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一树雪 - xp1024.com
《一树梨花一树雪》


第1章 家宴

大虞王朝建国三百余年,先皇在位时达到顶峰,各国称臣,万邦来朝,盛况空前。可先皇突染恶疾,不到数月便与世长辞。各小国纷纷动乱,企图独立。太后力压众臣,拥年仅十五岁的三皇子叶轩为帝。叶轩登基后,改国号长安,封南宫氏嫡女,南宫清清为后,册立一位贵妃,林氏。三位妃子,王氏、楚氏,蒙氏,随后,叶轩当即决定御驾亲征,由太后监国。五年后,上阳河两岸初稳,帝班师回朝。然西秦、东楚、北魏三国虽然臣服,却依旧伺机而动。

长安七年,南宫皇后,作为后宫最为得宠的女人,诞下一名女婴,公主得皇帝赐名——清研。遂,公主名为叶清研。一时间,母女两个人宠冠后宫,无人可敌。

五年后,因叶清研古灵精怪,讨人欢心,赐封号——长安公主。

长安二十五年冬,皇帝寿诞。举国同庆,大赦天下。长安公主也长至十八岁。当日正午,皇帝于御花园常安阁设宴。

御花园常安阁。

林轩正襟危坐,一身明黄色龙袍和他的气质极为吻合。身旁的萧后是其登基时便册立的皇后,帝后情深,羡煞旁人。南宫皇后与叶轩同岁,四十多岁的年纪却依旧是容颜不改,精致的面孔让人无法与一国之母相联想。然皇室的高贵和应有的风范在她的举手投足间被表现的淋漓尽致。太后因年迈加之疾病缠身,午宴并未出席。

这次本是家宴,国宴于半月后举行,不过,皇室的家宴却有一外姓女子的参加——林清尘。作为大虞仅有的异性王,可见其地位非同一般。一般来说后宫家宴只有皇帝、皇后、公主、太后、以及妃位以上的嫔妃才可参与,可偌大一个林家仅余三人,林辰大虞最年轻的大将军,十六岁从军,初时北方瀚海国犯境,帝国北部三大军团三战皆败,天荒军团临危受命,林辰携三万银龙骑北上河州,配合三大军团,一举击溃八万瀚海铁骑,林辰一战惊朝野,王朝一颗将星正冉冉升起可是三年前北魏犯边,铜岭一役北魏赵剑南掘开流阳河,水淹铜岭,大将军林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林家大小姐接掌天荒军团,在边关一呆就是三年,剩下的就是最小的林清尘了,林家这个小女儿说来可怜年幼父母双亡,大一些哥哥又生死不知,姐姐无奈坐镇辽东,偌大一座王府就剩这么一个可怜的小女孩。

“今天乃朕之家宴,不必拘于礼数,只管尽兴便可。”

作为一国之君,一家之长的叶轩发话。巡视一圈后,目光停在了长乐公主,也就是叶清研的身上。

“研儿可有什么特别的礼物给父皇?父皇可听你母后说你这阵子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

皇帝和皇后相视一笑,口吻就如同一般的慈父。然而这都是不算秘密的秘密了。当今圣上宠爱皇后,更宠这个长安公主,这是任何嫔妃和臣子都无法比的。毕竟,帝王的倾心,也会引发子嗣的问题。说来也奇怪,皇帝现在已近不惑之年,可现如今,整个大虞王朝,正统的皇室,却仅有三位公主。自从长安七年叶清研出生,至今十八年间,后宫竟无一位嫔妃有孕。如此也就出现了一个天下人尽皆知的秘密:在大虞王朝,讨好公主才是王道。毕竟最后继承大统的人选和驸马人选极有可能是一个人。

“父皇这叫什么话啊!研儿为父皇大寿准备贺礼怎成了瞎忙呢?”一身鹅黄色宫裙的叶清研和皇后的容貌极其的相似,然而却也有她父皇身上的果敢和坚韧之气。她手中的酒杯虽被她随意的放到了桌上,可杯中的酒没有一滴洒出。看似顽劣的公主,实则在礼仪方面却做到了极致。

她一击掌,两位身着宝蓝色纱裙的舞女飘飘而至,水袖长舞。叶清研借机退到舞女中间,一瞬间就看不到踪影了。音乐声陡然一停,舞女又恢复开始的队列,两排舞女相对而立,宽宽的水袖搭起一层层帘幕,音乐渐起,自后向前舞女一个接一个向后撤同时收水袖。隐约间似是有一抹红色在向前方移动。直到最后两个舞女同时收起水袖,随着音乐的再一次变化,叶清研也就正式开始舞了起来。

她的舞姿算不上柔媚倾城,却灵动可人。一挽手便是一朵花,一个圈便是一只欲飞的蝴蝶。额间的水滴状的红宝石与她的红色舞裙衬托的她仿若从火种走出一样。她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灵动,那样的夺目。

伴乐明快的节奏让人从里到外的感到舒服。一袭红裙的她虽然少了几分稚嫩却添了另一番的韵味。婉然转身,足尖轻点,水袖随风而动。

“研儿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叶清研的舞姿很是美妙,所有人都是赞赏有加。

皇帝很是更高兴,接连说了三次“好。”

“研儿长大了可以嫁人了,不如趁此机会父皇为你挑一门好亲事”也不知叶轩是何打算,笑着说到。

皇后和皇帝似平常一般,并无多余的情绪,可是林清尘的眼中浮过一丝震惊和慌乱。不过这种情绪转瞬即逝。可是几位妃子和贵妃林氏就没那么收放自如了,五人脸上或多或少有些惊讶。林贵妃表现的最为淡定,可手上洒出的酒水却在证实着她的慌乱。而蒙妃则最为吃惊,她的筷子干脆掉到了地上。直到宫女送上来新的筷子她才后知后觉。叶清研也没有想到父皇突然会提到这个,愣了神。

“研儿,还不快叩谢你父皇。”皇后提醒道。

“研儿叩谢父皇。”南宫雅赶紧行了一个再正规不过的礼。皇帝亲自走到她的身旁,叶清研下意识的握紧了手,皇帝满意的赏给了她一个微笑。

接下来的宴会就有些乏味了,无疑是贵妃和四妃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以及吹捧。叶清研偷偷离席独自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在一株梨树前停了下来。她低头看看脚下,再抬头看看盛放的梨花。

“三妹在想什么呢?父皇亲自为你挑选夫婿,你还不高兴啊,也对那人现在不在京中,可惜了啊,可惜啊”叶清研回头只见一位身着蓝色宫装的女子一脸戏谑淡淡说到。

原来这宫装女子便是大虞王朝长公主叶雅楠。

“姐,你又调笑人家,人家不理你啦。”说完这位小公主就一路小跑离去。

“可是我听说那位今日已经回京,正在准备参加晚宴”这位长公主似是有心无意的对着叶清研离去的方向小喊道。

“知道啦,小心父皇把姐姐你给许配出去”

“半月后的晚宴真的有这么简单吗?我可是听说,秦,楚几国可都有那份心思”蓝色宫装女子轻踩莲步缓缓离去。

天空突然开始飘白,看这架势这雪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

第2章 江南雪

金陵

今夜,无风无月,整个城中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在悠悠灯火的照映下,显得格外的苍白。雪不停的下,街道上不多的行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衣,三三两两,脚步一深一浅的探索着回家的路。

城中雪重寒盛。一座极尽奢华、堂皇瑰丽的酒楼内,却温暖如春。各种各样衣着光鲜华贵的客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与城中的点点灯火不同,这里亮如白昼、歌舞升平。

金陵虽说饱经战乱,但仍然繁华,各式新奇的玩意、必需的用品,仍然与之前还是王都之时相同,商队往来仍旧繁多。

留在这里的王公贵族们大都喜欢在一天的烦闷过后,来到这座酒楼,合着舞姬们扭动的腰肢和沁人心底的乐声来个一醉方休。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们不再去为了国家茫然的前途去担忧,不再为了前线的不利战报和朝廷的屈辱决策而烦扰。

这家名为倚红阁的酒楼不知是何人所开,但它的出现却在这个城旧国危的时刻显得恰到好处。

时值夜晚,倚红阁迎客的朱门敞开着。

在这里,人们只谈风月不谈国事,竟是诗酒风流、夜夜笙歌。

此时,倚红阁外的街道上,竟也有一个醉酒之人,只不过此人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副乞丐的模样。这人手握一壶酒,走的摇摇晃晃。虽夜深雪寒,但充满污浊的脸上却因饮酒而显得微微发红。

再抬手时,酒壶中已经滴酒未剩。这乞丐嘟囔一声,甩手将酒壶掷向远方,‘啪’的一声碎裂在倚红阁门前的玉石底板上,碎片四溅。楼中的人还未来得及出声呵斥,他便在这酒楼前放声大笑起来,装若疯癫,笑声竟然盖过了楼上的乐声,引得不少人开窗探视。

一位衣着华贵,面貌颇有些英气的公子,侧目窗外的情景,问向刚刚上菜的小二:“是我太孤陋寡闻了,还是我这次出去错过了什么,金陵城中还有个酒鬼乞丐吗?”这公子嘴角微微翘起,但语气却不急不缓充斥着调侃。

这位公子显然不是个寻常人,从小二毕恭毕敬的神色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回李公子,金陵城中之前当然没有酒鬼乞丐,但是就在约么十天前的夜晚,此人突然出现在金陵的街道上,不知从何而来,只是每天夜里必定大醉着出现,没有人知道他何处安身,或许就夜宿在冰冷的街道小巷里罢,也不知是谁给他酒喝,但他却每天夜里都能够醉的不省人事,这实乃是一奇事。”

李公子轻饮杯中酒,眼神微凝,“这么说来倒真是个奇事。”虽如此说,但从这李公子的神态上并没有看出来多么在意这乞丐的生平,只是眉间有稍稍皱起,像是在思索着要不要叫人把这个搅扰人的乞丐驱赶走。

“李公子,说来这个乞丐也是个奇人,前几天有不少人被他搅得烦躁,派人去教训他,可是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他全给撂倒了。”

“哦?”

李公子见那乞丐模样的人在雪地里旁若无人的大声狂笑,又听得小二如此说,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思,当下将桌上的酒壶拎在手中,抛掷出窗外,径直朝着那醉酒狂笑之人飞去。仗着自己也会一些武功,手上的力道便也重了几分,有心试试这个说来奇怪的人的身手。窗外的人见酒壶飞出,竟真的不慌不忙,涂满污垢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见其不躲反进,脚底生风一般冲天而起,翩若惊鸿,稳稳当当的抓住了酒壶,凌乱的乌发飞扬,竟也有些高手的样子。看着那乞丐旋着身子落地,李公子是彻底被勾起了心中的好奇,站起身来。“不知足下何人,功夫高强,怎能沦落至如此境地?”看来这李公子对那人的身份有些想要一探究竟的意思。乞丐眯着眼睛裂了咧嘴,仰天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楼上那个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人家的子弟的恭维话,下面那乞丐却像根本没听见似的,抬手仰脖,一壶酒就下了肚,然后又像是心满意足般,摇摇晃晃的走了,消失在雪夜的街道尽头。自己被无视,李公子白皙的脸上并没有丝毫不悦,只是旁边几桌还有几个熟人在看着,多少有些尴尬。“我说李神通,你竟然闲到这个境界了,一个会点功夫的疯乞丐你都要交个朋友吗?”边上一个贵公子打扮的人调笑道,但也只是眼睛一瞥李神通,随即便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的舞女们扭动的身躯,眼中贪婪痴迷之色毫不掩饰。

旁边的人也都哄笑一声,便不再关注这里。李神通自嘲一声,缓缓坐下,也不再多想。

时值深夜,李神通哼着小曲出了倚红阁的大门,一旁候着的仆人赶紧为其开路。登上早已备好的青篷锦帘马车。刚坐进车内,带着毡帽的马夫就一抽鞭子,马车缓缓行驶出了倚红阁所在的这条街道。

马车在城中拐了不过两三个弯道,就突然停了下来。

李神通掀开幕帘,看了看车外,疑惑地问道:“怎么不走了?不是还没到府上吗?”

“公子,前面有个人躺在大街上,马车被阻住了去路。”

“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啊!”李神通叹道,刚在倚红阁碰见一个功夫不错却疯癫大笑的疯乞丐,又在这里遇到了一个雪夜睡大街的傻子。

“去看看死没死,死了的话就抬到路边,没死的话就给我叫醒他,让他别挡路!”李神通不紧不慢的说道。虽然自己是金陵府尹的公子,父亲是金陵城的父母官。但是在现在这个动荡时候,有些事情,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毕竟,如果是敢在金陵当街杀人的,也必定有着不小的来头,这也是父亲经常告诫他在这个时期的处世之道。虽然他并不认同,但却也不得不在外面谨慎行事。当然,他心里还是希望那人是活的,不然的话,免不了要在心里惦记上几天。

不一会儿,马夫和仆人跑回来。

“怎么了?”李神通闭着眼睛,似乎在想事情。

“公子,是那个在倚红阁前装疯卖傻的流浪汉,看样子是醉倒在街上了。”马夫喘着粗气,像是刚费了很大力气一番,“我们几个准备把他抬到路边,谁知这人醉如烂泥,软塌塌的赖着地板,竟然抬不动他。”

“哦?”李神通听到居然是那个无视自己的疯乞丐,惊疑一声,掀开车帘子,慢慢走了下来。

前面的街道中央,有一团乌黑的东西,看不真切,走上前去,才看的稍微清楚些。在街中的积雪里,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气息微弱,满身酒气,口中尚在喃喃自语,像是在做梦。

李神通走上前去,轻笑着摇摇头。

“他倒是睡得安稳。”想起前半个月来金陵的满城风雨,李神通感叹,多少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却都不能如眼前这个流浪汉一般无所顾虑,自由妄为。就连自己怕也是好多天都没睡个安稳觉了。

突然,李神通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眼中带有一丝疑惑。转身吩咐道:“你们去把他扶起来些,将他的脸露出来让我看看。”

几人上前费力将那乞丐扶起来,再把其遮面的乱发拨到一旁。

李神通刚向前凑了凑,就不禁皱眉以衣袖掩鼻。眼前的人满身污垢,酒气熏人,但其面貌却颇有些孤傲之色。

李神通直看了半晌,却是越看越不安,越看越震惊!不顾恶臭再次向前凑了凑,李神通惊的差点跌坐在地上。

“公子,您怎么了?”那马夫赶紧上前扶住李神通。

只见李神通双眼瞪的滚圆,嘴巴微微张开,虽然稳住身形,但却像是傻了一样,愣在原地。

此刻,李神通的脑海之中闪过一幕幕画面。几年前随父亲出使大虞,那个正午,虽骄阳高挂却让人不寒而栗,车队遭遇北魏碟子,五十多个护卫人头落地,这大概是他这个养尊处优的金陵府公子头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就当北魏碟子即将对车队其他人动手的时候,只见北方一道白线转瞬出现在视野中,原来是一群身披白甲骑白马的骑军。

“杀”只听为首那位银袍将军一身轻喝,身后百骑如猛虎出笼一般杀像北魏碟子。将军手持一杆长枪,在人群中挥舞,每一次出击都带走一条人命,不多时北魏谍子便被诛杀殆尽。

银袍将军策马来到马车前翻身下马“受宁相所托,林辰特来护送李大人入京都”李神通掀开车帘子向林辰望来,只见一位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着白甲银袍,丰神如玉,完全不能与那挥手带走人命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但是……眼前的人……眼前的人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李神通想到这里,突然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可是一闭眼睛,那天一幕幕惊悚的画面就接踵而至,在脑海晃个不停,他奋力的瑶瑶脑袋。他已经不敢,也不想再回忆下去了。

“公子,您怎么了?不舒服吗?”却是马夫看到李神通神情恍惚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关切的出声问道。

“你们快……赶紧把他绑起来,送到府上……”李神通眼神充满恐惧,语无伦次指着那人,像是害怕,说完后又慌张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身边的几个仆人虽不知李神通为何要如此,但是为人奴仆却要听主之令。马夫到车里取了绳子来,几人费了好大力气,手忙脚乱,终于将那乞丐结结实实的捆住了。

“快,你们把他抬进车里,好生放下,不要伤着。”

“公子,您不乘马车了吗?”那马夫疑惑道。

“你废什么话!快点!”李神通脸色不悦,出言呵斥,然后又惊慌的张望了一下。

马夫见自己多言讨了骂,赶紧招呼着几个仆人手忙脚乱的将那乞丐抬进了车内。锦幕车帘放下,看起来跟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李神通好像终于平静下来,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走,回府。”李神通一声令下,一干人都不敢多言,马车缓缓起行,车轱辘压着街上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雪夜空旷的大街上,显得格外的苍凉。

“林大哥,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流落到楚国,我必须将交给你姐姐。你身上牵扯的事情过于惊人,我不敢擅自做主……”李神通走在最后面,看着缓缓行驶的马车,心中默念。想起那个曾经在大虞人尽皆知,战功赫赫使得一众公子哥儿都争相追随结识的那个耀眼青年,李神通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第3章 故人?

夜静雪深,月色如丝,被铺裹的洁白如玉像是纤尘不染的金陵城中,一道高挑的身影静静地行在这条名为‘络筒’的巷子里,脚步不疾不徐。这人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岁的年纪,身披一件狐白裘袍子,倒是将消瘦的身材衬的有些威武,腰间挂着一串红缨翠玉玦,在年轻人不急不缓的渡步中很有规律的摇摆着。瑟瑟雪夜中,年轻人像是在散步,又像是有心事,脸上表情颇为沉重。

街道中间积雪不浅,没有人踏过,但他就这样走着,快走到巷尾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络筒巷尾正对着的大街上,一辆青蓬锦帘马车缓缓驶来。在车的四周,有五六个身着布衣的仆人,手持长鞭的马夫没有坐在车上,只是走在马旁,不停的挥鞭赶着马儿,马车的另一侧,有一个锦衣华服,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却也是走在雪地上,并没有坐在车内。

这一行人赶着一辆马车,形色都有些匆忙,那贵公子的眼神竟还有些慌张,不时的转头四顾,像是怕被人看见似得。

立在络筒巷尾,身披狐白裘袍的年轻人看到那马车,再次迈开步子,径直走到那大街中央,截住了马车的去路。

李神通此时的脸色很难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夜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刚被一个躺在大街上的烂醉人阻住了去路,却惊恐的发现那人却是莫名其妙起死回生,名扬六国的少年将军,大虞林家,天荒军团的掌舵者,其中曲折岂是这么简单,一个不小心就要卷入这漩涡中。匆忙将那人绑到车上,刚走了没几步路,就再次碰到一个拦路之人。看样子,这人像是有备而来。

“来者不善啊……”李神通想着车里的人,心里暗叫糟糕。但是身子却是不慢,快步走上前去,拱了拱手。

“不知足下何为拦我去路啊?”李神通对着那人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尽量将语气压得平缓些。

那狐裘年轻人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轻轻说道:“李神通,你不认得我了吗?”

李神通闻言一惊,自己刚才慌了神,粗看之下只以为不认得此人,此时定神细看,终于认出来,不由得脱口而出:“顾玄武!?”

那年轻人嘴角含笑,眼睛微眯了一下,也不答话,像是默认了。

“呃……顾将军啊,”李神通努力平缓心情,却如何也不能如愿,在眼前那年轻人凌厉眼神的注视下,惊慌失措,吞吞吐吐的说着,“你……什么时候来的金陵啊,顾大将军不是奉命驻守天岭一带吗?”

“我刚到而已。”那名叫顾玄武的狐裘年轻人不急不缓的说着,眼珠微微转动,最后又牢牢的定格在李神通的身上,“还有,我顾玄武行事还需向你汇报吗?”顾玄武语气非常的不客气,丝毫不给李神通半点面子。

“呃……这个……自然不用……”李神通不知为何,像是非常惧怕眼前人一样,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脸上挤出自认为灿烂的笑容来,“顾将军一代英杰,我是巴不得与你结识呢。”

“你不用说这么多,”顾玄武轻声打断李神通的话,“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这个……”李神通心里‘咯噔’一声,顾玄武他是知道的,这人乃是林辰的惜时好友。如果单单是好友那也罢了,可是此人的背景颇为深厚。当年天荒军团银龙骑的统帅,传闻林辰出事后欲执掌天荒军团,林璇一骑出核下强行压下顾玄武,顾玄武一怒之下带着半数银龙骑出走东楚,如今更是贵为楚国四大军团之一的神武军大将军。怕是就连当今皇上见了他,都要陪上笑脸,客气一番。而眼前,这个传奇的少年将军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说不慌张,那是假的。

马车旁的几个人都是一脸诧异,从来没有见过身为金陵府公子的李神通如此害怕一个人,而且这人他们还不认识!虽然心中气愤此人对待李神通的傲然态度,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身着华贵狐裘,长身玉立,气态自若,一看就不是他们这些下人惹得起的,便也不敢多言。那戴着毡帽的马夫却有心维护自家公子,想要呵斥顾玄武的不恭,但转念一想,刚刚因为说错话挨了骂,怕这次又讨不得好,当下也闭口不言。

“将他交给我,今晚的一切你就当没发生,”顾玄武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改日我再设宴酬谢李公子,如何?”

李神通听完,低下头,眼神慌乱,思绪不定。顾玄武根本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的就向他要人。

“你以为,将他带回去,是好事吗?”顾玄武似是看出了李神通的顾虑,轻声说道,“现在这个时候,谁都想着怎么才能过安生日子,你就不怕给你父亲招来祸患吗?”

顾玄武的话可谓一语中的。李神通身形一滞,飘忽不定的眼神也终于慢慢抬了起来。他眉头紧锁,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恕我不能从命,不论如何林辰是我的朋友,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你顾大将军的朋友”李神通沉声道。

“走,回府”

几人听得,赶忙上车就走。

良久,顾玄武抬起头,突然,从巷子的黑暗处窜出来一道身影,这道身影迅疾如风,却稳稳的停在顾玄武身侧,而身后地上的白雪却丝毫未乱,连半个脚印都寻不到。显然这是个高手。

“公子!”

那身影刚停下,便出口叫道。其竟是一个颇有英气的女子,青缎束发,一身干练的黑衣,将全身的线条勾勒的完美无瑕,雪夜薄衣竟丝毫不觉寒冷。

“公子,为何不带走大将军。”女子看着顾玄武,眉间有着一丝不明的情愫,眼波流转。

顾玄武的脚步只是因那黑衣女子的突然出现而稍稍停顿,然后又继续走着,也不理会那女子的话语,还像是之前那样,依旧不疾不徐,慢慢走向络筒巷深处。

那女子见顾玄武不说话,抿抿嘴唇,俊秀的眼眸微微向上一翻,像是在嗔怪,但却也只得悄然跟在身后。

“听说宁倾城在金陵是吗?给她传信就说李神通请她去见一位故人”身后女子闻言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第4章 故人重逢

走进李府内院,这里的房屋连门窗都已经被砸的残破。院内幽暗,积雪很深,但是在后院偏僻角落的一个尚且残存的小房间内,竟还有烛光亮着。

进了房间,热流扑面,竟还生有炉火,不大的房间内,还有一处放置有松软棉被的床榻,小炉上烧着一壶开水,旁边有一个四角小桌,上面摆放着些莹洁的精巧茶具。

李神通将林辰放在榻上,背靠着墙壁,轻轻为他裹上了棉被。转身却开始摆弄那些精巧茶具起来。

李神通的手掌白皙,手指很长,轻盈的将两个茶杯放在跟前,然后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小玉瓶来。视若珍宝的捧在手心看了良久,才轻轻将盖子揭开。然后玉瓶微斜,竟从中磕倒出一颗颗茶叶在手心里。

李神通神色认真,动作优雅,轻捻指尖,将茶叶向小杯中放置。一片,两片,待放到第五片时候,转而又换到下一个茶杯,动作轻缓,同样是五片。

小火炉上茶壶水已经烧开,呼呼的冒着热气,床榻上的醉酒人,含糊不清的呢喃自语。

李神通坐姿端正,伸长手臂,将茶壶拎起来,缓缓的将水注入两个茶杯中。

“林大哥,河州最后一面你是何等意气风发,你说我总有一天能封侯拜相,你还说,我泡的茶是世上最让人不能忘怀的回味。可是为什么我刚走,就传来了这么不幸的消息。如今再见你却变成现在这样。”李神通像是自言自语,语气虽轻淡,但平淡之中却能感受到饱含着深情,“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片片茶叶在水中翩翩起舞,如同一个个小生命在水中游走。茶水翻涌着茶叶,刹那之间满屋子香气四溢。

身后榻上的烂醉人忽然间睁开了眼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然而他虽已经转醒,但却眼神茫茫,像是没有丝毫感情一般。

沏茶的李神通正静静的欣赏着茶水化茶的绝妙一幕,但却好像背后长眼一样,忽然说道:

“林大哥,你醒了。”

身后的人像是没听见,依旧愣愣的注视着前方。

李神通转过身子,将手按在林辰肩上,“林大哥,你还认得我吗?”

林辰呆滞的眼神终于动了动,盯着潘择玉转了转眼珠,然后像是醒悟,重重的点了点头。但动作却僵硬做作,不似常人。

李神通又说:“我是谁?”

那林辰眼珠转了又转,突然抬起手指着潘择玉,张口便道:“你是林辰!”

说完就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一把掀开棉被,站起身子,在房间内跑着转起圈来,像是疯了一般。口中还不停的喊着:“你是林辰,你是林辰”一边说一边又不停的大笑不止。

李神通静静的看着,但是眼中的担忧之色却异常的深重。

“林大哥,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这么糟蹋自己有什么用?醒醒吧!”看着自己曾经最要好的朋友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李神通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涩。

“给林璇传信请她务必亲自来金陵一趟”

这雪已下了很久。

李神通裹着一件厚厚的黑色貂皮大氅,坐在‘文墨堂’前的石阶上,呆呆地若有所思。他虽然年仅弱冠,眉目之间却已是细宇分华,宛如一副水墨画般,俨然有种淡到绝处的凌艳。两道眉峰直如剑蹙,好似飞流而下的百丈疾瀑撩额径扫,有着说不出的冷峻和灵动。柔和的面部线条即使最工巧的画手也勾勒不出,面色苍白如雪,使他平凭几分冷峭的风采。

他这边尚自有心思发呆,李府上下却已如沸腾一般忙个不停,那边圣旨已下,荆襄总督、金陵府尹,大楚上柱国李文翰奉旨返京,全府正忙着收拾往来行装。可叹他们的小少爷却跟没事人一样。

“哎——,”李神通似是刚从梦里回神般,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叹息。

“哎——,”一声更为美妙的叹息从耳边传来,李神通微微一呆,转头只见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已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她穿着盛蓝宫装粉嫩的小脸只能用精致来形容,看着比李神通还要小上一些。

“倾城你怎么来了”李神通轻松笑着看着身旁女子。

“顾玄武给我传信说你这里有个故人想要见见我”

“顾玄武吗?”李神通轻轻说到,低头看向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吧,确实也该让你见见”

说罢,李神通领着女子向那幽静小院走去。

女子进门后便停住脚步,像是要看清屋内的情形。

醉酒的疯子依旧在乱嚷着。

“顾玄武让我来到底是见谁?”女子一张张只是施了浅妆的精致脸庞,气质优雅,一綹美丽的长发轻轻洒下来。她有着让寻常女子艳羡不已的美貌,弯月般的黛眉,一双大眼睛如星辰明月,小巧可人的瑶鼻,如点绛的红唇,笑靥如花,娇嫩的肌肤如酥似雪,身姿妙曼,风采动人。

女子秀眸打量了一下在角落坐着像是跑累了的疯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污发交织在一起,模样颓废又充满滑稽。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过来对着李神通皱眉说道:“李大公子,屋子里怎么还有个乞丐?难不成你现在已经跟乞丐为伍了?”女子虽生的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皱着黛眉也显得风韵无双,但语气中却充满调笑。

李神通看着眼前人,白皙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宁倾城,你看看他是谁。”

女子闻言惊奇,再次打眼细看,这一看,直惊的玉手掩口,美目中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女子失声着。

“林大哥没有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是昨日见到林大哥的。”

“是,是的这就是我的林大哥”宁倾城声音带着一声声颤抖,眼中的泪忍不住的往下落。

良久,宁倾城才从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玉手轻抚着胸前,长舒一口气,但却还是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进来的意思。外面,像是起风了,寒气吹进屋内,烛光闪闪烁烁,飘忽不定。

仿佛她轻轻的一个动作就会惊醒这场梦。

“他还好吗?怎会落到如此地步”宁倾城盯着林辰看了看,当年那个在阳光下咧着嘴笑话她的谦谦君子如今确落到如此地步。

李神通听到宁倾城这般说,缓和的说道:“倾城,林大哥好像忘记了以前的一切,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我这几年事后演算当年铜岭一役,林大哥不至于连这点军事常识也没有,流阳河口一定有人把守的”

宁倾城听完李神通的话,眼波转动,精致绝美的脸上就像是听了多么可笑的事情一样,猛然间笑的花枝乱颤:“赵剑南,就凭他,当年天荒军团三战皆胜,北魏大军后撤三百余里,眼见就要大获全胜,青阳守军打开关门任由赵剑南的冰河铁骑入关,驻守流阳河的三万银龙骑回防,这才导致最后的大败,三万银龙骑全军覆没,林辰失踪,北魏大军在铜岭关内大开杀戒,百姓十不存一。”

话音刚落,那醉酒疯人林辰坐在角落的身形的微微颤动了一下,但谈话的二人并未发觉。

听及如此,李神通紧皱眉头,高大的身形踏前一步,眼中含怒,盯着宁倾城质问道:“既然如此当年之事为何无人追究,但把责任推给林大哥!”李神通越说越激动,眼睛凌厉的盯着前面的宁倾城,怒火中烧。

“无人追究,有人敢追究吗?别人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

这时,角落里的林辰像是休息够了,又站起身子来,嘴里又开始嚷着:“你是林辰,你是林辰。”还一边傻笑着,跑了过来。

一直跑到了宁倾城身前,突然伸出脏兮兮的手就想去拉宁倾城的玉手,口中还在傻傻的笑着:

“嘿嘿,你是林辰~”

宁倾城看到林辰满身臭味,像个乞丐一样,但却不防备他要拉自己的手,反而伸出双手一把抱住林辰。

第5章 我叫林辰

一转眼十天过去了。

月光偷偷穿过窗台溜了进来,俏皮的洒在窗前坐在一把椅子上的林辰。

此时他孤独而又茫然的透过窗户看着缀满星星的夜空,他那张充满坚毅的脸上出现无比悲伤的神色,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没有半点神色,不知是何原因他脸上挂着两行泪水。

他就像是一个执着的孩子一样一动不动的盯着秋季凄美的夜空,好似有什么他挂念的东西就在上面。

来到这个这里都快一个月了,从一开始的惊讶恐惧慢慢的变成如今的孤独茫然。一种前所有的孤独感在林辰的心底生根萌芽最后就跟发了疯一样的生长茂盛。

他不属于这个这里,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这种格格不入的归属感,他跟这里没有任何的关系,他看着周围一切人影有时候就感觉到自己仿佛是做了一场梦。

他们都说他忘了以前也好,可是他却不愿就这样忘记,身体中流淌的血液告诉他不能就这么忘了。

他忘记了那个女人的名字,那个女人的容貌也被忘记了,无论他怎么想都无济于事。这让他很痛苦,他只是记得他曾经爱过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可就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和摸样。这一月以来他每次梦里都一次又一次出现着两个人的影子。

女子抱着他时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一次又一次的回荡在他的记忆中,每次梦到她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眼泪像是滚落的珠子一般的掉落。在一次又一次的梦境中,女子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最后都变成了一滩血,一滩大的能淹没他整个世界的血渍,那个时候他就像是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双手抱紧身体蜷窝成一团,铺天盖地的恐惧汹涌而至。

小女孩那双绝望失神的眼神让他每次都能从半夜中惊醒,那时他感觉到秋季夜晚的寒风像是锥心刺骨的细针一样缠绕着他。每次半夜惊醒时候他都感觉到无比的孤独和绝望,那种对生命的愤怒和悲伤让他就像是一头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狗一样。他恐惧着半夜惊醒睡不着的时候,他害怕脑子回想起小女孩绝望的神色。那个时候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在心底深处说着那重复了上千万的话——等我回来。每次他说完以后都会泪水滚落一地。

也总是在无数让他惊慌失措的黑夜一个女子就这么静悄悄的站在他的身旁,一首熟悉的儿歌也会在那个时候回响在他耳边,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恐惧和绝望像是蚕丝一样被轻轻的一根根的抽掉。他知道这个女子叫宁倾城,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好,但是他却感觉的到自己和她很熟悉很熟悉。

林辰那双绝望无神的眼神依旧望着凄美的夜空,金陵城中的吆喝声也静下去了,不安寂寞的虫鸟声远去了,四周此时寂静一片。

时光悄无声息的流淌着,带走年轮带走生命的气息,留下岁月的瘢痕。

一个声音,一丝意识,一种信仰,此时此刻就像是一种毒药一样通过血液循环侵蚀了他整个思想。

他想忘了那一切!

这种意识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它就像是一种强烈的毒药一样让人根本无法摆脱纠缠。

他拿起酒壶猛的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你就这般自甘堕落吗?你是不愿再想起前尘往事了吗?你可知道在上京有个可怜的小姑娘在等他的哥哥回去,在辽东有二十万将士等你回去,在铜陵青阳沐阳三郡有八十万阴魂在等你给他们报仇,在北魏洛阳有个可怜女子在等你接她回家。”宁倾城沙哑着声音对着眼前那颓废男子说到。

她没有告诉他,她也等了他整整十年,不论是以前他意气风发,还是之后生死不知,她已经用了她最好的时光等了他整整十年。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就好像那年初见。

十年前

灰蒙蒙的天空乌云密布,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上京城街道上今日行人格外的少,‘许是要下雨了’宁倾城心里想着,加快了步伐,却没料到走到走到一半,天上居然飘下来白色的小花,宁倾城伸出手去接,那白色的小花在手掌里顷刻便化了,“这是,雪?”宁倾城喃喃自语道,她抬起头来,想仔细地看清楚这洁白无瑕,精致缥缈的白色花朵。

雪,越降越大,在这永远温暖如春,芳香四溢的上京城内,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此时天刚蒙蒙亮,刚刚还有的几个行人,此刻却因突降的大雪,都急急忙忙的回了家,想是这里的人都经受不起这突降的寒冷,卞赛将手伸向天空,想离这些初降的雪花更近一些,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宁倾城心里似乎也畅快极了,这场大雪仿佛带走了她心中的阴郁,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雪花,一点点,刺骨的感觉,却像是一团团火焰化开了心里的寒冰。她情不自禁的转起圈来,她多希望自己可以再轻盈一些,这样就可以像雪花一样,随着风飞舞起来,她抬着头,注视着灰蒙蒙的天空,想着这灰色的天空怎样降下这么洁白的雪花来……

雪下个不停,宁倾城就一直抬着头慢慢的转圈,这个天寒地冻的雪天,仿佛是让她自由的梦境,渐渐的她失去了方向,晕乎乎的打了一个踉跄,感觉下一秒她就要栽进雪地里了……

出乎意料的,摔下去的时候并不是冰凉的感觉,反而软软的,很温暖,宁倾城注视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得晕乎乎的,看不真切,只好伸出手放在那人的脸上,好让他的脸不再晃动,不知过了多久,宁倾城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的脸,很普通的一张脸,只是这么普通的脸上却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好像天上会发光的星星,尤其是此刻,更想是天上的月亮,弯弯的,充满笑意。像是陶渊明《闲情赋》里说的一句诗‘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宁倾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在对方的脸上,手像被烫了一样缩了回来,继而慌忙从这个人的怀里撤出来,红着脸说道“刚刚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晕了,望公子不要介意”

“无妨”那人还是浅笑着,看着宁倾城。

宁倾城此刻心里像是打鼓一样,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她再没同那人多说一句话,飞也似的逃离了那个地方,她甚至没来的及看清对方的身高体型,穿着打扮。在遇见此人之前,她也见过许多俊俏的才子,却从未有过像今日这样的感受……

这次遇见,好像命中注定一样,她知道这辈子她不会忘记他了,后来她为了他,以女子之身拜入核下学宫,那一年她十五,他也十五,那一年她欢快的叫着他师兄,而他也总是带着笑回应她。

“师兄”宁倾城突然脱口而出,然后两手慌乱的擦去脸上的泪水。

月光依旧俏皮的散在林辰健壮的身体上,他的眼睛突然在这一声炸雷之后变的无比的明亮,死死的睁开眼睛看着浩瀚无边的宇宙。

“倾城……”

突然寂静的夜空被一阵阵嘶哑的声音打破,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凄凉,就像是一个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冤魂一样,这一刻他苏醒了。

“我叫林辰”

笑声过后,方离殇喃喃自语的说道。

“我叫林辰,我是败军之将林辰”

突然一声愤怒的声音撕破空气穿向大气回荡在金陵的空气当中。

……

在离林辰不远处的暗影里,一个魁梧男子转身离去,只是那男子双手好像在脸上擦拭着什么。

第6章 师妹,你学萧吗?

眨眼数月过去了,其中林璇来过一次,那天林璇就那么站在那一直这么看着林辰,一言不发,随后便转身离去。

半月前顾玄武曾来过李府一次,不知顾玄武对林辰说了些什么,本来沉默寡言的林辰渐渐开朗起来。

宁倾城每天吃过晚饭,喜欢在那边散步。

这天宁倾城在自己屋里吃过晚饭,便去沐浴,洗去一身的沉闷和疲惫。头发半干未干,拿了跟发带简单地束在脑后,穿了件柳黄色的裙子,上面是宁倾城自己绣的浅色雏菊。当然,刺绣这门手艺也是她这一世学会的,虽然说不上精通,却也拿得出手,只是宁倾城是个对刺绣要求细致的人,所以她绣的成品只有几件,衣裳也只有这一件出自她手,所以很是珍爱。今日外面晚风徐徐,令宁倾城心情十分舒快,就找了这件衣服穿上去散步。

出了大门往下走,山风有些大,吹得宁倾城很凉快,缓缓往下走。走到秦淮河畔,听到湖边传来一阵苍凉、悠远的箫声,有些好奇是哪一个人在这里,就往箫声处走去。

走到湖边,看到不远处一个男子背对着自己,穿着白衫,长身玉立,好似坠入凡间的谪仙。宁倾城见天色还有些明,想是应该不会是那些博美人一笑的公子,便走过去,走近一看居然是林辰,修长如玉的手指扣着玉箫,一时倒是看不出玉和他的手哪一个更剔透,绾住的长发被风轻轻吹起,宁倾城不舍打破这幅画面,站在旁边听着。

林辰吹完将玉萧拿在手里,走去宁倾城身边,笑着说:“师妹每天都过来这里?”

宁倾城点头:“师兄怎么今日有兴趣来这吹箫?”

林辰看着宁倾城问:“师妹不喜欢我来这里吗?”

宁倾城站得跟他很近,有些紧张:“怎么会?师兄,吹的什么曲子,怎么好似在哪里听过。”

林辰道:“凤栖梧桐,师妹知道这首曲子吗?”

宁倾城摇头,她没学过乐器,自然不知道。

林辰耐心解释:“这个曲名出于一个传说,春秋时期秦武王的女儿弄玉公主和她的夫婿夜墨笙箫和鸣,引来龙凤,两人在凤凰台上升空而去。”

宁倾城望着林辰,听他语气认真地跟自己讲这个故事,林辰见宁倾城盯着自己,也看着她的眼睛,看得宁倾城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赶紧收了目光。

“师妹想学箫吗?”

宁倾城不知道林辰问他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他。林辰笑了:“如果师妹想,可以跟我学。”

宁倾城听到他说教自己箫时,心底某处柔软被触及,好似又回到那时在核下学宫求学时。

林辰见宁倾城没说话,以为她不愿意:“既然师妹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想学,师兄保证教会吗?”宁倾城笑着问。

“自然。”

“那等到学会我才交学费,师兄可不要半路放弃。”

“不知道师妹用什么当学费?”林辰静静看着宁倾城。

宁倾城心想:用我自己可以吗?但这只是想想,回道:“当然由师兄决定。”

林辰点头:“那以后每日下午抽一个时辰去我那里学习。”

宁倾城也答应下来,天色也暗了,两人便往回走,一路上很安静,只有路边的虫子在叫。宁倾城走在林辰右边,很想找些话题跟林辰聊聊,却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有些郁闷,这么好的机会用不上。

正乱想着,也没注意脚下,一下子扭了脚身子一矮,林辰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扶起来:“没扭伤吧?”

宁倾城发誓自己不是故意扭到脚的,只能怪山路崎岖,红着脸摇头说:“没事,只是一下没走稳。”

林辰见她还能继续走,知道没扭到,就跟在她旁边,两人回了院,宁倾城跟他在路口分别,自己回了房。躺在床上宁倾城还在激动,想到每天可以和他相处一个时辰,心里就跟灌了蜜似的,脑子里全想着明天应该穿什么衣服,还要去找李伯伯要一管箫。

上午去李伯伯那里的时候,就缠着李伯伯要箫,说自己想学。李伯伯无法,再储物库里找了半天,找了一管白竹做成的玉屏箫,拿给宁倾城。宁倾城拿着箫眉开眼笑,李文翰看了还纳闷:“你这丫头怎么好好地想起来要学箫?之前让你学乐器,你还不乐意。”

宁倾城撒娇:“我听了师兄吹箫,可好听了,就也想学。”

李文翰了然:“别看别人吹得好就羡慕,你既然想学就要坚持下去,可别偷懒!”

宁倾城点头,心想:我天天都想去看他,才不会偷懒呢!

“希望你们不会在错过彼此了”李文翰目送宁倾城离去。

一路上蹦蹦跳跳,回了屋子,就跑去照镜子,理了理头发,又去翻衣橱,既想穿得好看点,又怕太刻意,选了半天,挑了件莲青色撒花烟罗裙,既衬得宁倾城皮肤晶莹,又显得气质沉静。穿好衣服,就拿着箫去找林辰。

林辰住的院子在西边,只隔一点路,进了院子,管家见她来了,很是客气:“宁姑娘来了?公子在书房里。”引着宁倾城到书房门口,敲门进去。林辰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那株梨树见宁倾城进来,就笑着对她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林辰起身招她过来坐下,拿过她手里的箫看了一下:“这竹箫小巧精致,倒是很适合你,先学坐姿和手型。”

宁倾城拿着箫端坐着,按林辰的指示持箫,林辰说:“师妹,手指尽量放松,成弧形。”

宁倾城重新调整了一下,林辰看了说:“师妹学得很快,那就教你本调吧。”

宁倾城听林辰夸她有些不好意思,点头答应。林辰靠得很近,教她吹本调,宁倾城看着林辰那张带满颓废的脸,有些紧张,老是出错。

林辰倒是有耐心,一直指正,宁倾城调整下心态,认真听着林辰的指导。一个时辰过得很快,宁倾城起身告辞,林辰将她送至门口。

以后的每日,宁倾城都按时过来学习,有时林辰教她新的课程,有时宁倾城温习前天教的课程或者自己练习时,林辰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午后的学习时光总是快乐的,有时宁倾城还会带些点心过来,一起吃吃点心喝喝茶,讨论讨论功课。开心的时候总会觉得日子很快,仿佛一眨眼一天就过去了,宁倾城心想:要是这样的时光一直过下去该有多好?每天来师兄这里学学萧,晚上的时候去散散步,或者待在房里练练字、看看书,连忧愁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7章 云烟

稽上城内,最出名的胭脂铺流香阁此刻熙熙攘攘的堆满了人,到了一年初春,稽上河边又要选出最受人追捧的名妓,胭脂铺自然可以赚个盆满钵盈,只是诺大的流香阁,却明显看得出差异。一楼十分的拥挤,浓妆艳抹的女人们争抢着把那些年末处理的劣质脂粉拼命的往怀里揣,卖货的伙计和买货的女人们大声叫喊着讨价还价。二楼则清净许多,虽然人依旧很多,但已然没有了一楼的那份喧闹,这胭脂店里大多都是女子,年末人潮拥挤之时更是鲜有男子出现。

此时一位身穿蓝色绸缎衣衫的中年男子在这胭脂店里更是显得是异类了。中年男子显得有些为难,柜台的丫鬟已经在这流香阁待了几年,一眼就看出这位男子并不识得店里这些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于是便立马招呼过去,“这位爷,您需要什么,我们这什么都有,胭脂,妆粉,黛粉,花钿……”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打断柜台丫鬟说到,“这些东西每样来一盒,都要最贵的”。柜台丫鬟愣了一下,立马说道:“原来是贵客,倒是我眼拙了,您这边请,我们这最好的东西还要再上一楼”说罢,带着这位中年男子往楼梯口走去。

中年男子也没有立即跟去,而是站在原地,向远处的一个小姑娘招了招手,喊到“烟儿,过来”,那丫鬟也只好恭恭敬敬的守在一边,等着那小姑娘过来,待那小姑娘走到跟前,柜台丫鬟倒是怔了一下,按说这流香阁平日里来的各种姑娘,长得漂亮的不在少数,但是这小姑娘虽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然可以看出长大后足以倾国倾城的容貌。小姑娘仰着头对中年男子说道“爹爹,怎么了?”,那中年男子笑眯眯的说“烟儿,这是你娘亲生下海儿的第一个生辰,爹爹要为你娘亲挑选一些脂粉啊”小姑娘笑道“好啊,那待我生辰之时,爹爹可得给我多买些书卷和画纸”中年男子笑眯眯的答应后,便牵着小女孩的手对着柜台丫鬟说道“劳驾了”。柜台丫鬟平日里见到的这样有钱之人大多颐指气使,现在看见这位中年男子居然对她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是彬彬有礼,越发的对这二人好奇起来。

柜台丫鬟领着二人沿着楼梯向三楼走去,刚上了三楼,那中年男子便惊叹了一声,说道,“平日里听说这流香阁的三楼十分气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小丫鬟一听此话,立马说道“谁说不是呢,我们这流香阁可是金陵城内最大的脂粉坊,连皇上后宫的妃子们也来我们这里购置胭脂水粉呢,还有那秦淮河上有头有脸的妓女哪个不是争破了脑袋想买我们家的……”

“呦,哪儿的臭丫头片子,敢在姑奶奶跟前说这些”说话的是一个长的极漂亮的一个女人,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穿着很是大胆,一脸轻蔑的看着柜台丫鬟,那丫鬟正说的高兴,此时突然被人打断,再看来人竟是稽上河今年风头正劲的名妓王若,吓得立马跪了下来“饶了我吧,王姑娘,我再也不敢了”

中年男子看到这小丫鬟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想着着急回家,刚想出言阻拦,就见从那姓王女子的身后走来另外一位女子,十七八的样子,长的和天仙似的,明眸皓齿,面若明玉,穿着一身嫩绿色的衣服,微笑着说道“王姐姐何必为难一个小丫头呢,你我本来就是稽上河上做皮肉生意的,又何苦怕别人说呢”那姓王的女子立马赔笑道“顾妹妹说的是,不过顾妹妹啊,你可是我们稽上河上一等一的人物,大人物见的多了,哪儿像我这般没有肚量”,转而有对着仍然在地上发抖的丫鬟说道“行了,起来吧,下次再让我听见,撕了你的嘴”。说罢便下楼去了,那绿衣女子却并没有随即跟了去,蹲下身来把那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扶了起来,说道“我知你并不是有意,你先起来吧”小丫鬟赶忙说道“多谢顾姑娘救命之恩,我以后定不会再多说一句今天这种蠢话”。那中年男子站在一边目睹了这一切,心想着这稽上河上居然有这般心胸开阔的风尘女子,不禁对眼前这个绿衣女子心生敬意。

“姐姐,你好漂亮啊,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夸赞你都不为过”说话的是那中年男子身边的小姑娘,那绿衣女子笑道“你这小姑娘倒是嘴甜,那你说说我是哪里漂亮?”那小姑娘也不害羞,说道“我年纪小,但是也看的出来,姐姐你虽着浓妆,但依旧可看出肤如凝脂,五官精致,古诗云‘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说的就是姐姐这样的美人。况且刚刚又对那柜台的小丫鬟那般宽容,不仅人美,心地也善良。”

绿衣女子听说那小姑娘这样夸赞自己,竟不由得有几分欣喜,虽说平日里夸她美的人不胜其数,但这小姑娘说出来,显得十分真诚,倒是更加称她的心意。“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云烟”小姑娘脆生生的答道。“小姑娘,我叫顾颜,住在稽上河边的凌烟阁,你若是有什么麻烦,记得去找我,不过平日里轻易不可去那凌烟阁”说罢,从头上摘下一根玉簪,递给小姑娘,转而又向那中年男子作了一揖,又道“小女子觉得与您这女儿前世有缘,只是我身处风尘,望先生不要怪罪才好”

那中年男子本就刚才对这顾颜心有敬意,此刻有见她似有愧疚之意,赶忙说道“姑娘哪里的话,身处风尘不是你的过错,你有这样的宽容之心,小女能结识这样的心胸开阔之人是她的幸事,我又怎会怪罪呢”

顾颜对中年男子又作一揖,便下楼去了。“爹爹,那个姐姐刚刚说的凌烟阁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她让我有难去找她,但又不让我平日里去?”小姑娘拉着中年男子的衣襟,想问个究竟,可是中年男子并不回答,只对她说“烟儿,爹爹不会让你去那凌烟阁的”小姑娘似懂非懂,只能摸着那支精致的玉簪,端详上面的花纹。

不多时,一青衣小厮阔步而来

“云大人,我家主人在黄渊楼已为您设好酒宴请大人过去一叙”

“告诉你们大人,云某这就过去”

第8章 风雨欲来

春天总始于微雨的朦胧,交错的街道潮湿发亮,三三两两的行人撑伞而过,在坊市中漫步穿行。经过夜的沉淀,亭台楼阁的浮华已然褪去,独留肃穆与静寂。

清和居在这个时辰已经送走了晨起的第一波客人,沁入木桌纹理的茶香混合雨天特有的清新水汽让步入这里的每一个人唇边的弧度都柔和了几分。

对面深巷高墙间,走出一个撑伞的白衣女子,眉目如画,神态悠然,引得过路之人频频瞩目,为这个清晨添了一笔惊艳。她刚走进茶楼,店小二就迎了上来,主动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引她上了二楼。最里间的门是大开着的,想必是已经等她很久了。

“这不是夜姑娘吗?好久不见,让梧桐我觉得恍若隔世啊!”说话的女子抱臂靠在窗边,一脸玩味。两人的相貌不相上下,但一个张扬,一个沉静。

“是啊,可是昨天要死要活才见到我的难道不是你?”

梧桐撇了撇嘴,看着来人直奔暖炉而去又觉得有些好笑:“一到冬天就不出门,在屋里烧炉火不说,还要穿着披风,裹着毯子,你可真是难伺候。”

“至少我不会被一群男人称作兄弟。”女子捧起描金的手炉,瞥了一眼梧桐,无辜地耸耸肩。

“夜羽,相信我,很多时候我都想揍你。”

“但你打不过我,我知道。”女子接话,扬了扬下巴,示意梧桐坐到她对面,“好了,说正事吧。”

她清晨前来不是为了和梧桐斗嘴的,要不是有要事,她宁愿在屋外中看着那无聊的书,也不要踏出房门一步。

“我派去的第二批人传信说,大虞皇帝在今天早朝言语间透露出的意思是准备要有所行动了。”多年相处,表情细微的变化就能让宁倾城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严肃收敛。

夜羽眉心轻敛,她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就有好日子过的:“西秦那边情况如何?”

“新帝登基,内乱未平,北魏的军队现在就驻扎在西秦的边境,内忧外患,情况很是危急。可再怎么说,北魏与西秦对立百年这底子也是不薄,如果开战,即便有我们的支持,也未必能占到便宜。你可要想清楚,不要意气用事。”梧桐的眼神透露出些许担忧,她最清楚夜羽从前是何等身份,面对这样的事多少立场会有偏移。

可夜羽却一脸莫名其妙:“谁说我要管了?天下不乱最好,若是乱了又与我何干?何况趁人之危这种事,我没兴趣做帮凶。”

梧桐怔愣:“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仗不能打。”看着梧桐的神情一点点变得微妙,夜语又补充道,“西秦百年来与北魏相安无事,且无不敬之意,一旦战败,北魏就有亡国之险。魏无涯这个小人狂妄自傲,他犯的错误不能让北魏的人和血替他背。”

梧桐挑眉,笑着喝了口茶,转头望向窗外。夜羽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一派淡然。房间里点了熏香,味道细腻清新,配合上温暖舒适的氛围很容易让人神游天外。一张张脸在眼前快速闪过,有她憎恶的,也有她想保护的,但那都是从前。

不知过了多久,雨过天晴,街市喧哗声起,夜羽才回过神。她放下半温的手炉,站起身道:“先静观其变,免得手下人做出什么事自乱阵脚。”

“知道啦。”

梧桐为她推开门,在她之后一同出去,却险些与忽然停下的夜羽撞到一起。梧桐疑惑地上前,一眼就看到一楼角落位置的那个男人,再回头时,夜羽已经回到了雅间,脸色有些阴沉。

梧桐正要开口,被门外脚步声打断。下一刻店小二跑了进来,眼睛扫过夜羽:“楼下有位客人让我给梧桐小姐带句话。”

“说。”

“他要见您。”说着,店小二递上一个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写有:三小姐。

梧桐目光一凛,把信纸收入怀中。后者平静许多,“这几个月家公子的动作是越发的让人看不懂了啊”

“看不懂就看不懂啊,不过你可不能打什么坏主意”梧桐一脸警惕的看着夜羽。

夜羽推开侧面的窗户,向下望了望,转身冲她一笑:“放心好了”

不等梧桐再搭话,夜羽就消失在窗口,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梧桐挑了挑眉,偏头对已经看傻了的店小二说:“把这扇窗给我封上,免得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进来谋害我。”

“......”

一楼角落的男子余光第三次瞟过店小二离开的方向,食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沿。清亮茶汤倒映出他深邃的五官,眉眼间凝刻的冷意与威严让人不敢随意靠近。

不知发生了什么,清和居中其它客人都被店小二陆陆续续以笑脸请出。他不动声色,靠墙的右手已然摸上了腰间的软剑。直到店门关闭,他都未有所动。

“这把剑可是宝物,不过在这喝茶聊天的地方拿出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男子循声望去,见一女子独身走下楼。她也不见外直接坐到男子对面,举止随意自然,“徐将军你不愿千里从上京来到金陵不仅仅是那么单纯的想见见我吧?”

“梧桐小姐,我想见见他”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就听不懂呢”梧桐一脸不耐烦的向远方望去。

“梧桐小姐,不蛮您说我家小郡主现在也在这金陵城中。”男子平静的说道

“啪”只见梧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徐远你好大的胆子啊,她不知道金陵现在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吗?你是想让她死在这楚国境内吗?”

“请梧桐小姐放心,小郡主入楚是经过了林将点头的”徐远依旧是不温不火的说道

闻言梧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带我去见小郡主”

往日客来客往的清和居今日却大门紧闭,有慕名而来之人远远望去失落而归,却不知道门内一方天地中刀光剑影,危机一触即发。

彼时夜羽正坐在不远处的茶摊上,指间捏着一粒花生,面带微笑地望着面前的人,只看得那人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变得满脸惊悚,直往身侧兄弟的背后躲。

夜羽脸上笑意加深。

好小子,几天不见,就敢用花生往她身上弹。要不是他的这位兄弟她并不相熟,他现在就应该在秦淮河里扑腾了。

第9章 金陵的雨

看着快要钻到桌子底下的某人,还有从始至终面带温和笑容不明身份的陌生男子,夜羽决定用行动告诉某人什么叫做来日方长。她嘴角一勾,移开视线唤道:“神通。”

却不想那人一听身子一颤,把头埋得更低了。

夜羽并不意外,对陌生男子微微颔首,表示见笑了,然后又把声音柔和了几分:“李公子。”

某人有了拔腿就跑的趋势。

夜羽唇角顷刻垂下,眼眸眯起,厉声喊道:“李神通!”

这一声果然有效果,直让一心想找地缝钻进去的某人一个猛子站得笔直,吓得周围喝茶的人瞬间噤了声想看都不敢看。察觉旁观者的异样,夜羽轻咳一声,示意他坐好。

她这才转头好好打量了一下身侧的男子,英俊非凡,尤其那双眼睛极美,并非标准的桃花眼,却在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动人心魄。夜羽看了眼目不斜视坐得端正的李神通,猜到这就是他最近一直挂在嘴上夸个不停的的人。

“林辰公子,久仰大名。”夜羽满不在乎的客套着。

“夜姑娘过奖了,神通也常常向我说起你。”林辰话音未落,就见李神通的脸色瞬间一白,夜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小子又在别人那里说她什么“好话”了。

“不知林辰公子可知道大虞国当年战死武王林辰”夜羽不动声色的问道

“知道,败军之将,夜姑娘莫不是把我认成了那人,世间同名之人何其多”

她与林辰寒暄了两句,其间几次看到李神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不纠结。一看那样子,就知道是有求于她,她懒得兜圈子,索性挑明:“公子此番来前来想必是有要事,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如果有能帮到的地方一定不会推辞。”

李神通长舒一口气,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

林辰也不藏着掖着,他看着夜羽,只觉得这个敢与任何人大方对视的女子从骨子里有种东西与其他人很不一样。于是省去烦琐的客套话,简明扼要道:“我想借清和居的消息渠道查明一些陈年往事。”

“公子可知清和居从属何方?”

“你。”语气极其肯定。

夜羽莞尔。她知道李神通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她的事情,而真正知道她的身份之人不超过三个,由此观之,这个林辰果然不简单。

“既然如此,现在我做主。”夜羽眉尾微扬,“如果公子答应跟随我,我自当为手下尽心尽力,否则,免谈。”

林辰面色不改,仿佛在意料之中。倒是李神通不是很淡定,急急追问道:“你留他干嘛?”

“这我还没想好,但肯定要比你的地位高。”夜羽说着站起身,无视某人吃惊的表情,不等林辰回答径自离开。她出来得够久了,街上人越来越多,为了避免麻烦,她不能久留。

转进小巷前,一匹快马与她擦肩而过,马上之人倏的眉头一拧,勒紧缰绳转头望去,却再不见那个身影。

李神通回过神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身边的林辰会不会答应,却不想只得到一句不咸不淡的:不知道。

林辰再没有说其它,只是轻笑了一声,心道这姑娘的性格十分有趣。

其实,夜羽也不是十分确定林辰会不会答应自己的条件,且不说让一个身份成谜的人在她手下做事她能不能放心,就说那样一个习惯孑然一身的人大概也不会愿意受到别人的束缚。

林辰刚刚起身离去,宁倾城跟着那名叫徐远的男子从楼中出来。

男子看向林辰离去的背影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但却没有跟多的动作。随即便带着宁倾城向北面走去。

另一边。

细雨过后的青石小道上,闲闲散散的走着几个行人,四周店铺林立,不时传来几声叫卖。

行人中有人被某件商品吸引,驻足观赏,随即,同行一干人等也陆续停下,却都站在五步开外,并不上前。

“嘿,客官好眼力!这是今日清晨刚到的新货,不仅用料上成,做工精美,而且本店可保证,世间只此一支,绝无仅有啊!”

货柜之前,来人一身蓝衣。

此时,他的手中正拿着的,便是那老板口中绝无仅有、只此一支的物件——乌木簪。通体墨黑的乌木,尾部雕有精美纹饰,看似简单,实则精巧,置于鼻端,隐有暗香浮动。

“包起来吧。”

淡淡的声音轻响,老板接过簪子的双手顿了顿,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眼眼前之人,那人却已背手离去,迎面而来的成了他身后几人中的一个,递过银子,接过簪盒,一语不发便也跟了上去。

柜台之后,老板摸了摸花白的头发,咕哝着朝屋内望去。

屋内白墙之上,有丹青悬挂,画中少女靠坐于山石之上,居高临望脚下的一汪清潭,嘴角微勾,淡淡的笑意暖人心脾,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那如墨的青丝泻下,遮住了花般面容,让人看不真切。

稽上第一酒楼醉天居内,丞相董文丞手中的茶水已换了三壶,备下的佳肴也已热过两回,堪堪想甩袖离去,门口期待许久的蓝色身影却恰巧姗姗赶到。

蓝色的长袍,乌木雕刻的发簪,举手投足间,满是常人不及的清雅,人还未至身前,淡淡的墨香已萦绕鼻端,正是近日颇得魏帝青睐的云铭。

董文丞本是等的怒气横生,但此刻也不得不按耐住情绪,毕竟,有求于人的是他。

“哈哈哈,云大人可是让老夫好等啊!来人,上菜!”

“慢!”

云铭眸光微转,隐隐带着笑意,星目直直看向角落处的一桌,笑的更深。

“王大人既也在此,何不一同入座呢?”

本以为藏得隐蔽,谁知还是被他发现。王奕无奈的叹口气,缓缓站起身,走至二人跟前,朝着罪魁祸首翻了个白眼,兀自落座,表情倒也还算自然。

倒是董文丞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看向王奕的眼神中满是厌恶,奈何云铭在此不得发作,只能装着自然,一同落座。

三人坐定,菜肴美酒便一一端了上来,董文丞站起身,亲自为云铭斟了杯酒,率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素闻云大人最爱名酿,老夫特地备了这陈年女儿红,还请云大人品评。”

云铭轻轻扫了眼身旁表情木讷,只顾吃菜的王奕,微微勾唇,举杯轻啄一口,唇齿间顿时酒香四溢。

“啧,确是好酒。”

闻言,董文丞眼中一亮,忙招呼随从又另拿了满满两大坛美酒,置于云铭身前。

“难得云大人赏识,这两坛乃是三十年的竹叶青,如若公子不嫌弃,便收下它们吧!”

抬眸看了眼酒坛,云铭却不接下,只是单手转动着酒杯,看着酒水在杯中摇晃,末了,放下酒杯,笑着看向董文丞。

“呵呵,闻着味道就知是上好佳酿,不过,云某近日染了风寒,不宜饮酒过多,不如,王大人替我收了吧?”

蓦地,王奕一阵咳嗽,抬起头来想送他几个白眼,却在见到董文丞投来的异样眼神后,撇开了眼,抓着酒杯的手骨指更显。

“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云铭轻笑一声,将两坛酒搁到了一旁,随即瞅了眼董文丞,笑意微敛,略显浅淡的眸色渐转幽深。

“丞相今日,单为送酒?”

董文丞本还在思考该如何将酒送出,此刻见云铭的举动跟探问,顿时有些欣喜,也不再多作铺垫,直言来意。

“既然云大人今日到访,那也定是给老夫几分薄面的……不瞒云大人,老夫确是有事相求。”

“哦?丞相但说无妨。”

闻言,王奕冷哼一声,举着酒杯一口饮尽,原本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瞥向云铭的眼神似有火花冒出。

董文丞是早看不惯王奕的,平日里朝堂上争锋相对便罢了,如今他会见贵客仍放肆无礼,无奈碍于云铭只能强忍怒气,不予理会。转眼见云铭正微笑着等待自己的答复,周文轩的心思便又顺畅起来。

“老夫听闻大人受皇命委托,主理近日科举舞弊一案?”

“正是。”

“舞弊案党羽可曾全数抓获?”

“已获。”

“可有姓孙名言之人?”

“有,且为主犯之一,其罪当斩。”

啪——

董文丞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浑浊的双眼失了神,微微佝偻的身体有一阵的颤抖,几乎站立不住。

王奕皱了皱眉,终是没能忍住,伸手扶了他一把,而后又转头喝酒去了。

没去注意身后是谁伸的手,董文丞仍然愣愣地看着云铭,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般,双手颤抖着拉住了云铭的手臂。

“云大人,老夫纵横官场数十载,识人无数。那孙言本是老夫最得意的门生,亦是老夫从小抚养的义子,虽算不得大将之才,但从小也算知廉识理,断不会做出有辱家门之事。今日老夫不求大人法外开恩,但求大人查明真相,万万不得冤了好人!”

此刻的董文丞,低头微阖着眼,再没了朝堂上一人之下的凌人势气,徒留年近半百、孤寡老人的落寞。

举杯的手顿了顿,云铭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眼王奕,浅笑着抿了一口酒,目光中闪过一丝算计。

“丞相有所不知,此案主犯,我已转交王大人审理。”

言毕,董文丞与王奕皆是一愣,各自表情怪异的看着依旧笑的云淡风轻的云铭,但与董文丞相比,王奕的神情显然要精彩许多,瞪着云铭的双目仿佛要冒出火来。

手上一紧,云铭被王奕拉出了醉天居。

醉天居外,连着下了几日的细雨稍稍停歇,行人渐渐增多,因着细雨收起的酒棚也再次摆了出来,虽说不如醉天居的人声鼎沸,倒也算热闹异常。

第10章 小郡主

王奕拉着云铭,一路疾步出了醉天居,直至路边无人处才停下,接着转脸瞪着笑的狡诈的云铭。

“姓云的,你是故意的!”

云铭不着痕迹地抽出被他拉着的手臂,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我就是故意的。”

“你!”

看着王奕被气得跳脚的模样,云铭好笑的摇了摇头,收起了戏谑的表情,找了块大石,招呼着王奕一同坐下。

王奕狐疑的瞅了他一眼,默默跟着坐了下来。

“王奕啊,他好歹是你亲爹,不论你心里如何想,这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云铭的声音低低的,透着难得的认真,听着这样的语气,王奕本想反驳的话语被生生憋了回去,只能静静地等着他继续。

“那个孙言,才学惊人,颇受朝廷器重,这次的舞弊案,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定是有人下了圈套,目的就是削弱丞相在朝中的势力。”

“这不是正合了圣上的意……”

自古帝王忌权臣,如今新帝即位,首当其冲的就是丞相之类手握重权的大臣,如今既然有这等良机,放弃岂不可惜。

云铭当然知晓王奕此刻的想法,所以他也不作否认。

“的确,丞相的势力过大必将影响皇权,但削权之事,圣上可为别人不可为。更何况,那人的目的何在,我们无人知晓,如若为了助皇上一臂之力便罢,怕只怕,他为的只是一己之私。”

“那为何定要命我彻查此案?你明知我与那老头素来不和!”

想到往日董文丞对他的态度,王奕忍不住又是一阵气闷,赌气般的打心底里不肯承认这个亲爹。

“其一,你有这个能力查明真相。其二……你也该认他这个爹了,别等以后,后悔莫及啊。”云铭顿了一下接着说到“近日我将去金陵一趟”

云铭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渐渐转晴的天空,眉眼中的神色耐人寻味。

王奕看着眼前有些深沉的云铭,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娘亲,那时候,她也经常这么看着远方发呆,默默思念着某些人。

“快进去吧,丞相还等着王大人救孙言呢!”

撇开眼不去理会王奕探究的目光,云铭站起身,拍拍衣摆处沾染的少许灰尘,甩袖扬长而去。

王奕摇了摇头,神色复杂的望了眼不远处的醉天居,最终还是叹着气走了进去。

三月初春,日光微煦,映射在山上,青葱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走进细看,萌发的花芽中时不时的飞过几只蝴蝶,似也觉得花儿含苞待放别有欲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清风拂过,携带着阵阵清幽,沁人心脾。山下一汪清泉,细细流淌着,水声清脆悦耳,为这春日增添了不少意蕴。

山上的破庙前,一个红妆少女撒着脚丫欢快地跑着。

乌黑长发散落身后,一支兰花簪子随意插在上面,肤光幼嫩白皙,一张鹅蛋脸上,两颗灵动的眼珠在不停四处打量,配上一身喜气红衣煞是讨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青春活泼的少女。

“小姐,大人吩咐吩咐了不能出这庙,外面很危险,快回来。”红姨在后面追着喊,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远处的红妆少女突然放慢了脚步,红姨松了一口气,以为她回心转意乖乖地回庙的时候,红妆少女转头冲着远处的红姨扮鬼脸,“红姨,你追到我我就回去。”说罢便越跑越远,消失在一片嫩绿之中。

红姨看着已经不见的红妆的少女,叹了口气,返回庙中。

已经跑远的红妆少女回头望着已经变成黑点的兰竹庙,洋洋得意,“嘿嘿,还是我厉害,现在红姨都追不上我。”无顾忌之后便放慢脚步,悠闲地漫步林中,学鸟儿叫,闻闻花儿,摘几棵草玩耍,简直就是一野孩子。

玩累了的女孩找了块草地躺下,倾听着山下的一汪清泉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欣赏着初春之景。在微风的抚摸下,渐渐地感觉困了,慢慢地闭上眼睛,竟睡着了。

“驾,驾……”一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被硬生生地从美梦中拉回来的她脑怒地用手擦了擦眼睛,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了一位身着雪白长衫的女子。

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肤色晶莹如玉,深黑色长发垂在两肩,泛着幽幽光。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清小姐出落的如此漂亮,我都快要不认识了”

“梧桐姐姐,怎的几年未见,好不容易见着一面你就这样打趣人家”

原来这女子便是梧桐,想来这小姑娘就是传说中的小郡主吧。

“多年未见,你啊还是一样的调皮就像个男孩子似的,说吧这次来金陵是干嘛的”

“这不是多年没见着您有点想您了吗”少女纤眉一挑调笑着梧桐

梧桐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对面的女孩好像要把她心底的秘密全都看出来。

“好吧,我投降,梧桐姐姐,我这次来金陵是我大姐要我把核下学宫的那把剑给顾哥哥送过来”

“哪一把”梧桐皱着眉头问道

“是守护,毁灭我姐姐带去两辽了”说完女孩突然断了一下接着说道“梧桐姐姐,其实我都知道,我不傻,梧桐姐姐你能带我去见见我哥哥吗?”女孩说着说着突然就哭了起来。

“在上京,他们都说我是天煞孤星,一出生就克死了爹娘,那时候还有哥哥保护着我,每次他们骂我的时候哥哥总是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教训他们,后来哥哥战败,姐姐一个人去了两辽,就再也没有人保护我了,再也没有人带我一起去玩了”小女孩说着说着脸上的泪水崩了盘一样停不下来。

梧桐一点一点的回忆着以前的事情,“是啊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可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啊”梧桐心想。

“清小姐你乖乖的听红姨的话,我明天就带你顾哥哥来看你,只要你说服他,我就带你去见你哥哥”梧桐一脸宠溺的看着眼前的女孩。

“我一定乖乖听红姨的话,明天梧桐姐姐一定要来哦,你和他说我给他准备了礼物”小女孩激动的对着梧桐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直到红姨过来两人才分开。

“明天见,要乖乖听红姨的话”

“知道啦,梧桐姐姐慢点走”

第11章 情不知所起

正值初春,天气回暖,眼下的这座山谷位于金陵城北。虽是春季,但上面的梨花林却是终年花开不败。清风吹过,阵阵梨香飘溢,带给人一种纷纷扬扬,惹人沉醉的美感。

倾城一身轻纱鹅黄长裙,站在山头,任由清风吹起发丝与裙角,美得灵动无瑕。眉下一双灵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

林辰直接坐在了草地上,眼神柔和的看着倾城,讲述着那些边关趣事。

待他说完,倾城出神片刻,说道:“师傅交代了,今年一定要回学宫,他如今出学宫讲学,我怕他回来看见我还没回学宫,怕又要指责一番。”想起那个满头白发,老态龙钟,似有一番仙风道骨之气的老人,倾城又迟疑了一番。

“不过……”

倾城又想起了师傅走之前说过的话。

师傅道:“若你在金陵遇见一个故人你便带他回来。”

细细想来,难道师父说的少年便是林辰?师父怎么知道林辰未死。

林辰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说道:“倾城,你别担心。你师父既然要你回去,那便回去。”

八岁之前,倾城由夜羽的母亲抚养,和夜羽一起长大。

她与夜羽的母亲极为亲近,称其为:雅姨。

至于她的亲生父母,父亲身为大虞中书省的主官,当年朝中动乱,这才将自己交由雅姨抚养。只是自八岁起,交由师傅养育,教习。

说起雅姨,倾城心中涌出一股思念之情,她也许久未见雅姨了。

“我们走吧,不过青诗出去办事,她很快就会回来,我们要不要等她?”

那年,雅姨将她带到学宫,拜理学大家公羊先生为师。而公羊先生身边,一开始就跟着一个比她年岁略长的女孩,这女孩就是青诗。林辰偏头一想,这个叫青诗的女孩,一向冷冰冰的,平时一丝笑容都没有,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比起倾城这般的单纯可爱,实在不讨喜。

便说道:“那我们就等等她吧”

说话间,已经将散乱的头发扎起,起身上前拉起倾城。

她忽而感觉身侧扬来一阵风,梨花纷飞,紧接着便感觉自己也如那些梨花一般,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一时有些怔愣。

林辰一手搂过倾城纤细的腰肢,飞身跃起,腾空于梨林之上。

她那鹅黄的裙摆随风舞动,像极了水中轻微泛起的涟漪,灵动而纯净。

倾城略有一惊,一股厚重而好闻的香气涌入鼻尖,揉着蜜意柔情,拢住她的情思。

香气熏染如醉,一开始,竟让她失了神。

良久才回过神来:“我又不是不会轻功,你放我下来罢,我跟在你后面便是了。”

长恭却收紧了手臂,刻意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能为倾城妹妹这么绝色的美人儿效劳,也是我三生有幸的事情,我可开心的不得呢。”

听他调笑,倾城羞极,思潮起伏,却不舍那香气萦怀,终是俯首埋在他怀。

不知何时,温暖涌动全身,竟是这般安心。

“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看到她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好”林辰也没多问只是应道。

“等会我们去金陵逛一逛吧,许久没有见你如此开心过了”林辰看着远方那个古老的城池。

井字型的街道笔直而去,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无数商人艺人吆喝,街上一片火热。

倾城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阵势。即便在入学宫之前,也因身体羸弱,只随红姨和夜羽住在一座深苑内。所有的印象也不过是坐在床榻,抬头时,被窗户和高墙切割过的四角天空。

此时的她,脸上一阵惊奇欢喜,微风拂动如墨的发丝,衬得她娇美玲珑。

林辰见她开心,就拉着她转每个摊铺,买下一堆面人粘糖之类的小玩意。倾城从未见过这些玩意,唯一的印象还是在七岁前,因为不能出门,夜羽也常拿这些小玩意给她解闷。

林辰细心的整理着她的秀发,为她带上一副白底梅花印的半面面具。

这面具上的梅花跃然如真,极为精致。倾落的肌肤本就白皙,此时一看,婉然是个遗落凡尘的仙女。林辰不由窒住了呼吸,见她嘴角浅笑,竟让街边绵延的繁华景象都失了颜色。

“怎么样,好看么?”耳边传来倾城银铃般的笑语。

林辰连说好看,同时,也给自己也挑了一副面具,却是一个狰狞可怕的鬼煞面具。

倾城蹙眉问他:“你怎么戴这么丑的面具?着实毁了你那一身美人气质。”

听倾城以“美人”一词形容自己,长恭不禁“哈哈”大笑。

这词他听的顺耳,十分受用,便笑道:“容貌太过俊美,遇见坏人的话,人家就不怕你。相反,丑陋狰狞之人,天生拥有一种威慑力。气势上不输人,打架同样也不会输于人。”

倾城问道:“难道这世上有很多蛮横跋扈的坏人?”

林辰思索片刻,道:“这世上约摸着还是好人多的。只是姐姐常教导说,男儿就应立志保家卫国,征战四方。虽然我对这些并不在意,但姐姐每日耳提面命,我还是将她得话牢记心中。这世上,不单以好坏分人,若真到了战场上,对方虽不是坏人,但却是必须斩杀的敌人。不然,怎么保护自己的国家和亲人?”说到“亲人”这二个字时,林辰深深的望着她。

心中暗暗发誓:若真有那样的一天,自己必定尽全力保护她。

刚想再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片躁动。

“快跑!”

“救命啊……”

周围一片慌乱,无数人连滚带爬的避开。

远处,一阵慌乱的马蹄声传来,却见一匹受惊的大宛良驹,撒开四蹄,闪电般的朝宁倾城和林辰的方向横冲直撞而来。马蹄乱踏,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转眼功夫就到了倾落身前。

宁倾城只觉身体失重,腰被林辰抱起,瞬间就落身到路的另一侧。

虽是躲过了马车,但那匹疯马依旧向前乱撞,周围的人皆是躲避。

无奈,街上人满为患,很多人都不免受伤。

第12章 琅琊王

眼见前方有一男孩,避之不及,呆愣愣的吓软了腿,小脸上满是恐惧。

宁倾城见状,急忙扬起素手,袖中飞出去两道白绸,一下便牵制住马前蹄,用力向回收。那匹马前蹄受力,“轰”的一声跪倒在地。林辰眼见她出手牵制疯马,欲救那男孩,放她至地面后,迅速往回返,点地腾身而起,一脚踏在马背上,借力向后旋转,抱起地上的孩子。

这一刻,那疯马距离林辰,几乎只有一尺的距离。

林辰迅速身形向上,抱起孩子一个回旋,眨眼便至马头上方。左脚弯曲,带风扫过,右脚重重踢向马头,而后迅速换左脚,几下之后,疯马受阻,失足倾倒,车厢似要被重重甩出。

宁倾城立刻掉转手腕,白绸婉转而回,猛地扯住马车,使其不再前行,撞击街边人群。

只是那马车过重,宁倾城单手牵制有些吃力,脚尖轻点,飞身而起,在空中迅速旋转半周,左脚在白绸上绕了半圈,发力向回牵扯,几番努力,适才稳住了马车。

林辰一落地后,将那男孩交给他的母亲。那妇女简直吓傻了,抱过孩子,一个劲的朝林辰躬身道谢。林辰说了句不客气,一个回身就落到宁倾城身旁,着急的检查宁倾城有无大碍。

宁倾城见他紧张的样子,心里暖暖的,说道:“我没事,倒是你,受伤了么?”

林辰松了口气,露出傲姿,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区区一匹马,怎能伤得了我!”

见他一副傲气模样,宁倾城微笑道:“那我们走吧。”

林辰点点头,牵起她的手,便要跟她离开。

便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话音:“两位且慢!”

两人一愣,回头看时,却见慌乱的人群中,马车的车帘缓缓掀起,车内下来了一对英朗少年。一白衣,一黑衣,皆是华丽衣衫,看起来贵气十足,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那黑衣少年将手伸向车内,一双白皙的手落在他手心。

车内还有一个少女,约摸着十来岁。她身穿粉红绣花罗衫,下着嫩黄色罗裙,瓜子脸型,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一副俏皮可爱的样子。在橙黄帘幔的映衬下,更显得皮肤莹白如玉。

估计是刚刚的经历太过凶险,此刻她的面容还是惊魂未定。

见到这三人的瞬间,林辰的手猛地一颤。

宁倾城怔了怔,她感受到了林辰手心的颤动,难道林辰认识他们?

宁倾城见那白衣男子面容英朗,姿态闲雅,眉眼之间,漾出一片温柔的笑意。而那黑衣男子身材修长,薄薄的嘴唇紧抿,眉头微皱,眼中一片冷色,似乎刚好与白衣公子的气质相反。

这一暖一冷的两个英俊公子,到让周围的女子都看得痴痴地。

白衣公子将手中的玉骨折扇拢合,悠悠走了过来。

他自下车开始,就仔细的打量着宁倾城和林辰二人。

尤其是看向宁倾城的时候,眼中笑意更浓。稽首道:“感谢姑娘相救,家仆没有看好马儿,平白惹出了这般事端,让姑娘受惊了,望姑娘见谅。”笑意粲然,配上那柔声,似能勾魂。

宁倾城对上他的深情笑意,脸上还是一副冷冷的模样。

她只是轻轻道了一句:“没事。”

林辰见此人对宁倾城暗送秋波,顿时觉得不自在。见宁倾城没事,拉起她的手就要离开。

白衣男子看了一眼林辰,虽带丑陋的面具,但却难掩一身俊秀凌人的气质。

又上前一步,正好挡在了林辰身前,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神色,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可否告知芳名,好让小生还了姑娘的这份恩情,不然真是让小生心里过意不去。”

林辰只觉得他贫嘴薄舌,冷道:“公子既知惊扰了我二人,就不必再来叨饶了。”

宁倾城见林辰好像不太高兴,便说道:“不必了,我没有救谁,只是不想让那马伤了人,你不必谢我。”

这话虽然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但那清丽质朴的声音,倒让白衣男子颇为喜欢。

等她说完,林辰立刻拉着她,离开了这片喧闹的人群。

白衣男子轻摇折扇,目送他们远去。只觉宁倾城从身边走过时,一股清丽的梨花香扑鼻,不由让他闭了眼,静静品味这个瞬间。而旁边,一直一言未发的黑衣男子,听到宁倾城叫林辰名字的时,猛然抬头,眉毛微蹙,略有思索的望向他们消失的方向,心道:“难道是他?”

林辰带着宁倾城大步流星的离开,却没注意到身后那几束蕴含深意的目光。

那衣着光鲜亮丽的少女,拉了一下身旁黑衣男子的衣袖,动作还有些发颤,战战兢兢道:“哥哥,我们赶紧回府吧,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快回去吧,晚了爹爹和母亲也要担心了。”

黑衣男子握了握她的手,道:“心舞莫怕,我们这就回府。”

白衣男子还是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意未消,似是在期待什么。

“琅…”黑衣男子转头望向白衣公子,然话未出口,却禁了声,改口说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莫要再发生什么事端了。”

白衣公子收起扇子,一脸笑意:“墨公子说的对,是时候回去了。”

说罢,捞起车帘,上了马车。

马车内,白衣男子想着刚才的情景,徐徐说道:“这金陵城内,果然是才人辈出,竟有这般身手气质都不凡的人,着实让本王开了眼。”说话时,面上还是那亘古不变的微笑。然而他只说气质不凡,却不知他说的是宁倾城还是林辰,或者说,他对这二人都十分有兴趣。

黑衣男子面容肃穆,似乎早就料到刚才的险况,对白衣男子道:“琅琊王,父亲说的的确不错,果然有人在暗中谋划刺杀你,看来,真的有人不想让王爷活着留在大楚啊。”

而那个被他称为“琅琊王”的白衣男子,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笑道:“从齐国到楚国,不知有多少人想取本王的性命,只可惜,他们没那个本事。即便今日真的硬碰硬打杀一场,本王也不会惧怕一分。”说话时,眼波里闪现一丝阴冷狂妄的神色,笑容忽沾几分邪气。

“不过,这次还是感谢赵公子和广陵王的相助了,还真是感谢他这张脸呢。”琅琊王面色上还是带着笑容,伸手往脸上一扯,一张人皮面具从他脸上扯落,露出了他本来的面貌。

让黑衣男子和旁边的女子都不由得惊讶,他原本的面目竟这般耀眼。

面庞瘦削,剑眉星目,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极为漂亮。整个人散发着狂狞的气势,似乎生来就是这般贵气逼人,虽然炫眼夺目,却又浑然天成,没有一些后天雕饰的破绽。

马车速度减缓,最后停在一处偏僻的客栈处。

琅琊王掀开马车帘子,早有许多护卫在旁等候,见他出来后,一位黑袍老者走上前,伸手扶他。

面色沉稳,转头对黑衣公子和黄衣女孩道:“今日因为本王,让赵公子和赵小姐受惊了,他日定会前去赔礼谢罪,二位不送。”

黑衣男子稽首道:“琅琊王不必自责,保护你本就是我赵桐的责任。今日就先请您在此休息,等日子平静些,我再派人送您去府邸,我与舍妹先回府去了,他日再前来拜会。”

黑衣男子说罢,放下车帘,马车又缓缓行进。

行了一段路程后,华衣女子才眨了眨妙目,问道:“哥哥,是什么人要杀这个琅琊王啊,他为什么又扮作了语哥哥的样子呀?”

赵桐一脸严肃:“朝堂之事,你就不要多问了。”

见哥哥眉头紧皱,那叫做心舞的女孩低头“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赵桐仍是皱着眉,心中思绪万千。

这次琅琊王来大楚,不仅大楚人会有所动作,就连琅琊王所在的南齐,怕是那些处心积虑想除掉他的人,也会有所行动。今日广陵王让琅琊王带了人皮面具,易容成他的样子,这才躲过了暗杀,只是以后,再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了,看来需要赶紧增派忍人手了。

还在出神地思考,赵心舞拉了拉他的袖子:“哥哥,我们到府了。”

赵桐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嗯,下车吧。”

正是月色撩人朦胧时,清冷的华光如沾水色,自眼前的朱红大门蔓延开来。

府邸上一块牌匾,上写着两个大字:赵府。

第13章 不敢再想

金陵的夜晚是如此的安静,不过似乎也有例外。

夜羽避开宅院里的守卫悄悄出府,轻车熟路潜进将军府进到书房。最近有消息说,大楚的军队在某地遭遇了单方面的屠杀。大楚皇帝因此事震怒,下令彻查,封锁消息,所以这个当时究竟发生什么只能在将军府找到。

书案上放有几十封信件,大多是从边境发回,楚皇秘密调兵的事总要有这个掌握兵权的将军配合。翻到最下面,夜羽才看到她想找的东西。

纸上只有寥寥几字:大虞林璇,胭脂重骑。

窗外火光忽然亮起,夜羽来不及细想匆匆将物品归为跃上房梁。

“将军,边关密信,事关重大望您及时处理。”

“知道了。”

话音一落,书房门被从外推开,老将军坐到书桌后拆开信件,看过几句后眉头就皱了起来。夜羽藏身之处角度有些偏,看不清楚密函中到底写了什么,但有预感,应该是军中出了大事。

老将军拿着信的手缓缓垂下放到书案上,眼睛落在桌角信件时忽然目光一寒,下意识抬头看向夜羽的方向。如此警觉性云殃先一步料到,几乎是同时,她跃下房梁,剑风吹灭房中烛火,从窗户跃出。

“给我追!就说府里来了刺客,谁敢多嘴,军法处置!”老将军面色阴沉,望着夜羽离开的方向,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将军府的人并不是一帮废物。夜羽被追了几条街的后,这个念头一直在脑子里转。怪她运气不好,谁知道深更半夜会有密函忽然送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看样子是一间小苑。那些人追得太紧,一直跑下去不是办法。她一个闪身落地,翻墙而入,跃上二楼随便躲进了一个房间。

只是还没站稳,颈间就传来冰凉之感,剑刃紧贴着她的皮肤。

好快的身手。

她没有动作,听着楼下官兵跑过的声音暗自松了口气。不过,似乎现在这个局面才更危险。

“你是什么人?”

持剑人手腕轻旋,随即颈间就传来疼痛之感。林辰根本不在意这样冰冷的声音能震慑多少人,她只知道,敢伤她的人除了齐天那个不知死活的,他算是第二个。

身形突转,不知什么时候握在左手中的匕首直朝身后人咽喉刺去。那人反应极快,侧身躲开,夜羽早就算到他的行动路线,拔剑出鞘,挽了几个剑花逼他后退几步,与她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

月光入户,在两人间投下苍白光影。夜羽盯着站在阴影处模糊又颀长的身影,开口道:“抱歉公子,深夜冒犯实属迫不得已,并无他意。”

闻言,那道身影忽然收剑,缓步走上前。待夜羽借月光看清是谁时,她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夜姑娘?”

没错,就是林辰。她皱眉应了一声,不客气地坐到身后的软塌上,伸手摸上颈间的伤口。没有多疼,只是割破皮流了点血而已。

林辰点亮了一盏灯,递给她一瓶伤药。夜羽看着停在她面前的手,愣了一下伸手接过,但放在一边并没有用。夜羽看她一身黑色劲装,再一联想刚才追过的官兵就大致明白出什么事了,于是只坐在圆桌旁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你就不想威胁我点什么?”夜羽捂着伤口歪头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

林辰挑唇:“那我威胁你,如果不帮我的忙,我就把你交给官兵。”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夜羽坐正,见林辰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突然有种他在逗着她玩的感觉,“你威胁我什么,我开出的条件都不会变。”

“真是固执。”

夜羽最听不得这种不紧不慢的语气,想朝他发脾气都发不出来。于是站起身整了整衣服,低头问他:“我请你喝酒就当为今天的事谢你,去不去?”

林辰不推辞,拿起剑就打算出门:“去哪儿?”

夜羽迎上他的目光,笑着说:“大楚国上下皆知本国丞相爱酒如命,这后院酒窖更是藏了不少好酒。不知那里的酒,能不能入了公子的眼?”

“勉强吧。”林辰先夜羽开门出去,倒是让后者自己觉得有种被人嫌弃的无力感。

很多时候,夜羽都说自己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土匪。她高兴就去丞相家喝酒,不高兴就烧了某个狗官的院子,胆大妄为,无法无天。林辰不知道她的这些“功绩”,所以她带着他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熟悉地躲避丞相府的护卫时多看了她几眼。

丞相周文轩在楚国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林辰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楚皇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当时官居五品的周文轩升为丞相,从默默无闻到一步登天,震惊朝野。这样的人要说城府不深,谁都不会相信。可夜羽偏觉得周文轩的心思很好懂,凡事多想几道弯就好。

林辰接过她挑好的酒,又想了想她说的话,觉得似乎也没有错。

春寒料峭,夜风一吹,阴冷似是透进了骨缝中,引得人遍体生寒。夜羽这个极度怕冷的人现下却和林辰坐在自己宅院的屋顶上,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偏着头,抱着酒坛,目光就凝在林辰的身上。墨发高束,轮廓分明,怎么看都是人中龙凤的标准模子。她突然笑出声,问道:“考虑好了吗,要不要跟着我?”

“还没呢,容我在思量思量。”林辰回望她一眼,笑着灌了口酒。

林辰收回视线,望着远处层叠的屋瓦,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

“你还没告诉我,我跟着你做什么。”

“其实我也还没想好,不过你做我的护卫似乎还不错。”

“护卫?”林辰似乎有些意外。

夜羽点点头,表示肯定:“李神通应该告诉过你他的那个死对头,你和他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保护我的安全,执行各种各样的命令,或是杀人,或是帮我买几个包子。”

最后一句让林辰低笑出声,回想起之前在客栈夜羽那种不怕伤不要命的打法,心里想到什么就直接问了出来:“你好像并不怕死?比如,你并不担心我会杀了你。”

说话的功夫,夜羽又灌进去半坛子酒,让林辰微怔。

她说:“我活够了,而且也算是死过一次,自然不怕。尤其是如果我死了,对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本就无关紧要。”

“那么从现在起就要有变化了。”林辰抢过她手中的酒坛,在她开口前补充道,“你若是死了,我给谁当护卫?这就是你活着与我的联系。”

摆在旁边的空酒坛滚下房檐,落地摔得粉碎,巨响声引来院中守卫张望,见夜羽好端端坐着并无杀意又退了下去。只有夜羽自己知道,她心里有根弦被林辰的这几句话勾断了。

当年好像有个人亦是如这般对她说过“活下去才有能够保护家人的力量”

这样不好,不好。

“你有理想吗?”

“有过”夜羽淡淡的回到

“现在呢?”

“不敢再想”

后来,她抢走了林辰手边的酒,喝得头脑发胀,疼痛难耐。她索性不再睁开眼看这个天旋地转的世界,也不管究竟靠在了什么地方。

待她晕晕沉沉睡去后,林辰看着靠在他肩上的女子叹了口气。他似乎没有告诉过她,李神通从来没有与他说过她的半点不好,其中说得最多就是:有时候看她笑,会特别地让人揪心。

他横抱起她,纵身跃下屋顶,将她送回房间。李神通还说过,她永远不把自己当回事。看着她颈间的伤口,夜羽有点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

夜羽,夜语?

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样一个名字呢?

想忘记已逝去的往事,却以这样的形式强迫自己铭记。

有些时候,他们真的很像啊。

第14章 风云将动

而此时,城内一处不显眼的房屋内,灯火未点,窗扉洞开,涌进一室的月光。

窗边一男子,身材修长,风姿特秀,月光洒在他身上,竟有一种神秘飘渺的感觉。

细细看他模样,正是那马车内的白衣男子——琅琊王。

“墨文苑?”他笑着问道。

身后一黑衣人答道:“那对男子确实是去了城郊竹林的墨文苑。那里本是夜府一处废弃的别院,听闻有鬼怪之事,一直搁置,几年前翻新了一次,那里住的是夜家四小姐。听闻夜府的四小姐身染重病,恐生不详,所以自幼就被送去别院,只有一个女婢和那女婢的儿子。”

琅琊王眉间轻跳:“夜家,四小姐?”

黑衣人道:“正是,只是这位四小姐从未露过面,夜家好像也当她不存在一般,从未对外提起过。传闻她体弱多病,生来不祥,所以被夜家抛弃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情况。”

“看来这夜家四小姐,来历不小。”

琅琊王一弯嘴角,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眼睛中却闪出一丝阴冷的神色。

他略略思索,回想今日所见的一幕。

那白衣女子与面具少年,出手不凡,功夫了得,但却无法搜集到他二人的信息。

负手望向窗外,眼神迷离,嘴角现出一丝玩弄的笑容。

在楚国这个地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倒是越来越让人期待了……

夜羽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林辰,他坐在桌案旁,单手撑着头睡着了。墨蓝色衣袍衬得他的皮肤苍白过头,仿若不是真人。她忽然就在想,如果每天清晨睁开眼都能看到这么养眼的一幕,也还不错。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了。夜羽模模糊糊的意识中找到了林辰为她上药的片段,长年持剑的手指上磨有硬茧,动作再轻也难免会痛。

当初父亲让她在所有兵器中选择自己喜欢的武器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现在手中这把剑,让他连连皱眉,说女孩子用剑练得一手老茧,她不在意,他也会心疼。可因为她的坚持,这剑拿起来,就再也没放下过。父亲也总会准备一些药膏亲自为她涂抹,才将手养得柔软光滑。

梧桐说,她的脾气还有习惯就是从小娇生惯养被人宠出来的,没了别人的照顾,她就只剩作死了。

对于这点,夜羽没有否认过。

叩叩叩。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惊醒了林辰,黑眸中没有半分睡意,手已经下意识按在了剑上。这就是夜羽对什么都不怎么在意的原因,因为顾虑多了,连一个觉都睡不好。

“小姐,梧桐姑娘和李公子来给您送水果了,现在在前厅等您。”

“知道了。”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下床,问林辰,“你猜他们来看谁的?”

林辰笑着摇摇头,拿着剑开门出去。

夜羽洗漱完毕又换了身衣服才出来,见林辰一动不动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也不管他有没有察觉,抬手就一掌猛击在他的肩膀上。个子高能挡太阳,有什么了不起?

不想林辰根本不为所动,反倒是转过身强忍笑意看着她。她摊手耸肩,再随意不过:“就当报你割伤我的仇。”

“你用了我的药。”林辰不紧不慢地强调。

夜羽挑眉:“这么小气?”

“彼此彼此。”

......真是见了鬼了。

夜羽不再与他多说,在前头带路,一起去了前厅。

前厅被大大小小的框子堆满,找个下脚的地方都困难。梧桐打她一出现,那眼神就极其露骨在她和林辰两人之间徘徊,李神通更放肆,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地盯着她看。

简直就是活够了。

等夜羽坐到主位上,林辰也找了个地方坐好,梧桐这才开口:“这都是刚采摘的新鲜水果,你看你留哪些,剩下的我抬到清和居去。”

夜羽看了眼正在剥荔枝往嘴里塞的李神通,当即指着他面前的那筐荔枝道:“神通这么喜欢吃,不如这筐就给他留下。”

梧桐和林辰不约而同地瞥了夜羽一眼,唇角抖了抖。

李神通一听连连点头:“我一会儿就让人抬我那里去。”

“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夜羽保持和颜悦色的样子,“我的意思是,你就在这里吃,我等着你。”

“......我错了。”李神通一脸的悔过,“夜姐,夜姐姐,夜女侠,吃这么多会死人的。”

“你先吃着,等你快死了我会叫你停的。”

“......”

梧桐伸手拍了拍李神通的肩膀,表示同情,转过脸就露出灿烂的笑意。林辰无动于衷,目光随便停在了某个地方,佯装看不到某人求助的眼神。

“李神通,你要是不吃,我就抄了你的窝,还有你宝贝的那颗明珠。”

话音未落,李神通就干脆利落地几个旋身冲了出去。梧桐笑得前仰后合,她知道夜羽虽然表面上什么都不管,和从前一样做个甩手掌柜,但背地里做的事并不少。

“好了,交代吧,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回事?楚君呢,怎么这几天没见到他人?”龙冉问完话眼睛扫过林辰,发现他好像从进门就不自觉地活动肩膀,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我让楚君出去办事了,过几天回来。”

“那你这伤可要快点好,不然等他回来我们又要被他那张脸冻死了。”

夜羽只是笑了笑,把话题引到林辰上:“林公子想调查一些事情,你分出来几个人交由他安排。”

“是。”梧桐看向林辰,染着笑意的眼睛深处却晦暗不明。

将军府。

老将军端坐在主位之上,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之人脸色越来越冷。他一怒抓起桌上的茶盏用力掷了出去,吓得跪着的人连磕了几个头嘴里喊起将军饶命。

老将军冷笑一声,饶命?昨晚潜入府里的黑衣人还没抓到,军中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旦事发,谁来饶他的命!自新皇登基后,朝中旧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如今就只剩下他了。兵符为假,正好给新皇一个除了他的理由。

“汪将军,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这兵符为什么会是假的?”

汪礼这次连头都撞破了:“属下绝对是按照将军的命令前往边关军中准备调兵,兵符更是日夜不敢离身。属下以人头担保决无人能够掉包,但属下实在不知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属下当时险些被当成魏国的探子杀掉,幸得上天庇佑才得以重回帝都向将军禀报。将军,属下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如有一句为假,就让属下不得好死!”

见老将军没有说话,汪礼大着胆子小声问道:“将军,这兵符会不会本身就是假的?”

“胡说什么!这可是先帝临终前亲手交于......”老将军神色一滞,百般念头涌入脑海之中。驰骋沙场几十年,又在朝堂上与人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他自然深谙权术斗争的关窍。

新皇忌惮这半块兵符,留他至今,没有换掉的道理。

这一次,他有些看不清楚了。

第15章 顾玄武

大楚皇宫。

君幕白看着跪在高台下的老将军元赞觉得依旧与当年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战神没有分别。先帝非常看重元赞,可这位老将军从来都是恪守本分,逾规逾矩之事向来不做,让人抓不住一点把柄。

“元赞,你一辈子为朝廷效力,战功赫赫,忠心可表。今天你告诉朕你手中的半块兵符本就为假,朕相信你,但辞官之事朕还要再考虑考虑。”

“陛下,老臣已年逾半百,虽有为陛下效忠之心,但恐心有余而力不足。月前我军将士在上阳谷遭到柳天部下的屠杀,老臣痛心之极,幸而汪礼另选它路才未酿成大祸。老臣无能,还望陛下免去老臣官职由贤能者替代。”

君幕白走下高台,亲自扶起元赞,脸上满是痛心:“既然老将军去意已决,朕自当尊重将军的意愿。”

元赞暗松一口气,弯腰行礼:“谢陛下。”

候在殿外的周文轩将殿内之事听得一清二楚,眼神愈发深邃。待元赞走出,笑脸相迎,寒暄几句后走入殿中。君幕白背对殿门负手而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文轩下跪行礼多时,君幕白也没有给予回应。

良久后,周文轩终于开口让他起身:“丞相,依你看元赞的话有几句是真?”

“回皇上,臣以为元赞所言句句为真。兵符之事涉及军国大事,他没有理由以命犯险。那批军队只听命于先帝或所持信物之人,或许先帝故意留下假兵符这个信物还另有深意。”

“周文轩,往常你从来不会如此断言。”君幕白转过身,表情喜怒不明。周文轩暗暗皱眉,意识到刚才太过冒失。不过君幕白似乎不想听他的辩解,接着道:“不论是真是假,朕赏他黄金千两、良田百亩回乡养老,已是大恩典。若是他再起兵谋逆,他这么多年在军中的威望也就算到头了,反倒不足为惧。只是,这假兵符之事,丞相你要帮朕查明。”

“皇上可有头绪?”

“如果真是先帝所为,那么只有一人会知道,可是这个人已经死了。”君幕白眉头拧了起来,“但也有可能,其中有诈。这件事交给你处理,元赞那边派人盯着。”

“遵旨。”周文轩顿了顿,开口问道。

有人勾心斗角,就有人乐得清闲。

梧桐不知道第多少次把水里的锦鲤抓出来又扔回去后,忽然觉得实在无聊,于是转头朝假山后面的林辰喊道:“要不要出来,陪我练剑?”

树丛一声异响,林辰转眼消失不见。

她翻了个白眼,把手从水里拿出来,准备再抓一次。刚要下手,突然被人从后扣住了肩膀。她立刻转过身,看到了那张俊朗的脸。

两人坐到凉亭中,一时找不到话说,她现在不想谈公事。男子也很配合,先拿出了给她带的礼物。

“凤鸣?”梧桐显得有些惊讶,实在是此物太过珍贵。笛身通体为白玉,没有一点杂质,价值万金,据说是前朝皇家之物。她不解,问道:“林大将军,你怎么突然送我笛子?”

“多年不见,可还好。”明显林辰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都好,只是他很想你”梧桐带着一丝幽怨看着林辰说道。

“玄武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见一面呢”林辰突然看向右边的小楼开口道。

“吱呀”

只见从小楼中走出一个消瘦男子,远远看去阳光正好照射在男子身上,只见那男子身批一件黑色袍子,腰间挂这一方虎型环佩,脚步不急不缓。

“玄武,怎的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像往常一样瘦弱”

“是啊,可是你不一样了,现在的你不配回去执掌天荒军了”

“怎么你很希望我回去重掌天荒军吗?”林辰一脸戏谑的看着对面站的顾玄武。

“我不希望,可是有人希望,也有人需要你重掌天荒”顾玄武略带深意的看了一眼林辰接着说到“你可知你未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中原,西秦,北魏,南齐,甚至就连草原都有人亲赴金陵,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死吗?”

“那又如何”林辰对着顾玄武一笑仿佛即将面临危局的不是他一般。

“你可知道大姐林璇亲领胭脂重骑南下上阳谷,你可知楚玉十五万大军兵逼临北,草原二十万儿郎正蠢蠢欲动,而你大姐为了你远赴上阳谷,只是想帮你把目光吸引过去”顾玄武突然加重了语气。

“楚玉他怎么敢,他这是想做大虞的罪人吗”

“他怎么不敢,他当年敢放赵剑南入关,今日就敢放二十万草原铁骑入辽州。”

林辰不知辽州局势竟以危险至此。

林辰沉思之时,顾玄武拿出地图在两个地方点了点:“不过有两个地方调兵比较可疑。一个就是在绝溪谷,一个是在上阳河左岸的隆岭。”

“有确切消息称君幕白秘密派出几万精兵绝溪谷附近,我认为在这点上君幕白没理由无缘无故屯兵绝溪谷。”林辰盯着地图隆岭的方位,沉思许久缓缓说到,“这里是大将军元赞部驻扎的地方,轻易不会动兵的。”

“有一点我一直没有想通。”顾玄武再次指向绝溪谷,以那里为起点向南北两个方向连通金陵与广陵,“难不成他君幕白真的以为胭脂重骑敢深入楚境不成”

顾玄武这么一提,林辰才注意到这点。他指尖划过广陵的位置,总觉得自己有答案但是却模模糊糊抓不住。君幕白手中有百万雄师,可要与大虞开战,这般兵力也只能算是旗鼓相当。那么他一定不想轻易挑起战事。可这点到底和广陵或是和整场战事有什么联系,他想不明白。

“青诗,派几个人盯着将军府。”

“是。”

远处长廊下,宁倾城静静站在原地。她的驻足是因为远远看到林辰与顾玄武相见时无戒心的笑容,她想象不到他究竟是怎样才能让他露出这样一面。直到林辰与顾玄武分开走到她面前,她都没有挪动半步。

顾玄武突然停下脚步:“宁小姐,三天后可有时间来顾府一趟”

不想宁倾城很不给面子地直接否定:“不去。”

“怎么说?”

宁倾城挑眉,与他对视:“如果说我在这个世界上只相信如果她有危险,那么他一定同我站在一起,现在他有危险那么我也一样。”

顾玄武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林辰笑而不语,自然地移开视线。宁倾城勾唇,望向水面。

一池静水,无波无澜。

“你该去的”

第16章 公子齐天

隔江楼的雅间中,几名身着锦衣的男子,听着小曲,谈笑的言语间说出这番话来:“韩兄如此才华横溢,想必天下间无人能比罢。”

韩景侧目而视,听得旁人如此推崇,仅是眉眼间浮现出淡淡的傲然之色:“赵兄,如此高台仲景,韩景可愧不敢当,将那天下第一公子齐天放于何处?世间有一齐天公子,韩景哪敢称的第一?”

桌边旁人听闻,又立即奉承道:“齐天公子虽精通各艺,却身体一直不好,哪能与韩兄相提并论?韩兄怕是这世间第一人。”另一名男子紧接着道:“能同韩兄比肩的,怕是只有云家那人罢。”脸上的恭维之色毫不掩饰。

雅间外的一处角落的小桌,一名宫装女子浅尝着杯中的酒,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美目流转间似不经意的看向韩景所在的雅间。微微暗叹,有人要倒霉了,她认识的那人,可不是能隐忍至此。

宫装女子目不转睛的看向另一处雅间,一名头戴白玉冠,腰环雪玉玲珑带,身披白衣,从雅间缓缓而出。身后站着的两名女子也是人间绝色,而今,两名女子也正低着头,肩头微微抽动,似偷揶,似低笑……

雅间中还依稀有声音传出,:“公子齐天虽五岁作得一首《弄月赋》,却不过是小儿玩意。”那人说的面红耳赤,想来,那公子齐天五岁以《弄月赋》响彻天下,才华自然是当今天下无人可比,若不是有求于眼前此人,有求于韩家,有谁愿诋毁公子的名声呢?

韩景脸上笑意更甚,忽而一个声音清清亮亮的响起,盖过了雅间中所有人的声音:“若说公子齐天的《弄月赋》不过如此,那何不请韩公子在场赐词一首?”

“哪来的山野粗人,竟敢扰我家公子雅兴?”

白衣男子闻言一笑:“齐天也正想向张公子讨教一番。”

隔江楼中众人眼前一亮,只见得一名白衣男子意态纷纭而来。众人只觉讶异,一名男子竟是生得比女子更加艳媚,那眉目间勾魂摄魄之态更是令人暗叹,若是生成女子,定然是倾国佳人,想必那梧桐阁中的顾姑娘相较于此人怕也是不分伯仲。

在众人惊叹之际,角落的小桌上,一双眼睛带着浓浓的笑意,巧笑倩兮的看着齐天,脸上带着几分玩味。在齐天前来之时,翩然起身,黑发黄衣,一脸的随性率意,女子的黑发仅用一枚青木簪随意盘起,却有别样的优雅之姿,身着鹅黄宫装,腰间系着一根别样的腰带,潇洒自然的向齐天走去,轻笑道:“小女子虽生得貌美如花,齐天公子见着也不必如此激动。”

齐天听闻也不恼,脸上挂着亲切而温和的笑容,看着宫装女子一步步走来:“宁姑娘,好久不见。”

“齐天公子,近来可好?倾城听闻有人谈及公子,不免开口,公子请见谅。”语罢,扫一眼周围众人,嘴角那抹浅笑更甚,然后看向韩景等人道:“既然公子也在此,那倾城也不多管闲事。”虽是看着韩景,但任谁都知她对着齐天。

韩景闻言脸色微变,但随即恢复自然:“敢问姑娘可是宁倾城女侠?”

“女侠?韩公子到是抬举倾城了。”语气中的轻蔑之气尽显。

“尔等不过区区江湖之辈,怎敢出言嘲笑我家公子!”有人跳出来道,此人五短身材,虽瘦但十分精悍,一双老鼠眼滴溜溜的转悠着,随后又道:“掌柜的,此人扰了我家公子雅兴,将她请出隔江楼,若是再待下去,定会污了这风雅之地。”

宁倾城忽然放声大笑,笑得毫无风度可言,笑得那般泰然自若。

只听得一个声音:“而今往后,隔江楼再不许韩公子等人前来。”有人正想反驳几句,却见说话人是公子齐天,张了张嘴,哑然。

齐天温文有礼,万分诚恳道:“韩公子,请吧。”

韩景看着倾城一脸轻笑,哪受过这般气,半晌才一甩衣袖,对身后的人怒喝道:“走。”与方才温和有礼的模样似有天差地别,隔江楼中众人皆是唏嘘不已。

众人似崇敬般看向齐天与宁倾城,竟不料这遍布各国的隔江楼之主是公子齐天,更不料,风华绝代的宁倾城与公子齐天相识,都是同样风华绝代,同样名动天下……

“齐天,你我竟多日不见,今日有缘隔江楼中相遇,再说你一向称钱财乃身外之物,便尽这一份地主之宜,你说可好?”

“甚好。”眉间笑意盎然。

“在座的各位,大家可都听到齐天公子所说?”宁倾城一脸嬉笑的看向众人。

有人立即起身,双手抱拳道:“齐天公子果真是随性之人。”宁倾城赞赏的看向此人,两人目光交替。

言语间,有人幡然醒悟,都纷纷起身感谢齐天。齐天只是目不转睛盯着那得意的宁倾城,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而后,吩咐身后的一名婢女:“今日隔江楼中的费用全免。”

宁倾城走近齐天,凝视着他:“近来身子可好?”

“若是我说不好,你会留下吗?”目光沉痛的看向宁倾城。

“是啊,你我二人缘分已尽,今日之后……”目光悲恸,又道:“呵呵,告辞。”语罢,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黄一白皆是离开了隔江楼。

城郊,宁倾城斜倚在树枝上,青木簪盘起的黑发被放下,直直的垂在半空中,目光直视前方悠闲而来的齐天:“远道而来,究竟寻我何事?”

齐天笑吟吟答道:“只是偶然。”

宁倾城状若无态般摆手道:“你我自幼相识,在我面前何须如此?只是我宁倾城欠你的,必得宁倾城来还罢了。”

看着眼前悠闲自若的的女子,脸上浮现闲适的浅笑:“你在金陵救下林辰,想必不知有多少人正前往这里,金陵此时不在安稳,我这是担心你啊。”

提及林辰,宁倾城眼中浮现异样的哀伤,就连鹅黄的衣衫也被染上了哀思,闭上那双满带复杂的眼,随后睁开又璨若明星:“他不是以前的他了,你们为什么还要逼他呢?”语气间不免有带上淡淡的忧伤。

齐天目光幽深的看着被忧伤笼罩着的宁倾城,似自语般的叹息道:“林辰为的是他这一生必须背负的使命,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定当将生死弃之不顾,你又何尝不知?”

宁倾城,丹唇微启:“此次不论生死我都会在他身边。”

齐天脸上逐渐升起苦笑,短短几字,就将她所有的立场全都表明,有些事情,岂是他所能主宰?

宁倾城起身,消失于天边。这次,他终是没有跟去。

第17章 布局

目光幽深的看着消失于天边的身影,眼眸中的悲恸在此刻显露无疑,若是林辰已死,你可会与我一同去西秦?

此时,一只飞鸟忽从天而降,落在齐天肩上,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不知名的鸟儿。齐天抬手,那鸟儿便落在他掌心,他从鸟儿腿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竹筒,然后手一伸,那鸟儿便又飞走了。

从竹筒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展开,细看,眉眼静谧,无一丝波澜。许久之后,目视前方:“知画。”

“公子,宁姑娘不肯离开金陵吗?。”知画从暗处出来。

齐天回首,脸上是那似讥似讽的微笑,“若她得知,猎杀林辰之人皆是我所安排,怕是……”

“知画不知,公子是为天下苍生所想,想必宁姑娘会理解的罢。”知景恭敬道。

极轻的叹了一口气,神色飘渺:“是啊,我的存在皆是因为天下,能有何选择?”语气像是说服,是安慰……

片刻后,他垂首看看手中信纸,唇微微一勾:“通知她即日动手,再传信于广陵王,让他前去顾府,他知道该如何做。林辰生路我给你留出来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了。”转瞬间,齐天起身,稳稳站在了地上,温润男子目光如炬,良辰不知从何时出现,手捧一件黑衣,上面以金线绣成的巨蟒盘旋在黑衣之上,远远一看,似要腾云驾雾,冲入云霄。身着黑色蟒袍,一如林间猎豹,又如潭中腾龙,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的脚下,他所踏足之处有如朝阳新生,一切黑暗都因他的光辉而消失,天下王者,莫不如是。

轻轻捻着手中的信纸,一点点化为粉末,落入尘土。

回头:“回西秦。”知画从没没见自家公子如此,不免微震,不知这样是好是坏。

那张脸上,此刻只有那仿如迷路的孩子找不着家的傍惶与无措,那双中黑曜的目中,再无丝毫艳媚,那里盈满水气,那里浮现深切的悲怆与哀痛。

公子齐天就此消失于世间,往后只有西秦齐家齐天,再无温润如玉的公子齐天,那自出生以来就背负的责任,到如今应当由他来承担。

古宫闲地少,小桥水巷多。”用这句话形容金陵再确切不过。天色渐晚,夕阳即将完全落下,只留一小半边鲜红,继续浸染苍穹,让天空记住了它的存在。被染红的云稀稀疏疏四处游荡,它门向来自由自在,从来不知道何为拘束吧?

然而,就当着这绚丽的夕阳以及稀疏的云朵,金陵竟然下起了蒙蒙小雨,缓缓为这鲜红下的小桥流水裹上了薄薄的面纱,转瞬,温婉秀气的金陵就这样被淋湿了。街上行人依稀撑起了五颜六色的油纸伞,俯瞰金陵,朦胧间仿佛盛开的一朵朵漂亮的小花,而那河道上的乌篷船儿,则如一叶,在雨水里随波逐流,也如此地自在。雨静静地下,连落到地下水上都是轻轻的,生怕打碎了这片静洁,正合了这江南的韵味。

云家的车队在经历了无数天的行程后,在这个时刻,终于抵达这座于雨中沉睡着的城市。

“爹,金陵好美。”云烟在马车内享受着雨落,拉开车帘看一眼,便醉了。

云铭也是看着雨中的金陵城,眼睛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云烟的感叹。

“而且金陵好大,却有玲珑精致之感。”云烟也不管云铭听到没,继续赞叹到。

“云烟是第一次见识金陵呢。”云铭回过神来,慈爱地着看了看云烟,微笑着说道。

“是啊,爹以前都没带我出过稽上呢。”子茗嘟着嘴委屈道。

“以后爹带你去看比这个更大更繁华的城市好不好?”

“还有比这个更大更繁华的城市吗?”云烟吃惊道。

“当然,有很多呢!比如,京城盛京……”云铭说起“盛京”二字时,嘴角又微微扬起弧度。

“哇……”云烟却是一阵惊呼,仿佛已经见到了那传说中的大城市盛京。“那里比金陵更美呢?”

“那里啊……那里比不上金陵一半的美。”云铭沉思道,看了看窗外稀稀落落的雨点“雨中的金陵,比想象更美。”

“那爹去过盛京呀?怎么爹一会说它比金陵更大更繁华,一会又说它比不上金陵?”云烟听了有些奇怪。

“盛京……何止是去过。”云铭长叹一口气,“其实,一个城市的美不美,不是肉眼看,而是要用心。”

云烟双手托腮,看着这江南夜雨,迷惘地问道“那爹用心看觉得金陵城如何。”

“宁静温婉。”云铭没有丝毫思考,这四个字脱口而出。

“那盛京呢?”

“浮躁喧嚣。”

云烟沉思了一会,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这江南空气,仿佛也在用心看这金陵。看着看着,雨停了。金陵的雨就是这样,轻缓,静谧。

雨不会下太久,因为太久,就会让人厌腻。只用把地刚好弄湿便可,这样,会让所有人回味无穷。

车队缓缓驶进金陵城,直奔金陵凌家府邸而去。东楚唯一武侯的府邸,该是有多么霸气?想必差皇宫不远罢!。

可没走一会,忽闻叮叮铛铛,车外传来激烈的刀剑相碰声。紧接着,便是金陵城百姓四处逃散。

“又打起来了,还有完没完啊!”有路人抱怨。

“金陵都乱成这样了吗,还打,还打!”更有人抱怨,“到底让不让人活啊!”

云烟拉开车帘,一看究竟。只见前方路口处,有两方人士战到一处。一方是三名身着锦绣青衣的风度翩翩的剑客,一方则身着黑色玄衫,袒胸露乳,却是豪爽的江湖汉子,一眼望去,有个七八人,人数上压青衣剑客一筹。

而黑色玄杉这边的人,若是仔细看去,只见衣服后绣有一个大大的钱字,颜色火红鲜亮,笔锋苍劲。

“不想钱家已经膨胀到赶在凌家大门口惹事了。”云铭自己笑道,又向一旁的云烟解释,“黑色玄衫者便是钱家的人,青衣则是凌家的本家剑客。”

凌家的剑客以少敌多,却也不落下风,三人自成一阵,攻守兼备,钱家众人却也一时拿他们不下。

“凌家不是江南霸主么?怎会被欺负成这样?”云烟看到那些剑客在自己的地盘被如此围攻,很是不解。

“想除掉凌家的人太多了。”云铭神秘一笑,“不光钱家,江南想翻身的各大世家,便是皇上,也要除掉它。”

纵然凌家剑客的剑术要胜一筹,然而在如此长久的多人围攻下,也因疲劳渐渐显出劣势。

“凌家做错什么了?”

“凌家不是做了什么,而是这些年没做什么,从那女子出上阴,凌家就错了……”

云铭滔滔不绝地为云烟讲诉这些天下大事,云烟呢,早已跑神,显然对这些纷争不甚感兴趣,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上的愈加激烈的战斗。而路人都默默为这场争斗让出了不小的位置,自己则如看戏的,不时对场上指指点点。

战斗愈加激烈,就愈加将至尾声。凌家的剑客,从攻守兼备已然渐渐变成堪堪用剑护住全身空门,颓势尽显。败下阵来只是时间问题。

“爹……”云烟突然说道,看起来忧心忡忡,“你说既然这个样子,我们去凌家会不会有危险?”

云铭再次笑笑,没有回答,只是用手向车外一指,“你看……”

云烟顺着云铭指尖望去,只见在离争斗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一席白衣,左手持一竹笛,身后负一柄长剑,静静在那里看了不知多久。

因为有些远,云烟却也看不清那白衣的面庞,雨后初晴,只是隐约觉得那身影迷人。微风起,衣袂翩,那人见场上局势已定,将左手竹笛放于嘴边,轻轻吹响。?

笛声悠扬,宛如清风拂面,应和路面半湿,给听者丝丝凉意。若是仔细听去,却总能觉得这笛音里,有一众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

这突如其来的笛声,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纷纷向白衣看去。而场上几人的争斗,也默契地停下,回头望去。

“爹知道他是谁吗?”云烟看着那白衣有些痴了,轻轻向身边的云铭问道。

云铭还没来得及回答,却是围观的路人们大惊,高呼一声,“天啊,那是凌家的二少爷!”凌家的二少爷,即便在金陵,想毕也是平日里不可多见的大人物吧。

“二少爷……”原来就是他邀请爹爹来金陵的。

第18章 赤龙

路人们沸腾了,纷纷聚了起来,他们知道,真正的好戏要上演了。而几名正围攻凌家剑客的汉子立刻四散开来,拿起手中的利刃全神戒备,这也让早已累得疲惫不堪的凌家剑客得以有了喘息之机。

“凌逍!”黑子的汉子里,有人向那白衣吼道,“有种下来一战,让我们领教领教凌家剑法之精妙!”

然而,白衣平静如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吹着口中横笛,如痴如醉。

看到这一幕,云烟却听得云铭一旁冷笑,“凌逍用的哪里是凌家的剑法,他现在使的,是江南第一剑莫非的成名剑法,逸雨潇潇剑。”

云烟在一旁撇撇嘴,“爹怎会知道这么多,人家金陵本地人都不知道呢!”

云铭再次神秘一笑,也不回答,只是悠然道,“这群人怕是凶多吉少了。”话音刚落,不远处笛声戛然而止,云铭与云烟望去,只见汉子们显然被凌逍的轻蔑惹怒了,纷纷使轻功跃起,持剑直奔二少爷而去。

凌二少爷将笛收于袖口,然后……一剑惊起,白衣如雪,影动风止!

钱家一众方跃起于空中,忽绝头上一冷,只见那白衣提剑从屋檐处如流星般向他们坠来。

那一刹那,云烟与街上的人看得痴了,都忘了出声喝彩,到让这本该激情沸腾的场面显得寂静异常。于是,这幅画卷里,抹去周围所有人,只剩这白衣,孤独安静地享受着这份坠落。

如雪一般宁静,如雨一般潇洒,又在与敌人碰撞那一刻,如流星般耀眼令人不可直视。

利剑光亮刺眼,在众人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二少爷就以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将还在空中的钱家一众斩杀。

不过,众人在钱家人应声落地后才知道胜负已分的。在众人眼里,凌家二少爷不过是在坠落的时候恰好经过向上跃起钱家一众时,舞了个剑花,然后,三少爷依旧下坠,钱家一众依旧上升……

他们保持这向上跃起的姿势,就这么被无声无息地夺去了性命。夺命的,只是项间一道剑痕。

“好剑法!”懂些武功的路人立刻大呼,不懂的人没看懂怎么回事,但见这么一瞬胜负便已分,也跟着胡乱起哄。

而那白衣,自是不会理会这些纷杂,一面从袖口取出一净白丝帕,认真擦拭剑上污血,一面向那三名有些疲惫的凌剑客飘去,一尘不染。

“爹,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云烟全神贯注地看到这,突然说道,“正好一起回凌家呀,图个方便。”

云铭一听,抚掌而笑,一面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云烟,“小烟儿是想过去看看凌逍吧?嘿嘿,我的烟儿长大了呢。”

云烟没好气地瞪了云铭一眼,“难道就非要这样,坐着马车大摇大摆去凌府上吗?”

“烟儿不想这样去,难道想单独和凌逍走着去吗?”云铭笑容更盛,这一刻,他眼里扫去了沧桑。

“爹怎么说话呢!”云烟娇嗔道,显得无比认真严肃,“我和他又不认识!更何况,爹别把我看成那种……”

还没说完,却被街上再次传来的骚动打断。云铭与云烟随即再次把目光投向车外,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见人群里,缓缓走出一名男子,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凌逍与三名凌家剑客也同时转过身,仔细打量这这个来意不明的人。

只见那人,一黑铁面具,将脸庞完全遮住,显得神秘比。全身上下,则是身着一席黑色长袍,黑袍上没有任何文字符号表明他的身份,配合着黑铁面具,以及身后背负的纤长剑鞘,整个人更显阴森可怖。

不光衣着,这个人走出来人群的时候,仿佛天空都暗了半分,所有向他看去的人,都觉得一丝寒意袭遍全身。能有如此阴冷气场的,绝不是一般人。那纤长剑鞘里的剑,又吞噬过多少鲜血?

黑衣面具男子也不理会凌逍与其身边的三名剑客,目中无人地走向那几名钱家人尸体处,半跪下来,用手轻轻拭了拭尸体项上的剑痕,面具下的眼神一凛,蓦地站了起来,转身直向凌逍看去。

看不到黑衣人的表情,但却能看到黑衣人面具下那可以夺命的眼神,那种凌厉,那种锋芒毕露……

“莫非先生的剑法?”面具男子开口,声音低沉诡异,仿佛来自九幽。

“莫非?”街上一听这名字,瞬间炸开了锅,这名字,简直太有名了。这是江南第一剑的名字,这名字,不光在金陵,在整个江南,甚至远在中原,也可谓是无人不知。

凌逍紧锁眉头,虽不惧此人,可也绝不敢掉以轻心,不卑不亢地问道,“敢问阁下是谁?”

“哼!”孰知黑衣人也不回答,一步步向凌逍逼去,满身杀气。凌逍见来者如此,再次握紧手中的剑准备迎敌,心中也颇为疑惑,这人是钱家的?还是莫非先生的死敌?

“看样子又要打了。”云烟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是紧张,“爹,那个黑衣人又是谁?”

云铭无辜地笑了笑,“烟儿还真以为爹无所不知了?”

黑衣人看到凌逍手中的剑,眼中更加冰冷凌厉,同样,缓缓将身后的利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

纤长的剑身,绯红的剑泽……

“赤龙!”却是车内一直波澜不惊,静观场上争斗的云铭大呼一声,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我见过这柄剑!”

“爹见识就是广,人家随便拔出把剑都认识。”云烟只是无心地随口一说,却没发现云铭的面色已经变得颇为难看。

有的事,有的物,只需要一瞬,便可把人拉入无法自拔的回忆漩涡。

下一刻,云铭的目光没有再停留在那柄绯红的剑上,而是紧紧盯着黑衣人,稽上学宫的赤龙,失踪三年的赤龙又是如此巧合的出现在金陵,看来金陵这盘棋引出了不少大人物啊。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一个劲装女子,看到黑衣人的剑后,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

第19章 受伤

凌家屹立在东楚无数年月,一向可谓是一声号令,江南大小势力莫敢不从,却从未想过也会有今天这般光景。显然这太守,已然找到了可以对抗自己的靠山了。

连太守都……那今后江南各大小势力,还有谁会听从自己?

想到这,凌逍剑眉一竖,忍无可忍,提剑就像官差头头刺去。而身边两名凌家剑客则一直提防着马车车顶那神秘莫测的面具杀手。

官差们见白衣向他们冲来,官差头头也不惊慌,沉着的向身后人发令,“列阵!”

须臾间,便有数十官差成一字挡在官差头头面前,长矛皆对准愈来愈近的白衣,让其不得近身半步。

这哪里是普通的官差,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士!凌逍见强攻不得,方停下脚步,不料又听得官差头头在后面大喝,“弓箭准备!”紧接着一字排开挡在最前面的官差整齐地在彼此间让出半分间距,让出的位置,一根根冰冷的铁箭对着白衣。

“你们是真的敢杀我?”见到如此阵势,凌逍深吸一口气,“杀了我,你们都得死。”

车内的云烟见此也为白衣捏了一把汗,若是一两支箭,凌逍还躲得过去,这么多,凌逍必死无疑。

官差头头如何会理会凌逍这般废话,直接下令,“放箭!”

铁箭飞出的响声整齐划一,那令人胆寒的夺命之气破空而来,就要将那白衣射的千疮百孔。

“唔!”一声惨呼应声而起,大片鲜血喷涌而出,染红的,不是白衣,而是青衣。仔细看去,竟是一名凌家剑客及时赶到,一把抱住凌逍,用自己的背,将所有箭硬生生的接下。

云烟见到这奋不顾身的剑客如此这般为凌逍挡剑,心头一痛。不想方来金陵,就已见到了这般惨烈。

凌逍眼睁睁看到紧抱自己的剑客生机慢慢流逝,嘴里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将凌逍本一尘不染的白衣,肆意染红。

还能忍么?凌逍脸色由惨白,变得紫青,浑身都止不住颤抖,头也不回地向仅存的最后一名剑客撕心裂肺地喊道,“你先回凌家,我要替他报仇!”

可许久没有回应,凌逍仿佛猜到了什么,猛然回头,哪里还有一名凌家剑客?那里只站着一名黑衣面具杀手,一手提着绯色长剑,另一手,提着一个依旧鲜活的头颅。

头颅断颈处,鲜红一滴滴洒落,将正下方穿着青衣的无头尸体一点点染红。

“哈!”凌逍惨笑,眼里布满血丝,“好啊,凌家都被欺负到这份上了!”

恰在这时,仿佛老天冥冥中开起了玩笑,让金陵的雨,再次滴落。

雨纷纷落,金陵的绿没被抹开,抹开的,只是这一地殷红,便是那湿润泥土的芳香,也被血的腥气覆盖。

最终冰冷的雨,冷却了火热的血。凌逍单脚点地,溅起些许水花,舍弃了被护得严严实实的官差头头,起剑直奔面具男子而来。凌逍通红的眼里,已然无惧生死,一心要将此人斩杀。

见凌逍冲来,黑袍面具男子也无所动作,只是把提着的头颅丢下,正好砸到了正下方的无头尸身上,然后被金陵的雨慢慢弄湿。

红了眼的凌逍到了黑袍面具男子身前。可是,很多人,很多事,就是这般有心无力。同第一个凌家剑客一样,凌逍手中的利刃再碰上绯色长剑刹那,便已成了两节。所谓莫非剑法,在可劈斩天下利器的赤龙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剑断在意料之内,凌逍也不惊慌,借反震之力将身子腾空,凌空一脚便又向面具男子踹来。莫看这一式简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凌空翻身出脚,已然是凌逍一身武功的浓缩体现。

黑袍面具男子也没料到凌逍能如此快地出脚,惯性地在凌逍剑断后,将绯色长剑向凌逍胸前刺去,没有躲开这一脚。

下一秒,凌逍一脚狠狠踹上黑袍面具男子胸口,黑袍面具男子闷哼一声,连退数步,手里却不见了绯色长剑。

绯色长剑,已插进凌逍胸口,贯穿了凌逍整个身体,鲜血一滴一滴,从凌逍背后穿出来的剑刃上滴落。而沾满鲜红的白衣,已被金陵的雨淋得湿透了,雨夹杂着血的颜色,渐渐取代了一尘不染的白。

凌逍强忍没发出任何的闷哼,面目扭曲痛苦无比,雨无情击打着凌逍的面庞,清洗凌逍嘴角不断涌出的血。

黑袍男子站定以后,胸前一阵起伏,显然被凌逍这一踹也弄得颇不好受。也强忍着向随时会倒下去的凌逍走去,步伐有些不稳,走到凌逍面前,面具下冷酷的双眼与凌逍通红的眼睛对视良久。

这场对决终究是到了尾声,远方的官差一动不动,静观场上这两个男人之间的争斗。

云烟在车内坐立不安,几次想跑出去。但一想到出去的后果,自己也就冷静了下来。可就眼睁睁地看着凌逍这么死去?

“哼!”面具男子冷哼一声,只手扶上赤龙剑柄,眼神愈加凌厉。然后用力将赤龙拔出,拔出的伤口处,鲜血再次狂喷,化作漫天血雾,搅合朦胧的雨水,在对面黑衣上隐去。

在绯色长剑被拔出那一刻,凌逍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黑袍面具男子借着雨水,冲掉了绯色长剑上沾满凌逍的鲜血,然后缓缓将长剑收回身后剑鞘,转身离去。

至始至终,这个神秘男子都没有和官差打一声招呼,官差也看着他当街杀了人,默默放他离去。

这雨里独自挣扎的白衣,是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了罢!官差头头见了,咧嘴一笑,向身后传令道,“收队!”

官差们立刻开始整队,有几名专职官差则跑去场上,看样子是要收拾一下街上的尸体。不料又被官差头头吼住,“收拾下其他尸体就行。凌逍不必管他,让他自己慢慢死去,也让金陵所有人看看,凌家气数已尽!”

“是!”负责收尸的官差应到,而依旧半跪着独自在雨中喘气的凌逍,无力地看着这群官差在自己身边忙来忙去。

眼眶被雨水打湿,视野里的一切都已渐渐模糊。眼中的血丝也渐渐退去,这一刻,凌逍眼里清明了……

将死之人,会再死前,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明白很多别人不明白的。

雨停了,官差走了,路人也都回来了,无助的凌逍,也倒在了路面积水中,安静地等待着死去。

“天啊,凌家二少爷都被杀了?”率先回来的路人简单这番场景,都惊呼起来。在他们眼中,不可一世的凌家,高不可攀的二少爷,如今,却在他们面前慢慢死去,这的确太过震撼人心。

无人敢上去查看一二,或许那位重创凌逍的高手,还会回来,把每一个企图帮助凌家的人杀掉。大伙能做的,只有独自感叹世事变化无常,凌家又如何要亡了。

不过这些都是大人物之间的较量,对他们而言,无所谓孰胜孰败,只要别殃及到自己平静美好的生活就行。

却有一人,无畏这些,独自跑到了凌逍身前,让大伙都吃了一惊、

正是云烟,见局势刚稳定了下来,便冲出马车。云烟自小学医,她看到那一剑并没有刺中心脏,便觉得他还有救。

至于为什么要救他,云烟没来得及想。救人本就是自己的职责。

一男一女突然出现在凌逍的面前,背对着云烟,只见那男子一把抱起凌逍向凌府内走去。

那女子就这样静静的跟在男子身后,而云烟又默默的跟在女子身后

凌逍依旧勉力睁着自己的眼睛不愿闭上,双眼紧盯天空,雨后晴空,渐渐有彩虹的印记,死前还得以见识如此美丽,却也是满足了。

满足了,就闭上眼吧,虽有遗憾,可自己已经尽责了,解脱了,也不错。

双眼合上那一刹,一个面孔遮住了天空,一张,比彩虹还要美一些的面颊,占满了这个世界留给自己的最后空余。

第20章 御清决

场上气氛愈加紧张,面具男子离凌逍也越来越近,其余三名剑客见来者不善,欲对自家少爷动手,纷纷持剑上前挡住了面具男子的去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个面具男子居然敢挑战凌家二少爷,先不说凌家如何高手如云,便是方才凌逍瞬间击杀数人这一幕,就已经让人难以去产生挑战的念头了。这个人,是疯了,还是同样是个高手?

第一个凌家剑客迎了上去,冲着提剑向面具男子劈下,看起来力道不小。可那人也不躲闪,只把绯色长剑横于胸前,刃口朝前,护住自己。虽人们对其只能看到一张冰冷的黑铁面具,可不难想象,面具下是怎样一张从容的面庞。

“铿!”凌家剑客大力斩下,两把剑轰然相撞。

“什么!”然而结果让围观者无法相信,只见凌家剑客的剑碰上那柄绯色长剑瞬间,变成两节。

“错不了,就是这柄剑!”云铭在车内叹道,说话间浑身止不住颤抖。

“好厉害的剑啊!”云烟也忍不住赞道,话随如此,可眼里,却渐渐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担忧。

凌家剑客呆滞地望着手中的剑,准确的说,自己手里的已不是剑,只是一截孤零零的剑柄罢了。而身后凌逍和旁边两剑客也瞪大了眼睛,一面吃惊不已,一面为这名剑客的安危担忧。他就这么呆呆的站在这面具男子面前,那人只需将手中绯色长剑一挑,便可将他击杀。

然而面具男子没有用剑,只听得冰冷面具下传来那空洞冷酷的哼声,起脚横踢,直踹那凌家剑客胸口。

“唔!”凌家剑客只来的及发出一声不成语调的闷哼,便被笔直的踹飞出去,如风扫落叶,最终轻飘无力地坠落在地,正好倒在凌逍脚下,口中鲜血止不住漫出来,凌家剑客也不再动弹。

凌逍忙俯身用手感其触鼻息,大惊,此人竟是就此身亡了。紧接着再拉开剑客胸襟,只见剑客胸前一片血肉模糊,胸骨直接碎成块。

这人的力道,一脚就能把人踢成这般模样。很明显,这个对手,不光剑好,武功更是恐怖。想到这,凌逍脸色从最开始吹笛时那种从容潇洒,已变成现在这般有苍白难看。

“敢问阁下究竟乃何方人士!”凌逍正了正自己的声色,厉声问道,“江南高手里,绝没有你这一号人!”

面具男子阴笑一声,提着绯红长剑继续向竹景走来,一面冷道,“将死之人无需知吾名。”

这话,听罢让人打心底里觉得发凉。而这一次,剩下两名凌家剑客再没有向开始那般毫不犹豫地拦上去,看见了第一名剑客的遭遇,他们眼里惊疑不定。

终是凌逍,持剑率先冲了上去,而两名凌家剑客见状,也不得不战,分别从两侧绕去成三人合击之势,将面具男子围在中央。“不管你是谁,杀了我凌家的人,都得死!”凌逍剑指对手,凛然不惧。

可那面具下的眼神,一扫可怖的凌厉,取而代之的,是嘲讽,仿佛看到眼前发生了多么幼稚可笑的事。

白衣不再废话,同另外两人,从三个方向一齐默契地向黑袍刺去,让其避无可避。

“烟儿,你好好待车上!”看到这一幕,车内的云铭再也坐不住了,就此掀开车帘,就要出去。

“爹?你去干嘛?”云烟忙问道,语带担忧,显然不解爹要做什么,“街上危险,就呆车上罢!”

云铭回头,深深凝望了云烟一眼,面色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烟儿,好好待车上就是,别出去,爹有事要做。”说罢,不再回头,就此下车去。

云烟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爹就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也不说多久回来。爹似乎自从看到那柄剑后,就变得有些奇怪。待云烟回过神来,车窗外四处看去,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再无从觅得云铭的踪迹。

云烟还来不及担心自己与爹,却又听见车顶传来砰的一声轻响。云烟自然不知道这是何声音,望向车外,才发现不光爹不见了,那黑袍面具男也失去了踪影。

打完了?这么快?云烟迷惑。

可接下来,四周所有人的目光竟然都一齐向这边看来,包括那白衣和身边的两名剑客。确切的说,不是看向自己,而是看向车顶。

云烟终于知道车顶那声轻响是怎么一回事了!再看马车四周,云家的侍从竟然都就此默契地散开,一脸惊恐。这个时候,他们选择了保命,也顾不得主子还在车内。

云烟心砰砰直跳,十分紧张,却也没有因此刻头顶正上方站着一名恐怖的高手乱了手脚,安静地在车内。这个黑袍男子,是不会滥杀无辜的吧?云烟自我安慰道。

“南家御清决?”凌逍朗声向车顶上人问道,“能躲开莫非剑,且能瞬息挪开这么远距离的轻功,也只有南家御清决了。”

“稽上南家!”街上的人一听凌逍发话,又是一阵骚动。也有人感叹一声,“稽上学宫的高手都来了,看来金陵要乱咯!”

“是御清决。”车顶上的人冷笑,“不想你还有点见识。”

“可你不是南家的人!”凌逍立即又否定道,“南家当代传人只两人且都为女子,绝无你这一号人!”

黑袍面具男子又是一笑,也不否认。

这下,四周的人好奇心更重了,这个戴着面具的人,不知何等身份,也不知从何而来,就此公然挑战凌家。

“让开!让开!”人群外,忽闻有人大呼小叫,大伙看去,只见是官府的人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出了人命,官府不得不出面。

然,在金陵,做主的不是官府,而是凌家。此来历不明,连凌家都敢挑衅的人,又何惧官府?

不过看样子,官府来的人还不少,密密麻麻有近百人,皆持长枪,利索地将现场围起,训练有素。

虽然,官府仅仅只是把现场围起来,没有上前干预斗争,而是驱散百姓。

“都散了,都散了!”官差们大声嚷嚷,路人们见到这般情况,知道这好戏是看不完了,只得抱着一万个不愿各回各家。而场上,面具男子与南宫竹景和两名凌剑客就这么对峙着,冷漠地看着众人被官差散去、

不一会,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便只剩下一众官差和对峙的四人,当然,还有黑袍面具男子脚下的马车,以及马车内无助的云烟。

云烟现在顾不得什么了,自家的侍从都被官差遣散完,爹也不知所踪……一切计划都被打乱,自己也变得无依无靠。

场上人少了,安静了很多。凌逍随即朗声向四周的官差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把这个凶手拿下!”

四周官差只是包围着他们,没有任何回应与行动,这倒让凌逍与身边两名剑客大吃一惊,“凌家的话你们也不听了么?”

终是走出一人,看样子是这批官差的头头,咧嘴一笑,用阴阳怪调的语气,一字一顿慢慢说道,“闻百姓抱怨,凌家蛮横无理公然在街市斩杀无辜的钱家人士无数,今金陵城太守首批,让在下特来捉拿凶犯归案!”

“你!”凌逍瞪大了眼睛,“反了反了!小小的金陵太守也敢反我凌家了?”

官差头头看到凌逍这气急败坏的模样,似乎颇为开心,“金陵,以及整个江南,一向都是圣上的。你等霸占多时,莫要不知进退,再三得寸进尺!”

凌逍握紧了拳头,那袭白衣下,隐隐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好啊!好一个打着圣上的名号办事的太守!钱家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官差头头不再回答,用那种同情可怜的眼神望着凌逍,就像在看一头死定了的困兽。

第21章 城外起风雨

金陵城外,绿前风后,小驿站。

这里除了一些必须在此的人在驿站里忙碌外,只有一位闲杂人,在此无所事事。仔细看去,那人正是云铭!

他就这么站着,望着路的尽头,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何人。

直到夕阳西下,周围翠绿都被染红,路的尽头依旧没有期待的那人出现,云铭叹了口气,兀自摇了摇头。

身边有人向云铭喊道,“喂,回去吧,明天再来等。晚上一般不会有人来了,这里的山贼厉害异常,寻常人等不敢走夜路的。”

云铭苦笑,回首向好心喊话者一拱手算是施了礼,“我再等会。”

“别费心啦,说不定你要等的人已经遇上山贼惨遭不测啦!”

话音刚落,只听得路的尽头,有马蹄声传来。云铭忙向那边望去,只见一道被夕阳拉得纤长的影子渐渐近了。

“你看,这不就来了吗?”云铭笑笑,整了整衣襟。

“怎就一人?”好心人诧异不已,“居然敢一个人跑这条道!”

云铭又是笑笑,没有作答。而远方的来者,也近了。来者是一名男子,只见那人骑一匹棕红骏马,着一席青色长袍,看样子无比潇洒。

“驭……”青衣男子将马在云铭面前不远处停住,没有急着下马,而是在马上咳嗽不止。

“都长这么大了,我离开京都的时候,你不过刚会走路。”云铭仔细打量这青衣男子,一脸惆怅,独自叹道,“时间真是快啊,我也就这么老了。”

青衣男子没有回答,应该说无法回答,袖口掩嘴,却止不住咳嗽,脸色都变得惨白。

云铭见此皱起了眉头,“你病得不轻啊,还拖着这身子赶这么远的路。不过,信里不是说你骑白马么?”

青衣男子又咳了半晌,终于缓过气来,看了云铭一眼,也不解释自己的咳嗽不止,“白马太劣,半路跑死了。”刚说完,又咳了起来,过了一会又补充道,“幸好遇上山贼,抢了匹马,不然还真愁了。”

“幸好遇上山贼……”好心人听到这话瞪圆了眼睛,默默离去了。

青衣男子看着云铭,一面咳,一面说道,“你走时我还太小,压根记不得你的模样。”说罢,下马,又道,“但云先生于我有赐名之恩,先受我一拜。”

“不可!”云铭忙道,将正要鞠躬行礼的青衣男子扶起,“令尊对我云氏一族施恩颇重,当是你受云某一拜!”

青衣男子也不作态,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不要说我爹了,我爹无能,霸业无成,却把一家都害了。要不是云先生尽力保我,我也不会站在此处了。”

“哼!”云铭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你根本不懂你爹,居然敢妄加评论!他不比你差,而且在有些地方比你更优秀。”

“最终他失败了,不是么?我这人只看结果。”

云铭深深望了青衣男子一眼,叹了口气,“你固然优秀,可毕竟经历的事还少。若是以后,你会知道,什么叫命中注定,也会遇到,生命里克你的那个人。”

“你又遇上了命里克你的那个人?”青衣男子看起来不屑一顾。

“万幸,他已经死了。”云铭仰头目送灿烂的夕阳渐渐落下,眼里却满是失落,“你说,一个连孤独都打不败的人,用什么才能战胜他?”

青衣男子轻咳两声,对云铭的话不甚感兴趣,“不扯这些废话了,说正事罢。”

云铭又叹了口气,“对你来说,复仇才是正事。容我再问一个问题吧。”

“你说。”

“赤龙不当在南家手里么?今日怎会在金陵城内见到。”

“南潇将它赠我,我又将他赠给了唯一和我一样流有东方家鲜血的人。”青衣男子满不在乎地说道,“一柄剑而已,虽然锋利了些,可终究是死物,云先生竟如此感兴趣?”

云铭压根没听后面半句话,在青衣男子说了前面这话后,眼睛一亮,豁然开朗了。“信里,你从没和我提过你已经遇到了墨连!”

“他是我要好好藏着的一把绝世利剑,自是不会轻易示人。”

“绝世利剑。”云铭忽觉身前身后一阵发寒,把人当作一柄剑……

“这把活的剑,比赤龙那种死剑好用多了。”青衣男子神秘一笑,“该说正事了吧?”

初春时节本来就万籁俱寂,百兽冬眠,静谧之中,只有雨落的声音。

远山横斜,大雨倾盆。

寂静之中,几声突如其来的马蹄,打破了这沉寂的夜。

马蹄踏着雨水,啼声狂乱,如此狂奔向前,一刻也不能松懈,似乎慢上一秒,面临的就是葬身在这寒冷的雨夜。

“红姨,过了前面的山就是金陵地界了,那些人定然不敢贸然追击。”十几人的马队在风雨中驰骋踏过。马队当头,一位身着藏蓝衣饰的男子驻足稽首,朝身边的女子回报。女子看了一眼旁边的马车。

“再加快些。”

那女子眉头一皱,回头望了望,扬声对马队发出命令。

这女子桃面明眸,长得极为标志。一双皓目有神却布满血丝,面色苍白,发丝凌乱在风雪中。她一手紧紧持着马鞭,一手握着短刀,双腿夹紧马身,手上力气用的更大了些,整个人如同利剑般,刺入这风雨交加的黑夜中,冷酷而决绝。

听到女子下令,队中的每个人都警惕起来,不由握紧了手中武器。

突然,又是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响起,远方,一队黑衣人风驰电掣般紧追而来。

“快走!继续前进,不要停!”

女子催促着身后队伍,可话音未落,耳边便传来羽箭破空的嗖嗖之音。连忙抬手抽出短刀,刀刃在手中飞速旋转,扫落头顶致命的羽箭。她盯着前方的渡口,动作一刻都没放松。

身后黑衣人中,一人一马,当先而出。

他搭起背后角弓,三箭齐发,矛头直指马队中的领头女子。

“嗖嗖——”

环绕在女子身旁的蓝衣马队中,当即有四人一跃而起,扫落了破空飞驰的利箭。而后放慢速度,调转方向。他们的面色沉稳而冷酷,对上迎面追来的黑衣人,手中剑光涌动。

那黑衣人见状,嘴角冷冷一笑,随即又搭上了四支羽箭。

仗着内力深厚,开弓之后,四支羽箭虽是一齐飞出,但速度有快有慢,蕴含的力量各有不同,明显是为四人专属打造。四个蓝衣护卫均未料到这黑衣人会再次开弓,防不胜防,只能用身体强硬挡下来势汹汹的飞箭。中箭之后,四人都咬着牙,一眼未看,手起剑落,迅速砍断了身体外部的箭身。忍着火烧一般的剧痛,如野狼般,直直朝黑衣人扑去。

黑衣人也拔剑应对,身影迅速。

刹那间,剑光四起,温热的鲜血染红了一片苍茫雪地。

嘶吼声中,刀剑碰撞,只听得马声悲鸣,哀鸿遍野。

四名蓝衣护卫本就武功不高,此刻又身中毒箭,面对大批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显然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不过此刻,他们要做的,也只是以卵击石,尽量为女子拖延时间。

第22章 雨夜截杀

女子听在耳里,却没有回头,她眼中阴郁之气已经凝聚到了极致。

握着马缰的手,不觉间,已攥成了拳头。

她发誓:今日,若让她活着,她必大闹上京,真当我林家无人否!

然而,她已经拼命狂奔了半天,胯下的战马早已虚脱,再也抵御不住风雨的侵袭。这一刻,马儿的速度再也无法加快。解决了护卫,黑衣人狂追而来,狂乱的马蹄不断逼近。

见没有逃脱的可能,女子突然收紧马鞭,胯下战马扬蹄半立。

喊杀声中,薄唇轻启,发出震慑人心的一个字:“战!”

周围的蓝衣人得令,迅速掉转马头,排成一排,扬起手中的兵器,面色都是严谨而冷峻。

几十个只露一双眼睛出来的黑衣人,一句话也没说,挥舞着长剑就朝这队蓝衣人冲杀过来。一片片剑光飞舞,几乎见不到攻击的人影,耳边只有兵刃交接,以及战马发出的低吼。

鲜血夹杂着雪花飞溅出来,一地银白的颜色酝酿上鲜红,妖艳的晃眼。

女子勒转马头,手持一柄黑色纹络长剑,冲入战场。手起剑落,直击一名黑衣人心口。那黑衣人迅速抬剑抵抗,怎料她那黑剑削铁如泥,直直斩断男子的剑,一招入心,直取其命!

其他黑衣人见状,不由心头一紧。

虽然他们早已听闻大虞林家商红菱的大名,也得知她身怀武艺,作战勇猛,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终究因为是女子,也未曾在意,今日见此情景,不由得身心一惧。

这一刻,只有风声呼啸,没有人说一句话。

这一刻,只有满天刀剑的影子,杀伐与抵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女子于一片剑光中飞起,一剑砍下,又是一名黑衣人的手臂硬生生的被斩下。可他却咬着牙,没发出一声。商红菱见状,不由的蹙了一下眉。她知道,这些黑衣人都是高深的杀手,从小就进行非人般的训练,各个功夫了得,训练有素。当然,只要你出的起钱,他们就可以为任何人卖命。

看来,为了阻止小郡主回到上京,那些人,的确是下了血本。

他们买通地煞阁!

目的只有一个,阻止小郡主回到上京。

血泊中,不断有人倒下,但却没有人分心旁边,从始至终没有人发一言。

面对黑衣人的包围攻击,蓝衣卫队抵抗的越来越吃力。

刹时之间,此上彼退,此退彼上,十几人如同波浪般,变换进攻了数次。

商红菱与蓝衣护卫被逼在他们的包围之中,几欲冲出都不得。那十几名黑衣人所组成的人墙,硬生生的挡住他们的数次突围,多次冲击,都给逼了回来。

突围和抵抗,渐渐的成为拉锯战。

结果,已经可以预见,胜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女子身旁的蓝衣护卫已经越来越少,但女子眉眼没有动弹。她脸上的神色也不动,只是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剑影如电,更快更迅速,似乎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直到身边最后一个蓝衣护卫倒下,商红菱抬手扬起黑色纹络的利剑,负隅而立,微微冷笑。她早知会有这样的结局,但她性情刚硬,断然不会屈服。紧抿的唇突然开启,如同死神:“今日,我商红菱即便葬身于此,也会让小郡主进入金陵,徐远快带小郡主撤,我来拖住这些杀手”徐远一把抱起马车内的小女孩“红姨你带着小郡主走,我来殿后”“废话什么还不快走”

明眸皓齿,桃面杏腮,容貌仍然绝美。

但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清秀的美人儿,浑身却散发出比初春的风雨更寒冷的气息。

突然之间大喝一声:“起!”

急扑而前,单臂伸出,又抓住了一名黑衣人的手腕,一拗一夺,已将那人手中一柄长剑抢了过来。在她借力飞身而起的瞬间,抬脚一弯,又勾起身边另一名黑衣人的长剑。

这空手夺白刃的功夫怪异之极,似是蛮抢,却又巧妙非凡。

两名黑衣人全没防备,眼前一晃,己失了兵器。商红菱迅速回手一掷,脚下重击,两柄剑已调转方向,刺向两人。那两个黑衣人虽然双手阻挡,身形急急后退,但还是不及商红菱速度快,臂上黑衣割破,皮肉已经绽开,鲜血迅速喷出,落在雪地上留下串串痕迹。

这招险中求胜,虽然巧妙,但对面数十人阵容的黑衣杀手,不过只是以死相博,舍命一击罢了。一刀横空而过,商红菱抬剑去挡,终是慢了半拍。那森森刀刃,值迎她的面门。

忽然,一声清冽悠长的萧声传来!

刹那间,她面前的刀如同定格了一般,略有停顿在半空。还未至商红菱面前,便生生碎裂,沾染着血珠落在雪地上。再看持刀的那个将黑衣人,双目充血,眼球外凸,目光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发现,自己的胸腹已被利刃洞穿,下一刻,直直的倒在敌人的面前。

不远方的山坡上,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到来。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马车中悠然飘出,身形纤细,暗影蹁跹,看似柔弱单薄,一眨眼间,却跃起数丈,停驻于空中。随着腰身旋转,周身的白色轻纱衣衫随风飞舞,但那一头青丝却在风中毫无凌乱之意。女子浑身散发出清冷与孤傲,那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气息,恍如九霄仙子下凡,遗世独立,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甚至已然忘记当前剑拔弩张的战斗。

芊足轻点,白衣女子驻足于马车顶端。

脚步稳扎,除了随风飘动的白衣,身影无一丝颤动。

一众黑衣杀手大惊失色,这女子的功力高深莫测,竟然比商红菱更上一层!

车夫停也不停,一提马缰绳,迅速向黑衣人奔来。

寒风呼呼,而这白衣女子只是负手,稳立马车顶端,在风雪中缓缓置前,犹似雾中之影。她看来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不凡,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在冬日显得苍白异常,衣白如雪,目光寒意逼人。

飞雪掩映绝美她的仙姿,而此刻,素手之中,仅持一杆白玉短萧。

第23章 “压塌”学宫的女子

寒流怒卷,雨虐风饕。

白衣女子的突然降临,给众人带来一种无法抗拒的精神压力。

趁此良机,商红菱将手中长剑一翻,当即跃出数丈,剑光如雪,快如闪电的刺向身前一名黑衣人的胸口。那黑衣人本沉浸在白衣女子降临的惊悚之中,忽觉喉中一甜,回神时却已送了性命。剩余黑衣人见状,立刻收紧神色,引以为戒。来者不善,此战不可掉以轻心!

见那些杀手要对商红菱下手,白衣女子乘风踏雪,飞速袭来。玉臂一振,袖中便飞出数十米长的白绸。那白绸舞动如蛇,巧妙的突破了黑衣人组成的人墙,一下缠绕在商红菱的皓腕上。她猛地回头,二人目光相接,似达成共识。白衣女子轻斥一声,白绸瞬间绷紧。

商红菱借机发力,脚下重重一踏,借白绸之势冲破人墙。

黑衣人大惊,几番围攻之下,胜负似乎已成了时间问题。但如果让她脱困,之前弟兄们的牺牲便毫无价值!脚下迅速点地,剑影如耀,其中一人挥舞长剑,准确刺向她的要穴。

然而,这动作却被白衣女子看在眼中。

内力迸发,身影骤退,她加快了白绸收紧的速度,尽力牵动商红菱至身侧。同时,左臂一振,又甩出一条白绸。这白绸与左手上的那条略有区别,其末端系有一个精致的铜铃。正因这个不起眼的铃铛,这柔软之物才在其厚重的内劲下,堪比刀剑,携有穿山裂石之威。

追击的黑衣人有些轻率,小看了此物,硬用身体扛了一击。

只闻“砰”的一声巨响,那黑衣人竟被白绸击飞数丈,落地时,早已七窍流血而亡。

见同伴之死,剩下的黑衣人心下暗暗惊佩。

这白衣女子不仅身法了得,更有厚重的内功。要杀商红菱,看来必须要先杀了她!当下奋力舞动手中利剑,剑光四散,浓浓的杀气逼向白衣女子,欲将她逼至丈余之外的绝壁。

但此刻,白衣女子却不慌不忙,扬手之间,忽将那一杆白玉萧置于唇边。

檀口一启,便是悠悠一段苍劲激越的古曲。

水陌雨天!

箫声本就凄寒,如今,再配上这千古杀曲,隐隐便有了肃杀之意。

一时间,风雨涤荡,竟将这漫天寒气全然绞碎!

对面黑衣人手中的剑毫无征兆的碎裂,断成数截,落在那沾满鲜血的雪地之上。

“音攻!是音攻!”

飞雪之中,无数人尖叫起来。这一刻,所有黑衣人都大惊失色。以乐器之音于数余丈开外,震裂兵器,如此诡异的手法,普天之下,只有一种奇门遁甲之术可以做到——音攻。

意识到这个问题,黑衣人不由骇然。商红菱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再加上一个身怀奇门绝学的神秘女子,这次任务,显然已经无法完成。甚至能否全身而退,都成了未知数。

清商流徵,在低沉的箫声中,无数风刃迸溅飞射,朝四面八方的黑衣人怒攻而去。这些无形无质的力量,夹杂着呼啸的风、冰凉的雪,在夜空下盘旋,把月光筛成一地零落的碎影。

那些本来还气势汹汹,成包围状态,打算围困商红菱的黑衣人,忽然统一的停下步伐。他们迅速将手中的刀剑抽回,只在身体周围一通乱舞,只为了抵抗那无形却致命的风刃。

见他们手忙脚乱,白衣女子知道,此战胜负已定。

然而,箫声不停,曲调反变得更加急促与颠簸。这《水陌雨天》本是古曲,肃杀之意极为浓重,此时被白衣女子演奏出来,配上她那高处不胜寒的气质,几乎要将天地万物冻结。带着浑厚的节点之音,带着狰狞的杀伐之意,完美的演绎技巧,或者说是——完美的杀人术。

风刃夹杂雨水暴虐袭来,一刀一刀割裂黑衣人的皮肉。

这些黑衣人都是南平的顶尖杀手,但谁也没想到,他们今日会败给一个女子!

曲子进入尾声,箫声越来越低,声声点在“角”音上,此乃决绝之意,绝杀之音。

那些黑衣人终于抵抗不住,在杀伐的箫声之中,相继倒在马车前的雪地上。他们浑身不停颤抖,双眸中满是恐惧与愤恨。音刃如刀,在他们身上一片片的剐过,血肉被分割无几,不少人已失人形。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整片大地,这一刻,世界仿佛成为了修罗炼狱场。

见对方落败,白衣女子才放慢了节奏,似乎没有置他们于死地的意思。

按照原来的曲谱,最后一音,本是一道沉音。

然而她知道,此音律一旦吹出,这些人将无一幸存。

思绪一转,便将手指按在了清音上。霎时间,层云崩飞,寒流尽散,天空中飘落的雨水齐齐消融。而这最后一音,也如震天长啸般,悠悠传开数十里,在这天地之间,经久不散。

见对方没有下杀手,那些黑衣人忍着剧痛,齐刷刷的跪下。

“多谢女侠不杀之恩!”

白衣女子放下玉箫,樱唇微启,冷冷道:“我要带走商红菱,你们谁要是敢再拦阻,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声音清冷,虽然是美人嘴里说出,却与死神的宣判无异。

说完,她便不再管地上的黑衣人,转头面向商红菱,只说了句:“上车。”

话音未落,身影一闪,如来时一般,就这样鬼魅的消失了。

车夫早已准备启程,在商红菱进入马车后,就迅速驾车前行。不知何时,雨下的更大了,集黎道口层层雾气,在白茫茫的飞雪之中,马车迅速消失。

周遭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方圆十里内,那些触目惊心的残肢断臂和熠熠耀目的遍地血红,在这隆冬的雪夜里,散发出妖冶的寒气,诉说着恶战的壮烈惨绝。

马车内,螭瑞兽金炉散发出阵阵神秘的幽香,青烟在马车内袅袅升腾。

商红菱随手从衣服上扯下布条包扎伤口,眼角不经意扫过乌木椅榻上的白衣女子。细细打量这女子身着茶白攒心海棠百褶裙,女子面若桃花,穿着雪白的长裙,用沉鱼落雁来形容也毫不为过,但双唇苍白无一点血色,透着一种极致纯美的诱惑。

“咳”只见那女子用左手捂住嘴角,尽管白衣女子动作迅速,但商红菱还是看见那嘴角的血迹。

“你就不怕我也是上京那边的人。”白衣女子空灵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是吗?”商红菱拉过女子右手一把搭在自己身前,同时右手搭上女子右手上替白衣女子把起脉来。“伤的可不轻,奇门之术,你是上阴学宫出来的?”

“我是不认识你,可我认识你先前所用的白玉短萧,大小姐不会把公子以前用过之物随意给予他人,何况是这凤鸣呢?这也就不难推测,上阴学宫,奇门之术,凤鸣,想来姑娘就是那压塌上阴三万士子脊梁的凌溪凌姑娘吧。”

第24章 终是求不得

星子稀疏,点缀着如黑的天幕,下了一夜的雨,,似乎带着有洗刷鲜血与罪孽的力量,但即便如何覆盖,发生过的始终无法轻易抹去。

南齐边界第一高山---通威山,在月光的映射下,处于茫茫云海之中,如同笼着一层薄薄的银色轻纱,仿佛刺入云霄的一柄巨剑,玉璧屹立,山身陡峭,在山脚竟寻不到山路所在,只有数条玄铁锁链将几座山峰幽谷相连,踏锁飞跃,这也是上断云山唯一的方法。

高高的通威山侧,通威崖顶,正是地煞门的所在,江湖上让人闻之便不寒而栗的杀手培养基地,追杀江湖上或各国内武功高手,接收的任务无一失手。

此时崖口下山洞内,一人身着素白色云纹锦衣,背身负手而立,剑眉烁目,相貌清矍,眼光有意无意的望向齐楚边境沽西河方向,一副云淡风轻之色。身边一身着乌黑长袍的老者,眼眸闪着愤怒而尖锐的光芒。

身后跪着一众满身血色的黑衣人,各个神色据是诚惶诚恐,虽然隔着几丈之距,但是还是能感受到白衣男子身上散发的与生俱来的寒冷气息。

“我地煞们下~天罡二十四煞~竟被两个女子打的铩羽而归,若不是她们手下留情,似乎本座在此见到的就是你们的尸首了呢。”

“属下有辱主人使命,罪该万死。”黑衣人双手抱拳,不敢抬头,却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慑感。

“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凌溪。”白衣男子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呢喃一句,眼前却忽现那性情薄凉,貌却惊为天人的白衣女子,月下奏萧,温婉美好,却对任何人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除了那将死之人。

想到这里,那白衣男子突然感到胸腔内一震烦闷,白色衣袖一挥,跪在身后的天罡二十四煞瞬间倒地,身上都刺着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月色之下散发着森森寒之光,而片刻之后银针便悉数消失,如同蒸发一般。

“门主,上京那边怕是已经知道此次任务不成,我们是否退还金主的佣金,毕竟···”一直立在旁边的老者在黑衣人倒地良久后,试探的向白衣男子请示。

“哼,我堂堂地煞门还会惧怕他。”白衣男子转身拂袖而去,脑海中却还是那飘逸的白色身影,那张秀美不凡的面容,驱散不去。

细碎的晨光照在宽敞的庭院之中。

马车路过青砖红瓦府门,停在了小巷中的后门处。

阴云涌动,不安的气氛在缓缓的酝酿着。

黄昏时分,赵桐进入偏院的一处厅室,见到凌溪与商红菱时,面色略微有一丝惊讶,“拜见赵司会大人,此次我贸然前来打扰,杨阁老说,务必要将一本记录楚国所有官员和国事情况小札”听到商红菱说出杨阁老三个字的时候,赵桐身体明显颤动了一下。

商红菱侧开身子,梨木雕花的卧榻上,一袭白衣的凌溪静静端坐,“想必司会大人已经听说了,叶清尘叶小郡主进入了金陵,昨夜我等被敌人袭击,不慎与小郡主走失,小札就在小郡主手中。

赵桐神色微动,明显非常关心这本小札,这其中记录着楚国的官员以及国家秘密,在楚国正直混战内斗之时,掌握这些对于赵家有巨大好处。

“你们就在赵府住下,我会安排好一切,我马上派人出去秘密寻找小郡主”赵桐说完又望了凌溪一眼,似是有意无意的打量了凌溪。

凌溪始终是情绪淡淡的,精致绝美的面容上无一丝笑容。凌溪似是感受到审视的目光,忽地抬头正对上那双眼睛,凌溪的眸子都是冷冷的,但身上却有一种无形的震慑气势,“谢谢你”樱唇微张,凌溪只说了这一句话,见此赵桐也不再逗留转身出去。

管家也很快的为她们安排好住处,赵府的一处幽静偏院,地上的积水已经清扫干净,屋子一角处还有几棵梅花,雨过之后,开的更胜。

“我不能逗留过久,赵府是官宦之地,虽然明着有人会有所忌惮,但暗地里应该很多暗卫再搜查,等赵桐拿到那本小札之后,到时候就按计划行事。”凌溪淡淡的对商红菱说道。

赵府也就是赵司会府,赵桐正是楚国的司会,而且也是最年轻的国子监祭酒。赵桐本是墨门中人,但自幼体弱,在墨门这个尚武的江湖门派内自然不好生存,但他天资聪颖,自小饱读诗书,从墨门而出,进入楚国考取功名,在辅国从政方面倒有所建树,但很少有人知道楚国的赵司会与威震江湖的墨门有关系,若不是赵心舞以前出现于墨门,连身为凌府大小姐的凌溪也不会知道。

凌溪看了一眼商红菱,又撇开头望向窗外“你在赵府的消息估计很快就会有人知道,上京,魏国那边都会派人寻找,然而你又不去顾玄武府上,却利用小郡主身上的小札的身份来到赵家,你不仅在避开上京那边,同时也在避讳顾玄武?”

商红菱手指搭在窗沿,神色略有一瞬踟蹰“昨晚多谢你的出手搭救,这份恩情我定会还你们,若要活命,我们只能靠自己,顾玄武虽强,但这是东楚,若是日后被人发觉楚国大将军收留大虞武王府三郡主,日后难免引起楚帝忌讳,而且他对小郡主很是在意,我又何必去担心呢”。

“你先在赵府住下,我到时帮你再寻一个安全隐蔽之所,现下我要等一个人来”。凌溪说完最后一句,商红菱上前去接过丫鬟们送来的东西,利索的整理起来。

入夜,月色融融,庭院寂寂,周遭十分安静。

凌溪关上房门,四下张望几眼,确认安全之后,轻轻几步飞身而起,片刻之间,身影已经离开赵府。

郊外一处荒凉的山坡之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棵枯树。

一个身影从树后款款走出,轻踏树干,伴着树上落下的簌簌雨水,转身一个旋子落地。

“你当真回来了,那两辽·····”树荫之中的人是一个暗色锦衣的女子,唇红齿白,眉眼颇深,有一种异域风情,又有几分华丽的韵味。

“我听说你有身孕了,怀有龙裔,你想不想这孩子平安降生,日后有所建束。”见那女子在沉思,凌溪顿了一顿又道:“君正卿估计不会放过你,就算孩子平安降生,日后也会沦为君正卿手中棋子,他可不会满足于作个富甲一方的安逸王爷,而是···”。女子没有回答,“你若同意与我合作,我保你孩子一世平安,若是个皇子,我能帮他除掉君正卿,让他有朝直登皇位,不然的话,君正卿是绝对容不下他的,留在宫中只有死路一条。”

那女子似有踌躇和不忍,沉思片刻,才重重回答“我答应你,君正卿安排的明静已入宫为妃,诞下皇子,君正卿定会保他为太子,定不会放过我和孩子。”

看向凌溪的瞬间,在身上略有停顿,“你等了他那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要见面了,可是却又要生死相隔了”

凌溪轻柔的看向远方,想到现下那风暴中心的男子,眼神一片凛色“我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偿还我夫妇所受苦难。”

女子略有一怔“看来他待你是极好的,让你竟倾心于他”。

凌溪立于山坡之上,风吹动她的衣角,她神色一片坚定的望向金陵的方向。

所有伤害他的人,她凌溪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25章 落魄书生

好大的雪!

金陵的初春竟然飘起大雪。

从金陵几里外看去,白凯一片,像是有万千鹅羽飘落,纷飞如席,寒冷刺骨,似要将整片天地都冰冻了起来。

这从金陵城的各家屋舍的门前,大雪飘过,堆积过膝,于北风的吹拂中结出一层厚重冰痂,似铁水浇着,偶尔泛出冷光,更让这种寒气加重了几分。

而就那在城南的一座巨大府邸,却与周边人家区分了开来,门前人影攒动,并不显得清冷,冰雪不住覆盖却又被清扫,使整座府邸都变得清静起来。

由金色琉璃瓦铺砌而成的府顶,朱红色的大门,如脂的汉白玉,犀利的石雕,于大雪中笼罩着薄冰,庄重巍峨,美轮美奂。

而就在那高达五丈的正门牌楼上,则有着‘凌王侯府’四个大字。

“呼哧……”

凌王侯府门前不远处,伴随着一声轻响,一名仆人模样的男子将一堆焦黑的物品丢弃在了雪中,仔细看去,却是王府用过的废炭。

而即便如此,在仆人走后,这里便传来了一阵惊呼声,仅是片刻,便有十余名男子簇拥了过来。

相对而视,彼此间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统一将目光集中到了那堆废碳上,于是,疯狂争抢了起来。

“哎……”

一声轻叹,仆人轻轻摇头。

对于这几乎每日都会上演的场景,他早已麻木,或更准确的说是早已懒得计较,因为对于这些平民而言,王府内每一件东西都可以说是至宝,纵使是丢弃的木炭也是他们无法触及的。

不为其他,只因那堆被丢弃的废碳中,仍还保存着四分的原料,这等原料,取自遥远的深山,需经仔细开采,再由军马押送,淬火数日,再雕以龙图飞凤,才准许被王府所用。

故可以看出,这等木料在这些平民眼中何其珍贵。

“嘎吱”一声,大门重新关上,厚重非常,像是关闭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让人无法触碰。

“咦……那是什么?”

午时,风雪渐停,冬阳隐现,于云中透出缕缕暖光,驱开尘雾,似乎不再那么的寒冷。

这时,一辆雪白的马车悄然自远方飞驰了过来。

仔细看去,马车通体竟完全由华贵的汉白玉雕铸而成,似羊脂般滑腻,于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点点白泽,令四周的寒雪都要逊色几分。

在车辕四周,更雕刻着诸多草木,其中龙凤交合,鸟兽齐鸣,似乎随时会挣脱而出,驰骋于天地,令人惊异。

“大概便是曾经的大楚天骄、王府的千金‘凌溪’了!”

此刻,有人轻语,顿时令众人惊醒,望向雪白马车的目光更加惊骇。

因为对于大楚子民而言,‘凌溪’这个名字实在太过不凡了些,准确的说,其几乎已经成为了大楚青年才俊心中的信仰。

不为其他,单凭她那出尘的容颜便可倾倒一切,更何况还有其那不俗的天资。

二者其一,无论哪一种,都足以令所有人追赶簇拥了。

却没想到,今日竟有幸得见!

“天地自然,方如何才能破解……”

王府正门前,马车停立许久,却丝毫没有动静,令众人惊疑。

直到过去许久,一声轻叹才从车内缓缓传来。

但显然,并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有的只是更多的疑惑。

尘世间,天地最大,不可忤逆,而肉体凡胎又怎能破解?

人们只记得,那道声音空灵动美,宛若嫡仙轻语,沁人心脾,似乎可以涤尽尘间一切。

“哎……”

直到过去许久,马车内才再次传出一声叹息,随即便见到门帘掀开,一道绝美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一眼看去,其浑身笼罩着一股朦胧的雾气,随风而动,如那清水涟漪般,波光连连,但依旧遮挡不住那一副近乎完美的躯体,朦胧中更添美感,近乎不真实。

可这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不多时,其便被侍女簇拥,走下马车,顺着那完全由汉白玉雕砌而成的台阶徒步而上,缓缓步入府中。

留在人们心中的,只有那一刹那的绝世旷美。

“心明净,人明净,方可驱万物!”

就在王府大门准备关闭的时候,一道声音却从人群中传了出来,顿时令所有人侧目,一齐将目光转了过去。

只见在人群后方,一名书生模样的少年静立,被所有人注视,情绪却没有丝毫的波动,而是蹲下身去,缓缓将地上的废碳捡入怀中。

“哦?”

闻言,凌溪同样脚步微顿,迷蒙着雾气的双眼划过一抹诧异,沉思许久,忽然眉头轻挑,像是明白了什么,双眼中的惊讶愈发浓烈。

而当其将目光看向人群后方的少年时,却见其刚好将地上的木炭捡拾干净,轻轻拍打了下有些陈旧的衣衫,对着凌溪微笑点头,随即便不再停留,缓缓向远方走去。

“小姐,那是什么人?”

见状,一名侍女惊奇,从凌溪的神态来看,那名少年自然是做出了一件对于小姐来说很有价值的事情,故而感觉很不可思议,于是轻声问道。

“一个很有意思的少年,也许……比京都的那些所谓的才俊还要优秀!”

沉吟许久,凌溪的目光再次平静,看了少年离去的背影,缓缓说道。

“什么……比京都的才俊还要优秀……”

闻言,侍女惊异,有些不敢相信,道:“可我看他也不过是一位穷苦书生罢了,又怎能与京都才俊相比?”

“凡草可长成楼宇般高大,蝼蚁尚可伏地听经,你又怎知一介书生只会永远平凡?”

“小姐说的是!”

“今时的雪好像更大了些……”

抬头看了眼天边的细雪,凌溪略微失神,随即便便不再停留,缓缓步入了府中。

东楚祥顺三年,凌溪再次踏入金陵,前朝元祥二十五年,大虞林辰战死铜陵,凌溪白衣骑马负剑出金陵,从此这天下少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多了一位宣威天下的铁血女将军。

第26章 闲逛

大楚这几天发生了几件大事,凌家二公子家门口被人打伤,伤势严重。还有就是远赴两辽的那个传奇女子时隔三年再回凌家。其中最大的一件就是昔日战神元赞将军辞官归乡的消息,伴随而来的流言也不少,有说他是受到朝廷的排挤,也有的说他因为不支持君慕白的野心愤慨离去。怎么说都不要紧,流言这东西时间长了就换人了。况且,元赞走得那天可谓是声势浩荡,专挑街上人最多的时候举家离开帝都,让那些有灭口之心的人断了路上动手的念头。

可有的人就不那么幸运了。

清和居。

“汪礼被杀了。”楚君刚进雅间就立即向夜语汇报道。

也算是意料之中,毕竟牵扯甚广的人脉中只有他微不足道。虽是元赞的亲信,可现在的元赞根本保不住他。

“什么人杀的?”

“据说是遇到劫道的。”其中关窍细想便知,劫道这种事总是掩人耳目的最好理由。

“那就把这个劫道的带到我面前,我来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做遵纪守法。”

梧桐一个没忍住笑了出声,楚君也嘴角微动,领命离开了。房门关上梧桐就忍不住了,在夜羽似是看疯子般的目光下笑了好一会儿才收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对,遵纪守法,夜羽你绝对是模范。你从来不偷别人的酒喝,也没烧过人家的院子。”

夜羽点头表示认同:“梧桐姐谬赞了,我就是这么有道义。”

“道义?”梧桐又笑了,“你的这个东西已经被李神通吃得一干二净了,现在你拥有最多的就是脸皮。”

“是吗?我还以为我的脸皮早被你吃了,不然你怎么长了这么多肉?”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成功让梧桐翻了个白眼,夜羽很满意,她端起茶杯,手腕忽然发力将茶盏砸向门板。

梧桐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到那声喊叫就明白了,不过相比之下她更关心倒了的门板再修要花多少银子。李神通嬉皮笑脸掸去身上的土,踏上门板走进来,煞有介事地摇着扇子:“这风真大,真大。”

“墙角听得还愉快吗?”

李神通眨眨眼睛:“听墙角?这么龌龊的事本公子才不干!”

梧桐接话:“你不在医馆好好给人治病却来这里找死,你这种行为果然不龌龊。”

“知道你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

“你吐一个我看看!”

“行了!”夜羽在房间里火药味冒出来时就立刻泼上冷水,“神通,你怎么来了?”

李神通一脸好心当成驴肝肺的表情坐到夜羽旁边,朝窗外扬了扬下巴:“你看看外面,难得有这么热闹的夜市。城西有个富商嫁女儿,请了好多唱曲卖艺地说要在金陵好好热闹几天。你们还坐在这里闷着?出去走走吧。”

夜羽本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李神通一直在耳边吵,连梧桐都倒戈开始劝她,她就为了耳根子清静些答应出去逛逛。还没出清和居,李神通就和梧桐吵得脸红脖子粗,就差动手了。

想当初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李神通还自称“在下”,梧桐还大大方方地行了个江湖里说“久仰”,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走着走着,两个人吵累了,街上路人就终于不用频频侧目看热闹了。李神通是个闲不住的,想用路边各种各样新奇的东西逗夜羽一笑,结果几次碰壁就彻底放弃。后来,不知道又看见什么新奇的东西,就自顾自地跑开了。

梧桐和夜羽肩并肩走着,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金陵最不缺的就是纨绔子弟,上前搭讪的不是被梧桐心不在焉的冷脸吓跑,就是被夜羽的目中无人弄得莫名其妙。

终于梧桐受不了自己的磨磨唧唧,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之前要派楚君盯着将军府?”

夜羽毫不掩饰:“这是上阳谷截杀后唯一一条有用可查的线索,上阳谷的行动定与将军府抑或是君慕白有很大的关系。”

“我知道你一直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梧桐抿了下唇,“可你因此淌入金陵这场风暴中,可是得不偿失的,毕竟你还有很多事要去完成。”

“你不必想太多,主要是我正义感太强,见不得那帮畜生活得比我还舒服。”夜羽简简单单结束了这个话题,她不想多说。初见梧桐时,她身受重伤,眼里满是扭曲与仇恨,那时年仅十八岁的夜羽承诺帮她报仇才换来她的倾心相助。尽管后来知道她是顾玄武的人,她也从来就没有别的心思。梧桐独处时,夜羽常常能看到她眼底翻涌的杀气。血腥的刺激究竟能不能放下是看行动,而不是说出来的话。

“林辰那边什么情况?”算算日子,自那天长廊下遇到后他就再没出现在金陵。

“如果我的感觉没错,林辰查的是大虞楚玉,只不过好像发现了什么导致他彻底推翻了从前他所知道的一些事情。细节部分无从的知晓,他本就有戒心,调查的重要环节都是他自己执行,我们的人只是他为了省事使用的工具。”

“这么神秘?”夜羽轻笑一声,“他还挺有趣的。”

如此热闹之时,许多商家都把一部分商品摆出来。琳琅满目,珠光宝气,说得一点也不过分。夜羽就被那些华美的璎珞晃到了眼,走过时不经意一瞥,摆在绸布上的一款与她记忆中那人脖子上戴着的近乎重合,一时有些心猿意马。除去材料比不上那人的贵重,样式近乎相同。

两人刚刚走过,从一条岔路走出一男一女,女人牵着男人跑到摊位前,指着刚刚夜羽看过的那一个显得惊讶又欣喜。她扭头想与男人说话,目光却在不经意间与人群中一道纤瘦的身影相遇。

“......菲儿?”

“什么?”

“哦,没什么,看花眼了。”女人低下头,眼眸中晕开了悲伤之色,“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菲儿,她从前那么好静,如果还活着,今天这样热闹的景象我一定要带她出来。那孩子从小孤僻,心思又重,不过却也没有坏心眼,但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

男人搂过女人的肩,在她耳边轻声道:“她手上权势过大,威胁到皇上了,没有真凭实据也不会闹成那样。”男人一边安慰着,可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女人刚刚看去的方向,一点点变得冷冽幽深。

第27章 活下去

夜市热闹归热闹,可夜羽却越走越觉得心里烦躁,喧嚣声吵得她太阳穴突突地痛。所以她在梧桐兴致盎然地指着远处水面上的画舫向她介绍如何如何昂贵时,趁她不注意离开了。

出了城门,好像就把吵闹与繁华丢在了另一个世界,任城中怎样人声鼎沸都与她无关。但是环境的落差,让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城郊有一条路是通往西山的必经之路,不同于官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个时间很少有行人路过。夜羽懒得走了,就停在石桥上,望着仿若流到天涯尽头的河水突然觉得心上如压了块石头,很沉,很闷。

她跨过石栏,踩在仅有一足宽的边沿,靠坐在石栏上掏出归海笛。剑与笛都是她的父亲亲自教给她的,这两样东西在从前不知道打发了多少时光。从前,她不参与宴会,不参加同龄孩子组织的任何娱乐活动,不理睬那些没话找话之人,因为太吵。所有人都说她性格孤僻怪异,没有几个人敢靠近她,或者说愿意接近她。但重点在于父亲宠她,就没有人敢多话。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她偏偏会因为楚君的寡言少语而刻意捉弄他。她才不管他是谁,他亦是如此,所以她觉得他像是个人。真的,小时候的她就是这么想楚君的。

归海笛不负盛名,笛音悠扬。她依稀记得楚君说过什么时候会送她此笛,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也许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吹奏时,他随口说的。

阴影自身后投下,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有一个人学着她的样子坐在了她身边。只是他身高腿长,那姿势显得有些别扭。即使不看他,夜羽也能感觉到他的疲累,至于究竟是身体还是精神就不好说了。

一曲终了,她笑着问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人道:“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

她有些开心,很久都没有人能与她想到一起了:“那不妨我们都当自己在做梦。”

“好。”

夜羽垂眸,目光追随着向前推动的水纹:“听了我的曲子,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就算是乐妓还要给赏钱呢。”

那人也爽快:“你要什么?”

“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必须实话实说,敢不敢?”

“梦里有什么不敢?”

“好,林辰公子就是与众不同。”夜羽眉尾一挑,抛出第一个问题,“你的名字?”

“林辰,我姐姐取的。”

夜羽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答案:“你和神通是怎么认识的?”

一提起这个,林辰先笑了起来:“算是世交。”

“那小子有时候真的挺欠收拾的,不过没想到他会帮你这种忙。”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其实和认识你的原因差不多,他留在清和居也是想查明一些事情,就顺便帮我了。”

“我觉得你似乎挺让着他的。”林辰偏头看着夜羽,见她不想否认接着说,“虽然他比你大,但你总是多惯着他一些。”

夜羽弯了弯唇角:“有一次我和他出门遭到几十个高手埋伏,他们的目的原本就只是为了除掉我,所以对神通那边就下手轻了些。他本可以突出重围离开,却硬生生杀到我面前,替我挡了好几刀。他在高烧昏迷几次差点挺不过来的时候,还在说要我快走,没有办法不让人动容。”

“神通是那种谁对他好,他就用命对谁好的人。”林辰说着叹了口气,“这样的人真的是不多见了。”

“那你是吗?”

林辰勾唇,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算是吧,我是你的护卫,我得用命护你周全。”

夜羽没有回应,只是拿起玉笛慢慢送到唇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吹什么,可能不同的曲子穿插在了一起,也可能只是随心而为。她现在其实很开心,因为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能好好听她说话了。

而此时的林辰心思却是百转千回。哪怕她可能背负着一个惊天秘密,更或许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就算她是鬼,他也觉得没关系。

夜羽自是不知道林辰的这些心思,脑袋里还在回想刚才他说认识李神通的过程。

“夜羽,你知道楚君对你的心思绝不止表面那样吗?”

笛声戛然而止。夜羽愣了一下,又继续刚才未完的乐曲。而林辰已经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答案,心下明了。

一阵冷风吹过,夜羽打了个寒噤,那点兴致彻底被吹得一点都没有了,也不管林辰,单手撑在石栏上,一个跃身翻上桥,向城门的方向走去。林辰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那种感觉让夜羽觉得怪怪的。

两人刚走进宅院,李神通就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我说你怎么甩了梧桐,原来是去见他了。”

“你吃多了吧?”夜羽不理睬,绕过他往进走。李神通看了眼林辰,跟在夜羽身边唧唧喳喳说个没完。夜羽怒了,当即站定,指着旁边的荷花池沉声道:“你信不信我丢你进去?”

李神通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折扇一展,眉尾一挑,特别有底气地说:“不信。”

嗵。

哗。

“......”林辰看着在水里扑腾的李神通,忽然觉得夜羽待他算是客气的了。他到岸边,朝游过来的李神通伸出手准备拉他上岸,不想隔空飞来一粒石子,他凭借本能收手躲了过去。

夜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句话也没有。

“你知道凌溪回金陵了吗?”

“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她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吗?”李神通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她为何远赴两辽,我只知道你不能对不起倾城,她可是整整等了你十年。”

林辰抬起眼眸看着夜空“必要的时候带她离开金陵,去学宫去两辽都好”林辰似乎不想回答前面的问题

“好”李神通起身朝外面走去,走到门槛处突然回头盯着林辰“活下去,别像当年一样,有很多人在等你回来”

第28章 书生(上)

“好冷的天……”

一大清早,陈霂便将院里的积雪打扫了干净,环视四周,干冷的地面上铺盖着浅薄的细雪,银树、枯草,随着冷风轻轻摇动,于荒凉中有一种另类的美意。

这时,又一阵冷风吹来,夹带着雪花,顿时让陈霂打了个冷颤,只好放下手中的扫帚,拭去额角的汗水,缓缓向屋内走去。

因为屋里有炭火,总比外面暖和。

可如若有人见到这一幕,定会大惊失色,因为这个地方,早已有十余年不见人影了。

一眼看去,这竟是一座近乎荒废的巨大府邸,占地百亩,地势开广,雕栏画柱,玉砌石阶,伴随着丛生的杂草,无数残废的琉璃瓦堆积,被冰雪覆盖,偶尔露出一角,便足以道出曾经的辉煌。

而就在那高达六丈、笼罩着厚重灰尘的正门牌楼上,三个宛如龙蛇游走的大字依稀可见,‘汉王府’!

……

……

“开春三月就是五年一期的科举了,若能金榜题名,便可以封官进爵,从朝中拨派些银两,为死去的乡人迁坟正名,而我也终不负这些年的寒窗苦读了!可如若不能……”

站于屋内,凝视着窗前的寒雪,陈霂目光微动,泛着一丝迫人的神采,可说道最后却苦涩了起来。

记得去年秋时,北方战乱不断,无数胡人入境,于城中烧杀掠夺,食人血肉,于边境一带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而到了深秋,大楚边境的军方更是接连败退,使胡人深入,最终侵入乡野,掠夺民女,杀伐不断。

为避灾祸,陈霂只好与乡人难逃,可最终却依旧没能躲过胡人追赶,无数乡人奋起反抗,却只使陈霂几人逃出,几经流转,孤身来到了这座被称为‘南都’的金陵。

可身无分文之下,自然不可以住店和吃食,只好被迫入住了这座几乎已经荒废的府邸,‘汉王府’。

只是,这金陵,似乎有着太多的故事,就好像那个女子一般充满神秘……

“书者,不求达己私欲,只愿兼泽天下也……”

不久,屋内便传来了陈霂朗朗的读书声,透过窗子,沉浮在雪中,为这座荒废的府邸增添了一丝生气。

而一眼看去,这间屋子极为简陋,除却一张摆满书籍的木桌外,就只有一盆还在燃烧的炭火,火苗微微摇动,似乎是在陪衬陈霂的读书声,让这件本就枯燥的事显得不太枯燥一些。

只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盆中的木炭并非新碳,而正是被凌王侯府丢弃,保持着四分原性的炭火。

也正是有了这些炭火,才会让雪天不再那么寒冷,不然,陈霂真不知该如何过活。

可这也只是解决了单方面的问题,其余的却让陈霂认知到了自己的无用,比如每日的餐食,身无分文之下,一日一餐,有时都会成为极大的问题。

也比如书籍,科举在望,那是几乎云集了整个大楚俊贤的地方,而如若仅仅只靠屋内的这些杂书就想入榜,真的有些困难了些。

而就陈霂这一副瘦弱的身体而言,连苦力都做不了,根本无法赚取银两,也正是应证了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砰、砰、砰”

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声音很急促、很刺耳。

是有人在用脚踢!

陈霂皱眉,起身将门打开,而同时,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也相继出现在了面前。

“怎么这么久才开?”

看了陈霂一眼,男子有些不耐,随即便绕开陈霂,大步走了进来。

“听我家小姐说,再过数月就要科举了,对否?”

靠坐着一张木椅,拿起一卷已经泛黄的书籍,男子开始随意翻弄了起来。

“是!”

见状,陈霂皱眉,但却没有阻止,平静的答道。

“哦?”

闻言,男子眉头一挑,随即饶有兴趣的坐直身体,问道:“那你可有打算?”

“尽我所能,定可以金榜题名!”陈霂如实答道。

“呵!”

闻言,男子轻笑,眼中的嘲弄变得更甚,道:“尽你所能?你莫非就真的天真的以为,就单单的只凭你这几本杂书,再加上你那所谓的寒窗苦读,就可以金榜题名了?”

“为何不可!”

陈霂自然注意到了男子眼中的嘲弄,心中不由微怒,但依旧保持平静,直视着男子问道。

“呵!为何不可?”

闻言,男子坐直身体,随手将书籍放到桌面上,嘲弄道:“你可知这五年一度的科举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参考的人就只有你们这些寒门子弟么?告诉你,那里可是几乎云集了我们大楚国一半天骄才俊的地方,而这些人中,更不乏名门望族、皇家子弟,就单论这些人而言,他们所读的书籍都是上上之选,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你们这些寒门所不能触及的,这些你都知道么?”

“知道!”

陈霂皱眉,但却依旧面色平静,缓缓答道。

“知道就好!那你现在可还有题名的把握?”

见到似乎达到了效果,男子胜券在握,又重新靠坐在了木椅上,面带嘲弄的问道。

“有!”陈霂面色不改,如实答道。

闻言,男子眉头微跳,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坐直身体,沉声问道:“几成?”

“六成!”

“砰!”

闻言,男子猛地站直身体,手掌在身前的书桌上一记怒拍,顿时传出一声闷响,一张凹陷的手掌印便出现在了桌子上。

“狂妄!”

见状,男子丝毫不觉,并且无视了陈霂怒视的目光,面带怒气的说道:“我本以为你还算是一个通读诗书的聪明人,但现在看来,你不仅不聪明,反而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榆木脑袋!”

事实上,被王府安排来特地照顾这位少年,本就不是男子情愿的事情,以凌王侯府的实力,即便是动一动脚,不说京都,至少整个金陵都会抖一抖,而身为王府的管家,身份自然高贵的无法想象,可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派来照顾这位穷苦少年。

第29章 书生(下)

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言,二者永远都是无法产生交集的存在,宛若云泥。

可如今,却就这样莫名的交集了,对于一向心存傲意的管家而言,心中自然会极为恼怒。

可纵使心有恼怒,男子也不敢向王府撒火,只好迁怒在了陈霂的身上。

而既然小姐对陈霂抱有期望,希望他可以努力读书,可以金榜题名,那自己就从中插上一脚,适时地打击一下陈霂,令他知难而退,从此放弃读书,那么,自己照顾陈霂的使命也就可以提前结束了。

况且,凌溪帮助陈霂,其实也只是顺便的事情,即便男子从中插上一脚,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料想小姐也永远不会知道,只能在以后对陈霂感到惋惜罢了。

而对于这一点,身为管家的男子还是很有把握的。

因为,与这个穷苦的寒门书生,哪怕多待上一丝一毫的时间都是在对他高贵的身份产生侮辱。

这般想着,男子平静了下情绪,开始思妥另一种可以说服陈霂的办法。

却没想到,陈霂在这个时候缓缓开口了,看着男子的目光平静

如水,不起丝毫波澜,顿时令其心头不由一颤,忽然有了一种莫名不安的情绪。

“你今日来此,不会就是为了嘲弄我的吧!”

“呵!自然不是!”

闻言,男子轻笑,又重新坐了回去,眉头请挑,道:“你也知道,我大楚国书院无数,其中最负盛名者,便是‘云麓书院’了,那里几乎是所有青年才俊向往的地方,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吧!”

“嗯!倒是听过一些!”陈霂点头道。

“听过就好!”

见状,男子神色略缓,嘴角流露一抹笑意,继续说道:“如今在城南新立了一家分院,正好需要一位教书先生,我正好可以安排你去那里,每月有十两白银的赏钱,仔细说来,倒是悠闲自在,比你在此苦读强上不少!”

说完,男子似乎早有准备,便从怀中拿出一张金色荐书,放到了面前的书桌上,在其上,四个宛如龙蛇游走的黄金大字异常醒目,‘云麓书院’。

见此,陈霂神色微动,终于起了波澜。

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荐书共分为五种,其中,金色为最上等,由此可见这张荐书的分量了。

而见状,男子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终于将陈霂说服了,眼中顿时略过了一抹得意。

因为在这些凡人眼中,一张金色的荐书绝对是旷世难求,虽然这也只是自己的随意之举,但想必用来说服陈霂已经足够了。

只可惜,陈霂在这个时候却摇了摇头,神色恢复平静,缓缓说道:“多谢你的好意!”

“多谢?”

见状,男子愕然,显然没有想到,而在这时,陈霂却将门打开了,平静的站于一旁。

意思是让男子离开。

“我会参加科举,也会金榜题名,就不劳您费心了!”

“愚昧!你真觉得你可以题名?”

见状,男子恼怒,站起身来,直视着陈霂说道。

“那是我的事情!”陈霂平静答道。

“呵!你的事情?”

闻言,男子皱眉,随即不怒反笑,道:“你是不是真的太过天真了些?从你入住这座王府之后,就真以为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况且,如今有我家小姐插手,更是整座凌王侯府的事情,你现在却说只是你的事情,要置王府于何地?”

“小姐的好意,没齿难忘,日后定会报答,只是现在……请你离开!”

闻言,陈霂皱眉,显然听不懂男子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依旧保持着平静,缓缓说道。

“哼!愚昧!”

男子面带恼怒,终于一甩袖袍,大步向门外走去,可这时,陈霂的声音却从身后传了过来。

“听闻王府中只有一位管事,却有着太多的管家,而你可知,你追随了小姐多年,却为何始终都只能是一名管家而不是管事么?”

“为何?”

闻言,男子疑惑,转身问道。

“因为……”

陈霂语气微顿,眼中略过一抹笑意,道:“我要科举,而不是教书先生!”

“嗯?”

闻言,男子眉头微皱,显然没听懂陈霂的意思,而这时,陈霂又继续说道:“我的桌子被你弄坏了,希望您可以送一张新的来!”

说完,陈霂转身,不再理会男子,缓缓将门关了起来。

“你……”

男子沉默许久,终于抬起头,满面恼怒。

因为,他懂了,尤其是捕捉到陈霂眼中那一抹不知是开心还是嘲讽地笑意,心中更是生怒。

其实,从始至终,都是男子在嘲弄罢了,陈霂并没有计较。

准确的说,是懒得计较。

因为,这一切都是陈霂和凌溪之间的事情,而不是和他一个管家的事情。

说的不雅观一些,当家犬咬了主人,主人会去反咬么。

想通了这些,男子面色微红,心中泛起一股怒火。

可却无处发泄,只好一甩袖袍,大步离开了这里。

管家走后,陈霂负手而立眼角瞥向一边“凌小姐,这般看的起陈霂吗?竟亲自前来”

“三月科举几成把握?”凌溪从墙角缓缓步出。

“九成”陈霂淡淡的说到,好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凌溪没有就这个问题在问,只是慢慢的说道“陈霂,生于淮南郡平阳镇自幼聪慧,五年前曾求学于核下学宫先后拜入理学大家冯哲,法学大家祖河先生门下,四年前上***下,稽上三座学宫士子论道,公然指责三座学宫,内有中原诸国混战,外有外族虎视眈眈,学宫士子却只为自身为争名夺利,被学宫驱逐勒令终身不得在入学宫,随后不知所踪”凌溪看着陈霂一字一句的说道。

“看来凌小姐对陈某调查的很清楚,我只不过一落魄书生而已何德何能能让凌小姐如此上心?”

“黄梁古琴,后来青冢倾城。白发,红线,凄凉了烟雨。如花美眷,终不敌古琴陌路。”凌溪不做回答,只是莫名其妙的说了这样一句话,随后向外走去

“三月科举前,大楚户部尚书钱崇必定丢官,国子监右忌酒白宣必将调任户部尚书。”凌溪空灵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窗前的陈霂好似丢了魂一样呆呆的站在那。

第30章 兵符

最近钱家有点倒霉。

本来以为靠着培养出钱岚这一个太后、皇上又是太后的亲儿子就能几世荣华,可不想君幕白亲自监办的几次查贪腐行动把钱家几个在朝堂官居要职的人都打了下去,斩首下狱一个都没少。

“君幕白早就想掀了钱家了,谁叫钱家那几位自己也不争气,估计只从钱家搜出来贪污的银两都够君幕白解燃眉之急了。”夜羽自顾自说着,手上也不闲,算盘打得飞快,还不忘补上一句,“早知道我上次就应该多放几把火。”

雅间里只有林辰,听到这后半句话眼角一抖。夜羽自是不会理会林辰是怎么想的,她现在看着这些账目只觉得心烦!自拒绝了君正卿合作要求后,那厮一直没动静,估计是憋着坏,打算到处找茬。虽然夜羽明令禁止清和居名下各店铺出现偷税漏税的行为,但免不了有人耍心眼,所以这账她得亲自过目。

今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在门口遇到林辰,他说要去清和居喝茶就跟着她一起来了。梧桐原本还担心夜羽当着林辰的面处理账本的事会出问题,但林辰连瞟都不瞟一眼,端着茶盏站在窗边看街景话都不说。

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都聚集到了旁边店铺门前,夜羽坐在房里都能听到外面传进来的中气十足的吼声:“活腻歪了吧你!再给老子说一遍,谁家要完蛋了!让所有人看看,惹我钱家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林辰那个角度刚好能看清一切却又不容易被人发现,他抓了一把炒黑豆,在那肚子特圆的壮汉举起拳头时一颗黑豆打在了壮汉的腰眼上。那壮汉哀号一声,还没缓过来,又有一颗正中后脑勺......

嚎叫一声高过一声,夜羽正奇怪怎么回事,一转头就看到林辰神色淡淡手上却不停,玩得不亦乐乎。夜羽被这种表情与所做之事极不协调的搭配逗笑了,只是没笑出声,压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林辰公子,没想到你也玩这种阴招。”

林辰不以为然:“林辰公子也是人,也有恶趣味。”

壮汉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豆子砸懵了,也顾不得看热闹的和家丁捂着嘴笑得有多开心,两只手不知道该捂哪里。他指着店老板的手指都开始颤,“你”了半天又吼道:“行!算你厉害!我们走着瞧!”说完就带着人手连滚带爬地跑了。

林辰离开窗边,转身正对上夜羽似笑非笑的目光。

楼下看热闹的人群中,只有一个脸色不是很好,挤出去小跑着直奔一条街外的饭庄,在杨自耳边说了几句话就低头哈腰等着吩咐。杨自也不恼,短促地笑了一声,喃喃道:“不急,这样的人我们有的是机会。”

结果第二天城南就发生了命案,据说是钱老二强买强卖不成打死了商贩,人已经被押到了官府。公堂上,钱老二还指着主审信誓旦旦说:“你办了我小心周文轩和我姐让你死全家!”话音还没落,周文轩就走了出来,又在钱老二的罪状上添了一笔,气得他肚子直颤。

“周文轩,你别忘了是谁把你扶持到这个地位!要不是我们钱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呢!”

周文轩等他说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好,我们来假设你说的是真的。可就算是那样,怪也只能怪你们没想到会有今日。在你尸首分离之前我送你一句话你可一定要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

钱老二的死就是钱家崩塌的开端,毕竟钱家盘根错节根基深厚,想要一夕摧毁还有些困难。钱老爷在朝中还有些威望,是最难处理的,只是他不知从哪里得知自己当了太后的宝贝女儿身中奇毒,细想过后知道大势已去,也就不再挣扎。

君幕白还算照顾了钱岚的面子,只杀了几个犯了重罪的,剩下的人流放边疆,自此钱家被连根拔起。

可钱岚究竟有没有中毒,谁都不得而知。

“今天下午有一道密报送进了宫,安插在宫里的人传信说与边关军队还有兵符有关,详细内容还不知道。”

夜羽也不知有没有听楚君的汇报,看上去她对手中书的内容专注程度要比楚君说的高得多。夜羽不说话,楚君就那么站着。房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明明表面不动声色的两人却用沉默互相较劲。

并不是楚君违逆了夜羽的心意,而是他太直白点出了夜羽不愿意承认的心思,让她心里生出了一股邪火。

最终,还是楚君先妥协了:“钱岚的事还要查吗?”

夜羽扔下书,声音依旧和缓平稳:“宫中守卫莫名其妙增了两倍,尤其在寿康宫更甚,这不是设的局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查什么?”

听语气楚君就知道夜羽已经怒火中烧了,只是他知道她的脾气,有些事她犹豫在做与不做的边缘,必须要适时推她一把她才会做出决定:“如果钱岚真的中毒......”

“君幕白虽然是个白眼狼,但还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夜羽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额角,“以后只要告诉我有关上阳谷的事就好。”

“可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从情势来看,上阳谷牵扯复杂。那两千人的军队很有可能是为了护送一个人,而这个人应该与密报中兵符有关。”

夜羽单手撑着头,显得有些疲倦:“兵符不是在君幕白手里吗?”

“不,这一块是多出来的。”楚君非常确定。

夜羽摘去灯罩,眼睛盯着摇曳烛火,其中却无丝毫光亮。头脑中万千思绪纠缠拧成了结,根本无解。她闭上眼,在死扣中寻找到了一个清晰的关联点。

时间流逝,就在楚君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低声道:“看来我必须要走一趟去会一会元老将军。”

楚君立刻否定:“不行,太危险,还是我去。”

夜羽摇摇头:“只有见到我,他才有可能说实话。”

第31章 初到南平

元赞出身于南郡的普通人家,早年为生计参军,一步步得到先帝赏识才坐到了将军的位置上。此番辞官归乡,据说当地百姓在城门口夹道迎接,依旧如昔年风光。

夜羽拿起笔划掉名单上这位老将军的名字,发现他走之后,朝堂上就再没有先帝倚重的老臣了。比她预计的时间要快上许多,君幕白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楚君进来时,就看到夜羽盯着桌案上的纸发呆,刚想关上门出去等她的时候听到她问:“楚君,你恨我吗?我害得你家破人亡,又让你整日为我出生入死,躲躲藏藏。”

“我父亲的选择,他不后悔我也支持,为何要恨?”楚君很坦然,坦然到他都不需要观察夜羽的反应就知道她相信他说得都是真的,“可以出发了。”

夜羽颔首,将名单放到烛火之上,看着它一点点卷曲发黑化为灰烬。

府门外,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站在车前逗马的李神通看见夜羽出来本想吹声口哨却因风寒先咳了起来,夜羽目不斜视径自上车,掀起车帘就听到梧桐不屑的声音:“不就落个水吗,还风寒?姐姐我下雪天跟一帮人赛马都没有这德行!”

“你还是换个自称吧,洒家怎么样?”夜羽自顾自坐好,梧桐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凌厉,却只是让坐在对面的林辰弯了唇角。

这个时辰,帝都城门已经关闭,街上商贩行人早已散去,薄雾让路面隐约发亮。楚君骑马先行至城门,守卫装束的男子四周张望一番跑上前拱手道:“楚公子,兄弟们这就开城门。”

楚君下马还礼:“多谢。”

“楚公子言重了,昔日照拂没齿难忘,必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言毕,城门缓缓打开,李神通驾车随后而来与楚君交换了个眼神先行一步。守卫不知楚君还有何事,正要开口,只觉楚君右臂微动,一道白光向他斜后方飞去,紧接着响起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从立柱后倒下一个黑影。

楚君几步上前,拽下那人脸上的面具,入眼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他眼眸微眯,抓起那人的手,果然在手腕内侧发现了一块刺青,图案再熟悉不过。

丞相府。

周文轩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帝都的地图,他在某个巷口的地方烧了一个洞,以那里为起点画了好几条线路,可每一条经过的宅院都被他再次排除。而剩下的,也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他拧起眉头,冷笑一声。堂堂一国丞相,在帝都却连一个大活人都找不到!

笃笃笃。

“谁?”一个黑影自窗外闪过,霎时困倦之意散去。打开门,他一眼就看到地上被石头压着的纸条,上面只写着一个地址,再无任何信息。再四处看去,除却浓重夜色再无其它。

周文轩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默念了很多遍上面的地址,忽而想到什么,直奔书案,准确找到地图上这座宅院的位置,手指用力点了两下。如果是真的,那么事情就越来越复杂了。

天亮时分,夜羽一行人已经顺利进入南平城,住进清和居在此地的客栈。店主姓崔名严,也是南平城分部的管事。先前梧桐以视察为由已经提前打好招呼,所以刚进门饭菜热水都不少。

李神通顾不了其它,一见到床就把自己扔了上去,说什么都不起来。楚君和林辰上上下下搬运行李,里面最重的应该就属那一箱子的账本了。

崔严年纪不小了,笑起来眼角全是褶子。他亲手给梧桐和夜羽盛了两碗粥,因为不知道夜羽的身份,所以这第一碗就先给了梧桐,还附赠上谄媚的笑容,看得夜羽直想用刀顺着他脸上的那些褶子划开。

“崔主管,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吃人。”梧桐嘴上是这么说的,可这语气却是越听越觉得危险。夜羽知道为什么,因为崔严送上来的账目她总共算了三遍,能够做平一百万两也算他有点本事。

崔严干笑几声,把桌上的盘子往一起推推又分开,自己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一抬头见林辰和楚君从楼上下来,他像找到了救星立刻道:“梧桐姐慢用,我就在后边,有事叫一声就行!”

梧桐很友善地点点头,又转身朝走过来的两个人挥了挥手,等两人坐下,梧桐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知道为什么崔严跟见了鬼一样吗?因为你们长得太俊了,而他有断袖之癖,所以害羞了。”

夜羽嘴里半口粥没咽下,顿时呛到了,捂着嘴好一阵闷咳;楚君斜了梧桐一眼,没有说话;只有林辰很配合地一边笑着,一边给夜羽倒了杯水。

梧桐的眼睛就没停下来,一直在三个人之间转,最后停在楚君那张有些阴沉的脸上。她忍住笑意,把包子换到夜羽面前:“赶了一夜的路大家都没精神,开个玩笑提提神,别这么激动。来,吃个包子。”

夜羽看都不看一眼,包子太像崔严那张笑得灿烂的脸,她吃不下:“吃完饭都回房休息,别睡太死,崔严肯定有问题。”

她起身上楼,路过李神通房门口时脚步一顿,推门走进去。李神通还保持着爬着的姿势,一条腿悬在外面。夜羽靠近,伸手碰上他的额头,有些烫手。

“吃不吃东西?”

“吃......”李神通终于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夜羽,“我想吃糕点,你给我买下个糕点铺吧......”

闻言,云殃用力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想吃自己去。”

“唉,就知道你没人性,我还是跟床相亲相爱吧。”说着,他又闭上了眼。

夜羽翻了个白眼,拽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严实,然后直接出了门。她直奔梧桐的房间,轻车熟路地打开梧桐的机关匣,从里面掏出一叠银票,翻了翻又觉得不够索性又抓了几张。

于是,梧桐回来看到大敞着的盒子还有少了一半的银票,想咬人的心都有了。

第32章 复杂关系

南山寺是这座城的标志,建成百年,又被后人修缮无数次。虽然再无法恢复昔日的壮观,但一砖一瓦沉淀的沧桑都让它显得厚重,让人望之肃然起敬。夜羽觉得这里比皇城要好太多,因为那里外表华贵,内里空虚,什么都如海市蜃楼一般不堪一击。

“姑娘,药您拿好。”

夜羽收回视线,把银两放到桌上。

掌柜把抓好的药递上前,又见夜羽的衣服和首饰必定非富即贵,于是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夜羽很认真地听了,但是因为从来没做过,听了半天都没明白掌柜的第一句话。

她似懂非懂地道了谢,在掌柜很不信任的目光中把药接了过去,刚准备走又想到什么掉头回来,问道:“掌柜的知道崔严吗?他欠我钱,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崔严?”掌柜的神情显得见怪不怪,向门外张望了一番向夜羽靠近了些,“姑娘一看就不是南平人,现在南平谁不知道就城北那块地一半都是崔严以别人名义买下的,据说养了十八房小妾。我跟你说,几乎天天都有找他要账的,不是找不着人就是被教训一顿一身伤的该回哪儿回哪儿。姑娘我劝你啊,这钱还是别要了。”

夜羽早在听到十八房小妾的时候就在心里把崔严千刀万剐了,长成那样不人渣也难。

“他那么有钱,为什么不还?”

掌柜摆摆手:“要他出钱那还不如要他的命呢!在南平,谁不把他当笑话说啊?不过人还算有点本事,把清和居在这里的店弄得有模有样,但怎么着也补不上他丢的那些脸面。”

夜羽笑笑:“有南山寺在,还担心哪天雷劈不到他吗?”

“说的是,说的是。”掌柜也笑起来,看着夜羽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这姑娘看着矜贵,还真挺有意思。”

夜羽这一路走来,大街小巷看得最多的就是刻在招牌右下角的代表清和居的图案,说起来挺振奋人心,但细想如此规模为前提下崔严每半年上交的钱银就让她有种“他怎么不去死”的想法。她挑了一家清和居名下的糕点铺,进去就坐到椅子上学着帝都那些纨绔子弟身上的架子,把银子往桌案上一拍,道:“挑几样最好最贵的包起来,快点。”

这招果然有效,立刻有人跑前跑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东西摆到了她眼前。她不是很领情,皮笑肉不笑问道:“这么快?来,说实话,是不是上头来人了?”

“这,这......”

夜羽没等他“这”完,拿着东西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留下满屋子面面相觑神色惊恐的店员

回到客栈时,梧桐他们都已经休息了。她绕到后厨,正在准备午饭的厨子一看到她就扔了菜刀,一边说着“您忙”一边倒退着离开。夜羽有些莫名其妙,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长得吓人了。

她放下药,正要翻箱倒柜找找药罐子耳边就响起了林辰淡淡的声音:“我帮你。”

有人效劳自是好,可是谁能告诉她,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的?

“你去休息吧,药煎好我给神通送去。”林辰找出药罐放到炉上,见夜羽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兴趣十足地研究灶台的结构也就由着她去了。

林辰拆开药包,看着里面的药材叹了口气:“夜大小姐,这药好是好,但神通喝了恐怕脸上就要长包了。”

夜羽愣了一下,假装没听到。林辰笑了笑,就当自己没说,把里面大补的药挑了出去。夜羽一直不动声色地悄悄观察他,见他干活十分利落又觉得惊讶,但最后绕到嘴边的就变成了:“你还懂医术?”

“比不上神通精通。”林辰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但平常照顾你肯定够了。”

夜羽挑了挑眉,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虚攥了下拳,沉着脸道:“说吧,还有什么我不知道?”

“你带着我不就是要试探我吗,一下子说出来多无趣?”林辰一本正经道。

夜羽觉得很有道理:“那今天先放过你。”

林辰再没有接话,蹲下身,目光停留在烧得正旺的炭火上,猩红色的火光让他的眼眸忽明忽暗。他也不知道夜羽于他而言有何关系,他只清楚有人唱了台大戏,目的就是将他与她联系到一起。很明显,身旁的女子虽不知其中详情,却早已看出端倪。一出将计就计,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夜羽从竹筐里挑了两个橘子,把其中一个扔给林辰。他毫不怀疑地剥开,把一瓣放入口中,一咬酸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夜羽勾唇,拍了拍他的肩膀:“林辰公子,起码在吃这方面,你可是技不如人。”

帝都。

周文轩在小巷穿行许久,终于找到了眼前的这座宅院。大门紧闭,听不到任何声响,从哪里看都不像是有人居住在此。派来的人在这里盯了许久也不曾发现过异常,所以最开始这里就已经被排除在外。

他上前敲门,许久都不曾有人回应。他又拿出昨夜黑影放在门口的纸条,确定上面写的地址就是这里无误后,绕到宅院的偏门翻墙而过。

还未站稳,就听到有脚步声朝这里而来。他急忙躲到假山之后,待人靠近一把捂住来人的嘴,匕首已经刺入他的腹部。他刚松了口气,却不料被束缚之人单手向后扣住了他的肩膀,一把将他过肩摔在地面,自己因脱力倒了下去。

此番动静已经惊动了巡查守卫,从脚步声判断至少有十几个人。周文轩来不及细想,立即翻墙而出。守卫头领赶到时只看到了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的自己人,还有他腹部插入的那把精致的匕首。

头领蹲下身,目光敏锐捕捉到刀柄处刻的“周”字,立即吩咐道:“传书给主上,剩下所有人即刻撤离。”

“那这里如何处置?”

“主上说过,一旦有人闯入,此地片瓦不留。”

第33章 局势

夜羽端着药和点心回到李神通的房间时,见到他换了个别扭的姿势拧在床上,看着她都觉得难受。走近一看,发现改变的不仅是睡姿,在眼角还出现了一块淤青。这种伤,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楚君的习惯是,打他专打脸。

“起来,喝药吃东西。”

闻言,李神通直直坐起身,想也不想地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药,立刻像见了鬼一样问:“药从哪里来的?”

“路边采的。”

“......”

夜羽把糕点一盘盘摆到桌子上,她才发现这么多还真像是把糕点铺都买了回来。李神通一直盯着她的侧脸,忽然喉咙哽住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以行动掩饰,迫不及待地坐到桌子旁边开吃。

“夜羽啊,你该好好说说小楚子了。”他拿起一块燕窝糕送到夜羽嘴边,见夜羽一脸嫌弃又悻悻把手收了回去,“我不就叫了他两声,他脾气就那么大,还欺负病人,有没有天理?”

“你再多叫几声,你应该就有机会可以换张脸了。”

“......”

夜羽送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开门出去。李神通看着眼前明显价值不菲的糕点,抿了抿唇,几口吃掉手上的,又抓起两块拼命往嘴里塞。

南平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夜羽回房睡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有一种第二天天还未亮的感觉。她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等到清醒才叫楚君进来。他已经在门外等了快半个时辰,想必是有要事。

果不其然,楚君呈上一把匕首和书信时,夜羽就意识到有些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她心里冒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周文轩怎么会找到那里?

“我之前让你查是什么人杀了汪礼,现在有结果了吗?”

“没有。”

夜羽没有回应,拿起周文轩留下的匕首,指腹在“周”字上摩挲。派去保护元赞的人传信回来说一切正常,可如此情势下于某些人而言,大概都会很希望元赞能够变成永远开不了口的死人。

“楚君,你先行一步带人引开躲在暗处盯着我们的人,我和林辰随后启程,然后告诉梧桐让她在南平安心查账,等我们回来。”

“林辰?”楚君显然还有顾虑。

夜羽点头:“对。他是人是鬼总要试试才好,跟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李神通呢?”

“他留下来配合梧桐,那个崔严不好对付。”夜羽忽然笑了一声,看向楚君,“这就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吗?”

对于夜羽谜一样跳跃的想法楚君早已见怪不怪,根本不予搭理,转身就走。夜羽也习惯了楚君这种无视她的本事,不与他计较。她又拿起周文轩的匕首摆弄了一阵,觉得他也是够腐败,西域送来的贡品就被他用来杀人。想了想还是留着,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当晚,夜羽与林辰就出了城。刚开始还能遇上些赶路人,走过一个茶棚后就有一种人迹罕至的感觉。本来挺清净的环境,却让后面偷偷摸摸跟着他们的人完全破坏了。

夜黑风高,最适合杀人了。夜羽忽然止步,不想林辰比她动作还快,飞身跃到“尾巴”身后,干脆利落地卸了他的胳膊还有下巴,把他押到她面前。

干得漂亮。

这个“尾巴”一看就知道长了一身硬骨头,那双眼睛还算得上有那么点锐利。夜羽两根手指捏起他的衣袖,就见他疼得额头冒汗浑身发抖。

“不要怕,我没他那么粗鲁。”为了印证这句话,她慢慢把“尾巴”的胳膊抬到与视线齐平,冲他一笑,看着他泛着杀意的眼睛,手腕一翻带动他的胳膊猛地翻转过来,这一下好像就能让他永远闭上眼。

夜羽看到他手腕内侧的图案了然地点点头,掏出周文轩的匕首,让锋刃沿着他的脸颊一路划到腹部,鲜血从伤口不断淌下,浸透了他半边衣服。

杀人偿命这是公理。她不管鬼门和周文轩有什么牵扯,说到底总归是一场局中的人,她的手下死在周文轩手里,就总要有人还她这条命。

她毫不留情地将匕首刺入,等他挣扎了几下咽气后才示意林辰把他丢开。她不喜欢杀人,但走到现在这一步,这种事她必须要亲自下手了,等后来鬼门赶到的人看到如此景象,再做什么也必然会忌惮几分。

“你知道,有时候威胁不需要用说的,用行动反而效果更好。”夜羽把擦过手的手帕丢到“尾巴”的脸上,勾唇看向林辰。

林辰表示认同:“犯你者死,我知道。”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费劲,意思到了就好。夜羽示意他留在原地,从矮树林之后牵出两匹马,挑了下眉:“是不是觉得很神奇?我跟你说,变戏法的本事你也不如我。”

两人几乎同时上马,相视一眼,夜羽轻笑,先林辰而去。

帝都,皇宫。

太监总管急急领着周文轩前往御书房,紧张的样子让周文轩看着心跳都加快了些,这三更半夜君幕白急召入宫肯定没什么好事。

“臣周文轩参见皇上。”他规规矩矩行礼,视线凝在地砖交错的划痕上。

“城南几座院子失火,而在此之前有人曾看到你出现在那附近,你能告诉朕是为什么吗?”君幕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中是驱不散的冷意,“从火灾现场收集到的灰烬明明沾有明油味,你还敢上报是意外?周文轩,你这是欺君。”

“臣罪该万死。”周文轩连忙叩首,不给君幕白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立即补充道,“皇上,臣去那里是调查兵符的下落,并不曾放火。臣不据实上报是因为此事还没有头绪只是臣私下的揣测,实在不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君幕白眸中愠色未减反增,但脸上并未表现出来:“最好是这样。朕令你三日之内查清此事,否则革职抄家,流放边关。”

周文轩暗道“不好”,却又只能硬着头皮叩首:“臣,遵旨。”

第34章 激动干嘛

曾经有人告诉夜羽,有朝一日,他要让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一切的一切都归他所有。只是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那人尚是十四岁的少年,鼻青脸肿倒在泥地上,甚是狼狈。

如今,虽然雄心壮志只实现了一半,但在楚国的土地上,此刻天空闪耀的星辰依旧不能只属于他一个人。眼前湖面平静无澜,远山与夜色相融,所以湖边跳跃的火光总让人有种可以照亮世界的感觉。

林辰四处张望寻找夜羽的身影,奈何光线太过昏暗只能看清模模糊糊的树影。悠扬笛音适时响起,扰乱夜间清风。他循声而去,终是在一棵大树上找到了夜羽。她背靠枝干,右腿竖起,左腿悬在半空中,格外自然洒脱。见林辰找到了她,她停下坐好,伸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日夜兼程去南郡?”夜羽淡淡地问,“林辰公子的人头可是可以换来很可观的银两,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林辰没有回答,只是探身把带来的披风给夜羽穿好,手法略显陌生地将系带打成一个很漂亮的结。夜羽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只垂眸看着那双骨节雅致的手,在夜里皮肤更显得苍白。如此赶路方式任谁都会觉得疲惫,夜羽其实不想说话,只是不习惯身边多出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陪她坐着,那种感觉很奇怪。

“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恶毒?”林辰的声音很平很缓,他坐正,目光放在湖边暖黄色的火焰上,“我能看出来你不喜欢杀人,所以你也没必要为了试探我而故意为之。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无意害你。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头绪,的确与你有关,但我只想把它查清楚。”

夜羽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听了进去,但是却没有任何反应:“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林辰笑得坦然:“江湖上都说‘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还是挺有道理的。或许我更想有个人能跟我好好说话,没有隐喻,没有试探,更没有威胁。”

“你放心,我很善良的。”夜羽说着自己都笑了,她伸出右手,掌心放着一块玉牌,上面用繁复工艺雕刻了一个镂空的“清”字。林辰不明所以,也没有伸手去拿。

这种人真是够了,每句话都劝她相信他,可他自己却连她的东西都不敢收。

“这个玉牌楚君也有,没什么特别的。最多只能让你在走南闯北的时候,不必挨饿受冻。只要是清和居名下的店铺,看到这个玉牌会提供给你所有你需要的。”

话音刚落,夜羽眼中杀气骤现,但林辰反应更快单手扣住她的手腕与她跃下大树稳稳落地。两枚暗器飞过两人刚才所在之处,刺入地面。

几乎是瞬间,四面涌现几十名黑衣人将两人围在中央,手中兵器泛着冷光。不给两人缓和的机会,几十人齐齐举刀,一招一式皆是直取命门。

林辰剑法了得,一个人足矣应付,夜羽都不用拔剑,右手持玉笛时不时挡去砍过来的刀。两人始终背靠对方,任凭怎样刁钻的攻击都无法将二人分开。夜羽心中有一瞬间的惊奇,觉得她与楚君之间那么多年的默契似乎都比不上她和这个只相识了不过几月的男人。

黑衣人明显训练有素,看架势不似普通的杀手的确难对付,但并不是两人的对手。夜羽还有闲心在抵挡的同时看几眼林辰,她必须承认,她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把剑用得如此出神入化,让人观之惊叹。正在与夜羽交手的杀手以为林辰被分了心,向同伙使了个眼色妄想前后夹击。却不想还没靠近,她就身形一闪跃到了那人身后,扭断了他的脖子。

不过片刻,黑衣人倒下大半,头领见势不妙吹了一声长哨带人撤退。林辰收剑,掸去身上的浮土。夜羽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发现都是一剑封喉,反观林辰,身上连半滴血都没有沾到。

如此利落从容,想必手上的人命也不少。

夜羽挑了下眉,再转念一想,谁不是呢?

“这批人中没有人使用暗器。”

林辰非常肯定,夜羽也认同。这一批杀手并不是鬼门的人,反而招式阵法她都十分熟悉。只是他们擅长隐藏,即便是高手也很难发现。这样看来,那两枚暗器是有人想提醒他们,也就是说还有人躲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有对你又爱又恨的人吗?”夜羽靠在马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林辰。

林辰显得很是无奈:“......没有。”

“说不定你自己不知道。”夜羽望着黑漆漆的树林沉思一番又说,“谁让你长得太勾人。”

正要上马的林辰闻言身子一震,险些没站稳。

夜羽斜了他一眼:“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干什么。”

帝都,丞相府。

君幕白定的三日期限等天亮就到最后一天了,饶是周文轩现在也开时慌了。他猜测如果那个人真的没死,听到风声一定会前往南郡,于是在必经之路上安排了杀手,也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至少要应付过君幕白那边。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受到任何发回来的消息,他已经坐不住了。

忽然有人出现在窗外,轻轻敲了敲窗棂就直接翻窗进来。周文轩看清来人时神色骤然一变,放下手中剑立刻行礼。那人一身夜行衣,五官精致英挺,周身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这下周文轩又觉得头开时痛,这尊大佛的事情更棘手:“主上,属下已找到突破口,一旦得到证实,危机即可化解。”

“突破口?”

“是。”周文轩点头,“君幕白昔日心腹大患也许并没有葬身火海,她手上很可能有调动百万大军的兵符。如果能够利用她,眼下困境迎刃而解。”

男子眼中划过一瞬间的惊异,后又恢复如常:“利用她,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周文轩语气自信十足,“有一个人的死足矣让她与君幕白永远反目成仇。而且,似乎有一股势力在背后帮助我们。”

男子闻言凤眸微眯,陷在阴影中的半张脸如同不可见底的深渊。

第35章 牵扯

春末夏初,南郡很少能见到晴天,连绵阴雨总是不断。山中云雾缭绕,人迹罕至之处更是静谧无声。谁能想到,在枝叶掩映的深处,有一座院落已然历经数十年的风雨。

鲜有人知,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元将军曾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也更没有人知道,如今城中元府内住着的老将军只是戴着面具的替身。而真人独身一人在这深山中,脱去绫罗绸缎,穿着布衣,过着最平凡也最真实的生活。

院中石桌上放着一坛酒和一个酒碗,酒碗中附着薄薄的雨水,昭示主人外出许久未归。楚君推开轻掩着的篱笆门走入,在院中四下看了看,在石桌旁坐下。

坛中酒香浓郁,让人闻之欲醉,可楚君却无动于衷。他忽然想到从前那个快把半个酒窖搬来的小女孩木着脸逼他开口与她说话,那时候他还小,不知道她只是想要有个人能正常的聊天争吵,不要动不动就把“赎罪”、“饶命”、“该死”挂在嘴上。一直到现在,她的心性还没有变,她的随性让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感觉不到任何的压力,但又心甘情愿为她交心交命。

包括他自己。

元赞采药归来,远远看到院中的蓝衣男子时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他不急不慢地卸下竹篓,用手巾擦去沾到衣服上的露水,又回屋拿了一坛好酒和酒碗才在楚君右手边坐下。

“你父亲死后,你下落不明,我便知道你会有来找我的这一天,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个时候才来。”元赞给楚君倒了满满一碗酒,放到他面前时才恍然想起楚君自小喝酒喝伤后就滴酒不沾,又笑道,“老了,不记事了。”

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

楚君不动声色,等着元赞的下文。

“我来南郡这一路上都有人暗中保护,当时我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不论你找我是为了什么,我先谢谢你。”元赞端起酒碗一口饮尽,咽下后长叹一口气,但没有说话。

楚君很明白为什么,因为当年帝都那场烧了两天两夜的火是他们所有人的梦魇,那意味着一场由统治者主导的单方面屠杀正式开始,从一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

元赞算是所有人中最幸运的。

竹屋二层书房,夜羽站在桌案后一手持笔在宣纸上勾勒远山轮廓,笔法流畅,功底尽显。林辰站在旁边,看着她寥寥数笔将墨点化为落红,重现此院落春日风光。

“山外的人事太难懂,还不如就在这里喝喝酒,作作画,挺好。”夜羽唇角带笑看了林辰一眼,“好几次都让你和我翻窗户,还习惯吗?”

林辰笑笑:“从前我也喜欢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某个人家中,或是站在他的身后。”

“你那是要杀人,我只是为了吓人。”夜羽挑了挑眉,走到窗口,回眸朝林辰勾唇一笑,“现在我就教你怎样吓人。”

院中,元赞已经喝了半坛子的酒,看着昔日被先帝器重寄予厚望的楚君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一时大有感慨。他放下了戒心,直言道:“先帝一早就看出君幕白不是个东西,打压了那么多次也没让那小子觉悟,我看啊,大楚非得败在他的手里......要是......唉,人都不在了,说这些也没用。”

楚君正要开口,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眼角微微扬起。

“元老将军,你说谁不在了?”

就算是久经沙场的元赞听到这声音也淡定不了了,当下酒碗就落了地,整个人身子一震从石凳上蹦了起来,双目死死盯着二层窗口的人。

夜羽很满意这个效果,歪头对林辰说:“你看,吓人你也不如我。”说着,她伸出手看着他。林辰会意,小心翼翼拿起桌上的画,递给夜羽。见她将画向外展开,语气轻快地对元赞说:“我记得以前弄坏你一幅画,这个就当赔礼了。”

元赞根本听不到夜羽在说什么,反应过来时膝盖一弯就要下跪。楚君收到夜羽的意思,立刻搀住元赞的胳膊将他扶起站好。夜羽从二层下来,走到元赞面前,见他还没缓过来,便对楚君与林辰说:“你们去这附近看看有没有河,我想吃鱼了。”

没想到元赞比这两人反应快,指了一个方向急急道:“有有有,就在那边,就在那边。”

夜羽理解元赞的心情。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来打扰他,实在是事出蹊跷,就算她想甩手不管也总有人在背后放冷箭想搅得她不得安宁。

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今天我来,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其它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讲。”夜羽开门见山道。

“是。”元赞颔首。

夜羽看元赞毕恭毕敬的样子心里又觉得冒火,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于是深吸一口气问:“你手上是不是有一块兵符?大楚军队在上阳谷被屠杀,究竟是为什么?”

元赞怔愣一瞬,立刻将其中内幕全盘托出。他说先帝在临终前曾密诏他入宫,交于他一块可以号令百万大军的兵符。那个军队长年驻扎边关,只听手持兵符之人或是先帝的命令。因君幕白决定攻打大虞,为壮大实力才想要通过他调兵。因怕人起疑,所以由他手下副将赵由持兵符前往,赵由恐生意外独身秘密改路而行,但护送军队未料在上阳谷出了事。

从前模糊的轮廓如今在夜羽脑海中慢慢清晰,她急于要证实一件事:“率领这个军队的人是谁?”

“颜骥。”

很好,如此就都对上了。原来从很早之前,这场大戏就已经开场了。

夜羽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眼底却是一片死寂。如果牵扯至那么久远,就是她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事。而这一路的跟踪或是追杀已经能够说明,有人想击破沉寂多年的死局,逼她做出选择。

元赞忽然直身跪在了她的面前,声音不复刚刚平稳,细听能够分辨出其中的哽咽。夜羽看着他,他的话如同咒语在耳边回响——救大楚。

第36章 铁面人

梧桐最近的脾气很暴躁。

这账不查的时候看着比什么都顺眼,只要深挖没几个是干净的。李神通见势不妙,整日摇着扇子站在客栈二层的窗口,望着远方表情很是惆怅,倒是引得满城的小姑娘每日绕远从楼下经过,各种受惊,各种病弱。但显然主角不吃这套,只是表情淡淡地盯着扶着胸口以婀娜姿势倒地的女人十分认真地说了声:“有病。”

梧桐一觉起来刚打开房间门就看到若有所思的李神通,本就不顺的气立刻就倒转过来。这厮倒是识时务,这几天不是绕着她走,就是离她八丈远,她只要眼神往他身上一扫,他就满脸的无辜还下意识后退半步。梧桐觉得,夜羽把李神通给她留下就是为了给她添堵的。

崔严还不了解梧桐的脾气,只有他敢不要命地噔噔噔地跑到梧桐面前请他下去吃早饭。李神通趁这个机会先遛了下楼,刚在桌子旁坐好眸色就瞬间沉了下去。

安静了这么多天,终于沉不住气了。就算用药,也要选一个没有味道的吧。

梧桐黑着脸坐下,崔严依旧保持着莫名其妙的笑声,给她盛了一碗粥放到她面前。李神通伸手盖住粥碗,在梧桐发怒前对崔严说:“告诉我,迷魂散是从哪里买的?”

闻言,梧桐眯起了眼,崔严脸上的笑容刹那消失转为阴狠,反身从旁边的桌板下抽出一把刀,二层空房间冲出几十个人。可崔严速度再快也比不上从小习武的沈少瑭,还未回过神,李神通的折扇就已经抵上了他的脖子。

“把刀放下。”李神通沉声道。

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见梧桐一动不动地坐着以为她不会武功想从背后偷袭,刚往前半步,一根筷子就插进了胸口。梧桐不怒反笑,单手托腮看着崔严:“你觉得你有几个脑袋?”

南郡。

夜羽从地里拔出一颗叶片形状奇怪的植物,捏在指间转了转交给林辰。林辰看了一眼,面露无奈之色,伸手接过:“姑娘,这是野菜。”

夜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抢回来走在林辰的前头。

元赞的身体出了点状况,夜羽觉得很可能是被自己吓到了。林辰走走停停寻找能用的草药,都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还没有找到。虽然他很详细地介绍了那个草药的特点,但夜羽依旧看什么都觉得像。

走着走着,夜羽忽然停下,急急后退几步站到林辰侧后方。林辰不明所以,抬头看去发现有一只核桃大小的虫子在半空中盘旋,腿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弯腰捡起一个石子,将它打下来,再看夜羽时发现她偏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忍住笑意,左手拉住她的手腕领她换一条路走。

夜羽斜了他一眼,觉得人太聪明了也很讨厌。

“我们再找一刻钟,如果没有就先用这些药,等元赞情况稳定了,我去城中买。”林辰边走边说,丝毫不觉得这样拉着夜羽有什么不对。

“我去买。”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元赞的病吃野菜好不了的。”林辰回头朝她笑了笑,“小心脚下。”

......真是好理由。

“找到了。”

林辰在夜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放开她的手,蹲下身拨开掩在上面的杂草。夜羽扬眉,把手上的野菜插到他的发冠上,暗自勾起唇。林辰将草药放到筐中,站起身,伸手摘下头上多出来的东西,若有所思:“你这么喜欢野菜?那我们晚上就吃这个。”

夜羽转身就走,一句话都懒得再说,这种总是不温不火的人最难对付。

林辰低笑几声,正要追上去时看到东边天空有浓烟翻滚,心下一沉。夜羽察觉到异常,下意识转头看去当即瞳孔紧缩。

竹屋已经烧塌一半,还在向四周蔓延。黑烟中几道身影难分难舍,刀剑碰撞之声在火光中回响。元赞本身患急症,体力不支,有一瞬松懈之时,被铁面人一掌击中胸口打落屋顶。楚君已负伤,以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匹敌。铁面人招招紧逼,楚君节节败退,忽见铁面人身形一闪跃至他身后,抬手一掌直击后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枚暗器不知从什么地方射出,击中铁面人的手腕。一个蒙面人从天而降,单手扣住楚君的肩膀带他跃下屋顶。楚君脸上已无血色,唇角鲜血不断滴落。蒙面人一言不发,将楚君的重心转移到他的身上,支撑着他。

铁面人飞身而下,与三人相向而立,仿佛感觉不到手腕上见骨深的伤口的疼痛,忽然仰天长笑,笑声响彻山林。

轰——

竹屋坍塌的瞬间,激起一地尘埃。铁面人笑声戛然而止,在天地昏沉之时无声无息出现在元赞身后,单手扣住了他的脖子。蒙面人先一步将楚君甩到了一侧的丛林之中,但已来不及制止铁面人,眼睁睁看着元赞直身跪地没了气息。

蒙面人再无犹豫,五枚暗器直朝铁面人命门而去。铁面人正欲躲闪,背后两道凌厉掌风袭来,面具后眉头忽然蹙起,短暂晃神之时躲闪不及,一枚暗器擦着肩膀而过。夜羽与林辰交换了一个眼神,林辰正欲动作时,余光忽见蒙面人不知何时绕到了夜羽身后,反手砍向夜羽后颈。

铁面人抓住时机,忽然跃起袭向夜羽。林辰来不及细想,飞身挡在夜羽身前,硬接了铁面人一掌。蒙面人显然没想到铁面人有这么快的身手,匆忙将夜羽推给林辰,对他说:“我拖住他,带着她和楚君快走!”

林辰压住喉咙涌动的血腥之气,将夜羽横抱起躲到树木之后。楚君伤得不轻,但见到林辰强撑着站起来,擦去唇边的血指了一个方向,在前带路。

越过两个山坡后,楚君忽然停下回头望去,攥在手心的暗器锋刃割破了他的手掌。

林辰放下云殃,掏出一个瓷瓶扔给楚君:“喝了。”

楚君扔还给他:“留着自己喝吧。”

“喝了,你至少有力气保护她。”林辰觉得他和夜羽就是一个风格的,见楚君犹豫了瞬间,他又道,“或者,你至少有能力杀了我。

第37章 是敌是友

一个时辰的奔波后,楚君的脸色越来越差渐渐跟不上林辰的脚步,视线也开始忽明忽暗,脚下一滑摔落在地,陷入昏迷之中。林辰立刻放下夜羽上前,单手扣住楚君的脉搏,已然十分微弱。束手无策之际,他忽然想到什么,解下腰间玉佩放在掌中,眨眼间裂纹自中央“林”字向四周蔓延,最后裂开。

林辰拿出碎片中的一粒透明药丸,刚要让楚君吞下时身子忽然僵住。夜羽持剑的手很稳,黑眸中什么都没有,自身后架在他肩上的锋刃危险到只要轻微动作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林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快速将药丸喂入楚君的口中,不管不顾地站起身,他在赌夜羽的理智。他只能这么做,现在的他不是夜羽的对手。

“元赞在山中的院子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夜羽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对。”

“我和你外出采药的时候出了事。”

“对。”

“蒙面人打昏了我,铁面人杀了元赞打伤了楚君,而只有你没事。”

林辰唇角凉凉扯起:“对,所以你要杀了我吗?”他握住剑转身,迎上夜羽的目光,二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这里太危险,不如等我将你和楚君送进南平城与清和居的人会合时,你再杀了我也不迟。”

一阵山风吹过,满树枝叶摇晃发出簌簌响声,一片绿叶落在夜羽肩头时,她终是收了剑。林辰依旧站在原地,缓缓闭上眼又睁开,把其中几不可见的情绪隐去,弯腰搀起楚君。

三个人所在的位置距离入城官道很近,恰遇朝廷官员车队经过,便借机不远不近地跟着。清和居的人早几天就准备好接应夜羽,城外驿馆已全部换成楚君的手下,非常安全。

楚君受伤过重,服下林辰给他的药后依然神志不清。郎中把过脉后一个劲地叹气摇头,夜羽二话不说拔剑抵上他的心口,告诉他:“救不了,你就死。”

郎中吓得腿都软了,连连后退:“能救能救!这位公子受了严重的内伤,好在曾服用过灵药护住了心脉,我这就开方子!这就开!”

这郎中还算有点本事,几服药下去楚君的情况就已经稳定下来。夜羽始终站在床边,直到楚君蹙紧的眉头渐渐舒展才如脱力一般跌在椅子上,掌心指甲刺破的伤口在扶手上留下斑驳血迹。

“林辰呢?”

守在门外的人闻言立刻进来回话:“林辰公子取走一把剑,往您来时的方向去了。”

“嗯。”

夜羽站起身,推开窗,远方连绵青山已看不见烈火与浓烟,如常静寂无言。

世间万物都会以宁静掩盖喧嚣。

郎中去而复返,手拿一张药方哆哆嗦嗦地问夜羽林辰去了哪里。夜羽不明所以,面露疑惑地看着他,直看着他冷汗哗啦啦地流:“我之前看到那位公子咳血,应该也是受了伤,所以我又......”

“方子留下,你可以走了。“夜羽打断郎中,转过身,目光放在远方。

父亲说她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能看透常人看不透的事或人,那是一种不需要训练或是引导的特殊感觉。可是现在,这样的特殊感觉失灵了。林辰好像亲手为她戴上了面纱,他本人可以恣意洒脱,而她却始终看不分明。

这样很危险。

“来人。”

“主上。”

夜羽拿出一枚铁质特殊暗器,对准西落的太阳遮盖住眼前的光芒,铁质边缘镀上了一层金边:“拿着这个,去查这东西有什么蹊跷。”或许,使用之人并不是她的敌人,反倒是救命恩人。

山火蔓延的趋势很快被抑制,满地焦黑灰烬,空气中让人不适的烟尘还在飘散。林辰掩住口鼻,一把拨开被火燎得枯萎发黑的植物,越接近元赞的院落,脑海中的疑影就加深一分。

院落北方的空地上,一人单膝跪地,用剑在木牌上一笔一划刻下“战神元赞”四字。

“怎么又回来了?”

林辰在他身侧站定,看他依旧黑巾蒙面,露在外面的眼角有几道很深的纹路:“你了解她的脾气,如果我不来善后,她会亲自来。”

蒙面人看了林辰一眼:“你探我?”

“不。”林辰看着他的眼睛,“不需要试探。”

蒙面人眼角褶皱舒展开来:“林辰公子果然不同凡响。”

“前辈谬赞了。我想了解的并不是你的身份,而是铁面人。”

“这点你和她都不需要担忧,今天过后,我相信他不会再轻易露面,因为他的目的或许已经达到了。”

“或许?”

“这不重要。”蒙面人站起身,把手中剑双手交予林辰,神情凝重几分,“交还给她,她势必多信任你几分。”

这把剑林辰认得,是夜羽的佩剑,似乎对她有很重大的意义。他赶回这里,最重要的原因也是为这剑。可现在蒙面人如此放心地把东西交给他,反而让他有些疑惑不解。

蒙面人看出他的心思,又说道:“我对你的了解远比她知道的多得多,如果不是为此,你恐怕没有机会接近她。”

林辰笑笑,接过剑道:“我会好好保护她。”

蒙面人颔首表示相信,语气缓和了许多:“江湖人都传林辰公子虽年纪轻轻,但武功却是了得,能硬接铁面人一掌还安然站在我面前,可见传闻属实。你若是真心待她,我也就放心了”

林辰笑而不语。

帝都,丞相府。

“南平的人都就位了吗?”周文轩坐在主位之上,表情晦暗不明。

“已经全部就位,就等目标出现。”

“记住了,既不能要了她的命,又不能让她觉察出其中关窍。事关你我身家性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是。”

周文轩在手中把玩着茶盖,翻开太医院的记录。他眼睛快速扫过钱岚的脉案,缓缓勾起唇角。他叫来人,掏出一个纸包交给他,叮嘱道:“加大药量,该怎么做得天衣无缝,你清楚。”

第38章 你想多了

东方天际微亮,屋内桌案上烛火之光虚弱寒凉。

雨水流过瓦片,汇集成滴,凝聚人世万千景象与光彩,坠地碎裂。

林辰归来,脚步轻缓,神情轻淡,唯有衣摆的泥土为他增添许多狼狈。他走进驿馆,一路无人阻拦来到楚君的房间,除躺在床上气息微弱之人外,再无其他。

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将攥在掌中的碎玉还有夜羽的剑放到桌上。玉片零零落落,已然拼凑不出原来的形状。

这一夜,他就在元赞墓旁打坐调息。蒙面人应该是受了些许轻伤也同他一起,两人自见面时的交谈过后就再无话可说。但等他睁开眼时,蒙面人早已离开,只留下一张字条用这些碎玉压着,上书:回生丹万金难求,为报公子之义,下次见面之时必将舍身相报。

林辰看向楚君,心下疑影暗生。

有人推门走进,看穿着应是夜羽手下的人无疑。

“公子,请偏房沐浴更衣。”

林辰有些讶异,看了看托盘中,怎么看都像是楚君平日常穿衣物。那人也不多解释,放下东西就走了。林辰念头一转,将最上层楚君的蓝色外衫拿去后,便露出一套黑衣,纹样金线绣制,看着便知价值不菲。

无需多想就知道是夜羽的交代。

所以这是准备送他上路吗?

仿佛是为了迎合这个单纯的目的,他刚踏出偏房,就有一碗药送到了他眼前。他从小跟着师傅学习医术药理,多数汤药只闻气味便能分明。当下,他扬唇问道:“什么意思?”

“主上说,这是毒药。”

林辰正色表示配合,端起碗一口饮尽,还学着江湖人喝酒的架势将碗倒扣过来:“现在能给中毒已深的人一把雨伞,让他死在外面吗?”

那人脸上有些绷不住,取来雨伞,抖着唇角就走了。

他撑开伞站在雨中,忽然觉得大楚的潮湿与寒冷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

此时此刻,夜羽亦同林辰一般静立在高墙黑瓦之间。四面八方小鬼涌现,让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当个女神棍,这样一路收妖伏魔也算增加修行。

况且,就算是鬼,也比人心要好太多。

可惜了,鬼不会使用铁爪钩。

她手腕使力,油纸伞旋转而出,边缘划过两人喉咙,鲜血混合雨水洒落一地。她腾空跃起将伞收回,稳稳握在手中,前后看了看道:“君幕白手下就剩你们这几个废物了吗?”

铁爪钩破空而来,铁链在空中拉直,仿若能听到铮铮作响之声。夜羽弯腰躲过,眼见上方来自四面的铁链缠绕,又利落分开回收。

此时有人釜底抽薪,铁爪自缝隙中穿过,直朝夜羽面门,带起的风中都混杂着血腥之气。夜羽皱眉旋身,黑衣人攻势不减,铁爪抓过了她的肩膀。

她看都不看伤口,再不试探,各个击破。这些人善用阵法,一旦阵眼被破,其他人就是一盘散沙。

一盏茶的时间解决问题,这是她的习惯。

油纸伞依然完好,只是沾满了血污,她把它丢在尸体之中,独身离去。这里虽地处偏僻,但等天大亮便会有人发现,不知这里的官员看到尸体身上的大内标记时,究竟会被吓成什么样。

夜羽从街巷穿行而出,一路雨非但无转停趋势,反而越下越大。她寻了一处屋檐下避雨,停下来,才感觉到肩膀的伤口隐隐作痛。

又有消息自边关而来,大楚因偷袭北魏不得,吃地形不熟之暗亏,白白损失将近五万人。其它各地战役,十战七败。如此打法,大楚必亡。

现如今,夜羽希望那铁爪钩上淬了毒。因为她告诉过楚君,她若能活到拥有破局之力的那一天,她就管;可若是死了,也怨不得她。

她低头看着积水倒映出的红衣女子,朦胧间,仿若看到了翻涌的血河。她不会因杀人而心生恐惧与内疚,但她却不喜欢杀人,更厌恶如今她为了杀人而提前费的心机——比如,红色的衣服不论染上谁的血都看不分明。

远处,林辰将手中伞收起立到拐角,又在雨中站了许久才上前,与她躲在同一屋檐下,但两人间相隔很远,恍若路人。

“你知道我下了什么毒吗?”林辰伸出手,看着雨滴密密麻麻布满手掌。

林辰没有回应,等着她的下文。

“我起名叫长命百岁。”夜羽说着自己忽然笑了,“你健健康康活得比我长,就能多在这个世上受几年苦,你说它是不是无解之毒?”

“是。”林辰看向她,“可是,是福还是祸你说了并不算。与其让我等到灾祸之后的转机,倒不如让自己长命百岁,在我垂死挣扎时尽情嘲笑。”

“你无法说服我。”

“蒙面人将一条更明白清楚的线索交给了我,这是转机;你要杀我,但现在你却想让我长命百岁,对我而言这也是转机。”

夜羽偏头笑笑,收回手,转身面对他:“我明白你的言外之意,这次我可以相信你是被牵连而非布局之人,你说的话我也会好好考虑。但是林辰,这么短的时间我还无法看透你,只希望日后你不要给我一个一定要杀了你的理由。”

林辰沉默许久,慢慢走上前,单手握住夜羽的胳膊,避开她肩上的伤口:“你可以看透我。因为你知道我送楚君回来后的不告而别不是逃跑,不是销毁证据,而是帮你让元赞入土为安,还有拿回你的剑。”

夜羽看进他深邃的眼眸,逼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换成了一句戏谑之语:“你不要告诉我,你试图让我对你消除误会的根本原因是......你动情了。”

林辰以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他扣住她未受伤一侧的手腕将她向前带入怀中。

夜羽脑袋“嗡”的一声。

脉搏加快,跳动有力,无其它异常。

林辰松开钳制她的手,向后退开一步。夜羽肩膀几不可见地一松,声音清淡:“所以这是美人计?”

林辰应答如流:“不,你想多了。”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林辰你个流氓”

天地瞬寂,云散日出。

有白鸽飞越亭台楼阁,掠过两人上空,不知最终停落谁家鸽笼之上。

第39章 放心

南平位于两河交汇之处,水涝频发,又因地势险要致使商船往往绕道而行,经济较为落后。近年,朝廷拨款在上游兴修水利,沿途水道情况皆平稳许多,渐有商贾借路近之便,以南平为中转向北而行,使之成为大楚商业发达之地。

清和居在此处的管事名徐维,为人谨慎小心,能力极强,算得上清和居元老级的人物。梧桐说,这样总是不声不响的人,才最容易成为祸患的根源,偏近期查到的证据都好像是为了印证这个说法,无论其中绕几道弯,最终都能指到徐维身上。就连刚被梧桐收拾了的崔严,在重刑之下也吐口供认所做一切皆为徐维支使。

而更重要的是,梧桐飞鸽传书,说在崔严府中搜到鬼门信物一枚。

从前出面办事的多为楚君或梧桐,夜羽的身份清和居中鲜有人知,如今二人一个重伤未愈,一个还在赶来的路上,夜羽独自行动有所不便,不过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林辰深夜醒来见有光亮自窗外映入,便披衣起身,行至夜羽房外,敲门得到应允后才进去。正在研究徐府地图的夜羽抬头看了一眼林辰,他略显松散的中衣领口露出胸口青黑掌印,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铁面人那一掌不轻,你还是多休息的好。”

林辰反应过来拢了拢衣襟:“无碍,不必担心。”

“你可能误会了。”夜羽撂笔坐下揉了揉太阳穴,“我是担心你会拖我后腿。”

“我想,我可以往前拽你。”林辰挑唇上前,眼睛看着夜羽,手指着桌上的地图问,“我能看吗?”

夜羽正看得犯困,只挑眉默认。

林辰将地图倒转过来,看了几眼眉尾就划过了一阵波澜。夜羽将林辰的表情尽收眼底,忽然来了兴致,身子前倾凑了过去,跟随林辰手指划过之处再一一看过去。林辰越看眼神越古怪,倒是她怎样都看不出端倪。

“看出什么了?”

林辰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指明两处地方,缓慢而清晰地说:“这两处有地下密室。”

这可真是神了。

夜羽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不会是江湖神棍吧?”

“徐府前身原为一皇商家宅,后因家道中落而被变卖。”见夜羽听得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林辰叹了口气说道,“我很小的时候随师傅来过这里,师傅为人洒脱不羁,见此处还无人居住便与我借住过几晚,所以地形我了解。”

“那你见过徐维?”

“徐维?”林辰认真想了想,“没印象。”

“这老油条当年还是青年才俊,是个官家的庶子,结果树倒猢狲散,亲爹带着嫡子卷走银钱跑了,只留下他身无分文,多亏脑子好使让他现在如此风光。”

林辰听她语气夹杂了些许戏谑,算了算时间问道:“不要说那个时候你就懂招揽人才了?”

夜羽翻了个白眼,这种绵里藏针的话只有从他嘴里说出来才让人觉得手痒痒。她的确不是人精,建立清和居时父亲出力不少。他那时就料到日后会出变故,便押上他的一切为她铺就了一条路,又设下一个对她而言只赢不输的棋局。

但是,她收下前者,就必定还要兼顾后者。

混乱,麻烦。

夜羽也没了睡意,就拉着林辰在旁边坐下陪她看会儿书。林辰连日奔波又有伤在身,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很快就撑着头睡着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在他的眼下看到了代表劳累的颜色。为了求证,她放下书,蹑手蹑脚绕到他面前,刚一站定又意识到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便转身关门出去。

林辰睁开眼,撑着头的手揉了揉眉心,似有若无地笑了。

第二日,夜羽起得最早,她素日就常心悸失眠,起初还把这病当回事,后来再想觉得失眠便不必做梦,这样也挺好。她换了一身青色衣衫,用玉簪松松绾了个发髻,龙冉说她这种打扮竟然能显得她温和无害,像个书香世家中弱不经风的大小姐。

夜羽决定信她一次。

林辰见到她时的反应最大,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以为有人冒充你。”

夜羽斜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两人一起便进了城。

不用刻意找路,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果然在人群最密集之处找到一家酒楼。店小二见到两人立刻迎上来,二话不说就想往雅间带。夜羽拉住他,举起右手,指间夹着一枚玉牌,她转头对林辰说:“我教你这东西怎么用。”

说完,她将玉牌放到店小二手中,对他说:“把这个给徐先生,他会明白。”

店小二动作迅速地跑上楼,没过多久,便跟随一位体态略显消瘦、面宽口阔的中年男人而来。男人朝两人拱了拱手,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夜羽露出和善的笑容:“徐先生太客气了。”

徐维也不再虚礼来往,侧身让道:“夜姑娘请。”

夜羽笑容加深——连她是谁都知道,看来在长宁,他的人也没少盯着。

酒楼二层连同后院,徐维领着二人来到里间他平日处理事务的地方,又命人上了茶才说起正事:“姑娘亲自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夜羽依旧扬着唇,可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分部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梧桐转道亲自去处理。因提前与徐先生定好到达南平的日子,担心徐先生左等不来、右等不至,小题大做惊扰了四方,遂派我向徐先生说明情况。”

“原是此事,我还正道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乱子,最近世道可不太平。”徐维面露担忧,但只是片刻。他见夜羽笑而不语,又淡淡地问道:“姑娘方便透露是何生意吗,怎么如此紧急?”

“这不边关起了风,还能是何生意?”夜羽学着他的语气,不答反问,果然见徐维唇角僵硬了一瞬。

她与林辰对视一眼,林辰读懂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不在话下,放心。

第40章 错综复杂

从徐维那里出来,林辰与夜羽便在街上闲逛,一时发觉新奇物什、讨价叫卖也别有意趣。

自从夜羽离开那浮沉算计不休之渊后,她已很久不曾白日出现在人多之处,即便迫不得已,也要纱巾覆面。如今离开帝都心中难免轻松许多,至少不必太过担心来往擦肩之人有那么几个真切认得她。

“小二,温壶酒,再上几个小菜。”林辰扬声道,拉着夜羽在桌后坐下。

夜羽本就喜静,在人群嘈杂之处走了许久,现下眉眼间有些疲倦与烦躁,刚坐下就掩嘴打了个哈欠。林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却不想她下巴一扬张嘴就要咬,亏得他躲得及,捂着手忍笑忍得辛苦。

夜羽斜了他一眼,左手撑着头,右手把玩起桌上的瓷杯。林辰看她那样子像是会随时睡着的样子,便寻了个话题:“没想到清和居还做军器生意。”

他本不指望夜羽同他说什么,但这回她倒是没什么防备:“清和居向来只图财不顾什么大义,所以军器也沾染一些,但都是梧桐亲自处理旁人不得私贩插手。不过,也少不了有阳奉阴违的。”

“徐维想必在清和居也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难免胆子会大些。”

“你也看出来了?”夜羽终于把眼神放在了他身上,“我们查到徐维的账目及他本人行踪有古怪,要论涉及问题银两,崔严那点根本不够看的。所以我和梧桐都怀疑,这个时候能获得如此暴利的非军器莫属,只是还没有确凿证据。”

小二送来酒水与小菜,分别给两人斟满才离开。夜羽不顾林辰自己先灌了杯酒,林辰随之后说:“不如说说看,我或许有办法可以帮你。”

“别的不说,要说贩卖军器必定有运出运进之行,况且兵器又不似寻常之物,出人即便遮掩也会引人注目。可我在南平的眼线说,从来没有发现过任何异常。”夜羽眉尾一挑,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林辰放在桌上的手,“林公子,你有办法吗?”

林辰眼下不敢妄言,但心中已有计算,便道:“可以有。”

夜羽笑了笑,拿起筷子低头吃起来。

身后街道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有被抱在大人怀中的小孩一时玩闹未拿稳手中瓷物件,落地砸了个粉碎。后又有一布衣贫民拉着棺材车自碎片上碾过,车子颠簸发出“哐啷”一声。

林辰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向夜羽看去时,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神游天外。细看才发觉,她似乎是在听别桌那两人交谈之语。

“我有个兄弟在宫里做事,他告诉我太后已经开时咳黑血了,这从前就整日精神倦怠、不思饮食、四肢酸软,现在我看啊......唉,也难说。”

“你说的这症状怎么那么像先帝......”

“兄弟,这话可不敢说!”

“唉,宫闱之中荒唐事最多,哪有外面再不太平也总有人情冷暖。我看那笼子里关着的,都是冷血野兽,那地方我是这辈子都不想迈进半步!”

“哈哈,你倒想进去也得有门路才是!喝酒喝酒!”

这正是冷眼人方能堪破局中事。

夜羽声色未动,夹了一块肉放入嘴中,却被腻得连连皱眉。

就这样晃过了半日,再回到驿馆时远远就看到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把门堵得严严实实,有人坐在车上,一条腿垂在下面晃来晃去。夜羽冷笑着朝身侧林辰伸出手,林辰扬了下眉,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放到她的手心。

她眯了眯眼,抬手将石子掷出,正中马腿。马受了惊,嘶叫了一声就要往前冲,奈何拴在柱上只是让车剧烈地颠了一下,把车上半坐半倚之人直接颠了下来。

林辰未避免被殃及,见门已被让开先一步进去。夜羽不紧不慢地走到李神通面前,看他小心翼翼地掸着白衣衫上的土,表情像个被大人教训了的孩子。

“梧桐呢?”

李神通立即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神秘兮兮地说:“自从审了崔严,整个人就跟吃了火药一样,不用碰她,她自己都能爆炸。”

夜羽无动于衷:“梧桐呢?”

“......在里面睡觉。”

李神通唯恐夜羽不相信,亲自带着她去梧桐房中转了一圈,又蹑手蹑脚地出来,全程正常走道的夜羽一直以看疯子的眼神打量他。

两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刚坐稳李神通就问到楚君是什么情况。夜羽据实相告,把当日能回忆起来的细节都告诉了他。李神通与林辰兄弟相称,自是不似夜羽那么怀疑林辰,思考了片刻摸着下巴说:“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个蒙面人从前跟你熟识,又怕你看出些什么才在动手前打昏你?”

这一说,夜羽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比她之前的种种假设更靠谱些。她又开始在记忆中寻找有动机之人,发现有可能的不是现在就在这个驿站中,就是早已死去。

慢着,她尚且可以假死存世,其他人为什么不行?

李神通一看便知夜羽心里又在算计些什么,安安静静陪她坐了会儿终是坐不住先开了口:“徐维那边要何日动手?”

“不急,还要找个时候去探探他那园子。”

“我去吧,在什么地方?”

夜羽把地址告诉他,却当即见他嬉皮笑脸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回想林辰当时的表情,夜羽难免怀疑这园子到底有何问题,能让这两人都闻之色变。

日光偏移,院墙的影子拉长。李神通就坐在黑白交界处,沉默了许久才缓声问道:“你知道那座园子原属于谁吗?”

夜羽把林辰告诉她的又复述一遍,本以为是林辰胡诌,却不想李神通重重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你知道那个皇商是哪家吗?”

夜羽怔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回答。

李神通掏出一枚玉佩放到夜羽面前,等她细细看过,才缓缓道出:“那皇商姓李。”

第41章 猎物上钩

此刻,夜羽又举着那张画在灯下细看。

蜡烛火苗忽然歪了一下,夜羽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又研究起手中的画。心下想君幕白终于换掉那些搬不上台面的人找了个高手,可等了许久都不见有动静,连一丝杀气都感觉不到。思及有人晚饭就不在,她忽然有了答案。

“这个季节多雷雨,在房顶站着是在等雷劈吗?”夜羽将画折起放到书橱中,再转身就看到林辰一身夜行衣站在她面前,于是又道,“林辰公子在江湖中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要怎么死、死时表情衣着如何可都要经过前思后想才行,不然可就成了笑话了。”

林辰在夜羽说话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半杯见她没有再张嘴讽刺的趋势才说道:“不知夜姑娘愿不愿意赏脸与在下徐府赏月?”

一刻钟后,换了夜行装束的夜羽同林辰出现在了徐府后花园中。只见曲径通幽,流水桃花,蓊蔚洇润,一派富贵奢侈之象。夜羽心道徐维不似崔严贪多,但只此一处便抵得上崔严所有,高墙把这些遮得严严实实半点风都不漏,倒真是个老狐狸。

林辰领着夜羽绕进一处假山,从仅容半个身子才能挤过去的缝隙穿过,又掀开地上盖着的杂草,才露出地下密室的门。夜羽从上面下去的时候还在想,当初林辰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找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

她接过林辰递给她的火折子,刚一照亮密室,就见中间整整齐齐摆了九口棺材。如此猝不及防的东西让夜羽身形一顿,受到了些惊吓。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被吓住了。”林辰说着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夜羽的手,走在她斜前方,“不过当时前方还有排位,是沈家九代家主的棺椁。传言说有个道士早算到沈家败落,说若不想列祖列宗被仇家挖出来鞭尸,便出了这么个主意。”

夜羽只顾着查看四周的情况,便忽略了现在两人的状态。她照见棺材上刻着什么字,但林辰拉着她往前走也就没有细看。两人最终停在东侧石壁角落的暗道口,隐约能听到水滴的回音。

“这条暗道是新挖的。”林辰又带着夜羽走到其中一口棺材前,将火折子交给夜羽,双手用力将石盖推开一道一掌宽的缝隙。夜羽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里面必有古怪,将火折子靠近低头看去,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这一个应都放置的是旧箭矢,上面还刻有楚国的标记。

“林辰,你不会真是神棍吧?”夜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林辰无奈地摇头,又将棺盖复原:“与你在城中吃饭时看到一个拉着棺材的车,受了颠簸时却发出铁器撞击的声音,我便起了疑。当时你心不在焉,我又不能确定,就没有告诉你。”

夜羽点头表示认可,转身照了照暗道,再想林辰说的话后肯定道:“通向棺材铺,城西那家。”

林辰勾唇:“正是。”

从前种种证据指向徐维时夜羽还心存疑虑,怀疑是否有人陷害......夜羽冷笑一声,看向林辰,忽然来了句:“你幸亏不是猴子,不然你就成妖了。”

林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接:“还是飞升成仙更好些。”

夜羽翻了个白眼:“你若是仙,天下妖魔鬼怪都是仙。”

“嗯,所以你也能成仙。”

这边两个人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斗嘴不休全然不顾什么阴风阵阵、毛骨悚然,那边驿馆楚君的房间里,梧桐看着自己被他抓着的手同样觉得不可思议,连李神通都看呆了。

“看什么?姑奶奶都牺牲成这样了,你还不赶紧给他喂药,找死啊!”

李神通见梧桐黑脸模式即将开启,顾不得这件事有多惊悚,直接扶起楚君把药往他嘴里灌,还念叨着:“小楚子,我是好人,我是好人......”

只看李神通笨拙的动作就知道他很少做伺候人的活,一时喂的药一半都滴到了楚君的中衣上。梧桐白了他好几眼,另一只手掏出手帕,擦去楚君嘴角伤与流到颈间的药水。

说实话,从她认识楚君以来,从来没见过他受如此重的伤。就连李神通都说,若不是楚君有楚家独门内功护体,再加上林辰的回生丹,恐怕以后就是个废人了。

“羽儿......”

楚君模模糊糊唤了一声,梧桐当即动作一滞,笑道:“我当是谁?原是想着那个没心肝的。”

自徐府回来后,夜羽睡了两个时辰便觉得浑身酸痛、头晕脑胀,起身喝了水越发觉得有一股寒意在体内翻涌,想都不用想便知是地下暗室太过阴冷潮湿让她受了些寒气。如此睡去越发不得安宁,整个人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天亮了也不知道。

往常夜羽都是与林辰起的时刻差不多,可今天早饭都准备好了也不见人影。梧桐见惯了她擅自脱离组织,便以为是又外出办什么事了。李神通一晚上都在照看楚君的情况,等天亮见他退了高热不再出虚汗时才回屋补觉,根本不知情。林辰总觉得不对,于是去房间寻她,敲了半天门没人回应就不顾其它推门进去。

夜羽的房间和其他人的不一样,卧室被一道西洋机括拦住,就连林辰也不知开关在哪儿。他的手摸过边缘处,误打误撞找到了隐藏在浮雕上的旋钮,门方打开一条缝就见夜羽趴在床上,一只胳膊自床边垂下,呼吸轻弱。

林辰一个箭步上前,侧坐在床边抱起她,让她转了个身靠在他身上。刚搭上她的脉搏,就见她手腕一扬甩开他的手,侧过身往他怀里钻了钻,声音发闷:“别动,你身上凉快些。我都不介意,你别扭什么劲。”

林辰听了这话只觉得无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我先给你看看,等吃了药你再这样睡。”

这种时候夜羽早没耐心听他啰嗦,挣扎着坐起身从枕头下掏出一瓶药扔给他,又一头扎了过来,和刚才姿势没有半分区别。林辰从瓶子里倒出几粒药碗放在鼻下闻了闻,正要问她什么她却预料到抢先说:“我素来体弱惯了,药是从前李神通配的,我刚吃过,睡一觉就好了。现在开始,你给我闭嘴别动。”

这边夜羽正不耐烦,却道梧桐见林辰久久未归便上来寻找,正巧撞到了这一幕。本想趁人之危奚落取笑一番,又思及破坏这氛围实在可惜,便硬生生止住脚步躲在墙边偷看了几眼就偷笑着悄悄离去了。

林辰却是没注意到梧桐,只顾看着怀中女子,生怕她姿势扭着难受。夜羽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是自己脱力由半坐着往下滑还是有人挪动她,反正最终是躺在了枕头上,鼻尖紧贴着什么上好衣料,空气中萦绕着草木清香。

她觉得这样也挺好。

这一觉直睡到太阳落山才醒转过来,睁开眼不再觉得天旋地转夜羽便知已好了大半。她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东西,忽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垂眸看去发现却是一人的胳膊,当即清醒了过来。

林辰从她一睁开眼就始终低头沉默地看着她,看她眼神清明灵动终于放了心,只是没等他张口夜羽就双手举起他的胳膊用力往外一扔,然后跟个没事人般翻过了身。

林辰“嘶”了一声,另一只手揉了揉早都没了知觉的左胳膊,又活动了几下肩膀,听得关节发响。他早就知道这女子是个心硬的主,被如此对待也是意料之中。

“你那个手下已经在门口等了几个时辰,先别装睡,叫他进来问问什么事再说。”

夜羽一听这话就要起身,林辰伸手就要帮忙被她侧身躲过自己撑着坐了起来,斜眼看着他:“我给你做的衣服可用的都是云锦,左右是我本家物,仔细弄皱了你以后穿粗布烂衫!”

跟在她身边已经一段时间了,林辰早已习惯她各种各样调转攻击模式的手段,当下清了清嗓子俯身向前装出一副轻佻公子哥的样子朝她笑了笑:“有一句话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云锦做的衣服,我当真要好好护着。”

夜羽气结冷笑:“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句非但没噎住林辰,反倒让他嘴角咧得更大:“不必提醒我,若不是你这只天鹅染了病,我定不会放过你。”说完,他直接起身,整了整衣冠便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相处许久,自然知道她每次突然转变必有目的,不就是想让他回避,何须这么麻烦。打开房门,他对守在外面的人轻轻颔首,那人便立刻进去回禀。

夜羽还坐在床上,回想起刚刚林辰那样子她就觉得以前的自己是瞎了。

什么正人君子,倒是演的一手好戏!

如此想着气便有些不顺,见人进来语气略显不善:“怎么了?”

那人也极会察言观色,屏了口气道:“几日前抵达南平的巡察使汪斯今日午时乔装打扮进入了徐府,在徐维院中停留了一刻钟后离开。因那处守卫森严,属下未能靠近,不知其中详情。”

“汪斯?是汪礼的那个堂弟吗?”得到确定后,夜羽靠着床柱沉思了片刻又问,“可是他与兵部尚书之女订了亲?”

“正是。”

夜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摆摆手:“退下吧。”

梧桐已在门外等了些时间了,见之前淡定地进去回话之人迈出门槛时长出一口气当即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一路就这样到了夜羽面前。

她见云夜羽正在屏风后换衣服,便坐到妆台前摆弄上面那些首饰,打趣道:“瞧你把人家小伙子吓的!你这种人就是变脸快,前一刻柔情似水,后一刻就冷面阎王,亏得林辰也是个脸皮厚不怕死的,不然怎么受得了你?”说着,挑了一支簪子插进了发髻中,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

夜羽从屏风后面走出,看了她一眼无所谓道:“簪子上淬了七步散,可千万小心别刺破皮。”

话音未落,梧桐立刻拔下簪子丢到妆台上,回头刚想扑上去掐夜羽的脖子时,又见她连嘴唇都没了血色便撇撇嘴作罢:“昨晚的事我听说了,可你这身子也太弱了吧。”

“反正我是知足了,若不是我从小习武,恐怕现在连骨头都没了。”夜羽顿了顿,“不说这个了,崔严怎么处置了?”

“我本想留那东西一条命,但不妨被人给灭了口。”说起崔严梧桐才想起什么,拿出一枚铁质令牌放到夜羽面前:“就是这个,在他卧室发现的。”

第42章 选择

世人都传清和居遍知天下事,消息对他们而言只分两种: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

可若是这些人看到夜羽因遍寻天下都找不出鬼面人的踪迹而大发雷霆的样子时,他们也许就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

夜羽亲眼看到铁面人被暗器所伤的伤口迅速发紫变黑,当是上面淬了剧毒,即便要跑也跑不了多远,可偏偏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尤其听到跪在面前的人一遍遍说着“属下无能”时,她就想立刻把他变成鬼。

梧桐眼看着夜羽的脸色越来越黑,但也不敢在此时多说些什么,毕竟里面牵扯了一个元赞,更重要的是楚君至今昏迷未醒。

就在空气中那几根无形的弦要崩断的时候,救星出现了——林辰不怕死地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李神通刚煎好的药,从从容容地走到夜羽面前,把药碗放下,眼神清淡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人,然后问夜羽:“需要刀吗?”

闻言梧桐掩着嘴偷笑,心里佩服了一把林辰的机智。夜羽瞥了林辰一眼,莫名其妙地就觉得心里的火熄了大半。她一言不发地把药喝了,略用了些力把碗砸在桌上,幸亏是银碗,只能听到声响。

梧桐见状立刻朝那些浑身冒冷汗的人使了个眼色,之后又观察夜羽的表情,见她没有阻止他们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等夜羽冷静下来,林辰才道:“楚君醒了。”

夜羽闻言立即起身,直奔楚君的房间而去。进门就看到李神通一本正经地帮助还虚弱地楚君坐起身,满脸兄弟情深的样子,离开的时候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楚君是这些人中最早认识夜羽的,且基本算得上形影不离,夜羽一点点的变化他都能察觉。所以不等夜羽开口,他就哑着嗓音说:“你病了。”

“还不是拜君幕白所赐。”夜羽笑笑,“你刚醒,现在与你说话不合时宜,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点头或是摇头就可以。”

楚君颔首。

“我应该回到从前的路上吗?”

这次楚君久久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眼眸愈发深邃,又混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夜羽笑出了声,伸手为他掖了掖被角:“精心布置了十年的局,从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你们所有人抛给我一个危急存亡的选择,嘴上说着我可以选择过自己的生活,但私下却早已为我定下了答案,步步紧逼。楚君,你知道吗?我现在不想做救世主,只想毁天灭地,大家干净。”

“你……”

“你不必多说。”夜羽打断他,“这件事,我自有决断。”

楚君垂下眸,不再多言。

经过这几天,他越发清减,脸部的轮廓清晰如刀削,但即便如此虚弱都无法削减刻在他眉宇间的坚毅。

夜羽想起那年外出狩猎,她被君幕白暗算,身受重伤倒在雪地之中,自己都能感觉到生命随寒冷侵袭而快速流逝。是楚君在她仅剩一口气的时候找到了她,将她紧紧裹入怀中。彼时她只能感觉到温度,却不能听清他急促和颤抖的声音。后来,她追问数次,他都没有再说过一个字。

“祸害遗千年。”夜羽耸了下肩,“当时躺在雪里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活下来了,以后必定要祸乱天下,不然总是辜负了我自己。”

楚君复又看向她,只见她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看,又是别人一早帮我定下了选择。”

之后夜羽再没有说什么,只安静地在旁边坐下,拿出归海笛兀自吹奏起来。屋外天高云淡,风清日朗,笛音不知与谁的思绪纠缠化为百般愁念,换来闻者的叹息。

楚君渐渐入梦,梦境中天崩地裂,而站在废墟中央的女子浑身浴血,放声大笑。

院中,林辰静立许久后独自离开,不知去往何处。

午后起了风,却卷起了热浪。到了晚上闷热异常,让人难以安眠。有人看了整晚的月亮,有人强迫自己入睡,还有人拼凑了整晚的碎片也没得到答案。

而即便如此,天亮后所有人都收起了夜间不自觉显露的心事,皆若无其事坐在一桌享用早餐。

饭后,夜羽避过众人,独身进城,翻墙进入知府官邸。管家带着一干下人匆匆忙忙往知府大人卧房而去,不料半路被人用匕首挟持。霎时间,护卫将二人团团围在中央,有刺客闯入的消息立刻传遍府中上下。

夜羽被押入了大牢之中,那里的潮湿阴暗让她有些不舒服。因为她腰间那块金色的令牌,没有人敢绑住她的手脚,更别说动刑。只过了一刻钟,就有二人屏退左右急急赶来。

知府陆清无甚反应,倒是另一人见到她猛地坐到了地上,眼中满是惊恐,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汪大人!汪大人!”

“快,快快快!”汪斯拽着身旁人的衣袖爬起来,“放了她!放人!快放人!放人听到没有!”

不等人回应,汪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整个大牢都回荡着他的叫喊声。陆清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立刻下跪行礼,却不知该称什么,只俯身不语。

有狱卒听汪斯之命赶来,见陆清此状,当即跪爬在地,浑身颤栗。

夜羽觉得这些人也是有意思,隔着铁栏表现得恭恭敬敬,倒是不急着打开门放她出去。还是陆清冷静许多,微微偏头沉声命令狱卒开门。

“陆大人,请起。”夜羽说着眼神扫过他身后那些不相干的人,陆清领会,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退下。

夜羽上前几步,低声问:“陆大人,你觉得动心思把我交给君幕白,这件事行得通吗?”

陆清不语。

夜羽探身靠近陆清耳边说了些什么,让他神色骤变。夜羽勾唇,复问道:“陆大人,府上刺客逃去了何方?”

陆清一时没转过弯,只定定地看着夜羽。某个瞬间突然领悟,直身下跪:“微臣立刻派兵搜查徐府,挖地三尺也要将刺客缉拿归案。”

果真与聪明人就是好说话。

夜羽拍了拍陆清的肩,向外走去。

君幕白,我回来了。

第434章 急转直下

夜羽走后,梧桐来找过她一次,楼上楼下走了两趟都没有找到,连林辰也不见人影,于是便在前厅喝茶。这会儿时间,又有人送来了信件,信封一角有一个特殊的标记。梧桐现在见不得这个,扫一眼就觉得额角有什么突突地跳。

李神通偏偏这个时候从外面回来,看到桌上的东西时第一反应是快躲,但转念又觉得梧桐实在没什么可怕的,于是又展开折扇端端正正地走了上前。

“呦,这又是哪儿的铺子被封了?”成功见到梧桐的脸色又黑了几分,李神通忽然有了动力,继续火上浇油,“还是……君疯狗又拆了哪个码头?梧桐姐,不就是和他咬了一嘴毛而已,至于吗?”

梧桐深呼吸了几次,想明白不能和李神通这种人置气,但总有火发不出来,便抄起一个茶盏狠力砸了出去:“还真是君疯狗,逮到谁就咬谁!求人还一副恩赐众生的样子,姑奶奶给他脸,他以为我梧桐没脾气了是吧,我掌管的东西也敢动!”

“这事夜羽肯定知道。”李神通拿起面前那个完整的茶盏看了看,虽不是多稀有的东西,但至少也是前朝官窑,“皇帝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看你是和那些人都不一样,死到临头,嘴上还不积德。”梧桐说着抬起手,在眼前一点点攥紧。

李神通余光察觉到了,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放下茶盏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种东西对你来说就是掷响玩的,比起......对了,徐维要怎么处理?”

梧桐敛了眉:“不知道。徐维与清和居牵扯太深,我怀疑君幕白早都盯上他了,估计最近就要动手。一旦查出他那些勾当,我们肯定脱不了干系,很有可能就从人上人变成通缉犯了。”

正说着,又有人从外面跑了进来,两人面面相觑,表示都不认识。那人也不废话,呈上一管长笛与一封书信,告诉梧桐其为知府陆清门客。梧桐半信半疑,看了李神通一眼让他看住人,自己则拆开信件,反复通读,确认是夜羽的笔迹,字里行间并无玄机。又见笛子为归海笛没错,方才信了此人两分。

李神通不动声色站到那人身后,一手刀劈晕了他。梧桐叫来人将其抬了下去,严加看管,这个时间李神通也将信上的内容全部读完,看到最后,眉目间已然凝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雾气。

“我早都想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来得太快。”梧桐看向他,沉声道,“这种事本来就与你无关,如果想要脱身,请趁早。”

他笑了:“你做梦。”

顷刻间,已过午时,日光炙烤过后的地面滚烫非常,让人难挨。

徐维忍受不了太阳下灼人的温度,转身进入厅中,端坐在主位上,目光不知停在了何方。陆清的人守在门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任凭外面搜捕的动静闹得再大,这里也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小厮将晾好的茶与刚做好的点心送上,便弯腰退了下去。徐维趁人不备,从最低一层的点心下摸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五个字:棺材铺暴露。

此时,陆清正亲自带人搜查到徐维的卧房,环视一圈后,指着脚下的地砖命人将其一块块撬开。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是在房间角落的花瓶下方找到了一处通向地下的入口。他抬手制止手下进入,正欲将在外等待的夜羽请进来时,忽听到院中传来打斗的声音。

陆清立刻转身出门,见徐维一人一剑与官兵陷入混战之中。徐维功夫颇高,陆清手下这些人凑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眼见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却不见徐维身上有半点伤。

夜羽站在暗处已经观察许久,发觉徐维看似进攻,实则却是不露痕迹地将人向外引,其中必有古怪,于是立刻迈步朝书房内走去。陆清见局面失控,也顾不得许多,拦下夜羽要她制止。

她拧了下眉,反手抽出陆清护卫的剑,飞身刺向徐维。刀光剑影中,徐维模模糊糊看到夜羽的脸,凭着直觉旋身后退,侥幸躲过一击。但夜羽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像是熟知他剑法的弱点般,招招到位刁钻。徐维越发招架不住,节节败退,终是被夜羽击落在地,同时,亦有刀刃贴上了他的颈间。

徐维不再反抗,只定定看着站在包围圈外的夜羽,冷笑道:“没想到会是你。”

夜羽根本不欲与他对话,将剑归还,转头就看到李神通从天而降,几枚银针刺入徐维血肉之中就让他不得动弹。夜羽见状,不再与陆清多说,快步进入书房,下到地下暗室之中。

越往里走,血腥之气越浓重,夜羽心中某个念头愈发强烈。走廊尽头有一道石门,旁边石壁上有一个很显眼的开关。云殃心中起疑,忽又想起李神通从前曾经告诉过她,沈家原有一个地下仓库,为防家贼设有假机关,误触动之人必将被弹出的毒针刺中,根本没命走出去。

而幸运的是,李神通还多告诉她了真机关的位置。

说来简单,就在于假机关下面那块石砖。轻轻用力一按,石门便打开了。夜羽勾唇,要不为什么说起商人,人们都喜欢用“奸”字来形容?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属他们玩得熟练。

石门后是一个小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像是个临时避难所。食物与工具一应俱全,墙角还立有西洋钟。只是床铺上堆有许多染血的纱布与衣物,地下放着一盆被血染成红色的水。可见,那人走得匆忙。

夜羽在房间中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在红木衣柜的边缘找到了半枚血手印。她立即反应过来,搬开柜子,果然看到后面隐藏的暗道入口。

怪不得她找不到人,原来一直藏在这种地方。

林辰说铁面人武功诡异莫测,楚君又被铁面人打成了重伤,似乎没有不信的理由。但她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她只相信有人装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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