

赵升急得连拍大腿,尖声骂道:“行了。别哭了,跟奴家来吧。”

丫头打扮的宫女听到这话,这才边哭着边站起身来,跟着赵升往内殿走去。身后的一众太监宫女嬷嬷见了,也一窝蜂的跟着往里走去。

穿过内院,走进内殿。王太后和她的贴身太监高月明。也有了耳闻,正从寝室转出来。

两边走来的人,在内殿正堂前,碰了面。

一见到王太后,丫头打扮的宫女又一个‘扑通’跪了下来。放声大哭,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五公主,五公主她――”

王太后冷着脸大怒道:“她怎么了?”

宫女哭泣道:“五公主她在宫外被人打了,到现在都没醒来。”

王太后身子气得一个颤抖,高月明忙上前扶住她至正堂主座上坐好。

赵升站直了身来,盯着宫女替王太后发话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你就说吧。”

宫女点点头,跪在地上,边流着泪边抽泣道:“太后是知道的,今儿奴婢陪着五公主去二公主府上作客。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五公主在二公主府上玩得很开心,吃过午饭后,在外面办差的驸马爷也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驸马爷陪着两位公主聊了会话后,就跟二公主提到,说京里最有名的乐桂茶园,新来了一个戏班子,唱的曲儿很好听。太后也知道,二公主一向最喜欢听新曲儿的。一听到驸马爷这话,就兴奋的拉着五公主一起去听这新戏班子的曲儿。五公主怕坏了规矩不敢去,奴婢们也说不合规矩,连劝着二公主不要去。可二公主却怎么也不听,一定要拉着五公主一起去。五公主拗不过二公主,最后还是答应着偷偷去听这戏了。”

说到这里,宫女一时顿住,使劲抹着泪儿。

王太后却是气得一拍桌子,怒道:“静儿她真去了,跟着宫外的那些没规矩的丫头一样,去听什么戏了。”

“回太后娘娘,是。”宫女低低的答应道。

王太后问道:“静儿她被打,被打――”

宫女惊得双手一下趴到地上,头贴着光滑的金漆砖板,回道:“五公主被打,就在戏园里。”

王太后气得脸都青了:“你――你接着说下去。”

宫女低低的应了声,稍稍收住了哭泣,双手依旧趴在地上,回道:“我们陪着五公主,一起随着二公主去外面看戏。因为怕被外人看出身份胡乱传说,二公主没有选她坐府上的任何一辆马车,而是使人在外面雇了一辆。到了茶园,也不说身份,只花银子包了二楼上的一个中厢看戏。一开始一切都好好的,两位公主都看得很高兴。可看过了一半后――”

第五十一章 韩齐山的说明

京城后花园昌平县,雪很大风声更大,不知是冬日里的哪一天。

一座普通的大家宅院,后院东厢房内。

坐在轮椅上的韩家二公子韩齐山淡笑着,声音缓慢而低沉:“正北盟叶锦信,我们要先行会过,了解过他的具体想法了,才好行事。”

柳双离抿着嘴沉默不语,她心里是很着急着去找莲儿,可她也知道,没有永定侯韩府的帮助,她寸步难行。而韩二公子的话说得也不是没错,大雪纷飞的日子,真的不易出门。更何况,还有正北盟的五堂主,他是莲儿的父亲,也是她深表歉意的一个人。即要去寻人,不先跟所寻之人的父亲说一声,也真的过意不去。

所以,柳双离点了点头,同意了韩齐山的说法。

“如果可以,韩二公子,你能让我也见见莲儿的父亲吗?”柳双离恳切的说道。

“当然可以,”韩齐山浅浅的笑着,“柳姑娘本来就应亲自会会这位叶堂主的。”

柳双离却不好意思的笑了:“可能二公子还不知晓,我以前是见过正北盟这位叶堂主的。”

“哦,这我知道,”韩齐山笑得如沐春风,“三弟有跟我细提过,柳姑娘之前的历险,得遇过正北盟的诸位堂主。这叶堂主就是姑娘会过的其中一位。”

“说是会过,其实多也就照了个面而已,二公子见笑了。”柳双离微红着脸道。

韩齐山又是一笑:“无论如何,到底也是见过面的,如此再见一次就也不那么难了,到时柳姑娘就可顺理成章的多了解了解。”

“嗯,多谢二公子了。”柳双离点头回道。

“柳姑娘客气了。”

柳双离微微一笑,接过韩齐山递上来的茶杯,喝了一口。

韩齐山眼眉含笑,执起茶壶为空了的茶杯续上新茶。

“再有一人的情况,柳姑娘可想知道?”韩齐山放下茶壶又道。

“谁?”

“曾经的蓟州前锋游牧尉。陈帆。”

“哎,他怎么了?”柳双离奇道。

韩齐山微垂着双眉:“他如今跟着原蓟州城的大半弟兄,转投了正北盟。”

“啊?”

“而曾经招待过柳姑娘半月之久的土匪帮子,如今已四分五裂。不成帮派了。”韩齐山低眉而道。

“他们――”柳双离略顿着气,半晌过后轻声一叹,“如此也好,帮派散了,他们也就无法再去拦路抢劫,为非作歹了,那京北道上的百姓也就好过多了。”

韩齐山听言轻声一笑:“柳姑娘以为是好事?”

“难道不是?”柳双离反问道。

韩齐山微笑着轻啜了一口茶:“想来也是。”

柳双离眨着双眼:“那二公子又想说什么呢?”

韩齐山如墨的双瞳看向柳双离:“关于陈帆这人,还有正北盟,柳姑娘了解多少?”

柳双离想了一想,道:“陈帆是配州陈老先生的儿子。他人虽当了土匪,但从我那半个月的接触来看,人还是不错的。而正北盟三公子以前有和我说过。这怎么了?”

韩齐山点头而道:“陈帆暂且不说,至于正北盟,柳姑娘却只知它的过去。不知它的现在。”

“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韩齐山眼眉微敛,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搭在轮椅的两边把手上:“如今的正北盟,所行之事已近乎叛逆,柳姑娘可知道?”

“他们――”柳双离想要反驳,却猛的想起了那一年在宣化,近半年的全城戒严。为的就是抓秦思忧,而保护秦思忧的,就正是正北盟。

“那一年的宣化戒严,”韩齐山平静的接着说道,“正北盟失去了秦思忧殿下,这对一直怎于地下活动的他们而言。也就等于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又找了一个人。”

柳双离一惊:“他们又找了谁?”

“平王秦思游。”

“平王秦思游?”

“庆阳的平王”韩齐山淡淡而道,“是现今的诸侯王中,唯一还坐镇于北境的一个。如今虽已没了什么实权。但在西北一带却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柳双离已然怔住:“正北盟他们究竟――哎,我记得他们还跟宁王有着不浅的关系,他们――哎――。”

韩齐山微敛双眉,一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慢慢的自斟自饮起来。

屋外的雪很大,风很猛,吹动着窗户‘啪啪啪’的响个不停。

屋中两人都沉默着,好半天,柳双离才似想起什么,看着韩齐山又道:“还有陈帆,蓟州的那些人,他们难道也是如此想法?”

韩齐山眉头未松,放下手中的茶杯:“曾经的蓟州前锋游牧尉陈帆,多年前曾机缘巧合,救过那时还是平王世子的秦思游一命。就因为这,一向不对盘的两方人马,互相容忍了下来,开始了正式的合作。”

柳双离睁大双眼:“开始合作,他们?”

韩齐山点点头。

“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韩齐山低眉浅笑,笑得很是高深莫测:“好与不好,对于他们两方,我不好判断。但对于朝廷来说,我却可以直言,这不是什么好事。”

“朝廷?”

“是的。”韩齐山点点头。

“朝廷怎么了?”

韩齐山反问:“柳姑娘不在乎吗?”

“啊――”

“瞧当今圣上的身子,已没什么希望熬过这个冬天了。而朝堂之上,太子在位,圣上这一去,继承大统的毫无悬念就会是他。柳姑娘不在乎吗?”

柳双离低头呆愣了半晌,末了才抬起头来,双眼直盯着韩齐山:“我在乎,又能怎么样?”

韩齐山微颦着眉头,双眼回视着柳双离:“柳姑娘游历天下已有时日,方今天下之乱,百姓生活之艰,姑娘必已深有体会吧?”

柳双离眼眉一跳,点了点头。

韩齐山转眸望向‘啪啪‘作响的窗子:“柳姑娘有想过没。如今的天下,还能再经混乱?”

柳双离沉思有倾,摇了摇头。

韩齐山又是一叹:“朝堂不稳,国库空虚。官员腐败,地方各自为政。这天下已经不起折腾了。”

一阵大风袭来,把被长时间吹得松动的窗户给一下吹开了来。洁白晶透的雪花,随着大风一下卷进了屋内。

柳双离站起身来,走至窗前,迎着不断卷进屋来的雪花,双手把住被风吹开的两扇窗子,一双亮若星尘的眸子深深的凝视着远方。

良久,柳双离才合上了窗户,回转至桌前。重新坐下。

沉默了良久,柳双离才再度出声问道:“二公子能否跟我说说,多年前宣化和蓟州的联合出兵蒙地,蓟州一部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齐山淡然一笑,点点头说道:“这其实也是不是多复杂的一件事。柳姑娘也知道的。蓟州守军的主要防范对象,是位于东北一带的满人。而那一年,宣化和蓟州两部计划联合出兵蒙地,本是极为秘密的一件事,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不想东北方的满人却在事前就得到了消息,蠢蠢欲动。得到消息的蓟州一部,为防满人乘蓟州城空虚之机前来偷袭。不得不一再延后原来和宣化说好的出发时间。可它没按计划行事,却又没能在事前及时通知宣化。因此,间接造成了宣化一部后来的全军覆没。”

柳双离愣了一愣:“所以,做为宣化一部的幸存者,正北盟他们一直对蓟州心怀愤懑。”

“是的。”

“那陈帆呢,他在此事上又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事后要不惜畏罪出逃?”

韩齐山眉头微蹙:“听说蓟州决定要暂缓出兵后,派去知会宣化一部的人,就是陈帆。可不想他自那年五月从蓟州出发,到最后八月时在延庆被人发现,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何事。而就在这三个月中,宣化和蓟州两部八万余人先后覆没了。”

“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吗?”

韩齐山肯定的点点头。

随着韩齐山的不作声,东厢房的屋中,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好半天,柳双离才再度打破沉默,问道:“从蓟州到宣化,有可能经过京城吧?”

韩齐山轻笑一声:“是有可能经过。”

柳双离想了一想,又寻问道:“那一年出兵蒙地,宣化因兵力不足,欲要联合他部一同出击,为何不请离它最近的京城调兵,反要舍近求远的找到了蓟州城呢?”

面对此问,韩齐山却还是一脸平静的摇了摇头,不予回答。

柳双离双手环胸,亦是低头不语。

东厢房的门在这时被人自外轻轻推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面色白净的侍童走了进来。

“二公子,时候不早了,该用晚膳了。”侍童轻声说道。

“寄幽他们呢?”韩齐山问道。

“已在厅堂等着二公子和柳姑娘了。”侍童回道。

韩齐山又问道:“明玉那里如何了?”

“明哥儿已经好很多了,秀玉在旁守着他。”

韩齐山点点头,转向柳双离,微笑着邀她一同前去吃晚饭。柳双离也不客气推脱,点头同意了。

一顿晚饭,在主人的热情款待下,融洽的吃毕。

已是深冬,风雪一天比一天来得凶猛。

正如韩齐山所言,当今的圣上,在今冬未完之时,就传来了驾崩的消息。年轻的太子殿下,顺利的登上大宝,继承了皇位。

第五十二章 皇城风云

京师皇城,五月的天。

皇城中西侧,慈宁宫,内殿正堂上。

王太后的脸已气得铁青。

只见跪趴在下面的宫女回道:“戏过了一半,二公主口渴了,却发现包厢中没了茶水,就非常生气的质问为什么没有茶水。奴婢们忙回说早要茶园的管事送水了,却到现在都没见送来,催都催了好几次,老说茶还没泡好。二公主一听,当场就火了,要奴婢再去催。我去问了,茶园的管事见我们催得紧,就照实说今日看戏的人多,茶水本就紧张。原本为我们泡好的茶,在送来的半道上又被旁边一个包厢的客人强行要去了,所以很是抱歉。奴婢听茶园的管事说得诚肯,又见他们真的还没泡好茶水。没了办法,只好照实回了二公主。不想二公主一听这话就更气了,连骂我们没用,起身就亲自去跟茶园的管事说。茶园的管事还是那样的话,后来见二公主真的被气到了,就领二公主去了另一个包厢,指着那个包厢的客人,说就是她们强行先要了我们的茶水。”

跪趴在地上的宫女,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的抬起对来,看了眼王太后。见端坐在上面的太后眉头紧皱,冷着张脸一言不发。她吓得忙又低下头去,接着说道:“二公主到那时已经很气了。一进了那个包厢,看也不看对方一眼,不由分说上前就打翻了那里的茶水。那包厢的人,好像也是有身份的贵人,一见这样也被气到了。坐在最上首上的那个夫人,二话不说就对她的手下叫道:什么人,给我轰出去。那个包厢的下人,丫头嬷嬷只有两人,其他的竟都是五大三粗的侍卫。二公主和五公主出门时,原本只是想看个戏就回来的,没想太多。出门时就没叫上侍卫一同去。随身跟着的只有我们几个贴身奴婢和二公主的奶娘郑嬷嬷。我们都是些丫头,哪敢跟那些侍卫动手。只能护着二公主不让对方伤到,不想那些侍卫也真的粗暴得紧,一左一右的把我们往门外就推。二公主还是气不过。推开我们几个奴婢,指着对方就大骂。我们见那个夫人也不是好说话的,就急着上前去劝二公主。谁也没注意到原本一直在自个包厢看戏的五公主也跟着进了这个包厢。”

跪在下面的宫女说着,顿了一下,却再不敢抬头去看上面的情况,轻喘了口气,双手趴在地上继续说道:“是奴婢们的不是,都只顾着去劝二公主,没人留意到五公主也跟进了这个包厢。那些粗暴的侍卫也是不讲理,见五公主一个人落单上前。不由分说的就挥手打了过去。太后知道的,五公主本来身子就弱,哪经得起那些粗鲁男人的手劲。只一下就被挥倒了,奴婢们赶不急相救,让五公主的头撞在了柱子上。五公主就――就这么晕死了过去。”

宫女说到这里,呜呜的哭了出声来,说不下去了。

座上的王太后铁青着脸,听完宫女的叙述,好半天一句话不说。

事情说完,听着过程其实很简单,可是。在场的下人见王太后不出声,也没一人敢出声发表意见。殿中除了宫女低低的哭泣声,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许久,王太后才咬着牙,冷冷的问道:“就这么完了,没其他的?”

“回太后。是――是的,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没其他的了。”宫女忙止住哭泣,低声回道。

“你说的那个包厢里的夫人,她是什么?”王太后又问道。

“她?奴婢们有后来有打听。她是淮安侯夫人。”宫女回道。

“淮安侯夫人?”

“回太后,是的。”

王太后寻问的看向立于一旁的赵升。

赵升忙一个拜首,回道:“淮安侯的夫人,叫曾月琴,就是江淮漕运专使曾可宁曾大人的大女儿。”

“曾可宁?听说他自当了江淮漕运专使后,老家的地的置了一片又一片,这财发得不小啊。”王太后冷笑道。

“是的,漕运专使本就是个肥差。”

“有了钱,又和掌有西南兵权的淮安侯结了亲,曾家是兵钱在握了。”王太后冷哼,“淮安侯也是,和曾家结了亲,兵权有了,钱也有了,不错啊。”

赵升低下了头,不好再回话。

王太后又是冷哼一声,把凛冽的目光转回至下面跪趴着的宫女。

“五公主现在在哪?”

“回太后,在二公主府上,”宫女回道,“因为大夫说五公主的情况不宜多动,奴婢们就不敢把五公主接回宫中,只能暂时留在二公主的府上。”

“二公主呢?”

宫女一呆:“回太后,二公主守着五公主啊。”

“那个淮安侯的夫人呢?”王太后又问道。

“淮安侯夫人?”宫女又是一呆,“回太后,奴婢不――不知。”

王太后再度一声冷哼,高昂着头一声大喝:“摆架,二公主府。”

两旁的太监听言,立时拉长了声高唱:“传谕旨,摆架二公主府。”

天色已晚,微蒙蒙的日光自西边的天上,发出淡淡的昏红的光亮,最后照着这一片大地。

乾清宫内寝宫,靠床一边的窗户微开着,却透不进一丝光亮。

寝宫内的光亮,完全来自于靠床一侧的桌上,那一盏微弱的烛光。

寝宫内没有服侍的太监和宫女,下人们都以为皇上吃完晚膳后就歇下了,谁也没进来打扰。

不过此时,皇上的寝室内,并不只有皇上一人,在床边还躬身立着一人。他就是当今皇上的四品御前带刀侍卫扑子华,实名卫华。

“五公主被人打晕了?”当今的皇上秦思扬靠坐在床上,低言冷冷而道。

“是的,今日未时过刚被打的。”卫华低声回道。

“怎么被打的?”

“淮安侯府的侍卫打的。”

“什么原因?”秦思扬又问。

“看戏起的争执。”

“思静会和人起争执?”秦思扬有些不相信。

“起争执的是二公主。”卫华解释道。

“是二公主,那就不奇怪了。”秦思扬说着,略一沉思,又道:“你特别跟朕提起这事,有什么原因吗?”

卫华轻身一拜,道:“这事其实是韩三公子安排的。”

秦思扬眉头一紧:“韩天溟安排的?”

“是的。”

“他是怎么做到的,又是怎么安排的,有什么目的?”秦思扬连声问道。

卫华再一拜首:“淮安侯夫人最疼爱的一个侄子,曾敬宣欠了宝运银号不少的银子。韩三公子想让手握西南大半兵权的淮安侯和王太后起冲突。”

秦思扬冷笑:“所以就依靠曾敬宣,再依着二公主最爱看戏这事,设下了这个局,呵呵,韩天溟也真够阴的。那个什么曾敬宣,究竟欠了宝运银号多少银子,值得他把自己的姑姑一家拖进了来?”

“听说有三万两?”

“三万?”秦思扬一惊,“这么大的数?等等,曾敬宣?曾家?可是江淮漕运专使的那个曾家?”

“正是。”

“听说曾家依靠江淮的漕运可发了不小的财,怎么还会欠债?”

“听说曾二公子因太过败家,被其父赶出了家门,只能转投了他的姑姑。而他的姑姑虽收留了他,却也只包他吃住,不愿给他现银花。”卫华加以解释道。

“真是个败家的公子,”秦思扬冷笑,“这样的人宝运银号还愿意出借银子,还一借就借到三万两,哼,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的吧?”

卫华低首回道:“这个属下不知。”

“这着你们竟累到了五公主。”

“韩三公子说,原本定下的是二公主,不想真正伤到的却是五公主。”

秦思扬又是一声低笑:“行了,五公主的事朕已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回去跟韩天溟说,以后再办这样的事,也不必顾虑什么,最终目的达到就行。再有李子凡的事,今日内阁已经议定让他进翰林院了。过后朕会再寻机把他要到身边来做事,以后卫华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卫华听言再一低首,答应了一声。

秦思扬想了一下,又道:“双离呢,现在怎样了?好久没收到她的信了,上次收到的信还是因我的生日,提前送来的。”

卫华回道:“皇上请放心,她现人在西安,一切都好。”

“她就不想回京城?”

“她不愿意放下那里的事。”

“嗯,那个叫莲儿的丫头还没找到?”

“没有。”

“那有找到什么新的线索吗?”

卫华摇了摇头:“听说也没有。”

“那她定要找到为止吗?”

卫华略一沉默,回道:“估计是不可能了,听言韩二公子已让凌雪过去劝她了。”

“陕西,”秦思扬叹道,“正北盟的势力已发展到哪边了,还有你也说过,阎罗店的势力就起源在那里。”

“是的。”卫华回道。

秦思扬眉头紧颦,片刻后,突的现出异常着急的神情,道:“让双离回来,马上。我这就给双离写信催她回来,你即刻让韩府快马送到她手上。”

第五十三章 初至西安

冬天的雪,一直被世人称作瑞雪,据说在冬天里雪积得越厚,来年的收成就会越是好。【擺\|渡\|搜\|經\|典\|小\|說\|免\|费\|下\|载\|小\|說】

但这真的只是据说,因为这一年的情景,让好多人打死都不再同意这个说法了。

这好多人就正是刚经历了上天一冬特大厚礼的西北地区的普通百姓。

甘肃、陕西两省七府特大白灾,这是西北道巡按御史周文羽在年后给朝廷上奏的一道本子。

只可惜,这直述灾情的奏折显是被淹没或是完全的忽视了,先帝的驾崩和新帝的继承大统,显然是比西北这点灾情要重要得多了。

这就是西北的现状,灾情无比沉重,但朝廷完全没有个说法。一任灾区的百姓自生自灭。

柳双离来到陕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状况。

已是开春之季,但西北大地上却看不一点的春意。放眼看去,冰雪依然紧压着大地,见不到一丝绿草。

雪下大了就成了灾,话说过了就成了债。这是柳双离进到陕西后听到的一句戏谑之语。因为说给她这话的人是笑着说的,但在柳双离看来,他的笑得比哭还让人心痛。

“年轻人,你真的很奇怪啊,放着东边繁华之寺的好日子不过,却要跑到咱这西北荒漠之地来受罪,你这是闹哪样呢?还是快回去吧,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说话的大叔这么的把话顶了回去。

“我不是来玩的,我是来找人的。”柳双离这么回答。心里却是想道:如今这天下,到哪都已差不多了吧。动荡,贫困,除了江南一事的人民日子好点,其他地方的都已差不多了!

“找人?是什么人啊,真是可怜,竟被带到咱这儿来,苦命啊!”

“大叔你知道这一带有什么人。正在招十岁左右的女孩儿?”柳双离问道。

“招十岁左右的女孩儿?”贫困饥瘦的汉子摇了摇头,“没有,除非是人贬拿来卖的。”

“人贬,拿来卖?”柳双离惊得脸色发白。

“是啊。现在除了还能卖人,就再没别的可卖的了。”

“这怎么能行。”

饥瘦的汉子笑了,笑得很是理所当然:“这怎么不行了。”

“这——”柳双离一怔,回想起她在出发来这之前,在韩二公子的安排下,最后见到莲儿的父亲,正北盟五堂主叶锦信时,他面上的表情和所说的话语。

柳双离心下一个咯噔,原来那时的叶五堂主,如此痛苦的神情。他是已经是想到和在担忧这了。

但是柳双离不相信,阎罗店辛辛苦苦抓了人来,会只是为了送来这里卖掉。

可,也不保证,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呢?

这里的人已经穷得只剩下卖人了啊!

打听不到情景。柳双离只能告别了这饥瘦的汉子,接着前行。她来到陕西一带,其实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因为韩府给她提供的线索,也真没多少。

只是柳双离拗不过自己的性子,即使知道来这找人希望十分的渺茫,她也要来。也要来拼尽最后的所有努力。

如此,年后一路前行,柳双离漫无目的的在陕西知府州寻找了两月有余,关于莲儿的线索,她还是一点也没寻着。

看看日子,已是三月下旬。而秦思扬十四岁的生日,也在这几天里。可京城却也一如的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柳双离不由的又担心起京城那边的情况了。

新皇登机,九五之尊,可是,本无心去坐这位置的他。现在却终于被迫坐上去了,他,坐得了吗?坐得稳吗?

真想回京城去看看,他的情况如何?压不压得住身边的人,身体好不好,日子过得平不平稳?

但柳双离又强行压下了这个想法,因为她知道,她回去也于事无补。

虽然,凌雪姐姐跟她说过,韩府的两位公子也跟她说过:她不用做什么的,她只要保证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心中的思念和担忧,也无法阻挡时间的流逝。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去,时间终于进到了四月。

柳双离站在一处荒芜的山坡上,遥遥望向前方。她的前方,是长安古城,旧时的古都,现名西安。

在陕西境内游走了两月有余,柳双离走过渭水,爬过秦岭,趟过泠水,登过太白,绕了这一大圈,在最后时刻,才终于踏入了这个西北曾经的繁华之地古城西安。

初踏入西安,柳双离只感觉,真不愧是古都古城,就算陕西一带受了再大的白灾,对于它的省城西安来说,也没多大的影响。

这里看着依然人流不息,街市仍然阜盛,而人们的生活,表面看来,也过得还是不错。衣衫褴褛,无家可归的人,多只集中在城西南一带。而也城西南一隅的街上,与其他街市不同,那里最显眼处,错落的好几个高台,上面摆卖的是让人不忍起齿的人口买卖。

正如初入陕西时,那位饥瘦的大叔所说一般,受灾之后的人们,除了卖儿卖女,再无其他可卖。不但如此,甚至到最后,他们会连自己都卖了。

柳双离在西南下来回逛了大半天,没发现任何她想获得的信息。看看天色已暗,无奈之下只能放弃,随便在街北角上寻了一间客栈,暂作安顿。

一夜无话,第二日起来,简单吃过饭后,又在城内查看了一天,还是一无所获。第三日,第四日,依然如此,毫无所得。

第五日一早的,天还未亮,街上还没有几个行人,柳双离就吃过早饭出了门。她想着如这一日再依然毫无所获,那她也就别无选择的放弃,离开这长安古城,然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这第五日的一早,一如前四日。

午后时分,天很亮,有一股暖风自南面吹来。街市上没有几个行人,守在摊铺上的卖主,多数都懒洋洋的趴在摊子前,打着盹儿。

柳双离刚在一处小摊前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填过了午时的肚子。此时站在街市的一角,背靠着身后一条的长长巷子,抬头望着一碧苍穹。

没有行人的街市很安静。

柳双离低下头来,转身又看向长得看到底的巷子。

这条巷子的另一头,也是一条街,但却没有一间商家店铺。听说那里在很多年前,曾经是西安城的皇城所在地。自不知多少年前,这里不再做为京城之后,皇城开始残破荒芜。

太祖一统天下后,分封天下,其三子被封在了这座古城西安,谓之常王。常王虽名号为常,却反恰恰是所有诸王中,最短命的一个。太祖十年,因一讹成语,被削去了王位。自此常王在城中老皇城区所营建的常王府,荒废了下来。

常王府所在的这条街,也就跟着废了下来。

但接下几代,此街上却先后兴建起了钟楼,城隍庙,各级府衙官署之所,也先后转至此街上。这街也跟兴盛了起来,街上的砖石也先后换上了坚硬的新砖。但不知为何,商铺却没有跟着进到这条街来。这街俨然成了一条名符其实的官署之街。

所以这条街先名的王街,后名了官街。虽不是这条街的官署本名,但西安城内的百姓却都如此叫开了去。

柳双离自来到西安城,就听到不少这条街的辉煌过往。如今,她在城里也呆了有五天,却只到过这条官街一次,而那一次也只走了小半条街。因为那里无事的行人,真的很少很少。她要没事走上去,真太显出格了。

只是今日,既然已决定就要离开这里了,就再去最后走走吧。

柳双离这么想着,又最后望了望天,不再犹豫,迈步进了巷子,向西安官街走去。

行至巷子尽头,官街已在五步之内,突见一辆装饰华贵的二匹马车,自街另一角奔驰而来。

马车驰过,尘埃扑面,柳双离伸手掩住鼻孔,好奇的看过去。

只见马车上帘子半挂,一个面色黧黑却气质不俗的年轻男子,半倚在车窗前,目光游离,不知所看何方。

柳双离有些好奇的跨步走上官街,远远的跟随在这辆华贵二匹马车之后。却见这辆马车并未行远,过了巷子,只又行了不到百步,就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稳,就见它所停的大门前走出一人,一个白发紫衣管家打扮的老人。

老人笑脸拱手迎上马车,马车上的人也先后下了车。柳双离先时所见的那面色黧黑的年轻男子显然是马车的主人。就见他下了车,亦面含笑意的拱手向老人回了一礼。而跟随在车主之后的仆人,却是个面若白玉,看着只不过十六七岁大的俊秀少年。挺直着身,双后抱着个大大的红布包,也不知包内装着何物。

迎出门来的老人和面色黧黑的车主寒暄了几句后,就把这气质不俗的主仆二人迎进了府内。柳双离待看着那二匹马车转过一角自便了去,才慢步走至前抬头去,却见这府门上大红字所书的却是布政司府。

柳双离一愣,刚想再靠近前看去,就有看门的衙役瞪眼大喝一声赶人了。柳双离见此吐了吐舌,不敢再向前靠,忙堆起笑脸往后退去。

第五十四章 奇怪的普通女子

帝都京城,五月的天。(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亲亲

流言又起,且言得头头是道。

传言五公主被淮安侯夫人打成重伤,晕迷了三天三夜,到现在都下不了床。

传言淮安侯夫人曾月琴因此被朝消去夫人封号,打回原籍。

传言太后娘娘因为五公主的重伤,气得大发雷霆,皇宫里连着多日乌云密布。

事实上也大抵如此,除了五公主并未晕迷三天三夜,而是晕迷的第二天就醒来了这点除外。

放下五公主的事不说,皇城里他事情的运转都按着它的规律进行着。

新科的进士依例着要不下封官职,要不上入翰林院,以待后考。

之前被上下传言貌比潘安的新进士子李超尘,也如人所愿的,被选进了翰林院。而其的画像和科考答题,也在坊间传成了洛阳纸贵。最早出其画像的书局和书坊,也因此狠挣了一笔。

已是五月中曲。因今年的科考被延了后,新科士子们位定之时,已是春去夏至,天气热了起来,人们游玩的兴致也已散去。

皇帝宴请新科士子的游园会,也在五月初三时在畅春园中草草了事。

“果不怪其然啊,子凡兄刚入翰林院不两天,就被圣上钦点陪待。”

早朝刚过,京城偏西角的一家酒楼内,诸位一同被选进了翰林院的新科同僚,包了个雅间。包房的银子自然还是由孙进出的,这晒笑的话言也是从孙进的口中说出。

“御台兄如高兴,哪天我也向皇上推荐了兄台陪侍如何?”李超尘闷哼哼的回道。

孙进一个大笑,连连摇头:“我可不行,首先一个就没子凡兄的好气象。”

“气象!”李子凡又是一声闷哼。

孙进又是连连点头,一旁的其他翰林士子,也跟着嘻嘻而笑。[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酒楼位于后海之末的巷子边上,包厢窗格临着水面的波光。

天气晴好,这一日也是入夏后难得的清凉。岸堤边上。有不少结伴而游的公子小姐。

“文羽兄今天没来吗?”有人问道。

“估摸着是来不了了,他被叫去户部干活儿了。”孙进答道。

“守明兄好像也是被户部叫去了。”李超尘说道。

“守明说是要来的。”之前那人说道。

“户部的活儿,他能忙得完?”李超尘看向那人。

那人摇摇头:“户部的账谁算得完,他只是有胆儿撂摊子。”

厢间的门被人推开。众人口中所说的崔寅,表字守明的士子,走了进来。

崔寅边走至空着椅前坐下,边叹气道:“户部的账真的没法算了。”

孙进看着他,淡笑道:“再算不了,守明兄也能来了。可文羽兄却还来不了。”

崔寅自斟了一杯茶,仰头一口饮尽,答道:“他被叫去算工部的账,那些账哪能算得清。”

“为何算不清?”李超尘问道。

崔寅苦笑:“要是明账还好说,可是。太多的暗账,银子都不知道花去了哪儿。这哪能算得清。”

“工部尚书方文正,正是太后的亲舅舅。”有人叹道。

“所以谁也不敢过问工部的账。”有人摇头。

“山西煤矿坍塌,死了五百号人,矿工造反。多大的事儿啊。可工部右侍郎卢林雨却没受任何责罚。那些矿场听说也才刚建成不久,这个工部,银子都不知花到哪去了。”

“听说修矿场的银子,并非朝廷所出。”李超尘插嘴道。

崔寅看向李超尘,眸光中闪着探寻,道:“不是朝廷的银子,就能乱花了吗?”

李超尘一怔。继而又呵呵笑道:“守明兄不是说着户部算账的事吗,不是朝廷的银子,应该不亏户部算吧。”

崔寅亦是一笑,点点头:“说得也是,呵呵。”

孙进又在这时笑向李超尘,道:“子凡兄心中的账真个好明了。哈哈,想月前户部管事的谭大人最想招揽的人就是子凡兄。想来谭大人也是有眼光的,并非全是以貌取人。只可惜,子凡被皇上抢了去,谭大人也没则了。只好把文羽兄和守明兄给拉去顶上了,哈哈。子凡兄倒好,落了个轻松,可却苦到他们了。”

众人又在笑声中冲着李超尘一阵揶揄。

正笑着,包厢的门又被人推开,一个年约二十,身着布衣,未着一丝钗环的女子出现在门口。

孙进一见,立时站起身来,迎上前去抱拳笑道:“芙蕖姑娘你来了。”

包厢的其他人也站了起来,笑问道:“御台兄,这是何人。”

孙进介绍道:“她叫郑芙蕖,是内人幼时的玩伴,后来随家上了京城就少了联系。这回是因我上京赶考,内人托相托她照顾我,这才联系上的。”

众人听说,均有些纳罕的看向这位长相普通的芙蕖姑娘。

要说女子一般善嫉,看这个芙蕖虽并得并不漂亮,却也清秀入眼。更何况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打扮。怎么着这样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孙进的妻子竟会如此放心,还专程托她来照顾自己出门在外的丈夫。

一番施礼问好,这个芙蕖姑娘却一直表情淡淡的。门虽被她推开,她却未步入房门一步。只是站在门边上,和孙进说了几句话,就递上一个锦盒,行了一礼,告辞离去。看都没多看厢房内的各人一眼。

崔寅笑了,瞥眼瞅向李超尘,道:“今日开了眼界,原来也有女子不为子凡兄心动啊。”

李超尘无语以对,只能干笑。

孙进关上厢门,手捧着锦盒走回桌前坐下,笑道:“各位兄台莫笑,这个芙蕖姑娘的性子就是这般。初始我还很不习惯,但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说来不怕你们笑,还住在青石巷时,文羽兄就见到这位芙蕖姑娘的,且还正式搭过话。可这芙蕖姑娘从瞧都没正眼瞧过他。文羽兄的模样儿,也不差子凡兄多少吧,哈哈,芙蕖姑娘还不是当没看到一般。所以,子凡兄也不必难过,各位也不必奇怪。原由都是这个芙蕖姑娘,哈哈。”

众人听言先是愣了一愣,继而亦笑着点点头,心下均想:原来如此,这个芙蕖姑娘是这般的性子,终于知道孙进的妻子为何会如此放心的叫她来照顾她的丈夫了。

李超尘眯着双眼,目光仍停留在已经合上的厢房大门:“这个芙蕖姑娘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啊。”

孙进点点头:“是的,我虽不知她的具体出身来历,但内人曾在来时言明,这芙蕖姑娘在京城很有些门道,路数不浅。而且她虽是女儿身,却通习文武。尤其是在武功上,她身手极是不凡。解决七八个彪形大汉,对她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

众进士听言又是一惊,不想这个模样儿极是普通的女子,竟有如此身手,纷纷纳罕称奇。只李超尘淡笑不语,一双瞳眼有意无意的落到孙进手中的锦盒。

日色西沉,天开始暗了下来,一切都很平静。只是这风吹得有些不自然。

已过申时,李超尘单人独骑着白马,在回翰林院的路上。

道上很静,没有一个行人,他半遮着脸,头高高抬起,望向已铺上红光的天空。

风吹得真的很不自然。

“那个郑芙蕖,你们最好查一下。”李超尘对着天空说道。

“郑芙蕖?”空中飘过一个声音,有些暗哑,更有些轻挑的调儿。

“在京城内和孙进有联系,他妻子儿时的友人,一个二十岁左右外表普通的女子。”

“好,知道了。”轻挑的调儿低低的答应了一声,人不曾见有现形,但这答应的话音未落,声音就已经飘然远去。

李超尘头还是高高抬着,眼望着已经染红了的天空,任着白马踢踏向前走去。

风吹得终于有些自然了,李超尘也不自觉的笑了。

他其实没什么原因要回翰林院,只是出了酒楼,不自然的就走上了这条最为偏僻的小道。

今晚不回住所了,直接在翰林院的休息室内过夜吧。

李超尘这么想着终于低下头来向前望去,金漆玉笔的翰林二字,出现在了眼前。

李超尘翻身下马,拉着马儿自偏角门而入。

有侍从打扮的下人上前,接过马僵绳,陪着笑脸问道:“李大人今天又要在翰林院过夜?”

李超尘点点头:“我要查点资料。”

下人弯腰:“大人辛苦了,说来真是惭愧,开始小人也像外人所想,以为大人是靠色相得的功名。可现在知道了,大人是有真才实学,靠的是真本事。”

李超尘笑了:“你也错了吧。这天下,有真本事的人其实不少,单就新年的新科进士,比我有本事的就不少,可却独我李超尘得了皇上的青睐,这其实还不是靠的色相。”

下人干陪着笑脸:“大人过谦了。”说着躬身行了一礼,牵着白马转向马棚。

李超尘撇嘴一笑,熟门熟路向里走去,转过一道弯,经典文阁出现在了眼前。他伸了伸腰,迈开步子,正要接着朝前走。突的刚牵过白马的下人自身后追来,边跑边还大声叫道:“李大人,快,快,宫里有旨传来。”

李超尘一怔,回头看去:“何人宣旨?“

下人答道:“回大人,是跟在皇上身边的苏公公。”

第五十五章 大宅院内的闹剧

已是开春之季,空气中转动的风儿终于有了些暖意。

虽身处古城之地,风景独特,古韵十足,但柳双离却没有丝毫兴致。

因为一直以来,柳双离最好的就是自然之景,而非人文之趣。更何况,她现在的心中还挂着太多的事,让她根本无心再去观景赏致。

被看门的衙役喝退,柳双离又步回了狭长的巷子。

此时天色已暗,夜幕初降。柳双离抬头望望天,又回眸看了看巷末那边的官街。此刻的官街上,正有七八个衙役提着大红灯笼,小心的把挂于街边两侧的风灯一盏盏点亮。

一片灯光灿烂中,开始有一辆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驶过,纷纷流进了街两侧的深宅府邸。

站于无灯巷中的柳双离已看不清,现会从那些华贵的马车再走下的是怎样的人了。

与官街晚间的热闹相比,狭长的巷道内更显静谧。

突然的响动虽声不大,却一下惊到了快要步出巷道的柳双离。

声响来自高耸粉墙内,细听去像是铁器撞击之声。

柳双离眯起双眼,有一丝的感到纳闷。

按这一带的院落布局,这条巷子两侧高耸的墙内,应该是官街上哪官衙大户的深宅大院。在这等人家中住着的不是官府老爷,就是大家公子小姐,怎么会有铁器撞击之声传出?这声响让常于习武的柳双离听来。怎么听怎么像是兵器互博。难道在西安这里的官家老爷或是公子小姐,竟有习武之气?

柳双离停下前进的脚步,立于巷子中。有一阵的犹豫。高墙之内接连不断传来的金铁交锋之声,一点一点的终于把她心底的好奇心全然激起。

又是‘噌’的一声划过,柳双离不再迟疑,双足劲力一点,瞬间飞身到了高墙之上,寻着金铁撞击之声掠去。

高墙之内是一重重的屋宇大院,错落的种植着几株古柏大树。

柳双离生怕被人发现。不敢大意,沿着灯火稀疏墙沿。绕过两处空旷无人的院落,好一阵儿,才落身至发出声响院落左侧的一屋顶飞檐内壁上。

这里的灯火较之前跃过的院落要明亮一些。柳双离半身趴于屋顶,双手小心翼翼按在飞檐上。探出半个头,如星光闪动的双眸,借着院内明亮的灯火,好奇的朝发出声响的院内望去。

这是一个并不算大的小院,估摸着也就如宣化何伯家的中院那般大小。

但看去,只见此时的院内四下边上,错落的站着七八个人。除了站在最外围的几个家仆打扮的男子,其他三人均手中各执兵刃,留神观看着最院中的两人。

小院最中间。正有两人亦各执着兵刃,在互相喂着招儿。柳双离在高墙外听到的金铁撞击声,就是他们所发。

但瞧去。院正中的两人,一人手执长剑,一人手握长枪,正有模有式的互相比划着。比的是什么武功招式,柳双离阅浅看不出来。虽是如此,她却只细看了两眼。就心下明了,正中的这两人都不是在正式的比武。他们只是在练功,而且还只是起步阶段的在练。

看去,正中的两人都只是十来岁的样儿,虽身着一样颜色款式的男装武服,但其中一人头梳羊角双丫髻,身形亦纤细无比,明显是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孩。

“杞儿,手劲轻些,别这么重,小心伤着了琼儿。”

发话的是立于院角边上,身着黄袍锦衣的一个中年男子。就见中年男子话音刚落,圈中手握长枪,身形较为粗壮的,显是少年的一人就立时停下刚刚挥下的招式,不满的转过头来,不悦的回声道:“郭叔就只会偏袒琼丫头,我手劲已放得够轻了,还待怎么着,我们又不是在练绣花。”

手执长剑的少女也不满的顶回话道:“强什么劲,你除了那一身蛮力,还会什么?郭叔教的落英剑法,你到现在都使不上来。”

“我使的是枪,不是剑。”少年亦顶回道。

“郭叔说了,那虽叫剑法,但枪剑都是一个样儿使的。你练不来就说练不来,别再找借口了。”少女鼻孔喷着气儿说道。

“你――你又算什么,”少年冷声哂道,“使出的剑法就是画圈圈空有样儿,一点力道都没有,这就叫剑法。真是好笑,这样的剑法白子卫会喜欢看!”

少女翻脸恼道:“你乱扯什么,我练我的剑法,跟白公子有什么关系。”

少年哈了口气,轻声笑道:“少来了,你向来最怕使力气,却突然的要跟郭叔学起剑法来,不就是因为见白子卫使了一手好剑法,还说喜欢有明朗有英气的女孩儿。”

“你――”少女的脸一下子大红,“你,你少乱说,我――我就只是想学剑,跟别人没有关系。”说着又转身向着黄袍中年男子那方,娇嗔道,“郭叔、段叔,你们看二哥哥他,总是这么编排人家。”

被叫唤的中年男子却不好插手年轻人的事,均只是憨笑的随口回应少女的娇羞。

正说着,突见一个丫头急急的奔进小院,先向中年男子行礼问了声好,然后就直接转向执剑的少女躬身道:“小姐,夫人着人来说,时候不早了,请您尽快回府。”

少女听说,一脸不悦的回道:“这才多晚,我还要练剑,不回。”

“小姐――”丫头显然有些为难,还想再劝她的小姐,可犹豫了片刻后,却转向手握长枪的少年,躬身道:“杞少爷,大太太也着人来请您尽早回府。”

“知道了,”少年把手中长枪一下甩向一边的下人,伸了个懒腰道,“我这就换衣回去。”

“二哥哥,”少女一见,手中长剑一挺,直指欲转身离去的少年,“落英剑你还没跟我练完,不许回去。”

“什么落英不落英的,本少爷不陪你玩了,丫头你找别人吧。”

说着少年双手一摊,不理会少女手中的长剑,转身离去。

“不许走。”少女心中火起,大喝一声,不管不顾的挺身一刺,手中长剑在空中一划,直抵少年的身背而去。

少年没想到少女会真会刺来,没有丝毫避让,身后被长剑一着刺中。院中四下的人均吓得惊叫出声,黄袍中年男子更是手中大刀急速挥出,只见寒光一闪,咣当一声,少女手中的长剑被大刀一下击落在地。

“杞儿――”

“杞少爷――”

四下的人众惊叫着急笼围上,离得最近的丫头却是一尖叫,险些晕倒在地。

但见在大叫声中急速倒下的少年,原本白净的后背,一点一点的染上了鲜红。

“二哥哥,我――我不是――不是――”少女尖叫着全身不住的颤抖,双手掩面一个不支,就要倒下身去。好在一旁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丫头,急忙出手扶住,少女才没真正倒下地来。

一团的大乱,把趴卧在屋顶檐上的柳双离看得瞠目结舌,她没想到,自己只是一时的好奇心起,竟会看到大家宅院中的这般乱像。

并不明亮的月光下,灯火在这家府院中大肆闪动。

众人口中的杞少年,很快就被人抬起接走救治。隐于屋顶的柳双离,身为外人也不好再看下去,即乘乱中匆匆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又一下跃身出了高墙,回至初来时的狭长巷道。

此时月已高升,虽不明亮却也能辨清几丈之地。

柳双离回至小巷,刚行两步,突见前方拐角处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竟似有人飞身掠进她刚刚离开的那家宅院。

柳双离心下一诧,正不知是何回事,突觉前方风声有异,不急思索,身形一转,避身进了巷角墙下。

并不是一通到底的小巷,中间拐了个弯,同时因着月色不亮,离得远了也不易被人查觉。柳双离很幸运的,没被发现藏身于此。

“郭府生乱,真是竟料之外的大好事。”一个带着兴奋的男声在小巷前方低声说道。

“现在如何?”另一男声低声寻问道。

“老六已进去打探了,等他回来再说。”低沉的男声回道。

“听板子回说,今儿是布政使家的二少爷受了伤。”又一男声说道。

“布政使家的二少爷?呵呵,郭大老爷这次干系可担得大了。”有人嘲笑道。

“郭记是布政使司的同窗,又有过救命之恩,再大的干系也难不到他的。”有人平静的分析道。

“管他什么郭老爷,我们要的又不是他郭记。”有人哼哼道。

“但段文生有他护着。”

“娘的,不杀了段文生为帮主报仇,咱誓不为人。”

“对,誓不为人!”

…………

一阵阵诅咒发誓,这愤怒的烈焰并不因特意压低的声音而有所减损。

柳双离蹲在小巷拐角,听得一愣一愣的,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

听着巷子前面至少有五六个壮年男子。那样暴躁的口气,是柳双离怎么都不敢去惊忧的。

而从这听来的话中猜测,难道适才她无意中在那家大宅院中看到的,被自家姐妹刺伤的那个少爷,就是布政使家的二少爷?

又什么郭记,什么段文生?这是什么人?犯了何事?

还有什么为帮主报仇的,难道这西安古城内,又要发生什么命案?

巷子前低声的诅咒终于渐渐熄去,柳双离默默的等着,直至再听不到一丝声响,她才敢从藏身之地走出,慢慢的踱离这条过于狭长的巷道。(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李超尘初进后宫

帝都京城,五月末的天。

日已入昏,翰林书香之地,安静得似乎这里早已被人遗忘了。

立于阁院前门的李超尘,听言下人的传话,剑眉微颦,点了点头后,立即利落的整着衣裳,回身往大门走去。

走至前院廊檐下,远远的就见三个身着紫红色宫衣的太监依次站在大门前,领头的一个太监宫帽高耸,神情高傲,目不斜视,正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司礼太监苏芳。

见李超尘现身,原还高仰着头的苏芳,立时微低下头,脸上堆起了笑容,迎上前去,高声道:“圣上口谕,李学士听旨。”

李超尘听言忙快步上前,在苏芳面前府身跪下,高声应道:“臣李超尘领旨。”

苏芳脸上笑意满满,扯着尖嗓大声唱道:“上谕,着李学士即刻进宫伴读。”

李超尘一怔,以为听错,抬起头来惊问道:“进宫伴读,即刻?”

“是的。”苏芳堆着笑脸,肯定的点点头。

“可是,”李超尘一脸的迟疑,“臣现在这身衣裳,还有已这个时辰了,皇上怎么会……”

“李学士请起,”苏芳眯着眼,打断了李超尘的话,“衣裳的事不打紧,奴才那里早就给大人备下了。至于时辰,那更不是个事。要知道咱当今皇上,最喜晚间习读。皇上读书,自是应有个伴读。而大人身为庶吉士。又专司稽查录书一职,当然是皇上最好的伴读人选了。”

李超尘再度一愣,未及答话。

苏芳若有深意的又是一笑:“李学士还不明白吗?”

李超尘瞧着苏芳的笑脸。一怔之下随即领悟,忙站起身来点头称道:“苏公公说的是,超尘一时糊涂,打了叉语,现在明白了。那么下来就烦请苏公公带个路,我即刻更衣进宫。”

苏芳亦点点头,拱了拱手语重深长的说道:“李学士是皇上命定的人。还请莫要跟老奴客气,想老奴以后还得仰仗大人的福运呢。”

李超尘一笑:“苏公公言重了。”说着亦抱拳回了礼。

此时天色已暗下。一声招呼,院外立时走进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低首在前引路。李超尘嘱咐了句翰林院守院的下人,好生看着他的马匹。即头也不回的随着苏芳等人出了翰林院,上了宫里派来接他的马车。

马车辘辘,一路都碰不着几个路人。

卫华曾经说过,皇上是一个孤傲的孩子。李超尘在几次和皇上的接触中,也认同了卫华的这个说法。且除了孤傲,还有阴晴不定,还有喜怒无常。而这又是最致命的。

自古即有道,伴君如伴虎,这是世之定律。即使现在的这个君没有多大的实权。但生杀他李超尘这条小命的权却还是有的。

从之前的几次接触中,李超尘就自觉的并不看好也不喜欢,这个冷漠又喜怒无常的皇上。即使他知道韩三公子已经认定了主君。即使他知道,他不可能也无法逃开这个命运。

一声长叹,李超尘认命的摇了摇头。

“李学士好像很不高兴啊。”苏芳侧过头来,细究着李超尘道。

“哪有,”李超尘连忙否认道,“只是心下实在没底。有些担心罢了。”

“李学士不用怕,”苏芳安慰道。“皇上也只不过读书缺个伴而已,李学士只要好生的陪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李超尘一笑,小心的说道:“超尘心下有一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李学士不用客气,但请说来。”苏芳陪笑道。

“苏公公觉得,皇上是怎样一个人?”

苏芳一愣,向前看了一看,才道:“不是小的说啊,李学士这话真个不该。小的是个奴才,皇上是小的主子。小的只知服侍好主子的道理,其他的一概不知。所以也无法回答李学士这话。”

听苏芳说得慎重,李超尘忙一脸懊悔的陪礼道:“超尘鲁莽了,请公公见谅。”

苏芳点点头,又向李超尘一一说明了些宫里的规矩后,即不再多言。李超尘连连点头称着是,亦不再多问。

一路再无他话,华贵的宫车载着李超尘一行,进了红墙深宫。

并不是第一次进宫,却是第一次自北边的神武门进的宫。

皇上初登大宝,还很年幼,采选秀女还只在筹备中,并未开始。后宫,只是冷清。

入了后宫,没再受到任何阻拦,苏芳前引着李超尘,一路来到了乾清宫。

虽已是晚春时节,可这深宫之中却依然像是冬至未尽般的凋零。

李超尘低着头,一路不敢多看的跟随着苏芳的步子,进了乾清宫。

外堂屋内只有两个太监宫女在打扫,一见苏芳走进,即停下手中的活儿,府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皇上呢?”苏芳问道。

“回苏公公,皇上在内间寝室歇着。”一个小太监回道。

苏芳点点,摆手让当值的太监宫女都退了出去。

“李学士请。”苏芳回身行礼,让李超尘走在前面。(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李超尘有些诧异的看着纷纷退出去的太监宫女,迟疑了片刻,又客气了几句,见苏芳一脸的坚持,也不再推脱,当先走在了前面。在苏芳的指引下,绕过了外堂,过了后院,来到了皇上的寝室外间。

示意李超尘止步,隔着屏风,苏芳高声禀道:“启禀皇上,李学士已经带到。”

苏芳话声落下,屏风之后,寝室内间,却是静默了良久,才有一个慵懒的声音应道:“子凡留下,其他的都退了。”

“皇上不要人伺候吗?”苏芳寻问道。

“不用了。有子凡在就好,你们都退下吧。”内间的声音懒懒的应道。

苏芳听言回了一声“是。”就留下李超尘一人,转身离开了。

随着苏芳的离去。寝室之中又是好一阵的安静。

等了许久内中仍是无声,李超尘耐不住,不得不出声唤道:“皇上。”

屏风之后,这才传来幽幽的声音:“子凡你进来。”

“是。”李超尘答应了一声,轻步转过屏风,进了皇上的寝室内间。

相比李超尘见过的大家寝室,皇上的这一间。算不上有多雅致,却是最大也是最为富丽堂皇的。

大块的金砖铺地。光亮照人,龙榻前十步,龙凤飞腾红毯铺地。龙榻左侧高墙上挂着一幅春梅凤鸣垂柳图。右侧则是一排大厨,内藏书卷无数。只是没一个厨柜有开过的迹象。

李超尘走进来时。远远看去,龙榻上正一人向内侧卧。听闻脚步声走进,榻上的人也不起身,只是翻转过身来,眯着双眼看向李超尘这方。

“皇上。”李超尘微柠眉头,低唤了一声。

龙榻上卧睡着的人,不用说正是当今的圣上,年刚满十四的秦思扬。

“子凡你慌什么呢,呵呵。”看到李超尘一脸的窘样。秦思扬轻笑出声。

“皇上急招臣此刻入宫,不是要习读诗书吗?”李超尘低首而道。

秦思扬笑意不减:“呵呵,子凡走近来。放轻松点嘛。什么习读诗书,朕说喜欢晚间读书是假的,要找人来伴读也是假的。不这么说,怎么叫得你来。呵呵,这个时辰找你前来,其实也就是一时兴起。想到了就叫,也没什么事。”

听闻此话。李超尘颦眉低首,无言以答。

榻上的秦思扬打了一个哈欠,瞅着李超尘的窘样又是一笑,道:“兴尽而已,子凡不必介怀。呵呵,想来要是朕能随意出宫,兴来之时,恐也会夜乘小舟,访戴不入而返吧,哈哈。”

李超尘眉头又是一紧,抬起头来直视着秦思扬,道:“皇上此言差矣,想陛下贵为龙体,若学了隐士之习气,任性而为,岂不乱了纲常。”

秦思扬眨着双眉,支起了半个身来,靠卧在床头:“呵呵,又说纲常,子凡你也是说教一派的吗?”

李超尘躬着身:“臣是为了皇上好。”

秦思扬哈哈一笑,高昂着头,双眸如剑般直视着李超尘:“你上前来。”

“皇上。”李超尘惊道。

“上来。”秦思扬话中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李超尘不敢再迟疑,躬身走上前去。

“再近些,靠到床边来。”秦思扬沉声命令道。

李超尘额头微湿,却不敢不靠上去,躬身半跪在龙榻前。

“抬起头来。”秦思扬又下令道。

李超尘不得不抬起头来,一双如墨若星的凤目半睁半闭。

秦思扬亦半闭着双眸,嘴角微扬,神情像是在细赏着一幅美画。

李超尘不敢动,静静的等着,良久突感下颌一紧,他的皇上已伸出修长的双指,紧捏住了他的颏上,微抬起他的头来。

李超尘大睁双眼,不敢言语。

“真是不一般的秀丽人儿啊,”秦思扬轻笑着,一口的调戏口吻,“看看这红唇,不用着脂就可这般的红润,还有这脸蛋儿,这眼珠儿,古人怎么说来的,面若春花,目如点漆。嘻嘻,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瞧瞧,爱卿不就是这般的佳人儿吗。”

“皇上……”李超尘语声微颤,想要摆脱秦思上的调戏,却又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秦思扬笑容中挂上一抹邪魅,调戏的口吻未变:“怎么,适才爱卿还跟朕说什么纲常之道的。可知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朕只要爱卿近一下身,爱卿就怕成了这样了,那要怎么为朕去死呢?”

“皇上,”李超尘的身子已开始抑制不住的抖了起来,却还是死命的抗挣道,“皇上也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皇上贵为龙体,不可轻贱了身子。”

“轻贱了身子,哈哈”秦思扬突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伏下了身子,额头几已抵上了李超尘的一张俊脸,“子凡知不知道,就你这句话,朕就可以治了你的死罪。”

李超尘一颤,愣了一愣后索性双目一闭,语声冷冷的回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秦思扬目光如刺,亦是冷冷的一笑:“怕朕不敢吗?”

“不,”李超尘紧咬着双牙,任由秦思扬托着下颌,身子还是一动不动,“臣没这么想。臣也知道,皇上的性儿,是连韩三公子都未能摸透的。”

“呵呵,是吗,”秦思扬又是一声冷笑,放低了声道,“说到韩天溟,他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朕的吗?”

李超尘一怔,半睁开了双眼,回道:“话吗,暂时没有。”

“怎么,你入翰林院已近半月,韩府的人都没有一句话说吗?”

李超尘又是一愣,听皇上这话问得认真,不似刚才那戏弄的调儿,想了一想,似有些明了,一直提着的心方才定下些来,放缓了声回道:“子朴兄有主动来看过臣几次,但说的都是些要臣照应好皇上的话。”

“就这些,没别的了?”秦思扬眯着眼追问道。

李超尘的下颌被秦思扬提着有些时间了,脖子已有些酸痛,想要摇头却根本就动不得,只能老实答道:“没别的了。”

“卫子扑也有半月没进宫来了。”

李超尘疑道:“皇上无法自行招见子扑兄吗?”

见李超尘竟是一脸的疑惑,秦思扬‘哼’了一声,懒得回他这话。松开了紧捏着李超尘下颌的双指,顿了半响后才转而问道:“你不会武?”

李超尘轻揉着脖子,也不敢追问,老实回道:“臣不会。”

秦思扬又是一声冷哼:“瞧着还是你大哥好些。”

李超尘微低下了头,只听皇上接着又道:“那你睡之前记得把门锁紧了。”

“门,锁紧?”李超尘奇道。

秦思扬冷笑:“你以为朕这时辰招你进宫,是为的什么?”

“这……”

秦思扬接着冷哼:“朕还没心情和你同床。今晚你就睡地板,但要记住,千万别睡死了,只要一听到外边有人走动,就快些收拾好上床来。”

“这……”

“你要灵醒些,朕这寝室的门,就算锁上了,他们也有千万种方儿打开的。你动作一定要快,别让人看出了陷儿。”

“皇上……”

“还不明白吗?”

“……是,臣明白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离开西安

三月暮春,寒气已去,暖意融融。(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虽在前一晚无意中看到了一出无关己事的闹剧,之后又被迫的听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心下也因此更有了些好奇,但再怎么也并没让柳双离改变原定的行程。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起,柳双离就打好包裹,退了客房,步向了城门。

虽是暖春,含雾的清晨,还是有些凉意。刚走至街上,柳双离就发现这情况有些不对。

通往城门的一路上,隔上十来步,总有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行至城门,柳双离就又发现,往时在这个时辰,应畅通无阻的城门,此刻却把满了官兵。一大早想要出城的赶早农活的老百姓,皆被挡在了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挨个的被把着城门的官兵,仔仔细细的检查着。

只有经过严密检查,没有任何问题的百姓,才能被放出城去。

这,是怎么了?

柳双离心下纳闷,脚下一步一步的走向队伍。

路旁的聚着的人群还在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

“喂,你听说了吗,巡抚衙内的一个师爷,昨儿夜里被人给杀了。”

“巡抚衙内的师爷,遭良心啊!”

“可不是吗,听说那脖子上,被刀子划开了这么大个口子,哎哎哎,死相可吓人了,屋子里全他娘的都是血啊。”

“这么吓人,是巡抚大人的哪个师爷?真个遭罪。”

“听说就是那个最遭人怨的郑师爷。”

“哪个遭人怨的郑师爷?”

“这郑师爷你都不知道。不就是那个常往柳春苑逛的死胖子,天天晚上都跟那些烟花苑里的娘们往死里闹。”

“柳春苑?难不成就是那个白白胖胖的,走起路来晃晕死人眼的郑师爷?”

“可不正是他吗。”

“那个东西,死了也是活该。”

“嘻嘻,爷说得好正派,好像你从没往柳春苑去过似的。”

“咱去也只是个新奇,哪像那个死胖子,里外都不是个东西。”

“哎,少说这个了,听说昨儿被杀的人,并不只有那郑师爷一个。”

“啊,还有谁?”

“听说还有那个,去年底刚被巡抚大人重金从江南请来的李师爷。”

“这又是哪一个?”

“去年底刚打南边来的,面都没见上一个,你要咱咋说?”

“哎,这是多大的事,这般的杀人。(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要我说这应该是仇杀。”

“这话又怎么说啊?”

“你们不都想想,那死胖子郑师爷是南方人不是?而那新来的李师爷,也是打南方来的不是,整个巡抚衙内的师爷,除了他俩,还有哪一个是打南方来的。而最近咱城里,不是突然冒出了许多操南方口音的人,是不是?”

“南方口音又怎了,跟这能有啥关系?”

“哎,这你们就不懂了,你们想想,一下来了这么多南方人,而死的那两个师爷,不都是南方人吗?这不就是关系吗?”

“啥……”

“这还不明白吗?咱这什么地方,西北啊,闹灾啊,白灾旱灾的从没断。你们再想想,南方,那是什么地方。好山好水的,就从没听说那里有过什么灾,真真就是个天堂一样的地儿。那些南方人,凭啥从那他们那好地方儿,往咱这灾地来跑。除了追人,往死里追人,还能有什么原因。否则城门上怎么会这么查人。”

“这……也是个道理啊……”听这解说,围着一圈的人,大半点了头。

南方口音的人,最近这里有这么多这样的人吗?

柳双离听到这里,一时愣住。

细想一想,昨儿晚上,在她看完大宅院内的打斗,往回撤时,在小巷子里听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哎,那些说话的人,就大多是南方人的口音。再有,听他们那充满怨气的恨话,真像是这些人所猜想的寻仇。

难不成,事情的真像,真被这些市井的胡猜给言中了。

没那么玩笑吧,她也没这么准的,就什么的都给撞到了吧?

柳双离想着,自嘲的摇了摇头,然后望望天,苍茫无云,太阳已高挂东边的天上。今儿,算是个好天气,一早的风虽还有些冰凉,却也不让人讨厌了。

柳双离双手环胸,凑近长长的队伍,站在了队末,跟着长长的队伍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远远看去,检查的官兵真的很认真,也很罗嗦。对每个要出城的人,都要盘问上大半天,才会放过。

虽是查得严,但瞧去,连着好些人都被放出了城去,想来守门的官兵也只是例行检查,不是真在这抓犯人,柳双离也就没太上心,只是尾随着长蛇队一点一点向前挪着。

突见前方检查的官兵中领头的一人,对着队伍前方的一人指道:“这个瘦不拉吉的,就是个南方人,拿下。”

柳双离一下怔住,这是什么道理!

瞧那被领头官兵指到的人,也只是较之旁人瘦弱了些,怎么就能断定是南方人了?就听那人冤枉的叫声还没喊出几声,就被三四个官兵不由分说的就抓了下去。

冤枉声还没散去,接着就听到盘查问话的官兵,大喊一声:“南方口音,拿下。”

又有四五官兵提枪上前,押走了那被指定为南方口音的人。这一回,冤枉声都叫不出来了。

柳双离更呆住了,这是个什么状况?真在抓南方的人?那她还能往前走吗,还能顺利出城吗?

她人也是瘦小的个儿,看着就是个地道的南方人的样,且一张口就是正宗的江浙口音。虽是在北方一带住了几年,还往境外蒙地跑了一圈儿。可个儿也没长粗,也从没去认真学过说北方的话。

她是怎么看怎么的就像是个南方人,因为她本来就是。

柳双离心思这么乱转着,脚下跟着也止了步,全没发现她的前方队伍已经又往前挪了两步。排在她后面的人,见她半天不动一步,不耐烦的伸手推了她一把。

柳双离这才反应过来,忙转身向背后的人抱歉的一笑,也不敢开口说话,立时脚步一转,退出了这长蛇队。

紧嗖在她之后的人,莫名的看了她一眼,但见她退出长队,自己一下白站了个便宜,也就不再多话,几步上前,跟上了队伍。

退出队伍的柳双离,急步走开,待远离了城门,才稍减了脚步,四目看去,人来人往,她却一时大叹,竟不知自己现下该何去何从。

远离了城门,她漠无目的的逛着,直至午时,肚子开始闹腾起来了,她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意找了家小吃店,要了碗面填肚子。

接待她的店家,听了她的话,看过来的目光都似带着深意。好在店家也是实城人,并没为难她,只不过对她比对的客人要来得更小心翼翼吧了。

吃过面,柳双离又是信步而行,却终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如此漫无目的的走了大半日,直止走累了脚,身子也乏了。她才摇头细想,西安也是个大城,南来北往的这么多人,城里时时都住着许多外地人,南方来得必是不少,官府不可能都抓了。现如今扣着不让人出城,想来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是一定要把南方口音的人都抓了。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呢?

想到这里,柳双离苦笑一声,暂且放下心来,重又在外城找了间客栈歇下。

如此,无所事事的过了几天。

西安城内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师爷被杀一案,初步有了官方说法。

这官方给出的说法,大半如柳双离最初在街头巷尾听闻的那般,南方的仇家追杀。

又过了几日,官府办案神速。除了加紧城门严察之外,没经任何风浪,即通报全城,犯人已全部落网。

至此,历经半个多月的巡抚师爷被杀一案,表面上尘埃落定。

西安城门大开,人流出城入城,一切恢复了如常。

日子也如流水般的流入了四月。

这日一早,柳双离打点好随身的行礼,退了客房,再一次向城门走去。

没了特意的盘查,很顺利的就出了城。站在城外四下看了看,柳双离心下一叹,不作他想的选择了往东而行。

官道通畅,行人如常。

柳双离漫步而行,白天顺着官道前行,晚间借宿农家,如此一路无事的行了几日。

从隘口而入,表面上的前行一如前几日,只是道路渐窄,两侧山崖绝壁绵延不断,甚是雄奇壮丽。

往前的道路不只一条,这一条山道穿崖而过,虽是近道,却同时也是险途。华山山脉的隘口,横穿峡谷的山道。一般的行人,为图安全,绝少会选择走上这一条山道。

但柳双离从来不是一般人,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即使在被人明白告之,这一条道上绝非坦途,最好绕道而行。她却在听言间不经意的抬眸一望,立时心神颤动。

眸中所见,奇峰怪崖,雄浑秀丽,真真美不胜收。

如此之景,撼人心魄,即便前路再险,她也要走上一走。

山奇路陡,幽深静远,真的行了一日过了一晚,都不再见一个路人。

猛然冒出的毒蛇野兽倒是不少,好在这些对普通人来说及对付的问题,对于云天门出身的柳双离而言,只是小菜一碟,很容易就解决了。

路再往前越难走,终是年久失修,近乎荒废的存在。

听言这一条山道,是十来年前为了攻城,而华山山脉中开出的栈道。也因为战而修,战后即荒。

可惜了这一方美景,战时人无心看,战后也无人来。

这日,柳双离一边欣赏着万物生华之景,一边心下感叹。正自神游,却突听后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怎么,这么快就碰到了如她一般心思的人,来这方险境中欣赏美景?

只这马蹄声,听着不对啊。这暗压着木轮的声响,不可能来自单独的马匹,显是还拉着马车。

不是吧,何人如此玩笑,也不问上一问就驶敢上道来。在这谷中山道,连步行都难,有人竟驾车而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峡谷怪道

柳双离一脸惊疑的站定回望,所见正如所听,一辆马车已现于后方道上。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是一头纯黑的骏马,拉着一顶黑褐色车盖上缀深紫色流苏的马车,在白间日头下,极是庄重显眼。

失修的山道很窄,窄到不及四马并排而行。马车右侧的车轮险险的压在峡道边上前行,看着只要稍一偏失,或是重心稍有不稳,就立时会连车带马的摔下山谷。

如此险行,驾车的竟还一点都不减速,飞奔而来,真真的胆大妄为之极。

而马车从山口奔至此处,竟一路无事,那驾车人的车技,着实高超,让人不得不心生佩服。

可眼下却不是心生佩服的时候。

山道真的太窄,窄到站在路中间的柳双离根本无路无让。

眼见马车飞奔而来,瞬间就到眼前。柳双离心急之下凌空一个跃起,身子顺着右侧的崖石斜坡,攀沿而上。斜坡极抖,崖石光滑,根本无法立足。而斜长的坡上,只侧生着几颗松树,绝无杂草。松树还小,出石才有半个成人的身长,间隔之间,无法攀爬。

柳双离跃起的力道不大不小,正正好在半空中一伸手,就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一棵松树。然后再借力一个翻身回旋,脚尖巧巧的落在另一棵松树的树枝上,遥摇而立。

她这么连番动作刚一落定,那宽大的黑褐盖顶马车,也正好驶到她适才站立的地方。回望去,车上的帘子不知是被风吹起,还是被人掀起了一角,就见一张面色黝黑,却又雅致俊美无比的面庞现于车窗前。

那黝黑俊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轻抬眼眸看向立于松枝上的柳双离,遥遥含着赞赏。眼见柳双离也回望过来,两人目光相接,他剑眉微扬,额头微点,目中的笑意更是深了。

柳双离却是眉间一紧。

不是她站立不稳,而她一下认出,这人她是见过的。正是初入西安那一日,在布政司府门前碰巧远远看见,气质不俗的主仆两人中的那个主子。

真是好巧啊,却不知那天一同见到的,那个面若冠玉,不似仆人的仆人,是否也一起坐在这车里。可惜车帘只掀起一小角,车速又太快,柳双离根本无法辨出,车里是否还坐有另一人。

马车车速很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行远去。(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柳双离跃下松枝,轻叹一声。

虽是好奇,却也是不相关己的事。

看着日色近午,柳双离信步走到山路上。那蹊跷的马车驶过后,就如前一日般,再没路人经过。

山路很静,除了时不时冒出来捣乱的山禽野兽,再无其他。

一路前行,不知不觉中,到了傍晚时分。此时的山谷,飞禽走兽多已回巢,再难见到,山路是更显幽静深远了。

及目而上,但见天边的晚霞被山崖半掩着,如半含娇羞的少女,转眸间,即艳丽,又清远。

又前行了一段,就见前方不远的悬壁斜坡上,有一凹下的石壁,凹处不深不浅,应能容下她这小身板,正可做为她晚间休息之所。

伸手摸去,但觉石壁清凉,柳双离寻思着找些杂草铺在上面。

突听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在这幽静的峡谷中听闻,犹如千百巨鼓同时奏响,千军万马奔踏而来。

柳双离心下诧然,这又是什么个状况?不及多想,听着身后声响已近至耳边,忙施展轻功一个飞跃,身子瞬间掩在了悬壁大石之后。

掩好身子,柳双离心下好奇的觑眼探去,就见狭长的山道上,正有数匹高头大马,背衬着半掩的霞色奔驰而来。马声如雷,速及快,只半会功夫,在柳双离还不急看清骑乘者身着何色衣物时,数匹大马上就如同离弦之箭,驶了过去。眼前除了瞬间刮过的急风,不再留一丝痕迹。

这又是何事,柳双离摇头轻叹,心下虽奇,却也知不关己事,还是少想为妙。

跃出遮身的大石,按着原计划的,寻来了杂草,细细铺平凹壁,然后再简单的吃过些东西,就躺下歇息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醒来,柳双离不作他想的,接着赶路。

来时已听当地人说过,若不做停留,成人步行两日就可走出这个峡谷。她一路上步子行得慢,又不时的驻足停留欣赏谷中美景,所以才行到了第三日。可就算如此,算算路程,今日应也能走出山谷的。

听说,走出这个峡谷,再行半日,就可进入河南府境内。比绕道峡谷前行,整快了三日路程。

可前方又是什么情况?

柳双离一脸愕然的看着前面百余丈外。

如果没有猜错,那里就是峡谷山道的出口吧。因为极目向前看去,可以清晰的看到整片碧蓝的天空,不再有一半被高耸的山石遮掩不见。

可是此时,在那已然开阔的地方,却一眼可见,横躺着七八个人。七八个身着统一深紫色劲装的大汉。暗红色的血迹,班班点点的洒遍这个不大的山谷出口。

柳双离的手缓缓放在腰间的剑柄上,犹疑着。突见躺倒在悬壁边的一个大汉突然动了一动,她迟疑片刻,还是握着剑柄,轻步走上前去。

地上勉强抖动着手的汉子,一副随时要彻底咽气的样子,眼中神光涣散,察觉有人靠近,挣扎着转头看来,苍白的嘴间发出微弱的声音:“小……小兄弟……”

柳双离半蹲下身子,皱眉道:“这位大哥,你,嗯,你们……”

大汉张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一口气没喘过来,连连咳出两口血来。

柳双离伸手在他的丹田处柔了一下,又按着穴道拍了拍,以使他心口的气顺上一顺。但这也只是让人吊着最后一口气,作用也仅是让他临死之前能撑住说完最后的话吧了。

大汉心口间的气暂时一顺,勉强撑起了半个身子,伸手自衣中掏出一物来,递给了柳双离,颤声道:“小兄弟,拜托了,请把这……把这令牌交给……交给叶大人。

柳双离纳闷:“哪个叶大人?”

“河南巡按御史,叶知秋,叶大人。”大汉喘着大气,拼尽全力接着说道,“要他一定要……要小心。那个白公子,很……很不简单,他……他和他的随从,好像,好像和阎罗店……和阎罗店有……有关……”

柳双离心下一惊,正欲再问,却见大汉递出的手一垂,身子紧接着抽搐了两下后,就随之倒下。再看去,人已然是闭目死去。

柳双离一声叹惜,看向汉子递来的物件,见是一面铜制的令牌,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

再细看去,令牌雕工得很好,却是一件有些年头的旧物。上面除了新鲜的血迹,还清晰可见深青色的锈迹。

令牌正面只简单的刻着一个‘虎’字,背面则用细致的线条,勾勒出一只张着大口,尖牙历齿的老虎。

柳双离一时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下再度轻叹了一声。

即使她不知道这是何令牌,却也能想到,这样般有年头的物件,绝不会是一件普通之物。也不知,这个铜制的虎字令牌,又代表着何方势力。

而她更想不到的是,会在这一刻这一点这一地,再度听到阎罗店这个名字。

就不知汉子口中的这个白公子,又是何许人也。

柳双离无力收敛这骇人的现场,只收好虎字铜令牌。然后小心的避开地上的血迹,慢慢走出了这个风景怡人,却最终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山谷。

出了山谷隘口,简单的休息了一下,再吃了些东西。柳双离不作他想,接着前行。

去河南府,本不在柳双离的行程计划中。

因为来西安的目的,就是因为听说西安城一带的人牙市场,最近有不少来自南方的女孩儿,而河南府却没有这种听闻。

找不到莲儿,柳双离本身再无明确的去处。而此时,已登上九五之尊的那一位,却传来了极想要她进京的要求。

柳双离就想顺了秦思扬的意,在西安城寻人无果后,直接北上进京。

不过出了西安城后,她却没有明确问路,只是顺着最初步上的官道一路向东,又顺着本心的进了风景雄奇的峡谷栈道,然后,就自然而然的,拐了个弯,进了河南地界。

此时看看天色已晚,但河南府的城门就在眼所能及的地方。柳双离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想乘着日头还亮,赶紧进了城。

突听背后传来一声断喝:“前面的人,你给我站住。”

声音尖历,一时难辨男女。

柳双离本能的止住了脚下的步子,左右看了看。

这林道左右除了杂草就是树木,前方又无行人马车,这里除了她,再寻不出第二个人。

那身后……

柳双离无奈转身。

本是谁人都可能会走上的官道,即使适才听闻了身后有马蹄声驶近,她也再无在峡谷中时好奇回望。可是,现在,那难辨男女的声音,却让她不得不回了头。

就见身后,立着六匹高头大马,领头的两匹马上,分骑乘着两个华服玉冠少年。看神情,男女不辨的断喝声,显然就出自这两个华服少年中的一个。

柳双离又一脸疑惑左右看了看,显是还真不敢肯定,人家是在叫她。

尖历的声音再度响起:“喂,你看什么看,我在叫你呢,你耳聋啊,没听到吗?”

这次再无疑问,被人如此无礼的叫住的,正是她柳双离。(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被强行的跑腿

没听到我会停下脚步左右的看吗,真不知这人说的是什么怪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柳双离心下苦笑,但看对方骑的马和衣着气势,就知道是一直处于高位,颐指气使惯了的人。身份来历不知多大,定然也不会小到哪去。她现在这时候,不想多事顶撞,惹祸上身,所以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公子,你是在叫我吗?”

“不是叫你还能叫谁,你也不看看,这周围还有其他人能叫的吗?”

刚不是就在看看吗,还被你无礼的骂了呢,柳双离暗叹。

“是,是小的愚笨眼拙,不知公子叫小的何事?”

“说你笨就是笨,你说能有何事?”洋洋得意的语调,极是傲慢无礼。

这……

柳双离真不知如何回话了。

“哎,你哑巴啊,快点回话。”尖历之声,再次的升起无名之火。

柳双离只是不想多事,才故意府小作低,听到此话心中也忍不下的有些着恼,抬眸定眼看去,确认了那叫住她的不辨男女的傲慢之声,出自左前方那个马上的少年。

其实说来,这声音并非真的不辨男女,只是说话之人故意压低放沉了声音,掩住了其原本尖锐的话声。明眼人只要稍一细听,都能辨出声音的不实,和故作的掩饰。

而这声音的主人,虽着男式的锦衣华服,头上梳着男子的高顶发髻,带着银丝翠玉发冠。可只要稍一细看,就很容易的认出,这其实就是一个扮了男装的少女。

少女是女扮男装了,可无论谁只要多看几眼,就很容易辨出其真实性别,可以说扮得一点水准都没有,少女与生俱来的娇柔之态,一分也没掩饰住。可以说,她整个人,仅仅也就是穿了个男装,梳了个男式发髻而已。

根本算不上真正意义的女扮男装。

见问话的男装少女脸上现出了不悦之色,柳双离再次暗叹,不想惹事的再底府首作低:“恕小的愚笨,真不知公子叫住小的是为何事。”

男装少女这才哈哈一笑。

“小子,看你刚才行走的步伐,你会武啊?”

这次的问话轻飘飘的,显是说话的人对此很是自得,虽未有漫骂之意,却让被问之人听着,还是那么的不舒服。

“是,小的自幼习了点武。”柳双离低眉顺眼的回道。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你多大了?”

“小的年过十六。”

“叫什么?”

柳双离眉间一拧,略顿了一会儿才答道:“小的贱字杨七。”

“看你脚下的步子,身法好像很不错啊。”

柳双离再一低眉:“公子见笑了,小的只是跑腿的功夫还凑合而已。”

“呵呵,听你话说还挺识相顺遛的,你是哪的人,干什么的?”

柳双离一听这话,就心下暗惊,真不想和这个傲慢的大小姐扯上关系,同时也暗怕早间在峡谷口的偶遇被人知晓了。

她心下慌乱,面上却是一点不显:“小的长于南方江浙一带,父母早亡,浪子一个,没有固定的行当。就喜欢四处替人跑跑腿,递个话儿,捎个礼什么的。”

男装的女子眉头一挑,脸上的兴致更显了:“我看你小子人也挺机灵的,怎样,想不想跟着本公子跑跑腿儿。”

柳双离心下暗急,却一时间又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惊呼:“公子,这……”

男装少女却完全不理会柳双离的着急,一脸豪气的摆摆手:“放心,本公子是什么人,岂能亏待了你,。”

“公子……”

柳双离心下更急了,只一心想着怎么摆脱掉这个自以为是的大小姐,可一时间竟是想不出任何的法儿。

只听男装少女不容置疑的声音再底传来:“好了,能跟着本公子,是你的福分,还犹豫什么。杨七是吗,你听着,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公子的人了。”

这是什么话,什么个状况?这人怎么自说自话的,一句话就把别人的命运给决定了。

柳双离心下暗道,她可不可以现在就跑啊。

看这嚣张的大小姐和随从一身的劲装打装,应该也是赶长路的。她跑了,应该不会费事再追吧。

可柳双离想是归想,却也没真的转身就跑,只是一脸愕然的直直盯着上方,那还一脸自得意满的男装大小姐。

看着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自以为是的富家大小姐。也不知她的父母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放任她跑出来闯祸。

看跟随在她旁边的人,至始自终都没说一句话,显是早习惯了她这自傲不知世事又听不下劝的性子。知道说再多的话也没用,所以也就懒得再说。

“你的官凭路引呢,拿来瞧瞧?”男装大小姐出声问道。

柳双离暗自苦笑,自己一个人,怎么着也别跟这些人拿强。谁知这个任性的大小姐,真要疯起来会是怎样。所以,犹豫了片刻后,柳双离还是听话的从包裹中找出了官凭路引。

男装少女拿过官凭路引,只略看了一眼,就顺势交给了一旁马上的少年。那少年倒看得仔细,边看边眉头紧皱,在官凭路引和柳双离之间,来回看了数眼,唇角微动,似有不少疑虑。可最终,在最后看了男装少女一眼后,还是把官凭路引顺势给了身后随从打扮中,穿着最好的那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也看得仔细,如同少年一样,似也有不少疑虑,可最终还是没有出口寻问。看罢,就把官凭路引还了回来。

见她身边的人都没有二话,男装少女开心不已的笑了起来,拍拍胸脯大声说道:“杨七你记住了,本公子叫石琼,西安人士,现在是要往京城去寻亲访友。”

实穷,嗯,真是个好名字,她父母起名时就没多想一会吗,柳双离暗笑的点点头。不过一听到是要往京城去的,她还是心下一喜,这倒是好事,正好顺路。

只是有一事,这位大小姐还有公子,你们是西安人,应该也从西安出发的吧,那要去京城,不是应该往东北方走,入江西往北才对吗。怎么也跟着跑到这河南来了,不会是跟她一样,没问好路,糊乱就走来的吧。

这么多人一起走错路,好像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吧!

柳双离正自好奇,又见男装的少女指了指身后的中年男子,道:“他叫段爷,杨七你以后就听他使唤。”

“是,段爷好。”

柳双离再度府首作小,抬眼细看去段爷的模样,见他是个年约四十的精壮汉子,脸阔厚唇,看样子应是个本事不错的大家管事,心下了然。眼角瞟过一旁,却见领头两骑中,一直未出声的那个锦衣少年,眉头紧皱,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又偏头看向身侧的少女,嘴角如之前看官凭路引时,再度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生生忍住,没有出口。

那是个真正的少年,绝对没有伪装,年纪看着比男装少女大上几岁,应有二十了。身形顷长,容颜俊朗,加之天生的贵胄之气,怎么看都应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只可惜一张俊脸过于沉肃,飞翘的凤眼也暗无星光,整个人瞧着是什么都好,就独缺了年轻人应有的活气。

这样少年老成的人,一般是不怎么招喜的。

“杨七,你会骑马吗?”

又是轻飘飘的一句问话,显是男装少女又来了什么兴趣。

柳双离左右看看,这里并没有多余的坐骑,实在听不出回答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想了一想,柳双离保守的答道:“会一点。”

“会一点,这是什么话,一点是多少?”

柳双离笑了,这一点有多少她还真不知道。她从小在云天山上,只是练武,没有骑过马。这几年的历险,倒是上过多回马背,却都是有人带着骑的。所以,她是不会骑马。

但要说真不会,却也不全对。她跟着骑乘过多次,有了不少马背上的经验,以她良好的学习和适应能力。想来就算离了带骑的人,控制住马匹继续前行,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要真说会骑,那就还是个笑话了。

所以柳双离笑了笑,小心回道:“这一点,就是骑上了马走几步,杨七还不至会从没马上摔下来。”

“哈哈,”男装的少女忍不住的大笑,“杨七你这人还真会说话,不从马上摔下来,就算会一点了。那拿根绳把你捆在马上,你也不会从马上摔下,这又算什么。哈哈,不会就是不会,少跟本公子打马虎眼,本公子可不是这么好骗的。”

这个,好吧,确实是不好骗,柳双离嘻嘻笑着:“公子高明,小的确实只会跑腿,骑不得马。”

“行了,本公子没这么小气,不怪你。这样吧,看你也不是真的愚笨,瞧着还有那么些精明。”男装少女故作大气的摆摆手,侧头想了一想,“那进了城先给你买匹马,再让段叔教你一教。段叔的本事不错的,由他来教,你学得勤快些,保准不出两日,就能成为马上的高手,就算再不济,跟着本公子跑上两圈,总还行的。”

“谢谢公子,谢谢段爷,小的一定尽心去学。”柳双离再度乖顺的连声回道,心下却只是在想,学就学吧,也不是坏事。只是听来,以这大小姐似乎很在意这个。而以她骄傲自大的本性,却说学上两天,就能跟她跑上两圈了。这样看来,这个大小姐的骑术也不怎么样吧。那她还有那么点自知之明的,也不是全然的自以为是。

这算是好事吗?

一行人没再多话,这般就算是说定了。

如此刚出了山谷,还未入城,柳双离就莫名其妙的,成了西安某位任性大小姐的跑腿下人。(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原来不只是跑腿

闲话少说,跟着这一行六马六人的贵人,柳双离很顺利的进入了河南府内城。[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河南府城不大,却有“千年帝都,牡丹花城”之说,是个历史极其悠久的所在。

虽说不是既定的行程,但能到这千年帝都之地走上一走,也是个不错的游历。只可惜,现在已是四月中旬,过了牡丹的三月花期。

花是看不成了,城内的历史名迹,柳双离倒很想去领略一番,又可惜没来由的被人强做了跑腿,出行走动都不能完全自主了,想去游城也不方便了。

男装少女任性自为,出手也如纨绔子弟般很是大方。一进城就打听到当地最好的客栈叫归来居,然后二话不说,就直接取道去了归来居,到那一出手就要了五间最好的天字号上房。

五间上房,男装少女一间,老成俊朗的少年一间,段爷一间。剩下的两间,归其余三个下人和柳双离,显然是要他们两人住一间了。

要柳双离去跟人同住一间客房,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很想说再要一间客房,她自己出银子。可是,这样不行,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还没签下卖身契的下人,怎能跟主子一样,一人一间房。

只是难道,这些人中,没一个眼力好的,看不出她杨七,其实跟你们大小姐一样,也是个女扮男装的。

柳双离正自暗恼,想着到了晚上,是不是寻机迷晕了同屋的人,然后再私自外出,单独找个地方过夜。

却见那个段爷突地看向她,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探究,半晌后,指了指前方的客房门,道:“杨七,你住这间,我去和阿成住一间。”

因着两个主子早先一步进了自己的房间,过道上只有几个下人在。三个随从下人皆是一愣,齐齐瞅向段爷,那个名叫阿成的更是一下惊起:“段爷,这,这怎么好。”

段爷又望了一眼柳双离,肯定的说道:“她和你住一间,不方便。”

“怎么……”

“别多问,就这么定了。”说着段爷却一手提起那个叫阿成的,推开了另一间客房,跨步而入。

剩下的两个下人,一脸惊奇的看着段爷两人关门没了影,又望向柳双离,一脸的愕然。

柳双离苦着脸向两人摊摊手,言下之意: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段爷我不熟,要问你们问他去。随后,不再理会两人,一步上前推开段爷所指的那间客房,进入关门。

独留两个还不知所谓的下人,在走道上自个惊讶发呆。

看来这个段爷道行不错,眼力不浅,看出了她的女扮男装。虽是看出,也不跟她深究,还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她,这个情她领下了,以后有机会,一定会还的。(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柳双离早早的起了身,简单的洗漱过后。就跨过后院,来到客栈的前厅大堂。

天虽还早,客栈大堂内却早已有三桌客人在用着餐了。

柳双离扫了一眼,见段爷独自一人坐在一张靠内的桌前,忙上前恭敬的行礼问好。

段爷点点头也不还礼,只示意她坐下一起用餐。

柳双离出声道了声谢坐下,就听段爷却淡淡而道:“大少爷在前一日已预付了早点的花费,你随意点来,银子是够的。”

柳双离点点头,却旧事重提的谢道:“多谢段爷前一晚让了客房。”

“无妨,一间房而已。”

“段爷也不问我。”柳双离有些好奇。

段爷却不以为意:“江湖中人,不得已的向来不少。”

柳双离先是一愣,继而明了的笑了笑,随之又调皮的眨眨眼,笑问:“那小姐她是?”

段爷摇摇头,简单的回道:“小姐一向喜欢抛头露面,老爷和夫人也管不了她。”

柳双离见说,点点头不好再多问,接过店小二送上的早点,吃将起来。

不一刻,其他三个下人也来到前厅用餐,可直到五人都吃饱喝足了,还不见两个主子的面。

柳双离忍不住打听,得到的回答却是大少爷和小姐喜欢在屋中用餐,刚刚段爷已命店小二送餐到他们房中了。

柳双离心下明了后,也不再多问。段爷吃饱后,即招过一名下人,给了他一些碎银,也不知吩咐去办何事。只眼着着那下人走了,才独自离了前厅,返回了后院。余下的包括柳双离在内的三人,没有吩咐,也不敢随便走动。

柳双离是真想出去走走看看,本来每到一地,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就是她最大的爱好。可今日即跟着这些人,对外是下人的身份,真就不好再随心所欲。只能也跟着另两个石府的下人,在前厅无所事事的干坐起来。

因柳双离是新人,半道上被主人拉来入的伙,没有卖身也没有签订契约。大家互相不了解,她看着又是个冷淡的性子,听说还身怀武艺,也不知高低如何。这两个石府下人也不是多事之人。两人不理柳双离,自成了一圈,聊起家乡话来。

柳双离听不大懂,也不想表现得过份积极。所以,很长一段间,她只是一人临窗而坐,漫不经心的看着客栈内外,来来往往的路人。

这客栈真是河南府内最好的一处,天才亮起,来吃饭的人就一波接着一波。再一会儿,柳双离三个不吃饭的家伙,都不得不让出座位给前来吃食的客人。

真是有些无趣了,柳双离正想着要不要到后院客房去探探情况,突听不远处一客桌上传来一声重重的惊呼:“你说什么,刘捕头他们,都死了?”

惊呼之后,即有人长叹一声,其语声掩不住的悲凉之气。

“是啊。听说昨儿在丹越谷隘口发现的尸身,发现时已死去好几个时辰了。也不知是什么人下的手,包括刘捕头一共八个人啊,都是一击之下毙的命,也不知是何人使的何手段,这般的狠辣。听收敛尸身的兄弟说,那里除了血迹外,根本找不出一点打斗的痕迹。八具尸身上,除了毙命的那一刀,再找不到任何伤痕。八人所使的兵刃也都好好的佩在他们身上,上面更是寻不到一丝血迹。”

“这,这是……”

“刘捕头可是咱们河南一带响当当的捕头啊,破案无数,怎么一下就没了?”

“月前我还在街上碰到他,请喝酒不去。说是在查一个大案,人都累成那样了,哎,多好的一个人啊。怎么会,怎么会一下就……”

“你说,连刘捕头这样的人,他们都能说毙就毙,不会是真出什么大事了。哎,这世道,真就乱成这样了吗?”

“不知啊,真不知啊。这个世道啊,哎……”

……

小小的客栈之中,一时间,悲叹之声,不绝于耳。

柳双离听着,稍一联想,就知道他们议论的正是她前一日,在峡谷口遇到的那几个死去紫衣劲装大汉。

却不想他们竟然是河南府道的捕快。如此密杀官府捕快,还做得如此狠辣,那下手的人,绝非一般之人。

柳双离不由的想起了那大汉临死之前所说的阎罗店。以她所知,阎罗店这十年来在官匪两处的行事能耐,还真有可能做来。

阎罗店的能耐,那是连永定候韩府千方百计都探不清的啊。

接着她又想到大汉要她找的那个河南巡按御史叶知秋叶大人,还有他口中那个不知何许人的白公子。

河南巡按御史在哪还好说,问一问人就懂,只是她现在的身份,真不好去问。

至于那个可能和阎罗店有关的白公子,她现在就真不知从何着手去知道了。但是,听那大汉临终之前所言,那个叶知秋大人,应该知道那白公子是什么人。

所以,最后的着落点还是,她如何找到河南巡按御史,把虎字钢牌交付,并告之他那与阎罗店有关的话。

她是不方便,那让方便的韩府中人去找不就行了。

只是,她出行在外这一年多来,一向是韩府的人来找她,她从没主动联络过韩府的人的。

这次往西安行来之前,韩二公子曾告诉她,路上如有急事,可找当地的宝运银号。宝运银号是大周三大银号之一,分店开得全国到处都是,要找起来真还不难。她昨日入河南府时,就在路上见到了一家。

问题是,她现在怎么去宝运银号?

想想还是开溜,反正她跟那个什么石大小姐也没啥关系。也不知那个石大小姐还有段爷他们是不是故意的,谁也没跟她提签定主仆契约的事,不管是死契还是活契。昨日也只是拿过他的官凭路引看了一下,确认了一下她没有说谎就算过了。

那个官凭路引是韩府帮她办下的,上面标能她是男性,真得不能再真。虽然实际信息确是假的。

柳双离正自想着要开溜,突听背一声轻唤:“杨七,你过来。”

心下对天长叹,刚刚升起的想法即被抢自案下。转身小跑至段爷跟前,躬身陪笑道:“段爷好,你老唤小的何事?”

段爷轻叹一声,看着柳双离道:“小姐又发脾气了,在屋里摔东西,衣裳不整,杨七你去看看,似着劝劝小姐,穿戴好来。”

柳双离一愣,敢情是把她当丫鬟来使唤了。心下不由诽谤:你是不是就因为这个,虽看出我的官凭路引不对,却还装做不知,不去说破。

柳双离想着,不免翻了翻白眼:“这个,不是小的无礼多问。段爷,小姐出门在外身边都不带个贴身丫鬟伺候吗?”

段爷苦笑连连,有些无奈的解释道:“小姐出门时本是有两个丫鬟陪着的,可两日前,她们都被小姐丢在路上了,现还急没赶到。”

丢在路上,这是什么个状况?

段爷见柳双离依然不解,只能进一步解释道:“丫鬟们不会骑马,小姐又不肯坐车,硬是要骑着马赶路。两日前,小姐把府里跟来的马夫都给打伤了,马车也一并毁了。两个丫鬟脚力跟不上,又一时雇不到马车……”

所以,你是说,现在大小姐身边就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了,是不是啊。

所以,昨儿强拉她入伙时,才这么在乎她会不会骑马,段爷,你是不是想这么说啊。

真真是个乱来的大小姐。

柳双离只能陪笑,看来这个丫鬟的角,她还真的去做了。

“不知小姐所为何事发的脾气?”而且发的还不小,又是摔东西又是衣裳不整的。

段爷再次长叹,看着柳双离,想要解释,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事你先别管,只管去把小姐劝好穿整衣裳就行。”

敢情还是不好启齿的事啊。

柳双离也不想去多想富贵人家小姐的事,就不再多问,点点头答应着向后院客房转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六十一章 西安布政使家的大小姐

后院上房,石大小姐所住的客房前。

柳双离来时,一眼就见到那沉默寡言的石大公子,着急的站在他妹子的房门前,一手按在门沿上,一手苦恼的揉着脑门。似想要推门而入,又心下无计,正左右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

又听得门内传来物品重重落地的声响,还有石大小姐似有不平的哭泣漫骂声。

柳双离心下一阵感叹。

见柳双离来到,石大公子长叹一声,让过身子,侧身无力的靠在了长廊柱上。

虽是被点名唤来劝说的,柳双离还是先向石大公子躬身行了礼,问了能否入内,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轻敲房门,推门而入。

一进去,就见屋内一地的碎物,柳双离摇摇头,小心的避过地上碎物,轻手轻脚的向里屋走去。

过了里门转过屏风,就见昨日还故作男子豪爽气直、大笑蛮横的石大小姐,此刻却是一副小女儿状的俯在梳妆台前,不住的抽泣着。

看去应是刚大哭大闹完,现下是忍不住的难受痛哭。

只见石大小姐身上只着着件居家的圆领玉白纱衣,丝发半垂,显是早起还没梳妆打扮过,就被什么事气得发了大火,痛哭到现在。

柳双离仰头看看半俺的窗外,日头高起,此刻已近巳正。这位大小姐依然如此,是要在这闹上一个早晨还是一天?

这样想着,再回看过来,她进来已有半刻,石大小姐还是趴在桌上哭着,没动上一动。

又等了半倾,见对方还是没有发现她的到来,柳双离只能主动的轻唤道:“小姐,巳时已过半了,你是不是……”

“滚!”

一件重物随着这一声怒吼一同向她袭来,柳双离眉眼丝毫未动,身子向右轻轻一让,就听‘哐当’一声,重物在她身后滚落于地。

“滚,你们都给我滚。谁叫你进来的,你们都给我滚开。”石琼边大叫着,双手不住的捶打着桌子。

柳双离也不去劝,只静静的看着她发疯般叫喊。

“什么不愿见我,要我回去,不要跟来,我还稀罕他了。我就是要上京城去,就是去见我的舅舅,跟他白子卫有什么关系,我要他管。”

白子卫,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柳双离蹙眉想着,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听过这名字。

正思索着,只听石琼接着又叫嚷道:“我去找舅舅,舅舅是京里正二品的大官。有舅舅在,我石琼还怕嫁不到好人,谁稀罕你白子卫。舅舅认识的人多着呢,我到时一定能嫁给候爷公爵,甚至宗亲王爷。比谁都光彩都风光,是,就是比你白子卫要气派,要气派一百倍。看你,看你还神气什么。”

柳双离心下一叹,暗自非议道:我的大小姐,嫁给公爵王爷,不定就是好的吧。表面风光是风光了,可你要拿自己的一生去赌气嫁人,这样真的好吗?你赌气嫁了,别人还不定理你,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真的好吗?

暗归暗,却也懒得劝。

石琼还在不住的大叫大嚷着,许久声音才渐渐低下,又过了一刻钟,哭泣声才有所停歇,柳双离这才走上前去,捡好听的无关紧要的话劝着。

又好一会儿,石大小姐才止住哭声,抬起脸来,边用白玉长袖抹着眼泪,边赌气的又道:“不,王爷不够,皇上不正在选秀吗,对,我就去参加选秀,选秀。等我入了宫,当上皇妃皇后后,看你,看你还看不看得起我。到时我要你白子卫跪在我面前,一直起不来,永远也起不来。”

这?柳双离不由的抹额长叹。

盯着这个石大小姐,上下左右的看了又看,直叹这个石大小姐的心理是否有问题。

说到选秀,不就是上回韩府来信里提到的,说要给刚当上皇帝的秦思扬选后宫妃子吗?听说选的还不少,这才多久,就已经普告天下了啊。

看着边抹泪边还在不住下着狠话的石琼,柳双离不由的暗暗摇摇头。

这石大小姐,真能入宫当妃子,想想都觉得可笑。

又等了半响,见石琼还是自骂着不停,当她的宽劝为空气一般。柳双离不能不提高了几倍声叫道:“小姐,不管何事,你也要先梳洗过了,才好去做啊。”

石琼被这突然的大吼吓了一跳,这才细看向屋中的另一个人,一看之下立时跳起,睁着通红的双眼,指着她惊叫道:“你――你――杨七,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双离这才陪笑道:“小姐,是段爷和大公子叫杨七过来服侍小姐的。”

“你――你,他――他们怎么能让你,能让你进来?”石琼一听之下,不但没弄明白,还似被气到了,“畜生,你个畜生,你们能进来,你――你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出去。”

“小姐,”柳双离暗自好笑,“段爷和大公子是担心小姐,才叫杨七进来服侍你的,杨七不能现在就出去。”

说着见石琼还是惊叫着不明白,柳双离只能进一步解释道:“小姐别气,段爷和大公子只所以让杨七进来服侍小姐,是因为他们知道,杨七和小姐一样,都是女儿身。”

“你,你也是女的?”石琼这下真的奇了。

“是,所以小姐没什么好气的了,来,让杨七帮小姐梳下头。”柳双离点头笑着,拿过桌上的红木软梳正想帮石琼梳发。

不想这石大小姐是个不消停的主,只见她明白过后,却一拍桌子,转而大骂道:“你们――你们骗我,一个两个都在骗我。”

柳双离愣了一愣,见石琼只顾不高兴的大叫大骂,心下又是一阵好笑,只能低言解释道:“小姐息怒,杨七出门在外,为了行事方便才着的男装,不是故意要欺瞒小姐的。”

“你――”石琼指着柳双离,柳眉倒竖,“我不管,反正你骗了我。”

“小姐,”柳双离苦笑着,见石琼还是不依不饶,只好连声赔道,“是,是杨七不对,小姐请息怒。”

“你说,你是怎么扮的?”石琼气道。

柳双离无奈道:“杨七也没怎么扮,就是换了件男装。”

“你骗人,要是这样我怎么看不出来。我那两个丫头也换的男装,可我一眼就看出她们是女的。”

“嗯,”柳双离接着无奈,“杨七市井小民,粗野得紧,怎么能跟大家里的姐姐们比。”

“你,怎么不能比,说到底就是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石琼说着说着,以气不过的哭闹了起来,真真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

柳双离只能把语气放到最软的又是连连陪不是,又是不住的劝说着。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石大小姐才似气顺了些,不再究着别人骗她不骗的,突的大叫道:“你不是说要服侍我梳头吗,那还不快点梳,梳男式的。”

柳双离听言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连声答应着,急急取过红木梳,认真的帮石琼梳起了头来。梳毕,又转自前屋,打了盆水,服侍着石琼洗好脸,扮好了妆,再自衣橱间取了件月白长衫来,伺候着她换好。

等一切都弄毕,石大小姐换好衣服步出客房,时已过了午时,什么事都已做不来,大伙只能直接转去吃午膳了。

吃过午饭,又服侍着石大小姐在河南府城四下转了转,直转得她完全没了兴趣,又回了客栈,歇下了身,柳双离才重获了自由。

晚间寻了个空,和段爷细聊会话后,柳双离才大致了解了自己被强行跟着的是怎样的人家。

原来石琼是西安布政使府上的大小姐,因石府这一辈中就独她一个女儿,所以从小被家里的长辈宠坏了,养成了这般娇蛮任性的性子。

而同行的那位石大公子,名唤石琅,刚至弱冠之龄,是石琼大小姐的同母大哥,族中却是行三,所以石大小姐才唤了他一声三哥。

石琅原已成婚,不想年前妻子却突得急病过了逝,他心里郁积,见妹子闹着一定要上京去舅舅家,就自告奋勇的陪同出门,也是为了一解他心中的积闷。

一提到西安布政使,柳双离立时想月前在西安时,那晚因一时好奇在那大宅院所见之事。而同时不久后,在那条小巷中,她就听闻了布政使府的二少爷受伤的事。当时还猜测是否就是她所见到的那个,被自家姐妹刺伤的少年。

对了,还有白子卫,这名不正是她那晚在那屋顶上听到的吗。那晚那个刺伤人的小姐,喜欢的人不正是叫白子卫吗?难道,那晚她在屋檐上所见到的那个小姐,就是现在这位石大小姐?

要真是这样的话,真的好巧啊!

难道是她和这个任性刁蛮的石大小姐有缘?有缘,哎,想到这心里的感觉,怎么就这么的不好呢。

晚间,段爷建议,反正白子卫他们也追赶不上了,不妨就在城里多住上两天,再往前走。

明说是为了游览河南府的风景名胜,段爷的真实用意,却是为了能停下来,好等等被石大小姐抛下的那两个贴身丫鬟。

石琼本不愿意,但在她家三哥的一再劝说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听言要在这多停留两天,柳双离倒很是乐意,思量着怎么在这两天里,寻机到宝运银号去看看。

机会说难也难,说不难其实也不难。

不难,是因为做为总管事的段爷,并未刻意安排柳双离做事,只要求她时时帮盯着他们家的大小姐,别让她在闹事就行。石大小姐的虽娇横,却也不是全然的不讲理,只要多加好话劝着就行,这其实不算太难。

说难,却是因为这位大小姐真是闲不住的人,她完全不是官家小姐那种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性子。这还算了,爱出门就爱出门吧,可出来逛个街,她大小姐无论到哪里,都呆不够半个时辰。这样一来,要时时盯着她的柳双离,真真就没了自由身,完全做不了自己的事了。

没有自由,要她怎么好去宝运银号?虽然这两日来,她不只一次从宝运银号门前路过。

就在柳双离不知如何是好时,石大小姐那传言中的两个贴身丫鬟,终于赶到了河南府。

两个丫鬟,一个叫桃红,一个叫柳绿,很简单又很好记的名字。她们的到来,终于让人舒了口气,也终于解放了柳双离。

第六十二章 河南府宝运银号

宝运银号,大周三大钱庄之一。

柳双离原本以为,作为在大周如此大牌又有着响亮名号的钱庄,其店内的装潢定是非比寻常,与众不同的。

可真正进入,眼之所见后,她才发现,这跟她以往所到过的那些商铺,也没什么不同啊。最其码,单从外表上看过去,是没什么不同。

要知,柳双离是一向节俭惯了的,因此她所常进的那些商铺,也都是普通百姓人家最常进的那种最最普通商铺,也就是那种任一城镇上比比皆是的商铺。

而这个传说中的,在大周任一城镇都有分号的宝运银号,在河南府的这一家,其店内之装潢,就是百姓人家最最常见的那种。

只见店面不大,除了店门旁供客人稍作休息的桌椅外,就只有占完右侧整面墙的,那简单而古朴柜台。柜台比之其他商铺的柜台来说很高,看去足有四尺高。柜台内也没有其他商铺所必有的供客人挑选的商品。

也因此,就更显出了这家店的孤陋清寒。

柳双离就是带着这般诧异的心情,走进了店内。一进得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柜台后最中间的那个,一只眼上戴着个奇怪的西洋镜片,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

看中年男子的神态及装扮,应就是这家店的掌柜无疑了。

就见中年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问道:“这位小哥,不知是要存货,还是要兑换现银?”

“都不是,”柳双离摇摇头,自怀中取出一物,递上前去,“不知掌柜可认得此物?”

这个……

中年男子见之由不得一惊,伸出接物的手都忍不住的有些颤抖。

这是一面银制的令牌,周身无字无画,通身看去,只有依着器理走势,纹制的一条条如流云似蚕丝般的线条。线条交错相织,看似毫无章法,却实则暗含外人所不知的秘密符号。

这无疑正是宝运银号独出的银丝令印,是银号中仅次于金牌令印的二号令牌。凡持有此令牌者,无论去到大周境内任一家宝运银号,都无需出示兑票,即可换取此钱庄中当下所有之库银。

中年男子细辨着令牌,手心止不住的微颤不已。想他在这银号当了近十年的掌柜,这银丝令印,也仅是第二回得见。

记得上一回见着,还是在八年前了。那年黄河道口发大水,百姓流离失所。听言是庄主心善不忍,往黄河道口各大钱庄连发了十几面银丝令印,只为方便各处调用钱庄库银,好救济灾民。

即便如此,那年持令印而来的,也是钱庄各道口的堂主,还副带有庄主印章的一封文书说明。而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究竟是何人,竟能持有这样一面令印?

银丝令印,虽然不定数量,但它却不似金牌令印般,分别掌握在不同人的手中。凡在宝运银号做事的人都知道,银丝令印,无论多少面,只掌握在庄主一人手中。他人即使得此令牌,都不能常期持有。而庄主每次发出令牌,那接令者办完事后,都必要及时交回令牌,不得有丝毫延误。

又因现在的庄主行事一向稳重,如无大事,都不会发令行事。所以,即使在宝运银号中有头有脸的人,都很难能见到这面令牌。

可现在,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啊,却怎的就见到了这面令牌呢。

庄主发出此令牌,有何用意?

而眼前这面银丝令印,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假的。

中年男子心下生疑,眉头深锁,上下打量着柳双离许久,才沉声问道:“请问这位小哥,你可知这是何令牌?又从何得到这面令牌?知不知道如何使用这面令牌?”

如此连声的追问,让柳双离也不由的提起了心来。

她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回复笑脸,抬眸答道:“这银令牌是原永定侯府的韩三公子给我的,我不大清楚它的用处,只听韩三公子说,这是你们钱庄的特制令牌。他给我令牌时只说,要是我哪天缺钱花了,拿着这面令牌去找你们,你们就会给我银子花。还有要是哪天,我有急事要找他们,一时又找不到的话,也可拿着这令牌去任何一家宝运银号,你们会帮我忙的。”

“韩三公子?”中年男子又是一惊,这宝运银号专属的银丝令印,竟是从韩府的韩三公子处得来的,这又是什么道理?

“是的。”柳双离笑着点点头,“还有韩二公子,你们钱庄的姑爷,他也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中年男子一时间只觉得头上似有不名之汗滋滋冒出,好半晌才定下心来,问道:“小哥识得原永定侯韩府的两位公子爷?”

要知那两位大名远扬的韩家公子,他多年以来都是只闻其名,不得见其实啊。

“当然识得,两位公子对我都挺好的。”柳双离回得理所当然,笑得也很是理所当然。

好吧,如此的理所当然,中年男子也想到了某些事,对眼前这个只见其实,不得其名的小哥,也就有了指明的方向。

中年男子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该问的事不要多问,又上下看了看柳双离,简明而要的问道:“不知小哥今次到来,是为了取银子,还是为了找人。”

柳双离又是一笑:“我不缺银子,所以是来找人的。”

中年男子了然的点点头:“如此,小哥请在此稍候。”

说着,中年男子招呼过一名伙计,简单吩咐了两句后,即持着银丝令印消失于柜台后一侧的暗门中。

柳双离看着中年男子消失在眼前,也不多话,只安心的在店内等着,等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就见中年男子从原路返回了柜台。

这一次,中年男子一改之前的严肃态度,恭恭敬敬的向柳双离奉还银丝令牌,架着奇怪西洋镜片的脸上,也陪上了十足殷勤的笑脸:“小的刚去寻过了,真是不巧,今日小哥要找的人不在,所以小哥今日是见不到人了。不过,小哥不用担心,烦请你明日再来银号一趟,那时韩府必会有专人相迎小哥。”

“明日啊,要是我明日来不了呢?”柳双离现在可不是自由身,她真无法保证,明天能否找到借口出来一趟。因为按那位石大小姐的打算,两个丫鬟即赶到了,就没必要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赶紧往京城赶路才是最要紧的。

“这无妨,如若明日申时,小哥还未到来,小店就知小哥是没空了,那在两日之内,必会有人主动去寻小哥,请小哥一定留意。”

柳双离听对方说得肯定,心下再无疑虑,点头接过令牌,告辞了一声,转身出了宝运银号。

此回所见,柳双离看出,这个宝运银号并不是韩府备下的联络点。

而柳双离所不知道的,刚刚那个中年掌柜消失于暗门后,并不是如常人想的,进了自家店面的后堂。而是转过了后门暗道,去了后街上的另一家店铺。那是一家表面经营女子头面饰物的商铺,实则却是永定候韩府在河南道府专设的联络之所。

就在柳双离离开宝运银号之时,那家商铺就有人骑上快马从另一条街上绝尘而去,也不知是要赶往何处。

而西安布政使石家人所借宿的客栈,正如柳双离所猜想的,两个丫头到后,石大小姐就一天也呆不在河南府了,急不可耐的就要出发去往京城。

而按之前口头约定的,虽没卖身,柳双离却是要跟他们一同前去。

石大小姐虽然脾气不好,却也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答应给柳双离买的马,在来到河南府的第二天,就买好了。而呆在河南府的两日里,她也让段爷好生教了柳双离基本的骑术。

两日练习下来,以柳双离的武术底子,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骑术技巧,不说骑得有多精湛,但是陪着石大小姐在街上跑个两圈,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所以,即知了柳双离也是女子,有她陪着,那么带不带上两个丫鬟,在石大小姐看来,就真不成问题了。

再一次想丢下碍手多事的贴身丫鬟,只骑马上路。

好在,有石三公子的极力劝说,又有段爷抬出老爷夫人的叮叮嘱咐,石大小姐总算没有再次发威乱来,勉强同意租了辆马车,带上两个丫鬟一起上路。

因此,在两个丫鬟赶到河南府的第二日,在柳双离去过宝运银号的次日。西安布政使石府上的三公子和大小姐,就带同一众随从,再次踏上了去往京城的旅程。

柳双离毫无疑问的,失约了宝运银号,只能如掌柜所说,等着韩府的人主动找上她了。

即是北上京城,道上的行人自然不会少。

柳双离一行九人,一路之上真真见识了不少形状各异的路人。

因此,这日有人快马从他们身边一跃而过,又突地在前方一下勒住马头,因收式过猛,险些没让马倒翻过来,好生的惊险,也没把他们一行人给吓住,都只是略微的吃惊了一下,如此而已。

只是还没等他们吃惊完,就见前方勒紧马头的人,稳住马匹后,即回头看向他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笑,倒比之的勒马,还惊到他们。

说是看着他们九人大笑,其实只一瞬,大家就发现,他真正看着的只有柳双离一人,大笑的对象也只她一人而已。

而柳双离看清此人后,同样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就见那人大笑着催马上前,向柳双离拱手问道:“真是好运,遇上了杨兄弟。哈哈,这些日子不见,不知杨兄弟此番是要往何处发财啊?”

说是她若没空再次去到宝运银号,那两日之内,必会有人主动寻来见她。现在,真就这么寻来了,且想不到竟是这个人寻了来,还大大方方的毫无顾忌的现身到她面前。

第六十三章 凌风来了

柳双离知此人出门在外,一向都很有江湖人的作派。体现在一点上,就是无论去办何事,只要没有特殊要求,他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绝不藏着掖着。

所以,柳双离见说也很大方的,拱手回礼道:“真是好巧,多日不见,凌兄一向可好?杨七此次得贵人所雇,正是要上京而去,不知凌兄此番又是要行往何处?”

凌风眉眼上挑:“上京?不是吧,风也正有事要赶往京城,这不正好,和杨兄弟同了路。这话怎么说来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哈哈,缘份,咱们真是有缘份。”

嗯,这话说得,怎么让人学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是有缘,可这不是你韩府多方打探下,硬凑上来的缘份吗?怎么叫千里来相会了!

柳双离心下暗笑,嘴上却平静的问道:“不知凌兄为何上京?”

凌风拍拍胸前鼓起的腰包:“这不,受人所托,上京传个话儿,再顺道捎个物。”

“就凌兄一人?”柳双离追问道。

不想这话一问,凌风笑颜立止,长叹一声:“杨兄弟还不知道咱是苦命的,不是一人,难道还要再找多两个人来,一起分这一到手就跑底没影的银子。”

柳双离轻笑,这话说得这么不正而八经的,很有凌风的作风。看来韩府是只着凌风一个人来见她了,也不知是韩府一时人手不足,还是这事在他们看来,只需凌风一人就足以应付了。

她不相信韩府没得到消息,河南府的捕役被杀于丹越谷隘口一事。

即知出了这等大事,而她柳双离的人又正好在这里,韩府就不可能完全没有动静,也就不可能只派凌风一人前来。

虽然以凌风的能力,真真以一当十当百都不成问题,可这事,本就不是一个人就能处理得来的,再有十足十的能力也不成。

何况,听凌风话意思,他得到的命令,应该是要陪她一同上京,想来河南捕役被杀一事,还不是凌风此行所要办的事。

可河南捕役被杀,显是和阎罗店有关,而韩府最近一直就在追查阎罗店。柳双离相信,以韩府的能耐,应该有能查到河南府这来。

所以,到河南府这来的韩府人,在她看来应该不会只有凌风一人。

所以,柳双离才有此一问,可听凌风的回答,却像是还不想告诉她太多的事般。

既是如此,柳双离也没再多问,淡然一笑,转而介绍起了同行的石府众人。

凌风一听石府人的身家,连忙下马行起了大礼,末了又连连叹道:“杨兄弟真是好命,好命啊。”说着又附身到柳双离跟前,轻声道,“杨七,你一路有贵人随行,吃住都不用自己花银子。你看,咱们怎么也兄弟一场了吧,能不能稍带上凌风,吃住上的事,多少也照拂一下了。不说要兄弟帮我出银子,只要能稍微稍微……”

“这……”

这样的事,柳双离一时间还真不知如何回了,为难的看向一旁的段爷。

段爷一直和柳双离并排而行,见她看来,不以为意的笑了,觑眼示意她去看他们家的石大小姐。

只见石大小姐不知何时,早已笑颜逐开,一下拍马上前,笑道:“杨七,你这个朋友真有意思,本小姐看着就喜欢。”说着又转向凌风,马鞭甩得啪啪直响:“你叫凌风是吗,你不是要照拂吗,找杨七没用,她现在是本小姐的奴才,自个的事做不了主,你不知道吗。”

凌风一听这话,即刻转身面向石大小姐,扬起献媚十足的笑脸,连连向石大小姐作揖讨好起来。

石大小姐一脸得意的哈哈大笑:“你这人很有趣,投本小姐的性子,好了,你不是也要上京吗,不知是要上往京城何处,给何样人家捎信传话呢?”

“小的受人所托,要往京师外城南荣大街上的郑家送个信,顺道再给西街头正兴巷的孙家稍个话儿。”

“郑家,孙家,都是何样的人家?”

“郑家嘛,小的听说只是一般行商人家,做着绸缎一类的生意。因年前南阳的李家跟他们家的商行买了几匹上等丝绸,那时是正巧来南阳巡查的郑家二少爷给亲自调的货。听言这匹丝绸极好,南阳的李家过后还想再进两匹,可南阳的郑家商行却说他们商行再没这种丝绸了,无法给货。李家不信,就让小的带个信给已办完事回了京城的郑家二少爷,问问这丝绸的事。”

“孙家却只是住在京城的寻常百姓人家,听言祖上有中过举人,也授过官职,但都不大,早几辈前就已没落了,现今孙家的人也只是守着家里的两亩田地过活。他们有个女儿,嫁到了外地,听说小的要上京城给人送信,就求了小的顺便给捎个口信,说他外孙儿前个儿得了急病,快要不行了,问娘家能否来个人,帮着照看照看。”

这话听着,孙家也还罢了,可郑家那的事听着就很怪了。

为了区区两匹丝绸,就花银子请个外人专程送信到京城去,这事怎么说都有些不对劲。

要说那河南的李家,既然能一次就买下几匹上等丝绸,就绝对不会是小户人家。不说有多大,家里使上几个仆佣的,肯定不成问题。这般既自个有了仆人,往外地捎信的事,一般都不会使上外人的。一来是信不过外人,二来银子上也没少花,那又何必呢。

所以,听了这话,不只柳双离,石三公子和段爷都心生疑惑的看向凌风。就只石大小姐,当听到郑家只是一般商户人家后,就完全没了心思再听。后面的话,她听了都当没听一般。凌风这么一通长话说下来,她早就没了耐性,几次想打断他的话,却因凌风一路说得极顺,没一处断气儿的,表现得又极是殷勤讨巧,她一时还真找不到打断的机会,才一路忍了下来。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凌风把话说完了,她才强忍下性子,不耐烦的挥动着马鞭,嚷嚷道:“好了好了,本小姐知道,你就少说废话了,从今日起,你就跟着我们一起上路。只要你守本听话,吃住上不花你一分钱,本小姐都给包下了,不过,要是你不听话了可要仔细,本小姐手上的鞭子,可不是玩的,饶不了你。”

一听这话,凌风当即喜笑颜开,连连答应着一定听话守份,讨好的话顺口就说了不下百句。这回的话,都极顺了石大小姐的耳,直把石大小姐哄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一下就捧上了天去,再大的气性也发不出来了。

瞧瞧真是个顺人儿啊,柳双离总算明白,为什么韩府的众人,都说凌风在外办事吃得最开。

石大小姐即发了准话,即便石三公子和段爷心下再有疑虑,凌风加入他们一同上京,还是暂时不成问题了。

问起凌风的出身,他也只简单的答说是江浙人士,干的是替人跑脚捎信传话送礼的粗使差役,说只要有活儿干,银子给够足,天南地北的他都会去跑。

而他的官凭路引上给出的身份,也只是简单的邮役一说。

其实要说凌风的回答,除了没说出原永定候韩府外,其他的倒也没一句能说是假话。他是在替人跑脚办事,只不过只在替韩府一家办吧了。

说来凌风是韩府的家生奴才,可自一年前凌雪和风远直成婚后,韩老夫人就认了凌雪作孙女儿,凌家的人也因此全部脱了奴籍。如今的凌风虽还是一如从前,听命于韩府,在为韩府做事,可在户籍上,他却已是真正的自由身。

虽还是做着同一件事,可是不是自由身,在性质上却已完全不同。单就一点,凌风出外办事,在官凭路引已无需再做假,向人介绍起自己来,也能光明正大的了挺直胸膛。

如此再无他话,众人寻了地方,吃过了午膳,又休息了一阵,一行十人接着上路。

晚间投宿,寻了家上好的客栈,石府出的银子,直接包了一个小院住下。

吃过晚膳,柳双离见无他事,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因桃红柳绿两个丫鬟都随着她们的大小姐住在正房大套间内,柳双离就单住了西角的耳房。

才是黄昏时分,夏日的日头并未全部落下,柳双离所住耳房对外的窗格上,就响起了不合调的敲击声。

这般节奏的敲击,是韩府特定的联络声。

柳双离嘴角一翘眉头扬起,忙上前推开了窗子。

窗子一开,凌风的一张大脸就自上倒现在窗前,先是冲柳双离挤眉一笑,然后微风轻动,他人就已站在了屋里。

柳双离关好窗子,回身笑道:“凌大哥,你来得也太快了吧。”

“柳姑娘觉得早了?”凌风大咧咧的往桌前椅子上一坐,笑问道。

“当然早啊,这太阳还没下山呢。”

凌风一笑:“柳姑娘觉得早不心急,可事情却有些等不得了。”

事情,什么事情?柳双离听他话中有话,心下纳闷,却还是先行问道:“凌大哥同屋的人呢?找的何借口出来,可方便说话?”

“我说饭后习惯在外吹一阵风才歇息,他们不会起疑。倒是柳姑娘这里,可方便说话?”

“我一个人住,位置也偏,和石府的人都不熟,应该没问题。”

“这就好,”凌风点点头,“咱俩今儿就先把这几月的事理一理。”

柳双离也点点头,当即说了早间的疑问:“凌大哥何事这般心急,你当知早间说的郑家的事,已让石公子和段爷都起了疑心。”

凌风若有深意的一笑:“要的就是他们起疑,最好再着人去调查一翻才好。”

“怎么?”

“西安布政史石政,可不是吃素的,要查起这事来,也就是揭揭杯盖的事儿。”

柳双离更是奇了,正要出声再问,凌风却摆摆手,阻止了她,取过桌上的水壶倒了两杯水,自喝了一杯,转而问道:“柳姑娘突然造访宝运银号,可是有何急事?”

柳双离不答反问:“河南府捕役几日前被杀一事,你们可曾听说?”

“是有所听闻,二公子已着人去查了,柳姑娘亲眼见到了什么?”

这个凌风真的好敏锐,柳双离轻笑着点点头,自怀中取出了那面虎字铜令牌。

第六十四章 不做他选

这是……

凌风心下一惊,接过虎字铜令牌,细细看去。

“这是四象令中的白虎令啊,不知柳姑娘从何得来?”

四象令?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还有此等玄机?

无需柳双离出声寻问,凌风只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了她心中的疑问,点点头表示了肯定。

柳双离心中疑惑更深:“这令牌是我走出丹越谷时,被杀捕役中的一人临终前托付给我的。他临终前请我把这令牌转交给河南巡按御史的叶知秋叶大人,还说要叶大人注意,说什么白公子和阎罗店有关。”

“河南巡按御史叶知秋,这就对了,这四象令本就出自建宁候叶府。白虎为西,当是叶知秋听说了西安那头的事,把这令牌交与刘捕头带去查探,不想却惹来了杀身之祸。”

“建宁候叶府,这令牌竟是出自世家候府?”柳双离心下由不得一惊。

在京城郊外住了一年多,她虽从无有心思去过多大周朝的世家大族。但这个建宁候叶府,她还是有听人提过的,大概知道它是有着百年以上历史的诗书望族。这样的世家大族,一向都自持清贵,怎么也不像是会去制作这种,流行于军中勋贵或是江湖门派间的传话令牌?

世家望族,不都是以文书传话,看字认人的吗?拿令牌来摆什么谱,就不怕自降了身价,被士人嘲笑。

柳双离还在吃惊,凌风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柳姑娘对建宁侯府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柳双离听言,心下不免更是好奇,抬眸直盯凌风,等着他下面的话。

凌风轻捏着白虎令,半眯双眼,突而问道:“柳姑娘可还记得正北盟的五堂主叶锦信吗?”

叶锦信?她怎会不记得,年前她还曾与这位五堂主会过一面,而她来西安,最初就是为了追寻叶锦信的女儿叶莲儿。

凌风突然这么问她,等等,叶锦信姓叶,建宁候是叶姓?难道说他是……

不侍柳双离出声寻问,凌风即点头肯定:“没错,叶锦信是建宁侯府叶氏族人,只不过他出自叶氏一族的旁支庶房,和嫡支一脉的建宁侯府隔了许多层,两者虽是同族,却并无往来。再者那年宣化兵败,叶氏族老就公开把叶锦信除了族。因此,叶锦信虽身在正北盟,对建宁侯府却没什么影响。”

“这……”

事一出就除族了事,是不是太无情了一点。

柳双离摇摇头,这事可不好多想,一人之命又怎能比过全族之利。

叶氏一族是出了个叶锦信,可如上所言,他出自旁支,最后还被除了族,和建宁侯府根本没什么关系。

那凌风想说什么呢?

柳双离探寻的目光瞅向凌风。

凌风轻声一笑,又自倒了一杯水,仰头一口饮尽,没再多言叶锦信的事,而是接着说道:“建宁侯府虽是诗书望族,百年之前,却是以军功起的家,所以族上子弟好武者不在少数。旁支的叶锦信是一个,嫡支的叶知秋也是一个。而叶知秋的祖父,也就是上代建宁侯,更是和武林各世家多有交情,这四象令就出自上代建宁侯之手。那时他还只是侯府世子,制出四象令来,玩乐成分居多,不想多年后却被他的孙儿承接了过来。”

“说到这个叶知秋叶大人,从小就像他祖父一样,行走于江湖,期间还参与破解了不少武林奇案,在武林人士中享有不错的声誉,四象令也是在那时广为武林中人所知。但自九年前叶知秋回归侯府,又继而取得功名入朝为官,这四象令就随之消失。柳姑娘此次所得的白虎令,实是四象令消失近十年后的首次现身。而此次也不同往前,那时的四象令只限于武林江湖,现在却是出现在了官府道中。”

柳双离扬扬眉:“叶知秋即已入朝为官,四象令出现在官衙之中,也不奇怪啊。”

“是不奇怪,”凌风笑笑,“只这阎罗店,当属官衙还是武林?”

“凌大哥以为……”

凌风摊手笑道:“三公子所言极是,这阎罗店的水,很深啊!”

柳双离一惊,双眉蹙起,阎罗店的事她之前就有听说,此时也不想再去多问,点点头道:“即是如此,这白虎令出自建宁侯府,就好办了。请凌大哥把它带给韩公子,再烦请韩公子寻机归还叶大人。刘捕头临终的遗言,也只能劳烦韩公子转诉给叶大人了。”

这是很自然的事儿,柳双离去宝运银号找人,也就为着传这事儿。

可凌风却没如柳双离所想的那样,当即点头答应下来,而是带着深深的笑意盯着柳双离,摇了摇头,反而把白虎令递回给了柳双离。

“这……凌大哥?”柳双离一时怔住,没有接过白虎令。

凌风唇角轻挑:“烦托不好,这白虎令即是柳姑娘所得,归还转诉叶大人的事,当还是柳姑娘亲自去办方才对理。”

“可是……我不是……”凌风的直言相拒,一时间竟让柳双离不知如何去说才好了。

凌风的话没什么不对。

既知令牌是出自建宁侯府的叶知秋,交还它也就简单了,再去烦托韩府出面,真的不必。

而韩府这几年的行事,一直是隐在背后的,此时即直面京贵世家,有些不妥。

再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她与韩府的关系,到现在都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想自那一年,她和秦思扬无意中结识韩齐海,并被他所救。几年下来,她从没为韩府做过一件事,却一直在受着韩府的多方恩惠。虽韩府如此作为,有利用她来牵制秦思扬的可能,她却不愿用这个功利的心思去猜忌韩府。

因为自那年秦思扬回归宫廷,失去了自由,不能再顾及到她柳双离。三年下来,韩府从没对她的行动有过任何限制,且不但不作限制,反倒还因着她不思后果的自由行动,牵连到了韩府一并受累。

韩府一直给着她自由,从没强行利用过她。

说名公道话,这几年下来,其实一直是她柳双离在欠着韩府的,韩府却从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在这般的情况下,她有事相托,韩府要是不愿,她又有何立场去要求别人。

思及至此,柳双离心下一叹,没再多言,伸手接过了白虎令牌。

凌风只是淡笑的又自饮了一杯水,直看着柳双离把白虎令重新收好,才出声问道:“柳姑娘就没别的话说了?”

“别的话?”柳双离眉眼一扬,她没听出凌风话中深意,却顺着自己的思绪,立时想到了一点:“是了,凌大哥可知道,那叶知秋大人现身在何处,我又如何才能方便的见到他人?”

这一下,凌风真有些忍不住了,唇角很不自然的动了又动,引得柳双离直睁着双大眼,好奇不已的瞅着他,追问道:“凌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是,是有不对。”凌风觉得快要忍不住了。

“怎么,难道那叶大人……”

“不,叶大人没什么不对。”凌风连连摆手,运起内力强按下了心中升腾而起的笑意,“不对的是柳姑娘你啊。”

“我?”

“柳姑娘以为我拒绝你,是为的什么?”

“为什么?”柳双离真有些不明白了,一双明亮的大眼,转了又转。

凌风真想放声大笑,他身子抖了一抖,好不容易才忍下笑声,出言解释道:“柳姑娘不必奇怪,我并无他意。在我来此之前,二公子和三公子就已先行知会过。公子说道,柳姑娘不同他人,既已决意上京,接下来的路,当是多多接触上层圈子的人为好。要说来,这个河南巡按御史叶知秋叶大人,不但出身世家大族,为官也甚是清正,柳姑娘借此与他相交,正正合适。”

原来如此,韩府的推拒,不是为了自身,而是为着要她更方便的往上走去。柳双离想明白了这点,神色一时淡下,皱眉不语。

但仅是如此吗,她现在跟着的石府公子小姐,虽然身家不及建宁侯府,却也不低啊。由此而上,正式进入上层贵族圈子,不也可以?

柳双离心下苦笑,只觉得的她的人生,好像早被上天安排好了一样,一旦有变,给她备下的都是双份。

可是,就算如此,不管是否有所安排,路都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下来的。既走到了这一步,她早不去考虑退路,凌风或者说是韩府的提议,她除了接受,也不再做他选。

按下心中的无奈,柳双离摇摇头,正想接着寻问叶知秋和郑家的事,却见凌风突的中指食指并于嘴前,无声的轻嘘了一下,示意柳双离不要出声。

柳双离眉间微颦,侧耳细听,须臾间,即听到屋外院廊下,有一轻碎的脚步声慢慢走近。

脚步声极低,如不是细听,以柳双离的听力,还真难在短时间内发现有人走近了她的房间。但听脚步声走得轻碎连贯,并非故意掩饰的悄声靠近,显是走来之人,早已习惯了这般无声的碎步前行。

只听脚步声走至柳双离的房门前,即停了下步,同时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一个细软的女声在外头轻唤:“杨七,你在屋里吗?”

听声正是丫鬟桃红。

凌风眉头轻扬,迅速把自己刚刚喝净的杯子,反扣回桌上的瓷盘,然后闪身向后悄无声息的推开窗子,纵身一跃消失在了窗外。

第六十五章 桃红所求

柳双离上前关好窗子,扬声回道:“我在的,不知是哪位姐姐来了?”

“是我桃红,杨妹妹现在可方便?”

“方便的,姐姐进来吧。”说话间柳双离已笑着开了房门,亲热的拉过桃红,迎进了屋里。

进了屋,桃红依礼客气了几句,在桌前坐下。柳双离倒了杯茶水呈上,随口问道:“姐姐不是和柳绿姐姐一起跟着大小姐吗,怎么还有空到妹子这来?”

桃红微啜了一口茶水,淡笑道:“柳绿服侍着小姐在沐浴呢,我料理完了小姐的随身物品,就没了他事。闲着也无事,就想着来妹妹这坐坐,说些闲话解解闷儿。”

话虽这么说,柳双离却深知绝不会这么简单,桃红虽表情淡然,双眼却忍不住的上下抖动,显是藏着不小的心事。

柳双离瞧着不免又道:“我虽才来几日,却也看出小姐的性子很有些刁钻不讲理儿,脾气又不好。姐姐没有知会小姐一声就擅离职守,小姐知道了只怕不好?”

“妹子放心,”桃红不在意的摆摆手,“小姐每次沐浴,不下半个时辰都出不来,再说外头还有柳绿照应着呢,她是知道我来了这里的,会帮着我遮掩的。”

柳双离这才点点头,在桃红对面的桌前坐下,自斟了杯茶水,轻抿了一口,也不绕圈子,直言问道:“那姐姐请说,此番来杨七是为何事啊?”

桃红柳眉一挑,故作不悦的说道:“瞧妹妹说的,难道姐姐无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柳双离低眉轻笑,说实话她是真不想跟桃红过多客套的,可她也知道,这些大家出来的丫头,一向谨小慎微惯了,即便心里藏着的事儿再急,也不会轻易说出口,非要跟你先客客套套的,绕绕弯弯的说上半天话儿,就生怕客套的话说得少了,被人说冒失,瞧不上眼去。

所以见桃红嗔了她一句,她也没再多说,只陪着笑脸顺着桃红的话儿,客客气气的打起圈圈来。这般你来我往的客套着,闲话儿聊着,直绕了近一刻钟,才见桃红稍稍收起了客套性的微笑,正起脸色轻叹了一声,问道:“妹妹常在外面跑,不知以前有到过京城吗?”

柳双离摇摇头:“让姐姐见笑了,京城我虽多次说着要去,却真没到过。”这话其实是亦真亦假,京城她是去过的,只是到的那一年,她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外郊,很少进到内城,这到过其实跟没到过,差别也不大。

只桃红一听这话,立时就显出失落之态,忍不住叹道:“这样啊,真真可惜了。”

柳双离心下不解,试探性的问道:“姐姐是怕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会不自在吗?”

“这倒不是,”桃红忙摇头回道,“我虽不及他人这么向往京城,却也是盼着到京城去的。”

柳双离笑道:“既是如此,这不正好,终于到了最让人羡慕的京城,这是多让人高兴的事啊,姐姐还担心什么呢?”

桃红有一阵的迟疑,细瞧着柳双离,见她毫不介意的笑着,不像是心机深重之人,才略略放下心来,犹疑的说道:“也不瞒妹子,我之所以向往京城,原因与他人却是不同,实是为着自个的家人。”

柳双离没有回话,只是略点了点头,等着桃红下面的话。

只听桃红长叹了一声:“妹子有所不知,我并非石府的家生子,而是七年前被卖到府上来的。那年我十一岁,家里遭了灾,实在揭不开锅了,爹娘才恨下心卖了我。妹妹不知,我爹是个落榜的秀才,小时候也不拘着我,所以我才识了点字,进了石府后,因为这一点见识,不几年就升到了一等丫鬟,后来更是得缘到了大小姐身边伺候。大小姐爱出门,我跟着也就能常常出府去走走,因为实在想念家人,就乘出门的机会,托了人偷偷去打听家里的情况。早两年前我就听说,爹娘在卖了我后,就拿着所得的银子,带着两个弟弟进京投靠了姨母。”

“姐姐这是……”

桃红抬眸盯着柳双离:“听说妹妹习武,之前做的又是替人跑脚传话的活儿,认识的人必定不少。”

柳双离点头,听到这里她自是明了桃红言下之意,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问道:“姐姐是想让我帮着打听,你爹娘在京的情况吧?”

“是,”桃红再不掩饰心下的急切,急急回道,“妹妹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帮忙,托人去京里打听打听。自从知道爹娘进了京后,我就托人多方打听过爹娘在京里的情况,可却再得不到任何信息。也不知这么多看过过去了,爹娘过得好不好,大弟和小弟又长成什么样了。”

桃红说着说着,止不住的落下泪来。

柳双离见此,心下一叹,拉过桃红的手,轻言安抚了几句,直至桃红把泪水收住了,才问道:“姐姐别怪我多问,不知姐姐是哪的人,在家时叫什么,你爹娘原又做何营生?”

“我原籍凤翔安宁县,姓何,在家时闺名锦红,爹爹是个秀才,没有其他的营生,只是守着家里的一亩薄田度日?”

柳双离点点头,接着又问:“姐姐的姨母是嫁去了京城吧?”

“是。”

“不知姐姐的姨母叫什么,姨父又姓甚名谁,在京城做的何营生?”

桃红一下又湿了眼:“我只知姨母在娘家时叫李桂英,旁人都唤她做桂娘子。姨父姓马,听说是给京里一大户人家看门的,却不知名何,又是给哪户府邸看的门。”

看来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

京城这么大,请得起人看门的人家,绝不下万户。要在这之中打听一个姓马的看门人,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柳双离浅咳了一声,面上只略思疑了一下,立时又引来了桃红的眼泪。

“妹妹也觉得不好办了吗?”

看桃红就要哭起来了,柳双离一个不忍,忙放软了声音,急急宽慰道,“姐姐不急,姐姐给的线索虽少,却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不是。嗯,姐姐不妨再说说看,姐姐的姨父和姨母分别多大了,如何相识并定亲的,又是几时在哪成的婚?姨父原籍在何处,几时入的京城?生养了几个孩子,孩子都多大了?他们在京城和别处还有没有别的亲戚?再有他们长得怎样,相貌上都有什么容易让人识别的地方?”

这一下问得就很仔细了。

要说来京城虽大,桃红的姨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下人,但以柳双离对韩府的认识,即便所知再有限,找起个毫无背景的人来还是很容易的。柳双离之所以问得这般仔细,主要还是为了归避自己,再减去桃红的顾虑,最后才是为了让韩府找起人来轻简点。

柳双离这边是这么想的,可桃红那边却想的是另一回事。

桃红听着柳双离一连串问下来,泪水已然止住,双眼直直的盯着柳双离,且越睁越大,好半天才猜忌的问道:“妹妹不是骗人,真有办法找到人?”

不能怪桃红多疑,说来她跟柳双离也不过才认识三四天而已,在此之前从未谋面。就算是相识的这三四天里,话也没能多说上两句,对彼此的性情都不了解。再有刚刚柳双离还说了,她从没到过京城。在桃红看来,即没到过京城,柳双离就算认识的人再多,也肯定和京城没有一点关系。否则以她身怀武艺的自由身,对于京城这个多少人都向往的地方,她为何不去?她自己都说过她是想进京的,要真在京里认识人,只要托人在京城里随便找个活儿,就算再小,也比别处的更好,不是吗?

可她却从没进过京,那只能说明一点,她在京城根本就不认识个人,没有任何的人脉。

所以,以桃红的角度看来,真的不得不对柳双离的人生疑,疑她根本无力也无心找人,问下这么多事,只不过是在哄她骗她吧了。

柳双离见桃红如此回问,自是不难发觉她的不信任,却也并不在意,只是点点头,笑着解释道:“姐姐一直在大户人家干活,没在道上混过,自是不知道外道上办事的方法。在外办事,有时并不一定要先认识多少人,有多少的人脉。办一件事,只要你知道正确的方式方法,再加点银子,那帮你办事的人,自然而然就有了。”

柳双离说着,见桃红还是一脸的不信,又是一笑,进一步解说道:“姐姐即是被卖到石府的,应也在牙行呆过一阵子吧。牙行跟谁又是做的何生意,姐姐不会不清楚。要知道大户人家府上,一向最易缺的就是人,所以他们跟牙行的往来也一向最多。而做人牙子买卖这一行的人,因为生意上的关系,总比别处行当的人更容易知晓各大户府上的人事变动。因此,要在大户人家找人,往牙行那找一准没错。姐姐要知道你姨父身在何处,只要找那的人问问,不怕的麻烦多问几个,银子也不用多给,只需跟他们多套套近乎,就算实话实说自个的难处也不打紧,还能多套得话。你只需问京城里哪户人家看门的姓马,娶的媳妇姓李,年纪多大了,是哪的人,长得什么样子。姐姐别不信,京城再大,大户人家再多,也是数得过来的吧。姐姐的姨父即是个看门的,那定是常常在外露面见人的,只要人还在,准能打听得到。”

第六十六章 凌风的转诉

话说到这份上,已由不得桃红再去不信。

桃红眼中的泪水再一次忍不住的落下,面上激动,嘴上感谢的话说了又说,这一回自是毫无保留,把她所知的,她姨父姨母的情况都一一告诉了柳双离。

末了,又自怀中取出一个上好的翡翠手镯,非得让柳双离收下。柳双离推让几次后,见桃红甚是坚持,也不好再推辞,笑着谢过两句收了下来。

看着天色也晚了,桃红知道不好再多留,起身又是好一番的感谢,告辞而去。

这一晚再无他事。

第二日,柳双离起了个大早,梳洗过后到屋外一看,却见有人比她起得还早。

这起得更早的人正是凌风。

天只是微微透着鱼肚白,东边天迹上的晨光还未现出,院中翠叶上的清露才刚刚凝起晶亮的水滴,凌风就已在院中空地上练完了一套剑法。

柳双离倚在廊下,见凌风长剑自上轻轻一划,带出剑光灼灼。心下一时兴起,脚尖运力倏地纵身而起,向院中飞跃而去。飞跃空中之际,手也不停,随手抽出缠于腰间的无影剑,手中劲力一起,剑身笔直伸出,直向院中的凌风袭去。

凌风转眸间,见柳双离纵身向他跃来,嘴角一挑,手中长剑一个回收。也不知他是如何使的力,柳双离的长剑与他的剑尖刚一触到,就被一股劲力带动,软软的剑身就向外卷了起来。

柳双离见势,心下一惊,握着长剑的右手忙运力向上一扬,挑起长剑一个回势,险险抽离出了凌风带起的劲力。

凌风劲大,柳双离自知比之不上,双脚刚一着地,立时就借力一个回身,手中的无影剑如急风般扫向凌风的后背。

凌风听闻风声,侧身一让,避过无影剑的扫势,脚下步子一点不乱,借势一个转身,向着柳双离再次落下的地方反手击去。

柳双离见凌风来势大不敢硬接,可她已然腾空而起,空中无以借力,落下的身子难以避开凌风击来的长剑。情急之下,柳双离一咬牙,把全身所有的力道都运至握剑的手上。就见她手中软如绸缎的无影剑,如灵蛇般上下左右不断的飞舞,凭着这闪电般的速度硬生生的隔开了凌风击来的剑风,这才有了稍许空档,狼狈的落身下地。

而凌风,依然站在原地,一脸玩笑的收回长剑,看着原想偷袭他,却生生折腾了几个起落,才方方得以落地,还不住喘着气儿的柳双离。

只短短一下,一招一式间,就显出了两人武力上的差距。

柳双离笑笑,再度承认,她和韩府上这几位高手在武功上的差距,真不是一点半点。

收剑回腰,柳双离向凌风抱拳笑道:“与凌大哥相较武艺,小妹真是托大了。”

凌风哈哈一笑:“柳姑娘不必过谦,你的武艺已甚好,对付那一般匪徒,一次挑上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即便是遇上高手,三两下间也拿不下你。所以,姑娘只要记得,但凡对上高手,记得及时逃命。”

记得及时逃命?!柳双离心下揶揄,原来在你们看来,我只要有个逃命的本事就行了啊!

心下虽是那样想着,嘴上却依然一脸的巧笑:“凌大哥说的是,小妹记下了。”

凌风又是哈哈一笑,提高了几分嗓音又道:“你我许久未见,也不知杨兄弟酒量现下如何了,今早趁兴,凌风不如就请上兄弟一盅,不醉不归。”

柳双离微一挑眉,凌风对她改了称呼,应是有人向这走来了。

果不其然,只一片刻,柳双离刚出声回应了凌风的请客,就听有人自回廊下发话道:“午膳过后就会出发离开,杨七,你们出去吃酒可以,但必须记好时辰。”

柳双离转身看向刚走至廊道下的段爷,陪笑道:“段爷也一起去吧,难得凌大哥请客,就吃点酒,想来公子和小姐也不会怪罪的。”

段爷摇摇头:“我还有事要忙,没空吃酒,杨七你和凌风自便吧。”

柳双离见说,也不好再去多言请段爷,转而托他向石大小姐告之外出之罪。随后即告别了段爷,乘着晨光未曦随凌风出了客栈。

只尾随凌风走了一小段,柳双离就发觉,凌风一路走得极顺,好似十分熟悉这个河南边境之地。

“凌大哥曾来过这里?”柳双离问道。

凌风点点头:“五年前来过,柳姑娘可还记得那年发生在太原的事?”

“五年前,太原?”柳双离一惊,“是思扬被人追杀的那事?”

凌风轻声一笑:“正是,也是那一年,为着晋阳王失踪一事,我两度来到这里。”

柳双离奇了:“可这里还是河南府所辖之地,退一步说,即便再往上走,也入的是直隶,并非山西之地啊。”

“寻人并非一定要在山西境内,”凌风回道,“柳姑娘当年带着当今圣上,不也出了山西,一路向东到了宣化吗。”

“我们当年是迫不得已,可凌大哥,你们却是……”

“当年有线索,失踪的晋阳王到了南方。”凌风说着又是一笑,突的指指前方,“那家小店早间的包子不错,值得一偿,今日时候不对,我就不请柳姑娘喝酒了。”

柳双离但笑的点点头,随凌风到前方的小店买了几个包子,再出店寻了块大石坐上,简单把早饭就这么对付了过去。

小店四下青苗麦香,远远望去,又有乌瓦灰墙,炊烟袅袅,一派的生机勃勃。

此番景下,谁又能想到,不远处的地方,却有人却连口水也喝不上,连口饭也吃不到,只能拖儿带女,四处乞讨。

柳双离吃完包子,抹了抹嘴,起身就着田间麦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转头看向凌风。

“凌大哥昨晚说过,要跟我理理这几个月的事。可是韩公子那,有了什么新说法?”

凌风点点头,起身拍净手上的包子屑:“四月了,京师那的春闱科考已顺利的结束,三公子听言柳姑娘终于答应返回京城,就想着给柳发姑娘先行做些安排。”

“安排?”柳双离微蹙眉头,昨晚凌风就有说过这个意思,可昨晚说的只是让她自己去行动,现儿说的,却是韩府主动去安排,这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柳双离由不得追问道:“之前不是说,阎罗店的人盯你们盯得紧,所以让我尽可能的绕开你们韩府行事吗。现在突然给我去做安排,能避得过阎罗店的眼睛?”

凌风淡笑:“三公子的意思,对于阎罗店,柳姑娘勿需避开。”

柳双离一讶:“什么意思?”

凌风伸了伸腰,眼望着远处的冉冉升起的炊烟:“阎罗店的神秘,想来年前柳姑娘已听二公子说过了。这几个月来,我们的人手也一直没有放松过对阎罗店的探查,可越查下去,就越发觉得,这个神秘的组织,虽身在江湖,却和朝堂官府关系匪浅。再查下去,二公子甚至有断言,阎罗店的核心不在江湖,而是在朝堂官府之中。三公子依此猜想,他们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阎罗王,可能就身在朝堂。因而,柳姑娘即决定回返京城,步入京城贵胄之地,那和阎罗店的接触必然就会更多。”

柳双离由不得轻叹:“还会更多,可我之前和阎罗店的接触,已经不少了。”

凌风轻笑:“姑娘之前的接触虽有不少,却都是在外沿,并未真正触到他们的核心。”

柳双离抬眸看去:”凌大哥以为?”

凌风却转而一笑:“不想三公子的安排还未开始实施,柳姑娘这就先有了进展,机缘巧合的得到了建宁侯府叶知秋的四象白虎令。”

柳双离抿嘴而笑:“这也许是老天爷故意的,它知道了三公子的打算,心比较急,就抢在了三公子之前,给我先做了安排。”

“说的有理,回想之前种种,柳姑娘就很得老天爷的照顾,”凌风拍手大笑,“说来这天下之事,虽谋事在人,成事还得看天。没有老天爷的照拂,再周全的谋算,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三公子一向对柳姑娘很放心,再多的照顾,都比不过老天爷来得好,哈哈。”

柳双离原只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而已,不想却被凌风揶揄了一番,她不好回口,只能呵呵傻笑。

心下默默,原来你们这么放心我一个人跑出来,是因为早放心了老天爷啊!

凌风似心情大好,又连笑着调侃了几番,才拍着柳双离并不宽阔的肩膀,转到正事上来:“我此次被二公子和三公子同时叫到西北,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着阎罗店的事。柳姑娘可知,阎罗店就是十年前在西北一带起的家,这里可藏着许多的事,能查的东西不少。”

“那凌大哥都查到了什么?”柳双离有些好奇。

“不想我刚到不久,还没真正开始查呢,就被柳姑娘叫了过来,看来探查西北之事,只能暂时搁浅了。”凌风笑道。

柳双离略惊:“凌大哥此回真要随我一同进京吗?”

凌风点点头。

“这倒不必的,”柳双离诚肯的说道,“凌大哥今日把事情与我说清后,就可离开,想你和西安石府并无关系,就算你突然一走了之,他们也说不得你什么的。”

凌风剑眉轻挑:“我这突然一走,柳姑娘你呢,又如何去说。”

柳双离不以为意:“我与西安石府也无多大关系,能留则留,不能留也同凌大哥一般,一走了之就是。”

“柳姑娘倒真洒脱。”

柳双离淡笑,正欲回话,却听凌风接着又道:“可这一走了之,在我看来并非良策。柳姑娘能路遇西安石府的公子小姐,正是天赐的好运道,岂能随便弃之。”

“这有何不能。”柳双离还是不以为意。

凌风摇摇头,盯着柳双离道:“柳姑娘还是安心吧,我来时三公子就叮嘱过,柳姑娘的事,是重中之重,万不可随意。所以,我即公开和柳姑娘搭上了关系,又告之石家人,此回是进京送信捎话,就必然要依言办到。否则不但我失信于人,也会牵连到柳姑娘往后的人脉关系。”

柳双离心下也知,她这番洒脱的说走就走,不是韩家人想要的,所以也不好再说一走了之这话,反是奇怪于凌风后面的话:“这是何意?如何不可失信?难道凌大哥你真有信送去京城的郑家,真有话捎去那个孙家?”

“当然都有。”凌风一脸的淡定。

柳双离……

第六十七章 建宁侯叶氏一族

“先不说这个。”凌风不理会柳双离的惊异,笑了笑,再度把话题转回正题,“之前柳姑娘说到的那位公子,他春初去了西安,又和叶知秋有所关连,想必就是庆仁伯府的白子卫了。”

“庆仁伯府,白子卫?”柳双离这一惊不小,庆仁伯府倒还其次,可白子卫这名她却几度听闻,不正是那个石琼大小姐所要追求的人吗?还一路从西安追到了这里。等等,柳双离突的想起一件事,抬眸盯着凌风,问道:“那个白子卫,肤色是不是生得有些黑?”

凌风摇头:“非也,这白子卫肤色不但不黑,还白得如他的姓一般。”

柳双离听言,略有失望,却见凌风双眼微敛,接着笑道:“不过,一向跟随白子卫身边不离左右,他的同门师兄吴日普,却是生就一身黝黑的肤色。”

“同门师兄,吴日普?”柳双离又是一惊,还跟随身边不离左右,她只觉得她的猜想又近了几分。

“柳姑娘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凌风出声问道。

“是的,”柳双离点点头,“我是想到了西安见到的那两人,不但在西安,我穿越丹越谷时,也亲眼见到了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就是肤色黝黑的那位。就不知在丹越谷时,肤色白皙的那一人,是否也同在马车上。”

接着柳双离就把她在西安及丹越谷所见,大致的说与了凌风。

凌风听言点点头,叮嘱道:“柳姑娘的猜想不无道理,能有如此车技穿过峡谷,确实非同寻常,往后再遇到他们,姑娘最好多加留意。”

对此柳双离没有疑虑,笑着答应了。

凌风淡笑,柳双离的乖巧与懂事他很清楚,因此也不再多言,再度回到正题上:“至于叶知秋叶大人,他现还在河南一带巡视,柳姑娘无法见到他。好在他河南巡按御史的任期六月就满了,到时他必会回京复命,柳姑娘到时也在京中,再寻机与他相见不迟。”

柳双离点点头,经过前一日的述说,她不再说转托韩府中人之类的话,转而细问起建宁侯府,凌风都一一作了回答。

建宁侯叶府,几百年的诗书世家,家业在前朝时就已势成,可因叶氏族规在前,叶氏族人百年之中,多退隐民间以开讲授学为生,虽桃李满朝堂,叶氏的族人却少有人入朝为官。

所以,叶氏一族,虽在士人中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却也并非豪门之家。

叶氏建宁侯的爵位,是在英宗帝时才得以授的封。

世人皆知,英宗朝时官位如商品般随意买卖。英宗在位三十年,这期间得以授官任爵的,除了少数通过正道科举任命或战功封奖,余下近七成皆是金银换来。可叶氏建宁侯这爵位,却是个例外。他的授封非科举非功勋,更非金银。

却是因那一时,英宗帝官制腐败不堪,天下怨声载道,帝王为了安抚天下士人,标榜自己还有礼贤下士之心,才特意择了叶氏这个百年诗书清流世家,在英宗朝二十三年时,授与了建宁侯这一空头爵位。

不想叶氏一族,却是较真的性儿。即得了爵位,无法推脱,就不愿白担着虚名让天下人笑话。之前安守清闲,少有入仕,到真授封任爵,成了缨簪望族后,立时一改前态,上下老幼均横了一条心,纷纷凭着真才实学考取了功名,然后入朝为官,为民办事。

所以叶氏一族,自英宗一朝后,历经四辈,入朝为官的子弟比比皆是,在世家望族中的声望,可谓芝麻开花节节高。到如今,已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又因自英宗帝之后,朝堂一直动荡不安,叶氏当家为了族人考虑,选择了狡兔三窟。一边择选子弟投武从军,一边把自身人脉势力发展到了武林江湖。子弟有好武都是其次,偶有子弟以个人名义行走江湖也是其实。以家族为背景发展武林势力,却是真正的改变,如此数十年下来,叶氏一族和市井大小流派,就有了扯不清的关系。

也自此,几百年的诗书礼冠之家不再纯净!

但就算如此,叶氏一族在江湖流派中,也仅只是有些许影响有些许人脉吧了。而在军中,虽叶氏起家是因有着军功,那却已是前朝之事,也只是文士因缘的军功,非是武人的领兵抗敌。而到今朝,叶氏从军的子弟皆建树有限,本就影响不大,之后又出了叶锦信正北盟之事,仅有的一点影响,也因此消除殆尽。

所以,虽有狡兔三窟之心,虽有走出清流之意,可直到现今,叶氏一族的真正影响力和人脉,还是延续着家族几百年的传统,在朝堂之上,在士人清流之中。

换而言之,建宁侯叶氏的势力,与永定侯韩府的势力,正正好错了开来,谁也没犯到谁。明晓这一点后,倒让柳双离很是诧异,想想这两家候府,要如何去说,一个正当兴旺,一个像是已经过去,可其在自己圈子中的影响力,却都是那么的深,那么的不言自名。

再说到现在的建宁侯府,住着五房。长房、二房和四房为嫡出,三房和五房则是庶出。

长房老爷即现任建宁侯,因能力有限,只领着无实权的文官散阶。三房五房因是庶出,并未入仕,只管着府上的商行庶务。倒是嫡出四房的奚老爷,人品出众,现任着正三品的大理寺卿。

而柳双离要找寻的河南巡按御史叶知秋,却是出自侯府二房,是现任建宁侯的嫡亲侄子。其父在多年前就已故去,因去得早,侯府二房也没其他子女,只寡居着二房太太和叶知秋母子两人。

说到叶知秋的婚事,却是早就定了的,可因为早年的叶知秋一直行走江湖,不及婚事。八年前叶知秋因父病返家,其父不久就过了世,他守孝三年。三年后,他刚出孝期不久,不想女方家的祖父母就相继过世,女方不得不接连着守了两年孝,如此一拖五六年。去年女方刚出了孝期,叶知秋却又正好出任了河南巡按御史,再次不及婚事。

如此一拖再拖,到如今叶知秋已二十有七了,却还尚未成婚,这在世家大族里真真少见的。

而说到叶知秋的人,从小就同他嫡亲四叔一般,才学人品出众,早早凭科考入了仕,官运亨通,在就任河南巡按御史前,任的就是刑部正六品主事,职位虽不高,却掌着实权,又因能力出众,很得现任太后的赏识。

柳双离听凌风一一道,连般点头,心里却是默默,如此,她要见到这个叶知秋叶大人,还得闯入那高门侯府的深宅大院,也不知会是如何?

说完建宁侯府的事,两人一时沉默。

柳双离还想问问凌风送信捎话的事,凌风却已先一步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那段爷并非愚辈,他原就对我们多有存疑,这回故意给了空档于我们说事。我们如果说得过久,反会让他更是生疑。”

柳双离见说,不好再多问,点点头也站起身来。

日头已高,远处的炊烟,已是渐渐熄下,青苗麦间,依次多起了人影。

柳双离和凌风不再多做停留,一起由原路返回了客栈。

今日石大小姐并未再闹脾气,很顺利的起身梳洗更衣,再吃过早膳。

本就只是住一晚,用过早膳,准备停当,退了客房,一行十人继续北上。

一路再无他话,凌风本就是个有趣的人,一路上妙语不断,逗得好事的石大小姐不住的哈哈大笑,开心不已。虽然如此形象不佳,却也省去了两个贴身丫鬟的不少麻烦。所以,两个丫鬟很是感激这个突然冒出的同路人。

因为感激,也就跟着好奇了起来,虽知妄言他人不好,更何况还是去探听一个外男。但,两个丫头还是忍不住的,有意无意的,向柳双离打听起凌风来。

柳双离不好多说凌风,只在两人追问下,简单回说她也不是很知道他这个人。只回道两人因为家乡离得近,都是江浙一带的人,然后又都做的是一样的营生,几回无意中碰了面,多聊了几番话正,就这么互相认识了。

只说凌风清楚她是女子,却从不言破,见面时都是江湖兄弟般的相称。

两个丫头听到这番话都是呲呲称奇,却也不好再多问,转而又聊起了女孩儿最感兴趣的话题,却让柳双离难以再接得上话了。

因为有着凌风的日日逗趣,石大小姐心下开怀,又再听说了京里传来话,那个白子卫竟拒了家里给定下的婚事,她就更不担心了。也就不再要求日日赶路,一行人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一路不紧不慢的,每到一地要是景致漂亮,还要停下来欣赏一番,如此一来,一行人再不像是赶往京城办事的,而是一路游山玩水的。速度一下子比原先慢了一倍不只。

如此行了十数日,当一行十人终于来到京师时,日子已游进了五月。

第六十八章 重返京城

远远看着足有七八丈高的京师城墙,柳双离心下一阵感叹,时隔一年半,她又不得不回到了这里。

不知下去会是怎样,秦思扬那小鬼头在当了皇帝后,变成了怎样儿?她依他的意思回京了,他们俩却要如何去相见?

这些她想不了,也就想了一想后,不再去想了。

进城前,柳双离就依段爷的意思,换回了女装,随着桃红柳绿的样儿,扮成了石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而进了城后,凌风就以要捎信带话为由,跟石家人告别自行离去。

石家大小姐石琼,虽然任性刁蛮,却还是知道些轻重的,她比柳双离更早就换回了女装,在离城门还有两里地时,就听话的随两个丫头一起坐到了马车里,不敢在京城这锦绣之地抛头露面。

京城柳双离三年前来时,宫中的事态还未平,那时她只一心只想着秦思扬的安全,没有心思去留意京中的人文景致。再后来,借住在金家大少爷的别院,也多在京效一带活动,没有多少机会进得内城。

再再后来,她离了京城,一路行下来,先是看多了江南烟雨之景,再到北地荒凉之态,似京城这般繁华的盛况,就渐渐的在她心中淡化。

如今回头看来,只感觉京城还是那京城,不管外头有多少变化,再贫困潦倒,再兵荒马乱,也改变不了它作为一国之帝都的兴茂繁盛。

马车驶进内城,直至行入喧哗的闹市中时,柳双离才从多嘴的两个丫头中确定,石家公子和小姐这次来投奔的舅舅,在京城里可谓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正二品的右都御史,监察纠劾朝中事务,兼管审理各种重大案件和考核各部官吏,地位超然,可谓实打实的官职。但这位石家的舅舅程方英,更让人知道的,却是他娶的妻子,那可是京城里实实在在的人物,正是镇国公的嫡亲妹子。

镇国公又是谁?

镇国公陈尚孙,现任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亦是正二品的军中实权人物。但他的官价还是其次,其声名在外最要紧的,是他袭的镇国公这一爵位,这可是大周开国以来,硕果仅存的唯一国公爵位。且京中谁人都知,现如今的勋贵侯爵中,镇国公是最最炙手可热的一个。

想先帝在位时,为着打击权贵,不知夺爵毁券了多少开国以来授封的勋爵,镇国公却一直屹立不倒,不仅如此,还圣眷素厚。现如今镇国公府的三公子更是娶了太后镝出的二公主为妻,真可谓圣眷不减,势头正猛,前途无量啊。

大周朝尚主并不断送仕途,虽说驸马仪宾不能再为实权高官,只能领着四品以下的散价当当,但尚主的家族却能因此成为皇亲国戚。而有着与皇宗宗亲的姻亲关系,做起什么事来,多少消息得灵通些,能比别家多得一手。更何况镇国公府的三公子,娶的还是现今掌着实权的太后的嫡出公主。只这一点,连当今的皇帝都比不得。

柳双离明晓这些后,真真有些咂舌。她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撞上的这西安的石家,竟有这般强大的亲戚背景。难怪凌风一听说她被强跟了这石家,不但不让她离开,还连自己也紧跟着凑了上来。

真是赶早不如来着赶巧。

马车沿着大道一路往内行去,随着四周人流车流的渐渐增加,速度免不了的慢了下来。突的缓慢前行的马车一停,柳双离心下一怔,随着石琼一起探头向车外看去。

“怎么回事?”石琼愠道。

“前面好像出了事故。”回话的是一向寡言的石三公子石琅。

眼见前面人车相挤,吵吵嚷嚷的实在偏不开一条路来,石琼心下再不悦也只能等着。

前去探看的下人不一会儿就回来回道:“三公子,大小姐,前面有两车相撞,双方互不相让,横在路上吵得不开交。”

“都是什么人的马车相撞?”段爷问道。

“听说是淮安候府的马车和顺天府一通判的马车。”下人答道。

柳双离听言心下一惊。

淮安侯府她不大清楚,可想着即是京城侯爵,没被夺爵毁券,再不济在外的身份地位总是有的。顺天府通判,那是什么?没记错的话只是个正六品的官价,再有实权,也高不到哪去吧。怎么这样一个小官,竟敢在京城大街上和候府的人公开叫板,看前面人挤人的看热闹,可一点面子都没留啊,这是什么状况?

不只柳双离诧异,石家主仆听说这个均也吃惊不小。

可心下再奇怪,毕竟刚至京城,不了解状况,就算亲戚后台再硬,也不敢乱惹事上身。瞧着前路被堵得走不了,免不了的只能绕道了。

右都御史程方英的府邸位于西城东北的定府大街上,石家的马车是自宣武门入的内城,一路往北,中间并无岔路。如今前方大道被堵无法前行,旁的小巷道打听来均是过小,行不了马车,要想人车一起入到定府大街,唯有打回头退到宣武门上,再绕上另一条街道,穿过一条稍宽的胡同才行。

听说要打回头再走,石琼一脸的不悦,心下对淮安侯和那顺天府通判就来了气,一路数落个不停,直至马车又突的一停,有人在前方高声问道:“请问可是西安布政史石家的少爷和小姐?”

石琼一咤之下才停下嘴,掀开窗帘向外看去。

只见前方几人策马而立,问话的是当先一年轻男子,大家管事模样打扮,不到三十的年纪,面目俊朗,一表人才。

石琼见之,心下一喜,只想着京中就是不同,连个管事都是这般的光景,真真个厉害。只她只顾着心喜,全然没想到她一个大小姐,这般直愣愣的看着人家年轻男子,是有多失仪。

柳双离还好,只偏过头当作没看到,两个贴身丫鬟可不好了,不得不轻咳一声,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小姐你要的娟帕奴婢找到了。”

石琼这才回过神来,转脸怒瞪向她的丫鬟。

这一打岔,外边段爷已和年轻的管事已对答完毕。石三公子驱马至马车窗前向妹子低语了几句后,即和段爷等下人先行离去,小姐丫头坐的马车则继续缓慢前行。

透过纱窗看去,只见马车缓缓行过了立着方型石狮的朱漆雕花大门,约又前行了一射之地,出现一角门。马车没有停下,径直从角门进入,在大青石铺就的甬道上往前走着,直拐过一处照壁方才停下。

须臾,听到几声婆子又及女孩儿的招呼声,车门打开,前方的竹帘被人拉着卷了上去,桃红柳绿先行下了车,柳双离紧跟着跳下,刚想回身去扶石琼,却见这位大小姐早已等得不耐烦,推开柳双离伸来的手,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御史府拿来的车蹬子,就全成了摆设。

见此前来迎后的婆子丫头,皆大吃一惊,全没想过在大家里见到这般行止的小姐,一时无语。只领头的婆子还有些定力,石琼一站定,她即上前先行屈膝行了个礼,道:“是石家的表小姐吧,老婆子见过了。”

石琼歪着头看了领头的婆子一圈,见她虽是仆佣的装扮,却衣着光鲜,质地极好,与其他婆子丫头皆是不同,想来定是舅舅府上有些地位的管事婆子,也就不敢太过随便,当即正了正身,回道:“我就是,妈妈叫什么,不知舅舅和舅妈在哪呢?”

“老身姓宋,表小姐叫我一声宋嬷嬷就成。老身是夫人出嫁时的陪嫁丫头,年纪大了闲不住,现在管了些迎来送往的事,表小姐不要见怪。老爷办公差去了,夫人今儿不巧,刚刚出门会客去了,一时半会都不在府上。不过夫人出门时有吩咐,说西安的表公子和表小姐这两日就会到,要老身一定接待好……”

正说着,一旁却传来一声轻笑:“宋嬷嬷,要接待好怎么还站在穿堂这风口里,姑娘家的,这不是让人受累吗。”

随着这一记轻笑,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走上前来。只见他头戴嵌宝缀玉紫金冠,齐眉一条二龙抢珠金抹额,身着一件大红金线绣宝相花的绵袍,束着五彩丝攒花云纹犀角带,蹬着一双皂色薄底快靴。面若朗月,眉眼含笑,薄唇微微勾起,看上去真真一俊俏风流的美少年。

石琼见之面上立时一红:“这位公子是?”

少年却是哈哈一笑:“你就是传说中的琼表妹吧,听母亲说,姑妈每回来信,谁都可免,唯独琼表妹不行,每回都要在信中提上几句,不是说表妹这里调皮了,就是说琼表妹又跟着哪位武师学了什么新招。说得好生让人惦念,今儿见着一看,表妹果然和京里的小姐姑娘们不一样,看这精神气头,一身侠女的风范,让人好生敬仰,哈哈,表妹好啊。”

说真来,一个外姓男子对初次见面的少女这般言语,于礼上来说是有些出格的。可给这外表看着清俊斯文,行止上却掩饰不住的豪爽不羁的少年,一番玩笑话说下来,这话非但没让人觉得失礼,反是透着江湖侠客初见般的坦然磊落。

真是挺特别的一个少年。

石琼的面上更红了:“不知是哪位表哥?”

“这是三表哥。”回话的是刚放好了马匹,跟在少年身后转至二门的石琅。

“原来是三表哥。”石琼忙作揖回礼。她记得舅舅共有三子四女,其中二子一女是嫡出,这行三的小表哥记得正是嫡出的一个。

右都御史府的三少爷,记得进京那日凌风提说过,是今科的进士,且中的还是二甲传胪。

柳双离不免细看向这位程家的三少爷,见他扫眼看到自己,也不回避,只心里想着,这个三少爷即是二甲传胪,也就是今科进士的第四名,也不知现在京中任着何职,能否面圣?

想起韩府给秦思扬定的那个有些上不了台面的迂回太后的方法,心里就由不得的打堵。而这个二甲传胪的程三少爷,看着就是这般的俊雅风流,要是能面圣,也是要入圣眼的吧,否则说不过去啊,哎,想想都乱。

第六十九章 被留意的杨七

柳双离所不知的,右都御史这程家的三少爷得中二甲传胪,其实很是莫名。

程家三少爷程元青虽生得清俊斯文,一派诗书浸染的俊雅风范,实则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虽天赋极高,却又天性跳脱,读书对他其实是个问题。

因父亲的荫封只及他大哥,程家嫡出的大少爷程元实。所以程元青想要入仕为官,就只能靠自己去挣去拼,去和天下士子一般走科考入仕一道。

从小程元青就不得不比他大哥在读书上多下心思,也寒来暑往的苦下了番功夫,但终因天性不稳,天资虽高,在科考上中个举人,在他已是极限。

可不要小看举人,想天下云云众生,士子有多少?能考中童生秀才的有多少?再到举人有多少?想世间读书人千千万万,举人是芸芸众生可望都不可及的佼佼者。

再说举人已能为官,程元青有背景,对他来说只要能顺利入仕,就算只是个举人出身,也不怕往后的前途。

所以过了秋闱得了举人,程元青再参加春闱,就根本没求得中,也就没花心思在上头找什么门路。

可出乎意料的,他春闱就是中了,这在他看来已是拼爹,嗯,可能也是拼娘。再到殿试更是略过春闱倒数的名次,一跃得了个二甲传胪,那就是奇迹了,是连他自己都闹不明白的奇迹。

因此新科一二甲的进士皆有人四处拉拢,独独他这个二甲传胪,却泛人问津。

不是人家不想,是没人敢去想。

春闱排得如此之后,能中贡生都已是因为了出身后台,到殿试却一下进了二甲,还是二甲之首,要说上头没人鬼都不信。也不知是入了上头哪个贵人的眼,万一拉错了,得罪了那位贵人,半条命都会没的。

谁敢去试?

所以,殿试放榜一过,程元青没作他途,依定律入了翰林院,边学习边闲等着官职空缺。

面圣,没有旨意,他是想都别想的。

也不知何原因,上头那贵人一直没出面。

闲话少说,话说回来,右都御史程府对西安布政史石家公子和小姐的接待,可谓马虎得可以,当天府上的老爷和夫人都出门不在,嫡出的大少爷偏偏也不在。幸好还有刚中了进士的三少爷闲着无事,特亲来客气接待了一番,才免了尴尬。

石琼对此好不气恼,却也没则。

好在程夫人事先已为石家表少爷和表小姐收拾好了住处。石琅住了前院的柳园中,石琼则住在内院的引芳阁中,比邻正是程府嫡出二小姐程梦颖的秋华苑。

在这一点上石琼很满意,舅母把她安排在嫡出二小姐的旁边,这说明还是看重她的,没把她和那些庶出的小姐等同起来。

不说石琼住进引芳阁后是有多气恼或是多满意,只说程三少爷程元青,接待的诸事刚告一段落,他即拉着石琅到了自己的居所松涛苑去吃酒。

席间一通胡吃海吹,酒劲上来了也没什么顾忌,笑着问道:“三表哥,琼表妹身边那三个丫头,都是贴身伺候她的?”

“当然是,不知三表弟有何见教?”石琅性情沉稳不喜饮洒,席间大半都在吃菜,此时一点酒意都无,人清醒得很。听程元青这般问,就猜想他多半是看出了杨七的问题。

程元青摇摇头,他酒劲虽有,却是同石琅一般清醒的:“嗯,我只是觉得奇怪,她身边那个丫头,我听你们唤她作杨七的,好像很不一般。虽身着丫头的服饰,却容貌秀美,气度不凡,站在琼表妹身边一点都不逊色,不像是个伺候人的。”

果真是疑了杨七,石琅点点头:“三表弟眼光不错,那杨七和桃红柳绿不同,她是我们来京路上收来的江湖游儿,并未卖身,也非奴籍,自然不是伺候人出身的。”

“半路收来的,”程元青一惊,“还是没卖身的,你们就这么放心的把她带上京来,对她可了解?”

“不了解,也没有放心,”石琅有些无奈的叹道,“只是琼妹喜欢,那杨七又正好要上京城,愿意受我们所雇,就顺道一起带了上来。说来那杨七一身武艺很是了得,连段爷都看不清她的武学底子有多高。”

“这么说来,那个杨七还是个本领不小的侠女。”

“应该是吧,”石琅也不隐瞒,继续说道,“那杨七我们初遇时,是女扮男装的,还是刻意改装过的,不留心的话根本看不出其是女子所扮。而她不但改着男装,随身带着的官凭路引,标明的性别也是男性。我和段爷都细看过,官凭路引是浙江湖州府衙出具的,不是假的。这很是问题,说明她在这方面很有些路子。”

“竟能弄到真的假官凭路引,这位杨七不但武艺高强,还能耐不小,三表哥留着她,就不怕出事?或是你和段爷另有用意?”程元青问道。

石琅轻叹:“用意就罢了,我们也是初上京城,还借住在舅舅家,能有什么事?只是琼妹喜欢,所以就一直留着。冷眼瞧着这个杨七也是个老实人,不像有多大背景来历,想来也弄不出多大的事。”石琅说着,接过程元青敬上的酒,笑问道,“舅舅身任右都御史,不会连个江湖浪子都放心不下吧。”

程元青淡笑而道:“表哥初上京城有所不知,京城是非让人防不胜防,各家府邸都有数不清的眼线,也不知你哪天,无意中说的哪一句话,就会被有心人传得天下皆知。所以人人自防,府里都不会用来路不明的下人。”

“所以表弟要赶走这个杨七。”

程元青忙摇摇头:“这倒不是,即然琼表妹喜欢,我又怎会随便拂了她的意。也罢,那杨七就留着,往后让人多加留意些,别弄出什么事来就行。”

石琅见说忙道了谢,两人又互相敬着酒客套了几句,就有下人来回,程夫人回府了。

再说这边,柳双离随着石琼进了右都御史府的内宅,倒没想到自己被人提及被多加留意之事,只随着桃红柳绿小心应付着石大小姐的脾气。

她是贫苦人家出身,后来又跟着师父去了云天门,大家的礼仪自是没学过。好在之前在宝运银号金大少爷别院住的一年半时间里,韩府特意请了专人教导过她大家的规矩礼仪。她虽不喜,却也还是认真的都学了个全。如今运用起来,虽没有完全的得心应手,却也进退有度,挑不出错来。再加之她本身性子谦和有礼,讨人喜欢,不多几日,就和这程府内宅的下人都混了个熟。

她现在对外叫杨七,和一众唤着芳芳草草的丫鬟名字比起来,自然是简陋无比。石琼本想给她起个好听的名儿,可柳双离却婉言拒绝了,只道自小出外行走就用的这名儿,早习惯了不想再改,石琼不高兴,可奈何她并不是卖身的奴婢,身家还是完全自由的,真打死了不愿意改名,半调子的主人也拿她没办法,此事到最后只好作罢。

在御史程家混熟了人,看着再没着紧的事儿,柳双离就想起之前答应桃红的那档子事来。

把帮桃红找寻她在京城的姨父姨母的事,转托给韩府的人来办,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柳双离并不想这么去办。

韩府虽然照顾她,也断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可她却从不想依托于韩府,能自己办到的事,她从来都要自己去办。

柳双离现虽住在御史程家内宅,可她并没卖身,大家内宅丫头无事不得外出的规矩,对她其实并不适用。但她还是不想搞得太过特殊,所以想了想,她还是把想要去做的事,跟石琼作了交代。

用的当然不是桃红向她请求帮忙寻找这个话儿。柳双离只说是一次和桃红聊天,桃红无意中说起自己的父母来了京城投靠姨母一家,一时心中激动,哭了起来。她怜惜桃红,又听说桃红并不知姨父身在京城何处,父母亲人同在京城,却无缘相见,所以一时感触,就想帮着桃红寻找她的姨父,进而找到她的父母,让分散多年的亲人得以相见,也算功得一件。

石琼不是心性凉薄之人,听说了这事,又听言柳双离有寻找的路子,自然就满口答应了下来,让柳双离自行方便去做。

因此,自请得石琼答应的第二日起,柳双离就换上了男装,去了离程府最近的牙行。

她不是来买人的,她是来找人的,这让人牙子看她的眼神总带着深深的怪异和探究,回起话来也勉强得很,不打赏点银子,都懒得理她。

这一点,柳双离在西安一带牙行早已领教过,也没太在意。

她是艺高人胆大,再有再青天白日的,牙行又有穿着甲胄的士兵来回巡逻,倒也不怕那些看出她真实性别的人牙子能把她怎样。

只是跟这些三教九流的人呆久了,柳双离觉得自己也跟着污浊起来了,现在她问起话来也都拿腔作式的,有时一番话说完下来,回头去想想,自己都不由的摇头苦笑。再回到御史程府,又得换回大家的礼仪作派,她发觉,自己这么来回转换着,竟是一天天的习惯成了自然,倒是两厢不误的生巧起来。

只是一连数日,作派上她是越来越熟,可要找的人却还是一点线索都没,心里免不得的有些郁闷起来。

第七十章 被撞的陈二公子

这一日,柳双离出了程府再次来到这位于京城西北角的牙行,想着今日如再无所获,就转到另一家牙行去接着探问。

正是午时,牙行内买卖并不多,巡逻的士兵也懒懒散散的,看到她当没看到一般,没劲理会。

正走过一道弯,却听到前方一个敞开的小院中,传来妇人高高低低的闲话声。四下没有生意,都挺静的,妇人们的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一下就显得突兀起来。

柳双离走近院门向内看去,见是七八名妇人闲坐在内,瞧着打扮,有牙行的牙婆子,也有大家里不得用的妈妈,或还有四街里小家门户的妇人。

这七八个妇人聚在一起,说的却是前一日清晨,在磨坊胡同发生的一起马车撞人的命案。

这起人命案,柳双离在前一日晚间,就听御史程府的丫头议论过。

说是礼部右侍郎陈大人的二公子,在清晨出门散步时,被留面驶来的一辆马车撞倒。听说马车行得很快,陈二公子躲避不急,撞了一下,命就没了。

柳双离在程府时,只过耳的听了一下,没去留意,今日在牙行又听人说起,也没甚在意,正想转身离开,却突听一个妇人略带神秘的说道。

“你们都以为那陈二公子被撞是个意外,屁,那是故意的,是蓄意谋杀。听说昨儿早上,有人亲眼目睹了陈二公子被撞的全过程,说那马车是故意的,在之前入胡同时本行得很慢,可到了胡同末要近了陈二公子时,却突然加快了速度,直冲着陈二公子就奔了上去,不是明摆着要撞人,又是什么。”

“蓄意谋杀,胡家婶子你胡吹的吧,这人亲见,谁亲见了,你又是听谁说的。小心说过了话,被官老爷听到了,抓你个蓄意造谣。”

“我哪敢胡吹啊,这不是王大顺家的说的,据她说那是她家男人亲见的,昨儿早上她男人就正好在那胡同口上,目睹了被撞的全过程。”

“哪个王大顺家的?”

“咱这儿还有哪个王大顺,不就是建宁侯府,三房四公子的长随王大顺啊。”

“瞎吹,王大顺是建宁侯府四公子的长随,天天跟着他家公子在外面跑商行,哪有空儿,这大清早的天都没亮,他跑磨坊胡同去做什么?”

“谁瞎吹了,王大顺家的就这么说的。”

“别说什么王大顺,他一个下人,大清早去胡同还不奇怪。可你们想想啊,那陈家二公子呢,主子爷的,为何要在大清早,天都没亮的,跑磨坊胡同上去?”

“不是说去散步吗?”

“你傻啊,陈侍郎府在哪,磨坊胡同又在哪,隔着三四条街呢,他一个公子哥儿的,天都没亮的跑那去散步?是病了还是傻了。”

“兴许是梦游呢?”

“梦游?当陈侍郎府是你家啊,卧室门一开就是大街上。”

“陈二公子咱不知道,可王大顺咱却是知道的,听他娘们说是因为他家四公子查的一家商铺出了重大纰漏,急着赶回府上去,所以这才天还没亮宵禁一解,就抄近路走了磨坊胡同。”

“这,这是真的?蓄意谋杀,老天爷啊,陈二公子是得罪了什么人啊,这么狠的心?”

“谁知道,这大家府上的事,都七横八纵的,深得很呢,谁管得了,咱只是听说来的。”

“那顺天府怎么说?”

“还没个说法,但听说十有八九给定个意外。”

“哇,那陈二公子岂不冤死了,那陈侍郎能同意?”

“谁知道啊。”

…………

柳双离在一旁听着一阵感叹,这话说得,难道真又是一起谋杀案,这天下还真不太平。

她这两月来到底碰到几起了?

再听下去,妇人们都只是在感叹儿,没再说什么要紧的话了,柳双离离了这小院,在去问过几个人牙子,依然没探听到什么有用消息,看着日已西斜,她不再多做逗留,悻悻然的离开了这牙行。

出了牙行一路往御史府走,也没注意商铺的热闹,更没去管神色各异的行人。突的一声轻唤:“杨兄弟!”

柳双离一愣,寻声看去,顿时乐了:“凌大哥。”

凌风两步走到柳双离跟前,笑道:“这天色不早了,杨兄弟这是去哪呢?”

“这不,回御史程府。”

“哦,杨兄弟可着急回去?”

“不急,凌大哥有事?”

“陪兄弟去喝一盅如何?”凌风笑呵呵的说道。

柳双离半昂着头瞅着凌风,笑道:“凌大哥来京城也有十日了,难道话儿还没给人家说去,信儿也没给人捎去!”

“哪有的事,”凌风双手一摊,“杨兄弟也太小瞧凌某了,事儿早在我到京的第二日就办好了。”

“那凌大哥怎么今儿还在京城?”

“瞧杨兄弟说得,凌某难得上京一次,怎么也要看够这京城繁华之地再走吧。”

柳双离歪了歪头:“那凌大哥不是在这繁华之地闲了足十日,还有闲钱请兄弟喝酒?”

凌风大气的拍拍胸脯,大声道:“别的可以没有,但杨兄弟一定是有的。”

柳双离又乐了,忙作了个揖道:“既然如此,兄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说笑着,并肩往街旁的一处酒家行去。

这是京城随处可见的酒家,占地有限,只有一层,没有雅间套房,只有一开阔的场地专供寻常百姓闲时消遣之用,酒菜钱自然也就不高。

正午已过,正是店里最闲的时候,柳双离和凌风进来时,就门边上一桌前还坐着两个客人,看样子也是快吃完要走人了的。柜台后面懒懒的趴着一个跑堂,见有客人进来,只抬头瞄了一眼,招呼都懒得打一声。

两人并不在意,捡了靠窗的一处坐下,叫了两壶洒并一碟小菜。

已是五月中旬,仲夏之季,日头正猛,酒家内的窗子都大开着,在窗前坐下,外人不用进到店内,在外边街上,都能把人看得一清二楚。

凌风微眯着双眼,有意无意的扫向外间。

街上行人不多,看去但见街角蹲坐着一人,一旁布匹摊子前有一人像在认真的挑捡着布匹,街对面还有一人,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四下随意的看着。

三人神情都显悠闲,只是细看就会发现他们和其他来往的行人皆有不同,偶尔转过的眼角余光,都会望向这里。

“可真负责得紧,都这当会了,还没一人偷懒。”

这几年来经历的事太多,柳双离再单纯再实在,有些事不用说她心里也十分明白。听凌风这带笑的调侃,她只是笑笑,左手托着腮,微侧着头,亮如星尘的大眼半眯着:“都是御史府的人,每回我一出府,他们就忙不迭的跟上,多时足有六七人,像今儿只这三人算是少的了。”

“柳姑娘不觉得气闷?”

柳双离耸耸肩:“这能如何,我又没做什么出阁的事,他们爱跟就跟吧,凌大哥想来也不会怕他们。”

凌风哈哈一笑,端起一碗酒,仰头一口饮尽,摇头晃脑的说道:“他们这几日里,一定糊涂的紧,闹不明这个叫杨七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进京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竟然愿意委屈求全的,呆在深宅大院中干着卖身奴婢的活儿。嗯,他们一定在想,不得了的,这姑娘家,小小年纪就身手如此了得,人还这般的城府,这般的深沉,这般的能隐忍,一定极不简单,大有来头,嗯,必须得小心应付才是。”

凌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柳双离听得有些无语,端起桌上的酒碗,只轻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又拿起筷子,边夹着小菜吃着,边觑眼瞅着凌风,只待对方终于停下了晃动的脑袋住了嘴,才出声问道:“不知韩公子想让我给出什么来头?”

进京已有十天,以她现在的身份,不可能见得到秦思扬,在京城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又不好再做他事。出来帮桃红寻找她家姨父,柳双离其实也有打发时间的意思。

今日见到凌风,她自然猜到韩府又对她有了什么想头,自然就先问了。

凌风见柳双离一脸认真的样儿,双眼笑得迷成了一条缝,晃动着脑袋一下凑近了柳双离,不答反问:“不知柳姑娘想要个怎样的来头?”

两人虽已是熟人,这一回又一路从河南府跟到京城,更是熟上加熟,不能再熟。可早先处惯了认真严谨、本份守己的凌雪,转而再碰上这个玩世不恭、一脸没样儿的凌风,柳双离再熟也淡定不起来,小脸一诧,本能的就别过脸去,苦笑道:“这个我可没多想。”

“那柳姑娘现在就想想。”

柳双离扶头无语:“这,只要不太为难人就好。”

“怎样才算是不为难?”

“别是我办不到的就行。”

“柳姑娘的能耐,啥事办不到。”

“凌大哥——”

“怎么了?”

柳双离都不知怎么说了,连连摇头:“我办不到的事多着了。”

“嗯,也是,”凌风明白的点点头,又给自己猛灌了一口酒,“柳姑娘气运再好,终究也是个实心人,是不能去做太过为难的事的。”

“那怎样?”柳双离忍不住追问,她真想知道,韩家那两个成了精的公子又想出什么给她。

第七十一章 被定了亲的柳双离

凌风挑挑眉,没有响应柳双离的着急,拿起酒碗不再是一口饮尽,而是分了几次一点点的喝干,好半天才放下酒碗,却又取过筷子,夹了几口菜吃,再然后又取过一旁的酒壶,慢慢的往碗里倒满了酒,端起来再一点一点的喝。

直磨蹭得对面的柳双离,再好的脾气,眉头都忍不住的拧上了额头,他才呵呵笑道:“不为难人的话,自然是不用演戏,柳姑娘只需做着自己就行。”

怎样不算演戏,难道我现在不是在做着自己吗?柳双离心里一阵嘀咕,正想说什么,却听凌风接着又道:“只不过嘛,柳姑娘的身份得重新再定一定。”

“怎么个定法?”

凌风再度晃荡起他的大脑袋:“比如说柳姑娘并非平民出身,虽则门户小了些,却也是忠孝礼仪世家。不仅如此,姑娘自小还定了亲,定亲时与夫家也是门当户对。”

“我,定——定了亲?”

出身礼仪世家也就算了,还定了亲?

“嗯,要不是因为早定了亲,姑娘不远万里又隐忍万千的来京城作何?”

凌风一脸淡定,答得理所当然,却让听的人柳双离额头直冒大汗。

凌风可不理会柳双离的别扭,继续一脸淡定的编着口中的故事:“只不幸的是,姑娘八岁上时,相依为命的父亲染病离世,左右亲戚又太过势利,不仅谋夺了姑娘的家产,还把姑娘逼出了家门。好在不幸中的万幸,姑娘孤苦无依时遇见了高人,这位高人不仅好心收留了姑娘,还教姑娘通习了武艺。一年前姑娘师满出山,听言自小定下亲的夫家在京中任了高官,就一路寻了过来。”

凌风这一通说下来,柳双离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是什么话,话中又是何意。

撇了撇嘴,柳双离拿起桌前她只饮了两口的酒碗,再不管了,仰头一口干尽。

“说吧,是哪一家,在京中任着高官的?”

“礼部右侍郎,陈家。”

啥?她耳朵幻听了?

礼部右侍郎,不就是刚听到的那个被撞死的陈二公子的家族吗?

柳双离一抖,手中的碗咕噜一声落下,直往桌子边沿滚去,她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待碗往桌下掉时,她才回过神,忙迅速接住,碗才没有碎落于地。

放好碗,坐正了身,双眼似不经意的向窗外扫去。只见外边三个盯梢的已换了位置。原蹲在街角的,去到了一旁的煎饼摊前;看布匹的那个最终没有买布,倒是转到一旁的茶摊前喝起了茶;原对面街上的那位,却是转了个弯,上到了对角的茶楼上,靠坐在窗前似在观赏着街上的风景。

三人见柳双离接连反应过激的表情和动作,均一时忘了隐藏形踪,好奇的探头望向这边。

柳双离没去多瞧,扫了一眼后即收回了目光,又正了正身,盯着凌风看了好一会,才问道:“这礼部右侍郎陈家,可就是刚被马车撞死了一个公子哥的那个陈家?”

此时的凌风已早先一步坐正了身,脸上一派的云淡风清,对比他之前那玩世不恭样子,真像是换了一个人,让人有些看不入眼。

“正是那个陈家。”

“他们家那个二公子……”

“是被人蓄意谋害的。”

“什么人谋害的?”

“现在还不能确定。”

柳双离等了一下,见凌风没再往下说,知道对方不想让她知道得更多,拂了拂衣袖,转而又问道:“那和我自小定亲的,是陈家的哪位公子?”

“陈老爷继室所出的三公子,陈景森,表字睿明。”

柳双离只手扶额:“这位三公子,不会也像他二哥一般,要被车撞了吧?还有,他知道自己已定了亲吗?”

“暂时不会,他知道的。”

见柳双离又是一惊跳起身来,凌风刚维持了不足半刻的正经样儿一下就被打破了,只见他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眼皮嘴巴都不住的上下抖动着,好半会才收住笑声,摆摆手解释道:“陈三公子真自小就定了亲,女方家也姓杨。”

柳双离一下愣住:“哦,那这杨小姐是不是正好行七?”

凌风摇摇头:“这倒不是,杨小姐小家里行五,大族里行的是十二。”

“那就不好了,这对不上。”

凌风晃荡着脑袋又是呵呵一笑:“有哪里不对了,姑娘是在师姐妹中排行第七。”

这——竟也能给掰正了,柳双离吐吐舌,好吧,韩府能耐很大,她一直都知道的,这她没话说了。

“那真正杨小姐呢,她人在哪里?”

“在扬州一户人家当着丫头。”

“一直?”

凌风点点头。

“陈家人没去找过她?”

“嗯,陈夫人巴不得没了这个人。”

“那我……”

“柳姑娘请随意。”

“啥?”柳双离又不明白了。

凌风哈哈一笑:“这只是柳姑娘的一个备用身份。”

备用?也就是说不用对外言明,要是一直没事就当从没这个身份存在过,如果哪一天有什么人急了眼,审问起她来,可用这个身份搪塞过去。

还真是有备无患啊,也不知韩府是怎么知道陈家三公子定了这个亲,又是怎么查到这个失踪的杨姑娘的?

等等,不对啊,这可是陈家?刚刚离奇被马车撞死了的陈二公子的陈家!

柳双离双眉拧起,也许,韩府留意这礼部右侍郎陈家,根本不是为了给她什么备用身份,而是另有目的,一个不便跟她言明的目的。留意到陈三公子自小定下的亲事,也只是顺道,见她没有来由的进了京城,才临时起意给她弄来了这么个身份,作为备用。

但无论如何,不管韩府是有意还是无意,柳双离都是要深深感谢他们的。

不是感谢他们对她的掩护和帮助,而是感谢他们给予她选择的自由。

柳双离明白韩府在对待秦思扬的坚持,这份坚持让秦思扬和她都不得不深深陷入其中,可就算如此,韩府在这份坚持中,还是最可能的保有着底线,还是尽可能的给予了她和秦思扬自由,没有把他们当成棋子来利用。

仅就这一点,无论柳双离深陷多少,都无怨于韩府,并发自内心的佩服着韩府。

接下来再无需多说,凌风把这备用身份的诸多细节能说的都一一告诉了柳双离,待一切大致说清,时间已过了近半个时辰,两人不再耽搁,互敬着喝尽酒,吃完桌上的小菜,看看日头已近申正。

起身结账时,凌风仿似恍惚回过神来,一拍脑袋,看向柳双离道:“瞧我这记性,尽跟杨兄弟唠嗑那些没用的,倒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了。杨兄弟最近几天好像一直在找个姓马的看门人吧,两日前我去给一庄头跑脚儿,听言那户人家一角门的门房,正是姓马,我探听了一下,大致情况和你要找的那人很像。杨兄弟不妨去问问,幸许那正你要找的人。”

柳双离一惊,不是惊着凌风能这么快知道人的下落,而是看了下窗外,惊着另一个:“凌大哥怎么知道我在找个马姓看门人?”

凌风眨眨眼:“这有何奇,杨兄弟为找这人,都在这牙行探问好几天了,这里的人早就传开,我只是随便问了个人,就知道了。”

柳双离想了想,确实如此,又一时觉得自己好傻,只听凌风接着又道:“杨兄弟在京没什么门路,这般找人其实也没什么错。只不巧的,可能杨兄弟要找的人家,不在这家牙行卖买下人。”

“不知凌大哥说的是哪户人家?”

凌风又眨了眨眼,猛低了头一下凑近过来,弄得柳双离不得不跟着后退了一步。

只见凌风故作神秘的一挑眉头,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杨兄弟可要知道了,那可是个真正的勋贵世族。”

柳双离一愣,跟着也眨了眨双眼,也不追问,只静等着下面的话。

凌风倒没故意调人谓口,正了正身,就呵呵笑道:“正是田府。”

“哪个田府?”

是专门种田的府衙?

凌风又是一笑:“杨兄弟来京也有十日了,难道就没听人说过工部侍郎田大人?”

柳双离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

原来是这个田府,这可是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啊,她柳双离没有免俗,自然是听说过的。

凌风见她明白过来了,也就不再多言,大笑着向柳双离一个抱拳,礼毕转身,没再迟疑的快步离去。

柳双离跟着也出了酒家,站在门外抬头望了望,还是艳阳高照的天空,一阵清风拂面扑来,稍稍带走了些热浪。她眉眼弯弯笑着舒展了一下胳膊,然后扫了眼街前街后,迈步向右侧走去。

那里是一家凉茶摊子,一个布满皱纹的老妇人独自照看着,摊子客人不多,此时只有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在摊前喝茶。

柳双离走向的正是这个喝茶的男子。

“这位大哥。”柳双离轻唤了一声。

男子似被惊到,愣了一愣后,才慌忙放下喝尽的大碗茶,客气的回道:“这位兄弟有何事?”

“大哥能帮个忙吗?”柳双离笑道。

男子又是一愣:“杨兄弟要我帮什么忙?”

第七十二章 被请客的杨七

“大哥你看,”柳双离指了指天道,“虽然现在日头还亮,可时辰却也不早了,你也知道,过不得半个时辰,府里就要开饭了,而我跟石小姐说好的,晚饭前一定会回府的。”

男子再度怔住,似有些惊慌,面上却依然努力摆着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正声回道:“这位兄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双离眨巴双眼,使力忍着笑意,看着眼前还在装模作样的男子。这正是适才先蹲在街角,后又去吃煎饼的男子。可能是因为吃煎饼口渴了,这才又跑来喝凉茶的吧。

“大哥别说笑了,你都知道的。”柳双离也不打哈哈,直接说道,“我是石小姐在来京路上收的人,又是在道上混过的,跟着石公子和小姐贸然入了御史府,自然让人不放心。你们奉命盯着我,也是情理之中,我能理解,所以一直都作不知你们的盯梢。只是今儿,不知大哥刚刚有没听到?”

柳双离说到这里,男子也无法再装了,脸色有些难看的回道:“没有,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姑娘能明白小的是职责在身,不怪就好,就好,呵呵!”

“大哥真的没听到?”

柳双离似有不信的又眨了眨眼,男子见此忙又连连拜下,只说没有,真的没有。

柳双离笑了笑,想想也是,她和凌风出到酒家门口时,注意到了盯梢人的靠近,故意提高声音的客气。可说到田府时,凌风却本性发作的压低了声。这般的声音,旁人自然难以听到。

“刚刚凌大哥才跟我说到,他无意中得到的消息,桃红姐姐的姨父,很可能是在田侍郎府上做事。”

男子这回不是愣了,而是惊了,大大的惊了。

田侍郎,这京里还有哪个田侍郎?虽都是在官家府上为奴,他家大人右都御史还是正二品,田侍郎才正三品。

可品是高了,实权也是有的,往昔两家的大人也是可以各看不管各的。

可现如今哪能是往昔,现今的御史府岂能跟这侍郎府比!

因为那可是田侍郎府啊!

这田侍郎是何人?

正是工部左侍郎田衡。

工部左侍郎田衡又是谁?原刑部尚书,内阁首辅的二公子;原工部尚书,内阁四把手的嫡亲弟弟。但两个就算了,再怎么说,先内阁首辅田大人,早在十年前就过逝了。原工部尚书,田大公子,也在六年前就因病过世了。

如今的刑部左侍郎田衡,接了父兄的班,领着内阁大学士的职,同时也是田家的家主。但在田家最能说得上话的,却是他的亲侄子,他逝去大哥原工部尚书的大儿子,兵部员外郎田南顾。

这田南顾的母亲,正是王太后的亲舅表妹,后宫正四品司仪方心怡;他娶的妻子,也正是王太后的亲侄女。

而家主田侍郎田衡,两个嫡亲女儿,一个嫁的是内阁首辅太子太师胡燕嵩的大公子,另一个嫁的正是王太后娘家的亲侄子。

方田王三家,虽都未有世袭的封爵傍身,却是京中最炙手可热,最有权势的家族。现如今这三家亲连着亲,带连着带,可谓一荣具荣,一损皆损,真真是天下无人敢惹。

说实在话,他主家右都御史程府,在京中能被人看重,却不是程大人领着正二品的御史职位,这个官位说有实权,却到底是个言官,总被正经的官员排挤。他程府能被看重,只是因为着程夫人的出身,是王太后的亲家镇国公府。

京中人人皆知,程方英程大人,是因为娶到了镇国公的小姐,才得以提上御史之职。

男子惊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柳双离道:“杨兄弟请说,想让我做什么?”

“也不是多麻烦的事,”柳双离笑着,自怀中摸出一串铜板递给男子,“如果大哥不忙,请帮我去田侍郎府打听打听,他们府上是不是有个角门的门房姓马?娶的媳妇姓李,媳妇的娘家姐姐来投奔,嫁的姓何人家?”

回到御史程府,已是酉时。

柳双离是从后门进的府,刚行至二门,踏入三等仆妇丫鬟们居住的院落,就习惯性见一边廊子下聚集着几个仆妇,一见她就神情微妙的侧过身去,等她一走过,就又颈接耳的嬉笑开来。

柳双离知道这些仆妇们闲着无事,就常常议论他人的长短,而她这个大家府上极难见到的江湖中人,本就新奇,更何况还是个常常女扮男装,能不议论。因此这段时间来,她再与人交好,也是她人闲来无事的八卦主题。

什么样的话都能有说。

她听多了,也就当没听见,懒得理会。

一路往里,穿过这一片院落,径直进了后宅,再绕过后宅几重庭院,来到了石琼暂住的引芳阁。

引芳阁是一座二层的小楼,是这座府邸还没成为御史程府时,就已矗立在这了的。程方英置下这座府邸时,并未精细打理过,后宅的格局也就基本按原样保留了下来。待镇国公小姐嫁过来后,见小楼建得雅致,亲定了名为引芳阁,在阁中院内广植各色芳菲,作为平日无事时赏玩观景之所。

听西安石家要送公子小姐来京暂住时,程夫人并未想把这引芳阁给石家小姐住。后宅虽大,各色院落都有,只靠近主院的几处,她不想给外人住。离得远的,又近了姨娘庶女们的住处,想来要是安排到那,石家的表小姐定然会不高兴。这夫家妹子的女儿是近亲,怠慢了也不好。最后思来想去,只得把处于不远不近的这处引芳阁腾了出来,因是夏日,命人收拾了位于二层的一处厢房,给了石琼住。

引芳阁临水,夏日在楼上观景最是怡人。

可柳双离来了十日,都无暇静心赏玩。

这日回了引芳阁,见石琼摆饭在二楼临水的露台上。她回到时,石琼已经吃完,取了张宽椅,靠在一边栏养着神。几个丫鬟正就着石琼吃剩的饭菜,填着肚子,见柳双离回来,忙招呼着她一起过来吃。

现如今在石琼身边伺候的丫鬟共有十个,是依着二品官员家眷的定例安排的。她虽是表亲,程夫人为显亲近,依了女儿的例,给她身边凑足了丫鬟的数。除了石琼自己带来的桃红柳绿,算做一等的两个外,再有算着二等丫鬟的柳双离,程府又安排了三个二等的和四个三等的丫鬟过来伺候。

此时在露台上吃饭的,是一等的桃红柳绿,还有两个二等的丫鬟秀珠和翠珠。

柳双离上前,先给桃红回了个欣喜的笑脸,才接过饭碗吃了起来。

席间无话,不两下子,五人就吃完了饭。桃红柳绿擦干净嘴,就过到石琼身边侯着,柳双离和秀珠翠珠则收拾碗筷。

已是晚间,日色虽还亮着,天上却已露出了点点星光。小楼上,荷叶的清香伴着阵阵凉风,佛面扑来,甚是清爽。

轻碎的脚步声,自楼下传来,片刻就见三等丫鬟胡木上前报道:“小姐,二小姐来了。”

石琼听言,忙起身下楼迎去。

柳双离也搬着收拾起来的碗筷自另一楼道下到院中,交于下边等候的两个三等丫鬟。

院中,程家嫡出的二小姐程梦颖与石琼打过了招呼,正欲一起上楼,突见正转身往回走的柳双离,忙高声唤了过来。

程梦颖挑着眉上下细细打量着柳双离,片刻后扑哧一笑:“杨七,你可知道自己的造化?”

柳双离不明的摇摇头,答说不知。

程梦颖又是一笑,转头对石琼说道:“我正想与表妹说呢,国公府六表妹两日后的十四岁生辰,表妹是知道了。因不是整生,舅母不欲张扬,只请了几个亲戚家的姐妹过去凑着过过就算了,表妹也是受了邀的。可知昨儿我到太师府扑宴,正好遇到了国公府的表姐妹们,顺儿就说起了石表妹和石表妹带来的杨七,几个表姐妹听了都很好奇。要说我们这些生在京中的贵女,荣华富贵是有了,可从小就裹足家中,外面的事半点不知,那些江湖儿女的传奇故事都只是听的传闻,从未见识过。要知我们太祖爷,当初也是江湖出身,真真的一身侠士风奇,让人听着就好生向往。表姐妹们听我说起了石表妹还有杨七,就都很想亲眼见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侠女风范。”

石琼听着,一时怔住了,她知道国公府的六小姐是国公夫人的嫡亲闺女,一向骄纵惯了,这一回生日宴,因为刚定了亲的原故,被限了令不能大摆,只好请着几个亲戚,她受邀是早就说好了的,不想却来今天这一出。自己堂堂布政史家的大小姐,却要和一个跑江湖的丫头等同起来,这是什么话?

怔了好半会,石琼才回过神来,瞅着程梦颖,压着心下的火气,道:“表姐是想说,后日让我带杨七一起过镇国公府去?”

程梦颖却似完全没发觉石琼的不悦,轻笑着点点头:“是了,后日的生辰宴,表妹一定要带上杨七。说来表妹也是一身武艺傍身,素有侠女风范,可究竟没在外边闯过,江湖气息少了点。”说着转头看向柳双离,轻拍着她的手笑道,“可你看杨七就不同了,一身行走江湖的把式儿,姐妹们看了一定喜欢。”

柳双离被拍得低下了头。

心下苦笑。

这是,要被拉去当猴看了啊。

别到那时,让她在国公府当猴样的表演。

真真是有些,气闷!

但,没办法,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还住了人家家里呢,那更是连气都要跟着短了。

第七十三章 被戏弄的主仆

两日,眨个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镇国公府,位于京城的东新大街上,与程府所在的定府大街隔着一整个皇城,路程不是一般的远。

因程夫人前两日着了热感身体不适,这一日就没陪着一起去镇国公府,而程大少爷有公务在身,程大小姐又已出嫁,所以这次程府小姐们的出行只有二少爷和三少爷陪同护送。

两位程少爷是骑马陪同的,四位小姐则分坐了两辆马车。

石家的表少爷石琅,却是一大早就有事告罪外出了。

因隔得远,这日程府的少爷和小姐们都出了早门。可到底是太远了,等到了镇国公府,已是巳时三刻,不算早也不算晚的时间。

到了镇国公府,两位少爷径直去拜会了镇国公,小姐的马车则自西角门进了府,然后东拐西绕走了好一阵子,才在一座垂花门前停下,四位小姐带着丫鬟下了车,立时就有十几个精壮的仆妇,抬着两乘青幔轿子上前。

柳双离是丫鬟,没资格坐轿子,只能随着桃红柳绿,跟在石琼的轿子旁步行。

如此,足足又走了一刻多钟,直至柳双离对一路所见的极尽富丽堂皇的屋脊梁栋都看得麻木了,她们才在一院门前停下。

一个身材高挑年长的大丫鬟,带着几个小丫头在门前等着。四位小姐下了轿,领头的大丫鬟便领着小丫头上前屈膝行礼,笑道:“表小姐们可算来了,老夫人刚还问起,说程府的表小姐们怎么还没到,着急的让奴婢出来问问,可巧就到了。表小姐们快请,夫人和小姐们都在里头等着呢。”

说是着急客气,可她们人已到了院门外,也有人往里通报了,里头的夫人小姐们却没一人出来迎接的。

四位小姐只能领着各自的随身的丫鬟,跟随着这镇国公府的大丫鬟进了门,一路过了穿堂,来到正花厅,再转过屏风,这才见到了一屋子的夫人和小姐。

都是端端正正的坐在炕椅上,见着她们进来,也只有几个坐在末位的小姐站起身来相迎。

先是一番叩首行礼问了好,又互相作了介绍,然后再一一赐了坐。

坐在首位的镇国公老夫人露出欢喜的笑容,却只向着镝出的程二小姐招手:“颖儿过来,让外祖母瞧瞧个子长了没有。”

程梦颖听唤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快步的走到镇国老夫人的面前,伏在膝下,娇娇的喊了一声:“外祖母。”

老夫人欢喜着一把抱过程梦颖:“多久没见了,我的颖儿是越发漂亮了。”

祖孙两个一番亲妮,问起程夫人的病情,知道没什么大碍,放下了心来,又互道着别来之情,一时间把另三个刚来的小姐给丢到了一边。

两个庶出的程小姐,因自小就被嫡母忽视,早对此情此景习以为常,被人忽略,也没什么表情和感触,乖乖坐在下边,自动当起背景来。

只石琼不同,她是嫡出,石家同辈中又只她一个女儿,从小就被宠坏了,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这么忽视过,来京后性子虽收敛了不小,却终究是高傲的性儿,见人家自介绍后就全当她不存在般的,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后,就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伸长着脖子左看看右看看,不悦的神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坐在下首最前位的镇国公夫人见此,打起圈场来,向石琼问起了西安的风土人情。

石琼回说了两句,就有几位夫人小姐来了兴趣,加入了寻问中。

“不是说石家表妹身边还带着一个侠女当丫鬟吗,不知是哪一位?”一位夫人笑问。

石琼一听这话,嘴角就不由的抽动,她来京一是为了追情郎,二也是为了讨巧显身份。可每回人家说起她,都只说到她会武,表面赞着是侠女风范,一开始她听还高兴,可听多了她再笨也知道别人言下之意,只当她是个会耍三两下花拳绣脚,粗鲁无能的大小姐,骨子里根本就看不起她。

大周建国已一百多年,虽则开国太祖是江湖出身,可这么多年下来,早脱了开国之初的尚武之风。如今无论大族世家,还是勋贵公侯,得势的多是文人雅士,崇尚的也是武文弄墨。习武,好说是强身健体,潇洒自如,说不好那就是野蛮粗鲁,再甚那就是以武范禁,是大不敬之罪了。

此刻众人说要看侠女,那能是看什么?

就算再不高兴,石琼还是把柳双离指了出来。

柳双离被点了名,自是要站出来给在坐的夫人小姐行礼观看。

心下再无奈也要礼数周全。

石琼的不高兴明显的写在脸上,柳双离的不高兴却完全的压在心里,表面上却是一派的淡定从容。

如此的落落大方,自是让一众夫人小姐看得兴奋不已,不两句就有人要求柳双离当众演练武艺观看。

柳双离无法拒绝,可她不想拿师门的武学给人戏耍,只向府中借了一把封口的长剑,捡了当初她一个人流浪时,在街边看到的一些杂耍技艺胡乱武弄开来。

因她本身武艺就不凡,在座的夫人小姐又是全不懂行的,这包括学过武只学了表皮的石琼大小姐。所以,柳双离演练得再没套路,只要招数连着没有断开,就完全无事,没人看出什么问题来。

一番杂耍表演,不看什么,图的就是一个新鲜热闹,武的人随便,看的人新奇,倒也两厢无事。

待柳双离耍玩,镇国公府请的客也都到齐了。

有人听说石琼也会武艺,就不客气的出言让石琼也演上一出,甚至嬉笑着让石琼和她的丫头来个对打。

直气得石琼牙关紧咬,要不是她身体一向健康,气血充足,早受不住仰倒在地了。而镇国公老夫人的亲外孙女程梦颖却自始至终都只是笑着旁观,没有多说一句话。

柳双离细看向起头出言要石琼演练的女子,见是一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妇,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颈项上戴着镂花金项圈,裙上系着凤形宫绦和蝴蝶玉佩,身穿大红纹绵长衣,外罩一件浅金绡纱半袖,亮丽又娇艳,好不华贵富丽,下头是雪娟素裙,却又在上罩了条绣着乌叶朱蕊的芙蓉纱裙,明艳不可方物。

少妇身形窈窕,嘴角含笑,眉眼上弯,傲气天然,真真不可一世。

她虽坐在下首后边,可同坐中的夫人小姐们,却没一个有她明艳,有她高贵,有她的气势。虽她年少,可在坐中的长辈,包括镇国公老夫人和夫人,都似在看着她的脸色行事说话,隐隐有以她为首之态。

“表小姐刚至京城不久,水土不服,一时身体不适,也是情理之中。”半晌出言解释的,却是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位客座夫人。

“江湖侠女不都是走南闯北的吗,怎么还有水土不服一说。”戏弄的话语巧笑依然。

有人立时吃吃笑道:“许是京中与外省比变化太大,表小姐身体再好,也一时理不过来吧。”

这话一出,厅中吃笑不断,石琼肩膀抖了又抖,脸色发青,整个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公主许是有所不知,”又一客座夫人笑着说道,“想咱这京中什么样的人儿没有,什么样的人儿不会来,即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就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出现。就说前儿我大闺女他夫家的五叔,好不容易办完了差事回京,带回了几个会耍枪剑的丫头媳妇。听说都是长期帮她五叔在外办事儿打探消息的,身体一向都好,可前儿一回到府中,就病倒了两个。要说到了咱京中,人都想好的,却不定是身体好与不好的问题了。”

说完厅中又是好一阵的玩笑,在座的多是聪明人,什么样的话听不出来,此时人人都掩着笑,面色古怪的望着石琼,再没一人出声替她说话了。

柳双离自武完后,就低垂着头站在一边角落,听着这话再细看向这倨傲的少妇,她立时知道这人是谁了。

在这镇国公府中,能被叫作公主的,也就只有上月才刚嫁过来,王太后亲出的二公主,秦思扬的二姐,刚被赐封为长乐公主的秦思华了。

只见秦思华乐得掩嘴大笑,眼角弯得更甚,瞅着那夫人笑问道:“夫人大女儿的夫家可不就是建宁侯府,她五叔可就是那叶知秋?”

“公主所说不错,可不正是那任着巡按使的叶五。”

柳双离听言眉眼一跳,忙竖起耳朵,想听多点建宁侯府还有叶知秋更多的事,可不想秦思华对此却兴趣缺缺,只和这夫人随口聊了几句家常,就岔开了话题,反是聊起几日前陈二公子被撞死这事来。

对于陈二公子被撞死这事,在座的夫人小姐即心惊又好奇,聊着的也多是外间的传闻,建宁侯府三房四公子的证词也被拿来细说了一说,却均没有定论。

众人又闲聊了一阵,除了石琼初来时对江湖侠女好奇了一阵,又看过了柳双离的演练,笑话了一番,让石琼脸青气恼之后,就再没人对什么侠女有兴趣了。

石琼已知自己被人瞧不上,没人理她,她也只能铁青着脸低着头,与程府两个庶出的小姐一般,闷坐无语。

只至镇国公老夫人说只坐着无趣,让夫人小姐们自去园子赏花玩乐,众人才纷纷起身告退,自有主家的夫人小姐带着,四散寻乐去了。

第七十四章 林中刺客

柳双离随桃红柳绿跟着石琼一路出了屋子。

石琼心中气闷,无心玩乐,自随众进了园子后,就独个儿东拐西绕的乱走,不一会儿就远离了人群。

石琼练过武,此时心情不好,情绪极是不佳,脚下的步子就任着性子,走得大也走得急,桃红柳绿开始还能勉强跟得上,可不久就渐渐吃力了起来。柳双离见此,就让她们不必再费力跟着,只在门廊上等着,待她寻机劝好了石琼再回来与她们会合。

只柳双离是想劝,可她石大小姐却是个极不听劝的主。

柳双离只当石琼还如初见之时,气是气,气得也非之大,可只要赔着笑劝一劝就又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反正她就是个不记事又不醒事的主。

可这一回,出乎柳双离所料,一向骄纵粗心不醒事的石琼,心里却是有些明白的。

想她自小就是被宠大的,从来只有别人顺着她,没有要她去顺别人的。自来到京城后,她知道这里不同于家中,耐着性子学乖顺嘴巧,倒也哄得舅母欢心,和嫡出的二表姐也说得上话,就以为京城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可是,今儿来到镇国公府,见了这些贵妇贵女,她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她才知道什么是京城的世家大族。在这里什么美貌才情,什么侠女风范,根本不值一提,都只是别人嘴上说笑的玩意。在这里要紧的是出身门第,要紧的是家中长辈的官职,要紧的是什么派别什么圈子。

她自到了京中,就想寻机去庆仁伯府做客,好和白子卫加深认识。可几次试探却都无果,莫名不知何故,开始埋怨起舅舅和舅妈,有些无理取闹,别人不当她一回事之后,才在她三哥那被明确告之,她舅家程府和庆仁伯府根本不在一个圈子中。而这不在一个圈子的结果,就是两家如无公事,无圣上的明确要求,是老死也不相往来的。

别说婚姻嫁娶结个亲家了,两家是连一般的宴请做客都没有的,碰个面能互相点头问个安,那就已经是极限了。

到这时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在西安的那次,父亲在公府前院款待白公子要那般的公式公办,客套又疏远;为什么就算都这般客气敷衍了,过后母亲还要怨言多多,跟父亲闹不愉快;为什么她几次想找白公子,一向宠着自己,万事都顺着来的父母,却完全不顾情面的对她厉声训斥,直闹得她几次不管不顾的离家出走了,父母才无奈的答应放她来京城,出门时还慎重的跟她说,到京城她知道什么叫天大地大,什么叫扒高踩低。

她初到京城时还不明白,可今儿早上,在这镇国公府中,在面对那长乐公主时,她终于懂了,终于明白了父母言下之意。

石琼这般懊恼的想着,像只无头的苍蝇乱闯乱撞,镇国公府的下人见她脸色不好,脾气又大,也不多阻止,不知不觉中就让她绕过了几重园子,之前园中的那些莺莺燕燕,已不知远到哪里。

又胡乱走了许久,看着天色已近午时,想着镇国公府该是摆午宴要找人了,柳双离知道再劝不回石琼,恐怕她们这次来做客,丢的脸就不只之前一次了。

可很难力,无论她赔再殷勤的笑脸,再好言相劝都不管用。柳双离百般无奈之下,就想不管不顾的出手去强拉住石琼,可想是想了,到要出手时,却又犹豫了。

再怎么她现在是下人的身份,这一路来为了省事,都习惯了什么事都先顺着这位小姐的性子来,此时此刻要她突然对这位小姐用强,倒真在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

正犹豫着,突听远处扑地一重物落地之声。

柳双离心下一跳,寻声望去,却见远处凉亭之后,是一茂密的树林,重物落地之声正是来自那树林中。

声音离得远,又隔了树林和凉亭,本应不易让人听见。可此刻,在这园中并无他人,极是清净,柳双离是练过武的,耳力极佳,却是对这声音听得极是清楚。

伴着重物落地之声,是清风拂林声,还有就是极力掩饰下的人的脚步声。

柳双离敛起眉头,见一旁的石琼对此丝毫没有注意,表情一如既往的恼怒之态,显是根本没有听出这园中声音的异样。

脚步声隐隐是近了,且不只一人,分前后奔来,皆是脚法轻盈,显然都是练家子。

柳双离不再犹豫,一把拉住石琼,在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时,就按住了她的嘴,压住她的挣扎,拖到了一旁的假山之后。

两人刚隐身至假山,就听树林里传来几声惨呼,紧跟着脚步声止,树林中一时静了下来。

石琼一下怔住,双眼瞪大,被柳双离压制着的身上不再挣扎,显是这惨呼声她也听到了。

不多时,透过假山缝细看去,就见一个人影从树林那边窜了出来,人影窜至凉亭,两人同时发现,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前襟上赫然一大片的血迹,手中还紧握着一把滴血的匕首。

看到这情形,石琼的脚立时软了,整个身子完全依靠柳双离的支撑才没倒下去。而柳双离虽见得多,人也胆子大,可在这世家府上陡然见到此情,头皮也不由得发麻。

须知这可是镇国公府,深宅大院的,府中后院还在请客设宴,怎么也该是警戒森严,怎么会跑进行凶的刺客来?

只见这刺客走至凉亭就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后,径直坐在了凉亭的石凳上,握在手中的匕首,也被随手放在了石桌上。

像是累极了,刺客放下匕首后,就整个人都趴在了石桌上,原本粗重的呼吸也平顺了起来。

柳双离愣了一愣,心下觉得有什么不对,回想起之前来的情景,她一路追着石琼往前走,最初还能时不时的碰到几个下人,再之后碰到的人是越来越少,到最后自进到这园子后,竟是一个人都没碰到了。

想这诺大的一个园子,园中又有着这么一大片树林,还有凉亭假山,虽然景致一般,却也在镇国公府后院中,能一路走来,离主屋再远,也应不是十分偏之地,怎么会连一个下人都见不到?

又想了一想,看着凉亭上那刺客模样的人似已闭眼休息,柳双离心下一定,把已脚软的石琼扶到一边大石上靠坐着,又低声言语了几句,要她好好在这藏着,不要乱动。就悄然绕过假山另一边,从那刺客来的另一个方向,慢慢绕到了那片茂密的树林后。

树林的另一边接着一月洞门,门外通向另一园子,此刻却是洞门紧闭,柳双离上前细看了看,发现门上沾着还未干去的汗迹,显然刚被人关上不久。

不再多想,柳双离小心翼翼的往树林深处走去。

刚走出几步,就见前面隐隐躺着几个人。

虽见到了猜想中的情景,柳双离还是不敢大意,缓步靠上前去,隐在一大树后细看。几个倒躺的人,皆是染血倒地,有两个和之前在亭中所见那人一般,穿着同款的黑色劲衣,想来应是一伙的。另有三个,是府中仆役打扮,不大特别。再有一人,却是锦衣华冠,显是有身份的人。

这里倒在地上的一共六人,再加之活着出到凉亭中的一个,一共七人。可柳双离回想起刚刚听到的前后奔来的脚步声,却不似有这么多人,要是她没听错,那样细碎轻盈的脚步声,应该最多不过三人才对。

突的,后边又传来了响声。

柳双离一惊,听声是那月洞门被人自另一边打开。

不及多想,柳双离一个纵身腾空跃起至大树上。

不多时,就见身着侍卫服饰的两人自那月洞门走来,脚步都极快,一见倒在地上的六人,立时脸色大变。一人立时奔至锦衣华冠的身前,把人扶了起来,然后伸手探了探鼻孔,随后就失望的向同伴摇了摇头。

另一人随之上前查看两个身着黑色劲衣的。

“是死士。”

失望的摇着头,刚要走开,扶起锦衣华冠之人突的一声惊叫:“等等,那里还有血迹。”

顺着血迹,两人一路追查到了凉亭。

趴在石桌上的黑衣人听闻声响,突的睁眼跃起,原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匕首,已如闪电般,射向奔来的两人。

不及躲避,奔来的两人有一人就扑通一声重重倒在地上,那匕首已深深的扎在他的大脚上。

凉亭上的黑衣人显然身手了得,一出手就制服了一人。

此时,他冷笑的站在凉亭前,手中再无兵器,却全然没有退缩,看着提刀向他奔来的另一侍卫,他挥起一掌,劲力十足的向前劈去。

可他大掌刚刚劈下,脸色就突的一变,头向左侧一转看去,就见冷光中,几粒卷着劲风的石子分上中下向他击来。

石子来得突然,又含着劲力,他发现得再极时,身手再了得,避得再快,还是有一粒石子生生击中了他的右肩。

黑衣人肩上吃了一石子,人又已是疲惫,身子一时站不稳,不由的晃了一晃,原受他掌力劈退开的那名侍卫见势,立时上前一刀,砍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忙向侧一让,却力已不足,只偏开了一点,右侧身上被大刀一下砍中,他人再也无力支撑,倒下地来。

那侍卫立时上前,抓起黑衣人的胳膊一扭,只听咔咔两声,黑衣人的两只胳膊已脱了臼。那侍卫这才解下腰带,把黑衣人捆绑了起来。

另一边,被匕首刺中大脚的侍卫,也从地上爬起,用腰带扎稳了大脚,然后紧咬牙关自己拔出了匕首,又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伤药自己包扎好了伤口。

两人几乎是同时做好了这些,然后才抬头看向一边,那里是刚刚助他们击打黑衣人的石子射来的方向。

第七十五章 龙行卫

却见那里站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虽是丫鬟身着,可通身的气质,全然不像个惯常服侍人的下等丫头。

“适才多谢姑娘相助,不知姑娘是……”

柳双离屈身行了一礼:“我陪我家小姐无意走到了这里,不想却见到了两位大人捉拿刺客,小姐一时受了惊,好在刺客没能行凶,辛苦两位大人了。”

侍卫皱了皱眉:“姑娘会武?”

柳双离点点头:“从小学了点。”

“姑娘的小姐是?”

柳双离这才又行了一礼,转身自假山后扶出了石琼。

未受伤的侍卫上下打量了石琼良久,眼中似有疑惑,又依例寻问几句,见石琼只是惊恐未定,软绵无力的完全靠在她的丫头身上,脸色白得惨淡,问也问不出多少东西来,只好先行放过。

侍卫没有发话让走,柳双离和石琼也不敢随便走开,只好靠坐在凉亭下的石凳上待命。

只见未受伤的侍卫取出一个哨子,运力吹响,一阵尖锐的哨声在园中回响。过不多时,四面就有几个人冲了出来,见到这儿的情形,脸色立时大变。那名侍卫低声向他们说了几句,有两人转身离去,又有两人上前向柳双离和石琼行了一礼。

“两位姑娘受惊了。”其中一人说道,“今日园中情形重大,两位小姐即目击了个中情形,就必须留下接受查问,还请见谅。”

柳双离和石琼哪能有他话,点点头答应了一声。侍卫见此不再多话,前引着把她们两人带到了不远处的一间空屋中,关上了门锁起,又留了两人在门外守着。

见四下无人了,石琼这才一下跌坐在椅上,气恼的不住捶打着椅子扶手,直捶得手如着了火一般又红又痛,她才缓过劲来,边揉着发红的手边又愤然的向柳双离道:“你刚才绕出去做什么,没事去帮那两个衙役做什么,好好的让他们发现了你,这也就罢了,干嘛没事还把我招了出来。现在好了,我们都被关在这里,哪也去不了,我名声都让你这一下给整坏了,好好的一次做客,我成什么了,都让别人看笑话了。你,你让我以后在京里怎么见人?”

石琼说得伤心,戚戚然泪如雨下。

柳双离听着默然,好半天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能怵在那由着石琼不断的控诉。

不知过了多久,柳双离听着两耳起茧,人也昏昏沉沉的,加之空空的腹内空空,更让她一点精神都没了。再听到石琼不断的指控转成直嚷着肚子饿了,她才正了正身,想着是不是能向守门的侍卫要点吃的来。正欲敲门叫唤门外的守卫,就听外面一阵声响,似有不少人向这走来。

果然不多时,门就被人一下推开,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约摸二十岁出头,身穿青绿缎绣官服,一进门就抱手行礼,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直直落在柳双离身上:“两位小姐好,不知可用过午膳?”

石琼听了一喜,忙使劲抹干了泪水,连连摇头说没有。

来人嘴角一挑,也不多话,挥手就让人送了一堆吃食进来。

“两位请慢用,许某随后再来。”说着来人又深深看了柳双离一眼,随手一揖,转身离去。

虽是真饿了,可柳双离却胃口不大,随便吃了些东西填过肚子后,就不再动嘴了,送来的大半吃食,都全进了石琼的肚中。

那人说随后再来,倒真的随后就来。

此时柳双离正端着侍卫送来的清水,伺候着石琼在净面,就听外面一阵声响,房门没有敲响就被人重重的推了开来。

也不知这人是知道屋里的人是候审的,没有任何顾虑,还是他本来就粗鲁惯了,根本从不在意女子清闺。

站在门口,大着嗓子就是一吼:“两位小姐,可吃饱了?”

石琼一惊之下,手中的面巾随之掉地。

柳双离忙府身捡起,放入盆中洗净,再连盆一起转交了侍卫,这才代还在惊吓中的石琼向来人应了声好。

“那请两位随许某来吧。”来人也不理会旁的,吩咐了下人一声,就当先转了身。

石琼这才一惊炸起:“去哪?你又是谁?”

来人脚下步子缓了一下,头也不回的回道:“龙行卫,许行。至于去哪,小姐别问,去了自然就知道。”

“龙——龙行卫——”

石琼哑了。

龙行卫,皇帝亲辖的情报收集和审讯机构,这是连她家舅舅听了都胆寒的名字,是京城上至皇亲下至平民都惧怕的存在。

她怎么招惹上了这个……

这是要赌上她全家也惹不起的啊!

石琼已完全走不动,只能由柳双离硬搀扶着向前挪到,才勉强跟上了领路的下人。

真了去了就知道。

只走了一半路,柳双离就认出,她们被带去的,正是给她们招上麻烦的那个凉亭。

此时的凉亭,一改之前的冷清,那里早已整齐围立着十数个和许行着同样花色官服的男子,而亭上正中石桌前,慵懒的斜靠坐着一人,一个身着大红绵缎官服,胸前映着飞鱼补子,面容俊逸又透着丝丝阴冷的年轻男子。

见到她们被带来,也只是懒懒的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退了领路的下人,许行把石琼和柳双离引到凉亭前,先是示意两人双手扶地跪下,自己才跨上一步,单膝跪下:“大人,人已带到。”

座上的男子单手托腮,双目半阖,半晌没有回音。

上面没话,许行也不敢多言,只是躬正的单膝跪着。

良久,久到柳双离以为时间都要静止了,才听闻上面传来了一个慵懒长绵的声音:“射出石子的是哪一个?”

许行这才昂起头来,回道:“是这个叫杨七的丫鬟。”

“丫鬟?”坐中的男子好似才从梦中清醒来,半转过头,低垂眼睑往下看去,“镇国公府还有这等身手的丫鬟,我以为这种事只能出现在建宁侯府呢,不想镇国公府也学了来。”

许行面子微抽,似无意的轻咳了一声:“大人,这杨七不是镇国公府的丫鬟。”

“不是,那她是打哪冒出来的?”

“今儿是镇国公府六小姐生辰,请了些亲戚到府上庆贺,杨七是随她家小姐来的。”

“哦,”坐中的男子像是这才了然醒悟,眼眉轻眨,“有趣,她家小姐又是打哪来的,建宁侯府?没听过建宁侯府和镇国公府有交情啊,咱们龙行卫消息鄙陋了?”

许行再次轻咳:“大人,这和建宁侯府无关?”

“咋了?京城里还有更甚于建宁侯府的人家?”

“她不是京城府上的。”

“哦,那是哪来的?”

“御史程府的姑亲,西安布政使石家。”

“西安,石家?”

“是!”

“也是个厉害的府邸?”

许行垂下了头:“看着不像是厉害的。”

坐中的男子半挑眉头,话含讥讽道:“不厉害?可我听说这位小姐一头就逛到了这个随园,还会了闯到这里的刺客,难道是因为身边有了个厉害的丫头,胆子一下就大了。”

这话一下吓到了石琼,此时的她再不谙世事,也听出了坐中男子话中的危险。她惊恐的抬起头来,战战兢兢的说道:“大——大人,我逛到这里,不是有意的,是——是因为我心里难受,不痛快,才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地方静一下心,所以——所以才无意中跑到这里来,杨七,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知道的,我真不是有意跑来这里的,你说啊,说啊。大人,你相信我,我——我真只是偶然走到的这里,不是有意的,大人,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啊,大人……”

如疯了般的哭喊,吵得原本宁静的园子都似摇动了起来,可亭上正坐的男子却依然单手托着腮,不仅身子动都未动,就连原本半眯着的眼皮都没有一丝的变化。

柳双离没有回应石琼的哭闹,她只是小心的抬起头来瞧去,不多时就留意到男子的另一只手上,一直把玩着一个颗圆滑的小石子,与她之前射向黑衣刺客的那几颗一般大小的石子。

柳双离微微疑惑,看这人如此的淡定从容,并不似事先全无了解。他面色如此平静,心中似早有定夺,那他刚才的那番问话,岂非多余?柳双离不相信,想龙行卫是什么出身,能坐到这般高位的,岂是无能之辈?人既来了这里,时间不说多长,只看在这亭中坐得如此之安稳,就不像是短的,有这些时间,还会全没弄清楚她们是打哪来的,还要直到见了人了,才现场再来寻问,这明摆着,就完全是个笑话,是故意说给她和石琼听的。

只石琼不可能知道,见上面的人不理她,一下就陷入了无限的恐惧中,她不知道自己到京中到底遭了什么罪,先是在镇国公府被二公主领头看不起,被人嘲笑,发泄的四处乱走,竟又能碰上刺客杀人,现在,再被特务头头龙行卫怀疑与刺客有关。

她怕,真的很怕,惊恐中只能连连的磕头,一边哭泣着,一边重重复复的一再申明着之前的话,直说没人告诉过她,阻拦过她,她不知道怎么会遇到刺客,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第七十六章 龙行卫的探问

一时间,除了石琼的磕头声、哭泣声还有她口中重重复复的那些话语,此中再无他响。

所有人都只是静默旁观,包括她的贴身丫鬟。

坐中的男子并不理会石琼,他从一开始注意的就只有身为丫头的柳双离,无聊的说上那些明知故问的话,除了一时的好玩,就只是在确认这个愚蠢的小姐,是否真如手下人所言,真的蠢到一无所知。

而眼前的事实证明,他手下这次没有看走眼。

瞅着底下哭闹不停的人,原本娇艳的妆容早被泪水洗污,如锦缎般的秀发散乱不堪,本应那般高贵矜傲的大家小姐,此刻就如同一个疯婆子,让人看着无趣之极。

坐中的男子终于忍不住,眼皮子终于动了动,向手下挥挥手,把这全无利用价值的石大小姐强行拖了下去。

随着石琼被拖走,园中又安静了下来。

抬眸再看去,按理应尽心服侍她的大小姐的小小丫鬟,却一直安安份份的跪在下面,自始至终没有一丝的动作,好似她和刚刚那位被强行拖走的石大小姐没有一点儿的关系。

一阵清风拂过,吹动了前方茂密的林子,气流转动,给闷热的亭子送来了阵阵凉意。

坐中的男子慵懒的神态一直未变,只是看向柳双离的眸光,比之前清明锐利了许多。

一时又是无话,柳双离不敢乱动,只低着头静静的跪着,等着上头的表示。

这一次柳双离没等多久,上头安坐的男子好似也不想再等了,懒散的声音依旧,只是比之前清晰了不少。

“一共射出了几颗石子?”

“一共五颗,”柳双离没有一丝迟疑,平静的答道,“上一颗中下各两颗,分别击向印堂、华盖、太乙、伏兔、条口五穴。”

坐中男子轻挑眉头“都是无关紧的穴位啊,痛疼一下就没了事,姑娘倒是心善。”

柳双离弯弯腰,淡然回道“大人明示,小女子咋进园中又初见外人,并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说着微微抬眼,见坐中男子眉角轻扬,不必他出口,柳双离也明白他接下来想问什么,忙垂眸接着又道,“可我见随后攻击的人,表情愤恨又是京中府卫打扮,想到最初所见那人一身的血迹,就猜想他可能是在园中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才引得府中侍卫追拿到此,所以见侍卫一时敌不过,就忍不住出手相助了一下。”

说完这话柳双离恭谨的行了一礼,依旧安静的跪在下方。

坐中男子点点头,并未纠结于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姑娘身手不错,不知师出何门?”

柳双离低眸回道“小女子山野出身,不足为道。”

“山野?”坐中男子眸光闪动,“也不知是何山何野,竟是这般了得,能教出如此身手的弟子?”

柳双离拜了一拜“大人多虑了,山野也偶有异人,有一二高手也不足为奇。小女子出身真是不足为道之地,说出来怕是污了大人之耳。”

“是吗,我倒是好奇,姑娘不妨说说看,会是何污耳之地?”

“大人休提,真真不足为道。”柳双离说着又是深深一拜。

坐中男子冷然一笑“这话说得,更让人好奇了。”

柳双离却是双手着地,未再回话。

坐中男子也未再追问,冷笑间转正了身来,一直被他捏在指尖的石子突的一跳,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他指间的石子如离弦之箭,直向趴于下方的柳双离射去。

柳双离突闻劲风袭来,一诧惊起,但觉眼前寒光刺目,劲风之速,再者两人距离之近,让她避无可避。

不及多想,电光石火之间,柳双离本能的只手一挡,周身内力瞬间运至掌中,硬是生生的接下了这粒极速射来的小小石子。

“哎呀——”忍不住的吃疼大叫出声,柳双离翻手看去,石子在她手中滴溜溜转了一圈,无可阻挡的滚落下地,而她的手掌却是瞬间红肿了起来。

疼痛中,柳双离只觉周身软棉,双眼松动,一时无力的侧身倒趴在地上。

好强的劲力,上头那人,也不知用了几成之力,看其如些轻松的表情,怕是只不过的随手而为,他的内家功夫,只怕并不亚于她的二师兄,甚至她的师父。

“我用了三成的力。”亭中一直坐着的红衣男子,终于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这世间能在如此之距,接下我三成之力的人,不说少,却也绝不会太多。姑娘出身之山野,不知会有几人?”

“我——”柳双离额头冒汗,压着吃疼的手掌,爬起身来抬头望向亭中之人,那高高在上淡然府视的神情,让她不能再迟疑,垂首答道“小女子来自福建武夷山真元谷。”

真元谷,太阴教,这正是两天前凌风和柳双离说好的另一来历出身,不想只两日就被迫用上。

“哦,那太阴教主冷清明,是姑娘什么人?”

“是小女子的师祖,我是拜在二堂主上官烟云座下。”

“为何来京?”

“满师出门游历。”

“为何来京?”重复的寻问,比前一句加重了力道,严厉得让人不容置疑。

“为了寻亲。”

“什么亲人?”

柳双离迟疑了好半晌,才在深深的逼视下低声回道“父母早年定下的未婚夫婿。”

“父母呢?”

“已过世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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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杨家背景

“兵部员外郎张家的四公子,更新 .”韩齐海面色平静,语气清冷,可说出的事儿却是无比的震惊。

听了这话,韩齐山再出尘也免不了心下一惊,可虽是惊了,他面上的神情却还是没有多大波澜,看向韩齐海的目光依然是淡淡的:“可知何人所为?”

“现下还没有定论,龙行卫的人正在彻查。”韩齐海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公事公办的回道,“猜度着应是龙行卫内部纷争,不知因何的扯上了无法得罪的外人,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呵呵,外人不知张家庶出的四公子早已投身龙行卫,可龙行卫内部却有不少人是清楚得很的。”

“这次彻查,龙行卫是何人领头?”

韩齐海一笑,取过茶杯轻啜了一口:“指挥使殷学正。”

韩齐山眉头轻扬:“殷指挥亲自出马,看来龙行卫这次是真被触到正头上了。”

韩齐海点点头,放下茶杯眸光转向窗外,顿了片刻,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只不巧的是,那天柳姑娘正好去了镇国公府上,还很不小心的撞上了张四公子被杀现场。”

韩齐山无奈摇头:“又碰上事了啊,柳姑娘这才来京几日!”

韩齐海亦忍不住的苦笑轻叹:“柳姑娘的气运一向不凡,本不应惊奇,只这次的事儿棘手了些。”

“这次又如何了?”韩齐山扬眉问道。

韩齐海摇头叹道:“很不巧的,殷学正在当日就到了镇国公府上,不知怎的就看上了柳姑娘。”

“哦,能入殷指挥使眼的人,柳姑娘这次的机缘可不小。”韩齐山笑道。

韩齐海却笑不出来:“机缘是不错,却只怕圣上听闻此事后,会更不高兴了。”

韩齐山明了的点点头:“也是,如今的龙行卫早已自成一体,就连太后都难以辖制,是京中一股不小的力量,各方都在拉拢。柳姑娘身在其中,我们也无力插手,一切都得凭她自身了。”

韩齐海苦笑着又是一声轻叹:“幸而事前为防万一,我们给柳姑娘做足了安排。”

“这次是龙行卫,他们查不出吗?”

“不怕。”韩齐海自信道,“柳姑娘这备用身份是寄幽亲自去办的,极是周秘。龙行卫再能,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查出什么来。”

“这就好。”韩齐山点点头,许震晟的妻子正是太阴教出身,再有他韩二少奶奶的娘家,宝运银号金家,与太阴教有着千丝万缕、扯也扯不清的关系。这事即是许震晟亲办,那必然没什么问题,一时半会还真不用担心龙行卫去查。

两人正说着,房门突的轻被扣响。

随着韩齐海的一声进来,推门而入的是他亲管的消息门的一个责事。

来人先向韩齐山躬身行了一礼,才走至韩齐海跟前,躬身双手过头,呈上一竹子做的简筒。

韩齐海接过简筒,只上下看了一眼,也不多话,就挥手让那人退了下去。韩齐山则轻摇轮椅,转自另一桌前,重又亲手沏起了茶来。

待韩齐山的茶重新沏好,韩齐海已看完简筒内的消息,放下简筒,有些无奈的揉起了眉心。

韩齐山见状却不急问,而是摇回转椅给他递来一杯清茶。

韩齐海接过茶,轻啜了一口,半晌才轻声一叹,道:“大运河淮扬段,四日前又接连覆了三船,是长江运往上京的茶布官船。”

韩齐山听闻眉间不由的一拧:“记得上回可是二月时覆的,是往南运的皮货官船?”

“是,”韩齐海点头苦笑:“上回也是覆了三船,只不过四个月时间,还是在运河段,又覆三船,这漕运的水,是愈来愈深了。”

韩齐山点头:“不过水愈深愈好网鱼。”

韩齐海眉头一挑:“二哥是以为……”

韩齐山眉间轻扬,却是笑道:“覆船虽频,好在正常的漕运并未受阻。”

韩齐海可不乐观,摇头轻叹:“只是暂未受阻吧了,却不知还能顺到几时?”

京郊的山坡小屋,真可谓明亮又清雅,只屋内所议之事却并不让人怡然。

不说韩这边,却说这时的柳双离,并不知距她只几十里外的小屋里,正议论着与她极相关的话题,这时的她正立在一个让人极度压抑的地方。

初一踏入,她就不喜欢这间小屋,十分的不喜欢。

沉闷的屋内,紧闭的窗户,幽暗的烛光,再有不知从何处吹入的冷风,凡此种种,即便外边日头正盛,春光再灿烂,这屋里也昏暗得没有一丝生气。

悬于黑砖墙上的两盏烛灯,微弱得随时有熄灭的可能,若非得要有一点光线才能在这屋中办事,只怕连这两盏微弱的烛灯也不会被留在此处。

这是龙行卫镇抚司衙门外院内堂左边上的一间小屋,是龙行卫初审问题人物的一个小小的地方。

这般密不透风又昏暗无比的地方,无需多做什么,就可把心神不定的人给吓个半死。

龙行卫真是好手段!

“不喜欢这里?”

很直接的问题,柳双离看向问话的男子,她是直到走进这屋子的一刻钟前,才从他的手下那得知,这人是龙行卫正三品指挥史,名叫殷学正。

虽叫学正,人却一点都不正。

他在龙行卫的实权仅次于从二品的都督,可谓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更何况现今的龙行卫都督一职根本就在缺失状态。所以如今的他,是在京中那些高侯公爵最惧怕的一个人。

能被这样一个人物看上,柳双离不知自己是该庆幸呢还是该哀叹。

“不喜欢。”柳双离老实的回道。

殷学正摊摊手:“很好,我也不喜欢。”

柳双离眨眨眼:“大人不喜欢,还不是弄成了这样。”这难道这不是你的地盘,不是你做的主吗?

殷学正走向一边的椅子坐下:“龙行卫所百年来都是如此,我只是没去改变它。”

柳双离点点头。

“杨宜宁!”

柳双离答应了一声,却没应所叫之人手式所指,在下边的座位坐下,而是侧身恭敬的站在了一旁,静候下文。

“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不知道。”柳双离老实的摇摇头。

殷学正挑眉歪嘴笑着,他人原本就长得有些邪,这般一笑,让他更显奸诈。

“你的官凭路引是浙江湖州府衙出具。”

“是。”

“可知湖州在哪?”

柳双离眼露疑惑,不知殷学正这问话是何意,只能老实的点点头回道:“知道,杨七正是从那来的。”

“为何选了湖州?”

“三师姐家在湖州。”

殷学正还是歪歪嘴邪笑:“可你杨家世籍南京,即使如今家道败落,本家在南京还是根基不浅。就从没想过回去?”

柳双离笑笑:“杨七小女子一个,又是父母双亡,家中再无男子支撑。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殷学正觑眼而笑:“不回去,却只身来了京城,可知你与陈家三公子的婚约,在你南京本家闹成了怎样?”

“杨七没去深究。”

殷学正眼望着昏暗的灯光:“陈夫人一心想退了婚约,只陈杨两家百年世交,陈大人又与你父亲交情不浅,你一天生死不明,这婚约陈大人就一天不想退。陈夫人无奈,才退而与杨家族老达成协议,准备从杨家过继一族女到你父亲名下,全了这个婚约。”

柳双离愣了一愣,心下暗叹,龙行卫的办事效率还真高,这才几天,南京杨家的事,他们就打听得如此清楚了,这些事凌风可都没跟她说过啊。

“这事成了吗?”

殷学正伸了伸腰,哈了口气道:“差不离了。”

“陈大人同意了?”

“没听说他有什么异议。”

柳双离又愣了愣,即使陈大人同意了,跟她关系就很大吗?嗯,好像是跟杨宜宁关系很大,可说实话,在她柳双离的心里,对这真没多大感觉,那她该如何表现?

“大人,这——”柳双离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语调,力求表现得心下极是难受的样子,“这是杨七个人的——的私事吧,和龙行卫——”

要知她现在还没正式加入龙行卫,难道说龙行卫对于下属管得如此之宽?

殷学正又笑了,这一回笑得很是自然洒脱,全没了之前的邪气。

“杨七可还记得你的二姐?”

“二姐?”柳双离想了想,记得凌风跟她提说那位杨宜宁时也说过。说扬家小姐自小母亲就去了,父亲也没再续娶,她也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她的二姐,并非亲姐,而是堂姐。虽是如此,又大了她八岁多,却从小和她最亲,也是她父亲过世家产被夺时,唯一出面帮过她的人。只可惜那时杨宜宁这位二姐已经嫁人,夫家又正好调任外省,她也随着夫家走了,没能给上她实质性的相助。

“我二姐她怎么了?”

“可记得你二姐嫁的何家?”

“记得是苏州的蒋家。”

殷学正点点头表示认同:“这蒋家,你后来可有联系过?”

柳双离摇摇头:“二姐嫁去蒋家不久,二姐夫就调去了永州当知县,开始来过几封信,后来家里出事,就断了联系。”

殷学正额首:“杨七想不想你二姐?”

柳双离一怔,随即低声道:“想是想,但杨七不想打扰二姐。”

“打扰?”殷学正轻声一笑,“我却听说,这八年来你二姐一直没放弃的在四下找着你。”

柳双离愣了愣,杨家二姐在找人,找到哪了?要是找到了线索,难道她还要去见个面?这可不好,要知杨家二姐可不同他人,别人认不出真正的杨宜宁,那是因为不熟悉。可杨家二姐却不同,她是从小看看这个妹妹长大的,到杨宜宁七岁上时才嫁人离家,不可能辨不出真假。真要她柳双离和这个杨家二姐见面,哪能不露馅!

柳双离吞了吞口水:“二姐她,现在何处?”但愿不是在京城,否则真难办了?

殷学正侧身懒懒的靠在桌前:“你希望她在何处?”

“不管在何处,杨七只愿二姐过得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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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杨家状况

殷学正邪邪的笑着,转头唤人进来重新沏了一壶茶,然后又叫柳双离过来坐下。

柳双离这回没敢再拒绝,答应了一声,正着身在殷学正下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又接过了下人递的一茶杯。

待下人躬身退下,屋中重又只剩下柳双离两人,殷学正才歪着脑袋,邪笑道:“原永州知县蒋征在两年前就调回了应天府,半年后又升任了杨州同知,一直官任至今。”

杨州,那就是说不在京城了。柳双离正暗暗松了一口气,突的心下一震。

等等,什么地方?杨州?要是她没记错,那个真正的杨宜宁,此刻人不就正在杨州?这个……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凌风没跟她提过?韩府不可能不知晓啊。

柳双离只觉得屋子里闷热极了,连带着她的手心都起了一层厚厚的汗。

只听上头又是邪邪的笑声:“杨七很吃惊?”

柳双离忙垂下头应道:“回大人的话,杨七只是学得遗憾,我一年前才师满下山历练,离了师门后,江南一带只大约走了走,杨州却很遗憾的未能成行。”

“即是遗憾,可想补回?”

听言柳双离心头一震,忍不住抬起头来直言问道:“大人这是何意?”她还真怕这殷学正真有什么事,一下就把她派去了江南。

她还真怕此刻离开京城。好不容易下决心来了京城,才呆不到一个月就离开,她自个无奈也就罢了,怕就怕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小子脾气上来,真要闹出什么事了,可就不好办了。

心下震惊,看向上头的目光按不下的有了些威势,只见殷学正微蹙眉头冷声一笑:“好个大胆的丫头,你是在质问本使吗?”

柳双离这才醒悟过来,忙起身拜下:“杨七逾越了,请大人责罚。”

殷学正背靠着长桌,大度的挥挥手:“行了,起来吧,本使还范不着跟你个小丫头计较。”低眉看向柳双离,见她听话的行了礼后重又坐回椅子上,嘴角上扬,邪笑再继,“杨州是个好地方,你生在江南却没去过,可不遗憾?”

“是遗憾。”

“可想去走一走?”

柳双离再度一震,惊叫出声:“大人。”

“不想?”

“杨七此刻的身份,似乎,不妥。”

“有何不妥?”

“大人!”

殷学正轻笑出声:“小丫头,你的本领不差啊,跟个班出门实习一下,见识可翻倍的长哦。”

柳双离秀眉拧起,心下不明这个龙行卫实际上的头头到底想的什么,让一个才被强拉进龙行卫几天,身份还成问题的女孩立刻代表龙行卫出差江南,这不是玩笑吗?

想不明白,又不好现在离开,柳双离只好硬着头皮直言道:“大人,杨七认为真的不妥。”

殷学正剑眉轻扬,哈哈一笑:“那杨七认为如何才妥?”

柳双离此时也听出了上头人话中的戏言,抬首直视道:“此点大人应比杨七更明白。”

果真是个大胆的丫头,殷学正心下暗喜,嘴上却依然笑言:“杨州之行,如有杨七的加入,必使杨州同知心喜不已,如此龙行卫行事必事半功倍。”

虽入龙行卫不过几天,柳双离却也知道,龙行卫此刻有个在办的大案就在江南一带,此前已出动了明暗两部近三分之一的人手下了江南,也不知这是何大案,竟让龙行卫这般大动干戈。

此刻听殷学正如此说来,这案子的干系必定不小,才让这位龙行卫的头头一有点关联就往这案子上想,即使明知这般是如何的不妥。

“杨七谢谢大人的抬爱,只是杨七年小事微,又全无办事经验,只怕去了杨州不但不能帮上忙,还坏了前辈们的事。”

“杨七如此以为?”

“是,请大人明鉴。”柳双离半躬下身。

殷学正点点头,身子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半闭双眼,半晌不语。

柳双离挺身坐在下首,半垂着眼眸,映着昏暗不明的烛光,紧闭唇舌。

良久才见殷学正挥挥手:“好了,你下去吧,随后许行会给你一些资料,你先背熟了。”

“是!”柳双离起身行了一礼,躬身退下。

许行拿来的资料,印合了殷学正此行的话,全是江南各省市县官员的档案,罗列得非常细致,不但有官员本族自家的全部背景资料,还连他们母家妻族的全部背景都着有详细说明。简直就是江南贵族文士大全。

柳双离不笨,到这时她也明白了。

如果殷学正开始看中她,只是因为一时的兴趣使然,那么后来看中的,就不再是她之前以为的,杨宜宁与礼部侍郎陈家的那点子亲事,而是杨家本身及杨宜宁二姐的夫家了。

细细番看过江南各层世家大族后,柳双离很快发现,韩府给她弄来的这个杨家背景,与江南其他世家大族相比很不一般。

南京杨家不是江南一带最常见的诗书世家,杨家很俗,是商事起的家,但又不同于江南一带随处可见的丝布绸缎商家。

南京杨家发家于造船业。

但到杨宜宁父亲这一辈,杨家人会独立造船技艺的人已少之又少,仅仅在苏州、湖州和越州还有几个家族独立的造船厂。

虽是如此,可杨家历经几代植根于造船业,虽杨家本家人多已不工于造船技艺,但在民间造船业上,杨家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让人不可小视。

而杨家二姐的夫家,苏州蒋家,却是真正的诗书世家。现如今,二姐夫蒋征所任的杨州同知,掌的正是杨州最具营生的盐粮、江防及河工水利。

再联想一年前游历长江沿岸时,听闻太多的官船屡屡无由倾覆一事,柳双离不难想到,龙行卫此次在江南大动干戈查办的大案,可能就是这官船倾覆一案。

如此,以她现在背负的杨家背景,真的太有用于案子了,难怪她才被拉入龙行卫几天,头头殷学正就要私下审问,再明说暗点的,要她明晓这些利害关系。

可下来几天,细看下去,随着对江南世家大族的深入了解,放下官船倾覆一事,柳双离又有了新的疑惑。

按说杨宜宁在父亲逝后,其父名下的家产被亲戚所侵,她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可依文档上所书,杨宜宁早逝的母亲所留下的嫁妆,可是几百亩的良田地契。她是她父亲这一房的独女,真正的独女,不说同母兄弟姐妹,连庶出的兄弟姐妹都无,就算父亲的家产被夺完,难道杨家人还能连她母亲的嫁妆都能夺去。这于法于礼于世俗上都是说不通的啊,杨家人怎可能办得到?

所以她杨宜宁再是在杨家无家可归,只要有母亲留下的这些良田地契,就算她再无头脑,再无经商本领,再是孤苦无依,这日子怎么也不会过到,要沦落到去给别人做下等丫鬟的份上吧。

柳双离想不明白。

难道杨宜宁母亲的嫁妆,并不在她手中。

那这些嫁妆又会去了哪里,如今被何人以何理由拿着?

这事,也不知是凌风无意,还是韩府人故意的,总之没跟柳双离提过一丁半点。

突惊知还有这茬事之后的柳双离,只能在许行和殷学正的探问中,以不想动用亡母之物为由敷衍了过去。

而直到这时,柳双离在看过了许行送来的江南世家大族文档资料后才知晓,杨宜宁的母亲姓孙,与当今圣上的生母不但同姓,还是同族。

只不过她们一个出自本宗嫡支嫡女,一个出自早已分家单过的庶支嫡女。

但此时柳双离还不知道,杨宜宁的生母和秦思扬的生母不但同族,还是自小就相熟,且小时候秦思扬还见过真正的杨宜宁十二小姐。

她也不知,陈府现今的当家夫人不喜杨十二小姐为她三儿媳妇,并不仅仅因为其父母双亡,家式低微,更是因为的是杨母与当今圣上的生母同族又自小就相熟这一点。

陈夫人受娘家影响,与她家的老爷陈保定不同,她信的是太后。

熟悉了江南一带的世家大族,柳双离又被带去熟悉她现在的身份和所在的机构。

说到龙行卫,是先太宗时设立的专司军政搜集情报机构,直接授命于天子。设立之初,只有侦探巡察之职,并无逮捕审问刑讯之权。而龙行卫都督虽为从二品,对外说是统领龙行卫,可实责却只有管理传达之责,并无选任指派的权力,这一权力直属天子。

这是龙行卫案椟库公开档案上写明的,和现今的龙行卫简直就是两个概念。柳双离看过之后,只能感叹当初太宗设立这机构时,是没想好名字呢,还是有意如此。

龙行卫,字面上是寓意着代真龙天子巡行天下了。可细想一下,这行之一字,可不就表明着,它不仅有着侦视之职能,还能延伸查办审讯。

行者,道也。道之一长,当然也就无所不行了。

进了龙行卫一个月,柳双离除了每日里不断的熟背各类文书档案,再跟其他闲暇的龙行卫练练武,就再无他事。背书这累事,虽有些累人却也纯粹简单,难不到柳双离。最让柳双离难过的,是要她去习惯龙行卫的行事作派,这些事儿真与她直来直去的性格很是抵触,而现在的她还不能表现太过。

如此隐忍不发,又处处装模作样,还要毕恭毕敬,再与跟在石大小姐身边时不同,现在她这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不是蠢人,不但不蠢还有着极大的威压,在京城影响力不但不小,还极大,是极端得罪不起的人物。

真真是太难为人了!

第七十九章 陈保定的烦恼

卫不说柳双离如何在龙行卫中艰难度日。

只说自科举殿试放榜后,礼部工作的重点就转到了新帝新朝的秀女选秀上来。

做为礼部中真正主事的人,右侍郎陈保定这阵子是满腹牢骚却无处诉说。

宫中选秀的程序是有定例的,虽说今次是新帝初选,又是民间民女和朝堂贵女皆选,可程序的改动并不大,只不过比往时要更琐碎些更复杂些吧了,整整人手再加大加细点管理也难不倒人。

本次选秀是新皇大事,太后已下了话,户部不敢怠慢,礼部因选秀所要的各项支出阁文,皆是一送达即给予了批复。

所以,选秀的各项事宜,对早已驾轻就熟的陈大人来说,真够不成个问题,能让他这阵子烦恼不已又无处诉说的,只能是另一桩事。

那就是新登大宝的少年天子,真太过不把他这老臣当回事了。

自殿试放榜,李超尘被公开招入宫后,没过几天,身为朝中礼仪教化的实际掌权人,礼部右侍郎陈保定的苦日子就来了。

却在这时,家中不听管教的二儿子,又一次宿夜不归后,在外离奇横死,而死因疑点重重。他悲痛未过,顺天府含的答复还没下来,儿子的头七刚过,宫里的传唤就不同寻常的送到了府上。

出人意料的不是出自宫掌实权的王太后,而是来自新科放榜后就一直醉卧美男堆里的当今圣上。

“朕深知陈大人刚失了亲儿,心中必定悲痛万分,原不该在此时惊扰爱卿。只朕初登大宝,又还年轻,万事不通,章法不明。现新朝科考已过,礼部又开始忙着朕的选秀。太后也说了,等朕大婚后,她就不再理事,让朕亲政。只眼见日子将近,朕心里却还没个底,不知太后娘娘所说的祖宗章法为何,心中常惶惶,真怕有个不好,引得朝堂不稳,天下生乱,那就真真对不起太后的信任,对不住列祖列宗遗训。因此朕心下忧甚,思前想后,才想到了陈大人。陈大人是礼部侍郎,当代大儒,于章法上深得天下士子的赞誉。列位大人在向朕举贤时,也多以陈大人为榜样。所以朕才狠心,夺了大人的情,在此方时刻请大人到宫中来,勉为其难的教教朕,为朕分一分忧,爱卿不会为这怨朕心狠不通情面吧?”

说了这么一大通,连列祖列宗,当代大儒等等都搬出来了,却全都是表面的空话。陈保定根本不信这个自太子时期就一直胡行乱为的天子,会在此时翻然醒悟,会突然就为朝堂稳固,江山社稷发愁忧思。

他站在堂下,低垂着头,听着上头那深情款款的忧思重语,眉头是皱了又皱,嘴上是紧了又紧,直至少年天子停下叹语,他才稳了稳心回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臣岂可有怨。”

心下却连番诽谤,圣上要真心中惶惶,那现会整齐排列在一旁挤眉弄眼、媚色无边的诸多美男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圣上请来教化章法的?

“爱卿不怪就好。”秦思扬笑着点点头,先给陈保定赐了坐,然后又轻笑着看立在一侧的男色中离他最近那位,温言道,“子凡,你可见过陈大人?”

与从陈保定进殿来,就神色各异,暗笑不至的各色美男不同。这个无论多少美色立于身侧,都无损他分毫的颜色的倾绝俊秀的男子,在绝艳至极的五官下却一直搭着一张痴傻的如木鸡一般的神情。这反差之大搭配,让陈保定初见之下,都不由怔愣了一下,思索着这个刚刚入榜的新科进士,是不是在这大雄宝殿内,受了多少不可告人的委屈!?

一直呆愣出神的李超尘,乍听问话,高耸的双肩本能的一挺,回神抬眼向上一望,正看到他高坐于上的主子,一双愠怒的眸子,红润的唇瓣忙扯开迷人万千的笑容。

这是急于化解尴尬的笑容,在一旁的陈保定看来,却似受尽委屈的少年在无以自保下的绝美绽放

陈保定在此思维在,不忍的闭了闭眼,正好错过了那绝美笑容下,秀丽的凤眼随之扬起的一辰星光,当陈保定再度睁开眼,看到的只有少年低耸着脑袋一步上前拜下:“臣缘浅薄,虽入了翰林院,却一直无缘拜见陈大人。”

秦思扬眸光闪动,愠怒的神情只是一瞬,瞅着这一向不听话的弄臣,撇撇嘴尽力的温言笑道:“子凡勿安,有朕在你的缘岂会浅了,这不是吗,陈大人朕就亲自给你引见,以后啊在翰林院有什么不懂的,子凡也不要客气,即已相识,不懂了直接找陈大人请教就是了。”

说着秦思扬向陈保定招了招手,给两人互相引见了一番,然后又不厌其烦的把李超尘着实好生的夸了又夸。

这意思十分的明显,就是要拿陈保定当代大儒的声望来给自己的宠臣李超尘加码添砖了!

陈保定应付着连连点头,见李超尘一脸欣喜的跪倒在地,谢过了上边的天子。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李超尘突的一转身,向他拜下行起了大礼,他一时惊愣得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当终于回过神来,站起了身正要回礼时,李超尘却已然拜完,正抬起了一张迷倒众生的俊脸,一双清亮如明丽晨曦般的眼眸,带着深深的乞盼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陈保定忘记的回礼,站直了身子,生生就受下了李超尘这番师生大礼。

礼毕,陈保定退无可退,谢过了皇上,再无言以对,算是生生默认了他和李超尘的师生关系。

今届科举,因为有太后的多方介入,陈保定得以抽身于外,除了在必要的关节做了些许指导,他事皆未参与。考后阅卷的工作更是全部推给了太后推荐的人,因此对李超尘的才学他完全没有印象,知道这人也是因为后来他貌比潘安的名声传得太响,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才被迫有了耳闻。再到后来听言这人被皇上公开招入了宫中,传了皇上的龙阳之宠,他才去稍稍主动了解了一下,听来的话也如猜测一般没有一句好的。

所以,在今日相见之前,陈保定对这个被传为大周朝第一美男的新科进士,真的没什么好映象。

适才初见,见他在众美男排位第一,容貌更为众美之最,却是这般痴呆神情,以为同情。此时此刻,生生受了这番大礼之后,他只觉得,应该同情的是自己了。

重又坐回御赐的座位,陈保定呆涩的神情得如他初见时的李超尘一般。

坐在最高位上的秦思扬,瞅着此时一脸生无可恋的陈保定,暗自好笑。

早就听说了礼部掌着实权的右侍郎是个有些冥顽不灵又认死理的清官,而数月前在商讨选秀时,他又深深领教了这位陈大人的死板性子。虽然那时这位陈大人的正面反驳没让太后退让多少,起不到多少实际作用,却也让太后一派懊恼了好一阵子,杀了他们不少威风。

今日再见,这个陈保定,确如韩府人说的,是为清明一流,顽固不化,实为迂腐,于大事上可阻可利,就看要怎么用了。

再想到这位儒家典范自立的陈大人,却不知他除了死了个不中用的儿子外,自个的后院也早已不稳。秦思扬摇摇头,半垂着睫毛覆盖了双眼,尽量放低了姿态的平缓着声调,轻唤一声:“爱卿。”

没有点名,谁都可能是这个爱卿,李超尘和陈保定同时抬眼互望一眼,然后就非常有默契的同时选择了沉默。

见两个神情呆涩的人,又一致的低眉顺眼默不作声,秦思扬无语了,暗压下喉间涌上的不顺,平缓的声调换了个称呼又道:“陈大人。”

陈保定愣了一愣,好半晌才从沉默中反应过来,皇上唤的是自己,忙起身拱手拜道:“老臣在。”

秦思扬嘴角这才泛起了笑意,指尖轻弹着宝座的扶手,侧头斜眼,睫毛微垂,眉头上扬,神态轻挑,望过来的目光带着丝丝玩味,完全没有一国之帝王该有的严谨庄重。

“陈大人不要见怪,”秦思扬嘴角上挑,语调从平缓过度到轻快,“朕此时唤你入宫来,除了想向陈大人请教为君之道外,另还有一事,那就是他们。”

说着秦思扬指了指下方站成一排,衣着鲜艳亮丽无比,神情同样轻挑的一溜儿年轻男子。

“这是朕让子凡从宫外寻来的,因为来的地方多为家小业小之处,所以他们在眼界气度上都有些儿不好。可要在这深宫里跟着朕办事的人,岂能没有点儿眼色气度。朕之前就让人多方教化过他们,只陈大人有所不知,这皇宫里的教养嬷嬷们,都只会教习宫女太监们行走说话的礼法,学问才识上大多不通。可朕要的人,又岂能是只会表面走走路,说说话的人呢。这样的人,这宫中朕还见得不多吗,见都见烦了。所以朕无法了,才想到了陈大人,陈大人是当代大儒,在学问上是没得说的。教导起这些无知小儿,自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朕有不情之请,还烦请陈大人给他们些许指导,让他们都能脱胎换个骨。”

第八十章 无以为力的陈保定

一这是什么话,你为什么不说大材小用,拿着圣旨念三字经呢。

这是圣上的金口玉言,臣不可言君亲之恶也,可陈保定却是因此被气得脸色比宣纸都白。

看看下边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个个脸上抹的脂粉比女人的都要来得厚,一个个的样儿,那个风情成种、媚色无边啊,勾栏院里的娼妓指不定都没他们来得勾魂摄魄。谁知道李超尘是打哪找来的这些美男,保不定就真是从那些个无法言说的勾栏院里弄来的。

陈保定翻着白眼。

往皇宫里带龟奴,别人不敢,可这个李超尘,是别人吗?说白了他就是皇上的相好,他要带什么人进后宫,只要太后不说,皇上喜欢,其他人再看不顺眼又能说什么?

陈保定现在是悔死了,轻眼瞧着李超尘在圣上说那些话时,放得更低的脑袋。他刚刚眼睛一定是生苍了,才会看到这个李超尘忍辱负重下的委屈,才心生同情,才会万般不忍。

陈保定嘴唇发紫,忍了忍,忍了又忍,只忍得眼冒金星,腿脚止不住的发抖。

良久陈保定才支手扶椅,勉强站起身来,他想着回话,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努力想了想,又努力想了想,想得双手都不住的颤抖,嘴张了张,气还未呼出一口,就突觉得眼前一白,他整个人一个不稳,倒下身去。

“陈大人——”

秦思扬惊叫一声惊叫,刚站起身来,却突的一个重心不稳,向前一倒。

近旁的一众美男,包括脑袋垂得最下的李超尘,连声尖叫,惊呼出声,却都在原地打圈圈抱头捶胸的怪叫,没一个上前去扶的。

一旁侍候的太监宫女们见此,忙一拥而上,都抢着扶起皇上,安抚受惊的皇上,直到真没处儿去挨皇上了,才转儿扶起倒下的陈大人,探手至陈大人的鼻眼,查一下他还有没有气息儿。

见陈大人还有稳定的呼吸气,扶起的太监才松了口气,叫人跑去外边,吩咐守在外面的下等宫人,让去回了太后这边的情况。

一时间,整个乾清宫里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一众美男,只好由李超尘领着,避去了后殿。

不久,太后亲自过乾清宫来了解了情况,又请了太医过来会诊,皇上只是没什么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喝杯清茶,休息一下就好。陈大人的情况就不大好说了,一来伤心过甚,二来连日不曾安睡,又心绪不定,气血不足的,出个什么情况都不好说的。太医都只言先开些药补补,吃上一阵再说,动是不能再动了。

话到这个份上,陈保定是不好再出宫了。

于是皇上一声旨意,侍郎陈府立时送来了一堆儿陈大人日常的换冼衣物和用具。真是只人算不如天算,本以为只是一时,现在变成了不知要多少阵。外臣男子不能久宿深宫的规定,陈大人自个也跟着打破了。

圣上不在意,太后也没多说什么,陈保定原就不稳的心绪给静得愈加的不稳。在宫中各种良药的连番加补下,他的气血那是好一阵,又不好一阵的,真真的十分不稳定。

每日里,下了朝的天子总是殷勤先来看他,然后顺道请教些问题,这一问多半直至午膳点。然后一起吃了饭,回去歇过午后,天子多半又会再来,这一趟再来,常常有他的宠臣李超尘跟随。

早上来的这一次还好了,因为是刚下了朝,陛下脑子想不出别的问题,多半问的都是有关朝堂上的事。陈保定因为君命休养,不用早起上朝,所以听天子问来,也正好了解下朝堂动向,虽则他不能多劳神,但现会的皇上,问出的东西,本就不可能有多难,这些请教挺顺他的心,也正好能解他的烦。

下午这一回就不同了,李超尘的跟随,摆明了他是他学生的身份,陈保定想否认,却又无处否认,有口无处言的痛苦,说的正是他眼下的情形。因此,连带着李超尘请教的问题,不管好坏,他都答得很勉强。

也不知是李超尘学问不足,还是他真不介意,又或是因着皇上在一旁,不好发作。总之,不管陈保定答得多勉强,多言不着意,李超尘都连声称是,不是一脸大有所悟,就是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这让陈保定想恼都没处恼去。

如此这般,直至六月过半,在太医们的连番精心调理之下,陈保定的气血才少少稳定了下来,才终于得了解禁的圣命,被人抬回了自个府上。

陈保定没想到,他这次进宫,一呆就呆了近一个月,待他回到自家府上时才懊恼的发现,他刚刚过去的二儿子,在家里的一切痕迹都已被人尽数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说来他礼部右侍郎的府邸,与别家公卿高官比起来并不算大,只算中等偏下。

这府邸原只是他初为官时,朝庭分配的标准三进式宅院,他住进后,只添置了些许家具,其他一应未动。直到现任陈夫人嫁过来后,才在新娘子的示意下,做了多番改动。最后又花重银以半购买半置换的方式,收拢了邻近的多处民宅,扩建成了现在的五进式府邸。

这其中一至三进是为前院,四进和五进是为后院。

再细分,一进是车马及男仆粗使丫头婆子活动的地方,二进是会客的花厅及招待外人的客房,三进是男主人的书房和居所,四进最大,是夫人小姐们的居所并休息赏玩的花园,五进是得用的奴才们的居所。

因陈大少爷早两年就放任了外官,一家子都跟去了外省,所以三进的院落只住着二少爷和三少爷。

本就冷清的三进院落,因着二少爷的意外过世,人去院空,一下就更加的寂寥起来。

而陈保定这日回来得不是时候,此时他的当家夫人正出门会客去了,并不在府上。没人主持迎侯,心感伤郁的陈保定,也不想再坚持他一向最在意的礼数家规,匆匆让人把自己抬进了家门,没去夫人的主院,而是径直转去了自己的前院书房。

进了书房,屏退左右,望着空寂的屋子,陈保定有种难言的苦楚。

他不是没怀疑二儿子的死,只是有些事,他倒是想说也难找地儿去说。

仰头长叹,垂首却是泪空。

说来陈保定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并不是现任陈夫人所生,而是他早年过世的前妻所出。想前妻去世时,大儿子只七岁,二儿子更小,才刚会走路。那时他官运正顺,没顾得上两个儿子的教养。大儿子还好,自小就好学上进,不用人多操心。只二儿子,却是生性玩劣,很不叫人省心,他是想管却没时间去管,只能叮嘱着奶娘好好看护着小儿子。只奶娘再尽责,终究也只是下人,隔着不是一层两层,不管多用心,也不敢逾越礼法管教,陈二公子顽劣的性子就在这般半推半就的纵容下渐行渐远。到现任妻子嫁过来时,为了避嫌,更是放任着两个继子不去理会。等到他发现二儿子问题的严重性时,早已积重难返,无论他再怎么打骂,都已于事无补。

即是人力无以回天,陈保定再愤怒悔恨也好,再伤心难过也罢,都只能无奈的选择了放弃。对于这个儿子,他想着只要他不做得太过,喜欢花天酒地也罢,观花走马也好,都由着他去,反正家中还有些闲钱,供得起他这些吃喝玩乐,只要事情不闹大,不越过礼教法度就行。

只真的世事难料,最不想什么,就什么最来,事还是闹大了,出人意料的大。

二儿子的突然被撞至死,他一开始是完全不相信,而后是震惊得难以自持,再到最后才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随之死因接踵而至,他却还在忧心忡忡,再最后还没从伤心难过中转至过来,就被突然的传入了宫中。

在宫中的近一个月,他终于从伤心难过中回过劲来,闲来时他想起了那日。

那一日,是新年初始,先帝刚去不久,白雪纷飞,天冷得人都不愿多动。

而一向书本不近手的二儿子,却突然毫无预兆的走进他的书房,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带着诡异笑容的二儿子,一踏入他的书房就回身关了房门,然后边笑着边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的打开包裹,缓缓现出了被严实包裹在其中的,一本毫不起眼的小册子。

“父亲知道这是什么吗?”二儿子扬着小册子,得意扬扬的问道。

陈保定极度不悦的摇了摇头。

“这可是金子,比金山还多的金子,现在落在我的手中。哈哈,父亲不相信吗,你从小不是教导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吗,怎么,现在却不信这个了。”

儿子笑地得意忘形,陈保定心下鄙夷不已,不想再看儿子的丑态,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去,边走边忍不住的语带讥讽的斥道:“那就收好你的黄金屋,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可不想一向脾气很大,受不得半点训斥的儿子,这一回却表现得出其的淡定。

第八十一章 惊人的小册子

一听了陈保定的话,不但没有发火,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变上一变,反是得意之极的连晃着脑袋,继续怪声怪气的说道:“父亲大人说得对极了,儿子正是听了你的话,才把它带到这来的。你瞧瞧,它不就是一本书吗,是父亲大人你最喜欢的东西。哈哈,这东西放在儿子那里怎么看都会显眼,所以啊,儿子想干脆不如就放到父亲这来。哈哈,也只有放到父亲这烂书堆里它才能不引人注意。父亲大人不要气,哈哈,你想想这么一来不正好吗?为了它,儿子以后就会常常来到您这书房来,儿子保证每次来都听话不惹事,您老不是一向就要我近书本而远小人吗?儿子现在如了你的愿,你再不用去怪这怪那了,儿子听话了,常到这来了,你也有了面子,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父亲大人该高兴才对啊,哈哈。”

那天,听了二儿子这番自以为是,又着实欠抽的话,他气得连火都发不出来,只是哼了一声,甩着脸就出了书房,没再理会这个让他失望透了的儿子,也没去留意过,那本被他的儿子喻为黄金屋的小册子,最后被收在了什么地方。

如今回想起来,他总觉得儿子的死和这本外表看着毫不起眼的小册子,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的夫人收拾完了二儿子的屋子,东西都已处理完。可她不可能也没有理由来收拾他的书房。再者,他这个二儿子从不与他的继母亲近,一定不会跟她提起这本小册子,所以,如果没有意外,那本那天他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小册子,一定还在这间书房的某个地方。

他的书房阵设简单,外间除了书桌椅子及一张供休息的长榻外,就只两件瓷器摆件,皆是粉彩山水赏花瓶,瓶口极小,不可能藏下那样一本册子。外间不可能,而想要一本毫无特色的小册子藏着轻易不让发现,最好就是混在里间那成排书架子上的书堆里。

这一方法,那天那那不成气的儿子就已经说过。

陈保定踱步走进里间,环视了一圈他这不大的书房。

平日会进到这书房的,除了作为主人的他,就只有他身边负责收拾书房的亲随陈安。

陈安是跟随他多年的亲随,深得他的信任,是个极谨慎老实的下人,得了他的命令,每日里除了打扫灰尘,收拾整齐外,从不乱动他的书房,更不可能会从书房里拿走任何一样东西。

陈保定想着,慢慢踏步于一排排书架前。

可书房不大,书架子也不算多,却因为他爱书,也收藏了不少的字画。书架子不但层多,每层上都累着满满的书本字画。

那样一本小小的册子,很容易就淹没于中,要一本一本的慢慢去翻查,单凭他一个还在病中的老人,绝对是一件很累人的大工程,也不知要找上多少天才能找完?

陈保定长叹口气,在屋中来回踱着步,他又上下打量了遍书房,慢慢回想他儿子那时的心态。

想他读书不多,大部头的书他根本就不认识,应不会去翻动;而他个子比他和陈安都要高,想要藏得稳又不引他俩去注意,应该会往高处他不常翻看地方去藏;再者他好色却好不好书,就算藏书,也应该往他喜好的地方去藏。那么这书房里,唯一能让他好色的儿子喜欢的一个地方,只有摆放画册的那一排架子了。

画册架子处应该是他藏东西的首选!

想到这里,陈保定几步走至画册架子前,往上几层细细的翻找了一遍。他不大好画,放画册的架子本就不多,很容易就能找完,果然只翻查了两下,就在一处人物画册下,找到了记忆中二儿子的那个小包裹。

取下包裹慢慢打开,那本被誉为胜过金山银山的小册子,立时出现在他眼前。

转回书桌前,轻轻翻开小册子,映入眼中的内容,瞬间就把他定住了。待回过神来,他只觉得双手不住的颤抖,怎么都定不下来,几欲拿不住手中这薄薄的一本册子。

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抖着手又翻看了几页,一样的内容,并不多复杂的记录,却让看到的他如浸身于数九寒冬的冰层之下,直冷入骨髓,直要当场僵冻。

僵冻的过后,醒悟过来的他,突觉眼前一暗,一时站立不稳,直往下跌去。

好在,他是站在书桌前,一手用力撑在桌上,紧闭了双眼,微仰起头来,慢慢让僵硬的身子伏靠在桌子上。

良久,他才从这冰透了的感觉中缓过劲来,又长舒了几口长气,他找回了力气,跌坐在一旁的圈椅内。人一坐下,他就好似连走了几天几夜不曾休息一般,全身都动弹不了。

头却异常的晕痛,仰身躺靠在椅背上,眼前的事物却在不停的转动,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老了,确实是老了,已经不中用了!

此前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本毫不起眼的小册子,里面记的却这般的内容。

册子首页,开头就是一句话没头没脑的话:庆阳三年四月七日,江水嘉陵段覆茶药船三,三四四分成,得银三千八百两。

然后隔了两行再无一字。

两行后又是这一般的两行字,哪年哪月哪日,在哪覆了什么船,几几分成,得银多少。

后面,全是这般的话。

时间从庆阳三年一直延续至庆阳十四年,地点也从江水流域慢慢延至大运河,记录得越是繁密,银子数也越往后越多。到最后几页,几乎是一行两字,透不出一丝的空隙,而每次记下的银两,都是万两以上。如此满满的记了一小本子。

要是给不明事理的人,一定闹不清这糊里糊涂到底都写着什么?但陈保定不是那不明就里的人,他身在朝堂,虽不分管这一块,却也一看就明白这记得究竟是什么东西。

想这么多年来,年年江水和大运河都有官私货船覆没的消息传来。这早成为了朝庭的一大心病,成了工部及刑部的一大垢病。也是国库税收年年减少的一大主因。

可船覆之事,年年工部和刑部都加派人手去查,却年年不见好转,反是每况愈下,及至这两三年,连龙行卫都近半数人出动去了江南,也没见事情有所改变。

这本小册子,记的却是这个。

这个让朝堂上下都身受其恼的事端。

这事要真查起来,真给定了罪,可不是脑袋落地这么简单就能了的。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陈保定喘着粗气,几番努力,都定不下心来,头却是更晕了。

这究竟是什么人的分成账册?从始至终没写明。字迹笔墨却极其连贯,一看就是出自一人之手,没花多少时间誊录来的,内容却有着明显的减省。

究竟是什么人以什么原因给了自己这笨儿子这样一本小册子,给的人又是什么用意?

陈保定想不明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保定觉得头不那么晕了,身子也听了使唤,稍稍坐正了身,正自舒缓着气,想试着站起身来,突听外边一阵喧哗。

“夫人安好。”

是守在书房外的长随大声问的好。

“老爷回来了?”

“是,老爷刚回的来。”

陈保定微一沉吟,转手重新包裹好桌上的小册子,然后拉开下层抽屉,把这个惊人的东西收在了几层书案下边。

收好包裹,整好衣冠,刚努力的从圈椅上站立起来,内间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他的继室,现任的陈夫人一脸温婉的走了进来,见刚站立起来的他似有些不稳当,她忙几步上前,伸手扶住了他。

“老爷今儿既得了圣意回府来,怎么也不先使人回来说一声儿,也好让妾身提前有个准备。这不,老爷回来多大好的日子啊,妾身却出了门,没能相迎老爷,真是不应该。”

“圣意说来就来,我也意料不到,哪还能先吩咐个人先回来说一声,”陈保定摆摆手,“我没事,你不用着急。”

“圣上也真是的,说叫人进宫就叫人进宫,说留人就留人,也不想想现咱府上是什么情况。再者老爷的身子也不好,再要用人,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啊。”陈夫人又是不忍又是不忿的连声抱怨道。

“身为臣子,本就应奉圣命办事,没什么可推托。”陈保定叹道。

“再不能也要量力而为啊。”陈夫人心下不快,扶着陈保定在外间的榻上歇下,嘴上也不停,“瞧老爷的气色,比月前又差了几分,也不知圣上是怎么想的,咱府上都这般了还不放过老爷,礼部难道除了老爷都没人了,非得事事都老爷亲为?”

“行了,圣意难料,我身子还撑得住,再说在宫中圣上也没少我一分,还嘱咐了太医全力照管好我。圣上还年少,又是初登大宝,难免想事不周全,你一个妇道人家就少说两句。”陈保定打断他家夫人的话责备道。

陈夫人接过下人送上的茶水,双手捧给她家老爷,嘴上不住又道:“是是是,我是妇道人家,不懂事话都是乱说的,老爷你辛苦了,一回府来也不休息下,就上赶的来书房,也不知什么事要这么赶着办,连口水都不喝。来,喝口茶先吧。要吃什么老爷也先说一声,妾身好让人去做。”

陈保定接过茶,喝了半盏就放下,看着他家夫人,想了一想,问道:“金桂苑,是你让人收拾的?”

金桂苑正是陈二公子原先住的地方。

第八十二章 龙行卫的拜访

“是,我想着老二不在了,留着那处也是徒增伤感,所以就命人收拾了。”

陈保定皱着眉头:“老二留下的东西,你都让人收去了哪儿?”

陈夫人不明就里,瞧陈保定问得认真,只道他还伤心着二儿子的过世,叹了口气,道:“那屋留着也不好,所以屋里的人我都打发走了;衣物被衾也直接让人收走烧了,床榻桌椅等物折价卖于了外头的铺子。老二花钱太过,没留下什么贵重之物,就是他房中一些陈设摆件也是往年各院按例分下来的,无他特别,我也让人折价卖了。只有一些零碎之物不易处理,暂且收在了前院的耳房中。”

“留下的都有什么?”陈保定追问道。

陈夫人摇摇头:“能有什么,都是些他们兄弟间的往来物什,老二又没娶媳妇,就两个通房丫头,也没收着什么,人我都打发走了,她们的东西也不可能留着。老爷放心,老二留下的东西,没一样姑娘家的东西。”

当他是担心老二留下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吗?

陈保定也不解释,只略点了点头,不含感情的接着说道:“把老二剩的东西都拿过来吧,我想亲自看看。”

陈夫人有些诧异,想她嫁过陈家时,老爷前妻留下的两个孩子都已大了,她无心也无力去管,就放任着不理。冷眼看着,老爷每日均全心于朝事,从不用心管教这两个儿子。因此,陈家这两个大儿子成与不成,全凭自身素质,老爷也全没放在心上。

不想此时人去了后,他却表现得这般的在乎起来。

是因为伤心过度,幡然醒悟了吗?

陈夫人无力去多想,点头答应了一声,即转去吩咐下人。

两刻钟后,陈二少爷还留在家中仅剩的东西,就被送至了陈保定的书房。

细细的拂过,慢慢的察看,直至陈夫人连来叫了两次饭,陈保定才放下这少之又少的遗留之物,亲自把它们锁到了书房的柜子中。

这一日再无他话,次日一早天却下起雨来。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帘刚过,云层刚散,太阳刚刚自云后探出头来,一个大丫鬟就急冲冲的奔了进来。

“老爷,夫人,快,快——龙行卫,他们来了……”

陈保定心下一紧,大步上前急问:“怎么回事?”

这大丫鬟是陈夫人近旁服待的,平素里也沉稳镇定,只这一次却似乱了方寸,喘着粗气,一手扶着门架,好半天才回道:“李总管一早带着人出门采办,刚刚却派人从后子门送信来,说见龙行卫已到了前街上,看势是往咱们府上来的。”

“这条街上也不只咱们府啊,怎么就一定是咱们了?”

陈夫人也踏出外屋,瞅着丫鬟没好气的问道。

“是,李总管派来的人说,听到龙行卫领头的大笑着说,要到咱们府上做客的。李总管怕有什么事,才让人抄近路先来回了老爷和夫人。”

做客?

这是什么话?

陈夫人脸色大变,转眼看向她家老爷。

陈保定刚得从宫中放回第二日一早,龙行卫就上门来做客,这消息也太灵通了,人也来得太快了吧。

自太宗帝设立龙行卫以来,但凡龙行卫上了哪家门,哪家就会被查抄充公,再有实权,之前再风光都无一例外。所以,人人闻龙行卫色变。

今儿龙行卫上陈家门,难道是他犯了什么吗?

可他之前还刚刚在圣上那得了好言好语,不见有要查办拿下他的意思啊。要真想拿下他,还放他回府来做什么?闲着没事吗?

再一想,现今的龙行卫早与往前不同,这可是连太后都掌控不住的一方势力。

而现今龙行卫真正的话语人……

“龙行卫领头的是什么人?”陈保定沉声问道。

“李总管不认得,只说领头的着了一身红衣,余下的有些着蓝衣,有些着青衣。”

“红衣?官服?”

丫鬟摇摇头:“回老爷,是常服。”

听到这话,陈保定的心倒定下了几分。

龙行卫中能着红衣官服的,必是指挥佥事以上的官员。又因着红衣显贵,常服也不寻常,到现如今,着红衣常服外出办事的,龙行卫中除了真正的话语人殷学正外,再无他人。

这也就是说,今日来他陈府做客的龙行卫,是殷学正领的头。

殷学正这人,在京城官圈中就是个另类。他行事一向毫无章法,却又自有自个的一套,旁人看不出来,说多的都是这个人阴晴不定,让人闻之心寒。

到如今,京城就没人能真正看透他。

再有殷学正是个高傲的人,表现为一点就是,每次想亲自上门拿人,都从不先行出现,而是让他的心腹手下,千户许行带人先去抄家拿人,然后直等到最后一刻,事都办得差不多了,他才慢腾腾的来到,穿着他那身大红飞鱼官服现身于人前。

没人见过他直接出手,因为见过的人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所以京中没几个人清楚他这个怪诞的办事习惯。

可他陈保定不同,他是礼部侍郎,礼部真正的话语人,宫里的章程大半都出自他的手,他早习惯了行事前就把出行的先后准备好,看问题更是如此。他没有进内阁,看不到阁单,但殷学正办事的诸多细节,照样能进到他这个礼部掌事人的眼中。

而殷学正的另一个习性,就是他如若是着常服带人第一时间现身,那么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大事,这般前呼后拥的高调现身,大多只是他个人的小小爱好。

就是爱没事吓吓人玩玩。

陈保定想到这里,定下心神来,轻咳了一声,转向他的夫人正色道:“夫人稍安,我在朝多年,不说多有建树,却自认一直为官清廉从无差池,先帝都是赞誉有加的,龙行卫再横,对着我这正三品的礼部侍郎,也得先有个理才行。”

话是这么说,可他本能的就想到了二儿子的死,还有他死前留下的那本小册子。

一下子心又不定了。

陈夫人不同于他,想的与他那等同放空话的清廉和官职无关,她想的是龙行卫真要查办在朝正职官员,就算再肆无忌惮,为着自身体面,在官面上也得先有上头的御旨才行。现在无旨在手,他们就强行拿,那不就是明着和皇家过不去?再有,她家老爷是刚被圣上放回府上的,圣上要是真有心拿人,又怎会多事的再放人回来?更何况如今的圣上还是个无实权的主,而抓着朝中实权的太后,以她们于家现今与太后的关系应不至于有事。

想到这里陈夫人也回了神,又暗自嘲笑起自己这么不经事,一点点小事就乱了心神。她同样想到了自己那个刚刚死去的那个继子,只是和她家老爷不同,她想的只是如市井之人议论的那般,认为自己那个继子死的蹊跷,龙行卫上门,只是例行的探查案情吧了。

陈夫人想到这里长吁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裳,面上转瞬又恢复了一惯的沉静温婉。

陈保定亦整了整外袍,拂拂长袖,与他家夫人告别了一声,提步出了院门。

慢步往前院踱去,刚出了二门就见前院的管事急急来报,龙行卫指挥使携众亲卫登临拜侯。

说着还把拜贴呈上,场面开得很有礼很正式。

陈保定接过拜贴看了看,见上面写的皆是官面上的话,无甚特别,点点头收下拜贴,吩咐着把人领去前院正厅。自己则又调整了番心态,整了整衣裳,依着原来的步伐,不紧不慢的向前行去。

行入正厅,一眼就瞧见了负手站在大厅正中的殷学正,一身的大红缂丝掐金线行蟒袍,上束紫金玉带,长身玉立,俊俏至极。一个大男人穿着一身的红,不但不显得俗气怪异,反倒有着异于常人的气态,这天下也只有这个龙行卫的殷指挥使才能做到。

“殷指挥使上门,老夫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殷学正摆摆手,也不多客气,例行公式的说了几句开场话,不等陈保定请坐,就命人呈上一个匣子。

这是一个掐金丝雕花楠木匣子,上好的手艺,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陈保定看着匣子,脸上若有所思:“指挥使这是?”

殷学正神色不变,指指匣子:“送给陈大人的见面礼儿,大人不看看?”

陈保定更觉怪异:“指挥使何意,这匣中……”

殷学正却是哈哈一笑,不请自坐的自在一旁椅子上落了座:“是什么,大人打开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陈保定心下咯噔一声,只觉得匣中的东西不会简单,眼见一旁落坐的殷学正好整以暇接过下人呈上的清茶,慢慢的品了起来,一脸的怡然自得。

他沉下了脸,没有接过匣子,而是转至另一旁,扶了扶袖,撑着一脸的神情自若坐下。

“大人。”

说话的是紧跟上前呈着金丝匣子的龙行卫。

陈保定抬眼看去,见是一个年约十六七岁,面色如粉,英挺有资,又隐隐含着股阴气的少年。

陈保定眉头一皱,想殷学正本身阴邪就罢了,带在身边的人也有这么一股子的阴气,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再左右看看,殷学正带入正厅的随从,除了这个粉嫩的少年外就再无他人,竟是连他一向不离左右的亲信千户许行,都不见人影。

真是怪异!

再正眼细看眼前呈着匣子的少年,只见他笑语盈盈,眸色清澈,虽着一身鸦青色的长袍,本身也有那么股子阴气,却莫名给人一种轻盈透亮的感觉,不似其他的龙行卫般总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让人见之生寒。

这少年给人的是温暖,是松驰,这般的不同于众,应是刚加入龙行卫不久,还没被那无力的阴寒之气给浸染到吧。

陈保定心下轻叹,见少年已直把匣子捧到他的眼前,他避无可避,只能接过。

轻轻打开匣子,里面若大的空间中,并无他物,只静静躺着一本小小的册子。

似曾相识的小册子。

这是……

陈保定瞬间觉得整个人心从云巅一下直坠地底深渊,无边的阴暗瞬间把他团团围住,他的手脚却无力动弹,只能静静的等待着,等待死亡对他的判决。

第八十三章 所来为何

见陈保定打开匣子后就愣了神,面上现出了惊恐不定的神色。

柳双离眨眨眼,想想这可是她现会身份的未来公公啊,却在她面前显出了这般惊恐的神情,她该怎么办呢,要做什么表示才对啊?

她事先并不知道匣子里装着什么,许行把匣子交给她时,只说到时她只管呈上给陈大人就行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她虽很好奇,却也不敢多问,更不敢查看。现在终于看到了,怎么也想不到是一本毫不起眼的小册子,奇怪的却是陈保定的反应,册子动都未动,只是看了一眼就显出这般惊恐的神情。

这册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可外表上看怎么都看不出啊!

册面上除了旧点,纯净得只有染着蓝面的纸张,不用说什么吓人的符号和书名了。

可陈保定就是一见之下就显出这般的神情了。

明显这事上还有什么外人不知的内幕。

她在这事上是无知的外人,面对知道内情的,又是未来的公公,要有什么表示?

问题是人家还不知道她是谁呢?

所以这个时候做什么表示都不对的吧?

所以柳双离脑子转了一转,就很淡定的鞠了个躬,面无表情的转回至殷学正身后站定。

陈保定怔怔的看着匣中的小册子,许久才颤抖着手拿出小册子,再颤悠悠的翻开,却只望了一眼,就倏地合上了册子。

厅中很静,除了身份特别的柳双离,其他下人都被遣退了出去。

“大人知道这本小册子?”

殷学正语气悠悠,表情淡淡,好似在聊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指挥使的这本册子,是从何处得来?”陈保定紧捏着小册子,颤巍巍的问道。

“手下盘查无意得之。”殷学正轻啜了一口茶,随口而道,明显的敷衍。

“册子所记内容,指挥使怎么看?”

陈保定的问话,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本能的惊惧,可问出的话却有着直臣的本质,十分的强硬。

他不知道故去的儿子从何处得来的删子,但刚才看到匣中册子一瞬,再翻开册子短短的一眼,他却已经明白。那册中的内容和故去的儿子藏在他书房中的那本一样,且不但内容一样,连誊抄的笔迹墨痕都是同出一辙,显是同一人所为。

即是同一出处,那么只要知道殷学正从何处得来,他儿子的死,也就有了最明确的线索。

因为这,他已经不想去管殷学正在此事上怎么看待他,会不会以此治他的罪,。龙行卫此时拿着这本小册子而来,还故意让他看到,明显的是早已知道了他儿子的所为。

儿子的死,龙行卫一定知道甚至掌控着极大的内幕。

他做为人父,就算再失职,也不能在明知这一点后,还在强权面前畏缩不前,否则真枉为人父。

所以,此时的他只想知道,他儿子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什么而死的。

所以,他问得很直接。

“我吗,暂没看法,但看陈大人怎么想了。”殷学正淡淡的回道。

“我……”陈保定一惊,他年纪虽比殷学正大上一倍不至,但长年干的都是文教礼仪之道的活儿,走的说的都有前人圈定,都是周周正正的路数。

他信奉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此时此刻,当别人硬生生在他影子前横上一杆,生生弄歪了他的影子,他就真的不知要怎么办了。

“指挥使说笑了,”陈保定正了正身,强制镇定的说道,“这等册子,指挥使既能弄到,就必知它的路数,怎会没有看法?不瞒使挥使,老夫在此之前就看过另一本小册子,和这本一模一样,那是我刚过去的二儿子在生前留下的。”

殷学正挑眉,知道陈保定是直臣,却不知如此之直,还没两句话就直接把陈二公子给招了出来,这不是明摆着说他儿子和这件干系重大事,有扯不清的干系吗。

他陈保定还要不要自个府中上百号人的死活了?

殷学正笑了,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温言道:“陈大人以为如何?”

陈保定紧皱眉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回道:“老夫能以为如何,但看朝廷,依法而办吧了。”

这又是直愣愣的把问题丢了回来,殷学正挑了挑眉头,什么是依法而办?朝廷大理寺也还罢了,跟龙行卫讲法,那不是笑话吗?

要知玩笑可以开,但是不能开大了。

殷学正阴阴的笑着:“陈大人多虑了,朝廷嘛,还不知此事。”

陈保定一愣,盯着殷学正道:“指挥使此话何意?”

殷学正又是一笑:“大人以为本使今日为何带着这本小册子来找你?”

陈保定原来定性极好,可是这两月来,为着儿子的死,为着圣上的胡作非为,接连的打击,早已把他磨得疲倦之极,只是以前的好身体才硬扛到了现在。此时面对这个能在先帝时就强势接掌龙行卫,又直至当今太后掌权,依然不见有消减之势的龙行卫掌门人,他已有些撑不住,他不想再磨。

所以陈保定淡莫的看了一眼站在殷学正身后的柳双离,就直言道:“当然是因为指挥知道我儿身上也有同样的一本。”

殷学正微敛双眸笑道:“我是早知二公子也收有一本,但本使今日来此,却不是为此。”

到此时,陈保定也笑了:“那么就是为了试探老夫是否知道此事,又如何看待此事?”

烛台未明的室内本就昏暗,又因外边下着小雨,阴云满天,天色不明,射入厅内的光线就更加的阴沉不明。

陈保定眸光深冷,强制镇定的坐直着身。

他不可能不怕殷学正,想先帝时,多少高官多少候爵,都是在落在此人手里后屈死狱中。

多少百年的士族大家,因此毁于一夕。

这样的人,谁能不怕?

只陈保定是直臣,直臣的使命,注定了就要不畏权势勇往直前。更何况此事还牵扯了他死去的儿子,他身为人父,更不能有任何的畏惧。

看着一脸正直之态的陈保定,殷学正笑得眉眼弯弯,半晌才微微点头,向后挥了挥手。

站于他身后的柳双离见此当即一额首,再次上前走至陈保定座前,恭恭敬敬的捧上一物。

陈保定一愣,看向捧至眼前的物品。

还是一个小匣子,只比刚才的略小,做工也没有刚刚的那个精致。

这是一个表面看起来极是普通的小匣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陈保定正自纳闷,但见被轻轻打开的匣子,匣内静静的躺着一把簪子,一把做工精美至极的白玉兰花簪子。

簪子的极致精美,与所盛匣子的普通,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陈保定闹不明白了,真真的闹不明白。

簪子这般的精贵,看着就不是一般之人所能拥有,这跟他那死去的二儿子有什么关系?要知道,他儿子因为性情的恶劣,不得家人欢喜,又一无所长,每月能拿到手来花的银子,根本连他自身的吃穿都成问题,哪有闲钱再去弄这般上等的金银手饰。

他是知道的,他的二儿子,是想要玩女人都没那本钱去耍。

见陈保定呆愣无语,殷学正眯眼笑了:“大人不妨取过簪子细看。”

陈保定看了殷学正一眼,紧了紧眉,心下虽十分怪异,却还是听话的取过匣中的兰花簪子定眼看去。

这是一枚通体洁白细腻润泽的羊脂白玉,玉质绝好,雕工更是精美繁复,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在手中转了一圈,终于在一片弯卷于簪身的白玉叶片上,看到了一行小字,字迹极小,又隐于叶片之内,若不小心细看真还会不觉。

白玉叶片上,小篆字体清晰的刻着六个字:睿明钦赠绿娘。

陈保定只觉眼前一暗,天地瞬间翻转,白玉兰花簪子险从手中滑落。

睿明,正是他三儿子的字,京城之中,他不记得还有其他贵家公子取了这两个字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绿娘呢,又是何人?听名就知是一个女子,能得如此簪子相赠,就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可是,他三儿子的身边,他从没听过有名绿的女子。

就算有,这明明白白的男女私相授受,怎么会,怎么会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三儿子所为?

陈保定只觉得心如刀割,险些又要一个不支,倾倒于地。

好在,他知道身边有外人在,还是他怎么也不能得罪不能忽略的外人。他才再次硬撑着,直起了身子。

再看向这白玉兰花簪子,从玉质和做工上就能看出,花费极其用心,又提字为赠,绝非一时随意而赠。

他的三儿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如此举动?

难道,月前二儿子的死,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孤立原因,还有其他,还有他的同胞兄弟在内。

难道,在他完全不知的情况下,他们陈家背着他卷进了什么事端之中吗?

陈保定紧捏着白玉簪子,只感觉满手的汗脂,仿佛要湿透了他的手。

他下意识的想要摔碎手中这块名贵的白玉簪子,只是抬眼一看,就见眼前站着的这个粉懒的阴气少年,紧盯着他的目光下透着极深的戒备。他明白,此刻的他是什么也做不来的。

第八十四章 陈三公子

直愣着呆坐了许久,陈保定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前翻转的天地也才稍稍正了过来。

“指挥使是从何得来的这枚玉簪?”

殷学正轻笑着,不答反问:“陈大人可知这绿娘是何许人也?”

陈保字摇了摇头。

“绿娘,全名杜绿娘,是水螺街千云阁的头牌姑娘,也难怪陈大人不识。”

这一回陈保定愣住了,是完完全全的一下愣住了,连震惊的反应过程都没有了。

水螺街是什么地方,千云阁又是什么东西,京城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是京中最有名的欢笑场上的妓坊之地。

怎么回事,他最引以为豪的三儿子,竟跟那种地方的姑娘……

他却连一点风声都从没听闻。

他一直只知道顽劣的二儿子常常出入那块欢笑场,从没想过一向引以为傲,一向洁身自好的三儿子,也会与这污浊之地有所牵连。

是他老眼昏花了,是他太无知了,还是他的儿子太能干太会隐藏了。

陈保定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眉开眼笑的龙行卫指挥使。

他不是不想怀疑这簪子是假的,他说的话也是假的,是龙行卫故意设计来给他下的套。可是为什么?龙行卫真想拿下他,有何必下此下三滥的套子。他们要拿他,就算他再清明再正直再能干,在龙行卫眼里却什么都不算,他们有的是理由和办法,范不着使这般下三滥的段子,花这等上不抬面的花招。

用这手段丢了他陈保定的脸和名声还是小画,丢了他们龙行卫的里子才是问题真大了。

所以,陈保定下意识的就相信了,想信这簪子是真的,相信这簪子上刻的字是真的,相信殷学正所说的话是真的。

他的心因为这些相信而滴下了血。

他猛的站起身,想要质问,却根本不知要怎么质问,又向谁质问。

只听耳边,殷学正的阴笑声一点点传来:“听闻千云阁的杜绿娘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虽身在千云阁,却是个卖艺不卖身的贞烈女子,引得京中文人雅士们争相喜爱追捧。还有传言,京中不少文士公子,因杜绿娘之故争风吃醋,闹下了不少矛盾,甚至还因此结了仇。更有不少赤诚公子,为了得到绿娘姑娘的芳心,日砸千金。至于赠送什么贵重的手饰簪子之类的,就很是平常了。”

陈保定沉下了脸,这些话是在给他三儿开脱,还是在取笑他的无知?

死盯着殷学正半晌,他才冷冷的回道:“想来指挥使也是这些雅士之一吧。”

说着手一扬,白玉兰花簪子瞬间被甩回匣中。陈保定还是气息不平,却早已体力不支,不得不重重的跌回到圈椅内。待缓回了气息,他才微抬了头,却见捧着匣子躬身立于面前的少年,秀眉轻拢,似有些不忍又十分担忧的看着他,见他回望过来,忙低了头屈身行了一礼,闭好匣子迅速退回到了殷学正的身后。

为何会不忍,为何要担扰于他?

陈保定眼随少年转了一圈,正自不解,却听殷学正又是一记阴笑,阴阳怪气的声音再度传来:“殷某不才,只懂得些舞枪弄棒的粗鄙活计,对于那些琴棋书画却是一窍不通,雅士,嘻嘻,陈大人休要笑话人了。”

陈保定长叹一声,忘了少年的异常,转过眼面向殷学正。他知自己刚刚在气恼之下,情绪失控的说了失礼之话,起身致了歉,见殷学正也起身回了礼,阴邪的面上并未现出什么恼意,他才再度问道:“指挥使今日前来,难道是为我那不孝的三儿?”

这话是在试探,却语气不平,依然含着适才震惊后的愤恼。殷学正当然知道陈保定真正恼的不是自己,听言一改之前温邪之态,张嘴哈哈大笑,道:“陈大人不必过意,本使还有一问,大人可知千云阁的背后主子是何人也?”

本朝京城不禁青楼楚馆,只划了一个固定的地方,特许经营。而能在水螺街这等欢笑场上开场招揽生意又长盛不衰的,背后没一两个强大的靠山,是不可能的。

陈保定自然知道这一点,他没有回话,只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殷学正阴笑着,轻啜了一口茶:“田侍郎,大人可熟?”

田侍郎?姓田的侍郎这天下也只有刑部左侍郎田衡,他岂能不熟!

“官场同僚,还能说上几句话。”陈保定扬扬手道。

殷学正淡笑:“这田侍郎,正是千云阁的后台。”

陈保定一愣,太后亲家田侍郎府,竟是京城最大妓妨的后台?

这个靠山真真的大了。

“指挥使此话当真?”

“岂敢有假。”

“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想告知陈大人一声吧了。”殷学正笑着轻弹指尖,眯眼盯着陈保定又道,“说来陈大人可知,你府上的三公子与二公子虽性情相左,私下里交情却是甚笃,他们常常暗里瞒着府上一同前往千云阁听花曲喝花酒。”

听到这话,刚才缓过神来的陈保定面色再度大变,双眼紧盯着殷学正,半晌才再次强压下心头的惊乱与震怒,闷声道:“指挥使今日亲临寒舍,给我看了那两样事物,就是为了告知老夫我家三儿在外面的好事。好,好,老夫现在已经完全知晓了,多谢指挥使的告知。我那三儿,他,他就是个逆子,逆子。指挥使要待如何,不用管老夫,请你自便吧。老夫人老了,管不了了,管不了了。”

殷学正眯着双眼,略昂着头,没再多话,只静静着情绪激动的陈保定。

他今日登临陈侍郎府,主要就是为了试探陈保定,虽有打草惊蛇之嫌,却也是一个不错的摸底排查。

自年前探得长江流域及运河历年翻船的誊录账册,他就同时知道了陈府的二公子手上也有一本。

他派人暗中盯梢了这位陈府的二公子,却发现传言中兄弟不睦的陈家二公子和三公子,暗地里却有着不错的交情。这本来只是别人家的私事,他也没甚在意,可再探查下去,却发现这兄弟俩在几家欢笑场中,因着性情喜好不同,各自交好的对像不尽相同,这本是正常。可却有着几人,背景极不一般的几人,与兄弟俩都有着极不简单的交情。

这几个背景不一般的人,时不时的就暗地里拉和两兄弟同出现在一个地方,然后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表现得有如生死之交一般。

这不寻常,很不寻常——

月前,陈二公子突然被马车撞死,外人即惊又疑,议论纷纷,不一而道。可具观察,陈二公子的异母胞弟,陈三公子的表现却有些怪异。

对于别人的惊疑和猜测,他完全的沉默,兄弟意外去了,他一时沉默,本也说得过去。两人不是出自同一个母亲,兄弟情不深,他没过多悲痛,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陈三公子在此事后,表现得过于慎定,过于不置一词,又过于的理所当然。

这种种的表现,再结合之前所掌握的信息,归总起来,似乎只有一个答案,陈二公子的死本就在陈三公子的意料之中。

所以,陈三公子才会这般的镇定和理所当然。

种种迹像表明,这陈府的水,极是不正常。

今日贸然登临试探,到此已达到预期效果,陈保定的表现不像是做假,这些种种的不幸,做为陈府主人的陈保定,果然皆被蒙在鼓里。

即是如此,那么这陈府的水又从何而来?

陈府的家门不幸,仅仅只是两兄弟的个人行为?

这不可能。

安抚了陈保定几句,又客套性的聊了些话,已得到预期目的的殷学正不再多留,起身拜了别。

出得陈府,殷学正没有计划去的地方,他轻叹一声斜眼看向落后他半步的柳双离,笑道:“下来杨七想去哪?”

柳双离一怔,漠然的看向她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今日出门,她这从没出过任务的新手被特例叫上,她并不奇怪,因为去的是陈府,这在外人看来,本来就和她关系极深,不叫上她去看一看都说不过去。

可一大早的赶来,除了给陈大人看了两样东西,惊得陈大人一愣一愣的,险没因此把这位礼部的侍郎大人给吓晕过去。然后又问了几句可有可无的话后,他们就什么也不留的,拍拍手走人。柳双离就算再聪明,联想能力再丰富,也想不明殷学正的用意,更何况她根本还不了解这个龙行卫的实际掌权人是何种人也。

所以,殷学正突然这么一问,真把柳双离给问到了,她睁着双大眼,愣了半晌也不知如何回话。

“杨七今日有计划去哪吗?”殷学正笑问道。

“我,计划?没有啊。”柳双离连连摇头。

“是吗,真的没有?”殷学正半眯着双凤眼,玩味的看着眼前的女孩,“你这几日不是一直在探寻着一个地方吧,难得出门一回,你不想顺道去看看?”

柳双离再度愣住。

她这几天是一直在好奇一个地方。

第八十五章 大野圃

原本并不熟悉京城的她,两日前在案椟库翻阅龙行卫旧档时,无意中看到了一处地名,立时引起了她的注意。

大野圃,很不同寻常的一个地名,经查却只是京城南郊一普通的农人菜园子。

尚书有曰:大野既潴,东原厎平!

如此普通的一个农人菜园子,却起了这般不同寻常的名字,还记在了龙行卫的文书档案中,这不可能一般。

可龙行卫又是何机构,能记入其文档中的地方,哪一个会是一般?

出现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本都不应奇怪才对。

真正引得柳双离注意的,是因为她突然记起,和秦思扬在外游荡的那两年中,曾数次听男孩提到这个名儿。

大野圃!

最初的她只以为这是好书的男孩,在无聊吟咏四书时,因着流落在外,才触景生情的反复提到这个质扑的名儿。

直到两年前的那一天,时还是太子的秦思扬,再一次借着狩猎之名,来到她暂住的金家的京效庄园。两人无意间聊到了京效各处名园时,男孩再次提起了这个名儿,柳双离才在男孩有意的透露中,知道了一些不可为外人所道的秘密。

而今再看到龙行卫案牍库旧档中对这大野圃的记载,知晓了事件的经过,再联想起秦思扬所述,这事儿真值得玩味了。

具档上所述,庆阳三年六月的一晚,京南郊大野圃挖出一枚足有八十斤重的太岁,消息传出,立时惊动了皇城。龙行卫连夜出动,封锁消息,羁押在场所有人员,可过后搜遍整个菜园,却寻不见那个上报的太岁。再审遍在场所有人,均言不知有此太岁。龙行卫当家恼怒异常,以讹报上奏朝庭,上传太岁消息之人立时被处以了极刑。

可不想七日后,那传说中的太岁,却在距太野圃百里外的山腰被人发现,当地官府闻讯前去查看,真就扛回了一枚重达八十斤的太岁。

亲眼见到了传言中的太岁,圣上大怒,龙行卫都督及指挥使当即被投入了大牢,大小千户百户均被革职查办,家产全数查没。立朝百年,一直横行无忌的龙卫行,因此事来了个彻底的大换血。现指挥使殷学正,就是在那次大换血中被破格提拔上来。

可以说,是大野圃太岁之案,成就了现今殷学正上升平台的第一步。

而庆阳四年太岁一案,明眼人都不难看出,疑点很多。可除了这一册简略提及外,柳双离查遍下去几年的档案,再不见有一语半言再言及到此案。

像是被人特意遗忘了一般,这事再没有下文。

大野圃三字,在接下去龙行卫的档案中,就如同禁语,无人敢再说到。

柳双离因此更加疑了心,她身在龙行卫,知道这个地方的特殊。她不想生事,却不是怕事,她心下生疑,就压不下心的想去看看那个,被秦思扬特别提及又可能触动了龙行卫禁忌的地方。

大野圃,究竟是怎样一个所在?

她因此问了人,被人留意并上报是理所当然的,殷学正会因此事问到她也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柳双离听言只是愣了一下,就老实的点了点头,简单的解释道,是因为看了案牍库旧档的记述,好了奇才想去看一看。

“大野圃是个好地方。”殷学正听言只是简单的笑了笑,好似这三字并没什么禁忌一般,轻描淡写的说道,“那样儿的地方,在京城里呆久了的人多会不自觉就喜欢上的,杨七好奇情有可原。”

“大人呢,也喜欢那样的地方?”

柳双离本是很自然的简单回问了一句,不想殷学正却似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好一阵大笑:“那地方再好,也不可能是我喜欢的。哈哈,本大人只喜欢阴冷幽暗的地方,这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杨七难道到今儿还不知道?你这丫头看着挺精明的啊,怎么到这事儿上就这么不灵醒了,哈哈,这是不行的。”

柳双离听言也不由的跟着笑了,嘴上却不服气的回道:“阴冷幽暗的地儿,压抑人得很,怎么会有人喜欢,大人说笑的吧。”

这话一出,左右龙行卫皆瞬间面色大变,瞅着柳双离的眼神都似看到新大陆一般:这新来的女娃儿,是不想活了吗,竟敢当面质疑大人的话。

不想殷学正却完全没有在意,听了柳双离的直言,他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这是,女孩儿本就喜欢清新亮丽的地儿,以已推人,就总认为别人也会一样的喜欢。呵呵,还是见的世面太少的原故。等你以后见的事儿多了,就不会奇怪了。这世间无论什样的地方,都会有喜欢它的人。就算阎罗殿上,也会有喜欢人去闯上一闯的。”

柳双离一怔,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杨七受教了。”

“哈哈,”殷学正大笑,“女娃儿真的明白了?”

“杨七明白了。”

“嗯,”殷学正欣然额首,“丫头是越来越上道了。”

“多谢大人。”

“好,你值得去那走一走。”

传说中的大野圃并不如殷学正所言的那般漂亮。

这是柳双离看到第一眼时,下意思的看法。

过后再细细看去,又想了一想,却也承认,这地方儿,相比于京效的其他田庄是真的漂亮。只不过对于长年行走于外,看遍各处山川美景的柳双离来说,这里的景色真的很一般。

只见四下里山色清新,更有一条涓涓细流,顺着山脚蜿蜒而下,绕过十里稻田,鲜花小草,趟过细沙青石,慢慢没于果树环抱的庄园之内。

这里之所以比京效别处漂亮,是因为看起来比纯粹的农家田野要平整干净,又因不知是取自天然,还是经了名家之手,比之一般的富贵人家的田庄多了不少乡野田原之趣。

这般的景致,确如殷学正所说,是京城看惯鳞次栉比的人,都会下意识就喜欢上的。

日色尚早,太阳离着正中天上还有指掌的距离,柳双离就随着两个龙行卫一阵见驰电策的来到了这个名为大野圃的田庄。

而无论她认还是不认,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三个龙行卫,策马前行。在这般漂亮的郊野之地,突见龙行卫三人策马成行,着实吓人。

所以,三人马蹄所到之处,无论城里过路的,还是乡里本地人,都远远见之,就纷纷避到十丈之外。

所以,三人三马所过之处,说不出的清静。

“这里我也只来过一次,与一般富贵人家的田庄相比,是漂亮些,但也没啥特别之处。”同行的龙行卫曾和一手帮忙牵过柳双离的马缰,一手搔着头憨厚的笑道。

曾和入龙行卫也只两年有余,在龙行卫中算是晚辈,为人忠厚实诚,性情上与柳双离有些相似,所以柳双离自进龙行卫后与他最为投缘,两人处了不久,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看着是没啥特别的。”柳双离点点头,“不知曾大哥上回是几时,又为何事来此呢?”

“半年前,因为邻近的田庄有人闹事,许大人着我们前去调停,来回时都路过了这里。”曾和笑道。

“不知这大野圃现属何人所有?”柳双离又问道。

“户部档上挂在吏部员外郎李大人的名下,实则属谁所有,却是很难说。”回答的是龙行卫另一同行者冯生林。

柳双离略略一惊,左右看了看,再度问道:“这里看着很冷清啊,平时都没人来住吗?”

“除了几个守园子的管事下人,这儿一年到头都不会几个像样的人过来。”冯生林瞅着柳双离,面上一点不掩饰的好奇,“杨七来京才多久,都没得识京中几个地名吧,怎么就突然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如此大的兴趣?”

不只冯生林好奇,曾和也同样的新奇不已,可就算是他,在龙行卫中与柳双离最为交好,几次开口探问,柳双离都没与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要不是今早指挥使大人亲自问出了口,大概这丫头还是会一句不说吧。

瞧这这丫头,性情上实在是实在,可一张嘴儿要真严起来,那就跟铁桶似的,任谁都休想撬开。

就算今早面对指挥使所问,她回答得也很是敷衍,只说是无意中看到了大野圃的案子,一时产生了兴趣。

很简单的解释,貌似很合乎逻辑,可听着却怎么都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冯生林瞅着杨七,心下除了好奇,更多的是纳闷和不解。

许行千户长在命他陪同杨七来时,就特别叮嘱过他,要他小心留意这小丫头的举动,有什么特别的都要汇报上去。

小丫头的来历是个迷,龙行卫中除了指挥使和许行千户,无人知晓她的来历。大家仅知这丫头原是御史府上的小丫鬟,因为懂些武功,人又机灵,在调查张四被杀一事后,被指挥使特招入龙行卫的。

其他,再没说法。

张四,龙行卫暗卫的身份被内部公开后,在龙行卫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竟有人如此大胆,敢青天白日的就对龙行卫中人动手,还成功的杀了人?

龙行卫分为明暗两部。

与冯生林和曾和均身于明部,出行示警,无人敢触不同。兵部员外郎张家的四公子,隶属于暗部灰旗。除了龙行卫内少数人外,无人知其身属龙行卫。

说来张四的死,也有可能是误杀。可就算如此,张四的死还是让人震惊不已。他真正的死因,如同杨七的来历一样,至今也一样是个迷。

第八十六章 麒麟阁

杨七因张四一案入的龙行卫,龙行卫中不少人对此猜测纷纷,上边却没有任何解释说明,只公开告知,杨七的加入虽源于张四一案,她本人却与张四的死没有任何关系,龙行卫中人不得以此为理由,刁难这个新人。

说来龙行卫中女子本就少见,更何况还是个年仅十六的稚嫩少女,虽被告知,明着为难的人没有,暗中调戏的招数却是屡见不鲜。

好在冯生林与曾和都非单身,两人的家庭也均和睦,没有再生外室之心。因此,两人与杨七相处起来都很自然,没有挑逗和调戏行为,许行千户也才放心让他俩带她来此走一遭。

带个不懂事的新人来走一走就走一走,可让人纳闷的却是他们从头到尾都不知为什么要来走这一走啊。

难道就只是为了满足一下这个新人小姑娘的好奇之心?

指挥使大人几时生了此等爱花的雅好?小姑娘是生得不错,人也机灵还极为可爱,是很招人喜欢。

要真如此,讨佳人芳心,大人亲自带上来一观不是效果更好,弄他俩出来做什么?

要不是吗,那换个角度来看看。

想十年前大野圃太岁一案,他们都听说过,也知这一案在龙行卫中忌讳莫深,所以从不敢有知言片语提到这一名这一案。也只有这个懵懂无知的新人小丫头,不以为然,一来就触了这个大霉头。

可他们的指挥使大人,在听到这事后,却丝毫不以为意,不但不按下此事,反是大笑着让人领着她来此深入了解。

这除了是大人生了爱花的雅好,还能做什么解释?

难道小姑娘真在文案的只言片语中看出了大野圃太岁一案的内情?

有这可能吗?

清风抚过,青草微摇,花香扑面,新旷神怡。

柳双离扬了扬头,轻叹:“这里看着与别处田庄没什么不同啊,很难想像,竟能长出如文案所说的,如此大又如此重的太岁。”

曾和点点头,直言不讳道:“是不是这里长的都难说。”

“曾大哥这般以为?”柳双离笑问。

曾和一愣:“这,大家私下里都这么说。”

“大家吗?”

“这……”曾和又是一怔,不安的看了冯生林一眼,呐呐的回道,“这也不难理解吧。”

柳双离笑着点点头,看向冯生林:“冯大哥你呢,怎么看?”

冯生林正色道:“冯某人对此事不甚了解,所以没什么看法。”

柳双离了然的一笑,转头再看向不远处,被绿树繁花环抱着的园子。

“不知我们能否进园中一观?”

“员外郎家的私宅,以我们的身份,没有上令不好拜访。”冯生林一本正经的回道。

“是啊。”

柳双离额首而笑,伸了伸腰,又深深的望了眼不远处,小桥流水后,掩映于果树奇后的庄园。香阁雕楼,依山傍水,真真景致如画。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柳双离回转过身,瞧着两个同伴,突的笑道:“两位大哥可听说过麒麟阁?”

“麒麟阁?”冯生林及曾和瞪起双眼,一脸莫名的连连摇头。

柳双离轻笑:“我也是看到了大野圃一案才想起的麒麟阁,本想在这里能见到许多奇人异士,不想却只是个清冷的乡下园子,其他什么都没有,真是可惜了。”

…………

“你们说她提到了麒麟阁?”

京城龙行卫正堂西暖阁内,殷学正眉头紧锁,头半靠在椅背上,一身墨色华服,双只手重重的压在藤椅的扶手上,那强大的气压,看着只要稍一动作,就会把藤椅压个粉碎。

从没亲历过一向邪魅的指挥使散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压,下边站着的冯生林和曾和吓得双脚不停的抖动着,瞧着像是微一有动,就会立时趴下地去。

屋内一时静得出奇,好半会,立于一旁的许行才刻意轻咳了两声,打破了这奇怪的安静。

胆子稍大的冯生林在许行的眼色下,努力压下颤抖的双脚,恭敬的回道:“是的大人,杨七提到了麒麟阁,说是看到了大野圃一案才想到的麒麟阁。”

殷学正嗯了一声,紧闭了眼,良久才又睁开双眼,扫了眼立于下边的两个手下,冷声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出了这门不可再提麒麟阁这三个字,记住,但凡漏出片言只语,就等着和全家老小及所有族人一起在地府相会吧。”

这是说此事一但有漏,不但他俩要被灭口,连同他们两个的家人及全部族人也一并会被杀光。这不是说笑,在这京城里,也就几个与太后有近亲关系的家族能除外。其他家族,包括那些百年世家勋贵,指挥使大人要说谁家三更灭,那家族就绝活不过五更。何况他俩这家族背景一点不厚的低阶龙行卫,抄个家灭个门,那只是信手捏来的事。

清楚这一点,麒麟阁三字,下去对于他俩只能是割了舌头也要死命咽下去的字。

瞧着两个手下被吓得险要尿了裤子,许行好一阵无语,摆摆手让两人退了下去。

一时间,屋中静得呼吸声清晰可闻,抬眼看着他的顶头上司还在紧皱着眉头凝神思索,像是永远也想不完一般。许行暗暗吃惊,这是他追随殷学正多年来从未见过的事。

“大人,这杨七说的麒麟阁是什么地方,可真的存在?小人从没听说过。”许行小心翼翼的问道。

许行还想说下去,却被殷学正强行打断:“这事你不用管,麒麟阁的事我自会着人去查。你只需知道,出了这门,不可再提这三个字,否则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任是谁都只有抄家灭门的下场。”

生冷语气,不留一分情面,许行一怔,急急后退一步,躬身道:“属下明白。”

挥挥手让许行退下,屋中再无一人,殷学正眼睛一闭,周身气息突的一凛,室内原还亮着的烛台,倾刻间全灭。

傍晚的夏风,清爽怡人,自窗间流入,本是送凉去热,此刻却突地冻在了窗前,怎么也进不去。

气流能停息,杂乱的思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殷学正深吸口气,睁开双眼,被他气息包裹的室内,显得森冷无比。没有烛光,只有微启的窗间有点点西下的日光散入,使得屋中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麒麟阁是什么?这天下恐怕除了他们几个麒麟阁的主事人外,再无人知晓。

月前,他接到了麒麟阁全体成员回归的通知,这即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因为年初少年天子的顺利登位,意料之外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只短短半年。就算加上天子还在太子位上的一年半,也只有两年的时间。

两年时间,这个毫无根基的少年是如何,通过什么渠道找到他们的?

他很清楚,麒麟阁在六年前解散时,是什么都没留下的,而在之前与他们从无接触的天子,他们不主动,应该是没有什么找到他们的。

而他确信,他已经封死麒麟阁下边人主动找上天子的路。

来跟他传话的人,是麒麟阁四堂主之一的青牛堂堂主,出示的信物正是阁主金龙才能持有的信物,外人绝无办法摹仿得出。

而他刚接到阁主金龙之命:麒麟阁重新归位。不几天,就又在一个外人口中听到麒麟阁三字,还是从与他关系极大的大野圃一案中提到的。

这怎能不让他震惊,怎能不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麒麟阁成立于庆阳二年,而那一年,正是当朝天子周世宗秦思扬诞生之年。

麒麟阁成立得就极其隐密,组织本身也极小。最初创立时,阁员人数加上最外围的不知内情的采购与洒扫成员也不足二十人,核心知内情的成员只有区区三人,其活动的范围也仅限于京师内城。就算后来渐渐有所发展,组织人数最顶峰时,也只有不过一百出头,活动的足迹最外围也不过到了京郊外百里之地。

麒麟阁立阁宗旨,就是为了扶持当时的七皇子秦思扬最终登临大宝,野心说大也大,说小却也很小。

此前的麒麟阁从立世到最后解散,只有短短八年,存在的时间这么短,所做下的案子自然不会多,可就是这不多的几件,却都对朝中格局起了不小的影响。

庆阳四年的大野圃太岁一案,正是麒麟阁犯下的少数几个大案之一,此案成功让龙行卫进行了一次大换血,是龙行卫自成立百年来,进行的最急促也是最大的一次换血,几乎是在一夕间就把龙行卫的成员及职位都换一半。而凭借此机步入龙行卫的麒麟阁成员不在少数,殷学正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但最终未被淘汰,成功上位的也只有他一人。

也因此他被麒麟阁破格提为四堂主之一。

麒麟者,金龙为首,紫鹿作身,青牛立足,白马成蹄,红鱼披鳞。

紫鹿、青牛、白马及红鱼,为麒麟阁四堂,而殷学正,正是红鱼堂堂主,是四堂主中最年轻的一个。

第八十七章 小屋中的对势

掌管消息收集与分析的红鱼堂,因着堂主的关系,是麒麟阁四堂中最为活跃、人数也最为多。就算如此,知道麒麟阁存在的,也只有红鱼堂的几个分支头头,作为红鱼堂最多人数的外围成员,是从一开始就不知自己在为何组织做事的。

他们从根本上来说只是在为钱服务,麒麟阁为何物,他们至始至终全然不知。

自麒麟阁成立,阁中知情的成员都严格遵守着禁令,严密防范着组织存在的消费外泄。

麒麟阁被迫解散后,殷学正更是利用自己在龙行卫的权利,严密监控这一事。他从不认为自己有过差池,也一直自信的认为,麒麟阁的存在,和有关他身入龙行卫的最初原由,都被捂得天衣无缝。

可今天,他却真真的听到了一个外人,向他提起了麒麟阁。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难道真应了那句俗话,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个杨七,究竟是何人,她怎么会知道麒麟阁存在的。

而且她还是从大野圃太岁一案,提到的麒麟阁。

这是何意?

这是不是说明,她清楚的知道庆阳四年这个大案,是他们麒麟阁一手布置的?

她究竟知道了多少事?

对此,殷学正的疑问不可谓不大,震惊也不可谓不深。

别人不知道,他却十分清楚这事儿到底关系有多大。

所以,只忍了不到一天,他就再一次把柳双离叫到了外院内堂左边,那个他最初审视她的小屋内。

当再一次,在昏暗的灯光下注视着眼前这个外表秀丽清纯,如山野百合一般的小姑娘时,殷学正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完全没有了第一次审视她时的那淡定和从容。

他喜欢在最为昏暗的环境中去了解一个人,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下,处于弱势的人,往往更加的脆弱,更容易的暴露自身的弱点和心理防线,也最能成功的问到他想知道的所有问题。

眼前的小姑娘外表无疑是弱小的,按理本应很容易就击败。可上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中,无论他怎么循循善诱,怎么扮威作势,最后从她嘴中得到的,都是他们早已查到的东西,他至始至终没能小姑娘嘴中问出任何新东西。

那时他只是觉得这个小丫头很特别,外内看似柔弱,内心却极为强大,与以前的他很像。所以他极是欣赏她,对没从她嘴上问出东西来一点也不遗憾。

可这才多少天,事情就不对了。

难道他最初对这小丫头的判断错了?

昏暗的小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两根烛光。一样的环境,熟悉的对像,却是极不一样的气氛。

简单的行礼问了声好,柳双离就睁着双大眼,一脸好奇的回望着上头,一团黑得完全看不清容貌的殷学正。

因殷学正没有刻意收敛气息,所以柳双离不难感觉到,她这个新上司对她认识上的改变。

“你知道本使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殷学正没有绕弯,直接了当的开口问道。

柳双离眨了眨双眼,也不装傻,直接回道:“当然是为了昨儿我提到的麒麟阁。”

殷学正沉着脸:“知道就好,说吧,你是怎么知道麒麟阁的?”

“我听人说的。”柳双离很认真的回道。

“听谁说的?”

柳双离微抑着头,直视着上边唯一的亮光,殷学正凌厉的目光。不同于对方咄咄逼人的光芒。她对视的双眸,仿若天边的星辰,在昏晚的屋内闪着无比灼人的亮光。

殷学正在这般对视下,竟忍不住的想要稍稍避开,却又下意识的没有移开一寸目光。

柳双离没有马上回话,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极是不利,却也不想示弱。

麒麟阁的存在关系极为重大,也极为微妙。一个说不好,可能连累重多。

关于这些,她听秦思扬说过,麒麟阁的存在极为隐蔽,就连韩府的人都是从不知晓的。可明显的,龙行卫这个现行最高指挥者,一听名儿就无比的震惊,反应强烈。从而可知,他对此必定知知不少。

做为大周国皇室把控的特务机构,龙行卫比着在野韩府的知道更多事儿,这一点都不奇怪。

可柳双离拿不定的,是这个殷学正在此事上处于何立场,又持何样的观点。

他显然不是太后一脉的,但同样的,他也与忠臣良将关系恶劣。

在现今大周朝堂的势力版图上,他是极为特殊的一个,游离于众多势力之外。无人不知他的存在,无人不知他势力的重要性,却也无人能打压得了他,无人有绝对的实力和把握能争取到他。

他的立场,看似无关大局,却实则影响深远。

这是韩府给龙行卫下的判定。

柳双离清楚这个判定的重要性。

沉吟许久,柳双离最终冒险作了含糊的回答:“一个朋友。”

殷学正脸色一沉,周身的气势隐隐透出了杀气。

盛夏的时节,在这昏暗的屋中,却如入千年冰室。

柳双离不得不暗下运起全身的内力,堪堪抵住直袭而来的阵阵寒气。

她咬咬牙,不等殷学正发作,紧接着又道:“殷大人,你能联系上他吗?”

“谁?”殷学正冷声追问。

柳双离微微眯眼,强压下一阵寒流,缓着声道:“麒麟阁的阁主,金龙。”

殷学正一惊,寒气流动瞬间乱了势头。

“你说,金龙?”

“是,金龙。”

“你可知道,你在说谁?”

“我很清楚,大人。”

屋中的寒气,似突的没了准头,一时停顿不前。

“为何想联系金龙?”

柳双离想了想,道:“因为现在的我,一时无法联系上他。”

“联系上他,你想做什么?”

柳双离淡淡的笑了:“我想跟他问声好。”

“问声好?”

“是。”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一直都知道,大人。”

寒气似混进了什么,不只透着阴冷之气,仿佛还带上了尖锐的针刺。

殷学正冷声一笑:“你可知道,金龙,不是什么人都能问好的。”

不断袭来的阴冷带刺的气息,逼得柳双离牙关紧咬,运起全身的内力,都只是硬撑着没有倒下地。周身却如被无数带着冷冰的细针刺到骨头,疼得她大汗淋漓。

这袭卷全身的疼痛,让她极想转身逃开,可内心深处的意念,让她死咬着牙,双脚如扎地般一动不动。

她知道,只要她稍有退缩,许多事都将可能朝着极为不利的方向发展。

所以她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她哎着牙在赌。

赌这个龙行卫的指挥使知晓金龙的真实身份,并对此有所忌惮。

死咬着牙关,柳双离不以为然的颤声笑道:“我当然知道,大人,我只是希望他能安好,也就如此。”

“安好?”

“是的,他的安好,是我毕生所求。”

殷学正脸色一沉,手指关节格格作响,突的脚尖一起,整个人飞身而起,掌中带风,直朝柳双离面门劈来。

柳双离一惊,不及避开,双手当即在面上架起,运起全身内力至双掌之中,迎风挡去。双手架起之时,同时深吸口气,对方掌风劈来之时,突的一声大喝,胸口之气骤然运起,双手在力挡对方掌风之时,内力忽地全速倒流回体,连同劈来的掌力一起瞬间导入体内。

这一强行接力再导入,对方击来的掌力,在瞬间就如同打到了一团棉花之上,全然成了无用之功。

殷学正闷哼一声,没在掌上继续加力,而是脚下一转,在小姑娘强力运力入体,身子本能的向侧方避开之时,他冷声一笑,向另一方飞跃而去。

“云天门秘不外传的两生心法,不错,丫头倒真有些保命的招儿。可本使却从不知道,太阴教和云天门还有这等关系。”

两生心法,正是柳双离被赶出师门时,二师兄交给她的慧元心经中的一套内功心法。这功法在使用上与太极拳的借力打力有着异曲同功之妙,都是借助对方发来之力回击对方。只是太极拳讲求自身运功时的技巧,己方在对打时要保持自身太极体的完整,才能作到借力打力,双方在格斗时,内力要求相当或己方稍强对方。

而云天门的两生心法,在技巧上要求不高,它着重要求的,是内力修习时的浑然纯净,只求在格斗中运起心法之时,己方能在短时间内吸力化力再反力相博,能在一定时间内,做到以弱击强。

这是一种遇到险境时的一时保命之法。

而柳双离刚刚在动攻抵挡之时,深知自己的内力及体力上都与对方相差太大,所以只敢吸力化力,并未敢强行反力相击。

如此阴冷之气被瞬间大量吸入体内,再加之适才对话强力抵挡对方散出的寒针之气,柳双离只觉得整个人刺冷得几要冻疆。

看到殷学正一掌之力被吸化之后,没有再起追击,而是跃向了另一方。柳双离稍稍定下了心来,如若对方再加上一掌,她必定无力再抵,只能闭眼等死了。

她缓下心力,没有回话,运起在大周天在体内慢慢走了三轮,才稍稍觉得周身暖和了些,疼痛微减。

收功站定,向殷学正行了一礼。

“杨七失礼了。”柳双离颤声笑道。

屋内的寒气已消,昏暗的烛光下,只余氛围的阴凉,再无强势侵体之气。

殷学正摆摆衣袖,森冷的目光流转,久而不见的邪笑在他的玉面上浮起:“丫头是云天门下弟子?”

柳双离一愣,随之点点头:“是。”

“真实姓名呢?”

柳双离摇摇头:“请大人恕罪,我不能说。”

“为什么?”

柳双离微微一笑:“因为金龙不让我说。”

殷学正一怔,嘴上动了动,却又一时忍住,想了一想,挥挥手放了人离去。

门开又闭,微弱的烛光在门闭之时瞬间灭去,狭小阴森的屋内,窗户不开,没有一丝亮光。

殷学正紧闭双眼,全身脱力的深深陷入圈椅之中。

第八十八章 龙行卫的布局

不知过了多久,虚掩的屋门被人轻声敲响。

“进来。”

殷学正懒懒的回了一声。

屋门轻开,许行抬步进入,因一时无法适应屋中的黑暗,他在门前迟疑了好半晌,直待到眼睛终于能适应屋中的阴暗后,才缓步走进。

“大人?”走到近了,才稍稍看清殷学正垂败的面孔,许行不安的忙出声轻唤。

“何事?”

许行神情一滞,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这极不熟悉的语气,是出自他家大人之口。

“大人,你没事吧?”

“无事。”

“可……”

“有什么事,快说。”

顿了一顿,许行才按下心中的不安,回道:“大人,江南回音。”

“说。”

“运河及长江覆船一事,王方田三家又有了新动向。”

许行说到这里停住,不安的看着他家大人,许久未再出声。

殷学正等了良久见还无下文,才抬起头来有气无力的追问道:“什么动向?”

许行额首,又细看了眼他家大人,见虽然面色低迷,眼神精气却还全在,这才放心的接着说道:“江南此番回报,誊录了一份账册,是江南王家上交给京城王家这三月的账册,其中关于覆船数及所获银子,比我们实际掌握的数少了近一半。”

“少了近一半?”殷学正眸光闪动,回问的话语终于恢复了些许他惯常的语气,“有意思。”

许行点点头:“属下确认过,我们掌握的数字不可能有假,而江南方家和田家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真实的数字,只江南王家上报的数却真少了近一半。”说着,许行托起一个本子呈上前去。

屋中无光,殷学正再能,也无夜视看书的本领。他伸手按过本子,望了一眼就随手放到了一边,接着问道:“江南王家的举动,有何特别?”

“属下以为,王家在江南没有多大势力,要有所行事,多要依托方家和田家,所以,他们所能掌握的情报,也只能来自方家及田家。”

殷学正冷笑:“如果咱们的太后所看到的数字,只能依据本家上报之数,那真就有意思了。想长江运河覆船一事,这两年的量已大到动了国体,太后却一直不为所动,我以为太后还直能沉得下气,不想却还有这层关系,呵呵。”

许行一动:“太后要真是不知,那我们是不是要……”

“不,”殷学正摆摆手,沉思半晌,道:“这册子其他不动,只数字上往实处改过,然后你让人誊录两份,一份,暗中送到工部李员外郎手中。另一份嘛,着人送到千云阁,使个法儿让陈三的人无意看到。”

京中有见识的人都知道,工部实际掌握在太后手中,而工部的李员外郎,与章翰林和黄太医都交情不错,前者章翰林是太后的堂姑父,后者黄太医更是太后最信任的御用太医。

册子交到李员外郎手中,差不多也就等于到了太后手里。

这是要王家和方家、田家先内乱起来啊。

也不知方家和田家瞒着王家,究竟私昧了多少银子。这他们龙行卫可管不着,就由太后和她们王家自己去查吧。

只为什么还要给陈三公子那也送一份,许行就想不通了。

瞧着他家大人没有解释的意思,许行也不好多问,答应了一声,又沉吟了片刻,他才接着道:“陈府上的动静……”

“怎样了?”

“昨儿我们刚离开陈府,陈大人就对陈三动了家法,中间无论陈夫人怎么哭闹,甚至以死想博,都没能拦下。现在的陈三也就留着一口气儿活命,整个人算是完全废了。是不是该让杨七……”

许行话还没说完,殷学正就突的出声制止:“不,陈府上的事不要再用杨七。”

许行一惊:“不用?可杨七不是陈三的未婚妻吗,大人原不是安排她在这事之后……”

“不,”殷学正否认道,“计划有变,我说了陈家上的事,无须再用杨七。除了她,余下照旧,你们要继续紧盯着陈府,瞧清这之后都有什么人来跟陈三联系。”

“可是没了杨七的……”

还是没能说完,话就被强行制止,怒目的制止。

许行不敢再作他声,连连答应着点了头。

他再次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要强行停下原定的计划,杨七这颗棋子,真的就这么弃而不用了吗?

这是为什么,自昨儿杨七回来,大人听她说了麒麟阁这名后,事情就开始不对。

麒麟阁究竟是什么?他从没听闻过,却让大人初听之后就有如此大的反应。

想昨儿大人听到这名时,整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完全失了他一向的作风。不是以往,再震惊的事儿,都似猎人发现了新奇的猎物般,即谨慎又兴奋。大人昨儿的表现,是震惊。但震惊之后,却明显的失了常态。他没有谨慎,更没有兴奋之情,反而忌惮。

是的,忌惮。这是他跟随大人这么多年以来,从没在大人脸上见过的表情。

要知他的大人什么身份,那可是龙行卫之首,是大周国最强的刺探及执行机构的首领,是人人闻之变色的阎罗王,是掌着大周实权的太后都无法控制的人。这般的人物,能有什么让他只听了个名儿就瞬间的忌惮起来?

这个杨七,究竟什么来头,身上藏着多大的事儿?

瞧向屋外,夏日再长的日色都已完全暗下,他的大人还是没有动一下的意思。许行咽了咽口水,不得不再次出声道:“大人,已是戌正时分,你还没用过晚饭,是不是……”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他家大人还没用过晚饭的。要知自那杨七在酉时晚饭前被大人叫到这间屋里问话开始,到酉正杨七离开,一个时辰过去了,大人就没离开过这个小屋子。这是只要问一问外边植守的龙行卫就知道的事。

然后,自杨七离开,他也跟着外边的守卫一起,一直守在这间屋子外面,直至镇抚司的消息被送过来。

其实他许行也一样没用过晚饭,只是在饭点时让下人给他送了两个包子填过肚子,肚子才没饿得这么难受。

“戌正!”殷学正似才醒悟过来,肚子随之配合的‘咕咕’作响。真是饿了,他一向是再大的事儿也从不亏待自己的肚子,只今儿真被那个杨七惊到了,惊得连自己最在意的肚子都给忘记了,真是不应该。

深叹一声,殷学正这才挥挥手站起身来:“许行,瞧你也没用过饭吧?走,到凌霄阁去,今儿大人请你吃蜜汁鸭。”

蜜汁鸭!许行一听这名儿,兴奋得连连点头答应,脚下原本沉重的步子一下轻快起来。

要知凌霄阁的蜜汁鸭,那可是全京城都有名儿的上等货色,他只吃过一次,就喜欢得不行。可那儿的后台和要价银子,让他每次都只能是想想,却迈不上那腿。今儿算是沾了他家大人的光了,也不枉他在外站了两个时辰的岗。

…………

一阵凉风袭来,吹带着书页连翻了几番,柳双离不悦的皱了皱眉,侧头望去。

“杨姑娘好兴致,这个时辰了还在用功。”

不请自开的门前,站着一个身形俊朗的锦衣公子,望着屋中的她笑语连连。

柳双离双眸暗了暗,现在的她虽未被言明,但早等同于被软禁。她出不了这个院子,而原本和她同院而住的两个姐姐,也在四日前突然接到任务,被派了出去。

几日来,这小小的院落,除了给她送食的下人,就只有一个人会来。

“石公子不请自来,也不怕惊了人?”

“姑娘的窗子只是半掩,烛光透出了窗外,只要稍稍低头就能望见屋内的光景,琅自然清楚惊不了姑娘。”

说得很光明正大,柳双离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眼前这位外表俊秀飘逸的年青公子,正是与她同行入京的,西安布政史石家的三少爷石琅。柳双离是在几日前,也就是被强拉进龙行卫一个月后,她道出麒麟阁这名的前几日,才突然得知他是龙行卫暗部乙辈的人,当知时真真为此吃了不小的惊。

同时更是对龙行卫暗好奇不已,这隐于暗处不为外人所知的部门,其实力和人员构成,呆怕相比于外人具知的明部只强不弱吧。

而自知晓石琅的真实身份后,柳双离就发觉,这位初见时给人一脸阴郁少年老成的石公子,突然像换了个人。

原本印象里一直阴沉无光眼神,在他脸上消失不见,换上的是一双常常含着笑意,眸光闪闪瞳子。沉默寡言这词再也跟他靠不上边,转而常常话唠得几让柳双离耳朵生了茧。

这个人,真的是那个年前刚死了妻子,郁抑得不能自已的石家三公子?是因无处排忧,才不得不陪着不懂事的妹子来京城散心的石琅?

柳双离揉着脑门,看着眼前双眸含笑,边说着边再一次不请自来的锦衣公子,摇摇头,这话现在打死她都不会信。

她现在甚至怀疑,这位公子年前故去的妻子,是否真是得了急病而去?如果不是,是不是别有深意,是为了给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石三公子,得以光明正大离家远行的借口。

“石公子有事?”柳双离勉强挤出笑脸,例行公式的问道。

“嗯,有事。”石琅点点头,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有事?”柳双离张了张嘴,她耳朵出问题了,没听错吧,他真的有事?

第八十九章 石琅的探问

“是真有事。”石琅一脸承肯的回道,“请不要用这般怀疑的目光看着琅,杨姑娘,我在姑娘的眼中,难道是这么不可信任的人吗?真真让人伤心。你要知道,琅跟自家妹子在一起时,可不敢放肆,否则爹娘那过不去事小,让自家妹子坏了事,成大人会第一个饶不过我。你要知道,成大人不比许大人,拿起手下来,可跟拿着罪人一样的兴奋,琅是真的害怕。这龙行卫不比他处,只要能干事的人,无用的人在这里可活不下去。杨姑娘,你要相信,我可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柳双离听石琅再度长篇大论的述说前事,一脸无奈,求饶似的连连点头。

知道你不是故意在骗我,可是石公子,你不觉得你前后变化太过于大了吗?再要隐瞒事实,再要隐蔽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用着连本性人格都跟着变跟着装吧?

天啊,听听,这真和之前那个寡言沉默的石公子是同一个人?

“公子,不是杨七不信你,只是我到现在在龙行卫,还是在观行期,没归属哪部,许大人又没吩咐我说做事。你,你夜深来此,能有什么事?”

“因为我觉得,杨姑娘你很特别。”石琅笑道。

嗯,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个特别到你如此费神费事?

“其实自从河南府遇到杨姑娘,我就一直对你很好奇。”石琅接着说道,一双含着深深笑意的眸子带着无限的探究,紧盯着柳双离,“想你小小年纪,又身怀高超武艺,说是给人跑腿儿的,可你和那些惯于混际市井江湖的人却完全不同。你人很实在,不似在江湖中行走多年的人,可你却也同时见识广泛,熟识各地乡土人情,不像是个刚刚走出来家门的小姑娘。再后来和你称兄道弟的那个凌风,他人看着更是不一般。呵呵,他是前永定侯韩府的家奴,姑娘你可知道?”

柳双离眼眉不动,很不老实的摇摇头。

石琅又是一笑:“杨姑娘后来告诉殷指使,你出自江南船业杨家,是杨家二爷过世后,留下的独女,失孤后得幸受教于武夷山太阴教,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柳双离蹙紧眉头,暗怀戒备的回道。

石琅偏头微扬,一双含着深意的瞳子,紧盯着柳双离。

“这话别人相信,殷指使未作怀疑,姑娘就认为,所有人都会信了。”

柳双离有所戒备的回问道:“石公子不信?”

石琅轻笑:“我是想相信,可有一件事,外人不知道,杨姑娘难道也不知道?”

“什么事?”柳双离戒备更深。

石琅双手托腮,轻声笑了,沉吟了好一阵子,才缓声说道:“太阴教二堂主上官烟云收徒极其严苛,至今她的座下,也只有区区五名弟子,杨姑娘却是行七,这是怎么回事?”

柳双离一愣,瞅着石琅的眸子越加的紧蹙。不会吧,那个上官烟云只有五名弟子,这么大的漏洞,韩府会弄给她来这个身份?

不对,这事要是真的,连殷学正都不知道的事,这个龙行卫暗部区区乙字辈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柳双离努着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师父只收了五个弟子,那我是什么?我六师姐又是什么?石公子,你笑话了吧。”

石琅轻扬眉头:“那杨姑娘可说说,你六位师兄姐都叫什么?”

柳双离满脸的不悦:“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石琅轻声一笑,掰起指头一一数了起来:“太阴教二堂主上官烟云,座下大弟子沈青云,现今年岁三十有四,十一岁入的太阴教,两年后拜在上官烟云的丈夫,前太阴教二堂主李天祥座下,成为其大弟子,至今未婚。二弟子……五弟子傅月心,年岁二十有三,约八岁时入的太阴教,三年后被上官烟云收为关门弟子,十九岁时嫁前永定侯韩府第一护卫许震晟。”

听着石琅把人一个一个数来,柳双离的心止不住的一点点收紧,越听到后面柳双离越是心惊,因为石琅所言之事不但详实,而且就她所知的,没有一点错误。

这些绝不是石琅故作夸张的虚构。

不管他从何得知,他对太阴教一定十分的熟悉,最其码,现在看来,比身为朝庭第一特务机构头头的殷学正还要熟知。

因为并不打算让柳双离长期挂着杨宜宁的身份,且这身份的也安排有些仓促,所以,韩府对于这事并未作过细安排,柳双离对此了解得就更少。而作为杨宜宁这临时身份的附属——太阴教的事,韩府也没告知柳双离太多。关于明义上的师父上官烟云,凌风也只跟她说明,这人是现太阴教教主冷清明二弟子李天祥的妻子,自十年前李天祥崩于流云一役后,上官烟云就接任了太阴教二堂主一职。其座下五个弟子,除了点明五弟子傅月心,是许震晟的妻子,其他人都只是略略提了一下。

一般而言,江湖上对于各派中的实力人物了解得都相对单一,除了传他的功法,对教派的作用外,其他的不会有人去关心。没人会无聊到特意去挖掘别人的私事,更不会没事做的去特别宣传。

各派收徒,收怎样的徒弟,入了哪个师门,也不会有人去特别说明。弟子不在江湖上走动,谁也不会知道谁是谁的师父,谁是谁的弟子。

太阴教二堂主上官烟云,自嫁作李天祥的妻子后,就随夫入教,没在江湖上走动过,多年来在江湖上早无名声。其名下弟子,出师后也鲜有在江湖上活动,江湖上对于这一派系,根本没有说法。

虽是这般说来,但如有心人真要去查,无论各派的师徒辈份,这些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的东西,还是不难就能查问得到的。

因为凌风和化名作杨七的柳双离的接近,而凌风韩侍卫的身份,很容易就能被查明。所以,韩府把她安排作许震晟妻子的师妹,本是极为稳妥之事。

不想现在,却在此上出了问题。

柳双离眼眨也不眨的盯着石琅,直待他把上官烟云的五个弟子都数落了干净,才微笑着点点头:“不知石公子这些信息从何得来?”

石琅一诧,惊道:“杨姑娘不否认?”

柳双离笑了:“石公子所说都是事实,我为什么要否认?”

石琅指尖紧压椅背:“这么说来杨姑娘不否认,你并非太阴教上官烟云的弟子了?”

柳双离偏偏头:“我只说石公子刚刚所言是事实,至于我在太阴教的归属问题,石公子很在意吗?”

“当然,”石琅觑眉微扬,“杨姑娘以为龙行卫是何地方,是什么人都可随便混进来的地方吗?”

柳双离微一点头,站起身来把桌前的书本轻轻归拢,转身放回书架上。待回转过身来,她一双税利的大眼紧盯着石琅,突的转而质问道:“刚刚所述的信息,石公子,是你自行探到的吗?”

石琅心头一紧,不甘的高声喝道:“杨姑娘,是我在问你。”

柳双离嘴角上扬:“可你也说了,龙行卫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混进来的地方。”

话音一落,寒光闪过,一把柔软的长剑直指石琅的脑门。

石琅不想会有些变,面对寒光长剑,大惊失色下,惊叫一声向后急避,却因太过突然,他人又过于慌张,身子还未来得急站直,脚下就一个重心不稳,啪的一声,连人带椅的向后直倒下去,大失形象的来了个四脚朝天。

柳双离冷笑一声,眸光闪动,抬眼望向并未关严的房门,手中长剑突的一转,寒光直指门口,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她并未听闻门后有声,可依着直觉判断,她断定门后必定还有一人藏着暗中观察着她。

轻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却不闻一丝的呼吸之声,估摸着以脚主人的功力,怕是为了不太吓着人,才在进屋时略微放出了那么点脚步声的吧。

“无影剑,丫头你和永定侯韩府的关系,比想像的还要不简单啊。”

柳双离一惊,不想引出的竟是此人,诧声道:“殷指使,大人,怎么是你……”

“是我很奇怪吗,哈哈”殷学正邪声笑道,“你不是刚才说过,龙行卫不是什么人都能混进来的。”

“是,”柳双离一怔苦笑,真是啊,自己回赠石琅的话,转身就被返赠了回来,想想也是这个理。

返手收回无影剑,柳双离拱手道:“是我失礼了,请大人见谅。”

“嗯,你很行,很行,”殷学正觑眼盯着柳双离手中的无影剑,“就不知韩府将此宝剑赠于姑娘,是出于何种考虑?”

“三公子说我身无利器防身,不利于行走江湖。”

这是实话,绝对的大实话,柳双离伴身的月鸣宝剑被秦思扬强行拿手之后,就无利器防身了,所以韩齐海才拿出此剑相赠,说出了上面的话。

就不知如此实话,殷学正是选择相信还是选择不信了。

第九十章 殷学正的选择

“韩齐海吗?”殷学正冷然笑着,挥挥手让一身狼狈的石琅退了下去。待屋门重新关闭,屋内外再无他人,他才在柳双离扶正的椅子上坐下,接着说道,“听说韩家三公子四年前去了趟宣化,好巧不巧,就赶上了宣化闭城戒严,你说他倒霉不倒霉。”

柳双离淡笑着含糊回了几声,在殷学正的示意下,把无影剑呈上。

“真是把好剑,不想本使我一时兴起拉入伙的小姑娘,不但出身云天门,还身怀如此重宝。”殷学正眉眼含笑,手托着剑柄,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剑身,寒光随着他指尖的划动闪现而出,如冰玉倒映在昏暗的烛光下,既苍凉又嫣然。

把剑还回柳双离,殷学正又是一笑,随口问道:“这剑丫头你使得可还顺手?”

“还好。”柳双离简要的回了句。

“传言当年这把剑在芙蓉仙子手中时,可是人剑合一、出神入化。芙蓉仙子过世后,韩府曾有意把此剑随葬。后来又不知什么原由,最终没有随芙蓉仙子入墓。不过却也因此,此剑在随后的几十年中,韩府无人敢使。曾经名震一时的无影剑,也因此销声匿迹。到今天,人们都已忘记,这天下曾有这样一把好剑。”

柳双离点点头。

原来如此,想当初在去昌平路上遭遇蓟州守军所成的土匪时,就无一人识得此剑。

而做为龙行卫一把手的殷学正知晓无影剑的来历,并不奇怪,就如同他会识得云天门秘不外传的双生心法一般,这都很正常。

“是吗,”柳双离淡淡一笑,“三公子没跟我说过这些。”

殷学正觑眼紧盯着柳双离:“能得韩府宝剑相赠,你在韩府中的地位,必定不小吧?”

柳双离摆摆手:“大人错了,我非韩府中人,只是有幸识了韩公子一场。”

“哦,”殷学正挑眉,“不知这有幸发生于何时何地,是否在四年前的宣化城中?

柳双离一愣,实心的本性让她没能马上作出否认的表示,等愣过神回转过来,再望向殷学正那带着邪笑的目光,她知道,她不用再去否认了。

迎着殷学正似笑非笑的目光,柳双离吐了吐舌,回以憨憨的笑脸。

殷学正却收敛了眉头。

果然,和原永定韩府有关!

韩府的事他不可能没有了解。

四年前,韩家三公子韩齐海前往宣化府,对外说是去处理韩家在宣化府的老宅子。可也就在他到不久,宣化府就发生巨变。

半年的封城,终于把原英宗五皇子秦思忧抓获落网,而初至宣化的韩齐海在其中起着不小的作用,外人不知,他却十分清楚。

但包括他殷学正,大周朝官属特务机构的头头,谁都没想过,当今的圣上会和宣化那一事扯上关系!

也许是真没什么关系吧,殷学正蹙眉。

但是当今圣上在四年前会从蒙地返回,这地点和时间上,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是微妙极了。

现在想来,韩府的人在这事当中必定起着不小的作用,可能比之明面上当年在蒙地救下圣上的是关尽重,现如今的辽东都司,韩府的作用还要来得大,甚至,有可能还是决定性的作用。

细想来,也正是当今圣上返京不久,一向无事不上京的韩府中人,就开始慢慢的把势力发展到了京城。

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而眼前这个小丫头,即使不是韩府的人,也是和韩家人有着极大的关连。

她来京城会用上杨宜宁这个身份伪装,多半也是韩家人给的。

分析的结果,韩府极可能一直在暗中帮着当今圣上。

那么,殷学正皱眉暗道,站在此立场上的韩家人,是怎么看待南京杨家的?

为什么要给眼前这个小姑娘安上杨家五小姐的身份?

但不管如何,韩家人必定清楚一段往事。那就是当年的杨家二房孙太太,也就是杨宜宁的生母,和当今圣上生母是同族姐妹。两人虽支系嫡庶有别,却因缘际会早就相熟并还交好多年,孙家嫡女入宫为妃后,孙太太还因此得幸获招入宫过几次。

可两人最后却因着不可告人的原因,生了极大的嫌疑,以至相互间有了极深的怨恨。自那之后,两人至死都没再往来。

看着现在吐舌有些犯傻而笑的小姑娘,殷学正一时无语。

本来,指使石琅出面试探威胁这个小丫头,他就猜想,她不会想到是他在试探,因为她已知道,他已知道她非杨家小姐。没必要再来多此一举。

那突然遭人如此试探威胁,她会如何反应?想龙行卫中有一个身份神秘的人,在暗暗调查自己,自己又不好上向上举报。那么好些的多半会暗示重金收买,或是先敷衍着,再暗中自己去调查。又或者心思歹毒些的,在收买或敷衍后,稍稍稳住了人,再设法杀人灭口。

可她都不是,她竟然十分坦然的直面石琅的质疑,然后再十分有把握的猜测到,背后指使石琅的人,就在近前,并干脆利落的把人给叫了出来,要当面对质。

果不其然,当小丫头初见即是他时,那吃惊的模样,一眼就可看出,不是装出来的。

这个丫头,有时很聪明,有时却很傻很天真。

是这世间极少见的一种人。

却也是让人无比珍视的一种人。

他明白韩府为何敢以重宝相托于这个小丫头了。

人的心,有时是最不能信的,有时,却也是最为可信的。

“麒麟阁这话,是韩家人跟你说的?”

韩家人的能耐,殷学正很清楚,虽然麒麟阁从出现到消失,都十分的隐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漏出那么点风声,让官商民皆通的韩家人查到了点什么,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是。”

柳双离毫不犹豫的否定,完全不似在说谎。

殷学正看着她一阵沉吟。

“那,你是从何得知的?”

柳双离眨眨眼:“大人如此在意?”

“是。”殷学正沉声道。

柳双离又笑了:“大人你心中不是早有了答案吗。”

“是吗?”

“是的。”

“如何见得?”

柳双离歪歪头:“因为大人你知道麒麟阁。”

“你也知道。”

“是,但我——”柳双离微微一笑,“非麒麟阁中人。”

“所以,”殷学正冷声道,“这问题更大。”

柳双离毫不惧色,高抬着头,一双大眼直视着面前的男子:“大人是怎么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吗?”

殷学正再次沉默,久久的沉默,直至黑夜完全笼罩了小屋,他也没有再出声。

因为小丫头所言不差,问题一出现,他心中就有了一个答案。

却是他一直不愿去相信去面对的答案。

因为不愿相信,他转而去怀疑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坚信的一件事:麒麟阁的存在,不会有任何一个外人知道。

可怀疑过后,却是更大的问题。

如果麒麟阁的存在,真在无意中被外人知晓,那他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号称只忠于皇室,无孔不入的龙行卫,真就成了个笑话。

可是,这其实不早就是个笑话了吗!

只是他的骄傲,让久久不想面对那个他发过誓言要用生命去效忠的小主人。

当年麒麟阁的解散,致使绝大部队麒麟阁成员跟着相继离去,只有他一人,无亲无故,凭着自身得天独厚的绝对实力,在没有后顾之忧后,反在龙行卫中越发扎稳了根。

他是自私的,那时的他在明知昔日的小主人在山西举步为艰,更是随时都有杀身之祸,他也全当看不见。反而在京城加紧收拢麒麟阁散去后留下的所有人脉资源,借此一步步的在龙行卫的刀光血影中往上爬着,直至爬到指挥使之位,坐上了龙行卫实际上的最高位置。

他摆脱了过去,人生也辉煌了。

再没人能左右他。

所以,当两年前,他得知他的小主人重返京城并授封太子时,他刻意的回避了。

不管麒麟阁旧人回来如何游说他这个最接近主子的人,让他去面见小主人,重启麒麟阁,他都刻意的找着各种理由完全置之不理。

这时的他,早不是当年无依无靠,衣食无着,晕倒在路边也无人瞧上一眼的小乞丐了。

他是龙行卫的头,是走到哪都让人闻风丧胆的人。

现在的他早不会只为了一顿饱饭,就别无选择的拼尽全命;不会为了一件过冬的衣裳,就跪倒在不知名的人面前发下出卖自己的毒誓;更不会为了活下去,像狗一样对人讨好卖乖却又处处背后阴人。

现在的他,早已有足够的实力来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远远的观望,更选择了完全封闭麒麟阁往上传送消息的渠道。

如此直到一年半后他的小主人登上了大宝,站在这天下的最高位上。他应该有别的选择了,可他还是沉默,还是在观望,还是封闭着所有往上的渠道。

他不相信别人,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直至他的小主人不知用了何种渠道,主动寻到了麒麟阁旧部,他从下方接到通知:金龙有命麒麟旧人回归。

他知道,他无法再回避,到这时他必须要做出一个明确的选择。

第九十一章 殷学正初见天子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灯火通明,雄伟庄严的大殿两侧,却极不协调的各站着一列锦衣华服浓妆艳抹的美艳男子。

一列十人,两列加起共二十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件乐器。此时却并未弹奏吹响,而是齐齐的怔怔的看着突然闯进殿来的两人。

两人,前面领路的是慈宁宫得用的小太监,后面跟着的是着正红锦衣官服的龙行卫当家人。

前面的人常见,所以早见怪不怪。只后面跟着的人,真真的让人吃惊不小。

殷学正沉着脸,目不斜视的在太监引领下,沿正中红毯一步一步向大殿正中走去。

这是乾清宫的后殿正堂,殷学正一步一步行来,行至正中才在前引太监的示意下停住,然后稍稍抬起头来向上看去。

一眼就看到了主座上的天子,他虽心里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的吃了一惊。

只见身着明黄龙袍便服的少年天子,一手托腮,胳膊倚靠在宽厚的紫木扶手上,一手却向下,正不住的抚摸着斜靠在他胸前的,一个女装打扮妩媚至极的少年的粉嫩脸庞。

而天子宝座另一边的下方,依着天子的脚边,同样跪伏着一个女子妆容的粉嫩少年,正一脸媚笑着一下一下的轻轻揉捏着天子的大腿。

十分刺目的一个画面,唯一还能安慰人的,是天子俊朗的面容上,未看出有抹过脂粉的痕迹。

否则殷学正真保不住要想吐了。

深吸口气,殷学正努力调整了一下心态,在小太监的指示下俯身跪拜稽首。

“臣龙行卫指挥使殷学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良久未听闻起身回音。

却听到一声似女非女的娇笑声。

“陛下,指挥使是多大的官啊,这么大胆,没有召见就自个儿跑到陛下的后殿来。”

又是一声媚俗至极的笑声。

“你傻啊,龙行卫都没听说过,这可是皇上的直属。”

“傻的是你吧,要只听陛下的,怎么没召就跑了来。”

“你……皇上,你听听他,都说的什么话。”

媚着声娇声昵语的男声,听得跪在下面的殷学正头皮都发了麻。

一声轻咳,随之传来的是有气无力慵懒至极的正常男声。

“听到了吗,怎么没说一声就跑进来了?”

原躬身立在一旁的小太监听闻,当即扑地一声跪倒在地稽首道:“皇上恕罪,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让奴才直接把殷指挥使带过来,不必禀报。”

殿内安静了片刻,连故作娇憨的昵喃媚语在一声惊呼后,又同时突地顿住。

良久,才听上头才传来一声轻叹:“是吗,那就算了。”说着声音顿了顿,“那个,你是龙行卫的吗,叫什么来着?”

殷学正一怔,半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

“臣殷学正,现任龙行卫指挥使。”

“字呢?”

“臣无字。”

上头一时沉默。

突的又是几声似女非女的娇笑声传来,这一次似乎带着隐隐的嘲笑之意。

慵懒的男声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突的嗤嗤笑出声来,一笑完就放开声道:“你们继续吧。”

“是!”

回应之声不只来至前方,同时还有大殿的两旁。

齐声回应刚落,殷学正还没反应过来,殿内乐声轰然晌起。原一同跪在正中的引路小太监拜了一拜后就自行起身一声不响的退了下去。

殷学正见此完全呆住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前方‘啪啪’两声细响,似乎是谁的屁股被轻拍了两下,随之又两声嘤咛的答应声,衣裙几不可闻的摆动声,再至细碎的脚步声,朝他走来。

殷学正不敢抬头,却听辨得出,这是两个没什么武功根基的人,故作扭捏的步子。

浓重的胭脂花粉香扑面而来,殷学正默然敛眉屏气,却突的听闻带着嘲弄的娇笑声,在两人走至跟前时,刻意地朝他嗤嗤出声。

殷学正心头一凛,险些按捺不住,内力放开,这可是能让有云天门内力护体的柳双离都冷汗连连的内力,如若瞬间直接放开,威压之下,近旁的人不说死也必会半残。

好在,在那一瞬间,他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快,收敛住气息,反是极力的把原就低着的头压得更低了。

但听嘲弄的娇笑声中,两人已迅速转至他身后三步之地,脚步一停,就着大殿四方齐声奏晌的乐曲,甩起长袖扭动腰肢,翩翩起舞。

乐声悠然,舞姿细细听着步伐节奏感不错,应该也是能入目的。

殷学正脸色铁青,没有吩咐他也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知道这是天子故意的,显是不敢违太后之意,心下不平,就拿他这个垫背的来撒气。

一曲终了,殷学正还是凌然跪拜在下方。

几声细语,乐曲声戛然而止。

好一阵的安静后,终于听闻慵懒的男声在上方响起:“起来吧。”

殷学正谢恩站起身来。

“你有什么事吗?”

殷学正沉默了,抬眼望向宝座上方,但见上方的少年天子姿势未变,只是换了个手,变了个方向靠着而已。一双深如潭水般的瞳子,在望向下方时,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调调儿。

似在欣赏,似在玩味,也似在嘲弄。

“说吧,这些都是朕身边的人,没什么听不得的。”

“是,”殷学正垂首,“臣今日无召入宫,只因礼部报送上来的秀女,深有疑异。”

“秀女有疑异,你找礼部就是了。”

“可礼部不听。”

“哦,为何不听啊?”懒懒得声音又问道。

“说是太后娘娘都已过了眼的。”

“太后,那你去找太后就是了。”

殷学正再度垂首拜下:“臣已先行禀过太后娘娘,只太后娘娘听了臣的意思后,没作指示,却让臣过来听听陛下的明示。”

“听朕的。”秦思扬剑眉一挑,斜靠的身子终于正了一些,“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啊,是终于想让朕作决定了?朕真能有这个决定?”

“是。”殷学正低声回道,“太后是这个意思。”

“那么,”秦思扬身子向前又移了移,挑眉轻笑,语调极尽的轻浮之态,“朕要是说秀女不好,嗯,倒是殷指使你看着长得不错,你留下可好?”

这……

就算殷学正再见识多广,再处变不惊,突然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由的一时愣住。

嗤嗤不断的娇笑声,在殿内四周响起。

强压下心头喷涌而起的腻歪感,无视着四周不断的嘲笑声,殷学正清了清喉咙,提高声调回道:“臣不可,臣非秀女,也不符合秀女之选。”

“朕却不觉得,你比秀女好多了。”秦思扬说着哈哈一笑,抬眼向前看去,拉长声调问道,“玲儿啊,你来说说看,殷指使比子凡如何?”

殷学正的身后,刚刚舞完一曲,听声正是最初那似女非女之人应声回道:“回陛下,玲儿以为不好,殷指使长得虽还可以,但再怎么样都比不过李大人浑然天成的美艳。”

“是吗,美艳是比不过子凡,可朕却觉得殷指使这样儿的很好,辛儿,你说呢?”

殷学正身后另一起舞之人当即回道:“辛儿以为,殷指使虽则美艳不足,却是身有奇骨,阴邪之态,妖若鬼魅,这方不是李大人可比拟的。”

“妖若鬼魅,甚好,甚好。”秦思扬说着坐起身来,拍手大笑,“殷指使,你可听到了,辛儿说你比李子凡多有长处,可好?”

殷学正汗颜,这说的什么跟什么,今儿他到底是为什么来的了?!

“可臣不是秀女,李大人更不是秀女。”

秦思扬挑眉轻笑:“比起秀女,朕更欢喜你们。”

能比秀女更得皇上欢心,不知他们该高兴呢,还是该一边哭去。

殷学正硬着头皮抬首回道:“可陛下,太后娘娘让陛下选的是秀女。”

秦思扬拍手的动作一下顿住,不悦之情瞬间挂满脸上。

“怎么,殷指使也要学太后的样,教训起朕来了?”

殷学正垂面:“臣不敢。”

秦思扬眸色暗了暗,一手支头想了想,终于长叹一声,侧躺回宝坐上,歪着头了无生趣的问道:“说吧,你对秀女有什么疑异?”

殷学正舒了口气,糊弄了这么久,总算再次转回正题了。

“臣查得,此次礼部所报选的秀女,有几名出身和来历多有不妥。”

“有何不妥?”

“秀女择选,贵在身家清白,姿容秀丽。具臣所知,礼部上报的秀女,有几个虽文报上写着身家清白,实则却不尽如此。”

秦思扬微一挑眉:“你们龙行卫的手,管得还真宽啊。”

“陛下。”殷学正一惊抬首,“这是臣无意中得到的情报。”

“真是无意?”

“是。”

秦思扬伸了个懒腰:“你们龙行卫的事,朕也听说过。好吧,你说说看看,礼部报上的秀女,有哪几个不对了。”

“一共四个,臣已带来了画像,画下有说明,请陛下明鉴。”殷学正说着从怀中摸出画像,转由一旁的执事太监程上。

秦思扬从太监手中接过画像,展开翻看,只见上方画着一名容颜秀丽的少女,下方有小楷注解着少女的年龄籍贯和出身,看墨迹应是和画像同时写上的。不同墨迹的是在不妥处有粗线标明,另书有小字点名了疑问。看笔迹和原注解非同一人,墨迹新鲜,也并非太后所书。这笔力刚硬,不难相像是出自下方跪着的人,应是适才回太后之时,才手书上去。

下面三张同样如此,只是在第三张注解的最下方,很突兀的画了一条红鳞小鱼。

红鳞鲜艳,墨色比书写疑问的小字还要来得新鲜,甚至未干,寥寥几笔,显是来此殿的路上匆匆画上。

秦思扬嘴角微弯,目光在这条红鳞小鱼上稍作停留,沉默片刻才放下画像沉吟一声:”嗯,好像是有些问题,即是如此,这四名秀女看着又没有多大的来处,就都退回了吧。”

殷学正一怔:“陛下不作批复吗?”

秦思扬扬眉嘻笑:“有朕的口谕还不行吗,殷指使还想要何批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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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天子的回复

殷学正忙拜下回道:“请陛下恕臣无状,礼部那几个老家伙在此事上甚有些顽固,臣拿他们实在没有法儿。况且太后娘娘……”

礼部的官员再顽固,还能为了区区四个无名的秀女去违抗皇上的口谕,关健还是因为太后那吧。

不用多说,大家都能理解的!

秦思扬笑了笑,有意无意的瞅了眼两旁的侍立的太监,一脸无奈的叹声道:“好吧,即要批复,那殷指使随朕来吧。”

说完挥了挥手,适才响起的乐声又一次骤停,大殿中的女妆少年各退至一旁。殷学正由小太监前引着,随秦思扬一路转过大屏风,出了偏门。

过了一段长廊,又转了个弯,不一会儿,来来到了西暖阁门前。秦思扬刚欲要踏入,却突地似想起了什么驻了足,回转过身来,向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吩咐道:“你们侯在这儿。”

两个小太监先看了眼殷学正,又互望了望,今儿乾清宫总管苏芳不在,他们有许多事都不敢擅自作主。

皇上虽没实权,可身份地位在这摆着,他们只是小小的服侍太监,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随便不听使唤?正犹豫着,抬眼却正好瞅见皇上在看向殷指使时,眉目含光低低浅笑的神情,两人对视一眼,了然的一起点头答应了声,双双退至长廊边上,乖乖的躬身一左一右候着。

秦思扬欣然一笑,没再理会两个不懂事的小太监,转身大步踏进西暖阁。

刚进门两步还未转过四季画屏,就突的又一下站住,拍着脑门懊恼道:“笔,没有红笔啊。”说着又转回头,对前引着殷学正的小太监道,“你去一趟东阁,把太后前儿送来的那套玉石湖笔取来。”

这小太监倒未有任何异议,垂首答应一声,当即退下自去取笔。

后院居室伺候的人本就不多,都被唤去清扫前殿上欢乐场上留下的一堆活儿,近身服侍的两个小太监也如石人般站在长廊边上。秦思扬淡笑着示意殷学正关上门,一时间屋中静得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绕过画屏,秦思扬转过身来,再次面对着殷学正时,脸上的轻挑之态已然不存,转而罩上的是一派的肃然,高挺的身姿带着超脱于世的冷漠与疏离,让人见之不由自主就向后退去。

但殷学正没有后退,他身为龙行卫之首,早就练就了不可一世的刚毅忍耐力,在秦思扬冷厉的目光注视下,他只是微蹙着眉,无言的深深拜下。

“红鱼堂堂主?”冷漠的声音仿如来自遥不可及的远方,不响却威严有力。

“是。”殷学正迅速跪拜于地,回答得坚定有力。

秦思扬点点头,踱步走至软榻前坐下,懒懒的斜靠在案几上,缓了一缓才沉声道:“起来吧。”

殷学正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却并未站直,只低垂着头躬身缓步至榻前两步方外,才停步抬头拱手道:“臣数日前就接到了回归令,却迟迟未作回应,臣惶恐,请陛下恕罪。”

秦思扬冷然一笑:“说吧,你在怕什么?”

殷学正再度拜下:“臣身入龙行卫是先贵妃娘娘的恩赐,可数年来,听闻陛下几方遇险,臣都只作不知,不曾向陛下施以援助,愧对先娘娘和陛下的信任,臣惶恐,还请陛下……”

“行了,”不侍殷学正说完,秦思扬就打断他的话,冷哼道,“废话少说,你龙行卫指挥使的位置难得,好不容易来一次,捡重点说。”

“是,”殷学正忙应了声,转而说道:“臣有一事想问问陛下。”

“什么事?”

“臣月前收留了一个小女孩入龙行卫,她叫杨七,似乎识得陛下。”

秦思扬眸色深冷,直直的盯着殷学正的瞳子,似在看着他,空泛的目光却又不似。

殷学正不敢直视,垂下头默默感受着上方少年天子的目光,好一会儿,才听到少年低沉的声音:“她,是不是跟你提到了麒麟阁?”

声音低缓,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冷冽之势。

殷学正心下略惊,抬头回望,却见榻上的少年已侧过了头,长长的睫毛半敛着眼帘,正若有所思的望着案几上雕刻着乌云山水的笔墨。

“是。”殷学正低声回道。

秦思扬双眸暗了暗,修长的手指随意的捻过一支雕花紫笔,转了两转又放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直视着殷学正,用一种极尽柔软的声音说道:“她识得朕,麒麟阁的事是我告诉她的,她此次进京也是我的意思。被你拉进龙行卫却是个意外,你……罢了,事已至此,再怎么说也没用。下去你要好生待着她,不可有任何闪失,否则朕为你是问,听到了吗?”

殷学正慢慢站直身,吃惊的看着高坐于榻前的少年天子。

他明显的感觉到眼前的少年在提起杨七时,那原本高不可攀的冷冽和遥不可及的疏漠瞬间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他再怎么想掩饰都无法压抑下去的亲昵与柔软。

这不可能是一个站于高位的天子对属下臣子应有的态度。明显的,他在面对她时,只会用我这个自称,即使,此时此刻他现在面对的是他,不是她。他的神态也好似在通过他,在对着他心中的她在说话。

这样的神态很怪异,以他多年看人经验看来,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陷入了情网的人,在对待他所深受的人,才有可能表现出来的神态。

想通这点,殷学正心下一阵纳罕,忙俯地跪下,连声称是。

看来他十分有必要重新定位下,那个被他强拉入龙行卫,到现在连真名都不得而知的小丫头了。

起身抬眼再看少年天子,却见他说完这话后就没再出声,只是垂着眼眸定定的看着他。

不,那不是在看他。少年天子的眼中有企盼,有审视,有寻问,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述。

殷学正猜想少年天子此时还在想着小姑娘的事,不敢多问,只躬身静静的等着。

良久少年天子才收回目光,顿了一下悠悠的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殷学正忙点头:“属下还有一事,是关于江运覆船一案的。”

秦思扬眉头一拧,沉声道:“江运怎么了?”

殷学正垂首回道:“臣查得长江流域及运河一段船只连年常常无缘翻覆,与太后的王家、田阁老的田家及方尚书的方家,都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这朕知道。”

殷学正再俯首:“陛下可知江运一段一年内覆船之数?”

“这江南各省的奏折上都有报,户部和工部也作有统计,有什么不对吗?”

“是有不对,”殷学正抬首回道,“龙行卫查得,江南各省所上报的数,与实际数实都有不少出入。”

秦思扬神色一暗,追问道:“怎么出入了?”

“各省所报之数,比实际覆船数,都减了近一半之数。”

“实际比所报多了有一倍?”

“是!”

沉默了片刻,才听闻少年冷冷的骂了声:“好大的胆子。”

“另外,”殷学正接着又道,“江南田家与方家上报给他们京城主家的覆船数,与王家的也有不同。”

“是吗。”秦思扬冷笑,“这又如何不同了?”

“田家与方家报上主家的数,比王家的多了一倍不止。”

“哪家报的是实数?”秦思扬问道。

“三家都非实数。”

“都不实?”秦思扬一惊。

“是,”殷学正如实回道,“王家上报之数,比实数少了近一半,接近江南各省上报朝庭之数。而田家与方家上报的,却均比实数多了一成。”

“这么说来这三家上报主家的数,是一少两多。”秦思扬冷哼,“这三家人都在玩什么?”

殷学正低首不语。

秦思扬微一沉吟,吩咐道:“你过两天,把龙行卫查到的实数,誊一份上来。”

“是。”

秦思扬想了一想,又问:“你可查知,江南各省少报了近一半,那中间的差数,在每年应上缴朝庭的税目上,是如何填平的?”

殷学正低首回道:“这方面臣还未查得实证,据消息猜测,应是江南各省官员和田方两家达成了某种协议,用王家所应得而未分得的分成补给了朝庭。”

“补给了。”秦思扬冷笑,“他们倒大方。”正欲再问,却见殷学正突的抬手作了个示意。

点点头,秦思扬凝神细听,由远而近的细碎的脚步声,正是他无比熟悉的太监的步伐。

微一拧眉,秦思扬沉肃的面容转瞬间就浮起了丝丝玩味。

小太监的步子刚近了门,就听闻门内传来一阵放纵的嬉笑声,这笑声不用问正是圣上所发。

“殷指使别再拜了,像你这般风流的人物,朕喜欢极了。你退什么退,过来,抬起头来看着朕,嗯,说说看你多大了?”

“臣二十有七。”

“都有七了啊。”秦思扬嘻嘻笑道,“看着不像呢,瞧瞧这风姿神秀,多让人恋慕,要是你的肤色能再白点,后殿堂上的那些奴儿涂再多的粉也比不上你的。”

没有回应,小太监无语的笑了,猜想屋中的殷指使正只怕死咬着牙关,气憋得很不顺吧。

只听圣上的笑声接着又道:“殷指使能常常来吗,朕想再多听听你的英勇事迹,你不知你刚刚说的事儿,朕多么神往,你跟外面的人儿都不同,这般俊美又这般的英勇,真是完美。和子凡一文一武,都是朕最喜欢的人儿”

竟把殷指使和那可怜的李超凡作比,好吧,紧闷的声音终于再度随出。

“能得皇上的信任,是臣的荣幸。”

“这就说好了,下去殷指使要常进宫来哦,和子凡一起,朕等着你们。”

“臣遵旨。”

门外的小太监听到这,终于开口轻唤:“皇上,奴才把玉石湖笔取来了。”

第九十三章 钟玄崇被召

“进来吧。”屋内秦思扬懒懒的回了声,整个人向后睡去,慵懒之极的靠在软枕上。

殷学正见门被推开,这才躬着身往边上退了退。

小太监进屋,利索的把笔墨轻放于榻上的案几上。

等小太监放好,行了一礼,秦思扬这才坐起身来,视线却看向立于一边的殷学正。

“殷指使怎么跑这么远去了,快过来,帮朕研墨。”

殷学正垂着脸,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一声,躬身走至榻前,接过小太监递上的墨盒,慢慢的研磨起来。

秦思扬轻笑着,示意小太监退开,然后挑起眉,嘴角含笑着突的一伸手,一把扯过殷学正的衣袖,把他往前拉了拉,一脸亲昵的姿态,却不偏不倚的,正好让近身的殷学正遮住了小太监望向案几的目光。

慢慢的展开适才殷学正程上的秀女画像,秦思扬不断揉着额头,做出一副努力思索的神态。好一会儿,才似想明白些什么,然后就着殷学正研好的红色墨汁,在几副画像上大书起来。却刚写了几笔,又想想不对,重重的点了红墨挥手大肆涂抹,涂过后再思索着重写过。

几次下来,四副秀女画像下的圣谕回批,就有四五副被浓墨重彩的作了涂改,其中包括被画上小红鱼的那一副。

一个时辰后,慈安宫正殿东次间。

王太后展开近身太监高月明呈上的秀女画像,望了眼垂首跪在下方的殷学正,故作为难的长叹一声。

只见画象下方,在之前殷学正小字注解下面,多了好些红色浓墨并极不正经话语。

“此疑朕同意,此女鼻子太高,朕看着就害怕,不喜欢。”

“此疑甚好,此女嘴太大了,看着都能一口吃下个大包子了,吓人,退了。”

……

如此种种。

一张张翻看了遍,王太后边看边连连摇头。

“这都是皇上亲笔所书?”

“是。”殷学正应道。

放下最后一张画像,王太后轻叹:“瞧瞧这写的什么,都是什么话儿,皇上呢,就没别的说了?”

殷学正应道:“回太后娘娘,没有。”

王太后摇摇头再叹:“罢了,即是如此,你就按皇上的意思,把这几个秀女都给退了吧,礼部那边不用管他们。”

“臣遵旨。”

拜了一拜,双手接过小太监转回的秀女画像,殷学正躬身退了出去。

挥手让一旁服侍的两个小太监退下,屋内只余太后及慈安宫太监总管高月明。

王太后紧闭双眼连揉着额头,少倾,才抬眼看着立在一旁的高月明。

“江南那边怎么回事?”

“江南?”高月明惊道,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离太后左右,这时咋听主子的问话,他也没能弄明在问什么。

“黄明昨儿跟哀家说,这几年运河上覆船的数,有些不对。”

黄明,正是太后最信任的御用太医。

“如何不对了?”

王太后双眼一暗:“说是江南上报之数,比实数上少了不少。”

高月明不禁惊道:“怎会如此?”

王太后柳眉倒竖,戴着长长指套的手重重拍在桌上。

‘啪’的一声巨响,高月明惊得忙垂下头退后了半步。

“哀家原也没想江南那儿能完全按实数上报,可田老三,方老儿,你们行啊,竟给哀家整整差了一倍儿还多。”

一倍还多?

高月明一惊抬头,怔怔的望着他的主子。

原来是这么着啊!

今儿一早,黄太医来给太后娘娘做例行把脉,因为是很常有的事,他并未跟随左右,也就没能知晓黄太医都和太后都说了什么。

黄太医走后,太后的神色就异常沉重。

随后龙行卫殷指使就携画像进宫来质疑礼部所选的秀女,太后正烦着没心情多问,只简单说了几句,让殷指使在画像上标明疑异后,就把问题丢给了皇上。

不想,让太后心情变得如此糟的,却是江南那头的事。

差了整整一倍?这是哪的差数?听太后娘娘的意思,竟与田方两家有着很大的关系?

今儿的娘娘就像是在火碳上烤着的玉米粒儿,一触就爆。

“娘娘。”高月明不敢多想,小心翼翼的低唤了一声。

王太后骂了一阵,人也乏人,此时斜靠在炕上,微眯着眼,指尖压着阵疼的脑门。

“传懿旨,”王太后沉声吩咐,“明月你亲自去,宣钟太清即刻进宫。”

因着突发感冒,已赋闲在家多日的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钟玄崇,见到亲自登门的高月明时,着实吃了不小的惊。

被召入宫,对他这老臣是常有的事。但被召得这般的急,还是太后的心腹,慈宁宫总管太监高月明亲自登门来召,却是稀奇得紧的事。

“太后娘娘有何旨意?”路上钟玄崇免不了心下的疑虑出声问道。

高月明犹豫了片刻,还是提了个醒:“阁老心里有个数就行,是关于江南那儿的事?”

江南?

钟玄崇想了想,江南那最近都出了什么事?

最大的事,莫过于大运河淮扬段的船只倾覆了。

上万两白银的官货,倾刻间就覆于河中,一丝无存。

至今的因由,对外还是个不解之谜!

钟玄崇明白其中的复杂,不敢再多言,随着前引的太监,一路来到慈宁宫。

进了慈宁宫,转入偏殿,穿过雕梁上垂下的瑰紫锦遮,绕过百花绣屏,就见一左一右立在门前的两个宫女躬身打起帘子。

清风夹杂着檀香迎面而来,一座仙人游山的八折屏风,隔断了里间。

高月明让钟玄崇候着,他当先转过了屏风,并无一丝言语声传出,片刻后就见两个宫女捧着茶杯自内转了出来。

“进来。”

是太后的声音,钟玄崇答应了一声,转过了屏风。

屋内黄金牡丹香炉袅袅青烟升在空中随之消失无踪,淡淡的冷香飘散全屋。西下的日光透过裱着湖绿色窗纱的窗子身进屋来,斜斜的仿似给坐在上首座上的宫装妇人镀了层金。

“这是湘南新近上贡的云海金针,味道不错,阁老尝尝。”

钟玄崇一声告谢,上前接过香茗,品上一口,果然清香入口回味无穷。

又连声赞叹了一翻,王太后听着笑了笑,道:“阁老请坐。”

钟玄崇这才诚惶诚恐的告了声罪,在下首的矮榻上落了座。

一通的客套嘘寒问暖,末了才听太后轻叹一声,说道:“钟大人是户部尚书,应知道今年儿都已过半了,户部收上的税银还不到两千万两白银。”

不是问话,而是肯定的陈述语句。钟玄崇一惊,忙作揖道:“是,月前户部刚上报了前半年的收入,共计一千八百二十三万四千八百六十五两白银。”

王太后点点头:“阁老记得很清楚啊。”

钟玄崇微微额首:“这是老臣份内的事。”

王太后轻叹:“哀家还记得,年初阁老还大哭,大周这个家你是当不下去了。现会呢,各部上报的开支,总计都有三千万两了吧。阁老以为,大周这个家还能当得下去?”

钟玄崇不想太后竟会这般问话,大惊之下倏地站起身直接问道:“娘娘这是何意?”

王太后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又是又一声轻叹,敛眉道:“阁老不要误会,哀家并非是在质问于你。哀家只是叹息,大周这个家,是连哀家都管不了了。”

钟玄崇讶道:“娘娘为何有此叹?”

王太后直摇着头:“江南一直是朝廷的赋税重地,哀家记得去年一年的赋税,江浙南三省上缴的就占了八成,是吧?”

“是的。”

“那阁老说说,去年江南三省共上缴了多少赋税?”

钟玄崇微眯着双眼,沉声回道:“回太后,去年一年,江浙南三省共计上缴税赋三千八百九十万两。”

“三千八百两九十万两啊。”王太后点点头,“年初阁老就说过,去年国库共亏空三百八十万两,是吧?”

“是。”

王太后双眼半阖,长长的睫毛抖了抖,良久才微启朱唇:“如若江浙南三省去年的税赋增上一倍儿,阁老以为会如何?”

钟玄崇摇摇头:“已过去的事,老臣不想再做假设。”

王太后轻声一笑:“阁老不是大哭这大周的家当不下去了吗?要是江浙南三省阁赋增加,阁老觉得,这个家还难当吗?”

钟玄崇微叹一声:“太后娘娘是在为老臣考虑,万望着税赋能增上些。可是,娘娘也知道,江浙南三省的税赋,已然收到底了。”

王太后嘴角很不自然的翘了一下。

“阁老难道不知道?”

钟玄崇很自然的一惊,直接回道:“知道什么?”

“江河一道船只连年倾覆一案。”

钟玄崇这才恍然一悟,点点头:“这臣有听说。”

“听说?”

“是。”

“只是听说?”

“是的。”

“阁老就没多了解一下?”

钟玄崇微一拱手:“娘娘知道,老臣分管的并非刑部。”

王太后冷笑:“阁老是内阁次辅,国之重臣,问一下刑部的案子又能怎样?”

钟玄崇还是拱拱手:“臣惶恐,这事儿臣实在不明,娘娘要想了解,最好还是问问田阁老。”

王太后突的大笑:“问田老三,哈哈哈,你以为哀家没问过。哀家倒是问了,还问了好多次,呵呵,阁老不妨猜猜看,那田老三是怎么回哀家的!”

第九十四章 窝里斗

钟玄崇心下一晒,怎么回事,这世道变了吗?

还是他们内部打架,却拿他这外人开刀?

江河官运连年倾覆,本就不寻常。

先帝还在位时,就下力彻查过,可人是抓了一批又一批,船却还是年复一年的翻了又翻,就没一年停过。

什么情况,大家心知肚明。

现在来问他,还直指田衡。

这是在玩他吗?

钟玄崇挥了一把老汗,起身托手道:“请娘娘恕罪,田阁老办事一向严谨,老臣无能猜不来。”

老狐狸,真他娘的都是一群老狐狸。

王太后恨恨的想着,长长的指甲套一边不断的轻敲着桌面,一边挥挥手示意钟玄崇重新坐下。

“田老三说是河道险滩重重,船只倾覆多难防备,所以该翻的还是会翻。”

“哦。”

王太后冷笑:“阁老以为这回答如何?”

“老臣不熟河道工事。”

“呵呵,”王太后又是一声冷笑,指面轻抬,“行了,阁老就不要再打马虎眼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江河船只连年倾覆,与田家他们都脱不了关系。”

“娘娘——”

钟玄崇一惊之下再度想要起身,却立即被王太后示意坐定。

“这些年来,国库不断亏空,阁老心下不定骂紧了哀家吧。”

“老臣不敢。”

“行了,”王太后抬高着声道,“哀家心也累了,不想再绕着这圈子说话。今儿个找阁老来,就是想问阁老一句,可明了田老三他们,究竟吞没了多少江河倾船?”

“这——”

“阁老不是迂腐之人,跟哀家明说了,你这大周的家也会好当些。”

钟玄崇又挥了一把老汗。

原来是你们分赃不均,想私下拆台,就拿咱当枪使了啊!

就在钟玄崇听着太后的话,谈着要怎么去查江河倾船一事之时。宫外一边,只比宫墙矮上一截,同样被重重高墙包围着的大宅院一丛院落屋内。

内阁第四把手,刑部左侍郎田衡,正坐在自己最喜欢的红漆楠木太师椅上,悠悠的品着一盏清茶,然后看了一眼下方,匆匆赶来见他,正坐立不安的二儿子。

“说了你多少遍,遇事要稳。你看你,心里想什么面上全显出来了,这要让人看到了,谁还弄不倒你。”

“父亲,”田家嫡出的五郎田少靖可坐不住了,一下站起身来,“你也不看看出了什么事,那个黄明刚带着信儿去见了太后,转眼,太后就把钟老头召进宫了,这是什么意思。太后知道了确切数,心下疑问,不第一时间找做为亲家的父亲你,却去找那个跟她政见不合的钟老头,明摆着就是不信任咱们了,要和咱们对着干了。孩儿也不是稳不住,在外边我面上可动都没动,刚还跟御史程家的三郎说好了,明儿一块儿到牡丹园赏玩。只在父亲你面前,孩儿才急了。”

听这话,都是被自个宠坏了的啊,田衡心下一叹,摆摆手让二儿子坐下。

“你以为没这事,太后就信任咱们了。”

田少靖不服:“再怎么,咱们田家和太后她王家也是亲连着亲,故连着故的,她不信咱们,还能信了那钟老头。”

“不,她谁都不信。”田衡轻笑,“在太后的心里,她只信一个字。”

“什么字?”

“利!”

田少靖撇撇嘴:“那钟老头能给太后带来什么利?”

“户部的一把手,怎么就没利了。”

“少来,钟老头可担着清廉的名儿呢,全家上百号人,就靠着祖传的几亩田几家商铺过活。孩儿倒想抓他的漏呢,可他全家铁板一块,都找不到个缝。就连去年钟老四那香艳事儿,父亲也知道,都是他们故意做出来给太后看的。太后能从他那拿到什么利。”

“听听都什么话,小儿心态,见识短浅。说你不如钟家那四儿,你还不服。”

“父亲,”田少靖不高兴了,“你又说这话,孩儿怎么就比不过那无所事事,就知道儿女情长的钟老四了。”

“罢了,”田衡摇摇头,“闲话少扯,就说今儿太后召见钟老儿这事吧,太后难道不知钟家与她政见不和,从他们那得不到什么好处。”

“嗯——”

“太后当然知道。”田衡不等儿子闲扯,接着说道,“可她要的是大处上的好,这些年来他们王家的根,早被她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给败光了。王家到现在还不倒,靠的也仅是太后一人而已。王家老大明着掌有军权,任着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呵呵,可一个连看本兵书都识不清上面话的人,能成什么事。这些年咱们田方两家背着王家做的事,太后并非全不知晓,只她就算知道,靠她那些不成气的兄弟,对咱们也使不上劲,所以她一直忍着。只今儿,看来事大了,她是再忍不住了。而放眼整个朝庭,能和咱田方两家对着来的,首当其冲,也只有钟老儿那。太后年前想把亲出的二公主嫁与钟家老四,也是因着这个理。”

“那又怎样,那婚事还不是提都没提就被钟家给搅没了,太后现在对钟家的气还没过呢。”

田衡叹道:“再气不过,钟家也没抢着王家的钱。可咱们却是抢了,这在太后看来才是最要紧的。”

“这就算抢了?”田少靖一脸的不贫,“江南的事儿,他们王家难道就没得好处?给他们少了点,那是他们无能。她太后也不想想,多少利害上的事,要不是有咱们田家和方家兜着的,真让王家那帮蠢人去做,早八百年就给先帝抓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他们王家什么事都没做,这些年来好处也没少得,咱们只不过瞒着了些数,少给了他们些,她就不服了,要联着钟老头和咱们对着干。也不想想,这些年要没有咱们田方两家在前面站着,帮她撑着,单靠她那无能无势的王家,又没有嫡子皇孙伴身的,她能一直稳坐着皇后的位置,名正言顺的当上太后。要没咱们,她早多少年前就被废后了,现在指不定哪个冷宫里呆着呢,还有劲跟咱们叫板。”

“行了,唠叨话少说,无论怎样,现在她太后已经在这个位上坐着了。皇上无势,太后掌朝中实权。王家再无能,也是太后的娘家。咱们在这事上,确是真截到太后的痛处了。”田衡喝道。

“父亲!”

田衡摆摆手,接着说道:“钟玄崇是忠臣,忠臣最大的特点就是绝不会反。只要太后还在那个位置上,他再不满太后,只要皇上不发话,他都会听从太后的旨意办事。他是内阁次辅,户部尚书,和胡燕嵩那老儿可一点都不同,绝对的能臣干将。要做起事来,有了太后这把上方宝剑,对咱们可真就不利了。”

田少靖怔了怔,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找方老头来说说?”

“方文正?”田衡一听这名,枉他人再冷静也气不过了,鼻孔冒烟,哼哼道:“早就跟他说过,再瞧不上王家的人,也不能对王家做得太过,失了太后的心,对咱们谁不好。可那老头就是不听,整个都钻钱眼里了。愣说太后人在深宫里,所有宫外消息来源都只能靠她女儿,绝不会出事。现在好了,太后终于知道这些年被瞒的数了,看他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要他把钱吐出来,他肯吗?”

“不肯也得肯。”

“真要吐钱?”田少靖有些悻悻的问道。

田衡瞪向儿子:“怎么,难道你不肯?”

“父亲,”田少靖急道,“现在不是咱们肯不肯吐钱的问题吧。太后一得消息就召见了钟老头,明摆就是要对付咱们了。咱们还说吐钱,钱也算了,看这架式,可能钱没了,咱的人头也要往她刀口上送。”

田衡摇摇头:“钟玄崇是忠臣,他忠的是大周,不是太后。太后自己也明白这点。她想联合了钟家来对付咱们,也只是情急之下不得以的选之。她以为,钟玄崇掌着户部,现在最心急的就是国库的亏空。只要到时能给他填平亏空,剩下的钱就还是她王家的。那现在咱们就让她明白,钟老儿的心绝没有这么小。”

田少靖怔了一怔,才明白其中的道,追问道:“那咱们要怎么让她明白?”

田衡想了想,道:“明儿逢五,方司仪正好休沐。你明日一早就着灰日在道上守着,暗中联系上她,请她明日午时到乌柯一会。”

“父亲找方心怡?”

“是。”

“她能做什么?”

田衡冷笑:“既然别人有心送了一本账册给太后,那咱们不妨就学学,也送上一本去。”

田少靖不解道:“账本?父亲还有别的账本?难道陈家老三给我看到的那个账数,还不是江河那儿的真实数字?”

田衡看着一脸不解,眼中还夹杂着不平的二儿子,一阵好笑。

“你以为还有什么数?”

“父亲不是说——”

不等二儿子说完,田衡就抢过话头斥道:“你也没少管江河那头的事,难道真实是多少,看不到账本,你心里就没个数?”

“儿子心中当然有数。”田少靖想了想,“嗯,陈老三给看的那个账删上的数,就我自知道的确实不像是假的。”

“那就是了,那本来就是真的。”

“那陈老三和黄明,怎么得的这些真数?”

田衡摆摆手:“这不是现在的关键,以后再说。现在关键是太后那。”

田少靖点点头再问道:“父亲说要再送一本给太后?可黄明那拿到的账册可是和陈老三的一样。父亲难道要再做一本假的数,太后可是看过真数的,这能骗得过她?”

田衡瞪着儿子:“我说送一本,难道非得也送江河那的。”

田少靖不解:“不送江河的,难道是要送——”

“户部的账册。”

第九十五章 配个使唤丫头

“这怎么行,”田少靖大叫,“父亲难道不知,户部财册每月都有上报皇上,太后那肯定也能看到。难道钟老儿还敢在上报的账册上做假!”

不等田少靖叫完,田衡就无语的只手扶额。

心下汗颜,他怎么就养了这么蠢的一个儿子!

看看他们田家的下一代,都蠢成什么样了,真真要步王家的后尘吗。

这样,田家还有未来吗?!

多么痛苦的认知啊,他不敢想了!

“不是户部每月上报的账册。”良久,田衡才无奈叹道。

“那是什么?”田少靖一脸的不解。

田衡连连摇着头:“户部不外传的预算报表。”

“这,没报给皇上和太后过?”

田衡又叹了一声,随口解释道:“户部每季上报的预算报表都是统筹了各部门上报的数字所得,这些数字都是明面上的,很容易得来。而户部内部,对于国政开支上,却还有自己一套独立的预算。数字的得来错综复杂,究竟从何得来,又真实可否,怎样入账计算,全凭户部当家的本事。这是户部内部自主的工作,朝庭没做要求,所以不必上报。”

田少靖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这样的事儿:“这预算怎么了?”

“户部自主的这一套预算,这几年在左侍郎谭记轮主持下,做得极是精细。也不知他那些数字是打哪得来的,具我所知,每一个数字可都大有来头。统计出的结果也相当的可观。呵呵,”田衡站起身来冷笑,“现在,让太后看看那些大有来头的数据,就是让太后明白,不管她给钟老儿多少银子,就算把江河营运上的全部营收都赔进去,也填不平户部的窟窿。”

田少靖一怔,想了一想终于明白过来:“是,是了,太后找钟老头来以为能帮着她,其实不过是拉来了一头胃口更大的狼。哈哈哈,好啊,倒要看看,她老人家怎么摆平这头狼。”

昏暗的小屋,烛光照不亮两步之距。

许行一双小眼,在昏暗不明的室内,却是显得异常的明亮。

“真如大人所料,那陈三瞧到下人送来的新账册后,就知道事情败漏了,然后第一时间就把河运的账册送给了田五郎。”

“另一本没动?”

许行目光微闪:“没动。甚至都没跟他家大人说一句,这陈三还真能忍得下,就不怕别人在背后捅他家老爷子的刀。”

殷学正一如即往的隐在阴暗处,微阖的双目,背着几不可明的烛光,犹如没入深渊的溪流,透不出一丝亮光。

“他本就是个冷心肠的人。”

“是的,心黑手冷。”许行笑笑,等了一会不见他家大人有所回应,才接着说道:“随后我们又按大人的吩咐,暗中让他听闻到黄太医那里也同样收到了这样一本账册。哈哈,他一听到这消息整个人就坐不住了。昨儿一早,就是大人刚从宫里回来的那当儿,他听说黄明进了宫,钟玄崇随后就被太后召进了宫。马上就急急忙忙的就回了家,找他老爹去了。”

“嗯,不错。”好半响,殷学正才轻声回道,“你着人盯紧了,下去不必再做什么,只管看着就行。田衡不是省油的灯,他和太后斗得越欢,这台戏就越是好玩儿,不劳咱们插手。”

“陈家那儿呢?”许行问道。

“也只管盯着,不用再有动作。”

“不再有动作?”

“是的。”不容辩驳的命令。

“我们只是干看着?”许行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殷学正点点头。

许行还是不甘心:“可是……”

“陈家的事儿现在不好玩了,”殷学正若有所思的说道,“下面的事让陈老头自己去处理吧,他家夫人和儿子爱怎么添乱,都由他们去,咱们管不着。”

不在背后点火加油已经是很对得起陈老头了,就他家那三儿子还在床上躺着呢,都能不负人所望的和田家五郎搭牵上了头,呵呵,还用他们再多做什么?

“可杨七那里……”许行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她那里怎么了?”殷学正面色一变,急道。

许行一时被殷学正给尺到,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细看他家大人,却也没瞧见有什么不对的,才回道,“没什么,她不是被软禁了吗。这两天什么都没做,都很安静的在自己屋里呆着看书,就像个大家小姐一样。嗯,所以我才觉得有些不正常。”

“这就不正常,”殷学正挑眉,“这才多久,你就了解杨七了?”

“她现在可是个江湖人,虽然也是大家的出身,从我们接触她到之前,从没觉得是个大家小姐,现在突然变成这般,大人,她现在这样,就差身边没个使唤的丫头了。”

“是吗,”殷学正偏头想了想,“缺个丫头啊,那你就给她安排一个吧。”

“什么?”许行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弄个老实点的来,不要吓到她。”

“大人?”许行直接怔在了当场。

“愣着做什么,快去安排吧。”毋容置疑的声音。

“安——安排什么?”许行目瞪口呆。

“使唤丫头。”非常平静的声音。

“大人……”许行惊得只差没伸手接住掉落的下巴了。

“去。”

“大人……”

殷学正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这已然被吓傻的手下。

不大的院落,一树的海棠。

花已半落,果实未结。

柳双离坐在东厢房靠窗的椅子前,抬头侧眼看去,就能看到随风飘落的粉白花瓣。

不过此时的柳双离,抬起的双眼却是看向屋内的一侧,颤巍巍立于桌前的一个小丫头片儿。

“你叫什么?”柳双离尽量放柔着声问道。

“沈兰儿。”

女孩看着也只是十岁出头的样子,梳着总角,头从进了屋见过礼后就一直低着,一双眼更是自始自终都完全低垂着。

“多大了?”

“下月就满十二了。”

“十二,也不小了。”柳双离轻笑。

女孩的头垂得更低了。

柳双离再度无奈的摇摇头。

殷学正进宫觐见圣上已经过去三天了,除了当天回来时,他招她过去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随口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外。三天过去,就再没过问她。

他不理,柳双离也不会去问,只安份守己呆在屋里看她的书。

没再有石琅之流的人来关照她,这三天她过得很清闲。

今儿一早,许行却突然造访她这间冷清的小院,还带来了这样一个小丫头,说是安排来服侍她的。

要是安排来一个聪明伶俐的,她还当是派来监视她的。可是,眼前这个一看就显得过分胆怯怕事的,算什么呢?

可不是人人都有石家大少爷那演技的。

而且来她这再演这一出,那也太费事了,没那必要。

“你原在哪儿做事?”柳双离继续问道。

女孩双手缴着衣角,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爹是后角西门上的守夜。”

“你呢?”

“我……”女孩手颤道:“我没做过事。”

柳双离直揉着脑门。

这里是龙行卫镇抚司衙门,前院是办公和存放公文件的地方,有专门的值守巡逻。后院住宅,供当值的人临时休息,另还常住着一些没有家室或尚未在京中购置房产的龙行卫。

后院有两个角门,白天无人看守,只有上夜落栓时才有人过来看门守夜,专供晚间有急务又不能走前院的人临时出入。按规定,这后院两个角门在夜间的每次开门落栓,都有记录,所以请的守夜人,不定求会武倒是必要能认字写字。

后院这两角门的守夜,并非龙行卫的人,也没卖身龙行卫,所领的月例也非朝庭公出,而是走龙行卫自个的私账。他们没什么特殊来历和身份,只是京城里安守本分最普通不过的原住民,追查上五代,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百姓人家。

瞧女孩现在的表现,她在来这之前不但没受过相应调教,甚至都没有人给她提点过。

柳双离叹了口气,这般普通的女孩,要给她使唤,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去使唤。

她又不是大家出身,自小到大也没使唤过人。就是两年前住在京郊金家的一年,韩三安排来照应她的丫头,她也没留在身边贴身使唤。

以她的出身,要她习惯使唤人,真的很难。

她倒更适应去被人使唤。

“兰儿。”柳双离轻唤。

女孩立即垂身回道:“小姐。”

柳双离摆摆手,示意女孩放松些。

“你来之前,许大人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大人,大人要我伺候好小姐。”

“怎么伺候?”

“大——大人没说。”

……

柳双离无语苦笑。

“好吧,”柳双离叹道,“即是来伺候我的,许大人可有说过你的住食问题?”

女孩又是一愣,好半天才怔怔的回道:“大,大人也没说。”

没说住食,没说衣物,那月例呢?想来也没提吧。

柳双离长叹,也就是说这女孩以后的吃穿住行等等一切问题,都得她来负责。

这是送个人来服侍她呢,还是找了个孩子来要她照顾?

她柳双离难道就是个照顾小孩儿的命?

刚闲了半年,又来一个?

好吧,要真是老天爷的安排,这命她认了。

再怎么说眼前这个,比之前两个都大,嗯,应该好照顾多了。

住的好说,这院子别的不多,就空屋子多,就算再来十个八个人的也毫无问题。

穿的,女孩自己先解决吧。如果实在不行,她还有些闲钱,帮女孩做上几套衣服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吃的,跟着她一起吃就行。

其他,反正她也不在意有没人伺候,瞧这女孩的样儿,应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柳双离轻叹,即来之则安之吧。

想到这儿,柳双离又笑了,拉过女孩的手轻拍:“好了,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吧,天色不早了,你肚子也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女孩呆了一呆,懦懦的回道:“兰儿不饿。”

柳双离轻笑着站起身,也不多说,拉着还在发愣的女孩直接出了屋子。

第九十六章 去别家院里乘凉

去往食堂的道路柳双离早已熟烂于心,闭着眼都能轻松的走个来回。

自和她同院的两个女龙行卫被派出外地执行任务后,这镇抚司衙门的后院,就如同前院一般,再见不到一个女流之辈。就连洒扫这等轻省的活儿,在这重镇院门内也是男子的事,如今来了个丫头,虽性子看着笨了点儿,却也让落寞了许久的柳双离欣喜不已。

说来一般的龙行卫职位再高,却因为做的事多是见不得人的脏活儿,所以在没有家室前,一般都不找人近身伺候。长随跟班这类在有身份的人看来最常见的下人,在龙行卫这里却是极其少见。如今柳双离身边跟了一个,倒是让一溜儿的同袍们都瞅着新奇极了。

但好奇归好奇,一听说是千户许久亲自安排的,就再没人敢多问了。

柳双离不是多事之人,别人不问,她也不会去说。领着兰儿吃过了饭,回来又安排好了住处,简单吩咐几句,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沈兰儿虽说人是笨了点,性子也有些怯懦,却是个适应能力挺强的人儿。见柳双离是个极好说话的主儿,比自己又大不了几岁,度过了一开始的陌生胆怯后,性子就渐渐放开了。加之柳双离的刻意引导,不几日后,只要不出这小院儿,没有外人在时,小小的女孩儿就如同在自个家中一般,与柳双离说笑玩闹得几乎没了上下之分。

再几日,两人相处起来就已类似亲姐妹一般。

“兰儿,吃过了早饭去我箱底取两套男装出来。”这日一大早儿,刚洗净了脸,柳双离就吩咐道。

“男装?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兰儿疑惑道。

“出门去玩儿啊。”柳双离笑道。

“出门?这——为什么要男装?”兰儿不解。

“着男装行事方便些。”柳双离轻笑。

虽她每次着男装都会被人认出女儿身,真正的用处实则不大,可这几年下来,却也早把出门办事就身着男装当成了个习惯,改不了了。

见兰儿还是眨着双大眼一脸的不解,柳双离也不解释,只微笑着轻拍她的小脑袋,让她照办就是。

京城的街市一如既往的繁华。

因着天色尚早,市集上的人还不多。街市两旁,只有赶早的生意人摆好了摊子,有门面的店铺也才开了门儿,客人却还不见多少。

柳双离一身利落男装在前,身后跟着一身变扭,不住拉扯着上口粗布开领男装的沈兰儿。

两人都没刻意掩饰,所以旁人皆能一眼就认出她们是着了男装的女子。

京城的人是多,但爱生事儿的人却不多,所以大伙虽皆认出她们的女儿身份,却无一人当面说穿,均顺着两人的穿着打扮,开口闭口哥儿公子的叫喝着生意。

柳双离领着兰儿,一脸兴儿的这摊看看那摊瞧瞧,偶尔见哪个小玩意儿兰儿喜欢,就直接掏银子买下送与了她,喜得小女孩儿眉眼都并在了一起,感谢的话都不知怎么说了。

两人逛得随意,又是一路的吃喝过来,自己倒是一点不累,却把一路缀在她们身后的几个龙行卫给累得不行。

柳双离是一早出门就知道了有人跟在她们身后。一如之前的,她也不明说,偶尔几个回身,与身后的几人对了眼,她还咧开张笑脸朝人家好玩的笑笑,闹得尾随身后的龙行卫尴尬不已,却又不敢不跟上。

心里却是不停的抱怨着他们家大人:这两个逛大街的毛头丫头,究竟有什么好跟踪保护的,真不知大人在担心什么。

哎,堂堂的龙行卫,竟干起跟踪小丫头的事儿,还一直都被发现着,说出去真他娘的丢脸。

一行人,也就只有小丫头兰儿,自始至终不知有人一直跟随在后这丢脸的事儿。

两人及身后的几个半肚子委屈的跟班,就这么走走停停,如此半日,真似在一本正儿的逛着街市。

直逛到了午间,两个女孩随便在一小摊前要了两碗肉粥。吃毕,依兰儿的意思,是应该回去了,柳双离却摇摇头,大呼着大正午的天太热,要寻一处清凉的林间歇息。

“这大街上的,哪来的清凉树林?”兰儿闷闷的说道,边还摆着手当扇儿的使劲扇着脸。刚刚吃了满满一碗粥,虽是刻意放凉过的,可在这大热天下的,却还是吃得人全身发汗。

柳双离微微笑着,一手随意扇着风,一手指了指街角对面。

“怎么没了,那儿不是正有吗。”

“那儿?”兰儿顺着柳双离所指看去。

街对面是一家包子铺,再有就是一家卖招牌的千字坊。两家店钱铺中间,有一条长长的小巷。

巷子的另一边,紧接着一处大家宅院。

从她们坐着的地方看去,还可看到大宅院足有一丈高的外墙。

此时日头正盛,炙热的阳光映衬着长长的巷子,隐隐能瞧见巷子深处,几戳儿青绿诱人的枝叶,正从高高的墙面探出头来。

“兰儿觉得如何?”柳双离笑问。

“那家院里种了棵好树。”女孩儿探探脑袋,回道:“树儿长得这么大,院里应该很凉快。”

“兰儿也觉得不错吧,”柳双离轻笑,“咱们去那院里借个地方乘乘凉怎样?”

“小姐,”兰儿一脸的迟疑,“那是大家的院儿,咱们不好去吧。”

“我们只是去借个地方呆一会儿,又不偷不抢的,有什么不好的?”柳双离不以为然的笑道。

这就是小姐常说的在外行走的借宿?出门在外的人都这么不在意吗?

兰儿愣了一愣:“小姐,我们是在京里,这不一样吧。”

“怎么不一样了?”

…………

瞧着自家小姐一脸认真的样儿,兰儿不知怎么回了。

柳双离笑出声来:“兰儿那是哪家的院子吗?”

兰儿摇摇头。

“那是礼部待郎陈家的府院,兰儿知道吗?”

兰儿愣了一下:“礼部待郎,那是几品的官?”

虽在京里长大,女孩却对所谓的侍郎及陈家没有什么概念。

柳双离淡笑回道:“正三品。”

兰儿一惊,瞪着双大眼,摆起小手数了数。

正三品,一个手掌都没能数完,那可是好大的官啊。”

柳双离接着笑道:“小巷后紧接着的那个院子,处在陈家府的后角边上,不是多重要的地儿,只是侍郎府下人们居住的地方。”

“下人居住的地方?”兰儿又向前望了望,也是好高的地方啊。

“兰儿觉得呢?”柳双离追问道。

“啊?”兰儿不明所以,“觉得什么?”

柳双离理所当然道:“下人住的地方啊,进去不就不用打招呼了吗。”

……

这是什么道理?

下人住的地儿,就能乱闯?

兰儿觉得头上冒出的汗儿已经不是全因为天气热了。

柳双离却是笑意深深,接着掰道:“兰儿想想,现在是午时,很热不是吗?”

“是。”兰儿点点头。

“这家的主人也同样会被热到,是吧?”

“是。”兰儿愣愣的接着点头。

“那兰儿认为当主人的,会自个动手扇风吗?”柳双离昂着头接着问道。

“这……”

“所以了,在这个时间,这么热的天,大家府上的下人们肯定都不会在自个院里,他们都定然是备在主人前院,等着被叫唤扇凉啊。”柳双离下了定论。

“好像,也是……”兰儿点点头,却还是睁着双迷茫的大眼,不明白她家小姐在说什么。

柳双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我不是说了吗,下人院里现在不会有人。”

“是,没人……”

那又怎么样?

柳双离撇撇嘴:“没人不就可以随便进去了吗。”

……

这又是什么道理?

没人的地方就能随便乱闯?

怎么觉得比瞧不起下人这个,更说不上道理呢?

小姐,难道你一直都是这么行走江湖的?

愣了好半天,兰儿才壮起胆,吱唔道:“小姐,这不对吧。就算没人,小姐,咱们也——也不能随便进人家家吧。”

柳双离轻笑:“只要不偷不抢,就没事。”

“可,万一被人发现了……”

“那简单,发现了就打声招呼啊。”

…………

她是真跟不上小姐的思想啊。

午间的阳光很刺眼,就算整个人都躲在棚子下面,还是觉得阳光晃眼。

柳双离笑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绿枝高墙,不再多说,手一挥一把拉过还在愣神的女孩,身形随之一转瞬间跃入了狭窄的巷中。

巷子深处,那属于深宅大院的后角小门,此时此刻自然是紧闭着的,连着大院的仆佣小院,也没有门儿进入。

看到这情儿,兰儿直接就想退身回去,却被她家小姐死死拽着。也不知小姐如何做到的,她只一手被拉着,却是全身都使不上劲来。一双脚更是完全的听凭差遣,随着小姐的劲力直往巷子深入串去。

刚远远瞧见深处的墙面上那有少许脱落的石砖缝儿,兰儿就突感周身一轻,整个人倏地随风飘起,她惊得一声尖叫,可声还未歇,人已落了地。半晌回过魂来四下一看,她已身在一个小小的院落之中。

紧跟在柳双离两人身后的几名龙行卫,也随之来到高墙外。

几人先互望了一眼,随之领头的一名点点头,与另一名高挑身材的龙行卫一起跃上高墙。上了高墙却未随之跳落墙后的小院,两人只是轻身俯卧在屋顶上,留意着两个丫头前行的方向,然后再沿着屋顶房梁在高处一路尾随而去。

余下的几名龙行卫,除一人回转镇抚司复命,其余则留在高墙外,隐身守住了四角。

第九十七章 对仆佣院落的查探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只比一般人家的四合小院略大些。

直接院门的,是一条可供两人并排而行的石子小路,小路的另一端,是占了大半个院落的一丛丛低矮的房子。

房子搭建得极普通,四下没有回廊,也没有任何雕饰。靠东墙角下搭着一个小花架,架子极小,下方只摆得下两三张一人坐的小板凳。

小院的西墙角上,立着一棵槐树,树身极高,枝叶繁密,遮漫了小半个院落。之前两人在外边看到的诱人青绿,正是这棵高大的槐树伸出墙外的枝叶。

“来吧。”

柳双离又一下拉过还在发愣的兰儿。

两人此刻所站的位置在小院西面的墙边,离那棵高大的槐树很近。左手边还杵着一间明显年久失修的平房。

走近看去,只是一间杂物房,不大的屋内杂乱堆放着一些铲子木桶之类等工具。

柳双离曳着兰儿的手越过这间杂物房,直来到仆佣们居住的群落屋前。

透过纸窗看去,屋内除了两侧靠墙各立着一个大柜子外,中间是可拱五六个成年人并排而睡的大通铺。

柳双离只扫了一眼就就别开了脸,再往下看去,这个小院中的其他房屋,却皆是这般样式摆设,别无二致。

都没什么好看头的,柳双离摇摇头,曳着兰儿来到院墙下,然后一个纵跃就顺势翻过了这不高的院墙,落到了隔壁小院中。

隔壁小院类似,只是略小了些,屋子也少了几间。

柳双离匆匆扫过一眼,就不再多看,曳着兰儿快速翻过院墙,又来到另一个院落。

如此这般,兰儿被她家小姐曳着翻过一个又一个小院,从最初的杂物房加大通铺,到后来灶房天井配备齐全的四合小院,中间大树凉亭也碰到了好几个,兰儿就没发现她家小姐有丝毫要停留下来的意思。

这哪是来乘凉的,这分明是来找更热的。

中间还要小心躲避时而路过或在院中屋中休息的陈家下人。兰儿就几次被她家小姐急曳着躲闪,小姐手劲之大,步伐之迅速,每次都曳得她险些惊叫出声,好在每次都被她家小姐急时的捂住了嘴。

再几次后,兰儿终于习惯麻木了,虽还是每一次都心跳得厉害,却本能的没再有呼叫出声的冲动了。

这般数次下来,兰儿再单纯再无知,也明白过来,她这是被她家小姐带到这来查探事儿的。

又跃过一个院落,兰儿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脚下的步子更是虚浮得完全没了感觉。再看她家小姐,虽然面上也蒙了一层汗渍,却只是薄薄的一层,呼吸也很平稳,脚下的步子更是一如最初的踏实有力。

小姐这,还是人吗?

难道习武的人都是不知累的?

“累了吗?”

柳双离终于在兰儿再次险些跌倒时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回头向兰儿问道。

“还——还好,小——小姐不——不用管我,继——继续——前——”兰儿喘着粗气儿回道,话却几乎说不完整。

柳双离看着兰儿强撑的样子,笑了:“还是歇一下吧。”拉着兰儿已满是汗液的手缓步走向阴凉处。

此间的小院也搭着一个小小的花架子,架下摆着一大块青石板,大到可供一人半躺着休息。

两人并排坐在大青石上,兰儿斜靠着架子,取出事儿备下的水袋,猛灌了几口,又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下心中的好奇,出声问道:“小姐这是再查什么啊?”

“不查什么。”柳双离眯眼笑笑,把自己喝剩的水袋也递给了兰儿,道,“我只是好奇大户人家下人是怎么过活的,所以来看一下。”

兰儿:……

小姐,你这般睁着眼说瞎话真的好吗?

兰儿虽然笨了点,却也不是完全傻了啊。

……

柳双离还是一如即往的笑着,不理会板着张脸瞪眼不悦的兰儿,掏出手帕替她擦去了脸上还在不断冒出的汗水。

兰儿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确定她家小姐是不会再说了,她才慌忙抢过小姐手中的帕儿,使劲的擦了几把,末了才一脸抱歉的说道:“小姐的手帕脏了,兰儿先收着,洗好后再还给小姐。”

柳双离笑着点点头,转眼望向远处,顿了一顿突地又道:“兰儿可曾听闻过两月前,陈家二公子被撞马车死一事?”

“陈二公子?”兰儿一怔,不解的回道,“这个怎么能没听说过,那会儿这事儿传得可厉害了,街头巷尾大家都在说。邻里的姐姐阿姨们一得闲了都在扯这事儿,兰儿在旁当然也跟着听了不少。”

“是吗,那这事儿兰儿怎么看?”

“怎么看?”兰儿又是一愣,摇摇头,“这事儿兰儿也只是听旁人说的闲话儿,爹爹和娘却一字不都不让提,也不让我们姐弟去说。所以,兰儿不知道这事究竟是怎么的,也说不上来。小姐为什么问这个?这是不就是陈二公子的家吗?”

“是啊,来到这里,我当然就好奇最近传得最厉害的事儿,可兰儿却都没有说法,只好算了。”柳双离笑着摇了摇头,住了嘴。

兰儿还是不明所以,却不好再问。

云层渐厚,天色慢慢阴了下来。

没有了烈日当头,本应转凉的天气,却因还是见不到一丝一毫的风,热中带闷,憋气得很。

歇了两刻钟,兰儿终于不再滴汗,被汗浸湿的衣发也都干了,柳双离这才拉起她接着往下看去。

下一处院落,终于不再是齐配的四合小院。

这一次的院落,比之前走过的都要来得小,屋子只有小小的三间,比之前却精致不小,虽不富丽,却青瓦白墙,真砖实材。

见到这一处院落,柳双离前行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她不再似之前般在院中匆匆看一眼就翻墙走人。而是命兰儿到院门前候着,如听闻有人来,就迅速过来提醒她。她则用一根铁丝线,翘开了房门,进到屋内逐一细致的翻查。

兰儿不明白她家小姐要做什么,只能每一次都乖乖的听命。

如此,又跃过了两个小院,小心避开了三次路过的下人。

眼瞧着隔断下人居所的高墙近在眼前,陈家府邸的这个五进院落都要被她们逛了个遍了,还是什么着落都没有。

柳双离再开朗的心境,也有些落漠了。

又翻墙进了一个小院,已经没有什么剩下了,眼下这个,在柳双离事先所知陈家后宅数据算来,已是倒数第二个。

四下无人,柳双离再次示意兰儿在院门前候着,如有人来,就快步躲到屋后,并向她示醒。

她则一个闪身跃至屋前。

这个小院也有三间青瓦白墙的小屋,屋子不大,布局也很简单,却十分结实。

柳双离轻巧的用铁丝打开了房门,然后闪身进去。

屋内靠里一张大床,床尾紧接一个一人高的橱柜,接贴着墙的另一面。床前还有个小柜子,上面随意摆着些物品。窗前立着个案几,上面却是空的。屋中另有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个茶壶并几个杯子,桌旁还有几把小椅子。

除了这些,屋中就什么都没有了。

很是简单的单人居室。

柳双离扫了一圈,先从窗前的案几找起,小心翼翼的,翻查过后就摆回原样,连案脚下的灰尘都没一丝移动。然后再一一翻查、桌子、椅子、床、还有橱柜,甚至连床底都没漏过。

一番查看下来,还是一如即往的没有什么发现。

柳双离失望的摇摇头,转身出了这屋子,原样扣好屋锁,再以同样的手法打开了下一间房。同样小心翼翼的一一翻查,依然没有任何发现。再到第三间房,还是同样的结果。

柳双离轻叹一声,从第三间房走出,落好锁,败兴的扫了圈院子,对上立在门后的兰儿,苦着脸的笑了笑。

抬步正想离开,脑中突的闪过什么,柳双离侧低着头想了想,适才查看过的东西,似有什么不对。心中突的一跳,她猛的一个转身,迅速折回刚刚离开的屋子。

依旧用的铁丝轻巧的再度打开屋门,然后闪身进去。

屋子不大,与前两间屋子一样的布局。一张大床,紧贴着墙的两面,占去了屋中三分之一的空间,床尾一个一人高的大橱柜,床头一个小小的杂物柜子。

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

柳双离拧眉缓步走至床头的小柜子,低头看去。

柜子是普通人家最常见的样式,虽然雏新,却也毫不起眼。柜子的一侧紧贴着床头的木架,背面则紧靠着墙面。柜子上面随意摆着两个木盒子并一块用过的碎布。

一切看着都是那么的普通,那么的不应该有任何问题。

只是,那块碎布,怎么看都应是从哪一件破衣上撕扯下来,当着抹布用的。

布显然已被用过多次,上面灰乎乎的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柳双离伸手轻轻翻开这块脏乎乎的碎布,心中抑制不住的又是一跳。

布上零落粘着的灰屑,不是一般的灰尘,而是石灰粉末的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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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最要命的小册子

这样的粉末碎屑,一般只来自成块碎落的墙体砖石。

可这间小小的屋中,展眼看去,未见有一处墙体脱落。

这碎布上的碎屑又来自何处?

难道是屋主自外边带来?

带这样一块破衣上撕下来的碎布?

怎么想都有些不合理。

柳双离眉头紧蹙,放好碎布,蹲下身来细细看去。

不出所料,柜子底部有细微挪动的痕迹。

搬开拒子再看去,就见柜后底部的墙面上有很明显的一片裂痕,看迹象裂痕是从床尾处的墙面一路开裂到了柜后。

柳双离压低头向床尾细看去,发现紧贴着墙面的床体木板并未起到承重的作用,她用手轻轻摆弄木板,很轻松的就从床架上抽了出来。

取出遮挡墙面的木板,脱落的石灰墙体瞬间一览无遗。

柳双离闷声一笑,心下了然。

石灰碎屑果然来自这里。

细看去,床尾的墙中被人特意挖开了个约一尺宽长的暗洞,墙上封堵洞口的石块因为被人多次取出又放回,导致了墙面周边松动,造成了墙体砖石自被挖开处不断向外裂开。

看明白这点,柳双离轻暗吐了口气,擦了擦手,抬头凝神细听屋外,没有风声,四下静得出奇,除了兰儿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就未有任何动静。

没有异动,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柳双离深吸一口气,再次压低下头,俯身趴到床下,然后暗运内力至指尖,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撬开封堵洞口的砖石。

取出砖石再看去,墙洞很浅,洞内静静的坚立着一个小小的油布包裹。

柳双离取出油布包裹,慢慢打开。

包裹的最上层,包着两锭金子、五锭银子还有一些碎银。金子看着每锭有十两重,银子则每锭约五十两重,再加上碎银,粗算来,这包裹中足有近五百两的白银。

这不可能是一个普通奴仆在正常状况下能存下的银钱。

柳以离摇摇头,不去管这些金银,随手把处上面的金银搁到一边,再往下看去。

下面又是一层油布,与最外层的油布不同,这一屋的油布,触之滑而不腻,细看去上边还印有细条花纹,可见这块油布用料极是考究,不是一般下人能拿得出来的。

慢慢揭开这一层油布,如她所料的,里边是一本小册子。

一本单就外表看,她无比熟悉的小册子。

柳双离轻叹一声,轻轻翻开册子。

一样的字迹,一样的格式,一样的数字,只是数字之前,除了照例的年月日外,记录的不再是江水船只,而是一个个的人名。

这,才是最最要命的。

柳双离大略翻看了一下,除了几个名声极大,或官位很高,她有所听闻外,大多数的名字她都不认得。

研究花名册,这不是她现在的职责。

柳双离看着这本要命的小册子,长叹一声,小心收好。然后再从怀中取出事先备好的另一本外表一般的小册子,放至油布内,又依原痕迹包好内层油布,随后放回金银,再细细包好外层油布,最后依原样放回墙洞。

再小心的把撬开的砖石填回墙上。她运用武艺的动作,自始至终都未带出一点石灰碎屑,也就根本用不着抹布擦试。

细看没有任何异样后,她才最后取过床架子,正准备原样放好,突听屋外一阵极速的碎步跑近,随之屋角被轻微敲响。

是兰儿发出的警告。

柳双离闻之不再耽搁,迅速放好床架,从床底钻出,又快速小心的挪正柜子,看看没什么问题了,才施展轻功,极速掠出屋外,不动声色的关好屋门。

外边,就见兰儿已听话的在发出警告后向屋后跑去。柳双离掠身至兰儿身旁,然后轻轻一曳,带着兰儿一个转身,不向屋后跃去,而一轻功无声无息的翻出了就近的院墙。

刚一翻出小院,就听身后的院门被人吱的一声打开。

柳双离已身在他处,自然是看不到是何人开了这处院门。可一路尾两人的龙行卫,正隐身在屋沿高处,清楚的看到了两个二十出头,一身陈家外院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推开了这处院门。

一人步向了第一间屋子,另一身形均称、眉眼清秀的,则走向了第三间屋子。

天色渐晚,暗红的夕阳已在西边的天空露出了点点影儿。

昏暗的小屋,柳双离初至时早已习惯的做好心里准备。

可一推开门,她就立时被眼前所见惊到了。

只见今儿的屋内,左右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此时却各放着一盏铜制树形七星烛台,烛台上十四根粗大的红芯蜡烛全部燃着,把这间小小的屋子照得灯火通明。

如此的明亮,让原做着另一准备的柳双离直觉刺眼。她眨巴着双眼,一脸的迟疑,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踏步入屋,望着原本除了上首一张大背椅,外加两张小凳外,就再无他物的屋子。

此时除了左右落地烛台,正中的地上还新铺了张青玉竹席,上设一檀木案几。案上一壶清茶,一套青花细瓷茶具,再有一盏飞鸟衔花烛台,烛台上的小红烛亦跳着明亮的烛光。

再看案几两侧,还分设着两张铺着深紫印花锦垫的四方短脚榻。

这,真真太不正常了。

柳双离愣了好半晌,才在早已跽足坐于案几一侧的殷学正的示意下,别别扭扭的走到案几另一侧,正对着他的脚榻上同样跽足坐下。

这习惯了黑暗的小屋,唯一不变的,只有两侧的窗户,一如即往的紧闭着,厚重的窗帘也一成不变的遮掩着整间屋子,使得屋内的声响透不出屋外,屋外的光线同样一丝也透不进屋中。

不变的窗帘,使得突然现于屋中的烛台、竹席、案几等等,极是不协调。

“杨姑娘别介意,”殷学正却似完全未发觉这不合之处,边为两人斟上茶,边浅笑着说道,“殷某早习惯了在此间议事,实不愿再换他地,才选择了重新布置这里。虽是如此,还是过于简陋,真真委屈姑娘了。好在这里十分严实,旁人无法靠近分毫,安全问题倒是最好不过的。”

“大人客气了,这里已经很好了,一点简陋,我没觉得委屈,真的。”柳双离忙回以开朗的笑颜,正了正身,她只是被突然的改变惊到了。

委屈?这词好像跟她沾不上边啊。

殷学正微笑着,笑得十分悠闲而淡然,完全没有一丝往日的阴邪之相。让柳双离看着又是好一阵的不适应,暗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稍缓过些神来。

殷学正却是毫无感觉般,谦和的双手捧起青瓷茶杯,亲自送到了柳双离面前。

柳双离又一惊,本能的一个起身,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忙躬下身双手接过茶杯,却又半晌不知是该先喝一口茶呢,还是该直接把这青花瓷茶杯放回案前。

怔了好一下,还是选择了先抿上一口,然后才把剩下的放回案上。

“姑娘今儿有何收获?”殷学正亦轻吟了一口茶,笑意浅浅的问道。

柳双离又是一个愣。

盯着这好似换了一个人的殷指挥使,一时竟是不知怎么去说为好。

其实,殷学正对她态度的改变,在两日前来找她交代任务时,就有所表现。那一天,这位殷大人面对她时,一改之前由上而下府视人之威严,不但阴邪之气全无,还十分的亲和有礼,态度反转得就如同通家之好的平辈之交。

柳双离能猜到他态度大变的原因,心下了然,自然也不会对此转变太过奇怪。

可今儿他除了对她态度好之外,另有一点却让人很不适应。

瞧瞧他现在的装扮,玉冠青衣,乌发偏垂,只手执茶,眉眼浅笑,仪态优雅,再加他俊秀不凡的皮像,咋一眼看去,真真个翩翩如玉浊公子。

单瞧他现在这样儿,这神态,百年世家教养出来的公子哥儿,好像也不过如此吧。

但柳双离知道,眼前这个外表优雅又位高权重的殷指挥使殷大人,其实出身寒苦,从小就没受过什么正规的教养,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都是在刀口上舔血,自己一点一点拿命拼杀出来的。

知道他的出身,他原先的阴邪之像,柳双离能理解。可现在这个样儿,她就真的无法相像了。

瞧他现在扮像,与她熟知的韩家两位公子是那么的相似。可人家不同啊,人家是本性使然,他却只能用一个字来解释——装。

柳双离暗自咬牙,这位殷大人行啊,就算是装,也装得这般的仪态万千,虽然儒雅之气比不上自小就浸泡在诗书乐法中的韩家两位公子,却就是让人瞧不出什么违和感来。

怎么会这样、。

柳双离真真觉得眼睛生疼。

这感觉很怪,好像她遇到的这些上位之人,除了秦思扬外,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个个最后都会变成这般的样子,淡定从容,一派的优雅自得。之前韩府的两个公子是这样,眼下这人又这样。

可实际上呢,在他们淡雅谦和的外表下,做出来的事,却一个赛一个来得狠厉。

这是怎么了?

嗯,等等,秦思扬之前是因为年纪小,性子又直又倔,所以装不出来,现在他年纪也渐长了,殷学正又跟了他,在这帮子人的联合调教下,他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个样子,然后来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些算什么事啊,真不知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哎,有两年不见杨小子了,也不知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真像她猜的,成了这样一个笑里藏刀的家伙。

要真成了这样,她一定会不习惯的。

想想杨小子还是那个倔强爱闹性子的小样儿来得可爱。

哎,再等等,敢把当今天子用可爱这词来形容,她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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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放松下来的殷学正

柳双离的思维在不断发散着,一时忘了回应殷学正的问话。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正眼看去,却见殷学正依然嘴角含笑,神态未变,手中的青花瓷杯还冒着热气儿,望向她的眸光有着无限深意,无一丝一毫不悦之色。

见柳双离终于神游回来,殷学正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从女孩进屋,脸上的神情就一直在不断变化着。先是惊讶,之后是感叹,再后像是了悟了什么,神态淡然下来。待他问话,女孩又似突的想起什么,心下懊恼上了什么事儿,小脸蛋儿一阵惊一阵喜的,末了又似顿悟到什么,面上现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这些神情变化,虽不是有多明显,却只要有心人留心去观察,都能很轻易的发现,真真有意思极了。

只一刻,脸上就有如此多的神情变化,单是这么静静看着,就让人忍不住的心情怡悦。

不愧是他家小主人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儿,果然有趣。

殷学正轻笑着,见女孩乍然惊醒后,圆圆的小脸上立时很不好意思的朝他笑了笑,抱歉一声,随之迅速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双手呈上:“如大人所料,这是在陈府后宅找到的。”

殷学正接过小册子,随手翻了翻,见到上面罗列的名字也不惊奇。

“姑娘看过册子了?”

“看过了。”

“如何?”殷学正笑问。

“江南的官吏,九成都在上面了。”柳双离撇撇嘴。

“不错,姑娘都还记得。”

“这还不是大人逼的。”

殷学正哈哈一笑,随手把这要命的小册子往旁边一放,然后执起茶壶,续上茶水。

柳双离侧头望了一眼小册子,眸子微闪,问道:“大人为能从陈家得到这本册子,布局了很久吧?”

包括上回拉着她去陈家见陈大人的那一回,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吧?

知道这事不应多问,可她到底被牵连进了一些,柳双离性子再淡然,对此事还是忍不住的无比好奇。

想起两日前,多日不见的殷学正,突然亲自找上她。跟她说起了陈家,说起了陈家后宅布局。她最初还以为这位殷指挥使,终于要拿她的扬家女兼陈家三公子未婚妻这身份来说事儿了。

却不想,殷大人说到最后却只是要她到陈家后宅仆佣区去悄悄走一趟,找这样一本小册子。

陈家后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这样小的一本册子,藏到哪里都有可能。可不是一个人随随便便就能翻找得出来的。如果单是这么一说,就让她去找,那就是大海捞针,真是在故意为难人了。

显然这位殷大人并不想为难她,给出的方向特别明确。

册子就在陈家三公子一个得用的小厮那里,只要用心,一定能找到。

再者任务还没时间限制。

这不是在为难人,这是在给闲着没事做的人,随便找个事儿打发打发时间的玩玩。

自殷学正上次从宫中回来,柳双离就明显感觉到他对她态度上的巨大转变。

她很快成了正式的龙行卫,然后接到的第一个任何,就是去人家后宅,随便翻翻个家,再随心找找本无论谁去都能被找到的小册子。

真是省心省事。

柳双离无比相信,之前负责跟踪此事的龙行卫,早就探到了小册子在陈家哪个小厮身上,而那小厮又会藏在屋中的哪个地方。都到了这一步,人家要去拿,等同于随手捡来的事。只是殷指挥使却不给人家去捡了,而是转手把这事丢给了她来做。

没有最终明确到哪个小厮,哪间屋子告诉她,就已经是对她的考验了。

嗯,真是个好好任务。

柳双离想到这,忍不住的翻了翻白眼。

殷学正瞧着,心下免不得的又是一阵好笑。

翻白眼,是对他给的任务,心下不满了吧。

呵呵,真是个实心儿眼的小姑娘。

眼前的女孩儿自从放下对他的防备之心后,在他面前的神态就放松了下来,虽谈不上完全的信任,却不再一直紧绷着心弦,脸上的神情更是随之多变起来,虽不明显,但只要他留心,总能随时捕捉到。

这般心随所动好玩的神情变化,让人瞧在眼里的人,心态也不由自主的随之放松下来。

这么自然而然的与人交谈,轻松自在的随意聊着天。如同夏夜闲坐时,那河边的一缕清风,山中的一股清泉,天上的一朵白云,悠闲又自然,随性而不羁。

这是殷学正自小就想感触又从没感触过的一种心境。

说起来,柳双离想错了一点。

殷学正虽然出身寒苦,但他自从入了麒麟阁,就开始接受了正规的世家教育,一直到他被派潜放龙行卫。时间虽然很短,也很笼统。但他自小聪慧,学东西别旁人都快上不少。所以,能吸收到的东西自然很多。

他不同于韩家的公子,韩家是武将世家,又子从父业,都有过从军的经历。即便从小修习诗书,学得文士的儒雅之气再重,那早几代就刻入骨髓的武将气迫,却是怎么也去除不掉的。他们再是云淡风清,可言行举止中,武人的豪放作派,总不自觉的就会展现出来,想隐都隐不去。

可殷学正不同,他生于京城,没从过军,也没行走过江湖。他常年生活在阴暗处,武人的豪迈作风,他自小就没有。他长于京城,即便从小习武,最常接触的,耳濡目染最多的还是世家文人的各种作派。而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故作清高的文人雅士。殷学正想要弄懂他们,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变成他们。所以,他自小就在模仿他们,学习他们。他善于学习,不但天资聪慧,还很刻苦。如此久而久之,虽然不是世家出身,却在自身刻苦的模仿与学习中,把这当成了日常,当成了自己的生活。

模仿和学习的最初,确实可以说是在装。

可装到了最后,装成了习惯,就不能再说是装了,因为,他早把这些变成了自己。

而士人最推崇的生活,不就是自然而然吗?

真正的文人雅士生活,其实就是享受自然。

所以,最后殷学正学来的,就是享受生活,享受自然。

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没有在装。

在这点上,柳双离真的看错了。

倒是他常现于人前的阴森邪气,才是他故作的外象,这才是装。

所以,自他作了选择,重返麒麟阁,认定了今后的主子,再从中了解到柳双离的特殊身份。殷学正就不会再在柳双离面前装了。

此刻他淡笑着迎上女孩玩味的眼神,剑眉轻扬,很自然的回道:“不是从陈家,这册子本就属于我们龙行卫,我只是去把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罢了。”

“这是龙行卫的?”

柳双离睁大双眼,一时反应不过来这话的意思。

殷学正笑笑:“姑娘可知陈家,或更正确的是陈三公子,从何得来的册子?”

柳双离摇摇头。

陈家虽是京官,官位也很高。

可礼部的官员,又是背景不强的官员,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能力弄到这么机密东西的人。

更何况是那个刚取得进士资格,还没得授官职,年不到弱冠之龄的陈三公子了。

殷学正淡笑:“这册子,正是陈三公子从我们龙行卫处得来的。”

柳双离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殷学正轻抿了口茶,解释道:“这册子,包括之前让你呈于陈大人的册子,都是年前我们龙行卫的人自江南方家那誊抄而来。只是不巧的是,我们的人在得到册子后不久,就被方田两家的人给发现了。具我们最后查知,方田两家之后一路派出高手,追杀我们的人,直追杀到了京郊一带。我们的人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偶遇出游在外的陈三公子,不得以把这关乎生命的两本册子交托给了陈三公子。”

柳双离眨眨眼,事情竟是这般的起因。

想了想,柳双离又疑道:“不对啊,你说你的人最后是把册子交给陈三公子的,怎么被撞死的人,却是陈家的二公子?”

殷学正轻笑,这一回笑得不再轻淡也不再儒雅,而是他一惯露于人前的阴邪冷厉:“这又是另一个意外了,陈三公子也正因此意外才保住了他的那条小命。也正因为他的故意错误引导,我们从年前一直追查到现在,花了整整半年多的时间,才得以找回这丢失的册子。”

殷学正说着,伸手轻按着那本失而复得的小册子,叹道:“要按正常,几天,最多不过半月,它就应回到我们龙行卫手中。陈家的小子,真真可恶。”

柳双离听着一惊,他虽没见过陈三公子,也不在意,却因那备用身份,还有之后的经历,专程去听过不少他的风闻。

风闻中的陈三公子可是个谦谦君子,作风正派,为人忠直,厚道儒雅,怎么也不像会是一个,为了保全自己,把危险故意推向自家兄长的人。

“那陈二公子,可是你们……”

殷学正冷笑:“我们也想啊,可这事倒真不是我们龙行卫所为。”

“那是谁?”

“方家的人。”

柳双离一时怔住,迟疑了半会,才忍不住再追问:“那镇国公府那个,张四公子,又是……”

殷学正微敛双眉,眸中却无不悦。

这丫头,还是挂心她遇到的那事啊!

“张四公子与陈家及册子事件无关,那是另一个案子,再有,他是我们暗龙卫丙字辈的人。”

“哦。”柳双离应了一声,知晓事关机密,也不再追问。

两人继续聊着陈家的事儿。

第一百章 江南册子入京始末

听殷学正的解说,柳双离才了解了这件事的大概始末。

这事竟还牵扯了陈家的内宅斗争。

陈家当今的主母,并非陈家大公子和二公子的生母,这点柳双离是早就知道的。

因着陈大公子的成才,现在的陈夫人不想陈二公子再压自家儿子一头,所以,从小故意纵着陈二公子性情,把人有意养废了。

等陈大人发现自家二儿子已无法收敛,无奈之下,只好在银钱上控制着这个儿子,不让他乱来。

陈二公子从小大手惯了,银钱一被控制,自然很不习惯。就在这时,一直与他不亲的陈三公子找上了他。

陈家三公子自小就被自家生母严加管束,虽作风正派,没有不学无术,可暗地里却很是羡慕自家二哥恣意的生活。

他家二哥没有银钱,却是会玩,而他手中有母亲给的大把银子,去无路子不会玩。且被生母盯得紧,到手的银子也不敢随意去花,更不敢学别的纨绔子弟般往烟花柳巷里踏足半步。

兄弟二人,各自受限又各自羡慕,正正好形成了互补,所以很快就在私下里达成了共识。

表面上,陈三公子还是过着他正正经经,循规蹈矩的生活。

背地里,却由他家二哥出面,暗里约着各色人物,各式的享乐游玩。

当然,能与他们家搭上关系的公子哥儿,再是能玩会耍,陈二公子也不会约来与陈三公子同玩,免得从别家嘴里把这事儿捅到陈夫人耳中。

再有,陈夫人安排在两位公子身边的眼线,也都会在每次去玩乐时,故意使唤开去。

这些事儿,陈二公子粗枝大叶,总注意不到,几次都差点露馅。反是拿着银钱的陈三公子事事小心谨慎,数次在他的细心安排和及时提点下,险些露出的馅化才汲汲化解过来。也因此,几年下来,两人背地里的这般鬼混生活,竟在陈三公子的周密安排下被瞒得一丝不露。也因此,陈二公子极为看重自家这个三弟,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去年底龙行卫携机密册子被追杀至京郊,好巧不巧,就逃到了由陈二公子出面安排,实则却只是陈三公子来游玩的地方。

那一处的庄园极偏又道路不畅,原是早些年某个贵人修建来隐世养生之所,贵人去世后,几经转手,这处庄园被某个商人以极低的价格购下。

商人擅于养花,购下这处庄园后,见此山野起伏,一处山中在同一时间,常出现不同时令的气候,极适合不同花木的种植和繁衍。

商人就在此处栽培下了各色花木,待花木长成后再运到京城销售。因常常能种出不同时令的花木,日子久了,此处地段不佳的庄园,也在京中博得了不小的名声。

但到底因为位置不好,庄园名声虽有,来此游玩的人却极少。

陈三公子是个爱花之人,听闻了此处名声,去年底就暗中让其二哥花银子租下了这一处庄园,租期足有一月之长。

陈二公子不喜此处,却为让手握重银的自家三弟开心,还是办得极期周到用心。租下庄子后,不但雇人重新布置了一通这处庄园,还请来了不少名伶美妓。

因着做这事时,打的都是陈二公子旗号,陈二公子又不喜来这里,而陈二公子和陈三公子长像相似,对外又故意隐瞒。不但请来的伶人妓子,就连此处庄园的管家仆佣一干人等,都以为来此赏玩的,只有陈二公子一人,并不知实际一直来玩的却是陈家的三公子。

事情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开始了。

待那一日,又一次来此游玩的陈三公子无竟撞见逃命至此的龙行卫,接收了龙行卫临终前交托的机密册子,又无声无息的离开后。

不管是来此收捡人命的官府,暗中查探案情的田方两府人马,还是龙行卫的秘密探子,查问到的关键人物都只有陈二公子一人。

听殷学正说来,龙行卫在探知机密册子有可能在陈二公子手中后,虽也秘密派人监控了陈府,但重点却是加派人手,布控了他们龙行卫在京中的几处秘密接头地点。

因为携带册子逃至京郊的是暗龙卫,官府并不知晓此事其实与龙行卫有关。刑部对此也只是以江湖仇杀落了案。

而依规定,暗龙卫如一时不便,要转托外人把信息传至京城,也只会起用京中某个秘密联络点。

那些联络点,对外都与龙行卫无关,有些地点就连接收信息的最初之人,也不是龙行卫自己的人。

死于京郊庄子的暗龙卫是暗龙卫中的甲字辈,知晓京中多处秘密联络点。

殷学正不知他会把哪一处的联络地点告知转托的外人。

所以那阵子,龙行卫的工作重点,一直是在监视陈二公子,看他会往哪处联系点。

也是很是不巧,册子的事还没探出苗头,就碰上了先帝薨逝,京中所有娱乐场所都被迫关闭三月不得开业。

龙行卫的秘密联络点,也随之减了七成。

陈二公子一直没有探头,龙行卫的工作也没什么进展。

另一方面,他们也探知,田方两家的人,寻了不少方式,接近了陈家这位二公子。

而不明就里的陈二公子却很是自鸣得意,以为自己哪一处入了某位高人的眼,所以这么多人纷纷来巴结于他。

也就在这时,陈二公子踏足了石砚街的宝来阁。

那是一处是卖笔墨纸砚的地方,本是陈二公子这等人物决不会步入之所,陈二公子却来了。而外人不知的却是,这一处宝来阁,正是龙行卫在京中的秘密联络点之一。

而陈二公子不但来了,还向阁中之人提到了小册子,说得含糊不清。

这让殷学正很是不解。

陈二公子提到了册子,表面上是对上了号。

可殷学正想到的却是,死去的暗龙卫向来是个办事牢靠之人。

他要真把如此机密的册子转托给了陈家二公子,怎么会看不出这人是个从不与笔墨打交道之人?他知道的联络点不少,又岂会偏偏选择了这一处最让人生疑的地方告诉陈二公子?

所以,殷学正由此疑心,实际拿到册子的人,可能并不是陈家的二公子。

如果不是,那又会是谁?

再进一步细查下去,陈家三公子进入了龙行卫的视线。

与此同时,因陈二公子向外人提到了册子这个一关键,终于让一直暗中观察他的田方两家人急上了眼。

在多方探问不得要领后,急红眼了的方家人,终于对陈二公子下了死手。

他们不在乎能不能寻回册子,他们只要能把知情的人全部弄死,让他们不敢再在这上打任何主意就好。

他们清楚陈二公子和自家继母不和,也知道陈二公子和自家父亲有嫌隙,所以倒没怀疑陈家的两位当家人。他们也探知了陈二公子和自家三弟暗中有来往,所以苗头也转向了陈三公子。

只陈三公子表现得太过慎密和淡定,田家五郎用了最大的交情,探知到的也只是陈三公子同情自家二哥的苦境,偷偷给过他一些银钱花用,却也劝说过他不要再违逆父亲花天酒地,多多收敛性情。可他家二哥就是不听,他也苦无办法。

至于册子的事,他是有听他家二哥提过,却不知确切记录了什么内容,实在爱莫能助。

田家五郎的路子一时走不通,四家当家还没在意,反是外人殷学正看不过眼了。就暗地里帮了他一把,用另一个方法,把一本册子透给了陈三公子,同时设法让田家人知道了此事。

如此,田家五郎必然会更加另眼相看陈三公子,下面他们会如何发展,那就要看陈三公子的本事了,反正他现在一时半会也起不了床。

柳双离听到这里不由的好笑。

这位高高在上让人见之生畏的殷大人,真是个小心眼。

回想之前,那日殷大人带同她去相看陈大人,存的不只是探问陈大人这一目的。想来还有其他,一是让她看看她那个所谓的未婚夫,表面斯文正派,背地里却是个怎样个不知羞耻之人;二来想必就是故意震怒陈大人,让他好好教训教训自家这个混蛋儿子。

打残了最好,打不残也要落个半死。死了还能一了百了呢,这慢慢折磨着才是最好玩的。

殷学正的小心眼儿,可见一般。

只不过殷大人的第一个目的,却是失策了。因柳双离根本不是陈三公子正经的未婚妻,当然就对他实际是怎样一个人不上心。

想到这里,柳双离又忍不住抿嘴轻笑,继而朝殷学正翻了翻白眼。

倒惹得殷学正一时顿住。

“杨姑娘不喜陈三公子。”殷学正笑问。

“嗯,陈家三公子和我没有关系,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柳双离再次翻眼。

殷学正了然的点点头。

“殷某原想送姑娘进陈家,如今看来是不行了,真是可惜啊”

“哪有,我已经进陈家了,”柳双离弯弯嘴,“还帮大人找回了最紧要的册子,不是吗。”

殷学正听闻呵呵一笑,指尖轻敲着桌上的小册子:“也是啊,如此殷某真真多谢姑娘了。想河道翻船数,我们早年就有备数,不用看册子上的记录也能知道个大概。江南那边,最紧要的还是这本记录了江南各路官员贪腐数的册子。这才是本案最致命之处,姑娘能安全寻回,当可记大功一件。”

柳双离愣住。

大人,玩笑不能这么开的。

真记下大功,要人家日后如何自处?

这不是明摆着走后门的起脚!!

“大人,请论功行赏,否则难服下众。”柳双离急道。

殷学正哈哈一笑:“该有的功,我自然都会算上。杨姑娘的这一份当然也不会漏掉。”

柳双离苦笑,她真要取了这一份功,算什么事,不是摆着自取其辱。

不知这个殷大人这般说来,是在厚爱她呢,还是在存心整她。

想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想到这柳双离连连摇摇头,正色道:“不管大人如何说,反正这个功我是不会受的。”

殷学正瞧着柳双离边说着边小脸儿都急红了,又是一阵大笑。

这小姑娘正起经来的样儿,真真很逗人乐。

真是又聪明可人,又傻气得可爱。

让一直只在暗道上行走的他,仿是看到了一缕清新的阳光,瞬间暖了心肺。

他殷学正不是个冷心冷血的人,从来不是。

否则直属皇上统领的他,就不会在先帝日渐病重,早就不理朝政时,还下了最大力气去探查江南河道翻船案,还要不惜余力的去收罗江南官员的贪腐证据。

否则他就不会一直不理会王田方三家的拉袭,说是不想居于任何一方势力,要自成一方势力。实则却也是他根本看不上,看不上那不顾民生疾苦,不管国家安危,只知不断填满自身腰包的小人。

第一百零一章 田府访客

说起来,田方两家人不是没怀疑过偷取册子的人是龙行卫,只是他们没有证据。

当然,就算他们有证据,也奈何不了龙行卫。

所以殷学正也并不在乎他们知不知道。当然,不知道最好,省心省事,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就行事麻烦点。

只是两厢都没撞破这层皮,大家偶尔见面时还是十分亲近友爱的。

“殷大人真不怕太后拿你?”柳双离无不担优的问道。

“太后?”殷学正冷笑,“她自顾不暇,怕什么。”

柳双离听言愣了一愣,最后也随着殷学正展眉而笑。

夏日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前一天还艳阳高照,转一日就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京城的田府,如同京中任何一处,暴雨如瀑,虽才午后,日已如漆夜。

二进的厅堂,室内桌侧的青铜灯架下,防风罩映出的模糊光影,落在一旁坐中的男子面容上,显得那么森然冷厉。

男子四十出头,面容沉竣,正是田府的主人,内阁阁员,刑部左侍郎田衡。

此刻的他正仰靠在红木太师椅上,眉心微拧,眸光时不时的望向风急雨狂的屋外,似在着急的等着什么人。

他其实并不想在此等人。

今日狂风暴雨,连早朝都免了,按往时他应该舒心的呆在某位小妾的屋中,躺在宽大的床上,怀抱着娇躯玉体,好不惬意。

可今日他没有,因为两日前,他突然收到一封密信,信中笔迹不明,内容简单,只言明两日后的午后会有人到府中拜会,敬请田侍郎恭候。

以他现今的身份地位,如此言语不敬的信件,本不可能会到他手中。可下人奉上信件时颤抖的说道:送信之人态度强硬,说信件必须要递到大人手,同时还给了个信物,说老爷看到信物后就明白了。

他看到信物后果然沉默了,默认了接待来访之人。

可却也因此,两日来心下一直心神不定。

信物是一块染着血渍,并伴有深深刀斧裂痕的方形浮雕文竹玉佩。

这是已故田老太爷生前曾佩带过的信物。

当年田老太爷还未入阁,只任着刑部郎中时,某次外出办事,遭遇了仇家的暗伏刺杀。那次刺杀,田老太爷所带的护卫下人全部阵亡,他在走头无路眼看就要身死异乡时,幸得一路过的贵人出手相救捡回了一条性命。

田老太爷得救回府当晚,就将此遭遇通告了家人,并言明已把随身所带之玉佩赠于了救命恩人作为信物,日后若有人持此玉佩向田府求助,凡田家人无论是谁必须以诚想待,不管所求何事,必当来者不拒,以报贵人救命之恩。

孝道为上,父命不可违。田衡见到此玉佩,即便他再位高权重,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家等着人上门。

此刻田衡眼望着屋外,微晃的烛光,交错的投射到他的身上。

外面雨势不减,日头依然晦暗如夜。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随之震耳的雷声炸响在青瓦之上。

雷声刚去,雨打石板声中,隐隐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田衡紧蹙眉心,缓缓站起身来。

片刻,厅门轻启,一阵洗刷声后,下人前引着两个身披黑色长斗篷外的人转过屏风,走了进来。

“大人,人已到来。”

田衡眉心更紧。

眼前的来客不但没有脱下斗篷,就连篷帽都还严实的罩在头上,完完全全的遮住了他们的整个人,田衡只能从他们的身形才能判定,来的是两个健壮的成年男子。

点点头,田衡也不言语,挺直身昂着头,双眼直盯着当先的斗篷男子。

当先的斗篷男子亦不说话,沉默的转向引路的下人。

田衡眉头深锁,明白来人是不想让多余的人看到真面目。

也不多话,挥手让下人退下,同时吩咐道:“没有我的叫唤,不得让人进来。”

下人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屋中瞬间只余两名深罩于斗篷下的男子,还有表情深重的田衡。

屋外雨打风急,吹打着门窗噼啪作响。

当先的斗篷男子慢慢拉下篷帽,终于露出了真颜。

“宁王爷?”

田衡一声惊呼,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

“宁王?”当先之人冷哼一声,“老子才不是那蠢货。”

“你……”田衡一惊醒悟,“你是楚天云。”

“可不就是老子。”当先之人又是一声冷哼,“他娘的,难道你们都只记得那个蠢货,不记得老子吗,真他娘的该死。”说着一把脱掉斗篷,随手扔到一边,然后大步上前,也不用招呼,一屁股就坐到了主宾座上。

楚天云,原宁王楚天风的同母胞弟。虽小着自家长兄三岁,外表相貌却有着九分相似,仿如一卵同胞的兄弟。

五年前,楚天风被定谋逆之罪楚氏一族满门抄斩。楚家四郎楚天云,因正好出门游历不在家中,捡了一条命。

田衡盯着眼前大大方方坐在上边,很有些反客为主的楚天云,深吸口气,取出信物玉佩,问道:“四郎今日到此,难不成二十年前救下先父的恩人就是你?”

楚天云刚拿起桌上的茶壶,往嘴里灌着茶,听到问话,忙放下茶壶,咳了一声道:“不是老子,当年救下你家老爷子的是他。”说着向前一指。

田衡一愣,转身看向一直默默立于一旁的另一斗篷男子。

那男子见田衡看向他,立时躬身行了一礼,缓缓拉下篷帽,现出了真容。

和楚天云粗犷的长像不同,这名男子长得极期斯文。男子年纪也约四十岁出头,面上蓄着短短的白须,眼神谦和有礼,乍一看去,就似个长年浸泡在书院里的教书先生。

可田衡却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眼前的男子虽眼神谦和,眸中的深处却闪着是锐利的精光,抚着白须的手掌骨架结实,细看去每一节的指尖都厚实无比,不似只会握笔书写。

再有他只简简单单站在那里,并无多大动作,可只要他微有动作,周身的气流就会无形中随之转动。

他一静,气流就止,他一动,气流也随之转起。

这是只有内力修为极其深厚之人,才可带动而起的气流。

这一点常人无法看出,可因着要强自健体,自小就修习过武当太极养身功的田衡,却是多少能看出些的。

田衡自感到气流的运转,心下不免暗惊,此人的武功底子极其深厚,就不知能敌过龙行卫的头子殷学正否。

“先生有礼,田某大恩不言谢,不知先生贵姓?”田衡上前回了一礼,客气的问道。

“鄙人吴炳生,见过田大人。”来人说着,把脱下的斗篷放至一边,再向田衡行了个正式的大礼。

田衡亦回了一礼:“原来是吴先生,田某见过了,不知先生何方高士?”

“鄙人陕西凤翔岐山人士,不曾就学,早间随了无尘子道长学了点防身术,聊可自卫吧了。”

“无尘子?”田衡一惊,“不知先生与庆仁伯府的二郎白子卫,如何称呼?”

“舒容啊,不瞒大人,他是鄙人的师侄。”

“那,白二郎长随在侧的师兄?”

吴炳生呵呵一笑:“那是鄙人不成器的小儿,让大人见笑了。”

竟是吴日普的父亲,田衡眸光闪动,看向吴炳生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探查。

可此人毕竟是他先父的救命恩人,田衡心中再有疑虑,也只能收回目光,客气的请人落了座,又亲自煮好了新茶,递与两位来客。

楚天云哼了一声,接过茶杯,也不惧茶热,一口饮尽。

吴炳生却客客气气的双手接过银制茶杯,微起杯盖,轻抿了一口。

三人又客气了几句,田衡才最先问道:“楚四郎与吴先生今日登门,不知何事相寻?”

楚天云与吴炳生交换个眼神。

楚天云半眯了眼,吴炳生朝他微一点头,才转向田衡回道:“鄙人是有一事想烦请田大人。”

“何事?”

吴炳生起身又行了一礼,抱拳道:“下月初宫里相看定夺各地送上的秀女,鄙人不才,想请大人帮忙照应一人。”

田衡面上一冷:“不是田某不愿相助,但凡他事,无论大小,田某定当全力相助。只这宫里选秀,那是太后娘娘亲自盯着的,田某实在插不上手。”

吴炳生哈哈一笑:“大人说哪里话,鄙人并非要大人帮忙让那位姑娘胜出。宫中选秀结果如何,全凭太后娘娘的金眼玉言及皇上的圣裁。鄙人一介草民,岂敢有异。只那一个姑娘,和鄙人有些亲缘关系,才劳心走了这一趟。姑娘如果不幸落选,那是她才品不够,鄙人这一趟也就算了。要是她有幸被选上了,那就还请大人看在鄙人多年前相救令尊的份上,多多照应一下那个姑娘。”

说着吴炳生再行了一大礼。

田衡双目微闪,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先生说的是哪家姑娘?”

吴炳生拱手一揖:“西安乐雁县的李若兰姑娘。”

“李若兰?名儿不错,不知姑娘是何出身?”

“姑娘来自西安乐雁县,在乡里有些美名,有幸入了担水人的耳,被送了画像到州府,又幸运的入了选。说起来这姑娘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自小就被父母兄姐宠惯了,性儿很有些骄蛮,又是乡野里长大的,礼数学识多有不通。家里人担心小女儿一旦得幸入了宫,性儿又是那般任性,礼学上又是多有不足,没个人教导照应的,在宫里受了委屈可怎么办。李家只是个乡绅,祖辈上虽出过举人,却只是当了几年的七品县官就因病故去了。一家人只在县里靠些薄田度日,没什么积蓄,想着女儿进京,却找不出多余的银钱给女儿打点,心里实在难受。因鄙人多年前留落乐雁,受过李家多方照顾,这恩情一直无以为报,这才想着来寻田大人。”

听言倒不是什么大事儿,田衡转眸看了眼楚天云,虽心中疑虑不减,却还是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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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各方势力

田衡倒不在意这李姑娘是何等人物,就算她是百年世家出身的大家闺秀,或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美女,在他来说都不是个问题。

说到此次选秀,太后王家、方家再有他田家都有女儿入选。

王家入选了两人,一是太后的嫡亲侄女王冰玉,一是太后族家的远房侄女王冰妍。除此之外王家势力另还有一人入选,却并非王姓,而是太后嫡亲妹妹的女儿崔芸婷。方家入选的是方心怡的嫡亲侄女方希宛,另还有方心怡的庶出女儿梁敏。田家却只入选了一人,是田衡的堂侄女田挽清,其他再无旁亲。

田衡知道太后很在意这次选秀,早早就为两个适龄的侄女请了宫里教导嬷嬷,又叮嘱自家妹妹对她家的女儿好好教导起来。又因方心怡亲生的女儿都已嫁人,只能应了太后的要求,收了个适龄的庶出女儿到名下,当做嫡出亲自教导。

田衡见王方两家一下就出了五人,他自觉事重必扰,就不想再在这上面添加事端。只在田家适龄的女儿中,选了一个性情温婉,处事稳重的送去参选,其余适龄的都言说已定有亲事,就此揭过。

他心知太后必不会把田家送去的这唯一女儿刷掉,所以自那日乾清殿上出头挣到了扩大选秀范围,再又送出这侄女后,他就没再关注过选秀的后续,直至今日。竟是个他怎么都想不到的外人,跟他言及选秀之事。

下了一日的暴雨,终于在申末时分渐渐收住,乌云一点点散开,天边透了些许亮色。

送走了两个重新披上斗篷的男子,田衡一时陷入沉思。

“父亲觉得不妥?”

田少靖自后堂绕过屏风来到前厅,在田衡下首坐下,指尖弹着桌上的烛台问道。

田衡撇了一眼儿子:“你听闻了多少?”

“孩儿晓得那人武艺高强,不敢太过靠近,只在远处隐隐听闻是原宁王府的人,还有关于选秀的事。”田少靖回道。

田衡微点头,冷声道:“那是楚天云,原宁王楚天风的同母四弟。当年侥幸逃过了一命,却不想今日竟大胆如此。想是先帝过世,他就此看到宁王旧案翻盘的希望了。”

“当年宁王的案子……”

“冤案。”

“冤案?”田少靖惊道。

田衡冷笑:“楚天风这人我是了解的,骄纵无能却又胆小怕事。当年英宗帝薨逝,楚皇后势大,他借自家妹子的名号从一等侯爵加封成了宁王。人人都以为这是楚家要谋反的先兆,可楚家出尽风头后,各方压力接踵而来,楚天风却怕了,没再有动作。随之楚皇后被声讨,楚家也跟之势弱,他更生了退缩之心。再之后,先帝起势,他看着楚家大势已去,就暗中投靠了先帝,逼迫楚太后自缢,才保住了自己这一方势力。”

田少靖道:“楚太后虽死,可楚家在先帝之初却也势大难拔,听娘娘说先帝当年为此还日夜难眠,他楚家那时可真有谋反实力的。”

“那又如何,他楚天风却没那个胆,”田衡不屑道,“不但没胆,还没那眼力劲儿,以为自请降回侯爵之位后,就向先帝表明忠心了,就可保全楚家荣化富贵不倒了。”

“楚天风的自请降爵,先帝不是当场就驳回了吗。”

“是啊,这只是先帝的暂时安抚。楚天风却以为是先帝怕他了,更加的不知收敛了。”

“这也不代表他楚天风真无谋逆之心啊?”田少靖追问道。

田衡冷笑:“当年宁王谋逆之罪,先帝借的是何原由?”

田少靖想了想:“不是说私藏了龙袍和皇印吗?”

“那龙袍和皇印在哪找出来的?”

“不是他楚天风的书房吗?还是殷学正亲自领龙行卫去查抄到的。”

田衡又是一声冷笑:“靖儿还记得四年前宣化封城一事吗?”

田少靖一愣:“自然记得,那不是为了抓捕漏网的英宗遗子秦思忧吗?怎么了?”

田衡淡漠的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楚天风的书房最可能藏着什么,是龙袍是皇印,还是书信?”

田少靖不明所以,也就哑然无话,只睁大双眼等着父亲下面的解释。

“这你就不懂了。”田衡指尖抚过面上的微须,冷笑,“秦思忧当年还活着,先帝是丝毫不知情的。是龙行卫暗报了他活着的疑象,先帝闻之震怒,这才命殷学正前去查抄了楚天风的书房,果然搜到了他与秦思忧暗中往来的书信。”

田少靖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田衡哼了一声,继续道:“试想,楚天风要真有谋返之心,他是以秦思忧的名头起势更能成功,还是自己造了龙袍坐上宝座更能成功?”

田少靖想了一想,道:“自然是前者。”

田衡点点头:“退一步,就算楚天风真有自己登上宝座的野心,先扶持多病的外甥上去,等完全把控了朝政,再拿下帝座,这样更有成功的把握和便宜行事吧。可他没有,楚太后势大时,他都没能成功,先帝取得天下后,他就更这个机会,因此也就更没了那个胆。”

田少靖愣了好一会儿,才悻悻道:“先帝是在查抄了楚天风的书房,才确定秦思忧还活着的。”

“是的。”田衡额首,“也才知道他这多病的侄儿身在宣化城一带。”

田少靖又想了一下,随之冷笑:“如此说来,楚天风当年是做了秦思忧的铺路石了。”

田衡冷然点头而笑!

天完全暗了下来,雨后的空气很是清新,特别是在草木繁茂的乡野之地。

这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农家院落,几间不大的竹木草屋。

居中正堂的屋内,烛光微闪。

“先生认为那田某人会帮忙照应霜儿吗,他会不会认出霜儿来?”粗重的声音,很有些忧心,却正是刚从田府返回的楚天云。

“霜儿六岁离京拜在云天门学武,一年也难得回趟家,京中认得她的人本就极少。更何况此事已过去五年有余,霜儿当年未满十三,现在将将十七岁。五年都未曾回京,京中不可能再有人认出她来。”回话之人,正是一派斯文像的吴炳生。

楚天云闷闷的应了一声,又道:“说来还要谢过先生,当年要不是因为先生,我们叔侄两人难逃此命。现在还要因为霜儿这一事,劳烦先生不远万里来京求人。只不知这田衡,会如何为人了。先生以为,霜儿能被选中成功入宫吗?”

吴炳生轻抚长须,眼中微光闪过,脸上却一派气定神闲的回道:“楚兄放心,凭霜儿的貌相,入选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见吴炳生如此肯定,楚天云也立时定下心来:“是,先生说得对,霜儿如此美貌天下几人能比,定能入选。”

就在楚天云和吴炳生为他们家侄女儿入宫之事商谈的同时,京中另有三处也在同一时刻收到了相关的信息。

…………

一样是京郊,只是这一处的庭院比楚天云处的大了几倍不只,屋宇不但多上许多,每一间都有雕梁画栋,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所能居住。

一处庭院的厅内,韩齐海手执着下人报来的信息,凝眉不语。

“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室中另一处,韩齐山坐在轮椅上,边四下摆弄着桌上的沙盘,边淡笑着问了一句。

韩齐海轻叹:“倒说不上不好,只是楚天云不但进京了,还在今日带人去了田府。”

韩齐山手中沙盘一顿:“田衡和楚家竟有来往?”

“这正是我奇怪的,之前从没听说田家和楚家有过来往。”韩齐海回道。

韩齐山眉头微颦:“这倒是个新现象,不知楚天云带去田府的是何样人?”

韩齐海摇摇头,解释道:“楚天云两人进田府时都是黑斗篷遮面,我们在田府的眼线无从探知来访是何人。只是从楚天云进京始,我就着人留意他的动向。今儿一早,暴雨刚下,就有一身披黑斗篷的人去了楚天云的住处。不久楚天云就同样黑斗篷罩身,同来人一起进了内城。我们的人察觉那新来人武艺高强,不敢跟踪靠近,所以也探不知是何许人。只结合田府那的眼线报来的信息,知晓当日进了田府的有一人是楚天云无疑。”

因这新的现象,一时间,韩家两兄弟都陷入了沉思。

…………

京中内城,离皇城并不远,此中庭院只要稍稍站在高处,就可清晰看到皇城的高墙。

此处正是京中最大的特务机构,镇抚司所在。

前院偏隅,小小的一间小屋,门窗尽关。

屋中只燃着几支白烛,并无灯罩,人只要动作稍大,就可惊动烛光暗淡。

烛光隐隐之处,殷学正冷笑的看着许行递上来的纸条,片刻后随手一卷,丢向烛火。

只听‘嗖嗖’几声,纸条瞬间燃起一团明亮的火光,片刻后只余几缕灰烬。

“大人?”许行探问道。

殷学天冷然一笑:“楚天云还有些能耐啊,刚一进京,不一日就进了田府。田衡倒是很有胆子,这样的人也敢接待。”

“楚天云进了田府?”许行惊道。

殷学正点点头:“看情况是楚天云带了个田衡不得不接待的人。我们在田府的眼线说,田衡在几日前,接到不知从何送来的一个信物,说是今日会有人前来拜访,不想当头之人竟会是楚天云。不过从另一处消息确认,楚天云带去的那人,才是真正要拜访田衡的人。”

许行怔了怔:“楚天云带去了什么人?”

“暂时不知。”殷学正冷哼,“不过有确切消息,他们是为选秀而来。”

“选秀?”许行奇道,“秀女还没定下吗?”

“都已定下了,就只等太后最后一句话了。”

“那楚天云还……”

殷学正冷笑:“想是选中的秀女中,有楚天云那边的人,这才要田衡这里照应一下。田衡比之王方两家的人,有些眼色,并非一谓的贪财贪势,他喜好平衡各方势力并游走其中,能不多事就不多事。来人应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求中了他。”

…………

第一百零三章 最深一处

深不见底的庭院,因是依山而建,层层殿宇依山叠起,比之京中的皇城,更显恢弘庞大。

庭院中经年响彻的是浑厚的钟声,还有‘笃笃笃’的木鱼声。

这里正是皇家最大的寺院所在——碧云寺。

月已高悬,暴雨过后,月色更是清明。

寺院的最深处,山石泉水相环,亭台楼阁依伴,古树参天,小桥点缀,钟声悠远。

真真一处幽闭的庭院。

院中流泉的尽头,小小一间屋宇,听不闻浑厚的钟声,只能听闻室内不断传出的木鱼敲击声。

寻声看去,只见屋中内室正堂,面对着不大的观音站莲托瓶执柳像下,躬身跪着一半老妇人,持续不断传出的木鱼声,正是出自妇人之手。

妇人年约四十,梳着简单的圆髻,身上披着半灰半旧的衣裙,无半点装饰,脸上亦未施粉黛,双眼微闭。如此妆扮,看着就似市井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妇人。可细看其精致的五官,白皙修长的手指,婀娜的身姿,又无一不昭示着,妇人绝不普通,年轻时定然十分貌美。就算如今,过了女子最美好的年华,也依然保有着娇好的容颜,兼之其出尘的气质,让人见之忘俗。

此时妇人口中正默念着经书,手中不断敲打着木鱼。室外淙淙的流泉声,被这不断传出的木鱼声所掩盖,同样被掩盖的,还有匆匆行来的脚步声。

“娘娘……”

尖细的太监声刚出了一声,就被守在外间的侍女无声打断。

守在外间的侍女如室内的妇人一般,亦是灰色衣裙,无半点装饰,可周身的气度却堪比宫中资历最老的嬷嬷。

急步行来的太监见之,忙躬身行了一礼,低声问好:“郑姑姑好。”

“何事?”郑姑姑问道。

太监双手托起瓷盘:“这是宫里刚传来的消息。”

瓷盘中盛着一个拇指般宽,半支长笛长的玉管,管中接口处红蜡封印,盖着特制的印章。

郑姑姑取过玉管,又问道:“可还有他话?”

太监躬身道:“有一话儿,黄公公说太后已定下了此次的秀女,共十二人,还是原先的人,没有变动。另又选了三人指给了安王。皇上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安王正是先帝六皇子,当今圣上的亲兄长秦思飞。月前刚按太后懿旨,授封了安王。

太后一下就给安王定了三人,是把安王的正妃和两侧妃都一并解决了,就不知给皇上定的十二人要怎么分配。

郑姑姑点点头,挥手让太监退下。自己则托着玉管凝神细听室内木鱼声,待声音渐渐缓下,她才轻轻推开里间的屋门,缓步走入内室。

室中妇人放下木鱼,双手合什,轻抬起头双目微睁,对着观音像十分虔诚的拜了三拜。

郑姑姑待妇人拜完,才轻步上前,扶着妇人从莲花蒲团上站起,转至偏房交椅上坐下。

妇人因跪得久了,膝盖下有些麻,郑姑姑蹲下身帮着妇人揉了揉,待妇人点头可以后,她才起身吩咐守在外间的小丫头奉茶进来。

直等妇人喝过了茶,小丫头退下,偏房内只余主仆二人,郑姑姑才取出玉管,双手奉到妇人面前。

“娘娘,这是宫里新到的消息。”

妇人接过玉管,撇了一眼封印,打开抽出里面的纸条细看。

片刻,妇人轻笑一声,把纸条重新叠起收好,然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阿碧猜猜宫里这回传来了什么消息?”妇人放下茶杯,淡笑着望向守在一旁的侍女。

郑姑姑轻轻摇头,笑道:“奴婢猜不出来,胡乱去猜又让娘娘笑话,还是不猜了。”

“你啊,又在偷懒。以前还会多说上几句,现在倒好,连那几句都省了,一问就推说不知,只管等着我给你答案。”

“娘娘也知道奴婢是个笨的,总是猜不对,多说那几句也不过是跟娘娘图个开心罢了。”

妇人轻转着手中的佛珠,笑道:“哦,那现在不愿多说了,是不愿再跟我图开心了?”

“娘娘又在笑话奴婢了,奴婢哪敢有他想,只是老是用一套话儿来回娘娘,娘娘听多了也不新奇了,哪还会开心。奴婢这不是找不到话了吗,正发愁着呢。”

妇人哈哈一笑,手中的佛珠连转了几圈:“你瞧,新话儿这不就来了吗,还敢说自己笨。”

郑姑姑躬身行了一正礼,笑道:“让娘娘见笑了。”

“好了,好了。”妇人摆摆手,“逗笑的话儿,礼啊就免了吧。”

郑姑姑微微站直了身:“娘娘开心,宫里传来的应该是个好消息。”

妇人淡淡摇头,指尖按定最大的主珠:“说不上好。玉面判的话,已查明西安师爷的案子是龙行卫的手笔。”

“龙行卫?”郑姑姑秀眉微颦,“殷指使这是何意?”

妇人冷笑,按着佛珠的指尖突的一放,佛珠在手中瞬间连转了数圈:“他这是想浑水摸鱼了。先是派人去江南暗中收集官员的贪腐证据,然后背着官员,向江南大半的师爷透出了各样信息,引得不少师爷辞退远走。最后再借刀杀人的弄死那么一两个。不但搅浑了江南那的局势,还能顺带着把西北一带的也探上一探,真是用心良苦了。”

郑姑姑眉头深锁:“他这是盯上了咱们了?”

“盯上咱们倒未必,”妇人挑眉笑道,“依我看,他这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可惜鱼没看准,自己也湿了身。”

“娘娘是想对他……”

妇人微闭双目,沉默片刻道:“吩咐下去,西安的事无论何种结局都让咱们的人不要动,这事由太后的人和龙行卫他们自个玩去。”

“是。”郑姑姑恭敬的应了声。

妇人沉吟片刻,把佛珠换到了另一只手:“再有,田衡不是把户部内编的账册送了一份给王氏吗。可惜田衡底子还太浅,户部那的账册他拿到的实在太不全了。你吩咐下去,让我们在户部的人暗中帮帮他,稍稍给他露个底,就收入这一节,一定要让田衡疑了心下力去查。”

“是。”

“呵呵,”妇人笑得阴晴不明,“殷学正不是大义吗,不是两不相靠吗。我倒要看看,王氏若知晓了他和钟老头的首尾,要如何对他,他又如何自处。”

郑姑姑双眉微扬,轻道:“娘娘何必如此,想先帝一去,龙行卫就没了圣上这座最大的靠山,殷学正他现在不过就草寇头子一个,娘娘若想要拿下他一点不难。”

妇人摇摇头:“你别小看了殷学正这人,他能从一介平民混到如今的位置,并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其能耐大着呢。龙行卫也不是你表面看到的样子,只有那几十号人到处拼命去查抄。龙行卫真正的实力在暗处,那是外人根本无法估量的。再有成宗老儿那几年抄了多少大族的家,都是命龙行卫去办的,从中他们得到了多少好处,无人详知。如此的组织,咱们暂时动不了,那就让他去和太后斗去,看看会得出何结果来。”

郑姑姑顿了一顿点头称是,又问:“娘娘以为他们哪方会占优?”

妇人双目半阖,手中佛珠轻转了两圈:“这不好说,殷学正虽势小,却是个精明的。王氏那里的王田方三家看着势大,可她王氏却是个耐不下性子的人,再有三家里拖后腿的蠢材委实太多,斗输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田方三家是有拖后腿的,可他们也还有娘娘的帮助了啊。”郑姑姑晒笑道。

“呵呵,我倒真想好好帮帮他们。你想那三大世家,还把控着小皇帝呢,如果最后还斗输了个草民,真真颜面扫地,丢人。”

郑姑姑却道:“这也不定是他们的无能,娘娘也说了小皇帝不是个蠢的,说不得就有能耐撇开王氏他们,找上龙行卫呢。这样龙行卫赢了,也说得过去。”

妇人佛珠微顿,点点头:“这倒也是,很有可能。”

“娘娘要不要……”

“不用,”妇人微一摆手,缓缓说道,“就让那小皇帝暂时跳去,能不能跳出王氏的圈子,看他的本事,我们不用去管,只需随时留心他的动向就行。呵呵,他也跳不了多久了。与其让他直接死了落得个轻松,倒不如先让他看到了希望后再去死来得痛快。呵呵,秦姓的人是皇室宗族又如何,如今不还是死绝大半,一时半会也不差这小皇帝的一条命。”

妇人说着,眸光蒙上了厚厚的寒气,指尖通红,使劲撵压着佛珠。佛珠几欲破碎,好再这佛珠是金钢石所制,坚硬无比,才始终完好无损。

“我就是要慢慢的,慢慢的看,看他们姓秦的人都一个个的,一个个的死绝了。什么真命天子,那死样比个乞丐还难看。呵呵,什么龙子龙孙,不还是一个个的都要到阎罗殿来报道,哈哈,你们还真以为能升天为龙。只有阎罗殿,呵呵,只有阎罗殿才是秦姓人的最后的归宿。我就是要看着,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归结阎罗殿,哈哈,看看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郑姑姑躬身默默的站立一旁,也不接话。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她已听过无数遍,早就见怪不怪。她了解妇人,也是妇人手下人中,唯一知道妇人的执念。不为名不为利,费尽心机,算尽天下,引无数生灵死于非命,却只为其的一己疯狂,疯狂的为一个自始至终都没爱过她的人,去陪葬。

她郑姑姑原只是个普通下人,当初受了妇人的恩惠,发誓誓死效忠,就算事后明白妇人所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她也不会再做他选,这是她的宿命。

此为她作忠义,其实亦是疯子!

第一百零四章 两边言论

良久,妇人才稳下情绪,闭上双目,双手捏紧佛珠不住的转动着,口中默念着经文。

郑姑姑静静的侍立一旁,直至见到妇人唇齿不再动作,她才试探性的唤了声“娘娘?”

妇人睁开双眼望向她,缓缓点了点头。

郑姑姑见此才接着说道“宫里还传来话儿,王氏已定下了秀女,没有变动,就是原先看好的十二人,只另又指了三人给安王。”

“楚家的三丫头终于顺利进宫了?”

郑姑姑点头“是,那丫头的性子,能顺利进宫挺不容易的,娘娘有何吩咐?”

妇人微微一笑,嘴角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既然都进了宫,楚家三丫头又是个傲娇的,那就着人多帮帮她吧,别叫王氏和小皇帝这么快就厌了她。如果可以,尽可能的给她多提几个位份,这样才好玩儿。”

“是。”郑姑姑答应了一声,又道“吴先生今儿已去了田府,有了田衡暗中的照应,想她楚家丫头在宫中应该不会太过艰难。”

“这就好。”妇人满意的点点头,片刻后又道,“听言小皇帝可是个好男风的,要真如此,王氏他们家的姑娘还有楚家那丫头,这个争宠,从先天就入不了小皇帝的眼啊,你道她们能争出个什么数来呢。”

郑姑姑却不以为异“楚家丫头是习过武的,且身量上也比一般人家的姑娘都要壮实。”

“壮实?”妇人秀眉微扬“阿碧是想说,楚家的丫头很适合扮男装?”

“是,”郑姑姑淡笑点头,“听说妆扮起来,真真如个俊美无双的公子哥儿。”

“呵呵,”妇人听言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也亏得吴先生他们能想到。”

郑姑姑却道“听说这主意是楚家丫头和白子卫一起想的。”

“白子卫?”妇人的声音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瞬间冷下。

“是的,白子卫还亲自找人,教导楚家丫头男子的言行举止。

“他在这件事上倒参合不小啊。”妇人冷笑。

郑姑姑垂首“白子卫是总有许多出人意表的想法和主意。”

妇人紧捻着佛珠“就是太多相法主意了,我当初愿意招揽他,是因为他的生母出自吴家。不想这小子却想的比我还多,真真野心不小。人有野心是好,做事才会积极用心儿。可这野心一旦太大了,就让人讨厌了。”

郑姑姑默然不语。

妇人望向她,语声含刺“怎么,阿碧你不觉得如何?”

郑姑姑一惊,忙答道“奴婢只觉得白子卫虽出身庆仁伯府,却到底只是个庶子,上头还有着两个嫡长兄。他越是表现得有才学就越不得伯府夫人的喜欢,没有了家族的支持,他再大的野心也难成气候,娘娘不必太过在意。”

妇人冷笑“你认为他白子卫会在意庆仁伯那点爵位?”

“这……”

妇人又哼了一声“白子卫就是个心大的,心大的人不能不防,阿碧,你明白吗。”

郑姑姑一怔,随即额首“是,奴婢明白。”

妇人这才微阖双眸。

郑姑姑缓了一下,见她家娘娘没有他话,只能主动出声问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妇人摇摇头,只觉得心绪又似躁了起来,忙紧闭双目默念佛经,良久才平复下心境,抬眼问道“莲儿那丫头怎样了?”

郑姑姑躬身回道“还好,肯认真学起我们教的东西了,就是情绪还不稳,总闹着要见她的大哥哥。”

“哼,她那大哥哥究竟是什么人可曾查到?”

郑姑姑摇摇头“不好查,千面判突然横死,童面判又莫名失踪,那的细索就此都断了。”

妇人轻叹“都是些不稳的江湖浪子,当时我就跟芙蕖说过,不要总招些江湖术士,都没个家底。可你们却说江湖浪子不受朝庭管束,方便四处游走易探得情报。可也不想想,方便走动的人,同时也不好控制啊。这不,说没了就没了,想查都没地儿查去。”

郑姑姑默然点头“是,芙蕖也知道之前偏了,所以最近在试着接近那些新科士子。”

“哦,有什么收获?”

“多是些轻狂不稳的年轻人,不好使用,所以芙渠没敢太过接近。”

“入了官场的人,不久都会被逼稳下来的,让芙蕖着人多多留,别太近了,却也别放松了。”

“是。”郑姑姑点头答应了一声,又道,“芙蕖还道,最近有人在暗中查她。”

“什么人?”

“据芙蕖说,极有可能是韩家的人。”

“韩家?”妇人冷哼一声,“这两年韩家动作很大啊。小皇帝身边那个扑侍卫,查得怎样了?”

郑姑姑回道“还没确切消息,但据各方情报分析,他也极可能是韩家的人。”

“几成可能?”

“九成以上。即使不属韩家,也与韩家关系匪浅。”

“呵呵,越来越有意思了。小皇帝是王氏一意力挺下正统登机的,虽然年纪小了些,在立意上却是名正言顺取得了先机,有下臣的支持,又得韩家人暗中大力相助,王氏他们,难啊!”

郑姑姑听言也笑了“娘娘以为如何?”

妇人眉角笑意不减“如今秀女已定,小皇帝大婚也就不远了。依照宗法,皇帝大婚后,王氏就应该正式交还政权,呵呵,我倒要看看她会怎么办。”

郑姑姑却道“小皇帝如今表现得如此纵情声色,还尤好男色,王氏看样子也是有意在纵着他。大婚后还政后,依小皇帝现今的表现,估摸着也会如之前一般,胡乱为之,不会真正去处理朝政,政务上最终还是会由王氏定夺。”

妇人冷笑“如此两方都在装样子,就看他们能装到几时。我们暂不必理会,就由着他们两方试探的先玩儿。看着吧,这戏必然极是好看。”

郑姑姑听言,也笑意深深的点了点头。

随着钟声飘动,碧云寺渐渐远去。

京郊外那若大的园子。

这一处的园子,说是姓金,实则住着的人一直都姓韩。

值守庄园的金姓下仆虽觉不解,但主子间的事,他们也不好多问。

只今日,晴了多日的天,已十分的明朗,庄园内的气象却比这天气还要明亮几分,只今日他们的管事大人从天明开始就一直笑呵呵的。

下人看着开心,却也好奇,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昨日晚间,他们庄园真正的主人金家大少终于难得的来了。

因韩二少奶奶,也就是大少爷的嫡亲妹妹,下月就要生产了。所以,原先一直忙着在京郊布阵的韩二少爷,终于放下手中之事,在两日前出发回了淮安韩府。

两日来,呆在庄园的一直只有韩家的三公子。

天晴气爽,虽已入秋,却寒意未至,后院花园,湖中的莲花还有数枝开得正好。

金家大少爷金宇南自东门而入,大步向湖北面的云风水榭行去。

因长年行商在外,金宇南身形健朗,肤色如熟透的麦子。他脸方面正,宽宽的额头下,一对浓黑的眉头和如朗星般明亮的大眼,鼻挺唇厚,嘴边一圈细绒绒的胡须,整个人看上去极富男子汉气势。

此时云风水榭的红豆漆圆桌前,韩家三少爷韩齐海正执着紫檀木茶勺,把新到的武夷山大红袍拨入汉白玉雕竹茶壶中。

听闻脚步声,韩齐海抬头看去,瞧了一眼大步行来的金宇南,嘴角一扬,复又低首,取过一旁炭炉上瓷盖已不断跳动的砂瓶,将早已燃沸的水慢慢注入汉白玉茶壶中。

“三少又在泡茶,我回来只一日,三次见你三次都在泡茶,”金宇南说着不住摇头,“找你都不用去问人了,只需顺着茶味去,一找一个准。”

韩齐海笑道“金兄可要喝一壶?”

金宇南挑眉“一壶都给我了,这茶你不品了?”

韩齐海微笑“金兄喜牛饮,不给足一壶,恐兄台不解其味。”

金宇南掀衣坐下“这茶嘛,对我这粗人来说喝多少都是一个味,那就是草叶味儿。所以三少你就留着自己品吧,至于我嘛,你给壶水润口就行。”

“金兄还是这般爽直。”韩齐海赞道,却还是递过了一杯清茶。

“行了,咱俩谁跟谁,客套话少说。”金宇南接茶杯,全不在意还不断冒着的热气,一口饮尽。

韩齐海轻笑,真就不客气的问道“金兄此来,可是天宝有了变动?”

金宇南点头“上周安庆天宝接了一大单,确切数不知,只据消息判断,应不下百万两白银。”

“百万两?”韩齐海眉头拧起,“天宝银号的全部库银,也就这个数吧?”

金宇南冷笑“大周三大银号,鸿丰、天宝,再有咱们宝运,也只有第一的鸿丰银号,身家上了千万两,天宝和我们宝运相当,四五百万两的身家。此次天宝这单生意一接,库银立时翻了一翻,身家直赶鸿丰。咱们宝运,只能老老实实的屈居末席了。”

“不知天宝接下的是何家生意?”

“杨州谢家。”

韩齐海眉头一挑“大周第一船工谢家?”

“正是。”

韩齐海双眉扬起“听言现在的杨州同知蒋征和这谢家交情极好。”

金宇南亦是眉头一挑“怎么,三少又有了什么新发现了?”

韩齐海一口饮尽手中的清茶,突然问道“金兄可知这蒋征和杨家的关系?”

金宇南不解“杨家,哪个杨家?”

“南京的杨家,也是造船的。”

金宇南一拍大腿“你说的是那个杨家啊,可他们在造船上早就没落了,如今全族上下都是吃着祖宗老本的,跟船工谢家可没法比。哦,我想起来了,那蒋太太可不就出身杨家。难道杨州同知想帮着他岳家?他蒋家可是诗书世家,现在又身居官位,随意插手商事可要坏了名声。”

韩齐海却是一笑,轻转着手中的青花瓷杯“非也。金兄可知,杨家还有一个小姐,如今却在谢家当着丫鬟。”

金宇南奇道“还有这事,他们杨家竟没落到让自家小姐去给人家当丫鬟,那蒋太太也不管?”

“蒋太太并不知情。”

金宇南双眼微觑“怎么,这又是哪门子的家宅暗斗戏码吗?”

韩齐海微微一笑“也许是吧。”



第一百零五章 宫中众女

皇家选秀自古都极为慎重。

今次是当今圣上初登大宝的首次选秀,且宫中空虚并无一后宫,更是慎之又慎。

几百人的后选秀女,最终只定下了十二人,可谓秀中之秀,优中之优,又少之又少了。

不过当今圣上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十二个秀女没一个是他选的。在给选定的秀女定位时,他也毫无意见,只说先帝刚去,丧期未过,不宜进喜。世人父母过世都要守孝三年,他的大婚也应定在三年后,所以,皇后之位也就先空着了。

太后对此没有异议。

因此,新进宫的十二个秀女,最终得了如下定位。

没有大婚,秀女们只择了佳日吉时,按位份的高低先后入了宫。

按太后的意思,十二位秀女。一个贵妃,两个妃子,三个嫔,两个婕妤,两个美人,再有两个彩女。

太后的嫡亲侄女王冰玉,自然得了最高的贵妃之位。两个妃子,一个是方家的女儿方希宛,是为德妃,另一名是平民出身的女子,名唤骆青妹,以姿色最为出众得封了丽妃。三个嫔,一个是太后的嫡亲外甥女崔芸婷,册了淑嫔;一个是田家的女儿田挽清,册了佳嫔;再有一个是官家出身的女子,唤作萧雨儿的,册了晴嫔。两个婕妤,一个是王家远房女儿王冰妍,封了舒婕妤;一个是被田家关照过的民女李若兰,被封了明婕妤。两个美人,一个是方心怡的庶出女儿梁敏,号玉美人;一个是普通官家出身的女子,名程欢欣的,直接封了欣美人。最后两个彩女,都是平民出身,一个唤董瑶,一个唤顾如梅。

若大的后宫,因为这些妃子美人的一一抬入,一时热闹了起来。新入的宫人,一如千百年来的后宫演义,个个在初入宫时卯足了劲要讨好皇帝,争个万千宠爱。可提上的劲儿却在入宫一个月后,就差不多都歇了。

因为十二个美人,无一例外的,除了最初入宫时的例行见驾外,之后就没再见过圣上。

再看看宫妃们都不能靠近的乾清宫,日日歌舞升平,俊美的伶人常伴天子左右。还有那个隔三差五就入宫过夜,号称天下第一美男的翰林学士李超尘。

对比那些男子,她们这些千娇百媚的后宫女子,竟都成了摆设。

原来传闻新帝好男色,竟是真的!!

美人们的心一下都凉了,凉透了。

此结果自然又惊动了太后,于是在太后的强行授意下,小皇帝不得不妥协了。

因为实在闲着无聊,又根本斗不起来,新入宫的妃子们近来都形成了没事就到御花园来聚聚,聊个天解个闷的,一起打发打发时间。

夏日已去,虽有秋老虎之说,可天终究不再这么热了。

午后花园的闲坐也越发的清爽起来。

“姐姐今晚真要进乾清宫了?”

众美人羡慕的大叫着。

贵妃王冰玉今年只有十四,并非众女子中年纪最长的,可因位份最高,所以人人都得喊她一声姐姐。

“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皇上也要听的。”王冰玉得意的笑道。

“姐姐有太后疼着,真好。”晴嫔一脸的艳羡。

“妹妹是太后外甥女,太后娘娘以后定也会为妹妹说话的,等贵妃姐姐过后,下一个说不定就是妹妹了。”最美的丽妃对着下首的淑嫔低声说道。

丽妃是众女中最美的,却在知晓天子好男色后,第一个就凉了菜。她是江南书香出身,现今家中无人为官,所以只算是平民出身。可自小饱读诗书,又有当代西施的美名。本以为凭着这些资本,即便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太后作屏障,也能宠冠后宫。

可是,现在她引为傲的这些资本,却完全成了个笑话。

斜眼撇过虽身着裙装,却依然显得英气不减的李若兰。想起她走路时总是一手背身,腰杆挺直,一副书生学究姿态。听说她常常在屋中穿上个男装和宫女们玩儿。

哼,真是不要脸,再怎么装得像个男人,也改变不了女儿身的事实。当今圣上又不是齐灵公,这么打扮想要表现什么?说是乡绅家事,可还不是靠经商起的家,哼哼,如此不入流的出身,还妄想着往上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瞧瞧,也就只有这般下等出身的人,才会想到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烂招。听言太后娘娘听说这事后,对这个明婕妤私下里就很是不喜,甚至骂她是服妖,是霍乱朝纲的妹喜。

丽妃想到这里闷哼了一声,不屑的回转过眼。

李若兰,或确切的说是楚凝霜才对,因自小习武的原因,五观较常人灵敏。丽妃斜眼看她,及不屑的眼神,她都感受到了。心下自是气愤极了,可是现在她身在宫中,位份上又差着丽妃不少,想要回敬,都没这个资格。压着这股子气无处发泄,周身的气流一时乱了起来,眼见就要波及一旁的欣美人。

立于她身后的宫女霜兰突地不着痕迹的伸手抵上楚凝霜的胳膊,瞬间压下了混乱的气流。

“婕妤可是渴了,来一杯梨花春如何?”

楚凝霜被这一强行压下内力,面色顿时一白,忙轻咳了两声,暗自调了下气息,道“好的,上一杯吧。”

霜兰答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招手唤来一个小宫女,吩咐了一声。小宫女低首退去,片刻后双手送上了一盏梨花春。

霜兰接过,又自另取了一个雕兰花琉璃杯,斟了半杯才双手敬于楚凝霜。

甘冽醇甜的梨花酒香,一时飘过亭子,端坐于楚凝霜下首的欣美人不免吃笑“都说姐姐爽利如男儿,就连这解渴之物都不同于寻常,只要酒香,不着花茶。”

楚凝霜心下一凛,还不及答话,上首又是噗呲一笑“这里是宫中,天下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明妹妹要真是爽利,喜好酒香,就不要痴痴参加选秀跑到这宫里来,免得自个闷死了还要带累咱众姐妹。”

抬首望去,却是坐于次坐的德妃。

她虽和太后隔了两层亲戚,不比贵妃及淑嫔得太后眼,却是宫中女官第一人方姑姑的嫡亲侄女,比之方姑姑名义上的女儿玉美人还受庞爱,宫里宫外没人敢小瞧于她。

所以德妃这一出声,其余人立时都闭了嘴,丽妃更是眉心上挑,第一次觉得这一向令人讨厌的德妃,有时说出的话也挺好听的。

一时花亭下像是罩上了一层冷意,好似深秋提前到来。

楚凝霜但觉要暴起,本以为好不容易入得宫来,可以寻机接近皇上,即便不得圣宠,也要占了一个份儿,待寻得便利,悄悄给天子种下了蛊虫,还怕控制不了这小小的天子,当今天下拿不下来?

到时世人,谁还敢小瞧于她?

可是入得宫来只短短一个月,她就发觉这宫中看着娇滴滴一众女子,却一个个嘴巴比谁都厉害,说出的话儿如同一把把锐利无比的刀子,不但刀刀刺得人鲜血直流,还能让你无从回嘴。

她出身高贵,又根骨不错,极得父亲的喜爱,自小就被娇纵惯了。这么多年来,就算后来楚家被满门抄斩,云天门灭门,她被迫亡命天涯居无定所。可每每遇事,也只有她骂别人的份,别人极少能回上她一句半句。所以,活了十七年,她一直都是骄傲的,以为自己得天独厚,非凡无比,这世上就没人比得上她。

可自从入了这宫,她猛然发现,这些跟她称姐道妹的同期秀女,就没一人正眼看过她,就连位份比她低的几个美人彩女,也都只是对她表面的客气,但凡她说话大声点,或是出声呵斥了几句,人家照样能转身就走,还不给她行礼,她却拿别人没有任何办法。这一件件的明嘲暗讽,她敏锐的五官都一一感受在身,要不是有武艺高上她几倍的霜兰时时强压着她,只怕她早就武力暴起,劈死这些自鸣得意之人。

此时一亭人正自无语,楚凝霜体内真气又似要暴起,气氛难耐不明时,突听一声轻叹,一个娇柔柔的声音打破了沉闷“酒香其实也是极好的,我也甚是喜欢。古人不是有云琉璃钟,琥珀浓,小槽滴酒真珠红。瞧瞧这般美好的酒色为什么不喜欢呢。”

这话一说完,亭中立时陷入另一种沉默中。

看去,这说话柔柔弱弱之人,竟然是连丽妃都要讨好的淑嫔。

楚凝霜一时又愣住了,瞬间暴起的气流未用霜兰再去强压,就自己收敛下去。她听不明淑嫔这话中的意思,见众人一时间都愣愣的望向淑嫔,没有再明里暗里嘲弄她,就自以为一向表现得与世无争的淑嫔破天荒的帮她说了话。所以一时心喜,望向淑嫔的面上充满了可笑的喜庆之色。

半文盲的楚凝霜听不懂,所以兀自喜悦。可在坐的众女子不同,这些真正经过精挑细选上来的秀女,就算不是饱读诗书,也是在诗书中混过不少日子,这句诗出自哪里又是何人所写,大家都心知肚明。

诗鬼李贺一心向死的诗句,淑嫔突然这么吟来,是要做何?

是嘲弄这个不入流的明婕妤只有死路一条,还是在自讽作为女子入了这个深宫,却要面对一个只好男色的天子,连争宠都成了笑话,只有等死这一路可走了?

如同李贺的英年早逝,她们这些深宫众女只是红颜薄命?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次

自来皇城深宫中,皇上的寝宫都是防守的重中之重。

所以,如果皇上要宠幸哪位后宫妃子美人,都是命人提前告之这位幸运儿,要她在自己的屋中准备好等着。天黑后,皇上自会摆驾到来,与这位幸运儿欢好一时,完事后,如果皇上有兴致或是想给幸运儿面子,就会在幸运儿的屋中过上一夜,第二日一早再走。否则,就是完事后即起驾走人,回皇上自个防守严密的老窝睡觉。

按祖制,做为皇上批阅奉本招见外臣,再是休息的寝宫——乾清宫,是严禁后宫女子踏入一步的。就算是身为皇上母亲的太后,想要来乾清宫探望一下,也要事先告之一声,天子答应后再告之到来的时间,太后才能依时到来,且最多呆上一个时辰就得离去。

即是老祖宗的规矩,就算是天子也不能违背。

可天子也有懒怠不想出门,却又想有个美人来发泄的时候。

那又怎么办呢?

当然是上有祖规,下有对策了。

既然不能让后宫女子踏入,那就不让她踏着入,背着进来就成。

所以,如果哪日,皇上想庞幸后宫妃子,又懒得离开自己的老窝时。就会命人先行告之那位妃子,让她把自己收拾干净用被子裹好,再蒙上脸在床上等着。时间到了自会有两个太监过来,连着被子美人一起扛走,一路送到乾清宫天子的床上。

除了天子的龙床,乾清宫的任何一物,受庞的幸运儿是不能看更不能碰的。完事后,受庞的人也不能有任何停留,必须立时再裹上被子蒙上脸,依样让太监背回去。

即有这一做法,本就不愿踏足后宫的秦思扬,自是让太后把想要他过手的妃子这般送来。

就算如此,秦思扬也不想让外人睡上他的床。所以,接到太后的懿旨后,他就命人把一直未动过的偏院正房给收拾了起来。

今日天还没黑,秦思扬就叫散了伶人歌舞,然后闷坐了好半响,才自去洗漱更衣。

来到偏院正房,看着新换上的黄花梨拔步床,纱账是银红色的,虽不是正红,却也很是喜庆。屋中四下也布置着极近正红色的烛台纱幔。

秦思扬皱着眉头,四下看了一圈,很想撕毁掀翻这些喜庆的色彩。只是他再想,也不能,只能耐着性子,一忍再忍。

酉正时分,殿外传来了喜庆的乐声,不是大婚才奏起的盛世齐鸣,却是太后特命人立于乾清宫,仿大婚时的齐声礼赞再之诵唱,最后奏起的清平乐曲。

秦思扬闭眼半靠在床边等着,一刻钟后,乐曲声终于响到了这偏院,司仪大喊吉时到,入洞房。

鼓乐最后轰然一响,停下。

秦思扬晃了晃脑袋,把还回响在他耳边的乐声甩掉,双眼依旧没有睁开。

屋外院中,是礼官连声唱礼,伴着这些声晌,整齐的脚步声入了屋中,转过屏风来到了榻前。

秦思扬这才睁眼起身,看着两个扮像喜庆的小太监,扛着个大红被褥小步上前,微行一礼,然后小心的把被褥置于榻上。

卷得严实的被褥前,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还显稚嫩的脸上没有过多粉黛,却红得如熟透的樱桃。一双小眼偷偷望了过来,刚一触到人影,就立时乱了神情,收回了目光。

秦思扬冷眼扫过这娇羞的小脑袋,挥挥手,让两个小太监退下。

屋中再无他人,被褥中的小脑袋更显娇慌,稚嫩的脸上红得像要滴血。

半晌却不见有任何动作,娇羞的脑袋不得不仰望过来。

“皇上。”

还是没有动作。

“皇上!”

立于榻的人影终于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走上前来。

“皇上,妾身……”

有些难耐的娇声高了不少,被褥也被扭动的动作弄得松动了不少。

秦思扬终于走近榻前,伸手压向了被褥。

“皇上,请帮妾身解开被子。”

压在被上的大掌却没有动,却令扭动的身子动不得了。他冷漠的眼神上下扫了扫,沉声问道“你是贵妃王氏?”

娇羞的脑袋一时定住,本是红透的小脸,渐渐暗下。

“臣妾正是新封的贵妃王冰玉。”

“多大了?”

“臣妾和皇上同年,上月刚满了十四。”

秦思扬冷哼一声,压着被褥的大掌收回。

“皇上,”见被子还是没有解开,王冰玉急了,扭动身子的动作加大了几倍,边扭边急道,“皇上,太后娘娘命臣妾今夜定要服侍好皇上,妾身这么着,实在无法服侍皇上啊。请皇上帮妾身解开这烦人被子,妾身被裹着半日了,实在难受。”

“你这样裹着朕觉得挺好。”

扭动的身子一松,又立时抖动起来“可是妾身这样裹着,就无法服侍皇上了。”

“朕不需要你的服侍。”

“皇上——”

秦思扬又冷冷扫了床上的人一眼,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他不想动床上的女人,一万分的不想动。

他能猜到太后的心思,这么着急送女人到他的床上,无非就是想着尽快让这些女人怀上孩子,等生下一两个男孩,有了明正言顺的继承人,有了更好的棋子,他这个棋子也就可以废了。

他今年初,自登上皇位后,表现得就够荒诞,够不具有威胁性了,可是太后还是不满意。

再怎么样,只要他一大婚,正式成年,太后就必需要归还政权,再无名正言顺的理由干涉朝政。这是太后最不想面对的事。

所以,她想要他死,越早死越好。她根本不意他是否真的想夺回朝政大权,她只要他早死,她好再立一个年幼的傀儡。

床上扭动的动作已到最大,并未系牢的红绳终于在不断的抖动下一点点脱落,卷起的红绸棉褥被自内挣开。

一个滚动,被褥中美丽的瞬间毫无遮拦的呈现出来。

秦思扬冷漠的眼睛突的一个抖动,被子被张开的一个瞬间,他想上前卷起,可是又一时迟了疑。

绝美的少女就在他这一时迟疑中,诧然显于眼前。

他再是冷漠,也无法否认,红烛光影下,绮艳的光色,少女洁白无暇的,美得让世上的男人瞬间窒息。

他是个真正的男人,即使装得再不正经,也否认不了这一事实。

所以,在少女挣开被子,悠悠坐起,探身过来时,他不得不强忍下心底的颤动,闭上了双眼。

呼吸有些不自然的急促,耳边传来少女柔媚的娇声“皇上,臣妾为你宽衣。”

接着一双娇若无骨的秀手轻攀上他的身子,透着花香的气息点点在他身边飘荡,沁人心肺。秀手一点点绕到他的腰间,先轻解下了金玉革带,然后向上松开了衣襟处的衿扣,退下外衣,再环至腰间,解开里衣的衿带。

这一系列动作,少女做得并不娴熟,还略显紧张,但却十分连贯,显然之前努力练习过。

秦思扬闭着双眼屏紧呼吸,心下有个声音在不断纳喊,要他阻止这诱人的动作。可理智又提醒他,要想在这深宫中存活下来,这一关他必需得过。

太后的意思已经明显是不能再明显,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去回避。所以,太后一提,他就同意了今晚贵妃过来侍寝。

既然同意了,人也送到了,床也趟上了,就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干,干干净净趟过这一夜。否则就是在扇人耳光,还是很响的一记耳光,太后岂能干休。

衣已退尽,肌肤相接,少女柔滑的身子,在一声声娇嗔轻唤中,缠绕上来。

秦思扬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在感到少女微烫的指撑撩拨到他的下部时,他突的低吼一声,睁开双眼,倏地站起身,手上一个抓起再一用力,瞬间把的少女仰身压在了床上。

没有爱怜,没有疼惜,在少女吃疼的娇呼声中,秦思扬一手探到少女身下的幽密处,冷眼看着少女花颜瞬间失色,淡漠出声“喜欢这样是吗,好,朕就满足你。”

说着一个翻身上床,挺身对着少女还很干涉的下身一个用力贯入。

“啊——”

少女吃疼的惨叫,秦思扬毫不在意,双手死死压住少女拼命扭动的身子,发狠的一下又一下的用力贯穿少女的下身。

在这般狠劲下,少女无力挣扎,只能惨叫一声大过一声,直喊得喉咙都哑了,瘫倒在床上,痛苦不堪的哭泣着,撕心烈肺。

秦思扬却全不理会,少女喊得越惨烈,他越发狠冲撞。似在用着全身的劲力,对抗着无边的痛苦。

这是他的第一次,却是毫无情意,毫无美感,完完全全被利用的第一次。

他是个生理健全的男子,不是没梦想过做这种事情。

常常的在夜深人静时,回想到从前。想起那一年那一夜,在蒙地的山下,诧然撞到那对蒙人男女的野合。

那时的他,年岁太轻,还很懵懂,根本没受过男女之事的启蒙。所以,在突然撞上这事时,很是新奇,很是不解。

那夜在被柳双离强行拉离现场时,他清楚的看到,月光下交缠在一起的男女,神情是无比的陶醉,无比的满足,无比的沉浸。那般浑然忘我,在他懵懂的认知里,只有和心悦之人做着心悦之事才可能有的。

再之后,回到宫中,他终于接受了这方面的教育,理解了男女之事。虽然没有亲身做过,却在韩家人送来的各类书籍描述中,明白了男女在这事上的情意。也明晓了那夜看到的蒙地男女,神情上的陶醉和娱悦是何原由。

男人生理的需求,他不是没有,但因早在明白这档事前,他的心里早早就种下了一个人。所以,在每每有了生理反应,梦想做这事时,他梦中的对象都只有一人,那个他日思夜想,却无法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儿,从没他人。

可今晚,他的第一次,却是强迫而来,他心中的人儿不在眼前,身下的女子再是美丽,也让他厌恶之极。

就算他生理上有了反应,心理上却异常烦躁。看着身下初经人事的少女,痛苦不堪的哭喊,他生不起一丝怜悯。

此刻的他即使在做着这般的事情,却没有欢娱,没有心悦,更没有陶醉。

有的只是痛,只是愤恨,无处发泄的愤恨。

在这样的情绪带动下,他自始自终,都很清醒,清醒到在感知身下要泄时,他立时能毫不迟疑的抽身而出,泄出的没有一滴留在少女的体内。



第一百零七章 纸上暗语

终于完事,秦思扬随手取过布巾,认真擦净自己的身体,没有理会瘫倒在床的少女,随手丢开沾着汗液的布巾,面无表情的下了床,捡回自己的衣裳慢慢穿上。

瘫在床上的少女,双目紧闭,面上早没了初来时的光彩,此刻的她头发散乱,双手双脚青黑一片,在秦思扬还没抽离身子时,就已晕死过去。

秦思扬穿好衣裳,撇眼看向床上的人,心下一阵厌烦。上前抽过丝绵红绸棉被,随手一扬,把人从头到尾盖过,随后重重拍了两下手。

守在外屋的太监听到拍手声立时快步鱼贯而入,吃惊的看到天子衣衫整齐的只身立在床前,外衫都已套好,腰间的玉带也已稳稳扎牢,根本无需再要人来伺候。惊讶之余再细细看去,若大的内室却寻不到娘娘的一丝身影。

这是……

闻得屋中阵阵的腥腻气味,再回想起适才在屋外听到女子刺耳的喊叫声,真真如杀猪一般,这……很不对头啊。

瞅向腥腻味最重的床榻,却见上头的红绸丝被微微隆起,心中一阵纳闷,难道娘娘整个被盖在了被子下边?

领头的太监正想回身吩咐叫个宫女过来,却听天子没头没脑的命道“带走。”

太监一怔,下意识的回问“皇上,带什么走?”

“床上的人。”

“床上……娘娘……”

“怎么?这是乾清宫,不带走,你们是想背了祖制,让贵妃娘娘在这过夜?”

“奴才不敢,”领头的太监躬身望向床上微微隆起的红绵丝被,“可娘娘这样儿不方便带走啊,不如先唤了宫女过来伺候,替娘娘净过身,奴才们再带走如何?”

太监说着小心翼翼的看向秦思扬,心下咕噜皇上你也一样啊,再怎么也要先净过身,怎能一完事就把所有衣衫穿戴整齐,难道不嫌那腥味儿黏糊?

秦思扬却不理会,面无表情的丢下话来“乾清宫不留后妃女子。”

领头的太监还想再说什么,突闻被褥下传来了女子轻微的低吟声,片刻后,一只缠着青紫淤痕的小手吃力的拉下被子,露出了少女一头零乱的青丝和苍白无血的面庞。

“贵妃娘娘。”领头的太监微惊着躬身行了一礼。

床上的少女苍白着脸,眼珠儿来回看了看,呢喃道“你们……你们……”

领头的太监见此,忙上前一步“娘娘别动,奴才这就叫宫女过来,帮娘娘净身。”

“不……”床上的少女一脸的苦痛,用尽全力撑起身子连连道,“我不……不要净身,去……去太后……太后姑姑那里,快带我去……去太后姑姑那里,快……”

太监们看到娘娘这样儿,一时全都蒙,领头的太监正要说什么,却见天子倏地的一个转身,冷声道“人是你们带来的,就少啰嗦,快点带头,乾清宫没有女人净浴的地方。”说着冷哼一声,看都没看床上已然苍白如此的少女一眼,长袖一挥,转身向屋外大步离去。

这真是刚刚欢好过的两人啊,屋中一众太监全然傻住。

不说太监怎么把断了半条命的贵妃娘娘卷起带走,却说秦思扬出了屋,竟直离了偏院,全不理会一路上不住交头接耳,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的太监宫女们。

刚转过东院,难得的清静,不见一个太监宫女,更没有烦人的窃窃私语声。秦思扬缓下脚步,微眯着双眼,突见小院一角的小石山下窜出一人。

人影迅捷,刚一出现就来到了眼前,躬身行礼道“圣上。”

正是天子最宠信的两个伶人之一的张辛儿。

秦思扬微一额首,沉声道“有事?”

辛儿点头至袖中摸出一信封,双手呈上“这是新到的消息。”

秦思扬接过信封,却未折开,只妥帖的收入怀中。刚想寻问,冷厉的神情突的一凛,面容迅速缓下,同时一手顺式抚向辛儿白净的脸颊,嘴角微挑,吃吃笑道“还是辛儿贴心,懂得朕的心思,好了也别跪着,看得朕心儿疼,起来吧,今儿就你来陪朕吧。”

张辛儿见此,脸上神情也快速的随之一变,媚笑嫣然,微抬着头,娇滴滴的轻唤一声“陛下。”整个人就柔若无骨的靠了上去。

也就在辛儿靠上的当儿,廊道的前探出一人,却是个二等宫女装扮的女子,带着探寻的目光看了一眼贴在一起的天子和伶人,就皱眉转至了另一边。

秦思扬扶着辛儿,唇角笑意不减,辛儿半靠着秦思扬,娇笑连连,皆不理会那一路探寻的目光,两人紧贴在一起,边调笑着边轻挪步子,转出了东院,绕过角门,入了后院,一路进了寝室。

寝室内值守的太监宫女本以为今夜皇上是不会出现的,突然见到贴在一起走进的两人,一时只顾着瞪眼看人,都没回过神来,礼也没行,安也忘了问,就这么怔怔的全然像一排木头人立在原地。

谁都知道今夜皇上要在偏院庞幸贵妃娘娘,那可是太后娘娘盼了很久的事儿,怎么转个神儿,就又搂抱着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伶人来了。

这规矩真是全没了。

秦思扬却不在意,只搂着辛儿在一边坑上坐下,又装摸作样的拧了他的屁股,惹得辛儿好一声吃疼娇呼,听得还在发愣的太监宫女们,那是一下凌然全回过神来了,忙齐齐上前,看着全然黏在一起的两人,又不知怎么行礼了。

“备浴。”秦思扬冷声吩咐道。

正尴尬着想悄悄退出屋去的太监宫女们,听到这声吩咐忙答应了一声,再齐齐转过西角,那有一个小门,正通向更衣间和浴室。

往日里天一暗下,浴室的浴池就会备好热水。因今晚圣上去了偏院,所以这里的浴室并未备水,这会儿只得赶着去备了。

过了两刻钟,等得不耐烦,命辛儿随便唱上一曲的天子,终于等来的宫女备好热水的回复。

做势一笑,在太监宫女异样的眼光中,秦思扬揽过辛儿,边拧着他的腰边调笑道“辛儿可不能装懒,朕今儿身子不爽,你可要使劲儿的伺候,要不朕可不饶你。”

辛儿被拧得吃疼,边吃吃求着饶边连声娇笑的答应着。

引得一众宫女太监纷纷侧目。

两人就这么一路亲热着一同进了浴室。

不一时,浴室里就接连传出各样声响,直听得守在外边的太监宫女脸红耳赤,真不知圣上和那伶人在里边是怎么洗的。

又足足大半个时辰,直到月上柳梢,浴室内的动静才正常了些,再一刻钟,守在外边的太监宫女才见到他们的天子和男宠,皆穿着一色的宽松里衣,外边简单搭了件薄薄的青纱敞襟长衣,搂抱着双双从浴室走出。

回至外屋又是一翻假意的亲热,看着夜色深了,这才遣退一众下人,一起转进内室,扣好门,绕过画屏。

室内,听得外头再无声响,秦思扬才烦闷的推开辛儿,让其自去取了衾被在临窗的雕花坑上睡去。

四下静谧无声,夜暮四合,群星伴月。

秦思扬靠在床头,怔了好片刻神,才取出收在怀中的信封,借着案前微弱的纱灯,展开看去。

拆开信封,里面是一纸的鬼画符。

就算是眼神再好的人看去,也只会认为那是无知的孩儿胡乱涂画的满满一纸,这信中所书何意,只有麒麟阁内层阁员才能完全看懂。

秦思扬细细辨去,只见纸上用暗语写道江南贪墨官员名册已到手。楚天云突然进京见了田衡,入选秀女恐有他的人。户部今年收入细册近日被人暗中录出,怕已到了太后手中。姑娘安好,主子勿忧。

秦思扬看完眉间微敛,片刻后无声的一叹,拿开床头的灯罩,把一纸鬼画符的信纸投了火中,看着信纸在火光中点点化为灰烬,这才放下纱账,仰身躺下。

龙行卫出动大半人手,在江南擦查江南官员贪墨一事,是上回殷学正再次借故入官时,偷偷报给他知的。同时也告之,贪墨官员名册他们已查明去处,不久就能取回。

户部账册上的事,秦思扬却是最先从李超尘处听说的,那时他还没见到殷学正这人。那时李超尘就告诉他,其在户部的同窗在细算户部账册时,发现户部连着多年有极大的银钱来路不明。也正是靠着这些极大的来路不明的银钱,户部才能在税银连年入不敷出,江河遭逢大水,北境战事吃紧,西北两省七府白灾,山西矿工造反等等极需银子时,以工部为首,其他几部不何时宜的铺张浪费,有着银子一面的酌情给工部等几部浪费银子,一面暗中调配银钱,给各地灾情度过难关。要不是有这些充足的银子处理,这几年又接连的出事,这天下都不知还能不能勉强保持着如今的稳定。只不定早已天下大乱,四下造反连连了。

至于这批银子户部是从何处得来,李超尘和他的同窗却不得而知。具李超尘道来,户部有这来路不明的银子入账,他的同窗本应是不可能知情的。因他的那几个被拉去户部算账的同窗,也只是被要求算往年的各处分账支出,总账及收支明细账,他们是见不到的。

只李超尘那个叫许成泰,字文羽的同窗,却是个极细致又记性很好的人。他进士及弟后被户部分去算了工部的账,因着人缘好,得缘记下了工部历年的实际收支。过后,好巧不巧的,因他能力出众,又被人分别唤去帮着算了刑部和兵部的账,因此对这两部他心中也有了底。就暗中把这三部的收支和了和,竟意外发现这三部连续几年的支出总和,差不多赶上了户部报给朝庭当年的支出总数。这怎么想来都不对,试想这只是三部总和,还有其他三部的数他并不清楚,所以也就没有加上。可那三部怎么想,都不可能每年只用余下的那丁点银子。如此,就只有一个可能,户部报给朝庭的明账,在支出上缩了不少的水!



第一百零八章 接着演戏

可说到底,就算缩了水,户部上报的都已是入不敷出,如果比实际支出数更大的话,那么……真不敢想像了。

许成泰因着这个疑问,又暗暗去查了户部往年的收入和库存数。发现如果按猜想支出数加大几分,户部按之前的收入并库存来减除,现在仓库的存银基本就见底了,可是具他所知,户部现今库里的存银虽说不上大,却还是有着不少的。

如此种种看来,结论就只能有一条,户部必然暗中另还有收入,且这个收入数还不少。

可这收入又从何而来,难道户部除了明里经营的产业外,还有不少暗产?

可户部又去哪弄的这些暗产?又去哪找来的人手来管理?

李超尘把从同窗听来的这些无意中的探知和疑问都告知了秦思扬。秦思扬震惊之余,让韩府去查,却没查到户部暗中还另有产业,却意外查知,户部左侍郎谭记轮这几年来一直和龙行卫暗中有来往。

而户部暗中的大笔收入,是否和龙行卫有关,却是怎么也查不到了,所以韩府也就还是回了那名话不得而知。

秦思扬却在收到韩府这个答复时,已和殷学正暗中接上了线。所以,在殷学正又一次借口入宫时,暗中问了他,殷学正见问没有奇怪主子消息来源,也没有隐瞒,直言户部那几年的几笔大收入,都是他给的。

而这些大笔银钱的来处,很简单,正是他那几年奉先帝之命查抄的那些世家大族处得来。

要知没有一个世家大族不经营有暗产,这些数朝庭没有底,官府也没备有案,所以查抄起来,虽先帝也有防着龙行卫,暗中另派有人盯着他们办事。可殷学正因着童年经历,不是个好享受之人,每次查抄之后,龙行卫的私账上都多了银子,且都在先帝能接受的底线内,他自己就没多留一分。先帝派出的暗人,也查不到龙行卫有别的举动,先帝见此也就认了龙行卫报上的查抄数。这些数,先帝除了把少量拔给户部,充作库银外,余下直接入了皇家私账,全做自个享受了。

先帝却是致死都不知道,殷学正每次查抄上报的数,实物上大多如实,却在现银和产业上都无一例外的减了一半。这些被他扣下的现银及产业,除少部分被转做龙行卫的暗产或是招揽暗龙卫外,大部都很快的转手给了户部。

如此说来,户部还真有不为外人所知的暗产。

这一事,除了他和龙行卫的两个亲信外,也就钟玄崇、谭记轮及他俩的亲信清楚实情。就连一向神通广大的韩府也没查出来。

秦思扬在得知这一实情后,看向殷学正的眼光,多了深深的探究。

看来,龙行卫在朝堂这趟浑水中,扮演着极不寻常的角色啊。

而今天又收到信息知道的事情还不少。

户部收入账册被人暗中录出给了太后,那显然,另有人知晓了户部收入账册有问题。

那又是什么人,属于何方势力?为何要偷偷把这事转给了太后知道?

是田方两家的人?几个亲王的人?还是另有其它他所不知的人在搅动这浑水?

这天下,这朝庭,这局中还有多少他所不知的?

一夜无眠,直待天色微曦,秦思扬才勉强合上了双眼。

半睡半醒间,突觉有人掀开纱账,向他靠来。秦思扬一个灵醒,就势要抬手打去,突听耳边有人低语“圣上,有人进来了。”

秦思扬这才改打为搂。

果然不一刻,就见有人转过屏风,几步走近,隔着朱纱账道“陛下,太后娘娘请您辰正到慈宁宫,娘娘有话要说。”

这就来了啊。

秦思扬的睡意一时间全没了。

待传话的人退出,秦思扬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圣上,已过卯正。”一旁的辛儿回道。

“是该起床了。”秦思扬叹道。

“圣上再躺会吧,奴才先去让人备好温水。”辛儿说着起身下了床,先去把匆忙间藏于床底的他睡了一夜的被褥收好,然后再穿戴好衣裳,这才转过画屏出了内室。

因为在外人看来耻于见人的关系,两人早间起来一向是不用人服侍的,所以不管是睡下还是起床,两人都能有很大的空间和时间来处理那不方便见人的事物。

而原本初登大宝时,秦思扬还被王太后装模作样的拉去早朝,可是两个月后,就因为他的乱来直接把这早朝给废了。倒是太后,还会隔上一两日,去垂帘听一下政。至于每日的奏折,也都只会转去慈宁宫,能来到乾清宫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奏本。

所以,近这半年来,秦思扬都没早起过。每日都是睡到自然醒,除了隔上几日去太后那接受训话,或被一些耿直的大臣堵门哭诉,再是被拉过养心殿去听会课,表面上看,他过的就只是醉生梦死的生活。

眯眼又睡了两刻钟,辛儿就来唤醒了秦思扬,简单梳洗过,又吃了早膳。看看时间已过辰初三刻,秦思扬这才换过衣服,上了八人抬御辇,领着一众宫人,往慈宁宫而去。

时已入秋,晨来不见日光,西风就势缱绻,转过御花园,已见凋零的花树,更显出了日色的寒凉。

两个青衣宫女,刚行在悠长阴森的甬道口,突见皇上的圣驾御辇,忙急步退到路角,双手伏地,头脸磕着青砖石板,气都不敢多喘上一口。直待圣驾远去,森然的甬道上再无声响,两个宫女才轻吁了口气,扭动着身子,从石板上互相扶持着爬起身来。

秦思扬懒怠的趴在御辇上,遥遥见到广阔的永康广场,眉头挑了挑,再向前行,慈宁宫正殿的琉璃瓦盖顶呈于眼前,他眉心一拧,现出几分不耐来。

御辇从正门抬入了慈宁宫前院,在正殿前才停了步。

秦思扬下了轿辇,当先自正殿而入。

太后是在后殿的正厅等着的,在秦思扬还没到来时,昨夜宿在慈宁宫的贵妃王冰玉,就已陪着太后坐在一旁。经过太后和嬷嬷一夜的安抚,还有慈宁宫中上好的膏药,她情绪已然稳定,下身也不那么疼了,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不少。

王太后知道侄女下身还疼,本不要她早起,可宿在太后这,王冰玉再疼也不敢贪睡,太后刚起身不久,她也就坚持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陪着太后用过了早膳,再陪坐在一旁聊着些家常,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在听到宫女来回皇上到了,王冰玉的神情瞬间僵住。

王太后看到侄女僵硬的神情,面色也随之暗了下来。

昨晚这个在他们王家被捧在手心里娇养的侄女儿,在首次承庞后,竟是被太监直接从乾清宫抬到了她的慈宁宫来。近得身来,她还能清晰的闻到,那房事中流出的体液辛味儿。

听到侄女的哭诉,竟是被弄得晕死了过去,然后刚醒来就直接被送到这来,没有安抚,身子也没有清洗。王太后直接就暴怒了,若不是身边的太监和嬷嬷极力劝说阻拦,她当场就要把皇上叫到慈宁宫来给个说法。

今儿一早刚一醒来,她就命人去给皇上传话辰正到慈宁宫来。

此刻正正辰正,皇上来得十分准时。

王太后挥手叫来嬷嬷,把还处在僵直中的侄女拉了下去,再深吸了口气后,才向传话的宫女道“叫皇上进来吧。”

宫女领命退下,不一会儿,就见皇上当先踱步而入。

依例的行过礼问了安,秦思扬等了会儿,却一直不见太后的回话,不得已自己站直了身,抬眼望去,却见太后看向他的目光,冷冽得似要直接把人给冻死。

“太后?”

秦思扬放低了声音唤道,语气中含着十分的不解,当然是装出来的。

他知道太后为什么一大早叫他来这里,更知道太后此刻如看死人般看着他是为了什么。可他就是要装,即使看戏的人明知他是在装在演戏,他也要卖力的演下去。

“皇上知道哀家为什么今儿一早就叫你来吗?”

戏都开演了,台词也只能一句一句来。

“孩儿不知,请太后明示。”

“你……”王太后的脾气向来就暴,即使居于深宫多年,也改不了这一急就上火的性子。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顺了顺,王太后才继续道,“你昨儿诏宠冰儿,是怎么对她的?”

“冰儿?”秦思扬先是一顿,半会才似醒悟,“是贵妃啊。太后让孩儿宠幸她,不就是那事吗,孩儿对她做了啊。”

“你,你,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秦思扬又是一顿“还能怎么做?”

王太后一手扶额,一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因为用力过猛,长长的指甲尖在椅子扶手上划出了数条长长的深痕。

“哀家问你,你也是这么和你那些无耻的伶人做的吗?”王太后铁青着脸,气愤的怒道。

秦思扬却似被此番震怒给吓得向后缩了缩,低着头想了想,才慢吞吞的回道“玲儿他们的身子,比贵妃的结实多了,他们从不会喊痛,更不会哭个不停,让人烦恼。”

“混账。”王太后一声暴怒,啪的一声,扶额的手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惊得秦思扬又一个哆嗦倒退了半步。

“太后?”秦思扬定下身子,一脸不解的惊呼,戏儿演得如此逼真,连他自个都要忍不住信了半分,自己是真被吓到了。

“女孩儿的身子岂能和男子相比,你,你是一国之君,国体之下,竟说出如此不知轻重的话来,你,你还配为这一国之君吗?”

王太后这一气之下,最后竟把心中最想说的话,直言了出来,惊得一旁的太监宫女们纷纷侧目跪下,为首的高月明小步上前,靠到太后的身侧,一手按上了太后紧紧抓着的椅子扶手。



第一百零九章 重新调教

王太后撇了一眼高月明,又看向下边垂着头的秦思扬,深叹了一口气,缓了半晌才道“好了,是哀家说重了,皇上不要见怪。只哀家真心不希望见到以后皇上宠幸哪位妃子时,再出昨晚的状况,皇上,你明白吗?”

秦思扬抬起头来,没有回话,只一脸不解的看着王太后。

王太后眉眼深拧,高声叫道“赵升。”

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太监立时急步上前“奴才在。”

王太后修长的指尖向前指道“从今儿起,你过到乾清宫去,和苏芳一道管起那儿的事来,把皇上身边那些个伶人暂时全部拘押起来。哀家记得,之前送去乾清宫的宫女中,有两个十分伶俐的,叫什么来着……”

王太后指尖按头想了想,一时未想起,一旁的高月明立时低声提示道“娘娘,叫采凤和采兰。”

秦思扬听着无语轻叹好吧,其实叫采花和采阳更实在。

王太后点点头“对,正是采凤和采兰。赵升你过去,会同刘嬷嬷。这两个丫头是伶俐懂事的,你让刘嬷嬷再提点她们一下,别去了皇上那都两个月了,都还未能皇上分个忧。你去,要她们尽快长起来,再分别捡个好日子,服侍了皇上,明白吗。”

赵升听言,慎重的答应了下来。

王太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转头训斥起皇上,在秦思扬连连点头答应下,看看时间也不早了,这才又加重语气的叮嘱了几句,才放人走了。

如此,秦思扬这回的慈宁宫之行,除低头听了几满耳的老套训话,还带回了一个能压人的耳目,而最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下去要被两个低等的宫女教起男女之事来。

赵升不愧是长年跟在王太后身边的人,行动力极强。刚一到来就立刻大张旗鼓的把一众伶人拘押到了偏院中。

然后又会同苏芳一起,把乾清宫的众太监、嬷嬷还有宫女招来,先是重重的训了一顿话,然后再重新分配了各自的职责。其中那两个叫采凤和采兰的,就被特别提点了一番,那个资格最老的刘嬷嬷也被单独叫去谈了一回话。

不两日,赵升就订出了好日子,当天乾清宫的东暖阁就被重新布置了一翻。

当日晚间,秦思扬就听话的过了东院,在一众宫女的服侍下慎重沐浴。浴室出来,到了东暖阁的卧房,就见那叫采凤的宫女和刘嬷嬷早已等候在屋里。

已在两日前就被从三等宫女一下提升为一等宫女的这个采凤,长得极是娇艳,特别调教过的仪态,除了恪守宫规的神态外,还不着痕迹的带一了丝丝狐媚之态。虽是如此,她那一动一言中,却挑不出任何毛病,可就是这宫女中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动作,竟时时都似要勾人魂魄一般。

秦思扬自进了卧室,就冷眼看着这采凤的一言一行,任由其摆布的来到床上,然后一件件去掉衣裳躺下。这些事情,采凤做得行云流水,比那贵妃王冰玉不知熟练多少倍,而一直守在屋中的刘嬷嬷则全程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人的动作。

秦思扬厌烦极了这种规矩,却又无力反抗,只能强忍着火气,装着毫不在意的,全程配合着行事。

而如此被人注视下又例行公事的行房,就算面前的女子再是勾魂,秦思扬都提不起任何兴趣来,心中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好在这个经过特别调教的美人,手段真真十分了得,秦思扬内心再是排斥,身体再无反应,还是在她熟练的撩动下,把生理本能给勾了出来。

教学般的房事,终于在波澜不惊中完事。守在床前,一直面无表情的刘嬷嬷,在最后一刻,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见一切如愿的结束,立时高声唤来一直守在外间的太监宫女,老练的指挥着一众人等收拾好卧室,又服侍好皇上和装着羞涩的采凤去净身。

各自净完身,秦思扬在贴身太监的陪同下,回了自己寝室,而一直娇羞样的采凤,在专门太监粗暴的掏完下体龙精后,才被人搀扶着回到她新分到的单独卧房。

王太后次日一早听了小太监的回禀,满意的点了点头。

再过一日,另一名同样被提成一等宫女的采兰,也在刘嬷嬷的全程盯视中,和小皇上行完了好事,同样的波澜不惊,没出什么意外。

王太后听后,更是满意了。

“终究是个男人,再怎么不喜,还是需要女人的。”

“娘娘说的是。”因家中琐事前几日都不在宫中的方心怡,今日终于回到了宫中。

王太后微微一笑,盯着方心怡道“再过三日又是个好日子,让你家的敏儿去伺候皇上如何?”

“这……”方心怡略一思索,回道,“皇上现儿正是新鲜劲,敏儿的容貌终究差了些,人也不够伶俐,再有她终究是个庶出的丫头,性子自小就怯诺。这会儿送去给皇上,恐不讨喜。”

王太后想了想,也点头道“倒是这般,那依心怡来看,这回送谁去合适?”

方心怡低眉又一思索,回道“这事儿朝臣也在看着,当不能随意为之。眼下新入的宫妃,就数丽妃容貌最好。她位列四妃,下一个轮到她也是合情合理。再者丽妃是平民出身,那些个清高的臣子见是她,也会高兴的。”

王太后长长的指套轻敲着桌面,点头道“也好,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就让丽妃去侍寝吧。”

三日很快过去,这日一入夜,丽妃就在一片忐忑中被两个太监抬入了乾清宫。

没有贵妃时的鼓乐和吉言相送,丽妃一路被送入,安静得除了细碎的脚步声,再无他响。路上遇到的太监宫女,远远见到,都默默的低头退到一边,不敢多看一眼。

亦是这夜的慈宁宫中,金凤香炉里的一柱檀香,点点燃烬,浑厚的香味在空旷的殿堂里飘荡不去。

王太后斜靠在榻椅上,看着燃烬的檀香,浑圆的双目闭了闭,招招手,高月明一见,立时转身招来一个小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宫女领命而去,不一刻,就送上了一盒崭新的檀香。

王太后从高月明手中接过处理好的檀香,就着一旁的红烛点燃,插入金凤香炉中。

浓郁的香气立时飘散满殿堂。

王太后深吸了一口,微阖的双目刚舒展开来,就闻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没有规矩的脚步声,在她这慈宁宫中鲜少有之,就算有过,也被处理了个干净。

王太后眉眼绞起,深冷的双眸抬起看去。

就见一小太监急急的从外堂跑进,近得十步内了,才‘扑通’一下跪倒,失声道“娘娘不好了,丽妃娘娘她……”

小太监一时喘不过气来,顿了一下,高月明忙追问“丽妃娘娘怎么了?”

小太监又喘了口气,才回道“丽妃娘娘大出血。”

王太后一震,双眼大睁,整个人都要立了起来。

高月明见此,立时再出口追问“大出血了?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来。”

小太监跪在下边,喘着的气终于顺了些,细细回道“丽妃娘娘抬进了皇上的寝室后,奴才是在外间侯着听命的。里间的声音一开始还都正常,可不一刻钟后,奴才们就听闻里边传来丽妃娘娘痛苦的叫喊声,声音越来越大,后来全成了哭声,再后来,竟然声音渐小,好像是气力接不上。奴才以为成了,可是却突然听到了皇上震惊的叫喊,急唤奴才们进去。奴才们不知是怎么回事,进去一看,皇上只披着件外衣立在床边,床上的丽妃娘娘盖着被子,双眼紧闭,看着是昏迷了过去,而床后边不断有鲜血滴下。奴才们看着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刘嬷嬷大叫着说丽妃娘娘大出血了,一边急急的叫宫女去处理,一边叫奴才来禀报给太后娘娘知道。”

王太后听到一半就急不可耐的站起身来,刚踏出一步,又盯着小太监看,最后亲自追问道“可去请了太医?”

小太监回道“奴才出来时,听着刘嬷嬷已着人去请了太医。”

王太后听闻,先是低声骂了一句,随之高喝“快,移步乾清宫。”

高月明听了前言就已知会有这一移步,早暗中叫人去备好轿辇,太后一声吩咐,他就跟着一声备轿,然后扶着王太后一步一步出了殿堂。外头也乘着这当口,备好了轿辇。太后一出到来,就能立时上了轿,往乾清宫抬去。

乾清宫,早已一片混乱,太后的到来,很好的稳住了慌乱的宫人。不久,一众太医就陆续来到,一一脉了号后,都道丽妃娘娘只是失血过多,并无大碍,开了几副药,养一养就好,只是最近这几个月,是不能再有房事了。

王太后听言,这才散了众太医,又叮嘱了遍乾清宫众下人,最后才忍不住大骂皇上。

却在听到秦思扬一句,不知这丽妃身子如此弱不禁风后,人立时气结,然后拂袖而去。



第一百一十章 重选人侍寝

丽妃在侍寝时大出血,太医看过后,言明几个月都下不了床,这事王太后再想隐下,宫里众人还是都知了个遍。加之贵妃的前事,各宫妃子美人虽不敢明言,却都对去乾清宫侍寝达成了默契,各显神通的纷纷选择了回避。就连方心怡的庶女儿玉美人,也因一次夜间在院里贪赏秋菊,穿少了衣服,不小心着凉感冒了。

“怎么,这天才刚转个秋,宫里人就都病倒了。哀家这是选了一堆病美人入宫?”慈宁宫中,王太后一脸铁青的怒斥道。

“这也不能全怪了她们,”方心怡叹道,“前两个娘娘侍寝落下这个结果,皇上又这般态度,宫人谁知道了不心寒。”

“心寒,”王太后冷哼,“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她们当入宫是享福来的,没个心理准备,参加什么选秀,这前程和名份谁不是费尽心机拿命博来的,当是天上掉下来的。”

方心怡又是一叹,暗暗向一旁的高月明使了个眼色,后者随之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宫里也并非全都病倒了。”

王太后一愣“怎么,这当儿还有身体健康没事的?”

高月明低首“是,还有一位娘娘至今很是安康。”

“谁?”

高月明迟疑了片刻,又看了方心怡一眼,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下,低声答道“就是景阳宫的明婕妤。”

王太后脸色一暗“就是那个妖服啊?”

高月明一时怔住,方心怡适时上前笑道“到底也是正经选秀上来的,娘娘再不喜欢,她也是皇上后宫明正言顺的妃子,生下的孩子,也是正统所出。”

王太后听言眉头挑起,想了一想,脸色才缓缓由暗转亮。

方心怡说的,正是她最关心的一点,孩子,明正言顺的孩子,那才是紧紧重要的事。

说到底经历了先帝夺位的战乱,现天下,无论是大家世族,官员臣子,还是普通百姓,都极在乎皇位的正统平稳。

而上位之人的能力如何,反不在考虑之内。

若有嫡出,不会择庶出。

可惜,她在身为皇后时,是有生过皇子,可在三岁时就不幸夭折了,之后就再没生出过皇子。

所以,先帝时,臣子才会这么在乎剩余的皇子,哪一个会被认做嫡出。

可先帝先前的那些个皇子,在之后就一个接一个的出事。

臣子因此,对她这个正宫娘娘多有微辞。

那时身为皇后的她真真有苦不能言。

她也想尽早认个皇子在膝下做嫡出啊,可先帝暗自不给,她也没法啊。

那些个皇子一个接着一个出事,大多出自郑贵妃之手。她就算认下,也不会有个好的。

而先帝那时明里无限宠着郑贵妃,给世人看到的是,他只想传位给郑贵妃所出的六皇子秦思飞。

可身为先帝嫡妻的她,却极了解这个人的溥情无义,她那时比那个骄傲自满的郑贵妃看得明白极了。先帝从一开始,就没把六皇子定做继位之人,否则不会纵着郑贵妃无法无天,留下不少把柄在手,让天下人诟病;也不会故意把秦思飞养得懦弱无能,担不起一丁点儿事。

那时的她看得很清楚,她这个寡情的结发丈夫,根本不想把好不容易夺来的宝座让给旁人,就算这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所以,那时根本不能有正统的继位之人,所以她也不会那时出头去认下个嫡子,自找麻烦。

她想那时身为两贵妃之一的孙贵妃,应该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一边隐着自己所出的七皇子,一边一点一点的把自己在宫中的人脉透给她这个皇后,到最后自知病重无药可治时,更是把自己手中所有的钱财都尽数献给了她。为的就是到最后,她会认下自己的儿子为嫡出,好明正言顺继承大统。

孙贵妃是个了不得的女人,这一点她看出来了,先帝更是看出来了。

也许,正是应了那句过慧必折的老话,孙贵妃才会早早就病重过世。

而她留下的这个儿子……

王太后冷笑。

想她,在郑贵妃倒台后,认下这个儿子为嫡出。又在他屡屡露头惹事后,还放任着他,是真有因为承了孙贵妃的恩惠,才手下留情的。

否则,她早就下狠手除掉这个猜不透心思、难以掌控的皇子了。

想来,也许连先帝都承有这个恩吧。

所以,作为郑贵妃最强竟争对手的孙贵妃,她所出的这个七皇子,才能在郑贵妃的毒手中安然存活下来,并最终登上了皇位。

这个孙贵妃,就连死后都还在保着她的儿子,真真了不得!

可现在,王太后不想再手下留情了。

现在,她只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让那些唠叨又自命清高的大臣无话可说。然后,这个多次逃过毒手的幸运儿,就可以下场了。

但她不会让他一下就暴病而亡。

她会让他一点一点的去,得个慢性病,病情一点一点加重,拖个四五年最后再死去。

这样,让大臣们存有希望,不会一下跟她过不去,又一点一点把这希望耗尽。

如此,她就可以按自己的希望养大一个理想中的小皇帝,扶持一个真正听话的小皇帝。

她是急性子,可在培养自己的傀儡上,她必需要有耐性。

王太后想到这,眉头轻挑,点点头“好,既然这个明婕妤身体健康,今晚就让她去侍寝好了。”

不同于前两位妃子侍寝,都是挑了好日子才送过去。

今日,翻翻黄历,不但不是个好日子,上面还明明白白的标注着凶,忌出门,忌沐浴。

可今日,太后就直接定了明婕妤过去服侍皇上。

楚凝霜虽出身不俗,可到底从记事起,接触多的都是江湖中人。这些在刀口上混日子的人,信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刀剑,对这些老黄历从来懒得理会。

所以,在她楚凝霜的概念里,也从没有什么好日子不好日子的,她信的只有她自己。对于太后给她选的侍寝日子。只要她觉得好,那自然就是个好日子。

她才不管什么黄历不黄历的。

而关于贵妃和丽妃去侍寝后的结果,这么大的事,她再被众人排挤,也还是听说了个全。

可她听后的反应却和他人都不同。

他人听了后,当场就怕了,再不敢想去接近那个小皇帝了。

楚凝霜听了后,第一反应却是乐了。再听到其他妃子都纷纷各凭本事躲开后,她就更是乐开了花,直觉得自己入宫的目的更近更有希望了。

首先,别人都怕去侍寝,她这个不受太后待见的人,才能有机会被选中。不是吗?

而别人最怕的那个事,在她看来根本就不是个事。

她有一身武艺伴身,小皇帝那养尊处优的小身子板,怎么可能跟她比。只要她想,一出手随时都可以拿下小皇帝,还怕小皇帝把她弄伤弄出血?她不把小皇帝弄伤弄出血,就是以大局为重了。

楚凝霜一想到这,真真乐得合不拢嘴,一扫她进宫以来的所有烦恼。这几日来就直等着太后点她去侍寝。

这不,今天终于等到了,怎么不是个好日子。

只不过,今日,她还不会对小皇帝出手。

一来,她是光着身子被抬进乾清宫的,要种入小皇帝的蛊虫不方便携带。二来,这蛊虫是她楚家从苗家鬼婆重金求来,极其霸道。如若轻易种蛊,身子骨弱些的人,轻则重病不起,重则当场毙命。

楚凝霜是来控制皇帝的,不是来要皇帝命的。所以,在给皇帝下蛊前,她首先要先探清这小皇帝的身子骨。如果身子骨太差,她还要先着想法儿养壮小皇帝才行。

入夜,包裹在被子里的楚凝霜,被两个陌生的太监轻步抬入了乾清宫。

当蒙着她双眼的巾子取走,睁眼看去,眼前是一间极宽敞的屋子。

屋中陈设以银红色为主调,床头点着七屏彩雀落地烛台。烛光明亮,映得若大的卧房通透见底。

楚凝霜双眼才从一片漆黑中解放,突被这明亮的烛光突一照到,晃得不得不立即闭了眼睛,头也随这好一阵眩晕。

待她重又睁开双眼,慢慢适应了室中明亮的烛光,再看去。

只见一身着深衣,外边只简单披着件紫金长衫的少年站在床前。

少年身形颀长,面容俊朗,此刻在烛影流光印衬,更显得俊美无双。正是她入宫时见过一面的少年天子。

入宫那会她随同一起入宫的婕妤和美人跪在大殿的下边,请过安抬起头来,看到的也只是高高在上黄袍在身的少年。惯例的说了两句话,她们就被太后命人带走。天子的容貌,在之后的一个来月中,留给她的只是一个淡漠的长得还不错的少年。

此时再见,却一下晃了她的眼。

少年很年轻,投射过来的目光却坚毅无比。楚凝霜一对上他有力的目光,就不自觉的呆了一呆,随之为了定下心神,又不得不偏过了眼,不敢与之对视。

在避开眼神的同时,楚凝霜也瞬间想到,这个被太后驾空的少年天子,恐非如传言那般,荒诞不羁,懦弱无能。

楚凝霜不是傻子,虽则自入宫来,就得罪完了同期的所有秀女,同时包括后宫之主太后娘娘。那是因为她自小就无法收敛的任性和骄傲,却并非她不自知自身的毛病。

只不过想着就算这些人讨厌自己,对她的计划也起不了多大威胁,所以她才懒得去理会讨好而已。

如若她真有求于人,也是懂得适时的示弱,或者演上一番悲情戏码的。

因此,当她定下心神,重又抬起双眼和少年天子的目光对上时,立时露出了娇羞无比的笑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在望过来时,含羞带怯,那柔若春水的眸光直让人酥到骨子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楚凝霜侍寝

秦思扬冷冷看着眼前这装着一脸风情的女子,单单从她高昂的头颅下硬朗的线条就可看出,这个女子比之前两个要壮实得多。

看得出来,太后是真要不管一切的推出一个女人到他身边,好诞下一个名证言顺的继承人。

秦思扬想着冷然一笑,剑眉高高挑起,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有别于之前的春光美景。

和最初的贵妃费尽所有气力,研磨大半天才从被褥中挣脱开来不同;也不同于丽妃娇柔着嗓子叫上大半夜,也从没想过自己从被子中出来,最后是他烦不胜烦,毫不怜惜的用武力把人从中抽出。今晚的这个女子,显然身手不错,在被中只扭动了片刻,就从卷曲的被子中挣脱出来。

当水红印花绣金的被褥完全铺展在床前,秦思扬半眯着双眼,嘴角微挑,双手半抱于胸前,一脸轻松的看着红烛光影下,那绝美的轻盈的从被子缓缓现出,然后半跪在床前,修长的手臂倚在身前,不似前面的妃子般雪白无暇,却也灵巧非常,半遮半掩挡住高耸的胸部。

一脸羞答答的,嫣然一笑“皇上。”

秦思扬眉眼微扬,没有回话。

女子羞答着微低下头,半会不见回声,又再抬起头了,似娇还羞的嗔道“皇上,妾身不美吗?”

秦思扬笑意不减,淡淡回道“不,你很美。”

经历了几次的诱惑,这时的秦思扬再面对如斯勾人的美景,早已做到了镇定自若。更何眼前的这个女人,虽刻意扮得柔弱娇羞,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她骨子里的骄傲自得。

可以说,眼前的这个人,比前面几个都要做。

这样的女人,从来都不会讨喜。

秦思扬心下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

就见女子听到他的夸奖,掩不住的得意一笑,继而才装着羞怯的又低下头去。半会才复抬起头来,娇笑着伸出勾人的长臂,慢慢向前伸来。

秦思扬对上那盈盈如波光潋滟的双眸,他如斯的笑意中,隐下了无尽的嘲讽。

他没有动,任修长的手臂靠上了他挺健的身子,听着耳边红唇轻吐“那皇上喜欢妾身吗?”

秦思扬眉目不动“这要看你怎么做了。”

耳边娇媚轻笑“那皇上想看妾身怎么做?”

秦思扬眸光微动,感觉眼前女子勾人的手法和之前那些出身高贵或礼教世家有所不同,虽然刻意压着恭顺有度,可一举一动间,总透着股狐媚劲儿。

那轻吐如丝的话儿,语调虽极尽的压低压柔,听起来却还是那么的娇柔做作,怎么也做不到之前那两个妃子般自然流动婉转轻脆。

秦思扬这般想着,眼中加深笑意,顺势往床前一坐,执起女子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嗯,手骨厚实,手心有薄茧,不像是大家女儿的手,不知婕妤是何出身?”

楚凝霜微低下头,裸露的身躯似有似无的靠向秦思扬,低声叹道“妾身出身低微,家里十几口人,就靠着几亩薄田度日,吃穿用度都要自己动手,没个使唤的丫头,哪能像其他姐妹,什么都有贴身的丫鬟伺候,双手自然保护得很好。”

“是吗。”秦思扬微闭双眸,执起她的另一只手又捏了捏,一时无语,似在想着什么事儿。

楚凝霜身子又向前倾了倾,整个人都要似倒下来,红唇噘起,嗔道“皇上不喜欢妾身的手?”

秦思扬轻声笑出“不,你的手很好,摸起来很有劲儿,嗯,朕喜欢。”

楚凝霜眸光一动,止不住的喜上眉稍“皇上喜欢,那是妾身的荣幸。”

秦思扬微微点头“所以婕妤不要学那些娇弱无力的人那般,要多锻炼身子哦。”

“是,妾身知道了。”

秦思扬又是轻一声,突地问道“那么婕妤会绣花吗?”

楚凝霜一愣,眸光微闪,摇摇头“妾身不会。”

秦思扬听言,似很满意的又点点头“那婕妤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

楚凝霜又是一愣,想了想道“妾身是女儿家,做不了多的大事,只能帮着爹娘分担些家计活儿,这些琐事儿皇上也要听吗?”

秦思扬淡淡一笑“让朕猜猜,你家里的琐事一定不少。”

“这……”楚凝霜又是一阵迟疑,“妾身家小,事儿虽杂,却也不多。”

“是吧,”秦思扬笑意深深,“看婕妤的手劲儿,在家时一定做了很多事,真具苦了你了。”

楚凝霜忙娇羞着低下头,扭捏道“皇上能体谅妾身的苦,妾身很开心。”

秦思扬却在她低下头的瞬间,眸光深然一闪,嘴角噙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殷学正之前暗报,秀女中有楚天云的人,他那时还猜想着,会是那十二人中的哪一个?太后之前送来的两个,已确定不是了。另还有他们王田方三家送来的几个,也暂时可以排除。那么剩下的,就没几个了。

眼前这个正是剩下中的一个,现在看来,这个的可能性,真真极顶极大。

表面出身低微,双手骨节突起,掌中茧形包掌,这样的掌形指茧,多半都是从小习武并常年握刀所成。

左右手茧形还极度相似,这个姑娘使的极可能是鸳鸯双刀。

有意思,先是送走了太后娘家人的贵妃,又来一个被冠之第一美人的丽妃。现在,竟送上了一个隐藏最深的。

就不知这个的手段如何?

秦思扬想着,面容一转,瞬间换上了一脸的诚肯和担忧“现在已是入秋,你这么裸露着身子,会着凉的。”说着忙殷勤的拉过被子,盖在楚凝霜身上。

“皇上!”楚凝霜看了眼身上的被子,秀美的脸蛋瞬间垮下,“皇上不喜欢妾身了?”

“怎么会不喜欢,”秦思扬神情又是一变,似有满腹伤痛袭上心来,“你很好,只是朕,不想伤害你。”

“伤害?不会,”楚凝霜一下挺直了身子,被子被她这一挺,自她身上一溜滑下,露出了一截迷人的肩背。

楚凝霜秀眉微展,修长的手臂攀上轻轻秦思扬的肩膀“皇上放心,您伤不了妾身。”

秦思扬却似想到了什么,有些沮丧的低下了头,好似心底的哀伤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轻轻拉下她的双手,抬头看了她一眼,眉间一紧,身子急切退至床角“不,朕已经伤了贵妃和丽妃,不想,不能再伤了你。”

楚凝霜看着小皇帝急切躲避而去的动作,柳眉轻扬,沉默了片刻后,嘴角突的一挑,瞬间收起了之前的装模作样,爆出声冷笑。没有再故作扭捏,一丝不挂的身子伶俐地向前靠去,红唇下吐出的话语,带着质问“皇上真是怕伤了妾身?”

秦思扬一怔,瞪大双眼,面上现出不解之情,声音装着有些微颤“当,当然。”

楚凝霜又是一声冷笑,收身挺直跪坐于床上,修长的手臂轻轻交叉的叠在膝上,再微昂着头,把胸前的高峰更突显了出来。

这是她决定入宫后,练习了极长时间的坐姿。虽比不上世家教养的贵妃或是诗书传家的丽妃那般端庄大气,却也摆得极其优雅大方。

只是这样优雅的姿态,高傲的神情,却是一丝不挂,胸前的高挺和双脚间的隐密还完全的一览无余,人再这般高坐于银红的纱幔内。

这怎么看都和优雅大方联系不起来。

这会是有教养的女子坐得出来的?

真真让人一言难尽。

大家出身,又是上位者的秦思扬,真欣赏不来如此之景。

所以他又一次往后退了退,这次不是在装样子演戏了,而是真的被眼前的女人给臊到了。

两人各有所思,一时都沉默不语,若大的屋中一时静谧无声,只有两人微微的呼气声,清晰可闻。

如此好半天,最先按耐不住的还是楚凝霜,只见她又昴了昴头,清了清嗓子,眉眼高傲的正色道“皇上可愿听妾身一言?”

秦思扬半真半假的一愣“婕妤想说什么?”

楚凝霜又正了正身,裸露的身子伸得更直,双峰更挺,更让人见之生臊。

她眉眼上挑,嘴角高高扬起,一脸的骄傲自得“妾身斗胆一问,皇上一直十分不喜太后娘娘,是吧?”

秦思扬似被惊吓到一般,身子一颤,睁着双无辜的大眼,怔怔的看着现前的女人。

楚凝霜见此,却是不屑的一声冷笑“皇上不必如此,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十分不喜太后娘娘的管束。”

秦思扬眉色微暗,却还是一脸被惊吓到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皇上难道不是?”楚凝霜冷笑。

秦思扬摇了摇头。

楚凝霜一声冷哼“皇上不必掩饰,其实妾身也如你一般,十分不喜太后娘娘。”

似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秦思扬定了定,面色微沉,淡然道“婕妤想说什么?”

楚凝霜一脸得意的笑着,全裸的身子又向前倾了倾“我呢,想和皇上谈一谈。”

“谈一谈?”

“是的。”

“谈什么?”秦思扬冷下了脸问道。

“自然是谈合作。”

“合作?”

“是的,合作。”楚凝霜挑眉轻笑“一起对付咱们都不喜的太后娘娘的合作。”

“是吗?”似来了些兴趣,秦思扬终于没再后退,而是上前了两步,半靠着在床前站定,如此即有了相谈的意思,又与这让他臊脸的女人有着安全的距离。

楚凝霜不以为意,依然骄傲的高昴着头,双峰挺到不能再挺“所以,皇上愿不愿意和妾身合作呢?”

秦思扬眯着双眼,声音清冷无波“这要看婕妤想怎样合作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所谓的合作

楚凝霜又是一声冷笑,眼角高扬,一脸的自得“皇上不喜女人,而太后娘娘呢,偏偏要往皇上跟前塞女人,皇上难道不厌烦吗?”

“厌烦又如何?”秦思扬冷声回道。

楚凝霜全裸的身子突的向前一靠,逼得少年天子不得不得向后退去,面上现出了一阵惊慌和下意识的厌恶之情,她再度得意的一笑。

“皇上也看到了,妾身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说着楚凝霜双手示范性的把胸前高挺的双峰往上提了一提。

“朕看到了。”秦思扬声如寒冰,话是回了人却侧转过头,懒得去看这自以为是的女人。

楚凝霜咯咯笑着,再一次问道“那皇上喜欢妾身吗?”

这一次秦思扬冷着张脸,没有回话。

楚凝霜见此却笑得更开心“看来皇上是不喜了。”

秦思扬仍然沉默着。

楚凝霜手一抬,终于拉过一旁的银红丝被,遮住了裸露的身子,放下她自认为优雅的姿态,拥着被子散漫的坐在床上。

秦思扬这才转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床上的女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楚凝霜微昂着头,神情高傲。

“说吧,你想怎样合作。”秦思扬冷着脸问道。

楚凝霜哈了口气,笑道“皇上可知,妾身从小就喜着男装,进了宫后在自个院中也只喜作男子装扮。”

“不知。”

虽答不知,事实秦思扬却是知道的。

表面上他对宫中全然不闻不问,暗中却一直关注着。

眼前的女子,正是王太后十分不喜的妖服,秦思扬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十分清楚。

楚凝霜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所以,皇上得空了来看看妾身,再假意宠幸妾身。”

“假意宠幸?”

“是的。如此,太后娘娘不好在给皇上塞女人,皇上呢也轻松了不少,这不好吗。”

秦思扬托腮想了想“这倒是个好主意。”

“皇上同意了?”

秦思扬点点头“婕妤呢,有什么好处?”

楚凝霜轻笑“皇上的宠幸,不就是妾身最大的好处吗?”

秦思扬冷笑“婕妤可清楚朕的地位?”

楚凝霜不以为意的轻笑“皇上不想摆脱太后娘娘的控制?”

秦思扬沉吟一声,上下细看着床上的女子,问道“不知婕妤宫外可有人?”

楚凝霜微昂着头“不知皇上想要怎样的人?”

“能办大事的人。”

“有。”

“哦,有多少?”

“皇上想要多少?”

“足够多的。”

楚凝霜一笑“有的。”

秦思扬又问“那宫里呢?”

楚凝霜柳眉微扬,但笑不语。

秦思扬微一默然“婕妤是个人才。”

楚凝霜得意的一笑“那皇上以为如何?”

秦思扬满意的点点头“好,朕同意和你合作。”

楚凝霜这才微微低下高昂的头,恭敬道“妾身定不负皇上的信任。”

秦思扬保证道“好,只要你能助朕把太后一党连根拔去,事成之后,朕定封你为后。你也知朕不喜女人,到时只会和你发生关系,并你生下孩儿。这天下,只有你能和朕共享。”

楚凝霜听言微一点头,虽尽力装出惊喜不已的神情,可那下意识中不以为意的心情,还是被早习惯了宫中尔虞我诈的秦思扬看在了眼里。

因此,两人都是面上一脸心喜的笑着,心下却各自冷哼,而秦思扬心下比楚凝霜的还要冷上几分。

想这世间,作为女人一生最高的荣耀,莫过于母仪天下,受世代百姓朝拜。可眼前这女人,却对此诱惑不屑一顾。

那她心中真正想求的最高荣耀会是什么?

联想到这女人出自楚家。

难道,她要的不是身为秦家的皇后,而是,楚家的天下?

很好,比太后一党还要大的野心。

他秦思扬见识了。

好一个楚家,好一个楚家的女人。

…………

亥时未至,人定不及,慈宁宫就接到了消息,今日送去的明婕妤安然出了乾清宫,没有晕倒,也没有出血。是全首全尾出了乾清宫。

王太后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是应喜还是应忧。

小皇帝那终于安然走出一个妃子,只这人却是她最不喜之人。

也罢,只要皇上近了女人,不怕以后没有子嗣,到时去母留子就行,这天下还是她们王家的。

过了两日,这一日午后,王太后和心腹方心怡正在商议着,是否要再送个她们家族的人去乾清宫时,就听闻从不踏足后宫的天子。这一日竟出乎意料的踏入了后宫,而且是没有摆驾的,是一路用走的闲逛了过去,最后进入了景阳宫。

景阳宫是哪里,宫里人都知道,太后最不喜的后宫,不就是那两日前才刚承帝庞,还能安然出来毫发无伤的那个明婕妤的居室。

而才安庞幸完人,不两日皇上就不但进了景阳宫,还在足足呆了一个多时辰,吃过了午膳才走的。

这是什么信号,已经不言而喻。

因此这事一出,不到半天就伟遍了整个后宫。不只是后宫,连前朝官员都一下传了个遍。

一直只好男风的皇上,终于愿意亲近后宫妃子了,这是个好消息,真真天大的好消息。

一众前朝大臣因为这个消息激动得热泪盈眶。

王太后,又一次不知是应喜还是应忧了。

罢了,罢了,看来去母留子的计划,要着手开始安排了。

…………

秋意未深,却已有了不浅的凉意。

一大早,吃过了早饭,柳双离无事的闲坐在窗前,看着院中纷纷扬扬的黄叶,飘落了不大的院子。

“宜宁妹妹在看什么?”

轻脆又不失爽朗的声音自院门传来。

柳双离寻声看去,展眼笑了。她入龙行卫用的是杨宜宁这名字,所以她的真名至今在龙行卫中除了指挥使殷学正外,无一人得知。

“月姐姐。”

李月娥,很秀气雅正的一个名字,却是眼前这身着一身深紫色龙行卫劲装,英挺帅气不失男儿风范的女子。

“瞧宜宁妹妹多清闲啊,”李月娥咧嘴笑道,“姐姐都羡慕死了,几时我也能天天窝在屋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啊。”

李月娥说着大摊开双手,一脸感叹的耸着肩膀。她不知道柳双离的真正来历,却因性子爽朗,对上柳双离这温和又不失坚韧的性子极是投缘。所以,柳双离住进这院子不久,两人就交上了朋友。

说来李月娥在龙行卫中位份不低,是女子中最大的一份,任的是正七品总旗一职。按编制应有五十人的总旗。却因她这旗统领的皆是女子,而龙行卫中女子本就少,满满算来也就只有二十三人。所以她也就统共只有二十来个手下,而她任下的小旗自然也就只有两人。

按说柳双离是女子,入了龙行卫后顺理成章应该也归入李月娥旗下才对。可却因她强势的入了指挥使殷学正的眼,被特立了出来。龙行卫均知,这连殷学正身边第一人千户许行都指挥不动的人,旁人更是管不上了。

所以,李月娥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是越看越好奇,总是免不了要打趣一下。

“月姐姐就会笑话我,我都要闷死了,哪也去不了,可每天还是有这么多人盯着我。”柳双离笑道。

“什么盯啊,那是头儿关心你。”李月娥笑着,转眼看向从屋中赶出来向她行礼问好的兰儿丫头,“你瞧瞧,连贴身伺候丫鬟都有了,姐姐进龙行卫这么多年都没这待遇。”

柳双离看了眼一脸不自在的兰儿,向李月娥笑道“月姐姐喜欢啊,那我让兰儿去伺候姐姐如何?”

“别别别,”李月娥连连摆手,“姐姐干的事儿,哪能天天跟着个小丫头。这要让千户大人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兰儿还是适合呆在妹妹身边。”

柳双离听言立马撅嘴不悦道“你瞧瞧,姐姐还说羡慕我,一说给却推得比什么都快,说到底还是笑话我啊。”

李月娥看着歪头做不悦状的小姑娘,噗嗤一笑“妹妹真是闷了啊?”

柳双离点点头“都半个月了,没一个吩咐,指挥使和千户大人们怕是把我给忘了吧。”

李月娥听言笑了笑,也不说是否。她和柳双离交好,最初见小姑娘极得指挥使照顾,也与旁人一般,以为是指挥使看上了这个长相秀丽的小姑娘。虽然年龄差别大了些,可他们的指挥使大人却是正正经经没有娶过妻的,长像又不俗。这京中被龙行卫吓破胆的人很多,可想着和指挥使结亲的姑娘家同样也不少。只是他们家指挥使一直对娶妻没有上心,才一直单身到现在。

都快三十的人了,是该上心了。

小姑娘初来京城就入了指挥使大人的眼,缘份真真不小。李月娥为指挥使大人终于开窍开心的同时,也为这个性格温和的小姑娘而高兴。

可两个多月下来,却又发觉不对了。

小姑娘是极得指挥使大人关照,可是除了这个特别的关照外,就再也看不出其他。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男女之间的看上眼,反倒更像是……

李月娥眯缝着眼看着眼前笑和欢甜的小姑娘。

回想起来,指挥使对眼前的人,更像是亲友特别嘱托下的关照,或是长辈对晚辈的特加照拂。

难道这个初入京城的小姑娘,是指挥使大人哪个亲友的女儿?

可几次探问,小姑娘都是摇头否认。

小姑娘看着不像是骗人,这就让人更加不解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百悦楼

“正好今儿姐姐有空,”李月娥笑道,“带妹妹去百悦楼见识一下如何?”

“姐姐不是说邱百户有事儿非要你去办不可吗?”

“那事儿不急,”李月娥眼角微挑,显是对邱百户那事有所不屑,“再说岳玲她们还没回来呢,想办也办不成。”

柳双离见说,欣然一笑立时答应了。

吩咐声兰儿看好院子,柳双离就随着李月娥往百悦楼去了。

百悦楼位于京师外城东北角上,它正经的全名应该叫百悦山庄才对。山庄占地极大,庄内设有酒楼、客栈、戏园、当铺、拍卖行等等,只要外出之人想玩的,山庄里都能找到,真真是汇聚了天下间各色娱乐场所于一体。

可见此山庄的不一般。

但外人说要来山庄,出口都是一句到百悦楼去。

往百悦楼不言山庄,这成了京城中人共识。

而真正的百悦楼,却只是位于百悦山庄西北边上的一栋普通三层阁楼。

只这百悦楼位置虽偏,却是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外表虽只是一栋三层漆木楼阁,不雕梁不画栋,内中却自有乾坤。

可以说,来百悦山庄的,十人中就有九人是冲着百悦楼而来的,山庄中的其他营生,酒楼戏园客栈等等,仅是附带。

百悦楼是一家赌坊,天下独一无二的赌坊。楼中二层和三层如同世间一般的赌坊,设着各式赌桌,由庄家开局,供赌徒们随意下注豪赌。

它的独一无二,在于它的一层。

百悦楼一层独立于二层和三层,内部不设楼梯,不通二层和三层,它的入口单设于楼阁所在院落的花园末端。要进百悦楼一屋,必要从院门入口右拐,然后走完一整个种满各样鲜花异草的园子,才能见到一层的入口。不似二层和三层,入了院门,左手边就是往上行去的梯子。

李月娥带着柳双离来到百悦楼时,天色尚早,可楼上却已是人声鼎沸,两人刚踏入院门,就洹听闻楼上传来的吆喝声和摇色子声。

“许多人都是通宵在这赌的,”李月娥解释道,“要是受不住,楼上设有小套间休息,如果手头松阔,还可到隔壁院中的客栈休息,那里有极漂亮的姐儿帮忙解乏,那可是人生最极乐的享受。”

李月娥一边解释,一边咯咯笑着看向柳双离。见她受不住挑逗的红了脸颊,一张圆圆的脸如熟透的桃子一般,润得让人就想去掐上一把。

李月娥这么想着,真就这么做了。

在李月娥出手时,柳双离就偏头想避开魔爪,可她的反应真真没李月娥的手法快,还是被狠狠的掐了一把。

柳双离的脸更红了,心下一阵嘀咕月姐姐你是女子啊,怎么能这么说话。

不但说了还动手。

真真不像样。

这般样子,要是生为男儿,岂不是个风流浪荡子。

李月娥看着柳双离气红的脸,忍不住又狠掐了一下,惹得小姑娘一阵好躲,她才哈哈大笑着牵过柳双离的手,安慰性的连连轻拍小姑娘的小手,然后引着她踏上了花园小径。

“去往百悦楼一层,必要走这一条道,”李月娥边在前引路边解释道,“记住要规规矩矩的走,不要踏入旁边的花草,更不要想着跨越这个花园走捷径。”

“为什么?”柳双离忍不住问道。

李月娥指了指那开得异常鲜艳的花朵,问道“妹妹可认得这些花草?”

柳双离细看了看“那是含笑莲,旁边的是蛇信子,还有边上那株草,好像是草,都是巨毒之物。其它的花草我就不认得了,可看着却都像是有毒的,这花园里究竟种着什么啊?”

“其他的妹妹不认得不打紧,你只要知道这是个百毒园,园里种的每一朵花,每一株草,都是巨毒之物。这些花草一旦不小心碰到,随着汗液入了体内,不把人毒死也要半瘫。”

“这……”柳双离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要知这园子作用可不小,”李月娥挑眉继续笑道,“要是赌坊中有什么人赖账不还,就把人往园子里一丢,不毒个半死瘫上个两三天个把月的都活不回来,简单省事吧。这可比揍人轻松多了,捧人不但手疼还不讨喜。再有,妹妹你看看这园中的花,漂不漂亮?再闻闻,这些花草香不香,喜不喜欢?”

柳双离愣了一愣细看向花园,随之明白。

这花园,真真即美丽又芬芳,赏心悦目的同时却是个最厉害不过的杀手。

都说京中人人注目百悦楼,却也人人忌讳百悦楼。

之前她还有不解,现在看到这开满美艳绝伦鲜花的园子,她知道了。

两人顺着花径一路向前,转了个弯,又行了一段,就见前方花草掩映下的高大木门。

木门很普通,除了有边上的花草点缀,再无其他雕饰,如同一般百姓人家的灰色大门,只是比一般人家的大门大上了半个号。但就是这看着最简单不过的木门前,却有两个劲装大汉笔直的守在门前,使得这普通的木门凭添了无比的威严。

见到李月娥走来,守门的大汉恭敬的行了一礼,主动打开了大门。

跨过门槛进入室内,但见室中的景色立时大变,让初次来到的人都不禁叹然。

外面再普通不过的木门楼阁,除了过于惹眼的花草外,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室内却一派富丽堂皇,各样摆设都极尽的讲究。

此时外面艳阳高照,四下的窗子透光度却极好,无一处照不明,屋内却依然灯火通明,在一般人家极珍视的红烛,在这里就像不用钱一般,满屋子都燃着。

再有招呼人的小厮穿着也比一般人家的下人考究得多,皆是锦衣华服,要不是知道是这赌坊招呼人的仆佣,单看那穿着,还以为是哪家统一着装的公子哥儿集体出行。

见到两人步入,领头一个管事打扮的人立时上前笑道“李旗头今儿要赌什么?”说着不忘看一眼一旁的柳双离,见她同样是一身龙行卫劲装打扮,也客气的招呼着。

李月娥打了个哈欠,不悦着“这怎么说的,咱不赌就不能来这了吗?”

“哪呢,是小的嘴笨,旗头想来做什么不可以。”管事立时哈气弯腰道,“不知旗头今儿想查看哪一方赌局。”

李月娥也笑了“耿升你往常也不笨啊,怎今儿说话就这么绕舌。我就不能领自家姐妹来见识见识。”

名唤耿升的小管理嘻嘻笑着,他是有眼色的,虽然见柳双离只灰色最低等龙行卫装扮,不似李月娥为一身青绿的锦绣劲服。但从进来,李月娥就一直带笑不时解释屋中格局,看得出李旗头对这个小姑娘很是看重。

见李月娥大半心思都在小姑娘这边,耿升也转向柳双离,讨好道“不知姑娘喜欢怎样的赌约?”

柳双离眉眼弯弯,看了眼屋中穿梭不断的人流,问道“听说这儿什么都可以赌?”

“是的,只要不违反朝庭律例,在咱这儿什么都可以赌,只看客官高兴。”

“是吗,不知这里赌得最多的是什么?”

“这个……”耿升略略迟疑,看了李月娥一眼,见其并不出言解释,他才缓声道,“这要看是什么时儿了,当然,不管何时百姓最常聊得还是官家的事儿。”

“官家?”

“是的。”

柳双离歪头想了想,道“你是说皇上?”

耿升眯着眼笑了笑“姑娘知道就好。”

小姑娘毕竟年小,不怕嘴儿招风,随口就说。他身为楼中的管事,可不敢这么随便,怕万一不小心给东家招了事,那可就不好了。

所以耿升只是陪着笑了笑,没有多话。

外人不知,这百悦山庄身在京城,却敢出个如此胆大妄为的百悦楼,背后是有多大的后台撑着,均纷纷猜想是不是王田方三家之一,或以为三家都是东家。

可身在其中的当事人,不管是身为一层管事之一的耿升,女龙行卫的总旗头李月娥,还有虽身份低微,却有通天人脉的柳双离。他们都清楚的知道,闻明京城的百悦山庄,被誉为天下第一赌场的百悦楼,其背后的东家,正是他们龙行卫自个。

王田方三家,只是在其中参了个纯拿分红的干股,山庄背后的所有运作,全权都在龙行卫手中,王田方三家再有势力,在此也管不上一丁半点事。

柳双离瞧着陪笑打哈哈的联升,又想了想,道“现儿京中最火的就是选秀的事儿了,你们这也有赌?”

耿升一听就乐了“这是当然,这事儿可是近两月来最大的赌事。姑娘也想赌这个吗?可现在,不管是秀女的人选,还是秀女各自位份上的事儿,都已经公布天下了。到今儿还能赌的,多是哪个妃子最得宠,哪个秀女最先升位份儿。这些事要不是说不准,要不就是时间很难定下,都不好下注来赌。要是姑娘真想赌,可以去赌赌哪位妃子最先受孕。”

听到这话儿,李月娥星眼微闪“受孕?这事儿已经开庄了?”

“当然开庄了,”耿升笑着向一边指了指,“嗯,东边那一圈儿,还有南边的那半圈儿,就都是开这方面的庄。”

赌事儿真真变得快,李月娥剑眉一扬,又道“听说前儿赌秀女位份这事上,建宁侯叶家可是庄家里最大的赢家,比王家赢面还大,真真怪事,这都怎么赌的?”

真是怪事,谁都知道,在秀女居于何位份上,基本都是太后说了算。既然是太后说了算,太后又是王家人,那凭谁去想,在这事儿开庄,都会是王家开的庄最有赢面。可不想最后,却是建宁侯府叶家开的庄成了最大赢家。让知道这背后局面的龙行卫们,都很是诧异。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百悦楼一层赌局

说到这开庄,就不得不先说说百悦楼一层的经营方式。

百悦楼一层主要有两种经营方式一是没有庄家的不对外开放的私人赌约,二是有庄家的对外开放的赌局。

不对外开放的私人赌约,赌的是随意,赌的是随心,赌的是小众,没有庄家,百悦楼也只起到担保作用。

在这里无论何人,不论何事,只要想赌,交了担保费,再押够足额的赌资,立押成据,赌约就可成立。

有百悦楼作担保,天下无人敢赖账,赌起来省心又省力。

私人赌约接待处,就在一层正中,面对大门。这儿依着中心柱子围了一圈做工考究的红木台案,台案后贴着柱子立着高大的立柜,立柜中叠着上百个小抽屉,每一个小抽屉中,都分门别类的存放着十数个或数十个不等的私人赌约资料。

在这里,你可以赌哪位大人明天会穿什么样色的衣服出门,也可以赌哪家的小儿子明儿能否过了童生或是秀才,还可以赌哪家的女儿能否在明年出嫁,或是哪家的媳妇哪年能生下大胖小子。

在这里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赌。

也因为如此,京中各户大家,或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不是在百悦楼使钱给这里的小厮,就是有专门的下人日日在此蹲点。

因为你无法知道,自己哪日就可能成为别人下注的赌约。要是哪天不注意,穿了哪件衣服出门,就给别人赢了一笔银钱,真真丢脸面啊。

当然也有人约赌,会加钱申明,在赌约未过之时不得对外告知。这样的赌约,所赌内容往往密封保存,申请立赌之人只会告知开封赌约的时间。

这般的赌约,一般连收取赌约的百悦楼,都无法知道赌约的具体内容。

这般的赌约时间有长有短。

具李月娥说,她所知的最长的赌约,是在五年前立春时两个神秘人所立下的。两人为此交了八百两纹银立保,为百悦楼私人赌约最高收费。

赌约时长十年,到现在时间也只过了一半。

想想,五年前,不正是柳双离被迫离开师门,流离在外,最后机缘巧合下遇到了秦思扬的那年吗。

那年春来到百悦楼的两个神秘人言明,十年后不管两人是否如约回来,百悦楼都要打开密封的赌约,并按照约定把他们所存的汇丰通兑的银票转给赌约上赢了之人。

这汇丰通兑银票,正出自大周第一银号鸿丰旗下的汇丰钱庄。

两神秘人究竟在百悦楼存下了多少银票,李月娥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其数额一定不小,万两之数是一定有的。

单从这点来说,百悦楼的信誉就可见一般。

也因此百悦楼中,汇集了京中所有大小势力的眼线。

当然,这些眼线除了随时注意正中私人的最新赌约,也会同时留意四下隔扇后,那些对外开放的赌局。

对外开放的赌局,背后有京中各方大小势力做庄开赌,接受任何人下注。百悦楼只起到平台和维护次序的作用。

当然,龙行卫自个也会时不时做个庄开个赌,从中挣上一大笔。

对外开放的赌局接待处,分别设在一层楼的屋中四面,与正中的私人赌约处隔着数根柱子和一层隔扇。

“李旗头从哪处儿听说建宁侯叶家赢面最大。”小管事耿升不由笑道。

“难道不是?”

耿升一笑,点点头“这倒确实是。只叶家主要赢在赔率上,多半他们事先也知道了秀女的各自位份,然后再针对王家给出了赔率,所以最后成了最大的赢家。”

“这怎么说?”柳双离好奇道。

耿升扫了眼堂中穿梭不定的人流,领着两个龙行卫的姑娘往东面行去,边走边小声解释道“比如平民出身的丽妃娘娘,因为人长得最美,谁都猜她位份一定不低。王家之前给她的赔率,就是上妃位一赔二,上嫔就一赔三,婕妤就一赔四,美人一赔五。建宁侯出的赔率就不同,妃位一赔二,嫔位一赔四,婕妤一赔三,美人一赔七。结果买嫔的人最多,买妃反是最少。还有太后的嫡亲外甥女,一个是田家的女儿,猜也是位份不低的。王家给出的妃位一倍三和嫔位一赔二,婕妤一赔四,美人一赔六;建宁侯是妃位一赔四,嫔位一赔三,婕妤一赔二,结果这两位买妃和嫔的人一样多。还有官家出身的晴嫔,王家是妃位一赔三,嫔位一赔二,婕妤一赔四;建定侯是妃位一赔五,嫔位一赔三和婕妤一赔四,结果买妃位嫔位的一样多,买婕妤的也不少。再那个平民出身的明婕妤,王家给的给是妃位一赔四,嫔位一赔三,婕妤一赔二,美人和彩女一赔五;建宁侯给的是,妃位一赔七,嫔位一赔三,婕妤一赔四,美人一赔四,彩女一赔二。结果买美人的最多,其次婕妤……”

听了这一大串话,虽然极是绕脑,但李月娥和柳双离还是听明白了。明白后的两人都忍不住在心中给王家画起了黑线。

上面种种,王家那里,只要最后是得那位份的人,给出的都是最低的一赔二的赔率。这王家,真真小家子气极,一点都不愿意亏,难怪会被建宁侯府针对利用,从而拿到了得最后的赢面。

从这倒是可以看出,这建宁侯叶家,不是一般的阴啊。

对应着他们诗书世家的名头,好像有些不对味儿。

但从另一方面说,这建宁侯府也十分有底气,完全不怕得罪如今权势如日中天的王田方三家。

转过东面的隔扇,就见人潮涌动,把整个东面围得水泄不通。

不说柳双离,就连常常出入这百悦楼的李月娥也被这人数给惊到了。

“怎的这般多人?”李月娥不解道,“是哪家开了大庄?”

“没有,今儿的庄家还是之前的几家,赔率也是正常水平。”耿升面色平静的回道。

“都正常,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这些大半都是为看人来。”耿升淡定的回道。

“看人?”

耿升点点头。

如此多的人围着,再大的本事也挤不进去。李月娥只能拉着柳双离,站在最外层,时不时向里好奇的瞄瞄。

这人虽多,却并不吵嚷,大半都只围站在旁,好奇的围看着圈内什么事儿。

如此安定的围观,真不符合赌场应有的氛围。

引得最外层的两个姑娘新奇不已。

正好奇着,就听圈中有人大声嚷道“我说子凡兄你就别再别扭了,快选一个押上吧。一个不行两个或三个也成啊,没银子我借你还不成吗。”

那人话音未落,就听圈中众人也一片的附和声,或高或低,皆在鼓动着某人快点下注。

李月娥掂着脚,向里望了又望,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不解回头看向耿升。

“是那天下第一美男的李超尘和他的同科友人。”耿升解释道。

李月娥更奇了“这要看美男,也应该是姑娘家吧。这里有几个女子?还有这李超尘又不是病美人卫玠,他出门的回数比咱们指挥使大人还要多,又不蒙纱也不遮面的,京中还有谁没见过他的真容。”

是啊,这京中谁没见过大名鼎鼎的李子凡李超尘的真容,用得着跑到这空气不通的赌场来围观?

“不是看容貌。”耿升回道。

“那看什么?”

“他们的赌约。”

两个姑娘还是一脸的疑问。

耿升只能继续解释道“李超尘和他几个同科友人不知私下怎么聊的,对皇上第一个皇子从哪位娘娘肚子中出来,持有不同的意见。因为谁也说服不了谁,今日就跑到这来约赌了。”

两个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就这么点事,竟引得这么多人来围观。

李月娥疑道“这种私下约赌,不是应该在厅中订立吗,他们怎么跑到这来了?”

“本来是要去厅中订约的。”耿升苦笑道,“因为叶九公子,所以来了这里。”

“叶九公子?”李月娥想了想,“建宁侯四房的叶知敏,今年春刚中的二甲进士?”

“正是这位叶九公子,和李超尘是同科。”耿升陪笑道,“还有御史府程家的三公子,也一起在里边。”

“程家三公子,程元青?”柳双离惊道,“他也在这里?”

“是,程三公子他也在。”耿升向聊双离额首,因为知道这位小姑娘从御史府程家而来,他才特别提到了这个程三公子。

李月娥亦吃了一惊“程家三公子?今年中了二甲传胪的那个?”

“正是那位三公子。”耿升点点头。

李月娥明了后,一下笑了“难怪会挤来这么多人,除了叶九和程三,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贵公子也在里边?”

耿升额首笑道“是还有安远伯家的六公子,黄翰林家的二公子,吏部员外郎陆家的二公子,太常寺少卿董家的六公子,都察院经历贺家的四公子,但这些都不重要。”

是真不重要,比起叶家的九公子和程家的三公子,另五位贵公子真不算什么。

“今儿和李超尘一起来约赌的同科不少吧,统共多少人?”李月娥又问道。

“是不少,共来了十三个人。”

“十三个人,真是不少啊。”李月娥笑着向柳双离眨眨眼,“宜宁妹子今儿真是来对了,有大戏看哦。”

柳双离撇撇嘴“人太多,根本看不到。”

李月娥眉眼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狡猾“怎么会看不到,来,随姐姐到上边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二楼看大戏

百悦楼一层大厅中没有楼梯上到二三层,这说法只是对外的。在百悦楼办事的,却自有捷径上到二三层。要不,百悦楼总管事给各层管事传个话,还要人往外绕出绕进,太不方便了。

李月娥领柳双离上去,就是走的这条捷径。

二层对外是和一层是完全隔开的,可自有密孔窥探楼中各处,从二层查看一层情况,那是必需的。

说是密孔,其实并不小,每个都足有成人两只手掌般大,足够两三人同时窥探的。这些密孔就开在楼中承重圆柱边上,由下往上看,孔洞处一片琉璃光,外人抬头看去只以为是圆柱顶部的装饰物,再加上横架顶部的房梁阻隔,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十分隐避。

耿升只把李月娥两人送到密室楼梯处就离开了,他是一层管事之一,无关大事不会上到二层。

二层今日当班的管事叫石春,听说自密室上来了两个龙行卫的姑娘,忙迎了上来。

二层的人没有一层多,声音却比一层大得多,隔着厚重的密室都能听到外边不断的吆喝声。

李月娥说明了来意,石春即领着两人转进了一间小屋,外边的声音终于小的可忽略不计。

这间屋子陈设极简单,屋中没有桌椅,只在地上铺着数张席子,并边上的案几上摆着数盏茶壶和杯子。

此时屋中正有四人各坐在一张席子上,两人低头向下,两人靠墙向外,皆从地上或墙上开出的一个孔洞口观察着外边。

“要观一层东面,往这边的洞口最好,李旗头这边请。”

石春边说边引两人来到靠里的一处,那里正有一人半个身子趴坐在席子上,向下张望着。

见管事带人来到他这处,趴坐席子上的人忙起身行了一礼。

“楼下如何?”石春问道。

席上之人拱手一揖,恭顺的回道“东面人多,说的事儿也多,几位贵公子还未表态。”

石春点点头“等会李旗头和你一起察看,你好生照应着。”

席上之人忙额首答应。

接着石春又嘱咐了几句,才向李月娥拱手告辞。

“你叫什么?”管事石春一走,李月娥即拍着席上之人的肩膀大咧咧的问道。

“小的魏松,见过李总旗头。”

“嗯,魏松吗,不错,好好干。”李月娥拍着肩膀的手没有停下,点点头又问道“下边怎样了?”

魏松笑道“其他人还在怂恿李子凡表态。”

“表什么态?”

“赌何妃子有孕。”

“就这事。”

“是的。

李月娥侧目,拉过柳双离也在一边席上趴下,顺着脚下开出的孔洞向下望去“他们在争什么?”

“赌事。”魏松简单的回道。

李月娥点点头,也不深究,因离得有些距离,听不大清下边的说话,两人皆侧下头把耳朵贴向了洞口。

柳双离靠向洞口时,就已看明了下边围着一大圈的人群。

在楼下看时,除了围在外圈的人外,她们什么也看不到。来到这,虽隔了横梁,却能清晰看到圈中的情形。

此刻看去,就见圈内靠墙的一面,摆着几张高案,案后端坐着几人,墙上悬着数排挂牌,离得远又是侧面,看不清挂牌上写着什么。

案前最前边正中站着几人,最居中的一人约摸二十出头,颀长身子,亲和帅气,虽只着一身简单的松绿圆领箭袖团花长袍,一头乌发也只是用一条青锦松松束起,没有戴冠,可由内而发的凌然贵气,却盖过了他一旁所有衣着华丽的贵公子。

“中间那个着松绿长袍的就是叶家的九公子。”见柳双离面露疑惑,李月出言娥解释道。

原来这就是叶家行九的公子啊,柳双离又细看了看,不由想起叶家行五的那个公子叶知秋。想她手上还有一块铜制令牌要交给那位公子呢,可来京已三月有余,到现在中秋都过了,她还是没有寻到机会,把这令牌交出去。

想着心下一叹,来京这几月,也听说那叶知秋在月前就回了京,亲事已在筹备中,按理她早该寻个机会,把铜令牌交给叶知秋了。

可她现在的身份特殊,真是不好去交,一个不好,就让人给误会了。

柳双离想到这心下一叹,以她现在的身份,此事只能先行按下,等到合适的机会再给吧。

想着往下再看去,又注意到叶知敏左边近旁,倚着高案边站着的一人,十七八岁的年纪,头戴白玉珠冠,一身的锦衣华服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为繁复华贵的,身姿风流潇洒,容颜俊秀,薄唇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正是柳双离见过的程家三公子程元青。

看到程元青,不由就想到他的表兄石琅和表妹石琼,再想到石琅不为外人所知的身份,柳双离又觉得事态有些玩味了。

心下正笑着,就见隔着叶知敏与程元青正对的案前边上,原低头站着的一人缓缓抬起头来,凤眼微挑,眉目含笑,回转间如明媚的春光突然映入人潮,虽只着一身灰青布衣,身无佩玉,却风姿楚楚,浑然天成,如不染尘世的山水之秀,更有一张如仙似画的玉颜,如此风姿全然盖过了在场所有华服贵胄。

圈内外所有人的目光,看的均是他。

有双目闪亮亮的,有纯探寻的,有疑问的,也有不以为然的。

如此风姿,不用问,正是被世人冠为天下第一美男的李超尘。

就见李超尘微微额首,与案后的管事说着什么,又自怀中搜摸出了几张银票的一把碎银。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似吓到了案后的管事和小厮,几人皆瞪着双眼,不发一言的呆看着他,没一人敢去接他递上来的银票和碎银。

李超尘说话的声音不大,离得远的人均不明所以,外围的一圈人正自疑惑寻问,就听李超尘身旁同伴中一人高声说道“子凡兄,你也太托大了吧,一百二十两白银可是你的全部身家了,竟全押在十二个嫔妃都不孕上。你就算不想押谁会受孕,也可以和管事商量一下,出个谁不受孕的赌法,怎么就不管不顾的押全不受孕了,这要有一人受了孕,不管是谁,你的银子就全赔光了。”

李超尘却不理会同伴的叫喊,见管事不接,仿是不满,硬把银票银子塞了上去,管事和三个小厮更是惊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不由看向一旁的叶知敏。

见叶知敏微一点头,管事这才接过银票,那二十两碎银却是怎么也不肯接了。

李超尘见此也不勉强,收回碎银,乌眉飞扬,那比之女子还要柔美的红唇似笑非笑,这才转头看向他的同伴,勾着红唇道“是啊,我全部身家只有一百二十两,真是太少了,御台兄不妨借小弟三百两银子,让我加个注。”

站在他身旁的几个同伴具是一惊,刚刚高声的那个更是瞪着双大眼“你还要加注?”

李超尘点点头,唇角的笑意不减“当然。”

不说李超尘的同伴,在场不管圈中还中圈外的人,在听到他的这番话后,皆一时间都沉默了。片刻后才有人小声的议论着什么,再之后就好似被什么事集体触动到一般,全部人潮都不停嘴的议论开来,引得原本相对还算安静的一层顿时人声吵杂,声音虽都不大,但盖不住人多,比之刚刚二层的大声吆喝,不相上下。

这议论的内容,不用细听,都能知道在说的什么。

此时无论圈中还是圈外之人,除了柳双离,皆齐齐用促狭的目光,看着圈中那即使一身青灰布衣,也依然如仙人般身姿,引人目不转睛的李超尘。

这人可是当今圣上的入幕之宾啊,和皇上那般的关系,皇上会让哪位妃子受孕这人应该最清楚不过,可他此刻却要用全部身家押上所有嫔妃全部不孕,那不是说明,嗯,当今的皇上……真是那个……

好吧,这话真不好说出口。

在场的人议论再多,也不敢把话挑明了说。

只是就算不说,谁人都明白,要说的是什么。

皇上……难道……真是……那个……嗯,完全不碰女人?

在场中人,只有柳双离表现得最为淡定。

好吧,实话来说,其实她听到这些和别人的反应正好相反,她心中是高兴的,只是强作淡定吧了。

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十分希望扬小子不要去碰那些女人的。

虽然好像有些那个……嗯,是妒忌。好吧,这在女子来说不是个好名声,可她内心深处真真是有这个希望的。

说来自她在及笄那年接受了秦思扬的情意后,心中就产生了这个希望,只是总压着自己不去想吧了。

她知道,不说天子了,就算是一般富贵人家的子弟,有几个一生只有一个妻子的?

所以,她自接受了秦思扬的情意后,虽有甜蜜,更多的是被现实压抑的闷劲儿。

所以,那两年她把自己放逐长江,又辗转多地,一是为了圆自己的梦想四处看看,二也是为了逃避,为了不让自己去多想。

但她也知道,既然已接受了秦思扬的情意,接受了他的人,就要接受他所在的位置,接受他的全部。

所以,逃避的最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回来。

所以,她现在呆在了这里。

话说又回来,柳双离表现的淡定,在李月娥看来却是十分正常。在她看来小姑娘在听到下边的议论后,还能如此淡定,只不过是人太过单纯了,还不了解这其中的个中龌蹉,所以听不懂下边围观之人的话中之意,也看不懂那些人目光中促狭和意味深长。

良久,楼下吵杂的议论声才渐渐退去,立于正中的叶知敏这才暗松口气,漫不经心的笑向李超尘道“子凡兄真要如此再下注。”

“当然,”李超尘微眸光一闪看向叶知敏,“玉阶兄若是方便,也借小弟五百两银子如何?”

又是一片哗然。

只听又有人笑道“刚刚向御台只借三百两,转个人就变成了五百两,子凡兄,你这是在看人下菜啊。”

李超尘看向笑话之人,眨眨美目“文羽兄呢,借我一百两如何。”

被唤作文羽的那人笑脸立时僵住,随之瞪起一双俊眼,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程元青见此,饶有兴趣的哈哈一笑“那我呢,子凡会向我借多少?”

李超尘转过头看去,柳眉飞扬“若是程三公子的话,自然得一千两起步。”

程元青一惊“一千两?起步?”

“嗯,”李超尘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要是三公子能给个三千两就再好不过了。”

“三千两?你当我是散财童子啊。”

李超尘一脸正经“三公子难道不是?”

程元青……

娘的好想骂人,可他的身份和修养却叫他一定要忍,忍啊忍,真他娘的憋屈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引动风波

程元青在那憋屈得说不出话来,旁的人却看得好一番开心,只听嬉笑声中又有人高声笑问道“子凡兄这般见人就借,是想凑够多少银子下注啊?”

李超尘单手托腮,美目轻转,想了一想,认真道“至少也要一万两银子吧。”

一万两??

一圈人瞬间被这万字给震住了,没人开口说话,静默中还是憋屈的程元青最先回过神来。他先看了眼李超尘,才转向叶知敏道“子凡说要一万两啊,不知庄家赔得起吗?”

叶知敏促狭道“程三公子笃定庄家一定会赔?”

程元青摊摊手,一脸的无辜“不是我笃定,是子凡抱定了他一定会赢。”

叶知敏一时沉默,四下看了看。

这两拔人,以李超尘为代表的寒门士子,和以程元青为首的京城贵公子,本没有什么交集,今日之所以会齐聚于此,是由于他一时兴起引来的。不想却因为小小的赌场一下涌进他们这群气质和貌相皆极为出众的公子哥儿,瞬间引起了轰动,激起了一大圈人前来围观。

人一多想赶都赶不走,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在被人看戏般的围观中下注。

现在戏开演到这,睹李超尘的言语行为,竟是要生生引起京城再一轮风云。

想当今天子好男色早已引人议论纷纷,要是再久久无子,这朝堂还能太平?

朝堂不平,天下必定大乱。

可这天下,已经再乱不起了。

想先帝杀伐太过,也奢淫太过,这天下,在先帝时早已千苍百孔。之所以未倒,只是有上上两帝遗留下的资产,和一批忠臣良将在拼死撑着。

这硬撑到现今已至极限,如若新帝再如先帝那般,荒淫无度,无所作为,那这大周的天下也就真正的完了。

天下不平,生于寒门的李超尘众人虽有体会,却因出身和眼界等等原因,看不深远;而长于世家勋贵的程元青众人,虽不似纨绔子弟般只知玩乐,不思进取,有更多机会接触朝事,却也因长于富贵,不知民生疾苦,他们往往知事而不知变,只长于朝堂私利的争斗,对天下世事的洞查比之寒门出身的士子总有不及。

心系天下,感念苍生,这本是孔夫子对出世士子的基本要求,可走上仕途的士子却少有人能做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求财逐利,是人之本性。

可要是天地倾覆,民不聊生,这利还能从何求?

一切的根本都已丢失,这富贵保下了也不得安生。

国难之财,即使求得,也守不住。

明白此道理,这天下,别家可以不管,他叶家却不会不管。

叶家不是独居世外的礼乐诗书世家。

一般人都觉得,传承百代的簪缨诗书世家,定然清高孤傲,甚至迂腐固执。

叶家在未授封侯爵之前确也多是如此。

可正如叶知敏的父亲所言,诗书世家是固执守旧,可一旦突破迂腐,眼界大开,所知所想,必是常人所不能及,其手段也必然不拘一格。

与百悦楼合作,突破律法,常期做庄开赌,正是叶家不拘一格的经营之法。否则以世家大族爱惜羽毛的行事规格,岂会行此世俗堕落的营生,真真有辱斯文。

置地购田,耕读传家,这才是百年大族的清贵之举。

但自接受了建宁侯的封号,他叶家就再无清贵之名。

所以,他叶家会在这里开赌,且管理这方赌事的,不是府中庶出的三房和五房,而是由他们嫡出的长房和四房亲自料理。

又因为长房的建宁侯能力有限,且不好出面,他的两个嫡子也各有忙处。所以,虽然建宁侯府在百悦楼的赌事由长房主要负责,但真正忙起来时,却还是他们四房做得更多。

叶知敏是四房的嫡次子,因为年纪轻,刚考中进士,家中在百悦楼长年设立赌局,他也是不久前才从长辈处得知。

初得知此事时,他很是吃惊,良久才从父亲的开解中释怀此事。再之后才开始跟随兄长来此了解并管理赌事。

今儿带领贵族和寒门两拔士子来此,还是他第一次脱离家族和兄长的照应单独行事。

叶知敏的心下对此其实是没底的。

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却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但今日的事到此,已经是解不了的了。

叶知敏想到这,点点头“既然子凡抱定了一定会赢,那咱们就静观其变吧。”

程元青却笑了。

虽然和叶知敏一般大,也是个外人,他却比叶家的这位九公子更早的知道,百悦楼长驻东面的这个庄家是属建宁侯府所有。

同在一个圈子,世家贵族都知道建宁侯府这十多年来的行事,早脱了清贵之名,不但如此,还有向早些年就丢了侯爵之位的韩家人靠齐之象。

对此,那些标榜清贵簪缨的世家,是笑话是不屑一顾的,但他们程家却不。虽和建宁侯府接触不多,程元青的父亲却对建宁侯府的行事,肯定多于否定。

所以,程元青几兄弟早早就知道了百悦楼之事,也了解到建宁侯府在人后所行之事。

“不知这个静观要观多久?”程元青笑问道,“别人赌的都是妃子有孕,只对是谁有孕,并谁早谁晚有所区分罢了,时限都不会太长。可要真如子凡所说,谁都不会有孕,那这个时间就真难说了,即要下注作赌,这时间需提前说好吧。”

叶知敏想了想也是,看向案后的管事,问道“庄家给定的时限都有多少?”

管事答道“按定例除了赌哪个妃子有孕外,也有赌受孕的时间,这可长可短。因为下注的时限越短,赔率就越高。所以一般都下注在一年到两年之内,庄家对此不作时间限定。”

说来一年到两年已经算长的了,一般会来此下注赌博的人,看重的都是得快钱,有几个人是真凭兴趣才来玩玩的。

更多人想的是今天下注,明天就能知道结果。

因此这个时限也照应赌徒心理,时限越短赔率就越高。

只因为想保本的人多,才会赌一两年的人多,实际赌两月内就有喜讯的人也很不少。

“那现在最长时限是几年?”叶知敏又问道。

“五年。”管事答道。

叶知敏点点头,转头看向李超尘“既然如此,就以五年为限如何?”

李超尘无所谓的笑笑“可以。”

如此的不以为意,看他的神情,真是笃定今上的妃子肯定不会有孕。

旁人见此议论纷纷,叶知敏更是眉目紧蹙。

原本还嫌过份安静的围观人群,因为李超尘的惊人言论,一直吵杂不断。在这杂乱中,庄家管事给李超尘开出了汇丰票号的通兑汇票,时限五年,赔率是一赔二十。也就是说李超尘现在押了一百两银子,五年后,如果今上的妃子无一人有孕,那他就可以此汇票为凭,到汇丰票号去兑两千两白银。

虽然时间长了些,但还真挺挣的。

两千两,可够一般四口之家一辈子吃穿用度还有结余。

因为之前受庄家立赌的话言限定,旁人来下注时,总是想着会是哪个妃子有孕,从没想过去赌没孕的。

现在受李超尘启发,一时间,竟有不少人拿出银子来下注无孕,弄得一层一众庄家管事纷纷手足无措,只能一边好言拖着一边派人急向上请示。

最后,只有两个庄家不给下注不孕,其他的庄家倒是都给下注了,只是赔率极低。可就算好此,下注不孕的人还是越往后越多,十日后,甚至超过了赌有孕的人。又因为赌不孕的是时间越长赔率越高,就有不少人,学了李超尘,赌到最长时限五年去。因为下注的人越来越多,赔率也因此一降再降,到最后,承受不住的庄家纷纷停止接注。

建宁侯作庄的东面,是最早的一家,也是坚持到最后的一家。到这时,也只是李超尘引起事端的两月之时。而停止下注之时,三年内的赔率已降到一赔一,下注的人根本没钱可挣,而三年到五年间的也只有一赔一点五。最长时限的五年,从李超尘最初的一赔二十,降到了只有一赔二。

整整降了十倍。

李超尘引起的这阵风波不可谓不小。

而参与这阵赌风的,也从最先的纯粹赌徒,到最后的普通大众。

人们关心议论的也不再是能赢多少,而是当今圣上是否真会无后?

圣人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百姓是如此,作为一国之君的天子,如若无后,不只是不孝,更是要动摇立国之本。

…………

“三公子真觉得,搅动这番动摇民心的言论真的好吗?”

京郊金家的院落中,凌雪一脸担扰的向韩齐海问道。

不只凌雪担心,刚随同妻子返京两日的风远直,更是立在门边怒视着被寻问的人。

这两日因为此事,风远直已不知冲韩齐海吼了多少次了,这盛怒下的吼叫,连凌雪再加上金家大少爷都劝不住。

虽然教授武艺的时间不长,但是秦思扬是风远直认定的徒弟不假,他是个直肠子,一旦认定了事就不会动摇,所以对方不管身份如何,那股关心劲儿都是由心而发,变不了。

“现在看来是不好,”韩齐海笑得风轻云淡,“但不破不立,这场风波,皇上必需要承受住了。”

“这要怎么承受?”风远直气不打一处来,“好男色是你们让他做的,有这个名声本就已经废了,现在倒好,还要那个不男不女的李超尘去那什么劳什子百悦楼来这么一出,你韩家到底想对我徒弟做什么?推他上去做皇帝的是你们,现在要把他拉下来的也是你们。什么都让你们韩家人说了算了!”

风远直大声吼着,忍不住又是一掌过来,韩齐海无奈的轻叹一声往旁一让,金宇南摇头苦笑,凌雪不得不转回身使劲把人拉开。

今早刚吼过,现在又来,这真怪不得风远直,因为刚刚他又跑进京城,听到了百姓间不断的风言风语,就没一句是好听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风起于青萍之末这道理他还是懂的,所以,真真气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等着事儿

“皇上年不过十四,这般的年纪,有无后代本就非当勿之急,这点百姓看不清跟着闲言碎语,可朝堂中人谁会想不到,却要因此跟风引动朝堂动荡,那不是蠢的,就是别有用心。”等风远直终于缓过劲稍稍平息下来,韩齐海才出言解释道。

“这又如何?”金宇南问道。

韩齐海笑笑“风波我们引了,其后当然就是静观其变了。”

另三人相互看看,心下皆是一凛,凌雪秀眉拧起“三公子就不怕变得过了控制不住,先帝留下的皇子可不只扬小子一人?”

韩齐海冷然“除非太后也跟着变。”

凌雪皱眉“太后为何不会变?”

韩齐海轻笑“她变对她可不利,相反,保持现状才是对她最好的。”

“她能扶持一个,就不能扶持另一个?”三人疑道。

韩齐海摇头轻笑“你们可别忘了,先帝去后,今上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登上皇位,是因为今上是在先帝时就过到太后名下的嫡子,有先帝的圣御在先。嫡庶有别,这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虽然先帝不在,可太后还在,能认一个就不能认另一个?”

“只凭百姓的一些闲言碎语,就行废帝之举?!”

三人一愣,良久后不自觉的相继而笑,虽然风远直笑得很不由心。

是啊,太后真要如此做,就是真把政事当成了儿戏。不说百官不会同意,真要如此,就是真把百姓的风言风语给官方坐实了,稍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如此行事。

…………

夜已深,风很大,雨淅沥。

本是夜深人静之时,伴着风雨之声,三层的小楼上却是灯火通明,人流不断。

这里是水螺街,京城有名的欢笑一条街,因为经营特殊,不在宵禁之例。

三层小楼所在的院落名唤天香阁,只营妓子生意没有其他副业,与同样是经营妓坊的百花楼隔街对望,与千云阁相邻为伴。

今夜虽然风雨声不断,但阁楼中女子的莺歌笑语,丝竹琴瑟之声还是清晰可闻。

小楼三层西南角,较于楼中的其他地方寂寞非常。

此时,西南角处灯光昏暗,最里的一间小屋面向楼道的窗户半开着,松动的窗格被夜风吹动嗖嗖作响。

夜色中,伴着昏暗不明的灯火,一名红裙细腰衣着清凉的妖娆女子,沿着回廊自北款款走来。

半开的窗户嗖嗖的响声显然惊动了她,红衣女子眯缝着眼向西南角望去,见半开的窗内并无灯光透出,心下疑惑,本想转身下楼的她,迟疑着往南接着走去。

“花折妹子,天都暗了怎么也不点个灯亮亮屋子啊?”

轻唤了几声,屋中不见人回应,红衣女子心下更是疑惑。

三楼西南角上的屋子因为位置不好,平时很少接客,这几日倒是被花折的老相好给包下了。花折也因此连着两天夜里都宿在那屋里,今日更是一整天都不见着她人影出现,也不知跟那老相好在屋里腻成了怎样?

红衣女子心下不平,大家都是一样的贱身,相貌相当,凭什么她能有相好的包着,不用日日在人前卖笑讨好。听说她那老相好还要为她赎身,然后再赁一个小院把她养在外边。她那相好虽也是个下人出身,可毕竟是大家里出来的一等侍从,身家不菲,养一两个外室根本不在话下。如此出了去,那就真的不用再日日小意讨好,卖笑为生,真正过上有人伺候的富家太太生活了。

真真应了她的名儿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哎,这就是命啊,人各有命,想再多也无用。

红衣女子想到这里,心中再不平,也只能忍着叹着,又向前两步轻唤了两声,见还是没有回应,不解中快步走上前去,探到半开的窗户处向屋里看去。

没有灯光,屋中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红衣女子拧起眉头,向屋中又连叫几声,还是没有回应,她只能再走前一步敲响了屋门。

依然没人理会,她用力推了推门,门吱的一声开了。

红衣女子站在门前迟疑了一会,才迈步向屋内走去。

一阵难闻的霉气自屋中飘出,红衣女子心下更是疑惑,掩住鼻子向里走了几步,在桌上寻到了油灯,又找来火折子点亮,然后提着油灯转向里屋看去。

咣当一声,油灯跌落在地,随之一道刺耳的尖叫划破这一角的寂寞。

等听闻尖叫声的人群急匆匆跑上来,却见一袭红衣前胸半开的女子满面惊恐的自屋中冲出,人群还未及出声寻问,屋中的漫起火光又一下把人惊到。

有人疑惑的看向红衣女子,有人已反应过来,急步冲进屋中把漫起的火光扑灭。

“那……那里……有……有人……”

红衣女子惨白着脸,慌慌张张的指向屋里,却因惊恐过度,嘴只不断的一张一闭,怎么也说不清话来。

领头的老鸨黑着张脸,见屋中火光终于被及时扑灭,没有蔓延开来,舒了口气,转向还在颤抖不断的红衣女子,大声喝道“胭脂,你干什么,是想把咱这天香楼都给烧了吗?”

“没……没,嬷嬷,我没有……是……是那里……有……有死人啊……”

红衣妓子语带哭声,苍白着脸断断续续的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惊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死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最后两字,脸刷的一下全变了,也全白了。

…………

“月姐姐,天香阁那怎么了?”

柳双离倚在窗前,向院中的李月娥问道。

天色尚早,下了两天的雨,今儿终于放了晴。

秋日的阳光最是温煦,吃过了早点,兰儿就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廊边上绣花儿。而对针线极不着调又忍不住好奇的李月娥,见着也凑了过来观看。

看了一会,李月娥就不住的叹惜,瞧瞧兰儿灵巧的小手,又看看自己被刀剑磨得粗糙不堪的大手,连连摇头。

听到柳双离的问话,李月娥才放过自己的粗手,回道“那里死了人,顺天府的人已经去察看了。”

“听说千户大人也着人跟去查了,是死了很重要的人吗?”柳双离又问道。

李月娥点点头,却道“死的倒不是贵人,只身份有些敏感,听说是吏部尚书的贴身侍从,死前刚犯了事,被尚书大人免了差事。”

吏部,百官之首!

柳双离略惊了下,眼带寻问的看向李月娥。

李月娥再度点头,牵扯到吏部尚书家的事,再小的人物,也是大事。

正说着,却见兰儿已收了针头,抬起手迎着日光张开绣巾。

“好精致的梅花,兰儿这绣的是帕子吧,这么漂亮的梅花,要是拿去擦手脏了真真可惜。”李月娥由衷的赞道。

她虽是个要强的,但对自己真比不过的,也是真心的佩服。

“是手帕儿,”兰儿开心的笑着,“给小姐绣的手帕儿。”

“这个不需要了,”柳双离连连摆手,“我有块布巾擦手就行。”

“不,小姐需要的,”兰儿却是一脸认真,“小姐有套梅花的头面很是漂亮,可却没配套的衣裙穿戴。我想给小姐绣套配套的梅花衣裙,先拿这条帕子练习,等练好了,我就依着这梅花图案给小姐绣套衣裙,再纳双梅花绣鞋子。到时小时穿戴起来,一定很美。”

“这……”

柳双离汗颜,难怪她一直觉得兰儿绣的这梅花样式熟悉,原来是照着那套梅花头面绣的啊。其实秦思扬送她那套梅花头面时,配套的衣裙也一起送了的,不单他送,韩家的人也相应的送了不少。可出远门时她嫌那些衣裙太过花俏松软,不方便在外行走时穿戴,再有她在外都习惯着男装,所以除了几件必备的布衣裙,那些绮罗装的衣裙她都没带上,现在都存放在了京郊的金家大院中。那套梅花头面因为小巧可爱,她很是喜欢,才一直随身带着。

“哈哈……”

见柳双离愣在原地,木着张脸无言应对,李月娥忍不住捧腹大笑“宜宁妹子真真要过上大小姐的生活了,哈哈,谁说咱们龙行卫都是粗人的,瞧瞧这不是有一个娇小姐,还有她的巧丫鬟在吗,哈哈!”

“月姐姐……”

柳双离真真无言以对了。

兰儿却开心的眨着双眼,向李月娥不贫道“旗头什么话,小姐本就不是粗人。”

“是是,你家小姐精贵着呢,最适合细致的装扮了,兰儿快快绣些花衣给你家小姐打扮起来。”李月娥笑得眉眼都连成了一条线。

柳双离急红了脸,瞪着双大眼,却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去说。

这个兰儿也是,才两个月,本来懦懦的一个小人儿样,就因为她的不管教,胆子就大成这样,连李旗头的话也敢顶回去。

三人正说笑着,就见一小厮小心的向院中探进头来。

因为这处是女子院落,平日里来此洒扫的都是镇抚司家下仆佣的婆子。洒扫的婆子并不住在衙门里,只是每日午后会过来收拾一番,拿点赏银,随后就各自回家去了。因此这处院落从来冷清,男佣们基本不会涉足。

“什么人,干什么的?”李月娥不悦的扫向探头进来的小厮。

李月娥的声音并不大,可她正经起来时却极有气势,小厮被这一问,惊得差点直扑下地,好在他人还有些灵醒,在扑下之时扶住了门沿,才没摔倒在地。

“许千户大人找杨姑娘。”小厮看向柳双离道。

“许大人找我?”柳双离奇道。

小厮点点头“是,大人请杨姑娘现在就到前院衙门去。”

“现在?”柳双离更奇了。

镇抚司不同别处,在此重镇之地,衙里的下人仆佣只纯做洒扫搬物等粗使简单的活儿,往来传话等稍重要点的事情,从来都是有职在身的龙行卫来做。可今儿许千户传她去前院衙门,却叫了个无职在身的小厮前来。

这是有多不看重她呢,还是真真把她当成个大小姐来看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出来当差

镇抚司前院作为龙行卫办公之地,建造得四平八稳,除了必要的屋子通道外无一装饰,墙体只比皇城低上一寸,色调也以灰黑为主,人步入其中除了压抑还是压抑。

柳双离入龙行卫已三月有余,这前院也走过无数次,可每次身入其中,还是觉得极为不适。

许行办公的地方,离殷学正常呆的那间小屋不远,只隔着一个小小的穿堂,是一个单独的小院落。院中原只有三间小小的瓦房,是存房杂物的地方,许行要过来后,才重新做了修缮。房子扩充了一倍,不单办公,许行还把边角的两间屋子加了明亮的窗扇,又安上了床榻,直接就住在了这里。

许行父母早已过世,如今孑然一身,能升为龙行卫千户全因殷学正的赏识。殷指使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就视殷大人为再生父母。殷指使提他到身边使唤后,他就申请搬到了此处,以方便听召行事。这在他看来是忠心的表现,在外人道来,却多当他是殷学正的一条狗。许行也听过这些难听的传闻,除了回骂上两句外,也管不上别人。

这日一早,柳双离来到许行所住的小院时,许行正立在院墙边上,呆看着墙角泥土中已经开始发黄的杂草。他是个粗人,没什么雅好,所住的小院整修时也没种上什么花草,墙角泥上的这一圈杂草,是这个小小院落中,除他以外唯一的活物了。

“大人。”

院门是大开着的,门前也无人值守,所以柳双离来到时没有敲门也无人传话,直接就步入了院内,向许行恭敬的行了一礼。

听闻声响,许行才从那圈杂草中回过神来,看向柳双离“噢,你来了。”

柳双离点头“大人找杨七何事?”

许行却没有回应柳双离的寻问,只眯着双小眼,细瞅着她,好一会儿才指指一边的大石板“你坐下。”

“是。”

柳双离答应了一声,听话了在不高的大石板上坐下,抬头看着一脸严肃状的许行。

“你最近有什么事?”许行问道。

柳双离摇头回道“没有。”然后睁着双大眼,新奇又不解的看着许行。

没有殷学正的吩咐,谁敢给她分配事情做?龙行卫中的其他大人,对她这个受指挥使特别关照的新人小姑娘,除了好奇就是纳闷。

她性子又极是乖巧沉稳,就算对她再有不满,也只敢耍些常见的招数调戏一下,就嘴上痛快几句而已。想要从她身上生事,也要能找到借口和理由才行。

再怎么说她现在也是龙行卫自己人,总不能像对外人那般,无中生有的去生事吧!

许行做为殷学正身边的第一人,对这些情况不可能不了解,这问话问得很有问题,柳双离是明白人,自然不解。

许行当然知道小姑娘没事,问这话是因为他心下有个疙瘩,一时转不过来,才没话找话问上一句,以缓解心下的郁气。

虽按要求把人找了来,可他真真不知要如何面对眼前这个小姑娘。

他并不讨厌柳双离,但也不喜欢。不讨厌是因为小姑娘的性子极好,不喜欢却全因他视为再生父母的殷大人对小姑娘的态度。

他作为殷学正的第一心腹,当然清楚当初殷大人,之所以特别招这来历未定的小丫头进龙行卫,一来是对小姑娘的身手和性子起了兴趣,二来最重要的却是因为她和礼部侍郎陈家三公子的关系。

那时龙行卫正在全力追查这个表面兼和有礼却实则问题很大的陈三公子。引这个丫头来,也是想在陈三公子身边安个像样点的棋子和炸弹。

不想,不知因何原由指挥使大人临到最后突然放弃了这一步棋。

许行跟在大人身边多年,十分了解他的大人,实在看不出大人的改变,是如外人所猜那般,对小姑娘生了男女之情。

大人对男女之事其实很不上心,就如他一样,除了偶尔去妓坊找个上等的妓子发泄下身子所需外,没有固定的情人。

而小姑娘这样的,也并不是大人喜欢的类型。具他分析,大人应该喜欢的是那种成熟型的,去妓坊那么多次,找的也多是那波大又老道样的妓子。从不会像他,常换花样,寻些看起来娇嫩甜美型的玩新鲜。

这既不是男女之情,那又会是什么?

许行并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实际并不姓杨,也不知道她实际出身云天门。

关于柳双离的实际情况,殷学正从没跟第二个人说起,即使是他最信任的许行也不例外。

所以,完全不知情的许行到现在都很是纳闷,又因为殷学正对小姑娘的特别,他不敢违逆,只能把小姑娘当大小姐般供起来。

可今儿一早,殷大人却突然要他以后办事时,能带上小姑娘就都带上,还特别言明天香阁的案子要让小姑娘全程了解并参与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情况?

天香阁这案子,一般人看来只是个普通的杀人案子,可深明就里的人却都能嗅出,这案子的水极深。现在虽然按章程顺天府在查探着,可背地里,各方势力都明里暗里紧盯着不放。

说来水螺街三大青楼,百花楼、千云阁和天香阁。

百花楼的后台东家是他们龙行卫,千云阁的后台东家是田家,天香阁的后台东家却是以太监佛爷高月明为首的一帮子宦官。

今儿天香阁内出了这等案子,不知宫里的那帮子太监会怎么想,再有那帮太监的后台太后娘娘,又会做何想?

“你进龙行卫有三个月了吧?”许行问道。

“杨七是五月二十日入的龙行卫,刚满三月不久。”柳双离回道。

许行点点头,又细细打量一番柳双离“按理说你是女子,该归到李月娥总旗的名下。可自你入了龙行卫,指挥使大人就对你另眼相看。没有大人的吩咐,谁也不敢动你。今儿指挥使大人终于松了口,吩咐我带着你办事。”

柳双离一惊“千户大人,带我?”

“是的,你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柳双离一愣,忙摇摇头,“杨七听指挥使大人的,不知千户大人有何吩咐?”

许行又上下看了看柳双离,道“你到龙行卫已三月,咱卫所的情况你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我话就不多说,只有一点,跟着我办事放明白点,别自作聪明耍什么小心眼,听明白了吗。”

柳双离又是一愣“就这个?”

“就这个。”

柳双离……

好吧,这对她来说太过简单了点,但也不错,省心。

柳双离没有异议,许行却是心下好一阵唏嘘,以后身边带着这么个动不得的丫头片子,好多事都不方便做了,好多话也不放便说了,真他娘的碍事。

老天,能不能求指挥使大人收回成命!?

天香阁的案子安发已过五日。

这天柳双离例行一早过许行处听训,然后对练了一阵武。午膳过后,正要例行去巡查镇抚司各处,就听人来报顺天府的人已经找到了天香阁案子的疑犯,并在今天一早把人抓进了大牢。

人抓到了,挺快的吗,疑犯是谁?怎么回事?

柳双离转头看向许行,就见许行哼的一声,摆手让传话的人下去,然后看向她,看出她眼中的疑问,也不隐瞒,直接说道“疑犯正是郭全的老相好,天香阁的妓子花折。”

因为事先得了殷学正的吩咐,天香阁的案子,许行对柳双离没有任何保留,事前就把案子的主要情况都对她讲了。

郭全正是死者,也就是吏部尚书郭大人的原贴身侍从。妓子花折是他在天香阁的相好,在他被杀当日就失踪了。

“顺天府昨天夜里在牛家集抓到的人。”

“牛家集?”

许行不满的盯着柳双离“京城西边,距京城十公里的路程。京城周边的村镇你到现在还没熟悉吗?”

柳双离垂下了头,低声道“是杨七躲懒忘记了,请大人责罚。”

许行冷哼“你是应该受罚,别以为有指挥使大人的特别关照就和别人不同,什么都不用学了,龙行卫不收偷奸耍滑之人。”

“是,大人教训的是。”

柳双离低眉顺眼的连连称是,一副小媳妇样的,让许行瞪着双眼紧咬着牙,竟然就骂不下去了。

这丫头,之前把她当大小姐供着,她就安守本份的一边呆着,现在叫出来干苦差事了,她也一句话不说,老老实实的就什么都受着了。

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真不知指挥使大人究竟看中了这丫头什么?

要说龙行卫中武艺高,人也机灵漂亮的女子不是没有,杨七也不是独独一份。就从没见指挥使大人对那些姑娘特别对待过,咋到了这丫头这里就不一样了?

说是要罚,最后也没真正罚下来,只是把巡查的范围加大了一倍,柳双离因此也就多跑了两趟腿,再多传了两回话。

她现在只算是最低阶的龙行卫,虽然受命直接跟在千户许行身边做事,可因为许行大半时间都是待命在殷学正身边,柳双离不好也跟在那里,所以,她如今大半的时间,说是受命巡查各处,其实就是在各龙行卫之间跑腿传话儿,也借此熟悉龙行卫各职所在。

这天因为午间的一通训,柳双离多跑了两趟腿,也是真累了,戌时初才刚歇下,此时正咬着两个馒头当晚饭呢,许行派来的人就告诉她,要她准备准备,去顺天府一趟。

柳双离把最后两口馒头嚼开咽进肚子,看看外边,这天都黑了,去顺天府?顺天府的大人们早下值回家了吧,去那里能干什么。

是要偷资料,还是要偷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入顺天府

夜并未深,但随着秋日的渐浓,天也渐次暗得快了起来。

戌正刚过,天就完全暗了下来。

眼时昏暗的夜色中,月隐星稀。

柳双离紧随着殷学正、许行,还有一个相貌精干,名唤孙欲的龙行卫,一起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顺天府。

顺天府高大的院墙,并未对四人造成任何阻挡。前引的龙行卫孙欲熟门熟路的翻越院墙,寻过厅门,再几个起落跨过落个院落,不一刻就领着殷学正三人,来到了顺天府后院的刑堂处。

四人来到刑堂外院,并未随之入内,只在院中隐蔽处落了身,然后前引的孙欲两指伸入嘴中,轻鸣了一声。

鸣声刚落,原本无人的堂屋前现出了一人。

“孙欲?”那人轻唤。

暗处的孙欲答应了一声,问道:“可有外人?”

“无。”那人回道。

孙欲答应了一声,看向殷学正。

殷学正向孙欲微微点头,同时看向柳双离,轻声示意道:“你别动,在这等着。”

说完,殷学正领着许行,随孙俗一起从暗处走了出去。

“这是”堂屋前的人见孙欲后还跟着两人,刚要出声寻问,突然辨出殷学正,立时惊得两步上前双手着地跪下,“属下段文贵拜见指挥使大人。”

殷学正沉声道:“起来吧,今天都有谁来了顺天府寻人?”

段文贵答应一声起了身,却不敢站直,只半躬着身子垂首回道:“具属下所知,从申时开始,一共来了三拔人。一拔明的,两拔暗的。具要求查证今晨押来顺天府的女子,是否真为天香阁妓子花折。”

“都得见人了?”

段文贵点点头:“都是有来头的人,顺天府不敢得罪,都让见了人。”

殷学正冷笑:“都是什么来头的人?”

“明的是刑部的人,暗的两拔,一拔是宫里的来人,还有一拔是建宁侯府的人。”

其他两拔还罢,都是殷学正预料中的人,只

“宫里的?是什么人?”

刑部来人明正言顺,也等同田家的人。田家知了情况,那王方两家也差不多是知道了。而宫里的人?还暗着来?难道王太后又有什么顾忌,要背着田家?

可此事和银钱关系不大,王田方三家应该没有矛盾吧。

所以,宫的人,极可能不是王田方三家的。

“是”段文贵一时句塞,小心翼翼的看着殷学正,顿了好片刻才小声回道,“是惜薪司的掌事太监陆公公。”

“竟是惜薪司的人,好,很好。”

殷学正阴森森的一笑,吓得段文贵双脚一软,险些瘫软在地,幸得孙欲及时伸手扶了一把,才没狼狈的栽倒在地。

知晓前事的人都知道,龙行卫有多恨惜薪司的那帮狗太监。

先帝当政时,因对龙行卫的信任有所防备,特赋予了常往来于皇城内外的惜薪司太监于监视之职,监视的主要对象正是龙行卫。

十年前大野圃一案,龙行卫大换血,势头因此大减。那几年里,惜薪司可谓春风得意,权势几乎凌驾于龙行卫之上。甚至有三年独立了出来,被人称为内厂,虽然办事场所仍在惜薪司所属之地,但行事却是直接对圣上负责。要不是因为后来,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就是内厂的直接领导人,不知原何被先帝猜忌,流放出宫,内厂也随之被撤。这个由太监组成的内厂,估计就能取代了龙行卫的职责。

那么如今的龙行卫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个问题。

所以,只要是龙行卫的人,都本能对惜薪司的太监极是仇恨。

段文贵却非龙行卫的人,他身属顺天府,任通判之职,分管着刑堂诉讼。只因暗地里接了龙行卫的贿赂,做了龙行卫的暗差,为龙行卫暗中提供各方消息。又因为官职过小,才会在殷学正面前称一声属下。

所以,他无法和龙行卫的人感同身受,却也多少知道这中间的问题,所以回答得很是战战兢兢。

“惜薪司的人都问了什么?你细细说来?”

段文贵见殷学正没有牵怒,暗舒了口气,定了定神,细细回道:“惜薪司只来了两人,一个就是掌事的陆公公,还一个是他的随从。具陆公公说他来是为了私事,所以不便多带人。说是因为他在天香阁有股,虽然不管事,但也帮着外地的侄儿在那都某了差事。而他有一个小侄儿,其相好不巧正是服侍花折的两个小丫头之一。花折出事后,她身边服侍的那两个小丫头也跟着着了罪,现在就被关押在顺天府的牢房里。陆公公说,他那小侄儿为这求到了他这里。他来此就是想私下问问顺天府,花拆既然被抓到了,她的罪是否审清了,她身边的那两个小丫头都是不知情的,无辜得很,可否放了人回去。”

殷学正听闻,冷冷一笑。他知道内宫十二监的掌事在天香阁都投有股份,这是上边人都心知肚明的秘密,没什么好说的。可,来此是私事?理由真真充分得紧,自个就没想过,就为了一个小侄子在妓妨的相好,花折被抓的当天就急哄哄的亲自跑来寻问,面子是不是太大了点,又太急了点?

“花折的罪,你们顺天府审清了?”

“没有,”段文贵急急回道,“今晨刚押回顺天府,都理着逃亡的事,哪来得及问许多。”

“花折的逃亡,是有人暗中相助?”孙欲突然问道。

“是,”段文贵点点头,“但花折否认认得助她逃亡的人,更否认杀了郭全。”

“我查验过,郭全身上虽有多处刀伤,可致命的那一刀,极其干脆利落,是出自习武之人的手。那妓子花折会武?”孙欲又问道。

段文贵摇摇头:“我们各方面都试过了,她不可能会武。”

殷学正又是一声冷笑:“既然知道人不是妓子杀的,你们顺天府要如何定罪?”

段文贵一时沉默,良久才缓缓回道:“府尹的意思,此案太过蹊跷,放着两天。两天后就自认顺天府无能,把人上交刑部。”

殷学正轻笑挑眉:“两天后就上交刑部,你们顺天府倒会避事。”

段文贵一脸的尴尬,只能额首陪笑。

殷学正笑得阴冷:“那陆公公要的小丫头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

段文贵正要回话,却见殷学正面上突地一沉,手一挥,他身后的千户许行随之身形一闪,倏忽间就跃至东面的院墙边上。

许行跃过的地方离柳双离藏身之地不远,当许行急跃而去的同时,柳双离也听到了墙后的异响,心下一凛,脚下本能的一动,却又突的顿住。

许行已经跟去,而她却未得殷学正的命令,冲动追去,大人估计会不高兴。

柳双离这一迟疑,许行的身影已追着那奇绝的身法远去。她听着如急风般消去的声音,自知再难追上,心下一叹,完全住了足。

刚顿足静心,就听闻灯火半明的堂屋前,殷学正阴森森的冷哼一声,问道:“那后面是什么地方?”

段文贵望向许行急跃而去的方向,回道:“那儿只有一条路,通往顺天府的牢房。”

“是吗。”殷学正阴阴一笑,“顺天府的牢房本使还从未见识过,也不知同镇抚司的相比如何。今晚段大人可方便,带本使见识一番如何?”

听到这话,段文贵一时牙酸得都不知如何回话了。

顺天府的牢房能跟你龙行卫的诏狱比吗?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上的好不。就连刑部和大理寺的天牢都不敢跟你家的诏狱相提并论,更何况他们这小小的顺天府了!

不说别的,单就构造上。他们顺天府的牢房基本都是木造的,就连往地下深挖的地牢,也同样只用普通的木架简单撑着,这能和诏狱比?

虽从没去过,段文贵却知道镇抚司的诏狱都是灌浆打实筑成,那坚固程度,堪比皇宫内院。

虽牙酸得都不知如何回话,但点头答应还是必需要的。这不用说什么,只需是和好两字字轮番有节奏的应来就成了。

想今日午时,孙欲暗中传话说今晚要来寻他,要他在此侯着。原本还不知要做什么,可见到了龙行卫的头头,再听说要去牢房看看,段文贵就知道,接下来他要做什么了。

今晚的顺天府很是热闹,而且热闹的地方都集中在刑堂这边,更确切的说是集中在刑堂最靠内的牢房那里。

那里最下层的地牢,更是热闹中的热闹。而牢房的看守,今晚其实很舒服,天一擦黑就都睡下了,也不知几时才需要醒来。

段文贵引着龙行卫的两个大人物来到牢房外廊上时,牢房的看守就还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看样子天不亮是醒不来了。

段文贵扫了眼睡成一排的看守,回头向殷学正抱歉的一笑,随后走至廊道一角墙边,寻了一个暗扣轻敲了两下。

敲击声一落,立时从内廊一侧暗处闪出一人。

来人身形健朗,面容却寻常无奇,先是恭敬的向段文贵行了一礼:“大人。”随后才抬头看向殷学正,面色略显倨傲,眼神淡漠,立直了身,以江湖人的问侯方式,双手抱拳道:“殷指挥使也来了。”

殷学正见到此人,一扫平日的阴冷之气,爽朗的哈哈一笑,也双手抱拳,回以江湖上的礼节,道:“多日不见,不知江捕头近来又有何收获?”

“收获不敢当,不犯着事被指挥使大人拿到就好了。”江起云淡淡回道。

第一百二十章 被追拿的黑衣蒙面人

柳双离无聊的翻着白眼。

她并不是没人管,殷学正带同孙欲随段文贵一起去往顺天府大牢时,暗中给她做了手式,让她在这乖乖呆在这,等许行回来。

她是乖乖呆着了,可不知来此真正目的的她,被这么一下晾在一边,真的很无聊啊。

所以,殷学正等人一走,见四下无人,柳双离即施展轻功,跃身上了屋顶。

亥初时分,夜还未深,月刚初明。

柳双离府身卧在屋瓦之上,轻轻的探着头,无聊的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已是深秋时分,夜虽未深,夜风却已裹上了深冷的寒气,在迎着夜风的屋瓦之上呆得久了,不免受寒气所袭,身子有些僵冷起来。

柳双离搓了搓有些冰冷的双手,又眯着眼四下看了看,哈了口气,耳朵也竖起细细分辨周围的声响。

没有异常,又过了两刻钟,许行还没回来。四下安静得出奇,除了巡夜人每隔半刻钟转到这处的脚步声,再有簌簌的夜风声外,听不到任何声响。

又哈了口气,柳双离无聊的翻了个身,仰躺在屋顶,看着天上的——嗯,好吧,看不到星星,只有半掩在一层溥溥云纱后的明月。

连星星都没得数啊,柳双离自嘲的轻声一笑,眯起了双眼,双手托后,无聊得正想稍打个盹儿。就在这时,突听不远处传来阵阵飞速奔跑的脚步声。柳双离一惊跳起顺势伏下身子,辨着声响望去,就见不远处,昏暗的长廊中,一黑衣蒙面人正如离弓的箭刃般,急速向这方奔来。

黑衣蒙面人的身后,紧追着三个身着龙行卫官服的衙役。

龙行卫!?怎么回事?

这是在闹哪出戏?

她自己就是龙行卫,可没听说今夜龙行卫有在顺天府的抓捕行动。

追得近了,柳双离也看清了三个身着龙行卫青灰色官服的人的脸。

嗯,她从没见过这三张脸。

这三月来,特别是这几日来,也是殷学正有意,她已经把身在京中的所有龙行卫明卫都认了个全,她的记忆力不差,这三张脸却没在她的记忆中留有号。

所以,除非这三人是刚从别处当差回京,没及时让她见到。否则,就是有人在冒充龙行卫行事。

自然,突然回京没让她见着的可能性极小,所以,被冒充的可能性极大。

柳双离轻笑,既然都是要抓人,以期让给冒充的,不如让她自己这个真正的龙行卫来吧。

想到这,柳双离身形一转,如弹丸星跃,几个起落来到了四人追逃的长廊顶端。

此时的黑衣蒙面人已被身后的三人追上,情及之下突然一个急速纵起,就想跃过一旁的高墙,翻墙而过。

可惜,黑衣蒙面人的身法实在不够灵活,轻功底子又太差。这一死命急跃,也不过刚刚够双手趴上墙顶瓦石,双脚又不知如何着力,实在不够劲儿跃过这堵高墙。

就在黑衣蒙面人双手抓实墙顶瓦石,双脚想使劲儿往上爬之际,他身后的三人已追至。领头的一人见其狼狈攀爬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上前轻轻一扯黑衣蒙面人的双脚,毫不费力的就把人给扯下了高墙。

‘啪’的一声重响,黑衣蒙面人仰面倒在了地上,一身的黑衣瞬间蒙上一层暗灰。

身着龙行卫官服的三人,一脸得意的大笑着:“他娘的,看你这兔儿还往哪逃,撞到咱龙行卫手里还敢逃,娘的,不死也要你脱层皮。来看看是什么兔崽子,竟敢来顺天府劫狱。”

说着,就有一人蹲下身来,伸手欲扯下黑衣蒙面人蒙在面上的黑巾。

黑衣蒙面人急得‘呜呜’直叫,身子直往后退,可他的身后就是高墙,根本退无可退。他的双脚适才又被人撕扯过重,还在发麻之中,一时就根本站不起来。

眼见面上的黑巾就被扯下,黑衣蒙面人双眼一闭,认命了。

突地一声疾风袭过,就听‘啊’的一声惨叫,又似‘噔’的一声震响,什么跌落于地,他面上蒙着的黑巾好好的,近身的那人却不见有任何动静。

黑衣蒙面人疑惑的睁开双眼,就见适才蹲下身来欲揭下他面巾的那人,左手紧抓着右手手腕,一脸的狰狞。

一旁领头的那人倏地一个纵起,大声喝道:“什么人?”

又是一阵急风拂过,黑衣蒙面人的身前瞬间立了一人。

一个也是一身黑衣,却是长身玉立,身形灵巧的俏丽少女。

“哪来的臭丫头。”领头的那人一个暴喝,双手成扇就向少女面门抓去。

少女俏脸微扬,双眼含笑,也不答话,轻巧巧的往旁一让,右脚却是一抬一扫,一记‘飞鹤掠水’就把直扑上来的那人扫落于地。

另两人见此,一惊之下,哇哇大叫着拔出大刀,一起向少女砍去。

少女见此,不惊不讶,眼中的笑意却似更浓,迎着两把扑面而来的大刀,突的身形一弯,不知怎的就倏地一下窜到了两人身后。举着大刀的两人见此惊得立即回身再砍,少女却在两人回扑之即,一个翻身跃起,又一次落到了两人的身后。

举着大刀的两个大汉见又一次扑空,急的哇哇乱叫,转身再次砍去,却猛见一物向他们急速砸来。两人睁大眼睛一看,骇然发现竟是刚刚被少女扫落于地,才将将爬起身来的他们的头儿。

也不知少女是如何做到的,身法如此之快,力道如此之猛,三个身着龙行卫官服的大汉,才刚刚看清情况,未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瞬间砸到了一块,滚了个四仰八叉。

黑衣蒙面人见此突变,瞪着双大眼,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只慢慢的半爬起身,揉着双脚,看了一眼滚在一边的三人,又看向如仙人下凡般突然现身的少女。

少女正是柳双离,她把三个大汉瞬间击落于地后,也不免吃了一惊,真真没想到这三个冒牌货如此不经一打。

转身看向黑衣蒙面人,见他正颤微微的站起身来,看向她的眼神,既惊讶又疑惑,更多的却是如见天人般的不可置信。

柳双离抿嘴一笑,也不多言,一个箭步闪至黑衣蒙面人身前,然后气运于手,向前一抓。

黑衣蒙面人但觉手上一麻,未及出声,身子就突地凌空而起,待他反应过来,人已跃身到了高墙之上。他骇然之下,凌空的的双脚正欲寻到瓦石踏住。就觉手上又是一麻,一股气流托着他又一次凌空飞起。呼呼的风声中,他只觉心眼都要跳出身来,努力的吞咽了几口后,才将将把心跳稳住,却但觉脚下突的又一落,还未立稳,手上的气流又把他一下凌空托起。

如此反复几次,待他双脚真正踏实,手上不再有气流传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少女已放开了他的手。他不自觉得用另一手按住适才被抓的地方,然后抬眼左右看去,这才惊现,他此刻正站在一处屋顶之上。

这处屋顶似在两层楼上,展眼望去,竟是一这带屋宇之中最高的一处。

在此立足,可一眼览过顺天府大半楼宇。

黑衣蒙面人轻吸一口气,转目看去,却见把他顺来此处的少女,此刻也正好转过眼来看着他。

这是一个有着如熟透苹果般面庞的少女,即可爱又甜美,梳着男子整齐的发髻,未施脂粉,一双弯弯的柳叶眉,即清秀更潇洒,一对大眼如天上的秋月般明亮灼人。鼻子即直又挺,微微上扬的嘴唇,红润中带着掩不去的俏皮。

这是一个可爱至极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小姑娘见他也看了过来,上扬的唇角勾得更高:“这位大哥,你还好吗?”

“我——”黑衣蒙面人显是被一脸轻松的小姑娘怔住,见问瞪着双大眼,本能的应了一句后,好半天才再反应过来,“我很好,多谢姑娘相救。”

“相救,”小姑娘却笑得更欢了,半歪着头,俏皮的大眼眨了又眨:“大哥确定我是在救你?”

“姑娘难道不是?”黑衣蒙面人惊道,“可姑娘一出现,就把三个龙行卫鹰爪给打趴了。”

“我打趴他们就是在救你?”小姑娘奇道。

“姑娘,他们可是龙行卫。”黑衣蒙面人显然还有些后怕,话中带着掩不住的惊恐,看向小姑娘的目光却是无比的敬佩。

小姑娘却体会不了黑衣蒙面人复杂的情绪,面上的神情似懵懂无知,一脸天真的又问道:“龙行卫又如何?”

黑衣蒙面人一愣,呆呆的看着小姑娘半响,才叹道:“这天下,谁人敢惹龙行卫。姑娘,你——听你的口音不是京城人士,自不知其中险恶。刚刚为了救我,被他们看去了真面目,只怕,只怕日后会有很大的麻烦。”

小姑娘却不以为然的一笑:“大哥确定他们是龙行卫?”

“怎么不是。”

黑衣蒙面人回的是实句,显然从未怀疑过追他之人的身份。

柳双离只觉好笑,身子半靠在梁沿之上,一手支颐:“大哥说无人敢惹龙行卫,为何会被他们追拿?”

“我,”黑衣蒙面人愣了半晌,才慢吞吞的回道:“是个意外。”

“意外?”

黑衣蒙面人尴尬的一笑:“让姑娘见笑了。”

“大哥确实好笑,”柳双离一点不留情面的笑道,“你并非习武之人,却敢一人黑衣蒙面的半夜跑到这顺天府来,不被人追拿到,都说不过去。”

“我——”黑衣蒙面人我了半天,也没回上一句话,最终懊恼的重重垂下了头。

这是个大实话,他能怎么回。



第一百二十一章 静思集

云纱已散,明月当空,虽非满月,却也明亮照人。

柳双离半抱着屋顶的梁柱,微仰着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一旁的黑衣蒙面人已经平复了大半烦杂情绪,此刻正垂头丧气的抱着双膝,沉默的蹲坐在屋瓦边上。

两人都清楚知道大半夜会跑到这顺天府来的人,本身就是个大问题,可却都默契的给对方留了余地,没有出口寻问这个问题。

柳双离甚至都没去揭开对方蒙在脸上的面巾。

简单的说了些话,两人就各怀心事的同时选择了沉默。

正自安静,突听远处,传来了一阵细碎的人语声。

柳双离嘴角微扬,今夜的顺天府真的很热闹。

她伏在屋顶,顺着声音看去,但见前方隔着一道长廊的小院中,正有三名男子小心的开门入院。三人皆是顺天府衙役的打扮,却不知为何,没有回家也没去当差。而是跑到了这处明显不是休息之所的院落中来。

三人入了院中,一人迈着无声的步子,小心查看着院中各处,另两人站在一处,不知在互相细说着什么。

柳双离半伏下身子,侧耳细听。

可惜,虽看着近,还是离了一段距离,说话的人又特意压低了声音,听得再仔细认真,也只能听到细碎的翁翁声,根本分辨不出说了什么话。

柳双离心下一叹,回头看向也正好奇探身看来的黑衣蒙面人,摇了摇头。

两人正自叹惜,突听不远处一记清亮的长鸣划过夜空,瞬间打破了这一处表面的安静。

前方院中的三人一下惊起,迅速隐到了暗处。

柳双离却是眼睛一亮,追着鸣声寻去,果然不一刻,就见前方院中突的一道黑影如闪电劈来。

就见黑影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转瞬间就把隐于暗处的三个衙役打扮的男子给提溜了出来。

柳双离一看清黑影,立时笑开了花,转手把一把抓过黑衣蒙面人,两个纵跃,就落身到了这方院中。

“大人。”柳双离轻呼道。

突然闪出的黑影正是适才追击而去的许行。

许行回头看来,面露不喜:“杨七,你怎么跑这来了?”说话间,目光却落到了柳双离一手抓着的黑衣蒙面人身上。

柳双离笑笑,正欲回话,却听身旁一声惊呼:“许千户?”

许行把提溜出来的最后一人拍晕丢地,拍拍手看着黑衣蒙面人,轻笑:“原来是叶九公子。”

不用扯下面巾,只需辨音识别,许行就准确的认出了人。

“叶九公子?”柳双离惊呼一声转头看去。

只见黑衣蒙面人怔了片刻,看着她,慢慢扯下了一直蒙在脸上的黑布面巾。

果然正是柳双离曾在百悦楼见过的叶九公子叶知敏。

“姑娘是……”叶知敏直勾勾的盯着柳双离,问出的话却不由的停在了半道。

柳双离微微一笑,放开了一直抓着的手臂:“如叶九公子所想,我是龙行卫。”

“龙行卫又怎么了。”许行不屑的冷哼一声,从怀中抽出一根绳子,两下子就把击晕的三人捆了个结实。

“你们……”叶知敏左右看着柳双离两人,嘴上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柳双离却不再理会叶知敏,看向许行问道:“大人,这三人是什么人?”

许行看向柳双离轻笑:“想知道?”

“嗯,”柳双离点点头,“还有刚刚大人去追的人呢?”

“跟这三人一样。”许行撇撇嘴,“既然想知道,咱们就问一问吧。”

说着许行大掌一挥,瞬间就拍醒了一人。

就见被拍醒之人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发觉自己的处境后,立时大叫着连连求饶:“大人,大人,别杀小的,别杀小的。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小的死不得啊,死不得啊。”

“闭嘴,”许行一巴掌重重的拍在连连大叫的人嘴上,怒喝道,“给老子小声点,否则一掌毙了你的狗命。”

那人被这毫不留情的一掌下来,牙齿立即掉了两颗,嘴上鲜血直流,本就疼得说不上话了,再听到威胁的话,立时紧紧的闭了嘴,只流着泪呜呜着连连点头求饶,看那痛苦的表情和拼命的劲儿,想来要不是身子被捆着动不得,他整个人就会趴在地上,不住的磕起头来。

“行了,”许行喝道,“说吧,你们是什么人,半夜穿着衙门的官服跑到顺天府来做什么?”

“呜呜,不——不是,小的是被逼的,被逼的,没——没想来,大——大人,求求,求求你,饶——饶命啊。”

许行虎目一瞪,又是重重一掌扇到那人的脸上,怒道:“老实回话,否则生生剥了你的皮。”

那人被扇得半边脸瞬间全部红肿起来,嘴边鲜红血还在流着,他艰难的动了动,又动了动,好半天才缓过几分劲,声音已完全变了形,喘着粗气回道:“小的是冒儿山的,今儿——今儿一早,有两个人蒙着脸来——来到山上,见我们头儿。那两人武功很高,弟兄们都——都打不住他们。他们见了我们头儿,一下就——就拿出了五百两的银票,说要我们弟兄到顺天府来,来找一本书。”

“书,什么书?”柳双离惊道。

嘴上流着鲜血的人又喘了几口粗气,才回道:“小的也——也不知道是什么书。小的根本不认得字,那人就把书名写了大字叫弟兄们死命认——认清楚来,说这书叫静——静思集。”

“静思集?”

这是什么鬼书?

柳双离一脸纳闷的看看许行,又回头看向叶知敏,见叶九公子也是一脸疑问的看着她,柳双离更纳闷了。

许行却是一副了然样的冷笑:“除了找这本书外,就没别的了。”

“有,还有,”流着血的人,咬着完全变形的声音回道,“那——那两个蒙面人带了好多套官府衙役的官服,还有龙行卫的官服,要——要弟兄们打扮成这样,说,说如果找不到书,抓回一两个,一两个蒙着脸到顺天府来的人也——也行。”

“抓蒙着脸的……”柳双离转头看了一眼叶知敏,然后对许行道,“刚刚叶九公子就是被三个假冒龙行卫的人追拿。”

许行笑问:“是杨七救下了叶九公子?”

“是。”

“不错。”许行赞许的点点头。

柳双离一笑:“我还道那些人敢装扮成龙行卫的样儿抓人,武功却这般的差,很不像样啊。原来是冒儿山上的土匪流子扮的,难怪。”

许行亦是不屑的一笑,看向还流着血的土匪:“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我们三人一组,一共六组十……十八人。”

“三组衙役打扮,三组龙行卫打扮?”

“不,不是,是——是四组衙役的打扮,两组龙——龙行卫的打扮。”土匪吃力的说道,“大,大人,小的把什么都说了,都说了,小的都是被——被逼的。那两个——两个蒙面人太——太厉害了,他们——他们把弟兄们的老——老婆孩子,都关了——关了起来,说,说是弟兄们要不照他们——他们的做,老婆孩子都——都得死。”

许行点点头,突得又是一掌拍出,瞬间就把那还在流血的土匪给重新拍晕。

柳双离好奇的看了看重又晕回去的土匪,问道:“大人要如何处置他们?”

许行拍拍脏手,笑道:“指挥使大人的意思,既然人家是冲着顺天府来的,咱们就别多管闲事,都捆好了留在原地,给顺天府的人自己处理。”

柳双离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那个静思集,大人知道是什么书吗?”

许行没有立即回答柳双离,虽殷学正特别说过,天香楼这个案子的事,对小姑娘毫不隐瞒,但没说过要知道情况,第一时间就告诉柳双离。

所以,许行没有先理会柳双离,而是斜眼看向叶知敏,问道:“叶九公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书吗?”

叶知敏一惊,盯着许行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没有否认,却是反问。这本身就是个问题。

许行呵呵一笑,双眸深深:“所以,叶九公子是知道的。”

“我……”一向不会扯谎的叶知敏哑了口。

许行又道:“是从叶五公子那知道的吧?”

叶知敏咬了咬牙,道:“五哥他是巡按使。”

许行冷笑:“你亲爹叶四爷还是大理寺卿呢。”

叶知敏再度哑言。

柳双离一脸莫名的看着两人: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她有些听不懂?

许行微眯双眼,终于看向柳双离,道:“静思集是吏部尚书的卖官册子集,只要知道这本书的人,都想弄一本回去收藏收藏。”

吏部尚书的卖官册子?!

柳双离张了张嘴,好半天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是这般的东西,这世间到底有多少黑心肠的册子书集啊?

“郭全被杀,难道是因为……”柳双离喃喃问道。

许行点点头:“听说郭全盗了他家老爷的静思集出来,从中威胁那些出钱买官的官员。郭全一死,都传言集子到了花折妓子手上。这不,妓子一被抓,人人都跑来看集子是不是到了顺天府手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 去见叶知秋

“那吏部尚书……”柳双离犹疑道。

“暂时动不了。”许行简单的回道。

柳双离笑了笑,不再追问。

月色正明,夜风微凉。

今晚的顺天府,是很热闹,却同时也很安静。

这不,他们三人在小院中审问了半日,也不见一个巡逻的人到来。

许行抬头望了望天,向柳双离道:“夜深了,杨七,你送叶九公子回去。”

“是。”柳双离答应了一声,即转身一把抓过叶知敏,也不待对方回应,施展轻功,几个纵跃,到了顺天府外院边上。

就在柳双离拉着叶知敏离开的同时,距这小院不远处的一间屋顶上,也有两个黑影向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跃走。

许行眸色暗沉,似不经意的转头望向两个黑影跃身的屋顶,只一瞬,又转回了头,不屑的撇了眼倒在地上的三个土匪,转身离去。

夜色已深,宽大的马路就在眼前,柳双离立于屋顶之上,回眸看向叶知敏:“不知九公子在顺天府外可有人接应?”

叶知敏摇摇头:“没有。”

“可有马匹?”

“也没。”

“随从?”

叶知敏再度摇摇从。

柳双离不可置信的上下看着叶知敏,语带调侃:“建宁侯府到顺天府,有段距离吧?”

言下之意:大少爷,你是怎么来的顺天府?

你这大家公子出身,武功半吊子中的半吊子。别说两条腿自己一个人走来的,等你走到,京城中人也差不多都知道完,你叶九公子半夜跑顺天府来了。

叶知敏闷声道:“我偷上了五哥的马车。”

“啥?”

看着柳双离明亮的大眼,叶知敏只觉得心头似有什么触动到他,好一阵的猛跳。他唇瓣动了动,侧头避开了小姑娘如秋月般的双瞳,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我猜知五哥今晚会有行动,正巧他的坐骑因事不在府上,想着他为了省事,多半会用上二房的马车。我就事先躲到了二房马车下,跟着五哥到了这里。”

柳双离:……

愣了好一会儿,柳双离才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你家叶五公子才是来办正事的,而你叶知敏,建宁侯府嫡出的九公子,不过是好奇心重,偷躲在大人的车里,偷偷跟到了处处,还把自己搞得狼狈十足的大宝宝一个。

看着叶知敏又一脸尴尬的垂下头,柳双离只觉得心下好笑。

难怪,明明叶知敏是个大男人,又有胳膊有腿的,许大人还要她来送人。

不只因为担心九公子的人身安全,眼前这个大宝宝,根本离不得人照看。

“好吧,”柳双离轻笑,“我也没有马车,在这里也没处找马去,看来咱们只能走着去了。好在现在没到一更,赶一赶还是能在宵禁之前赶到你们府上的。”

“不。”叶知敏猛的抬头,盯着柳双离道,“不回建宁侯府,我们去梨花巷。”

“梨花巷?”柳双离一听此名,心口刹地一跳,眸中莹光闪过,又立时掩了下去。

“我了解五哥,他今晚肯定没有回府。梨花巷那有他购置的一处私宅,他有公务在身时,一般都会在那过夜。我要去那里找他。”

原来如此,柳双离点点头,目光悠远,幽幽道:“梨花巷远了,在外城上呢。”

叶知敏不明所以,以为小姑娘是嫌地方远了,忙劝道:“那儿很近内城,转个弯走上几步就到朱雀大道了,而且环境很不错,姑娘应该会喜欢。”

柳双离听言淡淡一笑,她倒不是嫌远,也知道那巷子很漂亮,因为她对那里其实很熟悉。

因为柳双离在梨花巷也有一处私宅。

知道这的人不多,除了韩家两位公子和他们的几个亲信外,就连殷学正也不知道。

那是三年前应秦思扬的要求,韩家人帮着以她的名义在梨花巷购置的。银子花的是秦思扬的,是他送给她的十四岁生辰礼。

秦思扬那时手头银子不多,欲购置宅院时很是吃紧,选中了身处外城的梨花巷,一是真无力在内城购置,二也是看中了巷子环境的优雅。

宅子置办好后,因为各种原因,柳双离只去过三次。是个两进的小宅院,面积不大,但宅院后附了一个小小的花园,布置得极为漂亮。

柳双离和叶知敏来到梨花巷时,时间已来到一更过一刻,离宵禁只差一刻钟不到。

若按柳双离的脚力,本不会这么晚才到。叶知敏虽也习过武,却纯是为了健身,轻功不行,耐力更不行。

两人为了赶时间,中间没做任何休息,基本是一路慢跑而来的。到巷子口时,叶知敏早已累得不行。他半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不断的大口喘着粗气,许久,才稍稍平复下急速的心跳。再看看一旁的小姑娘,同样如此行来,却只轻喘了两口,就完全平复了下来,此刻正悠悠然的站在一边,淡笑着等着他。

叶知敏心下好一阵气闷。

建宁侯府不是没有习武的女子,也不是没有武练得好的女子,可从没哪一个女子给过他如此大打击。

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身手,究竟是打哪冒出来的?

可惜,入了龙行卫。

好不容易一直急喘的心跳终于平缓下来,叶知敏擦去满头的汗水,站直身向柳双离点点头,当先步入了巷子。

已是深秋时节,如雪的梨花早已落尽,极目望去,一树的霜叶尽似燃了艳火,玉立在幽深的巷道两旁,沐着浩白的月光,如醉如痴。

叶知敏缓步其中,走得极慢。他不知来过这条巷子多少次,却从没有一次,让他有如今夜这般,感触极深。

回头看去,一身夜行衣的少女,步履轻缓,并不是极美的容颜,却在如水的月光映衬下,宛如月中仙子,灵动而俏美。

叶知秋的私宅所处位置并不深,只走了不到一半的巷道就到了。

普通的木门,没有守门的石像,上头门牌上只简单两个黑漆大字“叶宅”。极是简仆低调,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宅子主人的身份地位。

柳双离细看着木门和木门上的两个黑漆大字,这处院门她曾三次路过并瞧见过。却从没想到,竟是建宁侯府嫡出五公子的私宅。

她摇头轻笑,想着既然知道了这一处宅子的主人是叶知秋,那么以后寻个机会来此找人,并告知河南府相托之事,是不是就方便许多呢!

心下决定后,柳双离看向叶知敏,想着把人送到这叶宅门口就回去的,可她刚开口就被叶知敏以宵静时间到为由挽留了。

柳双离想到会见到叶知秋,权衡了一下,答应了。

叶知敏立于门前,并未立即敲响木门,而是回头示意柳双离退后了两步。

整了整衣,理了理发,又正了正身,最后深吸一口气后,叶知敏才一脸严肃的轻轻敲响木门。片刻,就见一如铁柱般魁梧高大的汉子打开了木门。

“穆叔,”叶知敏一见开门的汉子立即换上殷勤的笑脸,“我五哥可在里边?”

高大的汉子冷着一张脸,没有给叶知敏让出路来,反是带着质问的口气问道:“这么晚了,九公子跑到这来做什么?”

“我来找五哥啊。”叶知敏理所当然的回道。

高大汉子盯着叶知敏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不悦的皱了皱眉:“九公子应该回府中好好念书,虽然现在有了功名不用再科考,可翰林院也不是纸糊的,公子偷懒不得。”

叶知敏泄气道:“我知道了,穆叔。可是现在你看都这么晚了,我回去也是挨骂的份,能不能先让我进去。我还有……”说着叶知敏不自觉的侧头瞟向后头。

高大汉子自然早就注意到站在后边的少女,脸生得很,也是一身的黑色夜行衣。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倒是不错,俏生生的让人看着就喜欢。也不知自家九公子打哪认识的人,大半夜的带到这来,要是让老夫人和四夫人知道了,估计会心恼不已,生出不少事端来。

高大汉子想到这,心下又是一阵不悦,看了柳双离一眼,又看向他家九公子,终于点点头,让出了门给叶知敏进去。

叶知敏见终于让道,心下一喜,欢叫一声转身向柳双离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宅院。

这一处宅院比秦思扬送给柳双离的,明显要大许多,也华丽许多。

三进的院落,同样附着一个花园,比柳双离那处的花园要宽上不少。

叶知敏不用下人带路,自个就熟门熟路的领着柳双离一路来到了三进的院落。

三进的地方是主人家活动的主要场所,院中养着不少花树。转过影壁,就见院中的槐树结满了槐子。高大的槐树下,正负手立着一男子,背对着他们抬头望着满树的槐子。

枝叶紧密,槐子成串如珠,皎洁的月光透不过密实的果叶,照不明树下的负手而立的人。

既便看不清人,叶知敏还是无比熟悉的知道站在树下的人是何人,所以他脚下步子一顿,抬眼轻唤:“五哥。”一梦天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与叶知秋相谈

树下之下听闻声响转过身来,虽身处暗处,柳双离的眼力还是看清了此人。

颀长的身影,一身宝蓝色的锦袍,并未佩玉,一头黑发只是简单的用同色的发带轻扎起。听闻唤声,转过身来,神色淡淡,眼眸深邃,薄薄的嘴唇似习惯性的微微勾起。俊美的容颜和叶知敏有些相似,可气度上却相差甚远。

他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眉眼微颦,可散发出来的气势,那只有成熟男子才拥有的魅力,无论谁见了都无法忽视。

叶家是诗书世家,叶家的人,如叶知敏,透出的气质也多半是文人般的风度翩翩。可眼前的人却不同。可能是因为此人常年习武,又在江湖上游走多年,身上除了叶家人与生带来的文人书卷气外,透出来更多的,是江湖中人特有的那种洒脱不羁,浪荡潇洒。

这样的一个男人,家世高贵,相貌俊美,气度非凡,最容易俘获年轻女孩的少女情怀。

柳双离微眯着双眼看着树下的叶五公子。

她是个年轻女孩,同样有着浪漫的少女情怀。突然撞见这般出色又高贵成熟的男子,心下也不受控制的突地一跳。

跳完她就不由的气闷,又自嘲的笑了笑,转头看向一旁的叶知敏。心道,还是这个叶九公子简单点,让人看着轻松,不那么麻烦。

只见叶知敏上前两步,站在树影边上。

“五哥,我知道你一定在这,”叶知敏轻笑,“所以我来了。”

“你这是什么打扮。”叶知秋的声音淡淡的,虽是和叶知敏说着话,目光却落在立于后面的柳双离身上。

“五哥不知道我这打扮,”叶知敏笑中带着无不言明的苦味,“我今晚可一直都是这般打扮的啊。”

“我怎知你今晚会是什么打扮。”叶知秋平静的回道。

“五哥会不知,”叶知敏质问道,“我今日酉时就藏身于你的车下,一路跟到了顺天府。”

叶知秋没有回话,眸光终于转向他的九弟。

叶知敏上前一步,神色严肃:“或者说五哥早就知道了,却故意装作不知,把我带到了顺天府,好给那些人有个追逐的目标。”

“你这么想。”叶知秋淡淡道。

“我原本不那么想的,”叶知敏面色暗沉,“以为自己那些把戏真能糊弄过五哥,可刚刚一路来这时,我就在想。以五哥的身手耳力,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会一直不知道自己车上藏着个人。而且好像去了外边,五哥到的车旁一向留人看守的。可今天却偏偏无人看守。我以为是我的运气好,可是真是如此吗,五哥?”

“你想得太多了。”叶知秋随意回道。

“如果,”叶知敏面色范红,显得有些激动,“如果我今晚被那些人抓住了,五哥,你待如何?”

“你身上有叶家特制的云香粉,找起来不麻烦。”

“所以,我说得没错,五哥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叶知敏垂下了头,整个人摊在了一旁的大青石板。

叶知秋神色不变,眸光甚至都没有过一丝变化,对他的九弟道:“今晚你就好生在这里歇息,四婶那里我已着人去打过招呼了。”

“呵呵。”叶知敏垂头冷笑,疲惫的靠在青石板上,此刻的他,根本说不出其他话来。

叶知秋见此不再多加理会,目光又转回到柳双离的身上,清冷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亮光:“杨姑娘呢,今晚要如何?”

“我,”柳双离双手抱胸,嘴角微扬,“我奉命护送叶九公子安全到家,现在到了这里,有叶大人坐镇,九公子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

“龙行卫几时也做起了护卫的行当了?”

“叶九公子毕竟不同。”

叶知秋眸中闪过了亮光:“不知指挥使大人现在如何?”

柳双离歪歪头:“这我不知。”

“据在下所知,杨姑娘可很得指挥使大人的看重。”

柳双离眼中带着探寻:“叶大人很了解龙行卫?”

“一般般。”

柳双离定眼看着叶知秋,神情严肃,顿了片刻,道:“叶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知秋轻眨双眸,探究的看了柳双离片刻,又看了眼摊倒在青石板上的叶知敏,点点头,迈步走向一旁的侧门,由这而入,正通往这栋宅院的后花园。

园子相对不大,却比一般人家的大上了不少。园中有一个小小池子,从池上的拱桥走去,是一个三面环水,一面紧靠墙院的小亭子。

亭上立着一片小小的匾额,墨字行书,提着‘落月亭’三字。

落月亭?有意思!

柳双离随着叶知秋在亭中石凳上落座。

“宅中下人皆是粗人,暂无清茶款待,还请杨姑娘见谅。”叶知秋抱歉道。

“无妨。”柳双离摇摇头,“我不是来喝茶的,我来此有一事想问叶大人。”

“姑娘有何事,但说无访。”

柳双离偏头想了想,最终直视着叶知秋,试探性的问道:“小女子有些好奇,不知大人的四象令,是做何用的?”

叶知秋神色一沉,眸中闪过一道寒光,顿了片刻才淡淡回道:“那是江湖上的玩意儿,怎么了,龙行卫也关心起江湖中的事来了?”

“不是龙行卫,”柳双离连连摇头,故意忽略叶知秋眸中的那道凌厉的寒光,回道,“只是小女子想问,与龙行卫无关。因为五个月前,我路过河南府时,无意中得到了一枚令牌。有人告诉我,这面令牌是属于叶知秋叶大人所有的,是叶大人的四象令牌中的白虎令。”

说着柳双离从怀中贴身处摸出一个绸制的小袋子,再从小袋中取出一块铜制令牌。

“白虎令!”叶知秋清冷的神色终于被打破,他看过来的目光有着不可置信,有着怀疑,有着探究,甚至还似有着一丝急切。却只紧紧盯着柳双离的动作,在见她拿出令牌的那一刻,终于按耐不住的一把抓住柳双离的手,厉声问道:“这白虎令你从何得来?”

柳双离紧握着白虎令,一双大眼直视叶知秋:“有人临终托付于我的。”

“谁?”

“开始我不知是何人,后来才知,那是河南府衙的刘捕头。”

叶知秋呆了一呆,双眼死死的盯着柳双离,抓着柳双离的手倒是放开了,良久才说道:“河南府衙刘捕头四月初七被谋害于丹越谷隘口,和他一同被杀的还有他手下的七个捕快。杨姑娘那日在丹越峡谷?”

“在,”柳双离点点头,把手中的铜制白虎令呈给了叶知秋,并说道,“四月初我从西安去往河南,为贪图路近,走了丹越峡谷。在出峡谷时,正巧见到了重伤的刘捕头等,他临终前把这块令牌交拖于我,让我帮他转交于叶大人,并让我告诉叶大人,说那白公子很不简单,他和他的随从,都和阎罗店有关。”

“白公子?”叶知秋眉头收了收。

“是的,”柳双离慎重的点点头,并道,“我想,我进入丹越峡谷时,应该见过刘捕头口中所说的那个白公子。”

“姑娘认为那个白公子是何许人?”叶知秋轻拭着手中的白虎令,见上面干枯的血迹还清晰可见,显然,对方在收到令牌后,就收了起来,很少拿出来。

“白公子是何许人,叶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柳双离淡淡回道。

叶知秋双目紧盯着柳双离:“姑娘刚刚说,进入丹越峡谷时,见过那个白公子?”

“是的,”柳双离点点头,“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白公子。”

“后来怎么就知道了?”

“听人分析的。”

“谁分析的?”

柳双离挑眉:“这和叶大人无关吧。”

叶知秋淡然一笑:“姑娘让叶某很感兴趣。”

柳双离莞尔一笑,随之站起身来,向叶知秋拱手行了一礼,道:“刘捕头交托于小女子的事,今日终于完成,时日虽长了些,幸还不负使命。”

叶知秋却并不回礼,依然安坐于亭中的石凳上,眸光深深:“杨姑娘是五月初随西安布政使家的公子小姐一起入的京城吧?”

“是的。”柳双离立于亭前,淡淡回道。

“可具我所知,在此之前你一直独行。”

“是,到了河南府,碰上的石公子和石小姐。”

“姑娘很随性。”叶知秋轻笑道,“到了京城不久就入了龙行卫,还得了指挥使大人的赏识。”

“叶大人说笑了。”

“叶某说过,对姑娘很感兴趣。”

柳双离又拜了拜:“小女子很荣幸。”

叶知秋手捏着白虎令牌,眸光深远,问道:“姑娘对阎罗店知道多少?”

“接触过一两回。”

叶知秋上下打量着柳双离:“接触过阎罗店,还能完好无损的到此,姑娘也是个人物了。”

柳双离笑笑:“我运气一向不错。”

叶知秋点点头,终于站起身来,淡淡的向柳双离回了一礼,肃然道:“夜色已深,姑娘可还要回镇抚司?”

“无访,”柳双离回道,“我有夜行符令,不惧宵禁。”

这是龙行卫都有的特权。

叶知秋明白这一点,实际上夜行符令他手头也有,这是勋贵世家独有的特权。

“叶某送姑娘一程。”叶知秋也不留柳双离,他这等世家出身的贵公子,本也不宜和龙行卫有过多牵扯。

第一百二十四章 花折死了

柳双离回到镇抚司时,府院门前的刻度尺指向了丑正。

说起来她离开梨花巷叶宅时,叶知敏曾极力挽留过她的。可无论叶知敏如何挽留,柳双离还是坚持马上离开。

到这个份上,叶知敏就算再傻也看了出来,柳双离之前会答应进他进来,只纯为了见一见他的五哥,和他叶知敏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这个身在龙行卫的小姑娘为何要见他的五哥,两人在一起又说了什么话,他却完全不知。

叶知敏实在想不通,这个模样儿看起来这般纯净可爱的女孩儿,为何会进到以狠辣著称、残暴闻名,让人望而生畏的龙行卫。

可就算再想不通,他也只能看着女孩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出了叶知秋的私宅,看着深沉的夜色,柳双离有想过就近去巷内她自己的私宅过上一夜。虽然她没有宅子的钥匙,可留守宅子的两名韩家老仆却是认识她的,所以她几时想去都没问题。

只略微思量过后,柳双离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虽然以她的身手过去大概率能保证不会被外人发现,虽然殷学正瞧着是个值得信任人,也知晓了一些她和秦思扬的关系。可她还是要以防万一,同时也不想把自己的底都暴露出来。

再者她也不知道,她会在龙行卫呆多久,她不想牵扯太广。

思极至此,柳双离离开叶宅后,没做任何停留,就直接转身返回了镇抚司。虽然更应该返回的是顺天府,可今晚那的热闹,她还是不想过多参与了。

夜里的镇抚司前院,除了夜巡的龙行卫外,只有两个无聊的内勤在值班室守着夜。柳双离向两人寻问后得知,指挥使大人和许千户真如她所料的,并没有回来。

是要回自个的屋中歇下,可天香阁的案子,殷学正是想要她深度参与的,如今两位大人都没有回来,她却一个回去歇下,很不像话。所以柳双离留在了值班室,陪着两个无聊的守夜人闲聊起来打发时间。

东边的天际微微透出一丝光亮时,传话的龙行卫寻到了值班室。

指挥使大人让柳双离即刻过去。

去哪里,传话的龙行卫没有说,因为大人拉他过来传话时就根本没说。可柳双离不用问都知道要去哪里。

点头答应了传话的人,柳双离又向陪了她半个夜晚的内勤。出了值班室,顺路过到食堂,领了两个包子,一路走一路啃着。

当终于来到熟悉的小屋前,柳双离手中的包子也正好啃完。拍拍手,抹了抹嘴,又整了一下衣服。瞧着可以了,才抬手敲响了屋门。

“进来。”熟悉的声音,只隐约间带着一丝疲惫。

柳双离推门进入。

屋中七星烛台上的红烛皆燃着,灯火通时。正中的青玉竹席上,殷学正斜靠在案边,微拧着双眉,似在休息,又似在暗暗思索着什么。

许行则半蹲在一旁,正拿着一把剪子,在剪着案台上的烛花。

柳双离走上前简单的行了一礼,见殷学正微微点头示意她坐下。她也微一额首,在殷学正的对面坐了下来。

案几上的茶水早已沏好,殷学正执起茶杯半啜了一口,微一叹息,道:“花折死了。”

什么?

柳双离一愣,刚拿起茶杯的手不由的顿在了半空。

殷学正鼻尖轻哼:“人刚到顺天府就死了,这玩得也真够大的。”

“她是,怎么死的。”柳双离忍不住问道。

“自缢。”

柳双离双眼大睁,不敢置信。

殷学正又是一声冷笑,执起茶壶,重斟了一杯茶,一口饮尽:“仵作已经验过尸身,确是自缢而亡。”

“不是他人缢杀?”柳双离奇道。

“不是。”

“那可有解释,花折为何要自缢?”

殷学正悠悠然一笑,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讥讽口吻说道:“俱顺天府口供上说,花折深爱着郭全,当日亲见郭全被杀,她心就已死,被人强掳着逃亡本非所愿。今日既得回京城,进了顺天府,说明事由后心愿已了。就想追随所爱之人而去,所以就自杀了。”

柳双离:……

这样的话也能作为官家口供,在顺天府审案真是个轻松的活儿。

“这话,顺天府认了?”柳双离不可置信的问道。

没等殷学正回答,一旁洗地而坐的许行先已不满,哼哼道:“他们是想就这么认了。担个无能的名声,总好过被说窜谋逼死疑犯。”

柳双离怔了一怔:“如此说来,是真有人逼死了花折。”

“这是毫无疑问的。”许行回道。

“是怎样的事情,竟让人甘愿自杀。郭全被杀已过三天,对凶手来说,这花折要真必需得死,也应该早死了。又何必等到现在,让她进了顺天府后,再冒险去逼她自杀?”柳双离奇道。

还有那静思集,如今又在何人手中?

这点柳双离也很好奇,但没有问出口来。

只见殷学正又是一笑,指尖轻转着茶杯:“昨儿一天顺天府就来了三拔人看这妓子花折,她的死自然最该怀疑的也是这三拔人。杨七,说说看,这三拔人中你最怀疑哪一拔?”

“这……”柳双离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叶府我没了解过,他们行事有些不按常理,但要说逼死花折,我认为倒不至于。宫中的人,要人死也得给个理由吧。田府的人,可能性好像最大。”

殷学正轻挑眉头:“你怀疑是田府的人?”

“嗯,”柳双离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道,“现在看来,他们的疑点最大。”

“许行,你看呢?”殷学正转头看向他的属下,问道。

许行一愣:“属于也以为,田府的疑点最大。”

“你俩都这么认为啊,而我却不这么想。”殷学正轻弹着指尖,笑道,“本使以为,宫里的人倒更有可能。”

“宫里的人?为何?”柳双离奇道。

殷学正轻打了个哈欠:“你们想啊,宫里来的是哪的阉人?”

“惜薪司的啊。”许行回道。

“惜薪司沉寂了多年,为何要这时候跑出来?”

“谁知道他们。”许行哼道。

柳双离左右看看,轻声问道:“大人,惜薪司,这次宫里来的人,不是太后的人吗?”

“现在看来,不像是。”殷学回道。

“何以见得?”柳双离继续奇道。

“惜薪司曾得先帝的重信,可是最后,他们却被弃了。这样的人,太后应该看不上。”殷学正继续回道,“再有,他们这次来得太是时候。静思集呢,丢得也太是时候了。”

“大人,这,这如何说?”许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因为郭全的死,太后应该不会在意才是。”

这次柳双离和许行齐齐大张着嘴看着殷学正,虽然没有问出口,但这统一的表情,是再明显不过的追问了。

殷学正瞅着两人,心下无奈的一叹:“你们有所不知,先帝重权,太后却只是重钱。如今的吏部尚书却是先帝的人,并未归顺太后。他公然卖官,他倒了,得利的反是太后。所以,郭家出事,太后为何要管。她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柳双离一怔:“所以,若是太后插手,静思集不应该丢失,反是应该被严严实实的保护起来才对。”

“正是这理,”殷学正轻笑,“所以,逼死花折,田家的疑点反倒最小。”

柳双离冷汗,她真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她只想着,田家的人权力最重,最有可能强逼人命。可没想到为何要逼人命呢?这才是最关键的。

殷学正轻哼一声:“你们再想想,静思集在手,最能做什么事?”

许行一愣,老本行思维上头:“按上面的人头逼人就范。”

“对了。”殷学正呵呵笑道,“如此一来,想想叶府,他们是诗书世家出身,现在虽然也踏身江湖,可骨子里依然清高傲物,一向不屑于做这种小人之事。所以,他们的疑点也可以先排除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向行小人之事的惜薪司了。”

许行立时赞道:“大人说的是,如此,这个突然冒头的惜薪司,才是问题最大。”

柳双离听此,也连连点头赞同。

“嗯,所以咱们是时候跟惜薪司多接触接触。”殷学正说着看向柳双离,又笑道,“听说掌事的陆公公在西街头上有一个挺大的府邸,就知道他那府上还缺不缺丫头?”

柳双离背脊冷汗直流,惊着一张脸看着殷学正。

指挥使大人,你不会想要我冒充丫头混进那陆公公的家吧?这好像不好吧?

柳双离正想着要如何把这话问出口,却见殷学正突的哈哈大笑:“杨七,你这是什么表情,该不会以为我想让你假冒丫头混进陆吧。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如今这京中知道你的人可不少,你是冒充不来的。哈哈,这事我会让李旗头另找两个暗龙卫来做。你呢,还是老实跟着许行做事就行。”

柳双离无语。

没这意思,那你刚刚故意盯着我的是什么意思?真不是有意让人误会!

哎,大人也要拿她来使乐子了。

n.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各处的反应

说是要和惜薪司多接触接触,可这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什么法儿去跟那宫里的人接触接触。除了往那私宅处塞几个暗差。

三人又简单讨论了一些事,看着天色不早了,殷学正这才放了两人离开。三人也才各回自个的屋中歇下了。

…………

京效的高山上,层层叠起的殿宇中,最深的一处,碧云寺。

夜风带着寒气,阵阵吹打着寺院。

院中内室正堂,半老的妇人半倚在一张八仙倚上,翻看着手中新得的账册。

妇人的身旁,躬身站着她的贴身侍仆郑姑姑。

见妇人只翻看了册子一阵儿,脸上的笑意就明朗了起来,郑姑姑笑问道:“娘娘,这账册如何?”

“嗯,很好啊。”妇人笑道,“这大周朝半数的官员都在上头了。”

“竟如此之多。”郑姑姑不免也吃了一惊。

“就是如此的多,”妇人合上账册,指尖轻划上封页上的静思集三字,笑得若有深意。把书推到郑姑姑面前,笑道,“阿碧你看看,上面的笔迹你可以模仿吗?”

郑姑姑轻翻了下账册,回道:“奴婢可以。”

“好,”妇人额首,“晚些时候我把这账删上的人名和金额改改,你就照着我改的临模两本出来。”

“娘娘这是要……”

“要玩就玩大的,”妇人冷笑,“临模好了,一本送回去给郭老头,一本就,就给龙行卫送过去。”

郑姑姑听言,先是一愣,末了由不得一叹。

费这么大劲改出来又临模出来,却是要送去给两个都骗不过的人,娘娘这是何意?

就见妇人眸光微闪,笑向郑姑姑道:“阿碧很奇怪,是吗?”

郑姑姑躬身老实回道:“奴婢是有些不明。”

妇人一笑:“你刚回事时,不是说了。那花折妓子临死前召供。郭全之所以敢大着胆偷盗他原主子的机密账册,是因为有人鼓动了他,并给了他什么保证。这人是谁?而杀郭全的人是谁?助妓子花折出逃的人,又是谁?这些,阿碧你可曾想过?”

“这……”郑姑姑低声回道,“这事奴婢已让芙蓉去查了。”

“呵呵,”妇人冷笑,“若我估得不错,芙蓉是查不出来的。”

“为何?”郑姑姑一惊。

“世人虽知吏部收受贿赂卖官,可知道静思集存在的,有几个?”

郑姑姑双唇一抿,回道:“具奴婢所知,龙行卫是知道的。”

“阿碧以为,这事是龙行卫在主导?”

“有这可能。”

妇人摇摇头:“可我却以为,这事与龙行卫其实关系不大。”

郑姑姑再度一惊:“娘娘,为何如此以为?”

“自龙行卫知道集子的存在,就一直想要得到。若这事真是他们所主导,这集子原何现在却落到了咱们手中?”

“可能,是郭全得到集子后,却又背了龙行卫,所以才招来了杀身之祸。”郑姑姑猜道。

“那帮妓子出逃的人又是谁?”

“这……”郑姑姑摇摇头,“奴婢猜不出来。”

“阿碧有没有想过,这事从一开始就很蹊跷。”

“如何蹊跷?”

妇人冷笑:“若我猜得没错,那鼓动郭全偷盗静思集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得到这集子。”

郑姑姑诧道:“那他想做什么?”

“为了,引起事端,搅乱朝局,甚至这天下。”妇人一张不施粉黛的脸颊寒如冰,“这人本事真不小,竟能第一时间就把陆沉也牵动了进来。因为这之故,如今连咱们也被引进了他的局里。真真能耐了。”

听到这话,郑姑姑脸色惊变,这一次她着实是大吃一惊,身子由不得的抖了起来:“娘娘是说,陆沉昨儿会第一时间就去了顺天府,也是那人设的局?”

“如今看来,是很有可能。”

“那……”

郑姑姑一时间不知要如何说了。对于这个可能,她从来没有想过。今儿一早听说陆沉去了顺天府,并第一时间就把众人抢破头的静思集拿到了手,她还暗中赞了这惜薪司的掌事太监手脚灵活。可却从没想过,这事极有可能正是他人主导而来的。

如今花折已死,知道这事的人就更少了。想要探出这背后的人,也就更难了。

正如娘娘所说,这人真好本事。

就不知这藏在暗处,悄悄策划这一切的人,究竟想要做何。

难道真如娘娘说的,只为搅乱这时局,搅乱这天下?那不是就跟她的娘娘一样了!

这人难道也是疯了的?

是为恐天下不乱?

越想得深,这心也就越寒。

却听她家娘娘又道:“陆沉,虽我不想疑他,可是阿碧,你下去最好多多留意下他。”

“娘娘于陆沉有恩,他应不会……”

“阿碧想差了,我倒不疑陆沉有心加害于我。”妇人摆摆手道,“只他到底沉寂太久了,一时压不下心思,极可能就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郑姑姑听言眸光一暗,躬身回道:“是,奴婢下去会多加留意他的。”

妇人听言这才点点头,虽没有再说,可话到了这份,连郑姑姑都不得不怀疑,她们拿到手的这册静思集,是不是真的?

也许,这本也是他人临模后给她们送来的幌子呢?

…………

京郊金家院落,日色正明,云风水榭下,坐中的韩齐海一手捏着刚接到的消息,靠在亭梁上,一时陷入了沉思。

正陪坐在另一石凳上的金宇南见此,不免好奇的问道:“三少是碰到什么难事了?”

韩齐海听言抬眸,淡笑着点点头:“刚接到的消息,花折死了。”

哎,谁死了?

金宇南不太灵活的大脑转了几转,才想起两日前听到的天香阁的命案,奇道:“怎么又死人了,这可是天子脚下,连翻死人这妓妨的生意还要不要做啊。”

韩齐海不由的摇头:“金兄想差了,那妓子是死在的顺天府,而且是自缢。”

“啥,自杀的。”金宇南抓起一碗酒,一口饮尽,“这顺天府这么黑吗,人刚抓到就逼着人自杀了。”

韩齐海再度摇摇头,执起杯清茶轻啜了一口:“如今事态不明,龙行卫的人已插手此案,也不知柳姑娘那怎样了。”

“她虽身在龙行卫,也不一定参与此案吧。”金宇南道。

“参与了,昨儿晚柳姑娘人就在顺天府,再稍晚后还送了叶家的九公子去梨花巷。”

“叶家,哪个叶家?梨花巷又怎么了?”金宇南不解道。

韩齐海带着苦味的淡淡一笑:“是建宁候叶家,叶家的五公子叶知秋在梨花巷有处私宅。”

“叶知秋,江湖人称笑面狐狸的那个叶知秋?”

“正是。”

金宇南晃着脑袋笑道:“哦,真是这人啊。那可是个有本事的,年方十六就只身行走江湖。不过短短三年间,就在江湖中闯出了不小的名堂,得了个笑面狐狸这个称号。八年前他不及二十,就退出了江湖,回归朝堂,听说现在官做得还不小。”

“嗯,他现在吏部任着御史一职,细说起来和天香阁这案子是有种本质的关联。还有,叶知秋昨儿晚上也去了顺天府。”

“哈哈,这家伙也去了,那昨儿晚上的顺天府不是很热闹。”金宇南笑道。

“是很热闹,”韩齐海笑得极有深意,“听说连宫里都来了人。”

“如此说来那妓子的死就很不简单了。难道会是叶狐狸的手笔?”金宇南猜道。

韩齐海摇摇头:“叶知秋的可能性不大。再有昨儿晚上,顺天府的江捕头也在,他和叶知秋的交情可是不浅。”

“这么多人跑去顺天府,就为了一个妓子。”

“不,是为了一本册子。”

“哦,什么册子?”

“卖官的册子。”

“卖官?”金宇南一拍桌子,“这朝堂还真他娘的黑。”

“是啊,”朝齐海亦是一叹,“我月前说要等着事儿,不想这事儿这么快就来了。”

金宇南敛了面容,问道:“三少下来要怎么做呢?”

“还是先等着。”

韩家是在主动等着,皇城深处的乾清宫,却是只能被动的在等。

乾清宫里,当秦思扬接到两处信息,得知花折已经死时,天色已经入夜。

这两处的信息都是由辛儿带进来的。

现如今后宫已有嫔妃入住,卫华也不再方便入宫。所以韩府进来的消息,多是由李超尘或是两个身住乾清宫的娈*&童递送。

辛儿就是这两人中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秦思扬还有另一处消息渠道的人。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另一处实际就是龙行卫,这个本就名符其实只对皇帝负责的机构。

和其他人一样,秦思扬一看到消息,就猜到了花折的死是他人逼迫的,且惜薪司的人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虽在这深宫呆了多年,宫里的太监,实则接触得并不多。惜薪司这个管着采购的监理处,秦思扬更是从没接触过。

但那一处曾出过和龙行卫相抗衡的内厂,秦思扬却是十分清楚的。

只秦思扬得知这个消息后,虽然第一个怀疑了惜薪司,首先想到的却是:不知景阳宫的那个明婕妤知道这个消息没有,他是不是该去那探一探了。想想,他像是已经有三天没过景阳宫了,也是该去那里现个身,让宫里再有个话头,饭后才好有些话题聊上一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了他

想到就去吧,虽然天色已晚。

可晚了的话题,不是更有聊头吗?!

想到此,秦思扬冷笑一声,把手中的两处消息放入了火盆点了火,边看着纸张燃烬,边站起身来,高声唤道:“来人。”

门外的宫女听到叫唤推门躬身而入:“陛下有何吩咐?”

“摆驾景阳宫。”

现如今的景阳宫,可是一改月前的冷清。

不管因何原因,这儿每天从早到晚都不缺少来窜门的人。

所以,当秦思扬摆架来到景阳宫时,正有两人在此做着客呢。

一个正是方心怡的庶出女儿玉美人,一个是董彩女。

两人都是自小在家里就不受待见的存在,所以对明婕妤大胆又另类的装扮不但无感,反而隐隐有些羡慕的意思。

见明婕妤受皇上宠幸之后,宫里人不再一味只是排斥她的另类行为,俩人就开始频繁的过到景阳宫这来做客。

一来是为了巴结,二来也是给自己找些存在感。

今日更是因此见到皇了上,让两人真真感到十分的庆幸。

可惜,少年天子对这两人的存在完全无视。天子一踏入景阳宫,就一脸欢喜的直接往明婕妤那里走去,不说多看她俩一眼了,瞧着可能根本就没注意到这屋里还有她俩的存在。

而看天子的一言一行,对明婕妤的关切之意,真真溢于言表。

美人和彩女只感到十分的受伤。

可是两人再是难受也没用,皇上来了,对她俩还完全无视,两人也没再呆下去的理由。只能悻悻然的告辞离去。

楚凝霜见小皇帝这般的表现,虽然也知道人家是装出来的,可虚荣心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瞧着秦思扬就越发的顺眼起来了。

如此两人笑着携手进了内室,又把宫女和太监都遣退出去了。秦思扬才收回殷切的笑颜,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松开楚凝霜的手,自行走到一角的长椅上坐下,再抬眼时,看向楚凝霜的目光已转而锐利了起来。

“婕妤今日可曾收到什么信息?”

楚凝霜听小皇帝张口就是这个问题,冷然一笑,也自行走到一旁的床角坐下,毫不掩饰的回道:“皇上问的可是昨儿晚上,顺天府那妓子被杀一事?”

这回答,真真很直接。

秦思扬看向楚凝霜的目光不只是锐利了,更带上了深深的审视。

要知景阳宫刚离去的那两个客人,可是申时初就过来做客了,然后一直到刚刚他来到了,才不得不离开。在这之中,即使有信息至宫外传进来,这个明婕妤也应该没有机会去接看信息才对。

所以,可以猜测的是,她看到信息的时间应该更早。估计是早朝一散,信息就直接传到了这个景阳宫来了。

呵呵,如此看来,这景阳宫的信息来源渠道,真真顺畅得很,比他这皇帝的更加及时。

而且听她刚刚的话,是直接说了被杀,这话听来不像是她自己判断出来的。那么就是信息传进来时,就已把事件的结论都帮她分析好了。

这明婕妤,这楚家,真真厉害得紧啊。

秦思扬想到这,眸光隐隐染上了寒意,冷哼道:“婕妤的消息很是灵通啊。”

楚凝霜长指轻敲着床梁,柳眉扬起,一脸的得意:“那是自然,我楚家的消息,向来都很灵通。”

是吗,那你楚家为何还被灭了门。

秦思扬冷笑:“婕妤可知,那妓子是被何人所杀?”

“这就不好说了。”楚凝霜回道,“昨儿晚上,龙行卫、建宁侯叶府,还有宫里都有人去了顺天府。谁更狠辣点,一个不爽,把人直接逼死了都有可能。”

“那婕妤以为,这些人中谁最有可能逼死那妓子呢?”

楚凝霜摆弄着长指,嘻嘻笑道:“以妾身看来啊,这三方都很有可能。不过嘛,龙行卫向来以行事果决狠辣著称,他们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些。皇上以为呢?”

秦思扬听言点点头:“朕也以为龙行卫的可能性更大。只可惜,朕被困在深宫里,很难见到龙行卫那帮子人。”

楚凝霜挑眉一笑:“龙行卫是皇上的亲卫,皇上要见他们应该不难吧。”

秦思扬摇摇头:“不,很难。如今的龙行卫早脱离的皇权的辖制,朕虽贵为天子,却根本调动不了他们。”

楚凝霜阴阴一笑:“那么,妾身斗胆问一句,皇上想要回龙行卫的指挥权吗?”

秦思扬眸光一亮:“当然想,难道婕妤有办法?”

“办法是有一些的,就不知皇上敢不敢去做了?”

“什么办法?”

“很简单,换掉龙行卫的指挥使就行了。”

秦思扬微微一愣:“如何换掉?具朕所知,那殷学正如今在龙行卫可是一言九鼎的。”

“这倒未必。”楚凝霜笑得意味深长,“具妾身了解,那殷指挥使虽能力出众,深得龙行卫的人心,却一样是有不少人对他心怀不满。至于如何换掉他,那很简单啊,直接杀了他,不就换成了吗。”

“杀了?如何杀了?别说殷学正的身边护卫重重,就是只他一人,他的武艺在这世间也难有人敌。”

楚凝霜挑眉轻笑:“所以这就要看皇上您了。您贵为天子,召见一下自己的亲卫想必是没什么问题吧。到时他就算对陛下在心里不满,碍于身份地位,表面上的礼节什么的肯定也是有的。对皇上肯定也没什么防备之心。皇上就乘他不备,往他身上落个毒应该也不难。”

“至于落什么毒,皇上也但可放心。妾身这儿有一种毒,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人身上潜伏个十天半个月才会发作。就算发作起来,表面上看去也全如心疾一般的症状。到那时,就算有人怀疑殷学正的死困,也没人会想到,这实则是皇上所为。再之后龙行卫没了领头的,皇上不就可以明正言顺的,指定个自己的亲信作指挥使了。”

秦思扬眼睑微凝,盯着楚凝霜看了半晌,才沉声问道:“婕妤那有的是什么毒,可真牢靠?”

楚凝霜微微一笑:“这皇上放心,妾身这毒来自西南苗岭,中原之地无人知晓这方毒药。”

秦思扬眸光微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垂眉惋惜道:“可就算殷学正真死了,朕也没有可用的亲信,担得起龙行卫指挥使这一职责。”

楚凝霜身子半倾向前,扬眉道:“不知皇上可信得过妾身?”

秦思扬亦扬着眉:“婕妤那有可用之人?”

“人选倒是有的,就怕皇上信不过。”

秦思扬听言立时一脸的欣喜,急急起身在楚凝霜身边坐定,然后拉过她的手,似有不悦,却更似宠溺的哀道:“兰儿这话就不对了,你都是朕的人了,你的人难道还不是朕的人吗。想你我夫妻一体,还分道什么彼此啊。兰儿但可说说,你那的是什么人,本事可有多大?”

好啊,亲昵得如此,兰儿都叫出口了,夫妻一体的话也直接说出来了。

楚凝霜心下冷笑。

这小皇帝变脸还真真的快,看来真是没办法了,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了。如今自己可用,他当然什么好话都能提嘴就说。还以为自己真的在乎他的身份,在乎他吗。呵呵,就算是天子之身又如何?到底是谁在利用谁,还说不定呢。

楚凝霜心下是这般想着,她虽不擅长表演,但在如此大事面前,面上的神情还是能压得住的。

可她虽能压下心底的想法,却也装不出秦思扬的殷勤样,只是低眉一笑,放缓着声回道:“皇上放心,那人如今也身在龙行卫,本事很大,提拔起来也很是方便的。”

“哦,朕这有一份龙行卫的名单,不知兰儿的人叫什么,说来听听,看是否在朕的名单上。”

“他叫莫绍焜,现任龙行卫指挥佥事一职,皇上的名单上必定有他。”楚凝霜得意的回道。

竟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龙行卫的实权人物啊。

秦思扬眸光微窒,面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开心的笑道:“这人朕知道,听说能力很是突出,不想竟是兰儿的人。好,好,就按兰儿说的办。此事一成,朕就提兰儿为嫔,兰儿可是欢喜?”

“兰儿很是欢喜,在这就先行谢过皇上了。”

“哈哈,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宫外镇抚司衙内。

待殷学正接到天子的传话时,时间已来到了下一日的晚间。

看到信息上的内容,殷学正笑得犹如地府的阴差。

指挥佥事莫绍焜,竟是楚家的人!

好,很好,藏得够深的啊。

好在这人他虽没有什么怀疑,却也一直不全然信任。所以,在龙行卫,他虽有手握实权,却一直都只管着明面上的事。暗龙卫的线他没能解及分毫。

现在既然清楚他是楚家的人了,那他知晓的那些个龙行卫的暗柱联络点,必得有所改改了。

还有楚家的人竟然想杀了他,真真胆子够大的。是欺他殷某人太好说话了是吗!

不过少年天子的提议不错,让他先装下死,等那莫绍焜被提上去玩儿上一阵,把其在龙行卫中还有朝中各处的人和线都曝露得差不多了,他再复生灭了莫绍焜。

到时,楚家的线他们不说能掌握得了全部,却也能握住大半了吧。

到那时只说是他殷某人狡猾,楚家人也怀疑不到天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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