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一重来 - xp1024.com
《一岁一重来》


第一章 虚影一族

四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静的连极清极清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时岁躲在这里,蜷缩着身体。

在黑暗且寂静的环境里,时间尤显漫长。时岁不是玄士,无法准确判断时间的流逝,只觉自己的满头青丝或许已成华发。

然而当厚重木门打开一条小缝时,时岁却又觉得时间太短。和着光泄进来的还有嘈杂而又血腥的呼喊:“……贼子,你们定不得好死!”

一道人影从门外闪进,木门随之合上。

“……婆婆?”时岁迟疑的开口。虽然人影进来的很快,虽然人影进来是逆光,但时岁还是勉强看了个大概,可是他不敢确认。

白色的衣裙上绣着青色的藤蔓,这是族内大长老的服饰,只是如今染上了暗红色的血液,藤蔓几不可辨,只有几片时岁熟悉的枝叶倔强的浮于血液之上。

衣裙相似,容貌确是时岁极其陌生的。大长老虽在年龄上被时岁称为“婆婆”,但因其修为已臻玄师,容貌维持在双十年华,外人见了也只会以为是时岁的姐姐。可刚刚时岁瞧见的人影脸上已布了沟壑,青丝也染了寒霜。

时岁怔愣看着门口,此时这里又恢复了黑暗与寂静,不由让人怀疑方才只是一场幻觉。

“岁岁。”

直到苍老却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岁的感官才恢复知觉,虽然声线苍老,可时岁心底的呼唤呼之欲出。

时岁朝着大长老的地方过去,却因维持一个动作良久血液不畅而跌了一跤,最后手脚并用、跌跌撞撞的爬了过去。

随着时岁与大长老的距离越近,血液的气味愈发浓厚,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香甜的。在以往这是时岁最喜欢的味道,可今日闻之却让他欲呕。

时岁摸索着碰到大长老的衣摆,顺着衣服的纹路,他想要摸摸大长老的脸,然不过移了一寸的距离,手被大长老的手隔着衣服覆住,“岁岁不怕,他们伤害不到你了。”

“可是、可是他们伤害了婆婆,还有璎璎、星沉、小宁……”时岁深吸了口气,让喉间哽住的一口气呼出,“族人们,他们、他们都怎么样了?”

大长老没有回答时岁的问题,只喘着气混杂着新鲜血液的气味道:“不用报仇了。岁岁,岁岁你要记住,”覆着时岁的手猛然握紧,“去大乾皇宫,记住,你一定、一定要……”

“我记住了,岁岁记住了……”时岁反复的说着这两句话,大长老的手依旧紧握着他的手,隔着顺滑的衣料,还能感受到温热,可是之前呼在他耳侧的呼吸却没有了,只剩了余温还残留在他的耳畔。

“……婆婆?”一颗豆大的泪珠从时岁的眼眶滑落,顺着脸上的泪痕滴落在两人交叠的衣摆上。

“婆婆!”另一只空着的手颤抖着伸到半空,沿着之前大长老呼过来的气息摸过去,可是近到几乎已经触碰到了大长老脸上细小的绒毛时,时岁的手却停了下来。

“婆婆,我都记住了,你再跟岁岁说句话好不好?”话落,只有他自己的泣音和泪水浸润衣服的声音。

直到手颤抖的幅度一不小心大了一点,粗糙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

“岁岁,你去帮婆婆采一朵灵璃花。”

“婆婆,你的胭脂又用完啦?灵璃花都快没有了。”

“没有了再种嘛,这次是研制一种新的,到时候给我的小岁岁也用点。”

“我可不要,婆婆自己用就好了!”

“哈哈哈哈!”

……

在时岁的记忆中,大长老是个极美的人,也是个极爱美的人。记得幼时他有次不小心打翻了大长老的一瓶香露,大长老整整一天没给他好脸色。

可如今掌下的肌肤像是他曾抚摸过无数次的树皮,粗糙且有纹路,时岁摸索着停留在大长老的鼻下,没有一丝气息的流动。

“婆婆,你现在好丑呀,岁岁去给你摘灵璃花,去调制香露、口脂……”时岁猛地抱住大长老,眼泪鼻涕在脸上肆意,“婆婆,我不想一个人,岁岁好怕呀婆婆。”

一道轻微的响声准确无误的传入时岁的耳中,这是阵法被破坏的声音,随即一道清朗的声音带着尚未磨灭的杀意从门外传来:

“虚影族少主?”

时岁一僵,滔天的恨意从心中翻腾,一把匕首从他的衣袖滑出。

没有任何回应,应是不耐烦,门外的男声再次唤了一声,旋即厚重的木门大开,阳光泄了进来,耀目的刺人眼球。

门内同样光芒大盛,室内的场景一清二楚暴露于人前,时岁的手紧握着刀刃,鲜血顺着刀尖滑落。

以血为引,触发传送,不可逆转。

在传送法阵的光芒即将遮盖住时岁时,开门的男子下意识的运起身法追过来,昏迷前,时岁清晰的看见男子脸上惊讶的神色。

时岁勾了勾唇角,几不见弧度。

他虚隐一族,绝不会为人所用。

男子扑了个空,光芒彻底将时岁掩盖,等到光芒熄灭,“叮当”一声,是匕首跌落在地,匕首一旁是低头坐在地上的大长老,阳光打在她的脸侧,好似尚在人世。

……

虚影族,传说有妖族的血脉,乃是半妖,能够任意幻化人形。

约莫万年前,虚隐一族在大陆上消失,后偶有虚隐族人现世的消息,追查到最后也不过易容愚弄世人。

虚影族的确血脉特殊,但也只是一群异于常人的人。他们只需服下别人的一滴鲜血,便可暂时幻化成那人的样子,可是一旦幻化,他们的血脉将不再纯粹,原本就子息艰难的他们更加难以诞下子嗣。

绵延至万年前,尚留存在大陆上的虚隐一族,已经极少有人运用自己特殊的血脉,也极少有人知道自己特殊的血脉。

虚影族在那时几乎已成传说。

然天有不测风云,有虚影族人被一人利用,坑蒙拐骗,最后成就强者。虚影族再次暴露于人前,且世人皆知,虚影族人的后颈处有一颗红痣。

有人想要复制强者之路,有人想自己成为强者……欲望总是无底深渊,大陆因虚影族动荡了千年,直到虚影族从世人的眼前消失,彻彻底底的成为传说。

世人以为虚影族就此绝灭,实则未然。当时仅剩的十余虚影族人联合在一起,逃离至月琉山脉深处,通过近万年的休养,也繁衍生息至百余人了……

时岁是虚影族的少主,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是少主。或许是因为天生石脉,无法修炼;许是因为身患恶疾,需服鲜血;又许是因为他自幼父母双亡……也许只是族人惜他可怜。

……

身下猛然传来颠簸感,令因传送后遗症而昏迷的时岁惊醒过来。

细碎的阳光穿过枝叶缝隙打在时岁白皙的脸颊,传来温热的触感,但触感更深的是眼前人传来的体温。

时岁一睁眼就瞧见了一头凌乱的黑发,怔愣了片刻,下意识地往后仰去。

“诶!”托着时岁臀部的一只手往上扶住他的腰,好险止住了两人即将以时岁为垫、摔倒在地的惨状。

“你是谁?”

“你醒了?”

两人同时开口,一人声音清脆,像是山泉击打水中石块;一人声音低沉,似是夜风吹过山林。

静默了一下,男子率先开口,“我是山下的猎户,见你昏迷在草丛中,就将你背了下来。”

“谢谢。但是,”时岁松开搂着男子脖颈的手,“可以放我下来了。”

男子想也没想地拒绝,“不行,你受了伤。眼下山路崎岖,我还是背着你比较好。”

男子的脑海中闪过先前见到时岁的场景——他是循着血腥味追过去的,原以为是一头受伤的妖兽,扒开草丛才发现躺了一人。

纯白的衣裳上沾染着血液,有些地方已凝固成了暗红色,有些地方只沾了一点是浅淡的粉色。少年的脸颊上也蹭了血色,愈发显得他肤白如玉。

且少年的眉头紧蹙,呼吸也不甚平稳,他料想是受了伤,但由于处于山中,担心血气会吸引妖兽,故而只是匆匆检察一番,虽只在右手的掌心发现一道几可见骨的伤痕,但那满身的血痕,实在触目惊心,让人不得不担忧其身上是否存在细小却极深的伤口,又或是内伤。

不过发觉少年没有生命之忧,这才决定先背下山,再仔细检查少年身上的伤势。

时岁眉头紧蹙,没有料到男子是这样的一个反应,当即双手抵住男子的脊背,却不料右手手掌传来刺痛感,呼痛一声。

男子连忙道:“你受伤了,不要乱动,免得伤口裂开。”

时岁这才发现右手被麻布包扎着,伤口处隐隐传来清凉的意味。时岁眉头微舒,但依旧冷声道:“放我下来。”

男子无奈,只好一手托着时岁的臀,一手撑住时岁的背,道:“这里山路太陡,我寻个平缓的地方。”

时岁这才没有坚持,但依旧维持着撑起身子的姿势,睁大眼睛打量周围的情况。

风儿吹动枝叶,带来沙沙声。须臾,一片边缘枯黄微卷的树叶从枝头跌落,时岁伸手,恰好落入他的掌心。

阳光的温度传入掌心,带着即将逝去的生命力。风儿继续在林间飘荡,树叶在时岁摊开的掌心中上下晃动,却未曾飞走,震颤间似有鸟啼、虫鸣声交替而来。

第二章 房中美人

除了血脉天赋,时岁有一个特殊的天赋,他能通过草木获知周遭的信息。可惜的是,时岁放开掌心中的树叶,这片树叶年岁太短,能够获取的信息少且模糊,只知道这里是个玄气匮乏的贫瘠之地。

“到了。”男子出声,打断时岁的思绪。

右侧有一汪清泉,想来是平时上山的人们在此解渴、清洗之处,故而周遭地势较一旁陡峭的山路平缓了许多。

男子缓缓蹲下,松开时岁。

相较于男子的小心翼翼,时岁就显得迫不及待多了,然而脚刚落地,就不受控制的往前跌去,又砸回了男子背上。

昏迷了太久,身体一时半会还使不上劲。

男子下意识的伸手,时岁却是下意识的起身,两人动作意图相撞,不过最终的结果自然是男子背着时岁再次起身,“还是我背你下去吧。”

“不必。”时岁支起身子,可惜这次才离开一点,就被男子一手按住,“啪”的一声脸和背来了个亲密无间。

“你!”时岁声音依旧清冷,但隐约能听出些许恼怒,“你这是做甚?”

“我背你下去,或者,我抱你下去。”

这两个选择难道有区别吗?时岁奋力挣扎,脸倒是在男子的麻衣上蹭红了,可依旧是紧贴着男子的脊背,纹丝不动。男子是玄士,时岁的挣扎无异于蚍蜉撼树。

时岁捏拳,努力平缓自己的情绪,“我自己走下去。”

男子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一刻不停的往下走。

答案分明。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帮我包扎伤口,又背了我这么长一段路,我很感激你,但是,我可以自己走。”时岁再次开口。

“……”

“请你放我下来好吗?”

“……”

“啊!”身下的男子一个趔趄,吓得时岁赶紧环住男子。

地面传来轻微的声响,定睛一看,一颗石子骨碌碌的往下翻滚,想来是男子方才不慎踩到了。

石子滚着滚着消失在山路中,连个响儿都没有听到。山路陡峭,石子的惨状时岁看在眼里,也不敢再反抗。

直到山路渐缓、林木渐疏,远远的有吠声传来,时岁这才再次开口:“已经在山下了,你放我下来吧,谢谢你。”

沉默了一路的男子总算开口:“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

山脚已至,终点已达。

可男子依旧背着时岁不撒手。

“你可以放我下来了,现在不是在山下了吗?”时岁垂在男子身侧的双手揪着男子的衣摆企图起身,但最终还是挣脱不开男子的五指大山。

随着遮掩视线的林木抛之身后,脚下阡陌交通,不远处屋舍俨然,袅袅的炊烟模糊了落日。

时岁还是没有达成所愿。

“到了,”男子背着时岁走到离山林最近的一圈爬满了藤蔓的树干前,“这是我家。”

树干差不多有两个时岁那么高,其上缠绕的藤蔓有着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着寒光的叶片,锋利程度可见一斑。

时岁呼吸一窒,虽然男子的手一直按着,让他难以动弹,但这次是真的不敢动,就他这没有玄力的小身板,往上一扔,非得落个血肉模糊的境地不可。

为了按住时岁,男子直接一脚踹向爬满了藤蔓的树上干,时岁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原以为会是树干轰然倒地传来巨响,却不料听到一声“吱呀——”。

是一扇门。

进去之后才明白过来这些树干藤蔓是一圈篱笆,院内的摆设倒是简单,几栋茅草屋,风一吹,茅草便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飘散。

只是,院子的左侧摆着几块巨大的石板,只有在石板的边缘处才能见到些许石板原本的青灰色,其余处皆被暗红色所覆盖且绵延至周围的土地。

是血液的味道。

和他衣服上一样的气味,甚至更加刺鼻,让人作呕。

男子背着时岁继续往里走,踢开其中一间茅草屋,将时岁放到床上,“你且在这坐着,我去拿些伤药。”

时岁这才见到男子的正脸,之前只知男子头发杂乱如草,现如今才知晓何止头发,脸上的胡子也极多极长,在头发与胡须的遮掩下,整张脸上只剩了深邃的眼眸露在外面,正倒映着时岁的身影。

“不许跑。”男子强调。

男子半蹲,与时岁对视,迫人的视线让时岁想起了族人们捕猎时紧盯妖兽的目光。

猎物时岁屏住呼吸,幅度微小的点点头。

然而当男子一离开这间房子,时岁赶紧伸手紧贴身下的木床——

林间的晚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虫鸣粉墨登场代替树叶沙沙声……可惜这种悠闲的光景没有多久,一股巨力猛然传来。

木床传递给时岁的只有它自己的感受——临死前的绝望,可时岁却莫名的看见了一片血红,和那声仍带杀意的话。

于是在推门而入的男子眼中,时岁蓦地脸色苍白,额上冒出了冷汗。

“怎么了?”男子疾步走来,“可是伤口破裂?”

就在男子的手即将触碰到时岁时,时岁猛地一缩身子,逃离男子温热的掌心。

先前的时岁只以为男子是个执拗的好心人,偏执的认为他身上伤势严重,非要背他下山,可现在进了男子家中所见所感受到的种种,让时岁的心中泛起了担忧。

如今身下的木床传递给时岁的只有铺天盖地的灰暗。从树木到床,它已经失去了生命力许久,只能传递给时岁它身体残留的最深刻的记忆,模糊却清晰。

躲过了手掌,却没有躲过视线,时岁眼神中的惧意清晰的暴露在男子眼中。

“你怕我?”掩藏在乱发中的剑眉皱起,男子伸出的手掌停在半空中微曲最后收回。

时岁避开男子的视线,极力维持先前清冷的声线,“没有。”

声线清冷却颤抖。

男子不解,明明先前在他背上时还理直气壮要求自己走,怎么一下来反而变成了这般胆小的模样。

“你……”

男子刚开口,一道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传来,“长云,长云!”

“长云你在家吗?你门没关,婶子就先进来了啊!”

被唤作“长云”的男子只得将时岁先放一边,“这是伤药,你自己上一下,若是有上不到的地方,等我过来。”

莹白的药瓶放在时岁的手边,待男子走出房间,时岁才伸出食指戳了一下,瓶子晃了几下后,又立得稳当。

这边的楼长云一出来就被一约莫四十来岁的大婶扯住,“长云,婶子老远就瞧见你背了一头妖兽回来,今日应该是婶子第一个到你家吧,割块后腿肉给婶子吧。”

“嗯?妖兽呢?你咋不放那儿宰杀了?”大婶打量一圈院子,没有见到自己心仪的妖兽。

“没有妖兽,周婶,”楼长云耸耸肩摊开双手,“今天空手而归。”

“胡说,”周婶不信,“长云,你这样做就不厚道了,你是不是讨厌周婶,故意藏着?婶子还没老,你背上背着一头妖兽,婶子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背上背着的妖兽?楼长云的视线移到时岁在的房间,抵唇咳嗽几声还是没忍住笑出声,“婶子,我背上确实背了东西,但,不是妖兽。”

“不是妖兽?这……”

楼长云直接推着周婶进房,“周婶,你自己瞧瞧,看是不是妖兽。”

听见声响的时岁抬头,门外的斜阳被挡在门口的周婶和楼长云遮挡,室内的时岁处于阴暗之中,可这盖不住他的容颜。

周婶猛地一顿,随即赶紧反身推着楼长云出门,末了又忍不住探头往里瞧了好几眼。

如此反复几次后周婶把门一关,拉着楼长云离得远远的,才低声道:“这就是你从山上背回来的?”

楼长云点头。

“可以啊你小子,”这下周婶的脸上总算笑开了花,“上个山打猎还能捡到一美人回来。”

嗯,确实挺美的。楼长云表示赞同。

“怪不得之前甘媒婆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姑娘你都瞧不上眼,原来缘分是在这等着。”

楼长云点……楼长云头点到一半,赶紧道:“不是,周……”

“行了,你好好跟人姑娘处处,早点娶回家,知道吗?”觉得不放心的周婶又补一句,“上点心知道吗?”

“周……”

“对了,你快点将你这头打理一下,头发理理,胡子刮刮,长得挺英、英那啥洒……”

“英俊潇洒。”楼长云提示。

“对,英俊潇洒,好歹也是一英俊潇洒的男儿,别整日里将自己弄的跟个野人似的,到时候吓着人家姑娘。”

“这时辰也不早了,婶子也该回去做饭了,顺便让你叔也乐乐。”埋汰了一番楼长云的周婶洋溢着笑容回家,远远的还能听见她自言自语的声音:“……长云要成亲了,咱村里不知有多少姑娘该哭了。”

完全插上话的楼长云只能默默的看着周婶踏着晚霞的背影道:“周婶,他不是姑娘……”

检查过时岁身体的楼长云很清楚房里那长得比姑娘还美的美人儿,是个实打实的汉子。

不过,楼长云摸摸胡须,周婶说的话应该是有道理的,房里的美人儿不正是看了他的脸之后才怕他的吗?

第三章 觊觎之心

“谢谢。”时岁抽回重新包扎好的手。

从窗户往外看,此时的太阳只剩了半张脸露在树梢之上,倦鸟纷纷振翅归巢。

卯时过半。楼长云收回视线,“你应该也饿了吧,我去做饭,你……”

“不用了,”时岁出声打断,“很谢谢你对我的帮助,但是我该走了。”

时岁在腰间摸了下,蓦地顿住,想起自己已不在族内,身上没有贵重物品。于是眼中闪过黯然,只好道:“我叫时岁,四时为岁的时岁,我以后会回来还你的恩情的。”

时岁起身欲走,楼长云却猛然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进,时岁一惊之下往后仰,倒躺到了床上。

楼长云继续逼近,最后撑着手趴在时岁的上方,“你怕我?”

说话间,落在时岁脸上的胡须震颤,有点痒,他想伸手挠一挠。

时岁偏过头去,避开楼长云的视线:“……没有。”

眼神躲闪,被他追赶的妖兽也是这般,难道真是因为他一头茂盛的毛发?楼长云又凑近几分,果不其然,时岁羽睫轻颤,就连呼吸都缓慢、轻微了许多。

落在脸上的胡须愈发多了,时岁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上方的人落在他脸上灼热的视线。

楼长云的视线在时岁的脸上游移,最后落到下巴处,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未擦拭掉的血痕,复又察觉到时岁快要憋气快要将自己背过气去,于是翻身躺到时岁的旁边。

“一个人出现在深山中,虽然只有手上有一道伤口,但你的身上沾满了血迹,想来之前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是,”时岁紧闭双眼,“可是这又与你何关?”

“我说了,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既然救了你,就定要护你周全。再说,你难道不怕——”楼长云瞥了眼时岁,“你这手无寸鸡之力的小身板,又遇上之前的事吗?”

时岁用传送法阵逃了出来,只有他的血液才能触发法阵,这里离族地有千万里之远,世界之大,那些人又如何能知他在何处。

时岁安慰自己,对着楼长云的话嗤笑一声,“你护我周全?你不过一个小猎户,如何护我周全?”

“而且,我又如何能知,我不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穴?”

“你!”楼长云气极,“我若是对你有加害之心,又何必将你背下山,又给你上药?”

“谁知道你对我有什么企图?加害,就一定要杀吗?”

楼长云气到起身,盯着时岁,“就你身无分文,还有什么可让人觊觎的地方?”

时岁对着楼长云的视线也从床上起身,两人一坐一站,一人青筋暴露一人逐渐平静。

对视之中,谁先沉不住气谁便输了。楼长云被时岁一番话下来气得拳头已经捏的死紧,这场对视自然是楼长云败下阵来。

“既然你想走,我就偏不让你走!”

门被用力踢开,又被一脚关上,两声巨响,房内只剩时岁一人。

时岁维持着与楼长云对视的动作半天不动,直到楼长云愤怒的脚步声走远了,才缓了口气放松身体。

被长发掩盖的地方早已密布了汗水,时岁抚上后颈,这里有他血脉的象征。族人们的后颈处皆有一颗红痣,而他不同,只有在极度渴求血液时,后颈处才会浮现一片绿叶,许是他生来能感知草木,才会异于族人。

他方才在赌,赌楼长云是不是有其他手段能够获知他的血脉,幸好楼长云的反应让他略微心安。但他仍然警惕,毕竟他能够伪装自己内心的惶恐,楼长云也未必不在掩盖内心真实的意图。

这里是于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他要去报仇,还要去寻找大乾皇宫,他曾看过的游记中对世界的描写是远远不够的——

那些里面没有一本提及过大乾。

最重要的是,就如同楼长云所说,他身无分文。没有人会对一个身无分文的人起加害之心,而同样的,他曾在游记中看到无数次,有关钱的重要性。

或许,时岁望着虚空握紧双拳,他可以在这里留一段时间,反正这里也困不住他。

打定主意的时岁循着声音找到楼长云。

正剁肉剁得欢快的楼长云在时岁刚走到厨房门口时,忿忿开口道:“你来做什么?不是怕我对你有觊觎之心吗?”

“……”时岁静默一下,“对不起,方才是我太激动了。”

楼长云哼了一声,不做回应。

听得出是很不开心了。

“……”

时岁的大脑飞速运转,及时在楼长云剁完肉的时候想到应对的话语。

“我承认,我之前是被表象所迷惑了。但正如你所说,若是你对我有加害之心,又何苦将我背下山、又替我上药呢?”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无法修炼之人,倘若楼长云真有别的心思,用武力就可镇压他。

“等等,”楼长云抓住重点,“‘表象’?,难道你就因为我头发杂乱、胡子拉碴,就认定我是个坏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楼长云拎着刀转身看向时岁。

时岁连忙止住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仔细斟酌道:“不是的,我是觉得你家看起来不像善地,就进门的篱笆还有院子里那几块血腥味浓重的石板。”

楼长云遭受一记暴击。

“不过现在想想,你家离山这般近,想来你也是为了安全,这样的篱笆完全是有必要的;你又是猎户,应该是经常在石板那儿处理猎物。”

楼长云恢复一点血量。

结果又听到时岁迟疑的开口,“不过……你确实可以考虑整理一下自己的头,毕竟猛地一瞧,还是有点吓人。”

楼长云遭受会心一击,血槽清空。

气氛莫名的有点尴尬,见楼长云在厨房内麻利的处理各种食材,可就是不说话,时岁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是说错了话。

一个人的独处总是可以随性而为,两个人的相处则需要磨合。

在经过一系列锅碗瓢盆碰撞之后,玉兔已越至高空,篱墙之外的世界已经陷入了沉睡,只偶有那么一两声犬吠愈发显得寂静。

篱墙之内的世界也灭了灯。

……

又是熟悉的雾遮住了视线。

楼长云知道这是梦,自从两年前他莫名其妙的来到大安村,他总是会做这样的一个梦。

梦里大部分的时间只有看不见边缘的雾和他自己,楼长云知道这个梦与他的过往有关。

他是一个失去过往的人,可他只在第一次进到这个梦境时,听到过一个声音,反复的唤着“楼长云”三字。

后来他曾朝着一个方向不停的走、不停的奔跑,可似乎雾是随着他的脚步而弥漫,直到日上三竿、梦醒,仍旧是他孤身一人。

不过今天的梦,起了变化。

“放开我!”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响起。

“放你?放你出去为非作歹、杀人放火还是惩善扬恶?”

“你凭什么断定我会为非作歹、杀人放火、惩善扬恶?我们是第一次见吧!”

“就凭你一身囚服。”

“囚服?”熟悉的声音笑了几下,声音里含着凄楚,“穿着囚服就一定是恶人吗?哈哈,想我堂堂楼家四子竟落个如此地步!”

楼长云这才想起为何这声音听起来熟悉,分明是他自己的嗓音,而另一个与之对话的嗓音也很熟悉,就是第一次在这里唤他“楼长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时岁的声音,却又有点不一样。

接下来雾更加浓重,雾似乎有阻隔声音的作用,两人的声音逐渐消散,楼长云只听到最后像是有打斗的声响。

等到雾浓重的似乎要滴出水来时,楼长云被无处安放的水雾挤出梦境。

此时的天已蒙蒙亮了,远方有早起的鸟儿惊动树林,院中的竹竿上晾着楼长云和时岁昨日换洗下来的衣物,经过一晚夜风的吹拂,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一灰一白两件衣裳在微风中轻微摆动,楼长云看着白色衣裳眸光幽深。

他带时岁回来的目的并不单纯。

将时岁背下深山,确实有出于担忧其在深山中被妖兽啃食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可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于他不过举手之劳。

他从来就不是自己口中的“有始有终”之人,用“随性而为”四字形容他更合适。楼长云想,如果当时昏迷在深山中的不是时岁,他绝不会在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领情之下,还将其带到家中安顿。

在见到时岁的第一眼,楼长云就觉得似曾相识。

可又的的确确从未见过。

直到方才的梦境,与时岁相似的嗓音。现在细想来,时岁的声音偏嫩一点,还像个未长大的少年,而梦中人的声音,则要成熟些许。

楼长云可以断定穿着囚服的人一定是他,而另一人许是与时岁有关,又许是只是两个人极其相似。

他不知道时岁是不是真的被他的那句“既然你想走,我偏不让你走”吓住,或是有别的原因。但不管时岁留下的原因是何,现在的楼长云更不会放时岁离开。

至于楼家,楼长云只知大乾皇帝姓楼,其他的楼家从未听闻,想到这里楼长云摇头一笑,想来只是哪个不知名的小家族吧。

不过今日的梦倒是给了楼长云思路,听梦境中的语气,他应该是曾被诬陷坐了牢,他只需去官府里查阅卷宗,便可知道他究竟是哪个楼长云。

但眼下还有一个问题,他身上的冤屈到底洗干净了没,在官府的卷宗里,他究竟是逃犯还是良民?

想到自己的失忆,楼长云觉得逃犯的可能性更高一点,但是能在官府上户籍,至少他在大乾的身份是干净的。

第四章 忧思过重

“元叔!元叔!”一处农家小院被敲的砰砰作响。说是敲,但听这声音也知道用“砸”字来形容更为恰当。

此时正好卯时过半,金乌的光辉才刚普照大地,村民们正是三三两两的起床开始一天劳作的时辰。

但眼下被砸门的这户人家显然是属于起得晚的,院子里仍是静悄悄的,旁边的人家都已经生了炊烟。

尚处在睡梦中的老人猛地惊醒,连衣物都顾不上穿,拿起放在床头的医药箱就往外冲。

老人姓安名元,原是镇上的一家医馆的坐堂大夫,如今年岁已高,回到老宅安度晚年,顺便趁着身子骨还硬朗,给村里的人瞧瞧病。

元叔打开门一瞧是楼长云,心更是凉了半截,利索的跳上楼长云的背连忙询问:“这次又是哪个臭小子不要命的进山?!”

大陆上人人尚武,以玄力修为论高下。他们这个偏远小山村,虽然能够修出气机的人少之又少,但总有那么些个做着白日梦,以为听了几个说书人的故事,就真的妄想能在生死之际突破。

元叔一上背,楼长云便飞速的往自家赶,听到问话这才意识元叔误会了,解释道:“这次不是,是有人染了风寒。”

元叔心下稍定,比起那些被妖兽啃得只能靠人参续命的还是好上许多,“是哪家的病了?”

“我家的。”

“哦。”余音未散,元叔意识到不对劲,“你家除了你这根光棍,哪来的其他人?”

楼长云张嘴又合上,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正好已经到了家,“您先看病。”

楼家的病人除了时岁还能有谁。

楼长云出门前盖得严实的被褥又被时岁踢到床的一角,此时时岁正热的要扒自己的衣裳,但因双手无力,怎么也扯不开。

楼长云放下元叔,连忙按住时岁的双手,元叔顺势搭上时岁的手腕。

元叔的眉毛自搭上时岁的手腕后便越皱越紧,楼长云的心也跟着像是被人用手越攥越紧。

良久,元叔收手,一句不发走到桌前就要写药方。

楼长云的心咯噔就是一声,连忙用被子将时岁重新裹严实,走到元叔身边焦急开口,“元叔,他到底怎么了,很严重吗?”

麻黄、桂枝、杏仁、炙甘草,元叔写下这么几味药便放笔。楼长云虽不通医理,但也知道都是极普通的药材,普通的药材治的不就是普通的病吗?可元叔凝重的表情又让楼长云不敢轻易断定。

“元叔,您倒是说话啊,他的病应该不严重吧?”

“病倒是不严重,你待会按着这个方子到我家抓药就成,”元叔伸出三根手指,“最多三日,我保证他又是活蹦乱跳的。”

楼长云刚松口气,又听元叔道:“但这孩子忧思过重,我这方子只能治他风寒发热,要想治根还需心药。”

昨日一身的血迹还在眼前残留,楼长云想也知道时岁因何忧思,但眼下还是风寒发热比较重要。

楼长云蹲下想要将元叔背回去,却听元叔道:“你先去抓药,叔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对了,顺便拿两身意致的棉布衣裳过来,”见楼长云疑惑,元叔没好气的补一句,“快去!”

安意致是元叔的独子,子承父业,在镇中行医。

等楼长云拿着东西跑过来,元叔指着时岁脖颈处红的与别处不一般道:“这孩子细皮嫩肉的,哪受得住你这麻布衣服,快给人家换了,我去熬药。”

时岁因发热导致其他处的皮肉也泛着些微的红,但只要仔细一点,还是能看出被时岁扒开的地方同旁处的不同来。

楼长云懊恼,昨日洗完澡之后就瞧着他总是揪着衣摆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当时还当是衣服大了的缘故。

于是楼长云赶忙给时岁换衣裳,换到一半突然开窍将脱光的时岁盖严实了跑出去打水,直接用玄力加热将时岁身上的汗珠擦拭掉。

这么一番下来,时岁身上舒爽了,楼长云倒是出了一身的汗。

“长云,那孩子是你家人?”见楼长云过来,元叔立马将熬药的重任让出去,“看着与你有几分相似。”

楼长云接过扇子,犹豫道:“元叔,这事说来有些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元叔立马接道。

“……”楼长云扇扇子的手停顿一下,斟酌道:“元叔您也知道,以前的事我不大记得了。”

“他是我昨日在山里捡到的,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您猜的没错,他是我的表弟。他一见到我就扑过来唤我哥。”

楼长云语气低沉缓慢,虽未染哭意,但这一番话下来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唯一的听众元叔听了是忍不住垂首抹了把眼睛。

但……“不对啊,长云,”元叔凑到楼长云面前,一脸严肃,“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你这一脸胡子,人还能认出你是谁?”

“……”

随即反应过来的楼长云道:“元叔,您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之前也这么问了他,他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只看到我的眼睛,他就知道一定是我。”

“而且,他知道我的名字。”

“那你其他的家人呢?怎么就这么一个孩子寻了过来?”元叔又抛出一个问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楼长云继续编,先是黯然的叹口气才继续道:“家人皆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有那个傻小子不相信,执意要寻我。”

“这次也是阴差阳错,他原要去永源郡,途径这里时遇上了三阶妖兽,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

“恰好我上山碰见了他。”

真是一段可悲可泣的兄弟情,元叔不住感慨老天有眼。

“你表弟唤啥名啊?”

“时岁,四时为岁的时岁。”

“……”

“……”

元叔不放心的又问了几个,都被楼长云含着哭意的嗓音挡了回去。

“行了,”元叔抽抽鼻子,“叔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你表弟。”

走到门口的元叔不放心,又叮嘱道:“药好了别直接灌,吹凉了一勺一勺的喂,你表弟可不是咱村里那些皮猴子。”

这话元叔要是不说,楼长云极有可能怼着药碗就往时岁嘴里塞,毕竟他一身玄力又兼皮糙肉厚,是真的不觉得烫。

于是楼长云一手端着碗一手将时岁搂进怀里,略微吹凉便一勺一勺的全喂了进去,虽然中途时岁的脑袋有轻微摇晃,但总体来说还是极其顺利的。

喝了药的时岁总算舒展眉心,身上的热度楼长云也觉着比之前下去了些许。忙活了一上午的楼长云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昨夜的时岁怎么也不肯与楼长云同榻而眠,这就算了,这样的小身板还愣是要睡地上,还美名其曰:“哪有客人睡床主人打地铺的道理”,哪怕楼长云说了客随主便也不顶用。

最后楼长云只好表面答应,暗地里打算等时岁一入睡就将其抱到床上来。然而事不随人愿,许是月色太温柔,楼长云率先入梦。

直到今早醒来,才发现在地上躺了一夜的时岁脸颊通红,额上冒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

“楼大哥!”远远的就听到少女银铃般的声音。

安月跑到楼长云身前站定,止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呀,楼大哥,你怎么将胡子刮了?”

楼长云摸摸下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这个时辰你不用下田?”

安月低头,复又委屈巴巴的抬头看向楼长云,“我是偷溜出来的,楼大哥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爹。”说着,探头往楼长云的身后瞧,悄声道:“楼大哥,我听周婶说你家来了个大美人,在哪儿呀?”

“……”

楼长云嘴角一抽,他就知道这个周婶定闲不下嘴,周婶家在村北,安月家在村南,两家的田地也隔得远,就这样,也能在农忙时迅速传到安月耳里。

“是周婶误会了,没有大美人。”这话其实说的也不对,可要将事情掰扯清楚又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于是楼长云干脆住了嘴。

这下倒让安月误会了,只见安月当即便露出笑颜,“那我先回去了,楼大哥。”

说是回去,安月却不动脚,反而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在安月眼里,不管楼大哥是什么样子,都是极俊朗的。”

说完,安月一扭头就往跑,若是细瞧,还能瞧见一抹粉色攀上安月的脸颊。

走了安月,还有安蓉、安欣、安蝶……

走了怀春的少女们,接着是各怀心思的少男们,最后是前来八卦的半老徐娘们,这是楼长云最招架不住的人群。

“真的,翠大姑,真不是姑娘,”楼长云挡在房门前,“人也是真的病了。”

翠大姑是远近闻名的媒婆,整个南溪镇所有适婚的小子姑娘,就没有她不知道的。楼长云在刚来到大安村时,曾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骚扰,这次是翠大姑阔别一年后再次登上楼家。

楼长云一脸真诚,以翠大姑为首的人群半信半疑,“当真?”

“当真当真!”眼见着还有人往他这小家赶,楼长云急中生智,“翠大姑,你若不信大可去问元叔,今早上我才请了元叔来看病。”

为医者,德为先。除去少数的歪瓜烂枣,为医者无不是德行出众之人,故而楼长云抬出元叔,总算是搞定了众婶婶们。

楼长云站在院口送别,等到最后一位离开,抹了把额上不存在的虚汗。

“真是,比面对妖兽还可怕。”

第五章 不要哭了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笔挺,薄唇微抿……只除了眼睛不对,这双眼眸中应该是宛若盛满了悲怆的湖,而不是眼下这般,含着喜悦。

时岁挣扎着从铺天盖地的黑暗中醒来,却又被拉入漫无边际的血红中。

耳边的虫鸣幻化成了战马嘶鸣,微风拂过藤蔓是战旗猎猎……空中有香甜的气味挥洒,勾出时岁嗜血的欲望。

躲闪不及的楼长云被一口咬住,时岁原是冲着那双错误的眼睛去的,但因躲了一下,所以最后落到楼长云的嘴角。

“唔。”楼长云瞪大眼睛呆滞在原地。

他能感受到时岁的牙齿正在用力啃咬,但这样的力道于他而言完全是不痛不痒。

所以时岁能感觉到香甜的气味充斥着鼻腔,却怎么喝不到血液。

“时岁?”楼长云含糊着唤了一声,没有反应。这样的时岁很明显不对劲,楼长云垂眸看向时岁的发顶,只要他一掌砍下去……手掌已经举到脖颈上方,但最终却又颓然放下。

“长云,你在家……”怎么不出声。敲了许久门的元叔背着药箱推门而入,这是今日元叔第一次跑楼家。

按元叔的诊断,时岁应该在第一日就能醒来,在第三日就能活蹦乱跳,届时再开一张静心凝神的方子。可偏偏时岁就是不醒,且不管元叔怎么把脉都无异常,故而这几日元叔一有空就往这边跑。

但今天来得时辰显然不对,褐色麻衣男子背对着元叔坐在床前,身着白色亵衣的少年虽被男子的身形遮盖了大半,但也能看出是扑在男子身上的。

看体位,正是唇对唇表达相思之情。于是元叔尴尬的咳嗽两声,当做什么也没看到,掩面而出,顺便将门带上。

其实早在那日听楼长云描述时,元叔就知两人关系不一般。若按亲疏远近,也该是自家的父母亦或嫡亲的兄弟姐妹满怀希望四处寻人,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别家的表弟。

元叔这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兄弟情。

房里的楼长云被时岁咬住嘴角,听到元叔进来,呜呜咽咽唤了几声,随即又听到关门的声音,就知道元叔误会了。

虽然元叔不是那些爱嚼舌根的妇人,但这个时候他就应该推开时岁出门和元叔解释清楚,可楼长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而放松那块被时岁死命啃咬的皮肉,任其咬破。

甜甜的味道从舌尖传来,许是太久没有进食血液,现在只剩下本能的时岁觉得这次的血液比以往的味道更好,于是更加死命吮吸。

左手勒住楼长云的脖子,右手按住脑袋,双腿更是缠上楼长云的腰。时岁整个人都缠上了楼长云,将其搂的死紧。

体能上的悬殊让楼长云完全不觉得时岁的力道过大,但却有种全身的血液都在朝着时岁的舌尖而去的感觉,这让他无端的想起去年冬日见到的一个场景——

天上纷纷扬扬地朝着大地挥洒鹅毛大雪,山林中堆积了漫过小腿的白雪,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在这样的环境中若是不细看,就会错过那株不大、全身都如雪般的植株。

熟悉的箭羽被落下的雪打的轻微震颤,这是他的箭矢,如今大部分都被大雪覆盖,只剩了一点箭羽立在白色植株的身侧。

射出的箭矢楼长云几乎都会捡回来,最近没有捡回的一只箭矢是因为当时天色太晚,且那头妖兽善于奔跑所以放弃追寻。

楼长云震开那处厚重的雪层,正是那头已经逃走的妖兽,植株在箭矢破开的创口处扎根,与立于雪层之上的细小不同,根系发达到已经从妖兽的皮肉中破土而出,将整头妖兽都包裹的严严实实。

……

此时的他就是那头妖兽,而时岁便是那株以血肉为生的植物。

喝够了的时岁软下身子,无处着力的头往下坠,落到楼长云的肩膀,双眼紧闭,显然又陷入了沉睡,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颈侧。

时岁的身子暖了起来,他能感觉到透过两人的衣料,时岁的体温。

在这之前、发热褪下去后,时岁的指尖泛着凉意。

直到在外面等了许久的元叔出于医者仁心的敲门:“长云啊,咳咳,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知节制。”

僵直着身体的楼长云这才开始活动身体,将时岁放回床上。现在的时岁看起来大好了,肌肤白里透红是健康的颜色,不似发热时的红,也不似嗜血前的白。

楼长云将时岁嘴角边残留的一抹血色拭掉,回想起方才时岁奇怪的表现,心中闪过种种猜测,但面对元叔时,楼长云选择了隐瞒。

“元叔,岁岁方才睡了,”楼长云拦住元叔,“他也好了,元叔的医术真是越发精湛了。”

“睡了?”元叔瞧着楼长云嘴角边一个显眼到破皮的牙印,才这么激烈就睡了,心里是一万个不信,但又想到许是小年轻面皮薄,倒也没戳破,只忍不住叮嘱两句:“他昏迷了三日才醒,病是不可能好全的,就算真好了,你也要克制一点!”

“我傍晚再过来,你让人家好好休息休息。”元叔的这句话,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

楼长云百口能辩也不想辩。

不是他信不过元叔,而是这样的异事若不慎宣扬出去,先不说时岁还能不能在他身边待着,怕是大安村乃至南溪镇都不能安稳。

毕竟明明脸还惨白,显然病还未好,可就在吸了血后,脸色红润与常人无异。

楼长云怀疑,时岁乃是异人。

异人,顾名思义,异于常人之人。

……

吸了血后的时岁又睡了两个时辰才醒,期间楼长云无数次想把元叔找来,但又观其面色红润、呼吸平稳,这才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醒来的时岁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楼长云一脸不忿,指着脸上已经结了血痂的牙印,“我辛辛苦苦照顾了你三日,还将我咬一口,你现在竟然忘了我是谁?”

时岁蹙眉,瞳仁里满是疑惑,眼神往门外看去,没找到应在的人,这才对着陌生人问道:“那个……长云呢?”

长云,还是那日在那位一见到他眼睛里就冒光的婶婶嘴里听来的称呼。

这下换了楼长云疑惑,直到摸到自己已经光洁的脸蛋,这才恍然,解释道:“我将胡子刮了,不认识我了?”

何止是将胡子刮了,头发也束了起来,整张脸都露于人前,这下眉宇间的英气便怎么也挡不住。时岁觉得,这样的人应该就是游记中描述的眉目疏朗、英气逼人的男子。

时岁也想不到被长发与胡须遮盖的面目竟会是这般模样。

其实也是时岁不敢认,毕竟身形和声音还是熟悉的。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楼长云正色在床边坐下,“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你是异人,对吗?”

第一个问题就将时岁打了措手不及,想也不想的就答道:“不是!”可惜不敢对视的眼睛和不自觉提高的音量就暴露了真实答案。

这样的时岁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楼长云没崩住自己严肃的脸,忍不住轻笑一声,指着自己的嘴角陈述一个事实:“你在两个时辰前就醒了一次,扑过来就给我咬了一口,吸了血才松开,期间怎么喊也没有反应。”

“咬之前还脸色苍白,一副身体虚弱的模样,可你看看你自己,像一个昏迷了三日的人吗?”

这让时岁放下心来,不是发现他是虚影族人便好。

“我不是异人,”时岁垂眸摇头,“但我确实从小就异于常人,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要吸食血液,否则身体就会虚弱。”

“咬了你我很抱歉,我没印象了,应该是生病了所以身体本能反应……”说着说着时岁熄了音,那个牙印看起来是在可怖。

“真的很对不起,”时岁竖起三根手指,“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少年的眸光真诚,反倒让楼长云不忍继续在这件事上与他争辩。

“那日你原本要走,但后来却跑来厨房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想你应该不止是被我那句‘我不许你走’吓到吧?”楼长云清清嗓子,继续道:“应该是想通了,留在我这里是你目前最好的去处,所以,你在讨好我。”

“对吗?”

时岁不说话,楼长云便接着道:“你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有关家人的话,我想你应该暂时回不去了,而你又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最重要的是你怕坏人找到你。”

没有再问对否,楼长云最后一句用的肯定的语气,而他确实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被一点点拆穿秘密的时岁完全不能平静下来,脸色渐渐又变得苍白,张了张口也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怪不得以前婆婆总不许他看游记,也不许他想着去外界,原来外面的人都这般聪明,强作镇定的他早就被人看出是一只纸老虎。

在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处境,又想起了昔日欢声笑语的族内如今已成荒芜,时岁死命眨眼,可眼泪还是不听话的蓄满了眼眶。

“喂,你……”这下换了楼长云惊慌失措,手忙脚乱扯着衣袖去擦已经滑下眼眶的泪水,结果一擦就把人家的眼窝擦红一片,这才想起小少爷皮肤娇嫩经不住麻布,于是只好放手,软下声音哄道:

“不要哭了好不好?”

第六章 长云哥哥

“留着你呢,我确实是有目的的。”

见实在哄不好,楼长云干脆一股脑将自己的失忆和他对时岁的熟悉说了出来,只除了自己的梦。

“你之前说要报答我,方才又说要补偿我。我呢,就一个要求,你待在我身边,我想试试能不能恢复记忆。”

“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我便护你一日周全。”

时岁渐渐止住泪水,但还是有些抽噎,“可是,要是你一辈子都不能恢复记忆怎么办?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你身边。”

“我还想报仇,我的家人……都死了。”时岁垂首,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喉间的哽咽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

却更让人心疼。

之前的楼长云还以为只是一部分亲人遇害,没有料到竟会是全部,怪不得元叔说他忧思过重。

楼长云沉思,过了一会儿定下一个期限,“三年,你在我身边待三年,不管三年内我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事,三年后我都陪着你去报仇。”

“怎么样,这比买卖划算吧?”楼长云朝着时岁勾唇一笑,俊朗的极不真实。

没有记忆的他于这世间也不过无根的浮萍,或许陪着这小可怜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时岁一愣,抬头望向楼长云,瞳仁里满是不可置信,“……真的?”

楼长云伸手揉了揉时岁的发顶,颔首道:“真的。”时岁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信,还有差点就会被忽略的希冀,但他都听出来了。

可能是楼长云揉的力道过大,时岁的眼眶中又泛了泪光,但还好,这次眨眨眼睛忍了下来。

“谢谢你,我一定会……”

“我知道,你一定会报答我的。”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笑。

这是楼长云遇见时岁以来,第一次见他笑,羽睫上还残留着泪珠,像是雨后初晴的花朵,花瓣上残留着未消的雨水,在阳光下,折射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

“我已经给你安排了一个身份,”楼长云话锋一转,“你是我的表弟……”将那日与元叔说的话跟时岁复述一遍,“你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补充的?”

需要补充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比如他家是哪的,家里有什么人,干什么的……

楼长云抚额,“官府查户口都没这么严。”

“可若是问起来了怎么办?”时岁蹙眉,不服气。

楼长云不以为意,“你不说就行了,难道还有人逼着你说?要实在不行,你就说是我不让你说。”

“啊?”时岁诧异,这算什么解决办法。

“放心,按我说的做没问题的。”楼长云拍胸脯保证。

“不过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楼长云沉思了一会,“若是有人问你怎么不回家,你就低头不说话,要是手中有事都不做了……”

这样的解释楼长云突然觉得有些繁琐,于是住嘴思索怎样解释才能更简单明了。

就在楼长云还在思索时,听到一旁的时岁淡淡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装作一副黯然的样子,让问话的人以为——”

“有家不能回。”

话毕,时岁朝着楼长云歪头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午后的金乌已经飞到了另一侧,只有透过窗才能看到阳光划分出的一道明暗分界线。房屋的采光不好,只有一扇小窗常年开着,此时又房门紧闭,房内的光线昏暗。

可时岁的眸中又渐渐的亮起了细碎的星光,越是黑暗越是显眼。

楼长云也笑了,“好,我相信你。”

“那现在,”楼长云蓦地凑到时岁的耳边,“唤我一句‘长云哥哥’来听听,岁岁表弟。”

时岁在楼长云凑近的时候下意识的就往后躲,但当最后一句说完时,楼长云的唇瓣已经近到触碰到了时岁耳垂上的绒毛。

时岁一脸的惊慌失措,手也挡在胸前做着抗拒的姿态,怎么看也是大块头楼长云在欺负人,元叔一推门就瞧见这样的场景。

“楼长云!”元叔一声大吼。

元叔原本站在房门口已经伸手欲敲了,可心里突然就泛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于是在今天破了第二次例,直接推门而入。

楼长云被元叔吼的一激灵,原本两人之间还差着绒毛的距离,现在好了,绒毛被压倒了。

为了哄时岁开心的楼长云真是比窦娥还冤,但是看到被他凑近的那一侧如雪般的肌肤染上春日的颜色,原本该哀怨耷拉下来的眉毛莫名的舒展了开来。

元叔用眼神将楼长云赶到身后,随后换上一张和蔼可亲的脸看向时岁,“岁岁,我是村里的大夫,你和长云一样也唤我‘元叔’可好?”

元叔年岁已高,虽身子骨尚且硬朗,但也已是满头华发,看起来就像个亲和的老人,一笑就更让人觉得亲近。

被元叔笑容感染的时岁也抿了抿嘴,露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元叔。”

元叔脸上的笑容更深,伸手搭上时岁的手腕,絮絮道:“你这一病就昏迷了三日,待会让长云给你做点好的补补身子……”

脉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尺脉沉取有力。

元叔心头划过疑惑,面上却不显,温和询问道:“岁岁,你现在感觉如何?”

“挺好的。”昏迷的时候时岁朦朦胧胧的也有点感觉,时冷时热极不舒服,但现在一身轻松。

元叔又仔细端详了时岁的面容,双眼清明、肌肤白里透红、唇色粉嫩、舌苔薄且白……种种迹象都表明时岁身体康健,可问题就出在这里,时岁是个因风寒发热昏迷了三日的人啊。

“奇怪……”元叔捋着胡须沉思。

这边的两人对视一眼,心也跟着提起来。

“长云,”元叔看向身后的楼长云,“岁岁醒来后你有给他吃什么东西吗?”

什么都没吃,除了他的血……

“你看看你自己,像一个昏迷了三日的人吗?”

“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要吸食血液,否则身体就会虚弱。”

楼长云的脑海中浮现出之前与时岁的对话,于是问道:“元叔,岁岁怎么了?不是已经好了吗?”

“是啊,是好了,可脉象实在不像一个大病初愈之人。”

元叔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楼长云当下挠挠头憨厚一笑,“我给他喂了小半颗温宁丹。”

温宁丹,可快速补充气血,且药性温和没有后遗症。给三日几乎未曾进食的时岁服用倒也说得过去。

但元叔气得直接一脚踹向了楼长云,“温宁丹是能给岁岁服用的吗?你也不怕他虚不受补?再说了,这药是能够随便吃的吗?”

“得亏是被你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要出了毛病我看你能找哪块地儿哭去!”

温宁丹虽药性温和,但这是对于玄士来说,而对于普通人来说,药性还是过猛了些。

楼长云站着不动任元叔踹,倒是时岁不忍了,更何况楼长云还是帮他隐瞒真相,于是连忙下床扯住元叔、挡在楼长云身前,“元叔您别气,长云、长云哥哥也是一片好心。”

元叔在时岁的劝阻下虽住了手,但任是不解气,瞪了楼长云一眼,没好气道:“就怕他好心干了坏事!”

于是元叔另外给时岁开了张静心凝神、调养身体的方子,一来是先前时岁心中郁结;二来服了温宁丹后虽脉象平缓正常,但还是担忧药性褪下之后会引发旁的病症。

“你,”元叔瞪着楼长云,“给我出来。”

元叔当先一人走出房间,时岁看向楼长云,眼神示意:你不会有事吧?

时岁眼中的担忧太过显眼,楼长云秒懂,摇头,并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跟出去的楼长云倒也没再被元叔踹,不过训斥还是少不了的。

“我知道你心里担忧,但这药是能随便吃的吗?”元叔低声训斥。

楼长云低头不作声,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

这样的楼长云太过少见,且他嘴角旁的牙印也太过显眼,反倒让元叔再说不出什么训斥的话语,只叮嘱一句下次莫要这般莽撞。

“还愣着干啥,不去抓药了?”元叔一拍楼长云的背,吹胡子瞪眼的跳上楼长云的背。

就这样,时岁算是在大安村定居了下来,只是……

生活中大风大浪少见,但被风吹起的涟漪总是少不了的。

“你就是那位时岁吗?”一位相貌普通的女子突兀的出现在门口。

被元叔安排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岁闻声看去,起身点头。

阳光下的时岁极为耀目,可此时不过巳时,阳光还没到让人觉得刺目的程度,女子眯着眼睛瞧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茶馆里说书人口中的九天之上的仙人吗?怪不得沾着金乌的气息。

被人盯着瞧了许久的时岁不自在的微蹙眉头,“楼长,长云哥哥不在家,若是有事,我会帮你转达给他的。”

就连声音也这般好听,女子羡艳的想着,但旋即从自我意识中脱离,试探的踏进院子,眼神左右打量,小声开口询问:“那个,楼、楼大哥他在家吗?”

女子的言行实在太过奇怪,时岁眉头紧蹙,声音也因为警惕而冷硬下来:“你是何人?若无事,还请离开!”

第七章 你回来啦

这几日时岁昏迷,楼长云可以说是衣不解带的在一旁照看。然而作为家里唯一的劳动力来说,楼长云停工了这么几天,家里只剩下米面,肉菜已经消耗一空,必须得去补充了。

所以现在的楼家只有时岁一人看家,楼长云一大早就上山检查陷阱里有没有妖兽。

时岁紧抿嘴唇看着女子,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种克制女子的方法,与此同时,双手紧握成拳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却不料女子一脸错愕,“我、我是村南的安枝,那个,我……”

时岁说翻脸就翻脸的速度着实吓到了安枝,举着双手在身前挥了好几下才磕绊的解释:“我、我不是坏人……“

虽然安枝现在的言行不似作伪,可大安村于时岁而言还是极陌生的,自然不能凭表象辨真伪,于是继续紧盯安枝。

安枝本就木讷,这下更是不知作何言语,孤立无援的站在院口,焦急的眼里都快有泪花闪现。

就在时岁想再次出声赶人时,一人从门外闪了进来。

“不好意思,”安月一走进院子就将安枝扯到身后,“我姐姐不太会说话,还望你不要见怪。”

“我叫安月。今日我们姐妹前来只是听闻楼大哥的表弟寻来了,所以想来见见。”安月堆笑。

安枝在安月的身后猛点头,“嗯嗯,听说楼大哥家来了个仙子般的人儿,所以想……”

安枝话音未落,安月偷偷的伸手捏了一把安枝,随即隐晦的将安枝的呼痛声瞪回去,这才看向时岁挤出一个笑容,“再一个,也是想着你才到我们村,怕你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呵呵。”

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的样子,时岁半信半疑的微缓神色,但嘴里还是拒绝:”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叫时岁,等长云哥哥回来了,我会同他拜访你们的。“

“呵呵,”安月干笑几声,“那,这、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和我姐姐先回去了。”

现在刚过巳时,阳光正在逐步加大它的灼热。

一出楼家,安月的神色瞬间垮下,拽着安枝蒙头就往前走。

“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走了一会儿,越想越气的安月一把甩开安枝的手,满脸怒容。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啊,我是要你去夸赞他长得有多好看的吗?“安月气的胸口上下起伏,”非要跟我出来,都被你搞砸了!“

安枝也委屈,“不是月月你推我进去的吗?”

“你!”安月被安枝一句话堵得噎住,“你”了半天实在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气鼓鼓的扭头就走。

周婶说那位美人是楼大哥从山中捡回来的,再过不久,楼家就要办喜事了。虽然后面又从师傅那儿打听到了最新消息,与周婶的话有所出入,可有一点未变,师傅也认定那人是楼大哥的命定之人。

若都是真的,他满世界的寻楼大哥,那她倒也只有祝福……安月甩甩头,楼大哥失忆了,谁知道那位是不是真的表弟,她一定会替楼大哥好好把关,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骗楼大哥!

在这大安村,除了楼长云,时岁目前也就认识元叔,谁知道进来的人是何身份、有何居心,所以等安月姐妹俩走远了后,时岁干脆将院门关上,若是有人来,就当他在睡觉没听见。

当楼长云背着一头妖兽回家时,见到院门紧闭,心里咯噔一声。

在这鸡犬相闻的小村落里,大白天就关门是一件不对劲的事情。

“时岁!”楼长云一脚将门踹开。

正午的阳光直射而下,明亮的院落里空荡荡的。

楼长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一把将肩上的妖兽甩下,扭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后发觉不对劲,仔细听来房间里好像是有清浅的呼吸声。

于是楼长云又转身往回走,走进房间时,时岁正好揉着眼睛从床上起身。

“你回来啦。”时岁朝着楼长云露出一个微笑,带着未消的睡意。

你回来啦。

刚刚睡醒的时岁嗓音略带着几分沙哑,声音较平常有些低沉。

床上人儿一手支撑着身体,亵衣宽大使得肩头半露,可如瀑的青丝散落正好遮住,只隐隐约约露出与青丝截然不同的白来。

好像有一个影子与眼前的时岁重叠,可再仔细一瞧,时岁打了个哈欠,眼角的泪花明灭。

楼长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装作不经意道:“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可声线却发紧。

“院子里太晒人了,我又没事做,”时岁低头不好意思的挠头,“只有睡觉了。”

先前时岁只想着若有人来就装作自己在睡觉,哪成想自己竟然因为太过无聊真的睡着了。

等楼长云调整好自己,才将自己的视线移回时岁的身上。

可惜现在的时岁已经将自己的衣服弄整齐了,那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从未来过一般,折让楼长云怀疑方才可能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现在已经中午了,你可别睡了,待会就吃饭了。”楼长云笑笑。

时岁点头,随即眼前一亮,连忙下床道:“那我帮你好不好?”

“你会?”楼长远露出一个狐疑的目光。

这落在时岁眼里明显的就是瞧不起,当即扬头道:“我当然会!我可是经常打下手的。”

他经常和族人们一同外出,虽不精通,但也生火做饭还是样样会的。

楼长云上下打量时岁,就这细皮嫩肉的一身,所谓的“打下手”怕就是报几个菜名让下面的人去做吧。

“我真的会!”

楼长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好好好,你会。”

明显的敷衍,时岁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待会就让他见识见识。

“不过——”走到楼长云身前的时岁一脸嫌弃的捂着鼻口,“你先去换洗一下吧,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

“很重?”楼长云一边往外走,一边抬手嗅自己身上的味道——背了一路的妖兽,难免有血迹蹭到他身上,血腥味在所难免,但这个气味在他闻来极淡。

虽是这般想,但楼长云还是乖乖的站到了水井边。

晶莹的水珠从蜜色的身体上滑落,阳光被折射出炫目的光芒,这是不同于第一日在月色下与楼长云共浴的场景。

时岁也实在是找不到别的事做,傻愣愣地站在房门口看楼长云洗澡,看着看着才忽然觉得不对劲,于是猛地一扭头就往房里走。

淡粉色爬上了时岁的耳垂,站在那儿看人洗澡,真是将非礼勿视忘得干净了。

等时岁抱着衣服从房里走出来时,楼长云的冲澡正好结束。

“喏,你的衣服。”

楼长云接过,笑了,“我刚还在想忘记拿衣服了,还预备着要你帮我拿一下,想不到我们这么心有灵犀。”

时岁没好气的瞪了楼长云一眼,“快点穿好!”

说完时岁就背过身去,可楼长云穿衣服也不老实,凑到时岁身边:“中午想吃什么?”

清凉的井水让楼长云的体表的温度略有下降,可这呼出的气息打在脸上,还是像火舌一般将时岁的脸颊舔舐的微微泛红。

“随便,我不挑食。”时岁语气僵硬的远离楼长云,干脆头也不回的往厨房走去。

刚巧这一幕楼长云低头整理腰带去了,再抬头时,时岁已经快步走进了厨房。

时岁走进厨房东瞧瞧西摸摸,上次进来还是晚上,光线不好都没仔细看。这个厨房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虽然心里早已预料比不上家中,可眼前这个……时岁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破败”来形容,要不是楼长云做出的饭菜他吃过,他真的要怀疑这样的地方真的能做出饭菜吗?

时岁将厨房细细打量了一圈,楼长云却迟迟未来,这才发现楼长云已经将先前被他丢在门口的妖兽拽到水井边处理了。

时岁只好又折回到楼长云身边,“我可以做些什么?”

唉,楼长云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刚刚一个人将妖兽拖过来处理,就是不想叫上时岁一起干活。

一来,时岁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能帮上什么忙;二来,让原本锦衣玉食的小公子给他打下手,总觉得暴殄天物。

哪知道时岁偏就和这事强上了。

叹完气,楼长云立马找了个理由出来:“你身体还未好,还是好好休息。”

时岁蹙眉正要反驳,楼长云赶紧道:“元叔只知道你大病初愈,要是在你做事的时候刚好来了,”扭头看向时岁,嘴一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不想我又被元叔训吧?”

元叔不仅会训,还会用脚踢人。

时岁鼓着腮帮子退回到了房门口,这里阳光还没有蔓延过来,还可以躲躲凉。

百无聊赖的时岁站在房门口看了半天楼长云处理妖兽,手法娴熟,至少从大山中出来的他看不出瑕疵。过了一会儿,时岁抬头往天空看去——阳光耀眼,白云只剩了几朵倔强的在空中随风飘荡,初时时岁还能瞧出个形状出来,可这天气连风都微弱,半天也不见云朵变换一下形状。

等时岁再次将视线挪回楼长云身上时,妖兽已经处理好了,大半的肉被放在篮子里,放入水井悬挂在水面上,剩余的肉则被楼长云拿在手中,准备进厨房。

第八章 异于常人

“啊,对了,”时岁跟上楼长云的脚步,“今天上午来了两个人,说是村南的,好像叫安枝、安月。”

“安枝、安月?!”听到这两个名字楼长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她们有跟你说什么吗?”

大安村大部分都是安姓,这样的村落往往比较敌外,他当初能够顺利在这里定居,还是因为正好救了偷溜进山结果被妖兽叼走的安月,也或许是这样,安月的一腔少女心便全寄在了他的身上。

安月对楼长云的心思,不仅楼长云一人瞧出来了,而是太过显眼,村里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但这两年来,楼长云将安月与村里其他的小姑娘一般对待,久而久之,村里人也都知道楼长云对安月没有旁的心思,可偏偏安月自己走不出来。每每有什么人与楼长云走的近一点,安月总是第一时间到这儿来旁听侧击。

楼长云记得上次有个四十来岁的寡妇,孙儿都有了,他不过帮了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安月都巴巴的跑了过来。

楼长云先前还以为农忙时节,安月会抽不开身,就没叮嘱时岁,哪成想安枝都被她拖了过来。

“也没说什么,就是想来看看我,再看看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时岁道。

楼长云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那你跟她们说什么了?”

“我当时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没说两句她们就走了,”时岁一拍手掌,“对了,我说要去拜访她们呢,要不下午你带我去?”时岁仰头看着楼长云,大眼睛眨巴眨巴实在让人不忍拒绝。

楼长云将手上的妖兽肉猛地砸向案板,一旁的调料罐惊得蹦了下,时岁也惊得呆了下。

就着这声巨响,楼长云装作没听见。

然而已经无聊到睡了一上午的时岁怎么可能随他的心意,重复道:“下午带我去她们家好不好?”

“咳,改日吧。”

“那改日是什么时候?”时岁继续追问。

“……”改日,改日当然是没有期限。楼长云没办法,只好又搬出元叔,“被元叔看到了我就惨了。”

“多走动走动才能对身体好,等今日午后元叔来了,我就去问问他!”时岁一脸的欢欣雀跃,“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背元叔训的。”

罢了,楼长云重重的剁下最后一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是,“你怎么这么想去安月家?”

时岁小脸一垮,“没事做嘛,再说,下午我肯定睡不着了。”

听到时岁这样的回答,楼长云莫名的松了口气,他还当时岁同安月一见如故。

“既然你是嫌无趣。那不如你若是能出门,就同我去里正家,让他给你开一份证明。”

“什么证明?”

“你若是要置办田产、房宅,或是出远门等等,都需要户牒,里正开了证明,你才能去官府将户牒办下来。“楼长云解释道。

“哦。”时岁点头。

话题结束,时岁揪着房梁上垂下来、原是挂腊肉的绳子无趣的扯着。过了一会儿又蹭到楼长云身后,也不嫌厨房生了火后温度太高,时不时提几个问题,总算打发了一段无聊时光。

“好了,吃饭吧。”楼长云将炒肉端上桌。

“没、没了?”时岁一脸呆滞的扯住楼长云的衣袖,“不做菜了?”

楼长云瞥了眼桌上的三菜一汤,他做的分量很足,两个成年男子吃应该还是够的。但是又考虑到时岁的家境,听说大户人家都是摆一桌子的菜,每一道只尝一口,若真是这样,这四样菜还是少了。

可时岁哪是嫌这个,嘴一瘪道:“全是肉,不吃青菜吗?”

一碗炖肉、一碗肉汤加两碗炒肉,不管从嗅觉还是视觉上来说,色香俱全没有半点水分。绿色倒也有,可也只是其中点缀,汤里好歹还多点,有不少干菜沫在汤水中沉浮。

可问题是,时岁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吃素,荤菜只能偶尔的吃那么一小口,否则上吐下泻绝不是一句玩笑话。

但楼长云哪里不知道时岁的这个毛病,只以为是时岁嫌弃菜色不够丰盛,“家里没有蔬菜了,我下午去邻里家换些果蔬回来,这一餐先将就一下?”

灶炉里的火已经灭了只留了火星预备做晚饭,但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的楼长云早就汗湿了衣裳。

“好吧。”这样的楼长云,时岁哪里还好意思再不依不饶。

时岁挑着将蔬菜夹进碗里吃了,对面的楼长云不乐意了,“怎么不吃肉,嫌弃我的手艺?”说着就是几块肉夹进时岁的碗里。

好在不是很多,时岁深吸一口气决定解决掉,结果解决掉这一批,下一批又到了碗里,时岁只好匆匆扒拉几口饭便说自己饱了。

楼长云自然不信,虽然时岁看起来瘦瘦小小、身体单薄,但这也只是和他这个村里长得最高大的人对比。

楼长云只以为是饭菜不合时岁的胃口,眸光黯淡下来,是啊,山珍海味喂养长大的人儿,吃不惯他这些野味也是应当。

虽是这般想,可楼长云的心里怎么也不得劲。

“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做出这样的饭菜,还要劳驾您跟我吃苦了。”

楼长云这话一掷,原本还在耳边喋喋不休的蝉儿似是被人全都捉走,竟瞬间失了声。

话一出,楼长云便后悔了,可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覆水难收。

“我……”楼长云张嘴想要补救一下,可看着时岁眼眸中黯淡的星辰,纵有万般的巧思,此时也说出一句好听的话来。

时岁在楼长云说出含着不满的话来时,怔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垂眸看着自己纠缠在一起的手指,低声道:“是我有病,与常人不同,不能过多地吃荤,否则身体会虚弱。”

“以后,还需要你多多担待了。”时岁抬头,朝着楼长云抿嘴笑了一下。

时岁只神色黯淡便让楼长云悔不当初,这下更是心里泛上密密麻麻的疼,恨不能时光逆流将说错话的自己抽几个大耳光。

然而偏偏就是这样,他的脑海里明明浮现了各种应对的话或是动作,可就是抓不住一个,最后嘴张张合合,也只挤出了三字的道歉。

时岁讶异的睁圆了眼睛,“是你收留了我,该是我感恩才对。”

楼长云想也不想的就要反驳,可脑子就像被灌了浆糊似的,最后化悲愤为食欲,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菜一扫而光。

时岁已经溜达了出去。

毕竟在这里气愤太过尴尬。

楼长云收拾完碗筷,就瞧见时岁蹲在屋檐的树荫下,双手托着腮帮子,双眼出神的看着平坦的黄土地。

幼小、可怜、又无助。

让人心疼。

“我……”楼长云走过去,“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时岁看着楼长云点头。

等楼长云一转身,时岁继续低头看着地面。

楼长云以为时岁因为他的态度难过,其实是时岁已经找到了一个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蚂蚁。

虽然楼长云的话的确让人难受。

楼长云回来的时候,时岁正伸了根手指挡在一只背了粮的蚂蚁面前,等着蚂蚁翻越手指大山,历经磨难回家。

身前多了一团阴影,一个红彤彤的果子出现在时岁眼前,“给。”

楼长云不知从哪里拿了桃子回来。

“你中午只吃了那么一点,定没有吃饱。”

“谢谢。”时岁用没有碰地的手接过桃子,笑的眉眼弯弯。

“今天中午……”楼长云在时岁的身前蹲下,“……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时岁有不同的看法:“如果要说对不起,也是我来说。如果我早点告诉你我不吃荤,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时岁与楼长云都坚持己见,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是手中的桃子太甜,之前的难受被这蜜水涤荡干净。

看着时岁啃完了桃,楼长云道:“我刚刚问了元叔,说你可以在外面走走。”

“真的?”时岁一激动双手扯住了楼长云的衣袖,幸好楼长云衣服是褐色的,这才没有将时岁一手土地的黄色,和一手桃汁的艳色在其上留下痕迹。

“我还能骗你不成?”

“走吧。”楼长云将先前储存在水井里的兽肉扛在肩上。

时岁连忙起身屁颠屁颠的跟在楼长云身后。

这还是时岁第一次真正的走到村庄里,楼家在村尾,离最近的一户人家都有两三百丈的距离。

“哎哟,长云啊,这位就是——”没走多久,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妇人迎面而来,“表弟吧。”

楼长云和人寒暄,时岁则站在楼长云的侧后方朝着来人微笑。

此时的日头还毒辣着,可小村庄平日里也没个什么趣事,突然来了个人,还是个仙子般的人物,留在家中忙活家务事的妇人和半大孩子们纷纷问讯赶了出来。

大安村不大,原本一盏茶就能达到的里正家,就这样被堵在了半道上。

就在楼长云疲于招架时,救星来了。

“哟,这个娃娃,长得可真俊啊!”一白发苍苍的老人被小孙子牵着颤颤巍巍的走到时岁的身前。

老人是村里最长寿的,已有一百余岁。

第九章 户牒证明

“三奶奶,您还瞧得清啊!”一媳妇子凑到三奶奶耳边大声说道,随即与周围的人笑作一团。

三奶奶一把牵住时岁的手,眯着眼睛拍了拍,“老婆子我虽然老了,俊不俊我这眼睛还是能瞧得清的。”

“小娃娃,你这是要去哪啊?”三奶奶问道。

时岁下意识的像楼长云眼神求助。

但这个举动是多余的,楼长云在三奶奶话音刚落之际就伸手过来,将三奶奶的手移到自己手上,躬下身子大声道:“三奶奶,我们要去里正叔家,下次再来看您!”

三奶奶立马被楼长云这句话哄眉开眼笑,连道了三声好,顺便将凑热闹的人给轰走,嫌弃她们将路给堵了。

楼长云赶不走的人,三奶奶作为村里辈分最高的,赶人不过一句话的事。

接下来的路就轻松多了,转眼间里正家就在眼前。

进了院子,正好有一妇人在晾晒衣服。

“夏蓉嫂子,”楼长云唤道,“里正叔在家吗?”

罗夏蓉瞧着楼长云扛得妖兽肉和他身后的时岁,心下也能猜到些许楼长云的用意,于是先笑道:“你叔在家呢,”随即柳眉一竖,“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待会咋来的就给我咋回去。”说着也不给楼长云反驳的机会,扭头朝里面吼一嗓子:“爹,长云来了!”

变脸速度之快,时岁刚露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来不及加深。

过了一会儿里屋传来一道男声,“长云啊,来了就进来吧。”这男声听起来中气十足。

楼长云将兽肉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放着,随后便和时岁进屋,低声道:“方才那是里正叔的二儿媳妇——罗夏蓉,你随我唤夏蓉嫂子便好。”

时岁也低声回应:“我知道了。”

二人进堂屋的时候,里正也正好吧嗒吧嗒抽着烟杆从里屋出来。

发须皆白,看起来比元叔还要老上几分,和方才听到的中气十足的声音极不匹配,但行走间脚下生风,很明显,这个人是玄士。

“里正叔,”楼长云将时岁牵到身前来,“这是我表弟,时岁。”

时岁乖巧的唤了声叔。

楼长云与时岁找了条长凳坐下,又与里正寒暄几句,这才进入正题。

里正吧嗒吧嗒抽了口烟,“长云,你的家人已经寻来了,你这次是——?”

里正一面用正常的声音说,一面传音给楼长云:“若你是来辞行的,我绝不同意。你的记忆还未恢复,不能仅凭他的片面之词。”

里正的关心让楼长云心里一暖,拱手笑道:“这次是劳烦里正叔,给我这弟弟开份证明,我好去官府给他办户牒。”

“嗯?”里正讶异,时岁不同于楼长云,孤身一人来到这儿还失了记忆,时岁就算户牒丢失,报个信回去让那边的官家做个证明,这边就能给补办一份,哪用的上他去开证明。

对于里正的疑惑,楼长云早有准备。

“岁岁,你先出去,我和里正叔单独聊聊。”楼长云侧头低声吩咐时岁。

时岁看看楼长云又看看里正,虽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朝着里正又笑了笑才转身将空间留给二人。

接下来是楼长云发挥演技的时候,怕时岁待在一旁跟不上他的计划,当然是支出去比较好。

晾完衣服又忙活着喂鸡的罗夏蓉瞧着时岁掀帘子出来,笑着打了声招呼:“怎么就你一人出来了,长云呢?”

“夏蓉嫂子,”时岁也弯了眉眼,指了指屋内,“长云哥哥和里正叔在里面谈话。”

面对时岁这个娇客,罗夏蓉也不好自己忙活将其晾在一边,于是从橱柜里翻出藏好免得被家里小孩翻出来的糖,这还是他家上次过节时留下的糖,是镇上的千青坊买的,就连家中的孩子也只在他们闹得凶了才拿上一小块哄,这已经是极好的招待了。

可等到递给时岁了,白白净净的小脸蛋,手指生的比她一个女子还要秀气,这才发觉自己觉得极好的吃食在他人看来可能不屑一顾,只好笑着解释一句,“家里没啥好东西。”

然而时岁出乎意料的对她拿出的糖表现出了喜欢,虽然表情没有很大的变化,可罗夏蓉就是觉得这糖她拿对了。

油纸上放着几块淡黄且透明的小方块,这是时岁极少见到的甜的东西。

“这个,给我的吗?”时岁手动了动又收回来,不确定的问一遍,直到罗夏蓉给了肯定回复后,时岁这才笑眯了眼睛道谢,迅速伸手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

淡淡的甜味在口中蔓延,这是不同于花蜜的味道。以往只有族中长辈外出采购物资的时候,才会应他们的要求带一点回来。

所以格外喜欢。

这样的时岁也格外招人喜欢。

腮帮子鼓着,眼睛也眯着带笑意,这样的时岁让罗夏蓉手痒的想伸手捏一捏他圆鼓鼓的脸颊。

“你要是喜欢,就都拿着。”罗夏蓉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自己躁动不安的双手。

结果时岁听了这话,眼睛一亮,顾不上嘴里还含着糖,立马含糊道:“真的吗?”

这让罗夏蓉想起了正值豆蔻时,兄长送她的一头小兽,不知是什么品种,全身毛发雪白柔软,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的好似能发光,让人恨不能立马将它抱在怀里好好呵护。

就像现在的时岁。

“真的真的。”罗夏蓉忙不迭的将手里的糖包好,塞到时岁手里。

“谢谢夏蓉嫂子。”

这边倒是其乐融融了,里边的情形却是一派低沉。

楼长云编了个家里不容的故事,情真意切,唬得里正连烟杆都忘了抽。

良久,里正叹气道:“也确实是个可怜孩子,行,这份证明我给开了。”

户牒的证明不能随便开,但这山高皇帝远,只要时岁不干出杀人犯火的事,也无人能定他的罪。

里正一时半会对时岁的身份还存着疑,但对于楼长云他还是极为放心的。

没过一会儿,一份信封装着的证明便新鲜出炉了。

“里正叔,我们便先走了,”楼长云将信封仔细收好,“他刚来,还有许多东西要置办。”

“行。”里正敲着烟杆摆手。

楼长云一出堂屋便瞧见罗夏蓉手把手的教时岁怎么喂鸡。

“这鸡啊,平时就撒些谷糠就行了,偶尔挖点蚯蚓、捉点蟋蟀给它们加餐。”

时岁的衣袍下摆已经成了灰色,偏偏本人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还笑的一脸欢。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院子里茂密的大槐树,光影细碎斑驳,正好印在时岁微微出汗的脸颊。

楼长云在房门口停了几息才唤道:“岁岁,我们该走了。”

“啊,好。”时岁回头应了声,再同罗夏蓉告别,“夏蓉嫂子,我先回去了。”末了,瞧了好几眼还在地上啄食的小鸡,很是不舍。

这样的小表情让罗夏蓉立马道:“先别急着走,嫂子捉几只小鸡给你,你带回去养着。”

楼长云连忙抢在时岁前面摆手拒绝:“夏蓉嫂子不必了,现在家里还要添置许多东西,这鸡一时半会没时间看顾。”

少了一份支出的罗夏蓉还有点悻悻,只好嘱咐时岁下次再来玩。

时岁自然是点头答应。

至于兽肉,罗夏蓉一个尚未修出气机的人怎么可能争得过楼长云,楼长云直接将时岁往怀里一搂,运起身法跑出里正家,让罗夏蓉追了几步就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等里正家被远远的抛到身后,楼长云才将时岁放下。

一切发生的太快,时岁还有点愣神。

“你觉得里正叔家怎么样?”楼长云出声让时岁回神。

“很好,”时岁想也不想的回道,“夏蓉嫂子人很好,还给了我糖吃。”将手中的油纸包着糖举到楼长云眼前,笑得跟个小孩一样。

“你要吃吗?”时岁打开油纸,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含糊问道。

油纸里的糖也没剩上几块了,楼长云觉得自己不能跟小孩抢吃食,摇头拒绝。

走着走着,时岁发觉身旁的风景变得与来时的不一样,问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安枝、安月家吗?”

楼长云:“……”

为什么他还记得安枝、安月?虽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可是能躲到初五、初六也好啊。

“不,我们去别的地方。”楼长云解释道:“你刚来这儿,有许多东西都需要添置,我们现在去村里的木匠家拿我前几日预定的床和木桶。木匠名唤姜平,你唤他平子哥就成。”

“他家里还有……”楼长云蓦地一顿,“罢了,你待会随我喊人就成,以后也一样。”

“嗯。”时岁乖巧点头。

转了几个弯后便到达了目的地。

姜平是从外地搬过来的,在这生活了几年,娶了妻生了子但还未在大安村置办田产,幸好还有一身的木工手艺,一家人还能过个温饱。

不需要忙活田地,这个时辰,姜平家的人有点多。

小小的院落里养了一笼鸡、栽了块蔬菜、打了口水井……再加上俩孩子在院子里吵吵闹闹,显得尤为拥挤。

“楼叔叔!”见到有人来,俩孩子立马停下赶鸡赶得不亦乐乎的脚步。

第十章 南溪市集

被深夜染暗的云朵遮住了明月,星子这才敢与失了大半光华的皓月争辉。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岁总算等到寅时,就着星辉起床洗漱,不过一盏茶时间,他就做好了出门的准备。“楼长云,楼长云。”时岁蹭到楼长云床边唤道。

哪里来的虫子在耳边叫唤。楼长云嘟喃着翻了个身,没醒。

时岁又唤了几句,回应他的只有轻巧的呼吸声,眼见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时岁咬咬唇,蓦地一声大吼:“楼长云,起床了!”

被时岁的吼声吓得一激灵的楼长云费力的抬起沉重的眼睑,眼见之处只觉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复又合上眼睑,睡意沉重道:“还早着呢,你再睡会。”

昨日时岁总算被元叔发了通行证,正好今日是南溪镇的市集,家里多了一人,虽说购置了床和浴桶,可还有许多东西必须要去镇上添置,时岁也嫌老是在家无聊,故而决定今日两人去逛逛南溪镇的市集,买点必需品,顺便将户牒办好。

南溪镇的市集五日一次,在这没年没节的普通日子里,就是附近村庄的人们最期待的一天。

这几日时岁在大安村也算混了个脸熟,昨日听邻里说了些描述市集的热闹,但时岁仍觉不够,夜晚又拉着楼长云问了许多南溪镇的情况,楼长云原以为简单说说就成了,哪成想时岁越听越兴奋,最后费了老大劲才将他哄睡。

结果今日天还未亮,时岁就兴奋的睡不着觉,要去南溪镇了。

对南溪镇的市集提不起兴致又睡眠不足的楼长云再次闭眼睡了。

而时岁一来是兴奋的几乎一晚未睡,二来也是怕没赶上去镇上的牛车。

邻居家的小胖墩还特意提醒他,村里的牛车寅时过半就会出发,届时赶半个时辰的路到镇上,到了卯时,市集里面已经摆了不少摊位,但那个时候来往的人还不是很多,正好可以好好逛逛。

最重要的是,村里的这头牛是一阶妖兽,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在村里,也只有赶集时才会拉出来撑场面,赶车的金叔也就只赶一个来回,错过了这趟牛车,自己走路去怕是得到午时才能到了。

可市集不等人呀,那个时候,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赶个晚场。

“楼长云?楼大哥?长云?长云哥哥……”时岁在楼长云的耳边碎碎念着,每喊一句就在楼长云的戳一戳,或者扯一扯他鬓边的一缕发丝。

不胜其扰的楼长云叹口气,睁眼道:“你放心,我保证你会在卯时之前赶到镇上。”

睡眼朦胧的说话,怎么看都没有信服力,可看到楼长云这般困,时岁也知道是自己昨夜非拽着他说话,于是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床上,和衣躺下。

没了兴奋劲的时岁一沾枕头便陷入了梦乡。

这次的时岁睡得极安稳,尤其是后来不知从何的熟悉的温暖将他包裹住,让人异常安心。

“岁岁,醒醒。”耳边的声音轻声唤了好几句,时岁才不情不愿的半睁眼睛。

楼长云的脸将视野全部占据,时岁呆呆的看了好几息,清醒过来后立马抓着他的衣领就道:“我们快去南溪镇!”

楼长云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将怀里的时岁放下,指着身前偌大的巨石道:“你看看那是什么。”

巨石上刻着两个大气磅礴的字——南溪。

时岁这才发现周围的场景大变。

金乌已从旸谷振翅,蒙蒙的金光从天边散发光热,脚下是宽广的大道,大道两旁是郁郁葱葱的大树,而巨石之后是鳞次栉比的屋舍。

除了他们,除了还有些许行人来往。

“我们……”时岁在原地转一圈后看向楼长云,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不易察觉的激动,“我们现在在南溪镇了?”

楼长云微笑颔首。

金乌从旸谷飞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楼长云的脸上,卯时到了。

楼长云醒来时见时岁睡得香甜,没忍心将他吵醒,不过能在他的背上睡一路也是很厉害了。

今日第一份的惊喜时岁收到了。

大安村的牛车也在这时赶来,眼尖的安月远远的就瞧见两人,大声喊道:“楼大哥!时岁哥!”

牛车刚停稳,安月便从车上一跃而下跑到两人身旁,“我还以为楼大哥你们不来了呢。”

“楼大哥,你们来镇上是要做什么呀?我经常来,和很多人都认识,要不我给你们带路吧,还能打折呢!”安月微微的笑着不让自己的牙齿露出分毫。

“那个安月啊……”楼长云还在纠结要怎样拒绝才能委婉一点,那边安月的母亲大声吼了过来,“安月!过来!今天要买的东西多着呢,别耽误时间!”

安月的母亲名唤安清婉,年轻时候也是村里一枝花,在家被长辈宠着,在外被同龄的小伙子讨好着,哪怕嫁人了,也是被安月的父亲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故而这些年来娇纵的性子一直未变,安月在家唯一怕的就是安清婉了。

而安清婉极不喜欢安月巴巴的朝楼长云贴过去,虽说楼长云是玄士,身材长相更是没得挑。可她的女儿容貌可是远近闻名的,虽然未能成玄士,可她家那口子可是玄士,以后她的外孙是玄士的可能性比一般人高多了。

哪怕这两年安月将一颗心错付在楼长云身上,可提亲的门槛也是快要被媒婆踩烂了,只要安月收心,比楼长云条件好的一大把。

可惜,安清婉看着自家女儿一脸不闷的回来,一口银牙都快要咬碎。

安清婉没好气的瞪了安月一眼,“跟我走!”

金叔将牛车赶到一旁,从牛车上下来的村民们纷纷过来和楼长云二人打声招呼,其中以元叔最不给面子,“哼,就知道赖床!”

楼长云自知理亏不反驳。

“今天中午带岁岁到医馆吃饭。”元叔嘱咐一句便背手离开。

楼长云也牵着时岁汇入人流。

南溪镇位于青阳山脉附近,有不少玄士将这里作为补给的据点,再加上市集,人来人往,一不小心就会被冲散。

时岁垂眸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不知怎么,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

“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先逛逛,看你有什么感兴趣的。”

晨日正好,曦光和煦。

“快来瞧一瞧看一看咯,上好的追月果,亏本卖咯,一两银子两个,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鸡蛋一文钱一个!”

“各类糕点,比千青坊的好吃,比千青坊的便宜!这位小哥买些回去送给心仪的姑娘吧。”

“……”

楼长云侧头微垂道:“这里的东西都是没有玄力的,你看看有哪些东西喜欢,买些吃食就好,其他的我们再往里走看看,里面的东西都是含有玄力的。”

这里的一切对于时岁来说都是再新奇不过的了,什么追月果、雪花荸荠珠等等,都是时岁闻所未闻的名词。

眼花缭乱的,时岁恨不能将这整条街都买下来。

时岁首先拉着楼长云跑到追月果的摊前,追月这个名字很好听。

可惜一过去时岁就后悔了。

巴掌大的果子,青色的表皮上遍布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小点,看了就让人头皮发麻。

时岁蹙眉偏过头去,暗自腹诽:真是浪费了“追月”这么好听的名字。

“这位小公子你可真有眼光,我这可是上好的追月果,保证让你买了第一次还想再买第二次!”摊贩还偏拿着果子凑到时岁眼前,让他避无可避。

摊贩掏出一个布袋往里装果子,装了五六个后,摊贩拿着塞得鼓鼓囊囊的布袋凑到时岁眼前:“您看就买这么些个成不?”

时岁几不可见的往后躲,那些密密麻麻的白点就像一个个粘附在果子上的虫卵,摊贩凑的越近,时岁就越有种那些虫卵要破茧而飞到他的脸上。

可这摊贩一脸沧桑,笑容也极为可亲,让人不忍拒绝。

原本看时岁一脸隐忍的嫌弃,楼长云还有些发笑,但瞧着这摊贩竟想赶鸭子上架,直接将时岁拉到身后,对上摊贩道:“什么追月果,一些不知道从哪摘来的果子还敢冒充玄果?!”

追月果是不入阶的玄果,虽蕴含玄力但极少,身体健壮的成年人能够承受其冲击,故而有不少普通人喜欢买些追月果享受一下玄士的滋味。

而眼前的果子虽然与追月果一般丑陋,但却是没有丝毫玄力。

“你!”摊贩一窒,随即看向时岁道:“小公子,我这真是千真万确的追月果,您买回去尝尝,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小公子,您这奴仆也该好好管教管教,哪有主人说话的时候他上来插嘴的。”话毕,摊贩狠狠瞪了一眼楼长云。

时岁一身棉布衣裳,在这繁华的南溪镇算不上什么,可时岁一身的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再加上身后有一位穿着麻布衣裳且高大看起来很能打的楼长云。

第十一章 栩栩如生

时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冲到摊贩面前怒道:“你才应该被好好管教管教!”

楼长云倒不是很生气,反而见时岁冲到他身前发怒的模样,让他不自觉得翘起嘴角:“好了岁岁,不必同这种人生气。”

时岁还想让摊贩道歉,可楼长云却将满脸怒容的时岁牵到身后,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对着摊贩,正色道:“扰乱治安,该罚!”

话落,一道道如丝般的金光从令牌中急射而出,转瞬间就将还未反应过来的摊贩捆在其中,一动也不能动。

去年冬日,山林中出现了一头二阶妖兽,楼长云协助官府将那头二阶妖兽斩杀,得了这么块令牌,这还是楼长云第一次使用。

这块令牌一般人见不到,但南溪镇的人无一不知。被捆的死紧摊贩这才知道自己踢上了硬板,哀求道:“大人,小的知错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楼长云不理,拉着时岁就要离开。

摊贩看到两人这般亲密,又忆起方才高大男子将这位小公子护的紧,于是朝着时岁道:“小公子,小的也只是想谋口饭吃,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放了小人。”

时岁闻言,回头狠狠瞪了摊贩一眼。

先不说他贩卖假的追月果,就凭他对楼长云出言不逊,就不可能原谅。

摊贩还想再哀求,这时巡逻的捕快们接到讯号赶了过来,迅速将摊贩捉拿。

领头的捕头是当初一同前往山林斩杀妖兽的宋阳,挥手让下面的人回去,对着楼长云抱拳道:“多谢楼弟。”

楼长云回以抱拳:“举手之劳罢了。”

“这位是——?”宋阳看了眼时岁,面露疑惑。

宋阳的视线在时岁与楼长云两人交叠的手上略微停留,看来这段日子发生了不少事情。

“舍弟。”楼长云知道自己宋阳肯定还有疑问,于是不等宋阳问话便道:“今日还有事,改日再请宋大哥喝酒,咱们兄弟俩好好聊聊。”

“行!”本来就不爱八卦的宋阳听到有酒喝,立马应下来。

目睹这一切的其他人心下一凛,他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官府可不敢惹。

但是有些胆大又问心无愧的人这心思就活络了起来,“小公子,您瞧瞧这个,用上好的白面做的,保证您不会失望。”

“大人,您瞧瞧我这个!果大又甜,保证您吃了口齿生津,十文钱一斤!”

一时间,楼长云和时岁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包围,是个人都知道,与官府挂钩的,身上哪能没点小钱。

等到两人逛完这边的普通市集,除了时岁的手上多了一串冰糖葫芦,还是两手空空。

只买一串冰糖葫芦,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让我们来将时间线往回拉一点点。

楼长云将手上抱着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挪到一只手上,扯住正在纠结买哪一样的时岁,“岁岁,下次再来买吧。”

时岁不愿走,“可是……”

这个摊上面摆了许多木雕的小人,各个神态灵动,让人爱不释手。

后面的话在时岁扭头看到几乎被大大小小的包裹遮住了脸的楼长云后,消散于唇齿间。他方才一直顾着往前冲,买完这家挑那家,根本记不清自己已经买了多少东西。

时岁连忙伸手搬下一半的包裹,满含歉意道:“对不起,我都没注意买了这么多了……”说完,时岁不舍的低头扫了眼琳琅满目的木雕小人,没有手可以拿这些小人了。

“我……”

楼长云刚张嘴,就被木雕的小哥截去话头,“要不二位的东西放在我这儿吧,等集市散了,我给您二位送到家去。”

“我叫于飞武,家就在乐石村。您二位看这样成不?”小哥搓着手等着回应,咧开了八颗牙齿。

楼长云原是想将手头的东西先送到金叔那儿,然后再回来逛,正好和木雕小哥的想法不谋而合,还省些功夫。

至于木雕小哥拿了东西自己吞了这种事,楼长云是不做考虑的,为了这么点蝇头小利,得罪一个与官府有关的玄士,除非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时岁听了这话,立马看向楼长云,满脸写着“快答应”。

楼长云摇头失笑,将东西递给木雕小哥,“那就麻烦小哥了。”

“不麻烦不麻烦。”

楼长云将时岁手中的包裹也递给小哥后,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到桌上,“这是酬劳。大安村,楼长云。”

小哥是怕两位大主顾走了,这才提出这样的主意,但是这银子也是他劳动的成果,当下也不推辞,高高兴兴的收了。

一身轻的时岁又蹲下挑选木人儿。

“长云哥哥!”时岁蓦地惊喜的唤道,拿起其中一木人儿高高举起,凑给楼长云看,“你看这个木人,是不是长得很像你?”

小小的一块木头上将五官甚至服饰的纹路都雕琢了出来,木雕本就不大,脸就更小了,但是雕刻之人竟是将木人雕琢出了神采。细瞧还是有几分不像,但楼长云猛地一看,都要惊叹于木人与他的神似。

得到本人的认同,时岁兴致更高,但有了这么一个心头好,其他同样栩栩如生的木人一下子就失了初见时的灵动,不过时岁还是另外又挑了几个,纯属为着小哥的好心。

回到方才的场景。

普通人的市集逛完了,再往下走便是属于玄士的市集。

虽然没有扯出一条线划分两边,但道路两旁泾渭分明的景象还是如同无形中划了一条楚河汉界。

就比如这位紧挨着普通摊位的玄士,一块破布随意的摊在地上,上面只摆放了一刀一剑,而身为摊主的他则是一身黑袍,兜帽垂下的阴影将大半的脸都遮住,看不清神情,盘坐在破布之后,也不大声叫卖,若是低头打量,就会发现眼睛都是闭上的。

放眼望去,接下来的一整条街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哪怕现在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但是这里的人哪怕是讨价还价都是低声交谈,唯恐打破了寂静,比起同一条街的普通市集,玄士市集未免也太安静了。

时岁愣愣的扯住楼长云,下意识的放轻声音道:“这边怎么这么安静啊?”

楼长云高深莫测的回了一句,“待会再同你解释。”

没有大声的叫卖声,没有旁人因为买到心仪东西的雀跃声,就连偶尔碰撞的不满声都没有,寂静的玄士市集完全让人提不起购买的兴致。

逛了一圈下来,时岁买了本说是一位玄宗垂死之际写下的自传,楼长云则是买了一沓铭符。

实在是无趣的紧。

亏时岁之前还以为普通市集已经那般有趣了,神秘的玄士市集应该更加令人向往才对。

果然有些东西还是只存在于想象中更美好。

逛完了市集,现在也才巳时,平时时岁起床的时辰。

人流愈发的多了,楼长云将时岁护在身侧,垂首道:“岁岁,饿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逛普通市集的时候,时岁一边逛一边吃了不少东西,现在完全不饿,但是想到楼长云可是只尝了一两口,而且他食量又大,于是点头。走了几步想起之前在玄士市集说的话,拉了拉楼长云的衣袖道:“现在可以说为什么玄士市集那般安静了吗?”

“相传百年前,开国大帝在临镇的市集上买了一柄锈迹斑斑的剑,”楼长云小心翼翼的护住时岁往前走,“那位摊主就是一身黑袍,也不言语,安安静静的和周围就像两个世界。后来那柄剑在陛下的手中重焕生机,同陛下浴血奋战,斩杀无数敌人,如今哪怕天下大安,仍是剑不离身。”

“所以——”时岁迟疑的确认问道:“他们就因为这事学那位卖剑的摊主?”

“嗯。”

时岁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平服郡下辖的市集上皆是如此,就连临郡有些市集也是这般。”

时岁的眼角也没忍住抽了抽。

楼长云蓦地凑到时岁的耳边浅笑道:“很傻是吧,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觉得很傻。”

这次时岁没忍住笑出声来,“确实很傻。”

目的地到了,是一家馄饨铺子。

小小的铺子里勉强塞了三张桌子,再加上坐满的人,时岁一瞧就忍不住蹙了眉头,“我们要在这儿吃吗?”

楼长云没有看到时岁的表情,应了时岁一声,便和店家打招呼,“谢大叔,老样子,今天多了一人,所以另外加一碗馄饨。”

楼长云说着就要进去,时岁连忙拉住,“里面都没有位置了,要不我们换个地吧?”

楼长云这才注意到时岁满脸的不情愿,可方才都已经同店家抱了餐,只好劝说道:“现在去哪家店铺都是人满为患,而且这家店馄饨皮薄肉多、鲜香可口,我每次来一般来这里打牙祭。”

从小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的时岁完全不能接受和不认识的人手撞手、背贴背的进食,“你进去吃吧,我方才在市集里吃了许多东西,现在不饿。”

拗不过时岁,楼长云干脆端着大海碗的馄饨站在街边吃。

第十二章 栽赃陷害

前边的道路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声声叫好不绝于耳。

时岁好奇的跳起往前看,可惜前面的罗汉叠得太高,人群又紧密,时岁跳了好几下都没能看到半点。

“前面应该是哪户商家设了擂台,所以才会这般热闹。”楼长云解释道。

“擂台?”族内每年都会设一次擂台,时岁虽因为没有修为被禁止上台,但身为男儿,又怎会不喜欢这般热血沸腾之事。

可惜前面那段道路被围得水泄不通,时岁前面的人已经开始商量叠三层罗汉了;两旁的酒楼里也坐满了人,看那些从窗户里探出来的人头,都怕酒楼塌了;头再往上仰,就连屋顶上都有人大声助威。

“快走快走,今日曹大公子也来了,我今日就将我的全部身家都押曹大公子,这次肯定能翻本哈哈哈哈。”

往这边来的人流越来越多,哪怕楼长云将时岁护在身前,可还是有蹭到的情况发生。

在擂台上挥洒汗水是时岁的心向往之,可眼前既看不到还要和人撞来撞去,当下就和楼长云离开了这里。

但没过多久,一则消息传到了正在书店挑选笔墨纸砚的二人耳中,于是又回到了那条街上。

回来的时候这条街上依旧人满为患,但已经没有之前那般的恐怖,人群起码散去了一半。

能够光明正大摆出来的擂台都不允许打生死擂台,所以都会请大夫在一旁候着,及时给受伤的打擂者疗伤。时岁二人急匆匆的赶过来,就是听到了原本只是轻伤的玄士,用了大夫给的药之后,死了。

而那个大夫姓安名意致。

是元叔的儿子。

楼长云护着时岁挤进人群中,官府的人已经在镇场面了,恰好就是之前那位宋阳。

除了安意致和宋阳,还有两位熟人——元叔和安月。

安月是元叔早前收的弟子,幼时的安月聪明伶俐,对药理知识一点就通,不过长大后的安月志不在此,元叔也不强求。

“谁知道是不是他之前错吃了什么东西,”安月的大嗓门让人一眼就瞧到了她,“这官爷都等着仵作来做检查,你们就敢嚷嚷着给我师兄定罪?!”

死者家属不甘示弱,以其中一位哭哭啼啼的妇人为首:“我家夫君先前一直同我在一起,若是之前的吃食有毒,怎么可能我无事,夫君一个玄士命丧黄泉了呢?”

妇人掩面而泣,让围观众人无不听之伤心。

“说得对啊,这妇人是个凡人,要是吃食里边有毒,要死也是这个妇人先死!”围观者中有人大声叫喊道。

随即便有人附和起来。

安意致作为大夫,虽年轻,但这些年来凭借精湛的医术不知得了多少人的夸赞,绝不可能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

楼长云心下生疑,走出去人群后同宋阳打了声招呼,便走到安意致身侧低声询问,“意致哥,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安意致不出时岁所料是个文文弱弱像个斯文书生的人,长相虽普通,但气质出尘,让人见之忘俗。

情况与之前听到的消息并无二致,死者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安意致给他敷了药粉,哪知道不过一炷香时间,死者的脸色就渐渐苍白,最后连抢救的时间都没有就死了。

视线往一旁移去,死者躺在一块白布上,脸泛土色,偏偏嘴唇呈现青紫色,是中毒的迹象。

安意致作为疑犯不能对死者进行检查,元叔作为安意致的父亲同样也只能在旁看着。

而安月还在与死者的家人进行争论,“这药粉可不止他一人用过,其他人没事,就他死了,你们就没想过是和他打擂台的人下的毒吗?”

能上去打擂台的可都是玄士,安月这句话捅的篓子可大了,将一众玄士给得罪了。

“月月!”元叔呵斥,免得她多说多错。

“元叔,”时岁走到元叔身旁,“死者敷的药粉还有吗?”

原本的元叔虽容颜苍老,但精神矍铄,可现在元叔却仿佛一下子就被人抽去了精气神。元叔虽是个受人尊敬的大夫,但毕竟还是个普通人,儿子成为杀死玄士的疑犯,怎能不让人揪心。

且元叔中年丧夫,安意致虽然是领养来的,但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岁岁,这瓶药乃是玄士所用,我们这等凡人,是看不出端倪的。”元叔摇头叹气,玄士与凡人一同生活,可有些东西还是时不时提醒,他们之间有着云泥之别。

元叔还有点没说,时岁不过因为无聊在他那里看了几天医书,每每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至今连一本都未翻完。元叔只当时岁是关心则乱。

虽是这般,但元叔还是将那瓶药粉递给了时岁。

时岁倒了点药粉在掌心,药粉呈褐色,有一股冲鼻的气味。时岁捧着这点药粉,装模作样的开始研究。

时岁沉下心神,元叔的话说的没错,玄士和他这等凡人天差地别,哪怕他生来就能感应草木,但对孕育着玄气的药粉感应会困难许多,更何况,这药粉里不仅草木,还有一些妖兽的皮毛爪牙,混合在一起磨成了粉。

身前还是窃窃私语的人群,但时岁的眼前却变了模样。

初时景象复杂,渐渐地清晰起来。时间逆流而回,从安意致倒出药粉开始,回到药草随风舒展身体,一景一物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元叔,”时岁回到元叔身边,“这个药粉里面用了哪些药?”

“玄阳草、羽鹤骨、绣金草……”

……半星、嵌玉石、决明。

多亏这个药粉是一个小学徒研制的,每用一种就念一遍名字,时岁这才能知道这药粉中用了哪些药材。

但是却是一无所获,学徒念的药名与元叔说的一样。

此时仵作和别家医馆的大夫都到了,因着死者家属不愿解剖,所以只好由大夫进行验尸。

安月嚷嚷着不能让这家医馆的大夫来验尸,安意致所在的怀远堂和这家九久阁是镇上最大的两家医馆,虽无明怨,但两家都是想压下对方成为镇上最大的那一家。

不过安月的话显然没有作用,那位大夫已经将包在死者伤口上的布条被拆下,正在检查原本附在死者伤口处的药粉。

时岁站在一旁围观,仅凭肉眼来看,褐色的药粉,与药瓶中的一模一样。

大夫检查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药粉中添加了一味名为灼莹的药草。

灼莹毒性霸道,只要身上破了一点小口子,粘上了灼莹,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众人哗然。

与此同时,人群中又响起了喧哗声,纷纷喊着要将安意致捉拿归案。

不过这次还好,倒还有人说要再查查,毕竟受伤的可不止这一位,但是这种声音很快便被“捉拿归案”的呼声所掩盖。

宋阳一脸正色走到安意致身前,“安大夫,还请您跟我走一趟。”

“我不许!”安月跳出来挡在安意致身前,狠狠地瞪着宋阳,“难道就凭这人的一面之词,他说里面有灼莹就有灼莹?”

宋阳头疼,他是相信安大夫的人品的,但是眼下这情况不拿人是不可能的,“这位姑娘……”

“月月!”安意致沉声将安月唤回,对宋阳道:“宋捕头,还请给在下一点时间。”复又看向大夫道:“张大夫,可否将这药粉给我看看?”

这位张大夫倒是磊落,安意致一说,他也没犹豫,将手中的药粉倒给了安意致。

“我也要看看那个药粉。”时岁扯了扯楼长云的衣袖,悄声道。

楼长云不明白时岁的用意,但知道时岁不是个胡闹的人,便从安意致的手中弄了一点过来,“你才看了几天医书,能看出什么毛病来吗?”

时岁白了楼长云一眼,没理他,径直感受掌中药粉传递而来的信息。

这次的感应,总算有了结果。

药粉的确出自怀远堂,但灼莹却另有来处。

时岁赶紧对楼长云道:“灼莹是从那位张大夫的左手上来的。”

安意致的表情在外人看来并无变化,但这两年来,楼长云经常和安意致上山采集草药,也算比较熟悉,楼长云已经从安意致的神色中知道张大夫所说无误,于是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将时岁的原话复述给安意致。

“的确,”安意致将手中的药粉小心翼翼的倒在一旁的白纸上,“这些药粉的确含有灼莹,但是——”

安意致出其不意的一把抓住张大夫之前捧着药粉的左手,同时安意致的手中冒出水流,在张大夫的手中一抹,红色的水滑下。

“灼莹遇水则红,”安意致松开张大夫的手,“张大夫只刮了一点药粉下来,且只有左手的掌心碰到,怎么连指尖都粘附了灼莹?”

“你、你!”张大夫面露惊恐,赶紧将左手藏进衣袖,但这一幕已经全然落入众人眼中,张大夫这番动作反而让人确信作贼心虚。

安月被眼前的反转弄得愣住,但随即扬眉吐气,抢在宋阳之前开口,“张大夫,栽赃陷害一位玄医,你可知罪?”

第十三章 捏手手~

见事情败露,张大夫承认,安意致年少有为,他嫉妒,这件事全是他一人谋划。

张大夫乃是平民,虽有修为,但有一母常年缠绵病榻,如今家中仍旧穷困潦倒,哪里来的钱财权势去指使另一位玄士去给他卖命?但张大夫一口咬定仅他一人,说是他于死者有恩,这才肯替他卖命。

况且,镇上医馆可不止怀远堂和九久阁两家,张大夫如何能保证就是他来检查死者呢?

其实众人心中都有猜测,但也只能将张大夫捉拿归案。

经过此事,时间已临至午时,正好赶往安意致家吃饭。

结果半道上,安清婉杀了过来,“好你个臭丫头,我叫你到镇上来帮我抬东西,你倒好,跑的无影无踪了!”

哪怕元叔挽留,安清婉也执意要走,说是要好好教训她这个不孝女。

元叔也无法,安月只得极不情愿的被捉了回去。

安意致的家在怀远堂附近,四人才到街口,就有一清丽女子寻了过来。

女子双眸含泪,一见到安意致便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安意致心疼的连忙上前将女子搂进怀里轻声安慰。

瞧这亲密的模样,时岁估计这位女子就是安意致的妻子——王山芙。

王山芙已有三月身孕,元叔出来时特意嘱咐传信的街坊要瞒着她,虽然现在消息已经被王山芙听到,但好在安意致平安归来,倒也不怕王山芙太过伤心动了胎气。

过了一会儿,王山芙止住哭意,视线落到时岁的身上,“这位就是时岁表弟吧,初次见面,让你笑话了。”

“没有没有,”时岁下意识的摇手否认,“嫂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反倒是嫂子和意致哥伉俪情深,让人羡慕呢。”

大街上也实在不是一个寒暄的地方,一行人便回到安家,家里已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楼长云和安意致去厨房端碗筷,元叔已经上桌抿起了小酒。

王山芙气质温和,与她相处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难得的,时岁第一次与才认识的人主动开口说话,“这些都是嫂子一人做的吗?好厉害啊!”说这句话的时候,时岁的眼里满是敬佩。

时岁前几日被楼长云安置在元叔家,到了午时该做饭了,说要去给元叔打下手,结果那餐饭差点没吃成,时岁从此之后就被禁止出入厨房。

从此之后时岁对会做饭的人特别的崇拜,尤其是眼前的这些饭菜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王山芙一愣,随即解释道:“不是,这些是邻家的婶子帮我做的,阿致心疼我,从不让我做饭。”字里行间满是小女儿的娇羞。

安意致端了碗快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笑道:“小芙在闺中从未下过厨,哪能嫁给我之后整日里操持家务。”说完,安意致看向王山芙,眼里满是柔情。

“就你话多,快吃饭吧。”王山芙嗔怒的瞪了安意致一眼,脸上飘来的红霞将她的心口不一暴露的干干净净。

安意致与王山芙成亲已有六年,从未闹过红脸,恩爱如初,听闻的人无不羡慕。

“长云,你是如何得知那个张大夫手上沾了灼莹?”席间,元叔好奇地询问。

楼长云虽然经常被他使唤出去采摘药草,但不至于连安意致这个大夫都没发现的东西,楼长云能够瞧出。

“这个……”楼长云刚要解释,左手被人扯了扯,于是楼长云一把握住作乱的手,到了嘴边的话一转,“这个嘛,身为玄士,有时候冥冥之中就是会有一点感应,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那个张大夫左手不对劲,也没想太多,就跟意致哥说了。”楼长云呵呵笑了两声。

“这也要多亏意致哥相信我啊,这才一举拆穿阴谋诡计。”

修为越高,就越能感应天意。楼长云的这番话成功地将元叔和王山芙唬了过去。

不过,安意致隐晦的看了时岁一眼。当时他们离得不远,玄士的五感又远胜于常人,他听到了一点。

时岁没有发觉异样,见楼长云完美的圆过去,松了口气,只是这手怎么也抽不回来了,又不能太使劲免得其他人看出来,气得时岁偷偷的瞪了楼长云好几眼。

不过楼长云考虑到时岁还要用右手之外,在桌子底下捏了捏便放开了,面上偏还装作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给时岁夹菜,“多吃点,你也太瘦了。”

推杯换盏间,一席饭也到了尾声。

安意致将楼长云留下,兄弟俩关上房门谈话去了。

元叔吃饱喝足便躺到床上午休去了,留下时岁和王山芙。

“我听爹说,你和长云是来镇上购买生活用品的,”王山芙看着时岁空空的双手,摇头道:“怎么逛了半天,一件东西都没有?”

时岁解释,说是东西已经交由他人送到家去了,但王山芙听到时岁说买了哪些东西后,眉头渐渐的就蹙了起来,“你啊,和长云一样都是不会过日子的。衣食住行,只有食怎么能成?”

说罢,王山芙拉着时岁就要出门。

时岁一惊,连忙抽手避开。族人繁衍后代困难,故而若有人怀有身孕,要不是多运动运动有助于生产,怕是连出门都有人抬。一直以来,他们这些在长辈眼中还未长大的孩子,尤其是男子,是被禁止靠近孕妇的。

“等长云哥哥出来了,我和他一起去就行了。”见王山芙面露难过,时岁解释道:“外面人太多了,我怕会冲撞到你。”

王山芙方才还以为是时岁厌恶她,听了解释,面上又恢复了笑容,“这个时辰市集已经结束了,没有许多人了。再说,我只是怀个孕,好歹也算是一名玄士,哪里就有这么娇弱了。”

“走吧,长云那小子不会过日子,还是同嫂子出门比较好。”

修为共有九个大层次,最低的为玄者,王山芙勉勉强强引动了气机,算是个一阶玄者。

时岁这才犹犹豫豫的跟着王山芙出门,虽然人流如王山芙所说少了大半,但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护着王山芙,生怕有人撞到了她。

王山芙瞧着时岁一脸认真的模样,嘴边的笑意一直没下来过,这孩子也太可爱了。

王山芙先是带着时岁进了布店,买了几身成衣,又扯了几块布,考虑到楼长云不会女红,时岁一瞧也是个不知庶务的,便嘱托他回去交给村里绣工好的做几身衣裳,“可惜我也不会女红,不然我就帮你将衣服做了。”

时岁不解,“不是买了成衣吗?怎么还要买布回去自己做?”

王山芙一愣,蓦地想起今上午公公对时岁的描述“不知世事,心思纯净如孩童”,于是了然,解释道:“买成衣只是因为你这一身啊,还是穿的旧衣服。买布匹呢,则是因为成衣毕竟不是量身制作,总有不合身的地方。”

接下来王山芙带着时岁走了铁铺、粮店、胭脂店……前面倒还说得过去,去胭脂店,是王山芙担忧楼长云日子过得太糙,买了两块上好的胰子给时岁用。

“哈——”出了胭脂店,时岁双手撑住膝盖直喘气,玄士就是玄士,哪怕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体力也比他好得多。

在前面走了几步的王山芙见时岁没追上来,回头一看,正好看见时岁累到不行的样子,于是只好暂时停下购买的脚步,带着时岁进了一旁的茶楼。

喝了一口茶的时岁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正好在说皇帝带领起义大军大战前朝将领的故事。

乾国……

时岁耳朵一动,捕捉到这两个字眼,“……乾国?!”

说书先生正好说到高潮处,谈及那位在合曲之战中为了保护皇帝而牺牲的爱人,王山芙每每听到这段总是免不了抹眼泪,听到时岁的喃喃自语,感慨的回道:“是啊,陛下心爱之人就被放在乾玉所作的玉棺之内,我国定名为乾也是由此而来。”

“我听说陛下此举,就是希望咱们乾国的国运能够让他心爱之人死而复生。”

接着,王山芙又感慨陛下百年来一直守身如玉,为此骂过不少上折子恳求陛下成婚的臣子……

后面的话时岁没有再听了,他的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乾国。

大乾皇宫。

想不到他离婆婆的嘱托竟这般近。

只是时岁疑惑,他看过不少游记,古往今来皆有。

按说书先生所言,乾国是推翻原本的阳嘉国而来,但他看过的游记中,未曾有一本提及过乾国和阳嘉国。时岁先前还以为,乾国是一小国,可方才的合曲之战中,两军对战动辄上千万大军,此番军力怎可能是小国。

只是,为何没有他在族内看过的游记中,没有一本提起过乾国呢?

“岁岁,在想什么呢?”说书先生的故事要听下回分解了,王山芙回头就瞧见时岁一脸沉思。

“啊?”时岁回过神来,“没有,我就是在想,陛下和那位男子的感情真好。”

“嫂子,我们待会去书店吧。”

“我平常在家太无聊了,想去买些故事书打发时间。”

乾国,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第十四章 我心疼你

回去的路上,时岁又上了楼长云的背。

白天强制感应药粉,对时岁的损耗极大,白天一直强撑着,到了现在只剩他和楼长云,走到半路上时岁撑不住了,眼皮一耷一耷的,楼长云看不过去,将时岁给背着了。

幸好今日元叔被安意致夫妇留在了镇上,不然白天好好地一个人,到了晚上说虚弱就虚弱,元叔还是一个大夫,怎么也说不过去。

凉凉的夜风吹着楼长云的发丝拂到时岁的脸上,有点痒,可是这次的时岁没有力气去将作乱的发丝从脸上扒拉下来。

“楼……”时岁虚弱的开口,“长云,我、我可能需要……血……”

气若游丝的声音让楼长云一惊,赶忙将时岁放下抱在怀里,这才发现,时岁的脸色现在苍白无比,就连原本粉嫩的唇瓣都失了颜色。

“楼、楼长云……”时岁双眼紧闭,一只手死死地拽着楼长云的衣袖,“快点……回家……”

楼长云是猎户,这几日已经在家中备了许多兽血存储在家中。

可楼长云却将手腕划开一道口子放到时岁嘴边,渗出的血液触碰时岁的唇瓣。

香甜的味道……时岁下意识的伸出舌尖去舔舐,随即含上那处用力的吮吸起来。喝了几口后,时岁恢复些许力气,睁眼一瞧,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喝的是楼长云的血。

也是,这里还是回家的路上,除了楼长云的血液哪里还能有其他。

时岁立马别过头去,将楼长云的手推开,蹙眉道:“我不能喝你的血。”

楼长云的血液在时岁的脸颊上擦过,留下一道红痕,在白皙肌肤映衬下显得极为触目惊心。

“你都成这样了,”楼长云将手放回到时岁的嘴边,“别闹,这里猎不到妖兽。”

在楼长云的用力之下,时岁推不开,想要将头扭开,楼长云便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头,但时岁怎么也不张嘴,楼长云也奈他不何。

“时岁!”楼长云硬声唤了全名,英挺的眉头皱起,眉心处形成一个“川”字。

时岁被手腕堵住嘴,不能说话,便用坚定的目光表达自己的意愿。

可楼长云的手腕破开了一道口子,没有人舔舐吮吸,血液便往下滴,一部分顺着楼长云的手腕,一部分顺着时岁的下巴,最后在两人交叠的衣服上重新汇聚在一起。

时岁的眼眶渐渐泛红,最终一边瞪着楼长云,一边张口将楼长云手腕上渗出的血液舔舐干净。喝着喝着,雾气在时岁的眼中凝聚,在眼眶承受不住时,化作泪水从脸颊上蜿蜒而下。

倒像是楼长云欺负了他一样。

等到时岁的面颊泛起了红润,楼长云才将手腕抽离,在体内玄力的作用下,伤口很快就愈合,光洁如初。

“我,我都说了我不喝你的血,”时岁哭着指责,“你不是在家里备了很多妖兽的血吗?等到回家拿兽血喂我啊!”

“你都成这样了,我怎么能等到回家?再说,离到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时岁不听,依旧指责楼长云。

楼长云发现自己的讲道理对时岁无用,便干脆将时岁背到背上继续赶路,任由时岁碎碎念,他充耳不闻。

时岁说着说着也累了,最后含着眼泪在楼长云的背上沉沉睡去,什么时候到家都不知道。

翌日醒来的时岁在厨房找到楼长云,就着这事又和楼长云说了起来。

“你以后不要再喂血给我了。”

楼长云不听,继续在厨房忙活早餐,于是时岁便在他的耳边反复强调,磨得楼长云不得不开口:“你当时脸色苍白,不喂血给你,我怎能放心。”

“可是……”

“时岁,我心疼你。”

窗外斜进的光明明明被身前的楼长云遮挡的严严实实,可时岁却莫名的觉得那些光华耀眼的刺痛了他的眼睛。

时岁不再说话,连忙低头反复眨眼让眼里的酸涩止住。

楼长云见时岁沉默,还以为听进去了他的话,便又回到了灶台前忙活。

良久,时岁看着自己的手腕,鸦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可是,我也心疼你呀。”

声音极清,就连不远处身为玄士的楼长云都没有察觉。

没过一会儿,粥熬好了,楼长云盛好,招呼时岁过来吃。

这粥还是时岁昏迷那几日楼长云去学的,不然以前的楼长云都是在村子里请大娘们给他做的肉饼,既能当早饭还能当上山的干粮。

为了将就时岁的口味,粥里放的都是青菜,一点肉星都没有。

时岁喝了几口,忍了忍,没忍住,看着楼长云道:“那你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再用你的血喂我了。”

楼长云将嘴里的粥咽下叹口气,出其不意的往时岁的额头弹了一下。

“啊。”时岁呼痛,下意识的用双手捂住额头,嘟嘴皱眉质问道:“你干什么?”

从时岁的指缝中看得出额头已经迅速的红了一片。

“你当我傻呀,”楼长云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勺粥,含糊不清道:“有兽血我还给你喂我的血?我可没那么傻。”

时岁张口,可楼长云说的没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便往自己张开的嘴里猛塞几勺粥,企图以此压下心头莫名浮起的难受,结果自己被呛住了,也没能将其压下。

楼长云连忙起身,又是倒水又是拍背。

看着楼长云一脸担忧的模样,时岁心里的难受又莫名的消散了。

饭后的时岁捧着昨日买来的史书翻阅起来。

楼长云则上山打猎去了,出门前特意嘱咐时岁饭菜温在锅里,中午时拿出来吃。

前几日楼长云出门时,时岁都是去的元叔家,但今日的元叔午后才会回来。

乾国的历史才百年,开国皇帝还正值壮年,历史实在没有多少。

薄薄的一本小册子,三两下便翻完了。

书中主要描述了百年前的起义,其中有三人被提及的次数最多——皇帝楼钧、护国大将军章之风,以及那位未能见到如今盛世的男子。

那位男子在书中未有姓名,只用白衣代替。书中还附有一小页单独解释为何那位男子只有代称,传闻是章之风怕有人说起白衣的名字,徒惹楼钧伤心。

不管是楼钧、张之风亦或是白衣,皆是修为出众之人,看不出有丝毫端倪。

之前时岁还以为是族内哪位前辈偷偷跑了出去,与乾国有很大的瓜葛,可书中未曾有什么未解之谜,都是三人用实打实的战绩换回的如今江山。

看来婆婆的目的,只有在他前往乾国皇宫之后才能知晓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楼长云拨开挡在眼前的枝桠,思绪却飘回了昨日安意致同他谈的话。

“长云,最近官府那边传有一个消息。说是青阳山脉中有异变,或许会引起妖兽暴动,倘若当真发生了,朝廷会广纳能人异士,与军队一同前往守护国土。”

“若有那么一天,我会去。”楼长云还记得安意致那时的眼神,与往日里的淡迫明志不同,那个眼神里满是欲望。

“嫂子还怀有身孕,你走了,他们娘俩怎么办?元叔年纪也大了,你又要他怎么办呢?”

“我原也是想陪在他们身边,”安意致低头苦笑一声,“可是今日你也看到了,一介布衣,如何护住自己、护住她们?”

“今日若不是你那……你提醒我,现在关在大牢里的人便是我。届时爹和小芙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儿该怎么办?长云,我不敢想。”

“长云,若你也去,我们便一同前往,成则功建名立,败也不过大家葬在一块。若你不去,就替我照顾好我爹和小芙。”

安意致话里说的“我们”,楼长云听得出包括了元叔和王山芙。

建功立业是男儿刻在骨子里的向往,若再早几日,他定一口答应。可是如今……

楼长云正好走到一块空旷地,抬头往天上看去,映入眼帘的那团白云被风揉捏,逐渐成了熟悉的模样。

王山芙有玄力可以护身,元叔有一身医术。可时岁有什么呢?

楼长云的犹豫安意致看的透彻,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事还只是一个传言,成不成真还得两说,等到朝廷颁布诏令了,你再将你的想法告诉我便是。”

日头渐渐偏西,楼长云拖着今日猎到的妖兽踏着夕阳而归。

时岁不在院子,反而厨房里亮起光明,有切菜的声音传来。

楼长云吓得将妖兽一扔,运起身法就往厨房冲,进了厨房后便将这口气松下。

厨房内已经换上了昨日王山芙带时岁买的日耀石,比起烛火来说还是要亮上不少。在日耀石的光华之下,元叔站在案板前切菜,时岁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捧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长云啊,你回来了,”元叔将手中的刀放下,将位置让给楼长云,“刚回来,就不在家生火了。”

听到元叔的话,时岁这才从书中抬头发现楼长云回来了。

“长云哥哥,你回来了啊。”时岁打了声招呼,又将头埋进书中。

惹得楼长云恨不能一把将他手中的书夺走。

第十五章 天赋暴露

三伏天过去,天气渐渐转凉。

这日时岁又在元叔家,原因自然是楼长云去了山上打猎,但也不知为何,最近元叔总让时岁看医书,哪怕知道时岁看不了几页就会打瞌睡。

未时已过,阳光不算炙热,既可以将晒晒药材,人站在太阳底下也不会觉得太热。

时岁过不了几天就会跑来元叔家里白吃白喝,时间久了也不好意思,便帮着元叔晒晒药材,有人来看病便帮忙抓几味药。

令元叔惊奇的是,时岁平时极不爱看医书,总爱打瞌睡,但每次看过的那几页书,过后让他认药材,就连药性都能一字不落的说出。

这让元叔收徒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安意致是玄士,基础是元叔教的,可为了不浪费安意致的天赋,玄医的本领是在学院里学的;安月虽聪明,可心思不在医术上,元叔也不强求。故而元叔这一身医术临到老了竟面临无人继承的地步,如今出现一个时岁,元叔怎能不喜?

元叔觉得,时岁可能是上天派给他的惊喜。

小惊喜时岁突然大声呼唤:“元叔,你快来瞧瞧,这个丝隐花是不是错了?”

元叔闻声跑出去,只见时岁手里捏着一朵干花,在金乌的照射下,隐隐有如丝般的银光一闪而过。

《万草录》上有记载:丝隐花开八瓣,以其在日下隐约可见的银光而得名。

丝隐花的银光,哪怕将其磨成了药粉,都能隐隐约约的瞧见那么点光华,让人称奇。

元叔接过时岁手中的丝隐花,仔仔细细的在阳光下打量,可不仅是外形还是在阳光下才有的银光,这朵丝隐花全部符合。

“岁岁,你跟元叔说说,《万草录》中是如何描述丝隐花的?”元叔以为是时岁没将书看仔细,犯了错。

莫名的,元叔竟还有的小开心,时岁之前将医书记得牢,他欣喜,但一直未曾犯错却也让他担忧,就怕以后时岁从他这走出去犯错,到时没有他在一旁指点,小错还好,若是大错,可就难以弥补了。

可时岁张口就将丝隐花的外形特征,乃至药效都说的一字不差。

这下元叔犯迷糊了,分明记得清楚正确,怎么还会认为此朵丝隐花有误?

“元叔,书中不是还说,有一种杂草长得和丝隐花一样,但是没什么作用,”时岁朝着元叔手中的那朵花抬了抬下巴,“这朵花就是《万草录》所描写的杂草,不是丝隐花。”

《万草录》中亦有记载,丝隐花丛中常生有杂草,外貌与丝隐花一致,就连银光也有,常人难以用眼力分辨。

玄士倒是能分辨,但丝隐花乃凡花,通常是没有玄士会纡尊降贵的。

幸好这种杂草无毒无害,两者混在一起使用,就是药效会打折扣,其余并无大碍。

元叔奇了,嘶了一声,“那你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关于丝隐花的分辨方法,《万草录》同样有记载,杂草虽同样含有银光,但与丝隐花的不同,辨别的方法便是将二者放入火中炙烤,丝隐花燃烧时银光会浮于表面,整朵花会有一瞬间犹如银子一般亮闪闪,但杂草不同,一入火中便化为灰烬,一丝银光都不会有。

至于其他的分辨方法,《万草录》的著作者没有写明,也是,若是有其他简便的方法,书中将这种把药草焚烧殆尽的方法编写进内。

而《万草录》传承至今,不知过去多少年头,其作者已不可考,但书中的药理知识至今仍在沿用,乃是所有医者入门典籍。

时岁的回答倒也简单,“昨日您不是给我看了丝隐花吗?这朵和您昨日给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书中不是有写吗?”时岁还以为是元叔在考他昨日看的内容呢,但是后面一页关于分辨的方法,他当时睡过去了,没看,便企图装的理直气壮蒙混过关。

“书中是怎么写的?你去将那本书拿来看看!”元叔却被时岁的回答给带偏了,激动的连声音都不自觉的大了起来。元叔以为是有其他的书里描写了关于丝隐花的分辨方法,只是他当时看的时候忽略了。

时岁被元叔的大嗓门吓得一愣,心头闪过一丝不妙,于是连忙跑去书房打开《万草录》一瞧——得火烧才能辨别,当下脸就苦了下来。

这几日元叔也不知为何,说他整日在家无所事事,不如跟他看点医书,好帮他打打下手。虽然时岁一直想帮忙做家务来着,但是不管是楼长云还是元叔,都不让他动手,元叔说他无所事事,时岁是真的委屈。但元叔说要他晒晒草药、捣一捣药粉什么的,时岁倒还挺开心的。

不然他也怕自己被养成一个废人了。

只是医书实在无趣,哪像游记那般描述的生动,时岁每每看着看着就忍住打瞌睡,最后撑不住睡过去。

昨日就是元叔规定的十页,时岁看到第八页就撑不住了。

若是时光能够逆流,时岁保证自己一定老老实实的将后面的两页看完,也不至于现在面临这般尴尬的境地。

他哪里能够凭肉眼分辨丝隐花与杂草的区别,无非是靠他的天赋,感知出来的。

怎么办,怎么办……时岁急的在书房里打转,额上冒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岁岁。”元叔在院里唤道,声音由远及近。

糟了,元叔要进书房了,可他还没想出应对的方法。

正好这时院门被推开,熟悉的爽朗声在外面响起:“元叔,岁岁,看我今天找到了什么。”

“噢哟,你小子不错啊,竟能猎到一只火云狐幼兽!”元叔的声音远了。

楼长云一脸喜滋滋被元叔夸奖,火云狐善火,速度又极快,尤其是刚生完幼兽的母狐,为了保护幼崽,能发挥出超常的战斗力。

通常与火云狐对上,往往被火云狐发现自己不敌之后,便会一溜烟地逃跑,一般同阶玄士难以击毙,更别提捕捉了。

楼长云抱着连眼睛都还不能睁开火云狐幼崽,疑惑时岁怎么一直没有出现。元叔倒是很喜欢这头幼兽,见幼崽张了张口,就跑厨房里打算弄点米汤喂养。

“岁岁?”楼长云唤道。

时岁听到元叔的声音远了,这才从书房里探头出来,朝楼长云招手。

楼长云一进书房,时岁便将方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随后可怜兮兮的望着楼长云。

秀气的眉头紧蹙,和方才探头招手的模样如出一辙。

楼长云立马联想起之前在镇上发生的事,“所以你能够知道灼莹在张大夫的手上,也是靠着这个?”

时岁点头,“嗯,我从小就能感知草木。”

“所以你那日夜里身体虚弱,也是因为感知了草木后引起的?”楼长云明明记得之前时岁还同他说过,若是需要进食血液,他会提前告诉他,但是那夜明显就是突发情况。

楼长云原想着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他也不例外,时岁不愿说,他也就不问,等到时岁什么时候愿意说了,他再听便是。

时岁犹豫了一下,点头。

“那你还敢随便使用?”楼长云将手中的火云狐随手一放,抱着时岁就往外冲。

“你、你干什么!”时岁下意识的搂住楼长云的脖颈,被楼长云突然的举动吓得音都变了,“快放我下来!”

楼长云抱着时岁就冲回家中,从厨房里出来的元叔只来得及看着两人的背影在他的视野中消失,不禁感叹世风日下。

一碗冒着寒气的红色液体端在手中,楼长云紧盯着时岁,颇有一种时岁不喝,就往他嘴里灌的迹象。

时岁还没明白是怎么了,一脸疑惑的看看碗又看看楼长云,“我还不用喝血。”

经过一番艰难的沟通后,两人终于知道彼此之间是闹了个笑话。

之前安意致那事,时岁身体虚弱的不成样子,楼长云以为这次的时岁也会这般,所以才焦急的带他回来。

而时岁则解释,之前因为药粉中含有玄气,才会身体虚弱,但是感知普通的草木,于他而言,就如同呼吸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一直紧绷的楼长云这才松口气。

“可是,丝隐花这件事怎么办?”时岁问道。

楼长云才松的气又提了起来。

在元叔这里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楼长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他对这些医术一窍不通,顶多在元叔和安意致的耳濡目染之下知道一点,毕竟经常去山里采药,可要他研究出个《万草录》作者都未能发现的分辨方法,那真是为难他了。

“要不,”楼长云迟疑的开口,“跟元叔说吧,元叔是自己人,我相信他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啊?”时岁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但后一想,除了楼长云说的这个方法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而且……元叔待他极好,除了每天逼着他看医书之外,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那便告诉元叔吧,”时岁拽着楼长云的袖子,“你同元叔说。”

第十六章 拜师学医

这样祈盼的小眼神,楼长云的心像是被一把小锤子轻轻的敲了几下,酥酥麻麻的,却又让人极为舒泰。

“好。”楼长云想也不想的就一口应下。

时岁的脸由阴转晴,还甜甜的说了一声,“我就知道长云哥哥最好了~”

楼长云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不然的话心怎么会莫名的跳的有些快。

回去后的两人,由于楼长云跟元叔坦白了时岁的天赋,这下让元叔全然忘了要让小年轻明白白日宣淫是不好的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元叔这颗收徒的心啊,忍不住了!

“岁岁啊,”元叔搓着手,颇有些难为情道:“你有没有学医的想法啊?”

学医?就他看不了几页医书就要睡觉的进度,时岁怀疑元叔是在说笑,“元叔,您别开玩笑了,我哪能学医啊。”

一旁的楼长云听了,倒是立马表示赞同,“对啊,岁岁,我觉得你和元叔学医挺好的。”

元叔赞许的看了一眼楼长云。

时岁:“?”

“岁岁,你有这般天赋,若是不用来学医,那就太可惜了。”天生能够感知草木,这是何等逆天的天赋,像许多草药长得相似难以分辨,或是由于保存失当导致的药性流失等等,时岁都能感应出来,这得……元叔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内心的震撼了。

时岁明白元叔的用意,只是……“元叔,医书太难看了,我怕是这辈子都看不完您书房里的书。”

“放心!”元叔拍胸脯,“看不进医书那就不看,元叔手把手的教你!”

摇头摇到一半的时岁顿住,立马换成点头。

元叔在大安村看病不收费,但也不缺吃用,总有人上门给元叔送吃的用的,还是顶好的那种。

时岁想,若他成了大夫,也能给家里赚点东西了。时岁前段跑镇上买了一大堆东西,后来在村人的普及下,时岁才知道花了多少钱,平常村里一户人家一年的嚼用都没有时岁那一日花的多。

“好好好!”元叔高兴的连道三声好,当即便吩咐楼长云去烧壶热水。他要赶紧将时岁收入门下,一刻都不能多等。

“师傅,”时岁跪在地上将手中的茶盏高高举起,“请喝茶。”

待元叔接过茶盏,时岁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后,如此,拜师礼便算成了。

收了徒之后的元叔极为高兴,而时岁也不负所望,只要不要他看书,哪怕教他再多,他都能记得清楚没有一丝错乱。

可楼长云不高兴了,元叔天天将时岁留在他家,就连晚上都在这边过夜,可元叔不收留楼长云,理由是他家只有两张床,楼长云来了没地方睡,哪怕表明可以打地铺,元叔都不欢迎。

而白日里赶过来呢,时岁不是忙着和元叔学习医术,就是逗那只火云狐玩耍,想要跟他说句话都要排队。

楼长云表示心里苦。

对了,那只火云狐有名字了,叫点颜,这是元叔力排时岁、楼长云两人议取的名字,因为这两人取的不是什么赤霄就是琉焱,幼崽可是头母兽怎么能取这么糙的名字?

“点颜,看这里。”时岁端着一碗奶在点颜微睁的小眼睛前面左右游移。

点颜出生还不久,养了几日,今日一早时岁喂奶的时候发现睁眼了,当时激动的连奶都忘了喂,就跑去和楼长云分享喜悦。

闻到熟悉气味的点颜伸头过来,但时岁将手一缩,点颜伸出的舌尖便落了个空,这么反复几次后,点颜委屈的叫唤了一声,时岁这才心满意足的将奶碗放到点颜的嘴下。

“岁岁,明日你想吃什么菜?”练了一上午武技的楼长云瞅着时岁休息的空档赶紧过来。

时岁随口一答,“就和平常一样就好。”

除了不吃肉,时岁不挑食。

点颜将碗里的奶舔了个干净,舒坦的从喉管里发出一声呜咽。

“点颜好乖啊。”时岁奖励的挠着点颜的下巴,吃饱喝足还有人服侍的点颜眼皮一耷一耷的就要睡过去。

“岁岁,明日……”

时岁头也没回的嘘了一声,轻声道:“点颜要睡了。”

点颜这小日子过得是极为舒坦。

那日楼长云发现点颜是因为嗅到了血腥味,以为可以捡漏的楼长云小心翼翼的靠过去,结果发现打斗的两头妖兽已经断了气息,只剩下点颜被藏在已经死去的火云狐腹下,要是楼长云来的再晚点,点颜应该就会被它娘茂密的毛发闷死。

楼长云瞪着点颜嘴旁的奶渍,委屈的半天没说话。点颜是妖兽,为了养活它,楼长云特意从山里活捉了一头怀孕的妖兽回来,天知道有多困难,现在就连每日里挤奶的活都是他干的。

楼长云表示心里委屈。

等到点颜睡着了,并且离开了它的小窝,楼长云才被准许说话,“岁岁,明日意致哥和嫂子,还有安月要来这里吃饭。”

“安月?!”时岁惊道。这里是安意致夫妇的家,回家他能理解,可是安月家离元叔家也就几步路远,见天的见面,没有必要喊来吃饭啊。

安月总是一有机会就跑过来,虽然没有表露在明面上,可是被人针对,时岁不迟钝,他能够察觉出来的。好不容易这几日安月去了外婆家,时岁才免受了几天的骚扰。

“嗯,”楼长云点头,“你拜了元叔为师,按理也是一件大事,前几日元叔太高兴了,只顾着教你去了,现在想起来,大家趁此机会聚聚也是好的。”

是了,安月是元叔的徒弟……等等,时岁瞪大眼睛,“那我岂不是还得唤安月一声师姐?”

楼长云一愣,时岁瞪大眼睛的模样太过可爱,强忍住笑意道:“嗯,说起来,安月还要小你两岁。”

这句话不说还好,楼长云一说,时岁的脑海里里面有画面感了,对着一个比自己小的人唤师姐,这不可能!

时岁当即就跑到书房里找元叔。

“师傅,我一定要唤安月为师姐吗?”时岁蹲在元叔的凳脚旁,仰头,一脸的委屈巴巴。

元叔下意识的就顺着时岁的话道:“岁岁愿意怎么喊就怎么喊。”说完,反应过来的元叔还不待时岁雀跃,改口道:“岁岁,这该遵的礼还是要遵循的,小月毕竟比早入门,唤一声师姐也是应该的。”

时岁噘嘴,能挂油瓶的那种程度。

元叔立马又改口,“不过小月比你小,要你唤她也确实为难你。不若这样吧,你就不喊她,要跟她说什么,直接开口就是。”

跟在后面的楼长云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元叔平日里最看重这些礼仪,想不到竟然还有这一日。

不过这话好歹让时岁开心了。

接下来又是师徒交流的时间,楼长云自觉地去厨房给这师徒俩做饭。

但世事总不随人愿。

在翌日的饭桌上,安月对时岁提出要求:“时岁哥,不对,师弟,唤声师姐来听听。”

时岁正吃着楼长云加来的菜,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看向安月,小小的餐桌成了他们二人眼神交战的场所。

时岁:你做梦!

安月:入师傅的门,我就是你师姐!

时岁:我不喊,你能奈我何!

安月:你……

就在两人的视线都能擦出火花之际——

“食不言,寝不语。安月,你师父是最注重礼的。”

“你还好意思说,拜了师,你来我这学过几日?你如今怕是连岁岁都赶不上,还好意思让人家叫你师姐,我都替你感到羞脸!”

楼长云和元叔一人一句,说的全是安月,安月气的连自己最喜欢的水煮豆腐都快吃不下了,当即不服气道:“我明日就到师傅这儿来学习!”

安意致和王山芙默默地吃饭,不参与这场硝烟。

安月说到做到,隔日一大早便来了。

时岁原以为这么早来敲门的会是楼长云,结果一打开门和站在安清婉身后的安月大眼瞪小眼。

时岁明明记得安月的母亲安清婉不喜欢安月过来的,每每安月来不了多久就会被其母揪着耳朵回去。

可是今日安清婉一脸笑模样的上门,且安月还在其身后对时岁使了个挑衅的眼神。

经过昨日的眼神一役,两人的争端如今摆在了台面上了。

时岁不知道的是,安清婉不喜安月过来,是因为楼长云总是在这里,安清婉不喜女儿整日里围着楼长云打转,但是学医安清婉是极其支持的。

于是,除了安月每日还得回家睡觉以外,其余时间同时岁一样,就泡在元叔的家里。

“师傅,这个我来!”安月将元叔捣药的活揽进手里。

那时岁便将分辨药材的活揽过来。

……

一天下来,元叔想干点什么都有人抢着做,闲来无事只能和点颜一人一兽你一声我一声的应和着。

不过安月已经多年未曾研习医术,许多东西记得都不太清楚了,比不上正在学习、还有独特天赋的时岁,于是时岁成功的在元叔的做主下,脱离了“小师弟”这个称号。

不过安月也说了,“我一定会让你叫我一声师姐的!”

毕竟都是徒弟,安月如今虽然是因为时岁激的重拾医术,但毕竟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于是约定,若是有一日安月的医术超过时岁,那么时岁就要喊安月“师姐”。

表面看上去元叔是在为安月做主,但实际上……安月要想超过时岁,除非发生奇迹了。

第十七章 那我要去

村头的王大哥这几日腹泻不止,原以为忍几日便好了,直到今日还不见好,这才上门求医。元叔想着时岁二人也学了月余的医术,总得实践实践,便也让他们把脉试试,毕竟纸上谈兵是出不了师的。

虽然之前有给元叔和楼长云,或是偶尔串门的乡亲们把过脉,但村里的人身体都算康健,时岁又是一个新手,把不出什么问题来。

这次正好有人上门求医,元叔先把了,再让两个小的把一把脉。

时岁记性好,但这个脉象还是第一次见,犹豫了一下道:“是脾虚引起的腹泻。”

时岁话音才起,一旁的安月也连忙道,答案与时岁的一致。

这局勉强算时岁获胜,安月不服的哼了一声。

这些天来,安月原以为仗着自己有基础,怎么也会比时岁厉害些,可也不知道这时岁脑子怎么长的,简直就是过目不忘;还有在辨药上,简直快和走着几十年从医经验的老大夫相比了。

可就算是这样,安月还是不服气,总想着从哪头将时岁比下去。

如果一开始是因为自己喜欢的人的目光总在时岁身上,安月便总和时岁过不去,甚至有时候都是下意识的动作,但现在完全是被时岁激起了好胜心,无关风月了。

“嗯。确实脾虚引起的腹泻,那该用什么药呢?”

“党参三钱、茯苓六钱、白术二钱、炒白扁豆二钱、陈皮二钱、煨肉豆蔻二钱、炒薏苡仁六钱、炒山药六钱、莲子六钱、 芡实四钱、大枣三枚、生姜三片。”

这次两人同时开口说完,平局。

“都不错,”元叔捋着胡子,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那就快去抓药吧。”

趁着时岁和安月去抓药的空档,王大哥忐忑的低声问道:“元叔,他们俩这开的药方……”

元叔打包票王大哥吃了药到病除,王大哥这才半信半疑的将心收回肚子。

没过几日,王大哥、王大嫂便提着一篮子的蔬菜、鸡蛋上门感谢。

王大哥病好了。

期间更是快要将时岁和安月夸成是神医转世了。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腹泻,但一个才学了月余、一个生疏多年,能够准确地诊断出病症,还能对症下药,实属不易。

为了奖励时岁学有小成,王大哥一家提来的蔬菜全归了时岁,并允许他回家睡一晚。

是的,这一个月来,时岁的都是在元叔家过夜,现在回了楼家,还要拿身换洗的衣服回去,不然就只能穿楼长云的了。

是夜,月凉如水。

由于明日便是庆余节,为了第二日能够早起,时岁早早的便躺在床上睡了,但是半夜却被刮进茅草屋内的风冷得醒了过来,还打了几个喷嚏。

天气渐渐凉了,时岁望着这四面透风的茅草墙,深深的怀疑自己能不能在这里安然度过冬天,听说这里的冬天会下雪,时岁还记得许多游记中描写的雪景,素装素裹美不胜收,可亦有埋在雪地里的白骨。

下雪就意味着严寒。

说起来,大安村还算富裕,只除了一户人家家里的儿子爱赌、一户人家有老父卧病在床外,其余人家最起码都是土砖建成的房屋。可楼家,楼长云是玄士,还是一位经常入山打猎的玄士,手里的钱财……

时岁想了一下,第一次去南溪镇市集大买特买之后,他在邻居口中知道了这里的物价,特意和楼长云说了抱歉,结果楼长云从床底下拉了一个大盒子说来,满满当当的全是金银,当时差点没晃花他的眼睛。

时岁估算,那些钱财应该够他俩坐吃山空一辈子了。

可楼长云就是不建房子,这几日光时岁见到的劝楼长云换一个青砖红瓦院落的人都有三四批,但楼长云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也不知他到底怎么想的。

正好秋收结束,村里大半的人闲着无事,每家都可以出点劳动力建楼家的房子,等到天气再冷一点,怕是没多少人愿意顶着刺骨寒风。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时岁又打了几个喷嚏,这次不同的是将楼长云吵醒来了。

“岁岁?”楼长云带着睡意起身往时岁那边看去,“你怎么了?”

“啊,我没……”话还没说完,又是几个喷嚏。

楼长云的睡意被时岁的喷嚏彻底打得消散,连忙起身来到时岁的床边。

今夜的风儿颇为喧嚣,吹了一阵又一阵,对于楼长云来说是凉风,但对于时岁来说是冷风。楼长云伸手贴上时岁的脸颊,与他火热的掌心相比,时岁的脸极凉。

楼长云望了一眼被风吹得摇曳的茅草,沉默不语。

“我们将房子推翻重建好不好?”时岁从被窝里伸手拉了拉楼长云的袖子。

见楼长云不说话,时岁又道:“太冷了。”

楼长云这才与时岁说为何他一直在建房子这件事上犹豫。

是安意致同他说的那件事,去建功立业。

若是去了,这房子也就没必要费心折腾了。

之前他担心时岁没有自保之力,但现在时岁在元叔门下学习医术,好歹也有了点立身之本。

“岁岁,若是朝廷真需要招人,你愿意和我同去吗?”

“建功立业?”时岁抓住重点,“是加官进爵吗?会去皇城吗?”

“自然,若是打下的军功多,加官进爵自是要去皇城的,就连皇宫也是去得的。”

皇宫!时岁眼睛一亮,连声道:“好,那我要去!”

“可是,”随后风儿又来,时岁望了圈这四处漏风的房子,苦着脸道:“朝廷什么时候才颁布诏令啊,再这么吹下去,我会染上风寒的。”

楼长云将时岁因和他说话而弄开的被角掩好,轻笑一声,“这个好办,我届时去镇上租间房子便是,不然在客栈里住着也成。”

“既然决定要去边境,我也正好将身上的玄器换一下。”

这话说的好听,虽然明日便是庆余节,可今晚上还是得吹一夜的寒风。

在时岁又打了几个喷嚏后,楼长云不忍,便将自己床上的被子盖在时岁的身上,厚重感一下子带来了温暖,可是……

时岁不依,“不行,哪能将你的被子给我,要是你受了凉怎么办?”

楼长云是玄士,吹点凉风算得了什么。

时岁却不管,非要楼长云拿回去。

楼长云无法,只好道:“你生病了我也担忧,不若我们睡一块儿,两人都不会受寒,还能更暖和一点。”

话一出口楼长云便后悔了,这些天来时岁对他的警惕渐渐的放松,可有时候的时岁还是对着他极为生疏。比如,时岁通常只在外人面前唤他“长云哥哥”,两人独处时总是直呼其名,一下子便将距离拉远了。

而且,楼长云还记得,第一个晚上,宁愿躺在地上受凉,也不愿意和他同床共枕。

可是这次的时岁却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将被子掀开,示意楼长云躺进来。

楼长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了被窝,终于和时岁睡了一个被窝的楼长云还来不及感受自己心中说不上来的情绪,便感受到了时岁冰凉的手脚,尤其是脚,冰凉的可怕。

“你干什么!”时岁惊呼。

楼长云方才蓦地将他的脚夹在他的两脚之间。

时岁想要将自己的脚丫拽出来,但是楼长云的力道比他大的多,反而在挣扎间楼长云将他搂进了怀里。

暖意从脚底板直升而上,暖的脸色都透着红,“楼长云!”

楼长云闭眼,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可是将时岁搂进怀里的双手还在用力,但他就是装睡不松手,时岁还能拿他怎么办呢?

时岁气的磨牙,看着楼长云的喉结处,恨不能一口咬上去。

可是楼长云的怀里太舒服了,温暖的简直想让人喟叹,时岁在考虑过因果利弊后,放弃了挣扎,闭眼在楼长云的怀里睡觉。

等到时岁的呼吸平稳之后,一直装睡的楼长云睁眼,他总有一种熟悉感,总是对时岁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连现在将他搂在怀里,都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可是那个梦境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楼长云有种错觉,那个与时岁相似却又不同的声音的主人就是时岁。

可惜那个梦不再来,楼长云就算以为是以前的听错了,都没有辨别的机会。

楼长云伸手抚上时岁的脸颊,微温,像是一块暖玉,让人爱不释手。

翌日,时岁从楼长云怀里醒来,迷迷瞪瞪的想打个哈欠,却发现自己目前的姿势有点不对劲,这才彻底过来,随后便羞红了脸。

明明昨日夜里还是抵抗的姿态,现在则是如如八爪鱼般将楼长云搂得死紧——手搭着他的脖子,脚则挂在他的腰上。

最为要命的是,时岁将手脚从楼长云的身上撤下,可楼长云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搭在他的臀部上!

这是什么鬼姿势!

时岁挣扎着要从楼长云怀里出去,可时岁一动,楼长云的双手便搂的更紧,这就算了,闭着眼睛装睡也不装的好一点,嘴角噙着的笑意让时岁一眼就火冒三丈,当即就朝着昨夜选好的地方一口咬下去。

第十八章 上台打擂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元叔看着楼长云从高衣领里不慎露出来的牙印,忍不住摇头叹气。

前几日才去的南溪镇,但今日的南溪镇显然不同,早早的便有灯笼高高挂起,只待着夜幕降临的那一刻,与天上的星子争辉。

时岁忆起族内也有这样庆祝丰收的节日,不过族内不像这里是有一个特定的日子,而是祈问神灵,由族中大长老卜算出来的一个日子,有可能几年都没有,但也有可能一年之内要过好几个节日。

他们人虽少,可也热闹程度也不比眼前的南溪镇低。

“岁岁。”楼长云注意到身侧的时岁神情低落,虽然他还是在好奇的打量周围与往日不尽相同的景色,眸中却像却像透过这些团圆喜庆,在看着远方。

“啊?”时岁从过往的怀念中脱离出来,望向楼长云,还带着未曾抹去伤感。

楼长云知道时岁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于是含着笑意与兴奋指着一旁商铺道:“等到了晚上,这些商铺里皆会有灯谜可以猜,猜对了不仅还可以将那盏灯提回去,还有其他的奖励。”

“有些商铺呢,则是在店内举行比试,有玄士的,也有非玄士的,到时岁岁可以去医馆里和其他人比比。”

“对了,晚上出门都是要带着面具的,到时你可得抓紧我,不要走丢了。”

“……”

时岁原本只是提起精神去听楼长云的描述,可渐渐的便迷失在他构建的画面中,好奇地询问道:“那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楼长云也没想到自己同他说了这么许多,时岁就只挑着这一点来问,无奈道:“放心,绝对不会让你走丢。”

“哼,怎么就是我走丢了,说不定是你走丢了!”时岁不满。

“好好好,我保证我不会走丢。”

“……”

一旁的元叔默默地走远一点,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还是少吃点糖。

这次是安意致雇了马车回大安村接父亲和师弟上来,至于楼长云自然是死皮赖脸蹭车来的。安月被安清婉留在家里,和村里的其他人一同在临近傍晚时坐牛车赶过来,元叔虽是师傅,可这样的节日还是要与家人在一起过。

也幸好安月不在,不然时岁和楼长云哪能有现在这样闲聊的时光。

在安家吃过午饭,街上的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有些急躁的商家为了吸引来往的行人,在店门口摆上了擂台预热。

元叔年纪大了对这些打来打去的东西没兴趣,四位年轻人倒是极为喜欢,尤其是王山芙一早就说着要出去看,明明以前对这些不甚了解也不爱看,可自从怀了孕,每每哪里开设了擂台就兴奋的要去瞅两眼,也不知是不是腹中的孩子是个调皮的男孩儿,是他闹着要去看。

为此,安意致雇了两位武夫,就怕王山芙在看擂台时被周围拥挤的人潮冲撞了。

但是这次的擂台离的极近,是安意致的东家怀远堂和对头九久阁,说来也是奇怪,镇上两家最大的医馆,偏偏开在对街。

这次开设的擂台是两家同时进行,那么规则与平时一家开设的自然有不同。

由两家医馆提供药物,打擂者可随时服用药物,但中途不能有休息的时间,一旦倒下或是认输,则由胜者继续守擂,等输者在各自支持的医馆大夫的治疗下恢复后继续上台打擂,等守过十轮,擂台结束,看哪家医馆上台的打擂者少,且守擂的时间长,则支持那家医馆的玄士胜,可获得由两家医馆共同准备的彩头。

怀远堂的彩头是破壁丹,可增大凡人引动气机的概率。

九久阁的则是爆气丹,可瞬间增强自身实力三倍,但一个时辰后药效过去会虚弱三个月,和健康的凡人相比都不如。

都是极为让人眼红的丹药。

安意致今日轮休,不必守着自家医馆看病治人,而是可以在王山芙期待的目光中上台打擂。

安意致作为怀远堂的人,自然是第一个上台的。

王山芙三人则是有优待,给安排了三张座椅,毕竟是自家大夫的家属。

只见安意致一跃至台上,抱拳朝着九久阁的方向道:“在下安意致,不知哪位愿来赐教?”声音依旧如往日般温润,却又如洪钟,清晰的传入台下每一位人的耳中。

话音刚落,一位魁梧大汉应声而来,“澹台乌,特来请教!”

一人清隽一人魁梧,当即台下便有许多年轻小姑娘小伙子们纷纷喊着“安大夫必胜”,但下注的时候大部分却都选了澹台乌。

毕竟安意致不仅看起来文弱,平时街坊邻居见的最多的便是安意致一脸温和的笑着,给来往的病患诊病开药。

时岁也担忧安意致会输,于是拉着楼长云避开王山芙,低声道:“意致哥不会输吧?”

“放心,”楼长云拍拍时岁的肩,“你意致哥好歹也是玄兵中期,对上一位玄兵初期,绰绰有余。”

玄士共分九层,分别为玄者、玄兵、玄将、玄师、玄灵、玄真、玄心、玄圣、玄神。

安意致的玄兵中期修为,在这小小的南溪镇以数上层。

时岁不是玄士,对这些也不甚了解,听了楼长云的话便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可旁边正好也有念叨这件事。

“虽说安大夫的修为不错,可是毕竟整日坐堂,哪像这位澹台乌,听说是佣兵团的,实战经验很丰富。”

面对时岁再次提起的担忧,楼长云只神秘一笑:“你看着便是。”

台上的两人在拱手之后便有光芒在台上绽放,只见澹台乌当先用玄力凝聚成一柄金刀朝着安意致挥过去!

第一场战斗结束的很快,就在澹台乌的金刀即将斩到安意致的脸上时,台下有些胆小的小姑娘都捂住了眼睛不忍看,一道水墙挡住金刀,随即水墙一偏,金刀去势太猛竟一时无法收回,顺着水墙的方向击空,而安意致趁此机会欺上,水墙碎裂重新汇聚成他手中的水针,准确地挥入澹台乌的穴窍之中。

只见金刀溃散,澹台乌在擂台中动弹不得,只有一张嘴能动,澹台乌不甘的催动体内玄力,被水针扎进的穴窍隐隐作痛。

“你若是想筋脉受损,大可继续。”安意致背手而立,淡淡道。

体内的玄力凝滞,反而水针随着他的催动愈发深入,澹台乌眼中浮上一抹惧色道:“我认输。”

安意致挥手,水针化作极细的水珠崩散,澹台乌恢复了行动,竟是丝毫未损,在下台之前深深地看了安意致一眼,有恐惧亦有钦佩。

这般细微的控制力,澹台乌只在那些大家出生的少爷小姐或是有着极多对战经验的佣兵身上见过。

在台下或欢呼或咒骂的声音中,王山芙看着台上的安意致轻声的唤了声:“阿致。”和周围嘈杂的声音对比起来,王山芙的声音极弱,可就在她的声音消散时,台上的安意致看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加深。

是了,安意致在方才的打斗中,脸上一直是挂着笑容的,就像他平常给人诊病开药时一样,像清风拂过山岚,让人舒心。

时岁在台下都看呆了,他实在是想不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安意致,竟然能轻而易举的将一位看起来有两个他那么大的澹台乌打赢。

打擂仍在继续,安意致继续刷新着往日邻里对他的认知。只可惜安意致还是在第四位打擂者的手中败下阵来,一来经过前面三场打擂,这位玄士对安意致的招式有所熟悉;二来此人修为较先前强盛不少;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安意致体内的玄力不足,虽说能够随时服用补气丹,可药效发挥还需要一段时间,且药力跟不上使用的速度。

九久阁的守擂者名唤刘宏博,在南溪镇极为有名,几乎只要有打擂的地方就能看见他,且大部分时间都是最后的守擂者,隐隐是南溪镇第一人。

九久阁的东家在刘宏博成为守擂者后脸色好看了不少,明面上是说看各位玄士愿意支持哪方,便代表哪家医馆上台,无论输赢都为了今日的庆余节添份喜气。

可这只是摆给他人看的,若是输了,输的不仅仅是那些上台打擂的玄士,他们背后的医馆才是最致命的,输的可是人来人往的人气!

只见九久阁东家招手与旁人耳语几句,安意致才下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玄士代表怀远堂上台打擂。

刘宏博玄兵后期,上台的这位玄兵初期,实力的差距使得这位才上台便倒飞而出,败下阵来。

刘宏博直接将其打下了擂台。

“我来!”人群中又有一人出声。

人群自动散开,给那人让道,这次的倒是小有名气,但在月前的一次擂台上败给了刘宏博。

怀远堂的少东家在医馆内坐阵,瞧着眼前的情形,捏碎了手中把玩的核桃,同身边人耳语几句。

若是不出意外,接下来的擂台比斗,将会在两家医馆的操纵下进行,只看哪家医馆更为财大气粗,请来的玄士更厉害。

眼瞧着那位玄士就要上台,楼长云冷哼一声,运起身法直冲擂台,抢在那人之前跃上擂台。

第十九章 擂台结束

楼长云在南溪镇也是小有名气,毕竟每隔几天便扛着一头妖兽要镇上来售卖,这样的人想让人忘记都难。

不过楼长云从来不与他人一同去打猎,顶多陪同安意致上山采药,此次也是楼长云第一次上台打擂,故而在这之前没人知道他的招式。

按照原地计划,会有三位初期玄兵上台增加一点怀远堂这边的人数,不过意外他们也考虑到了,毕竟怀远堂不可能坐以待毙。刘宏博看着上台的楼长云眼冒精光,抱拳道:“在下刘宏博。”他刘宏博可是南溪镇第一人,同阶之中难遇敌手。

楼长云也回以抱拳:“楼长云。”

话音一落,两人便缠斗在一起,与之前的比斗不同,两人皆是近身战,速度之快让修为不够的人只能看个热闹,而修为够的人则是张大了嘴看蒙了,顿觉辜负了自己这一身的修为。

刘宏博的确强,但比经验丰富的楼长云来说还是差了少许,两人缠斗到擂台边缘,一个不慎,刘宏博便跌下台去,而楼长云则稳稳当当的立在台上。

楼长云胜!

跌下台的刘宏博一脸的不可置信,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输了,不过输了便是输了,刘宏博一脸不甘的走向九久阁放置药物的桌旁,服下几颗便开始打坐调息。

楼长云拭了下脸上被划破的一道口子,一道血痕便擦出,反而更添几分男儿气概。

台下的时岁几乎看呆了去,虽然他也不知道怎么打着打着刘宏博就跌了下去,但就是觉得精彩。

这也是时岁第一次见到楼长云的实力。

在下一位打擂者上台之前,楼长云朝着时岁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时岁满眼里都是崇拜,不由得唇角微弯。

接下来的打斗更是让人惊叹,第一场两人是近身战,那么后面的每场都有不同,若是对方用玄力远程攻击,那么楼长云也用玄力远程;若是对方速度极快,那么楼长云也是快。总之每一方面都让人输得心服口服,也让人无从找到他的弱点。

怀远堂的少东家穆歆此刻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她布下的棋子一个都没用上,反倒让她发现这么一个人才。

此刻安意致体内的玄力已经恢复,正好替上已经打了几场需要休息的楼长云。

穆歆看着从台上一跃而下的楼长云,脑海中浮现出了家族内的明争暗斗,若是……

“山芙姐姐。”穆歆唤住即将出去的王山芙。

方才安意致在馆内打坐恢复玄力,王山芙便在一旁守着。

“山芙姐姐,”待王山芙回到她身侧,穆歆低声道:“这位楼长云为人如何……可有婚配?”

王山芙先是一惊,随后心口泛上密密麻麻的心疼。穆歆原唤魏歆,就住在她家隔壁,两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手帕交,只是后来的穆歆被父家寻了回去,这才知道她是平服郡城中穆家家主的孙女,就连穆歆也是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今的穆歆二十有三,若是与王山芙一样在南溪镇长大,现在也应该是成亲生子了。可穆歆在穆家的第二年,母亲便去世了,而现在穆歆成为了穆家的少家主,只是家族中有许多人嫌弃穆歆是作为私生子寻回来的,且又是女子,认为她不能成为下一任家主。

最最重要的是,穆歆的母家不过一介白衣,对穆歆的争权夺势起不上一丝作用。

为了让其他人心服口服,便让穆歆回到南溪镇让其作出一番事业给那些不服的人看看。但即便是这样,九久阁在穆歆来的那一天起,就被穆家人私下收购了。

如今穆歆在南溪镇待了四年,也许她会顶着少家主的名头,在这里终老。

若是……穆歆看着室外的楼长云,此子实力之强,比她那位被谓之“天才”的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爷爷从不看出生,只论实力,若是……

一旁的王山芙将穆歆的神色尽收眼底,虽是心疼,但还是正色道:“歆儿,你说你是为了什么才这么拼命的当上少家主的?我可还记得,你当年回来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

“再者,”王山芙示意穆歆看向外面,“长云虽未婚配,可已有了爱慕之人。”

外面的楼长云刚刚下台,第一时间不是打坐恢复玄力,而是跑到另一位男子身边,也不知说了什么,楼长云将手往男子脸上蹭,男子嫌弃的躲开却是避之不及,脸上蹭了一手的汗,嗔怒的瞪了他一眼。

“歆儿,你太钻牛角尖了,万事看开一点,说不定你会发现另一条路。”王山芙笑着拍了拍穆歆的手。

穆歆神色微动,正欲说话,有人跑了进来。

“嫂子,你快点出去吧,意致哥在台上一直往你这边看呢。”是时岁,一边说话一边还忍不住擦拭方才蹭到汗的那边脸,脸都被擦红了。

“好。”王山芙应了一声,和时岁出去,临出门前回首看了眼穆歆,她正低着头也不知有没有将王山芙方才说的话听进去。

时岁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因为他发觉这位漂亮姐姐似乎一直在盯着他,不过等他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她是低着头的,或许是自己的感觉错了。

出去的时候王山芙正好对上在打斗中安意致看过来的目光。

“小心!”王山芙大惊,对方的剑眼见着就要刺破安意致的胸口。

结果安意致看也没看那柄剑,直接伸手握住,对方用玄力凝聚的剑便化作点点光芒逸散在空中,只有少数几人看到安意致握剑的手有寒芒一闪而过。

随即安意致趁虚而入,一拳击向对方的丹田,但在即将打中的时候收手,对方的冷汗都下来了,知道安意致是故意收手,便连忙道谢便认输。

毕竟丹田要是有损,重一点可就再也不能修炼,成为普通人。

接下来的擂台,怀远堂总共就只上两个人,安意致与楼长云。结果原本的规则是上十个守擂者,可这么一番打下去,到了卯时,隔壁的商家都陆陆续续的点上了灯笼,两个医馆之间举办的这个擂台还没有结束,才守过了六轮,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赢的一定会是怀远堂。

而到了卯时,庆余节这天是不允许继续开设擂台的,所以便算了怀远堂胜。围观的群众纷纷表示不舍,毕竟庆余节年年都有,过了庆余节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团圆的节日,可这么好看的打擂,几年都不一定有。

楼长云和安意致在九久阁东家一脸佯装的高兴下领走了爆气丹,喊上在家睡了一下午的元叔,五人并上两位武夫一同逛起了庆余节的夜市。

平时的晚上都是宵禁,也只有过年过节之际是不设宵禁的。

有小贩沿街贩卖面具,时岁给自己挑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顺手给一旁的楼长云带上一张狐狸面具,看起来还有几分像在家里守家的点颜。

各种奇奇怪怪的面具都有,元叔选了一个白色的面具,唯一有不同的是上面画了几道黑色的纹路,看起来像是面具要裂开一样;王山芙的面具则是安意致选的,在眼尾处雕刻了一朵花;安意致的则更简单,王山芙的面具是在眼尾处雕刻了花朵,而他的则是在同一边的眼尾处点了一点红色,其余便没有其他的花纹了。

七人寻了一家酒楼吃过晚饭,顺便在酒楼里猜灯谜,赢下了一年的免费吃食后,元叔一家人就回去了。街上的人流越来越多了,虽然顾着两位武夫寸刻不离的守候,但还不免担忧怀孕的王山芙会受到冲撞。

如此,便只剩下了时岁和楼长云两人。

庆余节,是庆祝丰收的节日,亦是团圆的节日,同样也是情人之间相聚的节日。时岁的目光瞥到了一旁正在猜灯谜的人,个子略高的男子猜中了灯谜,将奖励递给一旁个子略矮的男子,略矮的男子接过东西便在略高男子的脸上亲了一下,虽然隔着面具,严格来说算不上“亲”,只能算作磕了一下。

但不知为何,时岁看着楼长云手中方才他赢回来的灯笼,隔着面具,脸也被灯笼里透出的红光染上了颜色。

“我要那个灯笼,”时岁随手一指,“你去给我赢回来。”

作为镇上最大的一家商铺多宝阁,摆出来作为奖励的灯都不同凡响,其他店铺都有一盏镇店灯,只可观赏不作奖励,而多宝阁拿出作为彩头的这盏灯虽然小巧玲珑,但工艺之精巧较之普通店铺的镇店灯都来的好看得多。

是一盏走马灯,做成了宫殿的样子,其上宫檐欲作凤鸟而飞,其下有四面,分别是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时岁虽是指着要楼长云去猜,但最后主要的猜题人还是时岁,毕竟楼长云知道的最多的是妖兽,而其他方面自然是不如经常看游记的时岁。

除了这盏走马灯,多宝阁还另外给了一块石头,黯淡无光,但是很沉。楼长云没认出是什么,就连多宝阁自己都说不出来,只说是在一位已经死去的隐士怀里发现的,想来极为宝贵。

第二十章 如幻梦境

明安104年冬,乾国西南方的边境——青阳山脉妖兽暴乱,时不时有小股兽潮冲击边境。此时的小兽潮边境官兵尚能阻挡,但有斥候深入探过,兽潮极有愈加凶猛的可能。

朝廷的主要兵力镇守在北方边境,邻国国力强盛,且虎视眈眈,青阳山脉暴动的妖兽只能广发诏令,让民间的能人异士保家卫国。

朝廷的诏令是在冬日的第一场雪时发下的,距离楼长云失踪已有三日。

点颜窝在时岁的怀里,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点颜怕冷躲在时岁的怀里取暖,其实是时岁的手太冷了,哪怕一旁就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炭火,他的指尖也冰冷。

……

“岁岁,这天愈发冷了,应该再过不久便会下雪,你……”即将要出门的楼长云一股脑的叮嘱许多,直到时岁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换言道:“若是下雪了,我便给你摘一些冰凌果回来。”

冰凌果生于雪日,外表极寒,内里却火热,是为数不多的凡人也能吃的玄果。

……

这是楼长云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当时一脸嫌弃的将楼长云推出家门,嫌他过于啰嗦。

时岁原以为楼长云会同以往一样,最多不过三日就会回来。

诏令已经发了好几日了,雪也下了好几日,时岁已经十日未曾见到楼长云了。

冬日的楼长云极少进山,但这次多宝阁出售一件防具,正好适合楼长云,可偏偏这次多宝阁不要钱财,要一枚七火蛇的蛇胆才能换那件防具。

“岁岁,”王山芙在外面唤道:“吃饭了。”

楼长云在镇上租的房子正好就在安家旁边,平时也是两家人一起吃饭的,只是楼长云不在,楼家没有人去打下手。

饭桌上,安意致和王山芙看着默默吃饭的时岁,心里的担忧更甚,不夹菜,就双眼放空的望着前方扒着碗里的饭粒,但半天也没见碗里的饭有少。

“岁岁,吃点菜。”元叔加了点青菜放到时岁的碗里。

自从下雪后,元叔被安意致接到了镇上,虽元叔自己是大夫,但毕竟年岁已高,安意致与王山芙哪里能放心让老父亲独自一人待在雪天路滑的老家。

听到接过时岁的夹菜,眼神微微有些波动,“谢谢元叔。”

见时岁这般失神的样子,王山芙在桌下扯了扯安意致的衣裳,等安意致看过来后朝他拼命使眼神。

安意致秒懂,将自己已经在筹备的计划告诉时岁:“岁岁,你不要太担心了,我去找了佣兵,过几日便去山中寻长云,定将他安安全全的带回来。”

时岁的脸上总算恢复了神采,急忙询问道:“什么时候去?”

“……”

冬日是休养生息的季节,妖兽寻找地方过冬,捕猎了大半年的人类一般也会在这个时候暂时收手,毕竟也要给妖兽喘息的时间,为了它们来年能够更好的生长乃至繁衍。

再且,朝廷的诏令一颁,许多佣兵都应声去了边境。

安意致不知道要怎么回他,在时岁没有来之前,楼长云也有过进山后失踪十来日的情况,他一开始对楼长云的失踪不以为意,直到经过王山芙的提醒:

一、楼长云出门前清清楚楚的说过,一拿到七火蛇的蛇胆立马就回来,还要给时岁带冰凌果。

二、以前楼长云独身一人,在山里待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太多挂念,可是现在不一样啊,有时岁在家里等他,这几个月来楼长云每每不超三日便会回家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是现在佣兵少,南溪镇的街道上都寂寥了许多,安意致想,若是再过几日实在寻不到佣兵,他便一人进山寻找楼长云。

但时岁不知道的安意致心中所想,只见在他的问题说出去之后安意致没有回话,眼神瞬间就黯淡下来,同时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今夜就离开南溪镇,去寻找楼长云。

好斗是这片大陆上的人深埋骨子的因子,怀远堂几乎每天都有受伤的人进来,时岁打着给安意致打下手的名头,已经藏了他人的血液。

时岁虽不能修炼,可血脉天赋还是在的,再加上他能感知草木的天赋……时岁抿唇,哪怕这些都没有,他也要进山去寻楼长云。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色暗了下来,时岁就着日曜石散发的光亮扫视这个房间里他们带来的东西。

第一次去市集买的木人,神似楼长云;和楼长云绑在一起的户牒,在乾国的法律中,他们是一家人;如今愈发调皮的点颜,总是在楼长云那里惹了事,跃到时岁的身上寻安全……

还有许多,一点一滴汇聚成摆在他眼前的忘不掉的记忆,就如同楼长云这个人一样,一点一点的在他心里扎根。若不是这次楼长云失踪,时岁都不知道原来他已经在他的心底长成了一棵大树,根脉已经贯穿了整个心脏,拔除不掉了。

“点颜,”时岁将点颜举到自己眼前,“我待会要出去了,可能要很久,你到时候跟着嫂子他们,一定要听话知道吗?”

隔壁安家的灯亮了许久,因着安意致与王山芙皆是玄士,时岁只能等他们睡熟了才敢出去,可这一等,就不知等到了什么时辰,时岁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时岁还做了一个梦,一个美好的不真实的梦。

……

“点颜,我待会要出去了,可能要很久,你到时候跟着嫂子他们,一定要听话知道吗?”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推开,熟悉的嗓音响起,“你要去哪?”

熟悉的声音中带着沙哑,时岁不敢回头,恐一回头梦中人便消散了,徒留一个幻影供他想念。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声音越来越近,“说要出去很久是什么意思?”

沙哑的声音中随着距离的缩进,渐渐地带上了低沉。

直到声音的主人走到时岁的身后,将他一直背对着的身子掰过来,时岁在看见熟悉的面容时,眼眶终于不堪重负,豆大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般纷纷扰扰的落下,乱人心弦。

“岁岁……”泪水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但是能听出他的声音中换上了慌乱。

……

这个梦太美好了,就在他要出门的前一刻,他要寻的人踏着雪,踏着婵娟铺就的月色归家了。

可惜太美好了,反而在知道是假的之后更加令人难过。

更痛恨的是,明明做好了准备要出去寻楼长云,结果却撑不住睡了过去。

被厚重的云层所遮掩的金乌终于在今天洒下光华,窗外的雪层将其反射,哪怕关着窗,也能刺眼的让人止不住流泪。

干爽的枕巾再次被时岁的眼泪浸润的彻底。

房门被人推开,没出声,时岁以为是点颜,便依旧咬着被角哭的肆意。

直到一道本该随着梦境的消散而消散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岁岁,不要睡……岁岁?”

楼长云进来是想喊时岁起床吃早餐,结果走到床边听到与睡觉时平缓的呼吸声不同的急促,像极了昨晚时岁扑进他怀里哭泣那般的急促。

时岁久久不起身不回头,也不说话,只那急促的呼吸声似停滞了般。楼长云一急,隔着被子就将时岁从床上抱起。

楼长云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在仍在流泪的双眸上,他昨夜才用玄力消下去的核桃眼,现在又隐隐有了复发的征兆。

“怎么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时岁隐忍的哭泣声变成了嚎啕大哭,在楼长云的怀里断断续续的诉说着他为何仍旧泪流不止的原因。

因为你的回来实在太让人心喜,我以为只是我的一场虚妄。

过了许久,时岁在楼长云的怀里哭累了,又睡了过去,只是这次睡着的时岁,嘴角似乎噙着一抹微笑。只是苦了楼长云,又得用玄力给时岁哭成的核桃眼再次消一遍。

不过,虽然叹气,可这颗心,却像是掉进了蜜罐中一般。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有没有受伤?”再次醒过来的时岁瘪着嘴就要掀楼长云的衣服检查,看看有没有触目惊心的伤痕。

楼长云伸手欲挡,可看到时岁那憋着的小嘴,生怕他一个不满又掉金豆豆,只好仍由时岁将他的衣服脱掉。

时岁检查的很仔细,不仅看还用手一寸一寸的摸过去,遇到感觉不对劲的地方还要用手擦,生怕楼长云涂了药粉或者是王山芙的胭脂掩盖身上的伤痕。

白皙的小手在他蜜色的皮肤上或轻或重的游移,楼长云的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明明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的是凉意,可也不知为何,凉意透过他的皮肤之后,就转化成了火烧般的灼意,往身下直冲而去。

检查完了上面,时岁不知休的小手还要来脱楼长云的裤子。

楼长云连忙伸手,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若是一脱,可就彻底瞒不住了。

若说以往的冲动只当是男人的正常需求,可这次见到时岁的泪眼朦胧,心底的薄纱被击碎。

不是因为约定,只是借着约定,去忍不住的靠近他。

第二十一章 血气方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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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抵达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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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受伤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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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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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三人成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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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找便宜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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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我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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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轻信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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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时岁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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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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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快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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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情敌穆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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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五队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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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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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时岁要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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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韶华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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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开凿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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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告诉穆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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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讳疾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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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病情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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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苏醒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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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终是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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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穆歆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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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喂粥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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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长云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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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对好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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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真相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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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玄医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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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梦中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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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气大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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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进攻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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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你医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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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天赋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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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守护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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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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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同子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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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脱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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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安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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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一大缸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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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我心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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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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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丹药七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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