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桃花盛开 - xp1024.com
《一夜桃花盛开》


楔子

一个多情而细腻的女人,和几个男人有着很多的感情纠葛,为此,她和他缠绵共枕后,有了不平凡的经历,是他的情伤了她的心?是抛弃?是不舍?还是难以启口的苦衷?不舍的背后到底有怎样的秘密。?

明知她是一个早恋的女人,他意然被她吸引,面对同床共枕的她,他怎肯罢手?!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那一个男人留下的情孽?迷一样的传说故事。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女人大家却对她友好,很乐于帮忙她,的弟弟也会谜一样爱上她,

她的家庭却处在一片风雷中.丈夫的外遇,家庭成员的不和睦,都使她痛上加痛,她到底怎样了呢?

第001节

这是一个烦事多多的好事之秋,它夹裹着飓风般的威力,冷酷地、无情地、卷席而来,改变了现有的生活。它也彻底打乱了江惠如的平稳,扰乱了她的心静,使她陷入一种特别的恋情中无法自拨。

这,还得从江惠如下午收到童轩小妹童贞传来的恶讯说起。

当时她正支愣着耳朵在一阵急风扫荡中,听着窗外的雨稀稀疏疏、滴滴哒哒的响着,那雨久久地下着、敲着,仿佛要把压了一个季节的郁闷与储量要热情地汹涌地倾泻下来。她赶做了一天的工作,正疲惫地躺在哪儿休息,那雨虽没有什么音乐旋律,然而在什么都可以不做的散淡时间里,她可以无所事事地边想心思边听那雨丝组成的音乐世界,那种迷朦、恍若置梦的世界。

外面混沌一片,那叮叮咚咚、哗哗啦啦的敲击声,象诉说着什么。那阴沉沉厚重的云层里,象预示着生命的律动似的,不时有闪电挑破遮掩的黑幕一闪而没,那粗犷的沉闷的雷声随即不紧不慢地低吼着,象提醒着人们要发生什么似的。恍惚中,江惠如觉着这一切的一切象唤醒一个忆昔的梦,一个心底的梦,一个对未来充满激情和憧憬的幸福梦。

恍惚中,江惠如觉着自己迷迷糊糊穿梭在一个编织的梦:哪里有个暖融融的家,童轩正和他坐在书桌边,而童轩嘴角时断时续还不知向她说着什么。

然而——

淅沥不绝的秋雨中,童贞带着她一脸的惊惶与措乱,跌跌撞撞地满身风雨地卷进来。她顶着一顶有漏洞的伞,裹着一件半开半扣的小雨衣,前襟湿湿的贴在胸前,平日整齐的刘海被雨水濡透了,一绺一绺贴在额前。十岁的她一进门气喘吁吁就喊:“惠如姐,不好啦!我哥中午连人带桶滚倒了……疼得厉害,几个人搀扶着还走不了路,后来……后来就昏过去了!”

惠如被这个消息震昏了,第一个潜意识就是童轩骨折了。她煞白了脸惊坐起来,呼吸急促着,又似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什么?小妹,你说什么?”

“我哥昏过去了,被人抬走了!”

“怎么?哪我们……走!”待童贞断断续续喘着气说完这一切,她终于清醒过来,没等童贞说完就拖了一把童贞转身要走。

“不用啦!”童贞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说:“我哥中午就上医院啦!现在还不知醒了没醒……我还得看家,我也不知他们去了哪个医院,家里我闷我怕……”

一个闪电一晃而没,雷声沉闷沉闷的,似在被包裹的云层深处挣扎着辗动。忽儿忽儿,一阵急风裹着雨水冲进屋来,站在哪儿的童贞下意识地往里挪了挪,一个不留神,险被脚下的一摊湿漉漉的水迹掼倒在门口的湿地上。

看着那张小小的、稚嫩的、慌乱无助的小脸,一股寒气从脚底直涌上来,不知怎么她浑身不自禁要发颤。江惠如捋了捋她的湿发,又整了整她的雨衣,终于屏声敛气,稍稍安定了自己,她摸摸童贞的头,关切地问:家里人呢?

“只剩我啦!”小童贞说着,无奈无主的声音带进了哭腔。

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小童贞这个无能为力的小孩子。

“大家没有说什么吗?”

“他们不跟我说。”

江惠如脑子里似有一根紧绷的神经要断开,这时的她一脸的茫然与无助,面对瓢泼似的大雨,她愣在床沿上。

童贞看她那样,就小声说:“惠姐,我想起来了,他们好象说去一院,还有二院的。”

“你听谁这么说?”

“好象我二哥。”

江惠如平静的生活就这么被意外扰乱了。

这夜,焦虑担忧反复袭扰着她,她竟然辗转反侧着一夜似睡非睡。

第二天,江惠如急心似箭怀揣着那颗焦虑的心,在凌晨六点就赶上去省城医院的路程,直到下午两点她才在省城熙熙攘攘的站台前喘了口气。

这时,交通堵塞人潮如涌耽搁了她近一个小时,然后她查询,打听,转转折折几趟才找到了童轩所在的医院和病房。

当江惠如晃荡着迷糊麻痹似的脑袋,拖着铅块似的脚步走进病房,已是病号们经过午休后的下午了。童父童母这两位劳作着守了一辈子的土地的辛苦老实人有点惊异地站了起来,带着一脸的疲乏、不安地看着她。童母一脸的疲惫,她迎上去边接包边关切地询问:“惠儿,你怎么也来了啊?这七折八转的不好找啊!”她点点头。

童父看看惠如,象有什么不便说似的,只是深深地瞥了她一眼。

他说:“惠儿,你也来了?因为事急,所以我们……童轩他……”因为又焦虑又担忧,他结结巴巴起来,话音中还带着难意。

江惠如带着一脸的疲乏、不安地看着她,也理解似的看看和蔼的伯父,歪过脸向病床上看去:“童轩他……怎样?”

“安静了一点。昨天摔了死跤,疼得受不了,一夜不睡好,现在,才睡着。”童轩的父亲童玉厚说。

“伯父伯母,我昨天听童贞和我说,下着雨,她那个样子吓了我一跳。你们该早告诉我啊!”她接过童轩母亲清儿手里的一杯水,坐在一张盒子上说,“我们一块儿长大,多少年了,他腿疼的毛病一直好不了,这次住院可得好好查查,要不,搁在心里总不大放心……”

惠如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眼睛有点湿。

童父理解似的点点头,并向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说:“童轩检查确诊是骨折了,昨晚疼得一夜没合眼,止疼药吃了一大把,今天化验分析就出来了……”

江惠如听到这儿鼻子不知怎么酸酸的,她还想询问什么,这时门开了,童轩的弟弟童宇大踏步跨了进来,他看看父母,又看看惠如,那眼光有点怪异而神秘,使人觉着很特别。

然后向父亲轻轻地向外一摆头,童父就心领意会地跟出去了。童母看着他俩的背影也疑疑惑惑地随即跟了出去。

门重新磕上了。一夜的苦猜胡想,惠如脸上泻满了眷念,身心俱累的眷念,夹着些许茫然的神色。她焦虑地深吸一口气,顿时一股淡淡的来苏儿气味绕鼻而来。站在哪里她有一种作梦的感觉。

白色的脸,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甚至连地面也是白色的。这与往日的风面是多公不同啊!往日,他们见面都是欢笑、嬉戏,而今静若死寂,取之而来的还有这浓淡不一的白色世界。

她站在床前,看到那张没有一点血色,没有一点生命力的惨白的脸,江惠如一时竟愣怔住了。

这就是童轩吗?

这就是那张平日渴望、思念、心魄所系的脸吗?这就是整日思之切切、念之悠悠、牵肠挂肚、梦魂所绕的恋人童轩吗?

望着那张闭合着眼的苍白脸,惠如内心有一抹陌生,恍惚的感觉在周身游荡,如在梦中一般很虚渺。她的脚步是浮滑的,艰难的、麻木的,似在太空中无所归依地轻飘,又似压着铅块般的沉重。

江惠如在床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上面还带着暖暖的余温。她知道,童父童母在这张椅上是如何花了一整夜的心思和关爱殷勤守候,说不定还多少次心焦如焚般祈祷过,恳求过老天爷开眼让他们的儿子能够好起来啊!

这张脸也白的异常,让她无端想起电影里那僵尸的脸,那是可怖、死亡的脸;而这张脸却带着燥热的体温,带着轻微的呼吸,静静地、毫无感受与表情地仰躺在哪儿,仿佛属于往昔的一切青春欢乐与生命活力都被这死亡的白色掩没了。

他一定在那无人知晓的恐怖地带挣扎着,想到这里,就象一把刀捅在她的心上,全身也自来感应似的痛了一下,她不由自主的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那双大手。

那手有点冷意,给她心里无由增添了不安的成份。稍倾,她的手慢慢移了上去。脸,还是那方方正正的脸;眼,还是那双大眼睛,只是紧闭着,象挣脱什么似的积蓄着力量;唇,还是那条仁中很深很长的丰润的唇。她的手终于又回到他的大手上,她把他的大手暖在自己的两只小手间,沉言默语着,象祈祷神灵保佑似的……

好半天她在梦一般的境界里神驰……

第002节

那天,他和她相约在一起时,他们随意谈着着演员、模特和身高,她看看他神秘的笑了。

他问她笑什么?

她说他的唇该长在哪一个淑女嘴上,很美感。

他说:“其实你丢漏了一点,是很性#感。”说着,自己先笑了,然后,把自己的嘴拱成一个猪嘴巴,变了嗓门问她道:“惠如,那就换给你,行不?我就换给你一个人,这个嘴。”

江惠如唿哧一声笑了,说:“那是一个猪嘴,我不要。”

“那就换给她们吧!我给你来一个的。”说着,又变出一个猿猴嘴来,学着大腥腥的嗓门,说:“美女,我来了,亲一个,抱一下。”

她笑着把他推开了,说,“你这个人,真晕死了。”

“那你要什么嘴啊?”

她说:“我啊,有一张自己的嘴就行了,用自己的,干嘛贪婪呢!”

他就刮着脸皮嬉戏道:“你找平衡吧!美的你,我还不换呢!”

说着他凑向前伸出手去拉她,她哗然而笑避之夭夭地逃了。

他小声地叨叨:“干嘛那么躲我啊,象只小老鼠,我又不是猫,要吃你似的……”

江惠如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戏谑着调笑他:

“你就是一只猫,傻猫!”

“不公平”他嚷嚷着。

“要不就是一只瞎猫!”他摇着头还是不满意。

她看他遗憾无比的样子,就说:

“还是傻猫好些,傻兮兮的,可是晚上乖觉些,巡夜了,逮食了,扎腾来扎腾去,一双猫眼贼亮,瞎猫就不一样呢,,什么都……”

她的话没说完,他就没好气地嚷嚷起来:“什么话!”

她叽叽咕咕笑了起来:“不是猫的猫来了吧!”

他敲着桌子,一脸认真地反驳:“不象话!这眼,还有贼亮的?连这都不懂啊!”

“我们的眼才是正宗的眼呢,但那不叫‘贼亮’,确切地说该叫雪亮,保疆护国,维护和平安宁,眼不大,但很有精神,说他叫‘千里眼’还差不离儿,象这样……”

他睁大眼睛作警惕状,但在江惠如那儿就有了虎视眈眈的意味。

“知道了,那是猫头鹰一个!”她兴味盎然地和他对着干。

他猛一把将她的手拧在背后,说:“让你使坏……”结果,她没吭声讨饶他就心软心疼了,他很柔很轻地把她揽过来,他的眼里满是深深的温情、爱意,他的眼睛就这么定定地长久地情意绵绵地看着她,摄入心魂地看着她。

然后,他一用力,她就软软的、无抵抗的倒进了他的怀里。他小心着很轻地疏理着她的头,他在他耳边柔柔地低语说:“惠子啊,见到你我就不想走了,幻想能和你……厮守一辈子,你不会笑我……没出息吧?”

在呼哧呼哧的喘息中,他把那张丰润的唇紧压在她小巧的唇上,长久地着,亲吻着,象阔别好久似的热切。而她也狂热地紧搂着他,闭了眼……

第003节 网

其实,童轩这次回家探亲是和江惠如完婚的。正是秋深时节,落叶已开始陆续从路旁高耸的大树上不断飘零下来,稀稀簌簌的踩在人们脚下。他就是踏着落叶的金黄和清香回村给家人、给惠如一个惊喜的。这也是给他们漫长的马拉松似的恋爱以一个幸福的结合作注脚。蜜月过后,他要返归他的工作单位——中国人民解放军信息机械工程部。

童轩来江家看惠如,江惠如的母亲林叶儿正准备赶往北京。江惠如的姨妈久病在床,看样子不久于世,她经常嘴里叨念妹妹林叶儿,林叶儿就撂下裁缝店的一大摊杂务给惠如匆匆走了。

母亲走后,江惠如就顶替了母亲的日夜劳作。这母女裁缝店虽不处在最繁华地带,但多年来,母女同心协力,信誉高声望好,所以生意一直很不错。

童轩打部队回来,几乎每日都来看江惠如,商讨他俩蜜月旅行的打点与航线。惠如偶而想起那首“湖光潋滟睛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的诗句就说:“去

西湖吧!”童轩说:“行啊,那就去西湖吧!”江惠如又说:“去青岛也行。”童轩沉呤着:“随你,主意你自己定。但我想提个建议,我觉着是到我工作的那个城市要方便得多,有吃有歇的……”

惠如静静而又研判地看着守候着自己的人,一身的儒雅,一股温暖的情怀袭了上来,她心不在焉了。

稍分神,忙碌着的手指就被针头扎了一下,立刻她的手指上浮出一朵梅花瓣。童轩象摔了什么宝贝似的心疼地赶过来,一把把她的手夺过来:“这是怎么了?针头扎着手指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惶乱无措地把她的手放在他口中着,喃喃责怨:“做活儿怎能走神呢?你想什么呢?”她盈盈的目光如微波泛起的碧潭,一波连着一波在这夜深寂籁的世界里泛动,两颗相候几年的情感也因这份牵守萌萌地荡漾着。

“这该死的针!这该死的夜。”她说。

他抬起头来,看到她那粉白而姣好的面目,那份羞怯,那份说不出的清丽,他愣了愣,竟象傻瓜似的看了她很久。

然后,他诡秘地凑上来,把嘴贴在她耳边悄声说:“我知道,你想我了,想我……”

她捶了他一拳,他把她拉到怀里。

弯指算来他们的恋爱已经好些年了,经过几经波折,应该有美满如意的结果了。打十七岁起,江惠如就从心眼儿里认定了他,并常把自己花季般的中学生活与心中美好憧憬都和他紧密地联系起来,她常把这种幸福的影子铭刻般随在他身上,这是向往与恐惶的花季。

虽然她比他低一年级,但他们心底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

他俩偷偷拉着手,走在无人的一条小路上,人来,手也散开去。

她拿着一颗苹果,两人坐在一起又吃又笑,抢着吃,他竟然吃着吃着不给她了。

她和他在人多的地方相互偷偷一笑,不知怎么她的脸起了红晕,好烫。

他和她站在她家的门口,他乘着天色麻黑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愣住了……

这样,时间长了她意识到什么,总想躲开那些敏感的鼻子和耳目,而且,她也觉着自己这样下去没骨气。

为此,每次返校,她克制着想躲避他、不理他,但每次他却象一个一无所知的大傻瓜,一次次无心无肝来约她,她又莫名其妙糊里糊涂不由自主地随了他。

虽然内心有着羞涩感、甜蜜感、畏惧感、惊惶感等多种感受缠绕着她,令她杂感交结,但每次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每逢这时,他们的好友蔚槐呢,象一只灵敏的猎犬,返家与赴校途中总是嗅着他们的气味,忽前忽后环绕着他们。谈到有趣的事,三人就收拢不住留下一串无拘无束的欢笑。

对他们来说只要三个人在一块儿,友谊的春天就永驻他们心间。

校园恋曲是学校最忌讳的,童轩与江惠如也无不例外对这个话题充满恐惧。中学恋情从诞生以来就是最脆弱,又经不住风雨磨折的东西,它是一颗心里藏着另一颗心的秘密,它神圣、纯洁如雪瓣又禁不起经济风潮冲击,它只能以神秘的面目默默地卧在心底。

有一次,蔚槐说:“天下之奇,无奇不有。同年级高二班的‘百灵鸟’会爱上木墩似的‘怪石’,那个怪石有什么好嘛!胖胖的中等个子,路上遇到人爱搭不理,说话慢吞吞,百灵鸟竟理解似的说他博古通今、见多识广,是一个大智若愚的人,将来肯定……错不了!”

他看看童轩,又看看江惠如,抿着嘴一笑,神神秘秘说,“眼里出西施,眼里出奇人,说不定啊,那个‘怪石’也是一个蒙尘的宝物,象红楼梦里的通灵宝玉,只在女人中留情,和社会又格格不入的圣人呢!只是要委曲自己了……”说着说着他也不顾忌童轩和江惠如在场,就信口开河乱加评论起来了。

一触闻到心中敏感的事儿,谁也没说惠如,可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儿让蔚槐看了她好几眼,童轩看蔚槐看她,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看了她一眼,这一看竟使童轩也不自然起来。他就有点底气不足地问蔚槐,象躲开这个话题,又象给怪石开脱,说:“‘百灵鸟’跟‘怪石’谈恋爱,哪里有这回事啊?我怎么没有听说啊?你不是骗我们吧!你那个人,经常说话让我们受惊。”

蔚槐就说:“我骗你干嘛?我这不是才听来一会儿就告诉你们吗?你们怎么没良心啊?还哥们儿呢,一点儿也不相信人,不相信就算了!”

童轩就打了他一拳,揶揄他:“你这个人说谎的时候也象真事似的,面不改色,谁敢相信你啊!迷糊着把人送得上西天,还得感激你。你真的不会添油加醋骗人吧!”

蔚槐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申明:“我对别人是这样的,对你们可从来没有这份心思啊!你们可别冤枉我啊!我这个人,其实是一个心胸坦荡的好人哩!我向来不会瞒你什么,是你整天疑神疑鬼来着,我又没有说你哪些事,却整天被你怀疑……”

说着又把目光扫向江惠如,很惬意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很复杂的表情,稍纵即逝。

童轩大大咧咧的样儿,也奇怪地看了江惠如一眼,他并没看出什么,但还是言不由衷地说:“你说的是哪门事啊?说啊!”

他看他诡笑,就强制自我解说开脱,反而说开蔚槐:“蔚槐啊,我和你说话,怎么经常感觉象吃了浆糊,比迷魂汤还丢魂儿,云里雾里乱钻,你到底安了什么心?”

说着说着,就搂着蔚槐搔他痒痒,蔚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童轩边搔边说,“好你个臭小子,你当我不知你的心思,你说的话都在你意思里,看我揍你!揍得你扁扁的,扁扁的,让你再绕着弯儿说话!”

蔚槐先是大叫着求饶,等童轩摘了他帽子扔掉时,他就忍不住又奋起还击,一时两人打打闹闹疯成一团。

“还敢不敢了?你这小子,整天和我捉迷藏,要不,给我们吃那迷魂药丸,揍死你!揍死你!”童轩把蔚槐按在地上,使劲地朝他屁股上猛揍。

蔚槐挣扎着大嚷:“冤枉,冤枉!你把我的屁股揍成两瓣也是冤枉啊!”

童轩朝他屁股上揣两脚,说:“揍死你这个死蔚子,你不说,我还准备把它揍成三瓣呢!”

爬在地上的蔚槐哈哈笑着,嘴里却喊着冤枉,一副受屈的样子,乘着童轩松懈的当儿,一个鹞子翻身把童轩摁地上了,打了几下,又逼着童轩,说:“说!你以后还敢乱扣帽子吗?”

童轩在地下不晌,只是一个劲笑着,还说:“哥儿们,还报复吗?”。

蔚槐拧着他的嘴,说:“我让你笑,笑笑笑!我把它拧成三瓣嘴,小兔子一个,红屁股一个……”

江惠如站在哪儿,看他俩没完没字,后来她就转过身好笑地呆看他俩乱疯,说:“你们俩个,疯够了没有?”

然而两人没回声,从地上爬起来后,在空地上仍然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下打拳击。江惠如只好寂寂地站在小路上,看两旁绿草阡陌,紫燕莺飞。

待两人疯够了就走拢在一起,向江惠如走来。蔚槐边走边拍打着自己的帽子和身上,说:“惠如儿,你说什么也得说说轩哥,你得管住他,为我主持公道,要不,我冤枉死了!”蔚槐挥挥手做一个拜托的手势。

童轩他,又看看江惠如,赶上去又擂了蔚槐一拳:“我就知道你个死槐子没好话!”蔚槐却嘻笑着躲开了。

三人重新走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后来,蔚槐诡谲地把嘴凑在童轩嘴上,悄悄说:“轩哥,你别跟我多心,我又不跟你抢她,你干么要猜忌我。等你们……”他的话渐渐小下去,说完,还神秘地看了江惠如一眼。

童轩看他那样,又不由自主地看了江惠如一眼。江惠如从两个男孩神秘莫测的举止中看出端倪,知道他俩在说自己,神色就变得有点不自在,她背转身,但一回头还是让童轩看到她娇羞欲滴的脸。

她那不安劲儿和那脸上的微微红晕,象初春乍吐娇红的粉花儿嫩嫩的、浅浅的、淡淡的而又怯怯。

他一看,心里反而甜滋滋的,他觉着那朵羞涩的红晕在心里滋生、漫延,又生气勃勃生长成为一朵心底百般红紫的花了。

为掩饰心中的不知如何是好的那种窘态,为躲避蔚槐那盯着惠如的灼灼目光,江惠如低低地催他们:“咱们快走吧!你们俩整天就知道打闹,这样厉害着……”

蔚槐却口不饶人地说“都怪轩哥!我刚才就说了一下怪石和女孩,他就……”童轩听他这样,哈哈笑了,边拍着身上的土边说:“你爱说不说,我呀,只知道你肚里住着蛔虫。现在要拿我调侃……”

疯完了,闹完了,三人寂寂地走了一程。

一会儿,江惠如打破寂寞问:“咱们刚才说什么了?”

蔚槐说:“说到那个怪石与百灵,轩子他就打我了,不让我说。”

童轩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儿:“这是那儿跟那儿的事啊?你的理由那么多!”

蔚槐说:“就是这样来着,惠子,你可得给我主持公道。”

她笑笑,童轩却不耐烦地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可别再扯上我,说我独裁不让你讲。”

江惠如说:“你想说就说吧!别说怪石,天石也可以说嘛!”

蔚槐看到江惠如还有把怪石和小女生的缠绵事听下去的意思,就不管童轩爱不爱听了,他一板一眼说:“百灵鸟和怪石的故事么?后来嘛,两人自然恋上了。听说两个人呆在一起谈一些什么哲学、历史的,百灵鸟象灌注了神智般课外知识知道得很多,通晓了不少道理,就是成绩没什么涨,同学们戏称他们是‘阴阳恋 ’呢!一个成绩那么好,顶呱呱的,一个那么爱叽叽喳喳,功课还是个那样子,还那么粘糊着谈什么恋爱……”

“你咋知道人家谈恋爱啊?不是你的猜测之词吧?或许人家是脾性相投呢!”童轩看着这位光屁股长大的好伙伴,不禁问。

“谁骗你啊?骗你是——这个爬的!”蔚槐翘起指头作了一个小猫小狗倒爬的姿态势。三个人都会心地笑了。

“爬的”是他们三人之间诙谐的趣话,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不象儿时那样为保证自己说的话算数,信誓旦旦说失信是小猪,小猫,小狗了,一律通称“爬的。”说这话时这三个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他们也心底知晓,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戏谑玩耍中确确实实是长大了。

第004节

三人就这样说着一些有趣的笑话,追本溯源,还是儿时的一些积习。

这些,又不禁要使他们回忆起那纯洁的童贞,那般无忧无虑的岁月……

那迷迷濛濛、似梦非梦的童年,大家都说着一些幼稚的话,做着一些稚嫩的事,而江惠如、童轩和蔚槐的童年却是在整日疯玩野窜中渡过,并且他们在玩耍中常常发生一些可笑的事儿。

那时,村边有条常年川流不息的小河,这,成了童轩与蔚槐自由自在嬉戏的乐园。他们向大人经常借着各种借口在河里捉小鱼、摸小虾、扑“水仙”、逮鳖,想着法子在水中翻江倒海没命玩耍,尽管各自的家长三令五申阻挡着,但几日不到河里玩水,他们就焉不拉几的仿佛没有了活力。

有一次,蔚槐和童轩在河中光着腚撩水玩,玩着玩着蔚槐大叫一声,就捂住了腿,原来他被吸血的蚂蟥吸粘在腿上拿不下来,疼得他连蹦带跳窜上岸,把腿甩来甩去团团转成一圈,对那玩艺儿无可奈何。

童轩在旁边捡了一竹棍,象很内行地拽住其尾部狠击头部,那吸血虫负痛不甘愿地松了口。

那时,蔚槐很是气愤难平,大骂吸血虫不够意思,不够爷们,兔崽子一个,总之,骂吸血虫时把爷爷嗔骂过他的话全囫囵吞枣搬了出来,最后拿起那个粘死的东西放在他的小胳膊上,说:“你咬啊,你咬啊!你咬你爷爷啊!不识好懒的东西!眼都长到你的头上了,敢咬你爷们,敢欺侮你爷爷……”随即就是一脚,把那个水虫一脚踩成两半,“你去死吧!还想欺侮爷们,成心捣乱,谁怕你啊?”

童轩听了这话象很熟悉,他努力回忆着,一会儿他想起来了,就一脸认真地对蔚槐说:“小蔚啊,你爷爷不是这样骂你的吗?你啥时学来的。”蔚槐搔搔头嘿嘿笑了,“我倒忘了,这骂人的话什么时候学来的,我也不知道,一张嘴就出来了!大人骂人,我们也可以骂人啊……”

又一日,两人背着大人偷偷溜出来,那河水叮叮淙淙流淌着,他俩一看四下无人,就下了水。

两人在河中尽情玩耍戏嬉,竟然忘了回家吃饭。

江惠如就是在童母嘟嘟囔囔的责怨声中被派遣来唤他俩吃饭的。

两个光腚的小伙伴犹如赤条条的鱼儿,惶急之中竟然忘了水中潜伏着的水害,返身急窜把青白裸露的身体藏匿于水中。惠如就自觉地但又害羞地捂着眼睛说:“轩哥,嫂儿让你吃饭!槐哥……你也吃饭吧!”

童轩和蔚槐两个男孩一看是江惠如来了,可怜巴巴着又害羞着不肯出来,好半天都不响。

惠如知道这是男孩嫌她女孩子,就自作聪明地捂着眼睛又说:“你们不说话,我可要走了!再不穿衣服可要告婶儿了……不相信吗?那你们看看我,我蒙着眼睛呢!什么都看不到,骗你们是小猪,不是人;要不,是小猫儿,专会喵喵叫,不会说人话;再不,是小狗,只会咬人,只会汪汪叫……”

她稚嫩地絮絮叨叨着老不走,倒把蔚槐憋闷得受不了,他蹲在水中对童轩说:“她干啥说那么多啊,比我妈还要话多呢!我妈都没有那么多的话,她哪里来得那么多话?不行,我得撵她走……”

说完就赤条条地蹦了出来,有意识地还捂着,他说:“冲啊!冲啊!我可上岸来了,冲啊!我可要吃饭了……”

惠如一听那个大嗓门竟吓一跳,这一吓倒把眼睛给解放了,辙下去手的眼睛这么一瞧,那两个伙伴赤条条光溜溜地跳出来了,象两个直立蹦跳的鱼儿。她一惊惶,撒腿就往跑,边跑边说:“你们别怨我啊!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要是看到我就是小狗……”说完,象条伶俐的小牲灵溜之大吉。

在他们小小的世界里,小猫、小狗大概是最不守信诺,最上不了桌面的动物,就是破坏友谊,不能相互间团结着并且老做做不光彩事的无耻动物。那时他俩八岁,惠如七岁,一样无猜的年龄。

光阴如梭,一切虚幻的象做梦,他们在单纯、天真与欢笑中渡过了他们互相厮混又很快乐的成长历程——快乐的童年生活,直到中学。

高中时,两个大男孩虽不和惠如同班,但按多年的积习他们依然似孩童那样,一如既往地关心、呵护着他们的小妹妹江惠如。他们间独特的赌咒发誓语“小狗、小猫、小猪”也由年龄的成长变为“爬的”,这个字眼象个开心果,无论从谁的嘴里偶然说出,都会引起会意的开怀大笑。

……

……

但是现在——

那么对于这场猝然而降的不幸与意外,要不要通知蔚槐呢?江惠如看着仍未醒转过来的童轩,焦急地想。

第005节

童轩、蔚槐与江惠如这三个一块儿玩泥巴、过家家长大的朋友,打小起就那么的亲密与友爱。江惠如既无兄妹又无父亲,在她生活里每遇到什么困难,总是童轩和蔚槐给予最热心得力的帮助,在她的心里他们就象兄长般一样关心呵护她。

不觉一个小时已过。

她沉痛地、可怜巴巴地、满怀心事地呆坐在哪儿,看着熟睡的童轩,心里默默祈祷着:“轩哥,可别出什么事,轩哥啊,你快点好起来吧!家里不能没有你啊……”

门悄然无声地开了,童父一脸沉痛地走进来,后面跟着木木般的童宇,再后面是更加木然的童母。

童母清儿脸上的泪痕犹湿,好象刚哭过,她失神的眼里充满根根红血丝,神情显得异常的木然与无助。

后面是童宇和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童父童玉厚哀痛地看看熟睡中的童轩,又神色凝重地看看惠如,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清儿凄哀的神情里还带着绝望,几近疯狂,那样子如秋季快成熟的果实横遭冷霜摧残后的那般绝望。

她走着走着,却忽然又背转身向外面走去,童母一走,忧心忡忡的童父就不安地跟出去了,童宇看他们那样就驻脚站在哪儿,就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后来也跟出去了。

江惠如见他们都一个一个出去,顿感蹊跷,就悄悄尾随在他们后面。

只见童母赶上一位大夫,说了句什么,然后,她抓住医生的手,两眼发红几近神经地说:“张医生,我的儿子童轩才25岁,25岁的年龄,他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呢,这是不可能的,对吧?这怎么可能呢?”说着说着,又神情几近可怜巴巴地哀哀说:“你们错诊了,你们一定错诊了!我的儿子活蹦乱跳,怎么会得那种病?这是不可能的!我……好医生,好护士……你们……他才二十五岁,多年轻啊,豆芽子才长啊!”

医生平静地喊:“大婶,你先安静,安静点,我们已经采取了措施,高烧已开始退了下去,他的体温正在向正常恢复,现在他需要的是休息。你们这样,他……”

江惠如听到这儿心惊肉跳,一股冷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医生满是同情与无奈地转身要走,童母似要缠着医生不放,被后面赶过来的童宇连搀带扯地拉定了。

可童母还是安静不下来,不知怎么又挣脱了童宇,如寻救星般追上医生,捣蒜般哀告:“医生,还有什么办法能救救他呢?救救他吧!救救他吧!你们一定再想想其它办法啊!”医生看看她那样子似也不忍,低低地说:“大嫂,你先别那样着急,孩子的病已经确诊了,现在要紧的是转院治疗,尽快转到省肿瘤医院,接受新的治疗。天有不测风云,人活一辈子呢,很难说祸福的事,谁也不知啥时会出大问题……”

童宇上去扯住母亲,医生走了,童母却又纠着童宇的胳膊,凄凄咽咽悲痛已极地哭开了,边哭边低声嘟囔:“童宇呀,你说这是怎回事啊?老天怎么对我们这么不公平啊!妈为你们受罪受苦也心甘情愿呀!情愿呀!只要俺娃们活得好!可轩儿……轩儿,苦受了这些年,才活得好点,就要丢下妈,丢下妈不管,要走……”

她嘟囔不下去了,就低哑了声音颤动着肩胛悲泣,缓不过气来的样子,而后终于凄凄地禁了呜咽声,任凭泪水在脸上流淌。

医生见她这样,只好同情又愁肠百结地转身对同样流着泪,但还能沉住气的童宇与赶上来的童父低声吩咐着什么,他说:“伯父,很抱歉,我们这个医院不能治疗这个病,医疗技术与设备还没有达到那个水平,须转院,手续要尽快办,以免耽搁病情。”

惠如疲惫不堪地、情不由已跟到走廊,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儿,她从童母与医生的对话中觉察出童轩病情的严重。她看到童宇手里握着白单,接过一看,是一份诊疗手册,一张化验单,医院红戳,病症一栏填写着的血象、白细胞、红细胞、血红蛋白、血小板等一类化验项目,呈不良的栏目,却是白纸,黑字,红印家属签字,那么鲜明,如利刃般割裂着她头顶的天空。

“童轩是大病?”江惠如疑惑而异常震惊地呆在哪儿,再加上昨夜的憔悴,她站在哪儿张着嘴头脑里一片空白,眼一黑,一股旋晕的感觉由脚底涌了上来,她强忍着用手捂住了眼睛。

“惠如,惠如……”

“惠姐,惠姐……”

耳边有人轻声地唤着什么,她摆摆头,摇摇手。这时童母却踉踉跄跄向前走了两步,如一棵大树猝然向前倒去——她的高血压又犯了!童父急呼:“童宇,快!快!快拿降压片!”

走廊里忙得人声嘈杂,手忙脚乱。

第006节

一抹斜阳遥挂西边,如血。

这是一个山清水秀,傍山而居的村落,在绿涯无际的草地上,一条淙淙潺潺的小河从中间线条分明地穿隔过去。

这里百花盛开,灌木成丛,卵石尽现,如果不是那绿如碧毡,踩在脚下柔软如细雨般的瑟瑟声提醒着人们,大家一定以为行走在天空那绵絮般的白云里。这边的清草地上,清风习习,碧绿泛青,百虫在中间低吟弹唱;那边的一小丛树林下呢,肥肥绿绿的树叶茂盛着,下面浓荫如盖,凉气舒爽,鸟雀争鸣于绿枝间。

别小看这片小森林,它可是庄户人心中的一块宝地。

在这片小森林里生长着各种草药,夹杂在不知名的野草中,看上去一大片郁郁葱葱。

尤其是刚下了雨,这里眨眼间就会成了孩子们的聚集地,各种蘑菇一夜之间象长了腿似的纷纷从树根旁边和周围冒了出来,孩子们一窝蜂地来到这里择取各种蘑菇。

那小小的篮子是惬意的,它们装满了孩子们许多的欢笑和无忧无虑的日子……

沉睡的江惠如一脸的不安份,她不时蠕动着身体,嘴里嗯唔着,象和什么挣扎。

梦中,她和童轩沿着那条羊肠小道好象飞着来到村边的那片青草地上。

梦中的江惠如恍若站在一片水洼洼的绿地里,惘然住足,不知何去何从,这时,童轩提篮过来了,他说:“来啊!这里有好多蘑菇呢!”

于是他俩便相约着采摘着小草和蘑菇什么,又相互追逐着,满森林里转着,欢笑着,把快乐撒给蓝天与草地。

不知谁喊:“魔鬼来了!魔鬼来了!大家快跑啊!”

抬眼一看,那魔鬼披头散发地黑着一张炭脸,飘飘摇摇地走过来,门洞似的大嘴里露出几只朝天的獠牙,他瞪着铜铃似的大眼,伸开爪子气势凶猛地抓下来……

魔爪下的惠如和童轩奔命如兔,却怎么也逃不脱摆不掉那魔爪的置控,那老魔在呼啸的厉风中,飞扬着虬曲的胡髭狂笑着:“你们跑呀!你们跑呀!哈哈哈……我看你们跑到哪里,哈哈……你们能逃脱我的手……”眼睁睁看着那魔爪戏弄般凶狠地向童轩抓下去,她却跑不开也动弹不得,象一个木头制作的机械人,她心急如焚,头发也炸散开了,她无望地挣扎着,狂喊:“轩哥!快逃啊!轩哥,快逃啊!轩哥___”

这一喊,她就急醒过来。睁眼一看,她首先看到了童贞那张关切的脸;再摸,手中是滑溜溜的,低头一看,是自己的红绸缎被;再向四周一瞟,熟悉的家俱,熟悉的君子兰、春雨、万年青、刺梅、朱顶红……

想想,她这是做梦般又回到家里。

“惠姐,你终于醒了!”童贞带着哭腔说,“妈妈……也回来了,爸陪着;刚才爸来说,哥转院了,让你在家歇息,别着急,我陪着你;槐哥要……看护大哥。现在已通知大哥单位了!”

“你大哥需要我陪着,他的病……他现在需要……我不行……我还得去看他。”江惠如伤心又倔强地说。

童贞看了她一眼,似有顾忌又犹豫着开口说:“你的身体不好,让你留在家里是爸妈的意思,也是哥的意思。现在只有二哥陪着大哥,医生说哥是癌,还硬撑着,只怕半年,或许根本就没有半年……”

童贞凄凄切切地哭了起来,眼前即将面临的生生死死的伤心事,一下都撞在她小小的心坎上,这个十岁的少女没有说下去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一边抹着不断涌出的泪一边说:“我不相信大哥会有什么意外,大哥那么好。小时,有什么好吃的,他都让着我。还关心二哥,二哥上高中拿不出学费,吃饭饥一顿饱一顿,是大哥把每月的津贴费邮了回来。他还惦念着奶奶,奶奶在世时常收到他邮回的百喘药片,奶奶去世后,他一年多没回家就考上了军校,好不容易熬到今天……”

她叨叨着数说着,或许觉着心中惘然,没着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她,“惠姐,你说象大哥这样知冷知热,这样的好人,不会有意外吧?他不会……死吧?……”

江惠如沉痛地、木然地坐在哪儿,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要是拿我的命能和大哥换就好了,大哥那么争气,若是换成我,爸妈就不会那么伤心了,大家就不会……”

“童贞!”惠如泪如泉涌,一把搂住小童贞,两个人抱头伤心地痛哭起来,“你怎么能这样说啊,这不是你的过啊……”

童贞嘴一咧就身不由已地大哭,她的泪把惠如胸前的衣服都濡湿了一大片,

隔了好久她才从悲伤的痛哭中醒了过来,想起临出门时父亲的再三叮嘱,她是以小妹妹的身份来安慰和陪伴惠姐的,可不是惹惠姐一把鼻涕一串眼泪伤心的。

她用衣袖擦擦自己两腮的眼泪,首先忍住了哽咽,但话里仍然带着哭腔说:“惠姐,别哭喽!爸爸说事儿已经发生了,哭是没用的。”她伸出细嫩的小手去擦惠如的泪水,“二哥要是能考上大学就好了,可惜,考砸了。我要象大哥那样,为爸妈争气,让他们骄傲……”

惠如摸摸她的头,深深地望着这个似懂非懂的孩子,似乎一夜之间她成长为一个懂事的大孩子了。

“哥哥对自己太大意了!打记事起,我就知道大哥只知道关心别人,对自己却马虎,他有头晕病、有流鼻血病,就是这次醒过来,爸说需要休息,他还叨叨,什么事嘛!摔一跤就能摔进医院,开玩笑吧?刚下床,人就摇晃……天该可怜大哥!天该可怜大哥!”她呜咽着,嗫嚅着又落泪哭开了。

惠如才强忍着不让自己再流泪,谁知童贞一哭,她的泪象决了堤坝似的又不可遏制地流了起来,泪光中心里有个低低的声音萦绕呐喊:“轩哥,我们都牵挂你,你可不要负了大家啊!”

惠如呆坐哪儿,又挂念又无奈,心中还有渺茫的企盼。

凄凄婉婉的惠如似失控的船,在沉痛、哀伤的思绪中她觉着自己在茫茫苦海上沉浮着。

她觉着一切属于她的幸福与未来如过眼烟云,雾沉沉、迷茫茫向云海深处坠落去,她的心里有的只是迷茫和未解。

泪,从她紧捂着的指缝里一串串点滴着向嘴边,唇边滑去。她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落泪了,总之,这几天她几乎都是以泪洗面,她的泪是无声的,哭也是无声的,一切都是无声的哀痛与牵挂。

童贞看着惠如又落泪了,自己的泪也滴出来,这时,她所有自抑的感情因这伤心的氛围,一点点转化成无奈而细微的哭诉:“哥哥啊,你真傻啊,为什么你不照顾好你自己啊!我恨死你了!”

两个人就这么哭哭劝劝,劝劝哭哭,到后来童贞把童父交待的话就抛到九霄云外,静静地,两人就这么哀怜着互依着捱到黄昏消尽,暮色象鱼群一样从四周掩杀过来,弥漫了整个房间……

第007节

一轮圆圆的秋月从东边升上来,它轻悠地飘移着,向大地忽撒着清辉。“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属谁家。”而今,月明如白昼,人却不知在何方,徒留无奈的秋思给自己!

惠如把自己久久地浸泡在静寂的月色中,沐浴在月色里。她侧卧床上,望着月色脑里却一片空白,似乎纷杂得理不出头绪,什么都想,又什么都被凄凄的沉痛与牵挂所缠,心乱如麻。

轩哥他现在到底怎样?到底怎样?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吗?知道了又怎样?沮丧吗?怨骂吗?痛斥生活的不公吗?

她反反复复地想着,猜测着,一整夜象个傻子般地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一轮秋

月,触景生情,大有物是人非事休的悲凉感。她知道照这样熬下去,又有一个无眠的夜晚在前边等待她,她索性爬起来,愁肠百结的走到桌前。

桌上,立着她和童轩的结婚像框,气宇轩昂的童轩正满面春风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呆呆地看着照片中的童轩,好久好久,她都沉浸在一种独身而无言的世界里。

突然有一股酸涩的东西涌上她的心头,她鼻子一酸,赶忙把照片翻了过去,把满是泪水的目光投向那空无一物的墙面。墙上,赫然贴着童轩的一首诗,清秀的钢笔字,流利的语句,她才读了几句,她就潸然泪下了,这是一首题为《黄昏吟》的诗:

黄昏暮降罢

寂寞掩纱窗

……

丁香树下清剪影,

错对天边一抹晕。

这是去年他自己作的一首诗,他抄好后又嫌不好,随手要扔,她看了舍不得丢掉就放到抽屉里,还把她堂而皇之钉在墙上。

那些日子,他经常来约她散步。每临暮色来临,他就约她去散步,这风雅的举止让她很开心。

她从小就是一个浪漫味很足的女孩,母亲又是一个好裁缝,待她如掌上明珠,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掌上怕丢了。

她父亲死得太早,在他的记忆里父亲的模样长得模模糊糊,模糊得她都说不出一个形象,所以在她心里唯一的最爱便是母亲,如果时光倒流让她回忆童年的话,她只记着母亲给她做饭、洗衣与坐在缝纫机上劳作,那闷钝的咚咚声,一直伴随着她走完童年与她所拥有的青春岁月___她替她做着力所能及的一切,直到忍辱负重抚养着她成人。

在她记忆里,影响最深的是儿时的她,因为跟着喜欢看戏的母亲,所以她跟戏结下了不解之缘。

她非常喜欢那种唱戏时戏子们才穿得软溜溜的绸缎,因为她穿上它,整天和孩子玩时,就能咿咿呀呀唱戏,而这时的孩子们就会富有情趣地围着一圈,看着她手帕一抖,扭扭捏捏小跑着串台或道白.这时,大家还会拍着小手说:“惠如儿,来一个,再来一个……”

也许因了这个缘由,打小起,母亲就从颜色、样式、甚至衣扣,别出心裁地做一身一身轻柔的绸料给她穿;她爱唱歌,爱画画,爱说爱笑,似乎聚集了活泼女孩的一切天性。

当她穿着红绸衣袅娜、飘然、婷娉地站在童轩蔚槐二人间,他们都叫她小仙女,奉若神明。虽然打小起就没有父亲的庇护,但哪些最调皮最顽劣的孩子竟不敢欺侮她,因为有两个野小子在哪儿候着呢!童轩和蔚槐无形之中就成了她的护花使者。

特别是她与童轩,两小无猜,两家大人常来常往,他俩在一起的感觉就象亲哥亲妹,这或许缘于两家大人融洽的缘故吧。

蔚槐相对而言在感觉上又不太一样,虽然玩耍时他也处处让着她,护着她,甚至她欢喜怎样,他就让她怎样,但惠如总觉着蔚槐的母亲,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她不善,有时冷言冷语又骂骂咧咧,看她的眼光一下一下的,象挖出她身上什么似的,也觉着大人们总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象隔了一层毛玻璃,看不清其中的真实内容,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

但她很早就知道蔚槐他爸是庄户人家中为数不多的吃公家饭的人。

那晚的月色真好。

一条窄窄的乡间小路,把平铺着的绿色庄禾分明地割成两个世界。近处的绿禾稀稀疏疏在风中摇晃着发着青光,象平平的海水涌来涌去。远处,灯火闪烁,透过浓浓树木的幢幢黑影,象鬼一样,偷窥着这个黑暗中无声而神秘的世界。

丛林里,除了瑟瑟的凉风和四周的百虫啁啾,一切静悄悄的。

惠如和童轩散着步,不知不觉来到了村边那条小溪旁。他谈着外边的世界,有得意也有失意。

后来,两人谈着婚旅之行,谈着准备情况,谈着所行路线,甚至谈起了未来。话,就这么有说有停地进行着。

谈着谈着他就言词俱穷没有话了,他回过头看她,不响,她也不响。

后来,江惠如说:“最近不知怎么搞的。”

“怎么了?”

惠如叹口气,说:“这几天,我妈走后,不知怎么总感觉这屋里屋外都害怕,这么大的园子空荡荡的,有时半夜里醒来,总想着会有什么东西,愈想就愈睡不着。我可从来没有怎么……害怕担忧过。”

他沉沉地走过来,双目炯炯的看着她,眼里有火一样的东西有闪烁,他问:“那你想什么呢?”

她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

他笑笑对她说:“我们村里的空气好,精神上能让人松驰下来,我将来退休了,就回家陪你,带着孩子种几畦地,一年四季够咱们全家吃的。”

她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说:“种地?我可没有想过。我想得是将来到县城或省城开个大裁缝铺,有了钱开个服装厂,买个小车跑自己的业务呢!”她大口气地说,觉着满身的雄心壮志。

“那我不就娶不到你了吗?”他看她那样说,有点着急了,就说“再说,假若结婚了,你小车来小车去的,整日厂长经理被人叫着迎来送往,那你把我和孩子放哪里呀?会不会把我们给弄丢了?”他的神情里还带着几份认真。

“傻样!”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那个发财梦还不知在哪里呢!”她不无遗憾地摇头,“好象只有在我们很小时候才做过这样的梦,我们过家家的梦那时却是经常做的,现成的,你当爸我当妈的,还生下那么多的小孩子,其它人呢,就端水的、做饭的、洗尿片的,忙得不亦乐乎……我那时的梦就是每天能玩过家家,你当爸来我当妈,再生下……好有意思……”她想起来咯咯一阵掩不住的笑,而后又看着他。

他看着她,好笑地看着她,然后又神秘地说:“我看你就是被这个梦鼓捣的,所以,你才睡不着。”

“不是”

童轩把头慢慢向她耳边俯去,小声说:“要不,你是想我了!想得睡不着。”江惠如却擂了童轩一拳,有点嗔怒地说:“怎么你今天没个正经……”

童轩嘿嘿笑了:“你说,什么是正经不正经,你说啊!”他看江惠如不响,就嘿嘿诡笑了,“我说啊,陪老婆是最正经的了,所以从今天起,我的任务是每天晚上过来陪老婆!”

惠如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擂了他一拳,说:“轩哥,你怎么变坏了,”童轩嘿嘿又笑着说:“我不坏,老婆肯定不爱,我愈坏,老婆就愈爱。”

“少鬼话这些,我倒要听听你有没有梦?”

而他看着她那盈盈的目光,闻着女性身上特有的香皂味,正正经经起来,他说:“惠如,不瞒你说,其实,我的梦很早就有了,跟你的梦差不了多少。你穿着紫艳艳的那绸衣服,站在岸上捂着眼叫我和蔚槐这个哥那个哥的,你那幅傻样,还记得吧?那时风一吹,你的衣服就翩然翻动着,飘啊抖啊的,象畅游在一片蓝海里的鱼,那时我就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娶了你啊!”

惠如有点惊奇了,她想不到八岁的他那时便真能有了野心。而她只是觉着过家家好玩而已。

一股喜悦涌了上来,还夹杂着感动。

他们站在一棵大树下,他终于稍稍平静了自己,他低低地但又郑重地说:“惠子,我有时会想:我们结婚了,你在身边,我就不会苦熬着,也只会拼命学习,也不会总是等等等,觉着日子漫长。”

在爱情面前,他一点也没隐形自己,坦坦荡荡地倾诉给她。

他说着用手一拉,她就倒在了他怀里。

她闭上了那双撩人的丹风眼,长长的睫毛时抖时合地耸动着,呼吸急喘着起来,而思想意识象一团麻,被杂乱填塞了整个脑空间。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要撕裂她般。他的手划过她的每一寸,都使她的每个毛孔都颤栗。过了好一会儿,他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又盯住了她,惠如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惊惶涌了上来,当他的手带着灼烈而迷乱的爬上她的胸口,又有一种不安、恐惧涌上来,她惊骇地逃脱开去。

一阵沉默。

那晚,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叹口气,说:“惠子,咱俩的婚事如若再拖,还不知要拖到那年那月呢!”

后来,他又低声说她:“惠子,怎么了?几个月不那样,你是不是生疏了?”

惠如转过身来看着他,不知什么原因却没有言语,他便沉默着把她一路送回家。

一路上,两人闲闲散散地走着,竟然无语。

就是那天晚上回去后,童轩用笔写了这首“黄昏恋”的小诗,后来他又说写不好,要撕掉,她知道他是一个文学社的诗友,业余爱涂写一些闲散的诗作,偶有发表,一般只是自娱而已。

他们的婚事定在今年的深秋,简单的旅行结婚,也就是他俩将在童轩所在的单位,那个偏僻的军事试验基地逗留一段时间,回来后随随便便请吃一顿饭而已,简节的很。

惠如怎么也想不到临行前童轩那么实实壮壮的一个人,会猝然病倒下来。

半年前,他从部队回来,每晚必在惠如这儿逗留一会,有一次,他说自己无由头晕,胃口有好,恶心时就说感冒了,他没有去医院,谁也没有往深的地方想,他自作主张买了一些止痛药,也就过去了,谁知神使鬼差,今天竟是这么一个可怕的结果。

第008节

童轩留在江惠如那儿。江惠如家的园子宽宽大大,房子阔阔绰绰,临街的五间西房是裁缝店,正房五间是居室。

那天童轩和惠如破例没去散步,他伏在灯下写着他的诗作,她在那边拿着针线在缝纽扣,各忙各的,一时无话。

江惠如忽然想起那天他写的那首小诗,问他改了没有,他说他又作了一首,这几首还在他哪儿压着,不知能不能在他们的小报上发表。江惠如听了,在灯光下一看,却是一首这样的诗,题目是《星星》,副题目是“写给父亲”。童轩就着灯光念:

满天繁星点灯

晚风依惜相送……

童轩很动感情地把他的诗作朗诵完,用征求的眼光看着惠如。惠如说:“我也说不来。业余爱好者的诗作是很难在报上发表的。语言也不够凝练。”

童轩说:“时间仓促写的,还没细细斟酌。好啦,接爱批评,回去重新改写!做你的诗人还真有点难啊!”

惠如微微笑了,娇嗔作怪道,“多此一举,改去!改去!象那个……”

惠如那似笑非笑的神态里带有一点隐晦的羞涩,经他一说,仿佛不是怪嫌,而是一种温柔的专权,可爱的霸道!他心中一动,似有一股异样的电流传到他的全身,他低低地重复问她:“你说什么?”

“你给我做诗人,主人是我,你象不象那个‘爬的’啊?”惠如模仿了一下四条腿的动物爬行的姿势,淘气地说。

“你——”童轩不觉好笑,但不知该说啥,心里有股激情隐隐萌动,只是简单地重复着:“你——”

“你,你怎样?怎样?”惠如挺挺胸膛说。

“看我收拾你!”他一把揽她在怀,凶猛地地要吻她。

“你这个爬的……”惠如用她那白嫩的粉拳捶着他,而后终没有了声音,她闭着眼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急跳如擂鼓。

“你真的……想我?”她好象怀疑他的感情里渗了假。

“当然。你说呢?”他吻了她一下,停了下来。

“那我考考你,我觉着你的文科学得还是不错,那你解释解释看……这个‘爱’怎么那样写,为什么是那个样子,我怎么总觉着……自己就体会不到那个佳境。”

童轩神秘地笑了,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那个……完了就明白了!”

谁知江惠如一脸坚决地说:“不行!你不说就不行,你想蒙混过关啊?”

童轩要强行来,被江惠如硬生生地挡住了。

童轩就尽量使自己稳定了情绪,看着她那而又清丽的面孔笑了,装模装样咳嗽两声,就搜索脑里的知识,用自己的想法去敷衍她,说:“那你听我给你说啊!爱是一种理解,是一种天长地久的愿望。”

她没反映,他接着又胡扯说。“男人爱一个女人应该是心灵毫不掩饰的保护。”

江惠如听到这儿诡秘地一笑,却说:“我还以为男人爱女人,陪着他给他解闷呢!就象大人们说的那样: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要媳妇干吗?说话——解闷,吹灯——做伴!”她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你的想法就是和我不一样,看样子,你八岁就牺牲了童年,变老了,这样,变成一个那样……”

她没有说下去。

童轩看江惠如故意那样,心想:“女人们,就是缠磨多,什么这样那样,说一句不一样的话,她就信服。惠如儿也是一样呢,现在,才在一起几天,就一个没主见的样儿,以前不问我的东西,现在倒要问了,真是奇怪!”

江惠如看童轩有点愣怔又似思索的表情,就哈的一声自个儿笑了,说:“大秀才,我向来没有问过你什么,那我就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说,一个男人如果彻彻底底爱一个女人会有怎样?”她笑盈盈问,看着童轩那明亮眼睛,心里还有点好笑,不该问的问题——她却问出来了,自个儿也没有思考过这样稀里糊涂的问题呢。

这回童轩说:“你们女人,就是磨缠多,你问我这个问题,让我问谁去!”

江惠如却缠着他说:“你解释解释看嘛!”

“你,傻瓜一个!”他不理她的问话,又似骂她这样说,后来又说,“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就是要她抛下所有的私心,要她给他生孩子吧!”听他又说到“生孩子”

她又哈地笑了:“看你说的。”

这样着,她却有了一种新奇的感觉,她发了傻似地呆了片刻,又说:“生孩子……生孩子,女人是不是一定就得生孩子?我想想就怕,我妈说生我时,流了好多血,差点把她要了命,疼得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所以,我听她讲生孩子的事,就心里发碜……我说啊,你能不能说说其它的呢?”

“其它的?”他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但又象一个书呆似的道:“男人爱一个女人,就是和女人筑个安全舒适的巢,共同承受义务和烦恼,总之,是要生孩子的……”说着说着他又说回来了,而且搔着脑袋,好象句穷词绝的样儿。

她没有回音,而他又慢慢转过身来,问她:

“不是吗?”他低声而又底气不足地捧了她的头问她。

“轩哥,你这么说话,我怎么总觉奇怪着,后来又觉着你象一头倔牛啊?你觉察到了吗?你说来说去又说回来了!”

“那是你的感觉,但我觉着那是一个理儿。你想想啊,”他的脸上有了些许不耐,但仍耐着心说:“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就得等待,在好多事儿上要宽容、承受和付出,更主要的要有理智,懂吗?没有理智,你就和村里的小媳妇一样,到现在已是有二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啊呀,那不就是一个鸡婆,鸭婆了?”她惊觉。

“就是嘛!”他的口气缓和下来,注视她,“你不懂,那种感觉就象小兔子看到农夫的小秧苗,想贪嘴又眼巴巴等待它长大。”

“什么呀?乱七八糟的。”她被他的比喻弄得啼笑皆非。

“总之,总之,他急切地热望地看她,说:“惠子,你不要问这么多了,我……”

“我今天……”他拗口地,但又毫无顾忌地说,“我可不和你唠叨了!”

“来!”他用双臂抱住她。

那夜,他得到她的全部,她让他欣喜、宽慰、感激,甚至是一种幸福的满足感。

而她的惨痛,那么清晰、强烈地撼动着他,使他有一种罪恶感。后来,他竟象带着赎罪的心情……

以后,童轩就没有再那么鲁莽了。

每天,他除探望同学和老师,帮父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外,夜晚就来陪惠如。村人们背后夸赞他,说童玉厚有个知甘知苦的好儿子,帮着父亲做这做那。

其实,那是经常回家做活养成的习惯,一定是前世积了阴德;还有人说这孩子不忘本,是根正苗红,你不看打小起就是这样帮里帮外的,有点委屈的事儿也能忍着不给大人说,小小年纪就是懂事,是个成熟早的孩子。

还有青年姑娘因童轩而羡慕惠如。在现在这样的经济社会里,一个农村姑娘嫁给一个青梅竹马、心心相映的年轻大学生真是有福之人,活一世,遇到这样一个不择地位,重感情的英俊女婿真是有幸之人。

夸言赞语不时传到童轩和惠如耳里,惠如心里甜蜜蜜的,在她心里,童轩还是这样的:他永远是善良的、厚实的、随和的、沉稳与矫健开朗的。

她呢,在他心里永远是活泼的、灵巧的、贤淑的、甚而浑身还带着透出的丝丝浪漫与淘气。

第009节

自从两人同居后,每晚,童轩碗一撂就跑得没有了踪影,虽然他的父母早为他的婚事准备了新房,但他挂念着守着偌大院落的惠如,就情不由已过来陪惠如了。童母没说什么,倒是童贞这个小丫头干干脆脆放声大嚷:“哥呀,放着好好的新房不住,再把空暇时间都给了惠如姐,陪她,那你不要我们啦?”想不到童贞这个任性又口没遮拦的小妹,会说出令他错愕的话来,她就好笑地反问:“那你的意思是把你惠如姐丢在冷冰冰的房里,你就高兴啦”

“我可管不着你,你来去自由嘛!”说着说着她就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哥呀,你说我现在该叫好惠姐还是嫂嫂啊?”她一脸狡黠。

“随你啦。”童轩勾勾她的鼻子,豪爽大笑,“叫来叫去不是同一个人?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象个困难户!”

童贞口舌不饶说童轩:“哥啊,你说我怎样为难你了?怎么叫我困难户,我可没有拖你后腿啊!”

“你还说呢,你就差抱我后腿了,我都被你缠得没有法子了,象讨债鬼儿,怎天跟着人走。”童轩这样和小妹说。

“我可不是什么讨债鬼儿啊!哥啊,骂人要罚哩!我要骑你大马!”童贞顽皮地拽着他,想起儿时骑他背上当马耍,要罚他,还嚷嚷说:“还没娶媳妇,就忘家啦?”

“小妹啊,你可别瞎猜啊,我怎么能忘了你这个小毛虫呢!你象浑身长了小毛毛,整天寻着机会就蛰一下大哥.要不,你不舒服.”童轩说着用手指捏了她的小辫子,笑嘻嘻地说。

童贞却很着急的样儿,她一个劲儿地扯着童轩的衣领不放,嘴里不住地说:“大哥,你绕着弯儿和我扯话,今天不给我马骑,我跟你没完,”

童轩看妹妹这样,只好蹲,又把她背在背上,转了几个圈儿,童贞撒下了一串串欢笑。童轩放下她说:“好啦,马也骑了,人也让你训了,你这个困难户啊,该做自己的事了吧?”

“不嘛,不嘛,我还要骑……”童贞余犹未兴还一个劲地拽着他。

这时,童轩从地里回来了,他看小妹这样,用手刮着脸皮说:“没羞!没羞!”

童轩看着童宇就象看到救星般,就哄着打发她说:“你二哥回来了,你还要骑啊?那……那你找你二哥吧!你二哥的力气可大了,转一百个圈儿也跌不倒的,你瞧你二哥,你瞧……”童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就想骑你嘛!你不让我骑就是不对劲儿嘛!哥啊,不是我说你,你还没娶媳妇就这样待我!将来你结婚了,是不是就不理我了!”

“长大,你就知道了!这个……那个……大哥怎么觉着你近来嘴刁得厉害,闲事管得连我都不知该怎么和你说了?”童轩看着童稚未脱的小妹,笑笑,亲切地拍拍小妹那乌黑的头发戏谑说,“快点长大,快点长大,长大嫁个好儿郎,就别缠着哥了。我说啊,你一个小孩家,不该问的都问,不该说的都说,将来嫁给座山雕得了……”说着说着,他看到童贞嗔怒着朝他举起拳头,他赶忙双手抱成拳样,笑哈哈地打拱求饶,“小妹才不嫁那座山雕呢,我们小妹那么漂亮的媚眼儿,要嫁就嫁给总统……”“看你的嘴再胡乱瞎说”他的话未说完,童贞已经还击了,他的头上重重地挨一记,挨了打的童轩笑哈哈,郑重地说:“好了,好了,我们小妹谁也不嫁,总统是谁,座山雕是谁,哥还看不上眼呢!哥说小贞贞将来要嫁人,哥给你做媒,干脆嫁给‘雕山座’得了,只不过‘雕山座’是座山雕的弟弟呢……”童轩还没说完,童贞追上来要揍他,童轩忙不迭地哎呀着,三步加二步地跑了,他跑了几步,回头看看童贞恼怒得手舞又脚蹈,一副不得发泄的样子,哈哈地笑了。

童贞看哥哥走了,有点失意的样儿,看着门前笑望着她的二哥童宇,把手一伸,脸上竟呈不好意思之状:“二哥,咱们回吧!”说着拉着童宇的手蹦蹦跳跳进了家门。

童宇看着调皮的妹妹,说:“贞儿啊,你别整日缠咱哥,咱哥啊,现在是特殊时期,和惠如姐好着呢!你干吗要做他俩的绊脚石?”

谁知小童贞却把脸仰起来,小声地说:“二哥,你不喜欢惠如姐啊?你小时候可是常要跟着他们玩儿啊!”

童宇听了愣了愣,脚步不觉慢下来。

童贞狡黠地一笑,调皮地说:“看看看,我说准你的心思了不是?”

童宇有点尴尬的样子,象被人揭了隐私般,没好气地说:“小孩家,懂什么?去去去!”说着撵走童贞。童贞看二哥这样,朝童宇做了一个鬼脸,又伸伸舌头,自己蹦蹦跳跳玩去了。

在童宇的记忆里,江惠如就象一个大姐姐,整天和他们厮混在一起,过家家,玩打水漂、割草、拣石头,很多时候江惠如都关心着他。有时江惠如、童轩、蔚槐要去较远的地方玩儿,童宇要跟着去,可是童轩和蔚槐却嫌他小,嫌他拖累,他左缠右缠说什么也不应允,这时,出来打圆场的是江惠如,她看着可怜兮兮的童宇说:“让童宇去吧!咱们走得慢点就行了,再说,有一个人也热闹……”惠如见童轩和蔚槐不语,就说:“你们两个玩去吧!我和童宇在一块儿。”两个人看事情要闹僵,就勉强同意。有时,江惠如看着童轩和蔚槐那迟迟疑疑的样儿,很憋气,有时生气了,干脆不理他俩,自个儿留下和童轩玩……

童轩在童贞戏谑任性与刁难的叨叨声中陪着惠如。每晚,他俩互相捶捶背,看看书,看看电视,缠缠绵绵不觉就到了夜深人静。就寝后,他只轻轻把她揽在怀里,怜惜她,轻抚她,磳吻她,做事儿轻轻来,没有一点鲁莽的味儿。他怕再触及惠如那根纤细的神经导致她的阵痛和眼泪,那张梨花带雨般的脸庞象烙印一样印在他的心上。

第010节

这一夜是那么漫长,令她那么憔悴、那么思念,那么伤心不已,这一夜仿佛把她熬焙成一个失去活力的空壳。

醒来,睡去;睡去,醒来;反反复复,复复反反。想想童轩的未测,闻闻被衾上似乎还有他浓重的气息,这一切都使她禁不住泪流满面,恍恍惚惚中这一夜就这么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打发走了。

昨日,童贞本来自告奋勇要陪她,童贞本来也是受父母的委托这样做,但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还是谢绝了。

而今,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他到底怎样?直到曙色随着鸡鸣鸟啁染白了窗子,她才迷糊了一会儿。醒来,已是满室明晃晃的阳光。她晃着昏沉沉的脑袋,觉着浑身软溜溜的没有筋骨,而且胃口难受着,似乎要翻江倒海地呕吐——她不知什么原因,近几天老是这样,但她还是强打着精神,挂了“停业”的牌子锁门而去。

童轩的家在靠庄北的地方,和惠如原来的家只隔一堵墙。这个村庄是山庄人最早繁衍定居的地方,也是原来老山庄的发源地。惠如年幼失怙,父亲在她的影响中是一位和蔼而又单薄的男人,但随着她年龄的增长,那仅有的一点印象也被岁月的河流濯洗模糊,淡如水般,终究说不出父亲有哪些她能回忆起的往事。但她幸运地拥有一位有裁缝手艺的母亲。平日里,庄里人的节日服装大都请她母亲林叶儿来做,她裁剪缝制的衣裤,工活精细,款式很多且新颖,很受村人青睐。同时,江惠如的母亲林叶儿也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样样精打细算,颇有市场的经济眼光,攒钱后就另外批了个地基,盖起五间裁缝铺,带着三个徒弟承揽裁缝活儿,不分昼夜地干,还一批一批地培训学员。几年下来,收入可观,又盖起五间正房和南房,围了院墙,村人无不夸她精明能干。算来,她们这个新家已有十几年的历史。

和她家相比有距离的是童轩家。虽然童父童母千辛万苦整年都爬在地里干,但收入不怎么可观,所以多年来他家只盖起五间正房,两间给童轩做新房,一间暂给童宇,留下两间归老俩口。厨房简单地盖了三间,暂且只能这样居住而已,假若童轩,童宇都成家,那就有点拥挤了。

院里静悄悄,惠如走到童母居住的那屋撩开竹帘走进去。听到响声后的童贞从书桌上抬起来,轻声说:“姐,来了?……”她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母亲,小声地做了一个“嘘”手的手势,把她引到门外,指着院中的个一个木凳,又小声说,“姐啊,你坐,你坐啊!”

她点点头在童贞旁边的一张木椅上坐下来,心事重重地打量着这个她熟悉的院落:几盆杜鹃花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正绿意盎然者;中间庭院的一丛月季花疏落有致,嫩绿的叶片间却已长满了小小的花骨朵儿;一些鸡冠红和一些不知名的花儿挤成一团,叶子嫩绿茁壮,挤了满满一盆,眼看就待移摘;而蟋蟀在花丛里,象凑热闹似的“啾啾”不时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

这时,童父童宇都不在家,童母的头埋在枕头里正在酣睡,看样子,她一夜没睡,或干脆没合眼。童轩对童家、对童母来说是精神支柱,是大家的希望。而今,童轩的意外不幸对她意味着用一点一点的血汗哺育的幼苗,将被无情风雨摧残后慢慢着枯萎,她的一腔爱心,以及由爱激发的信心、寄托、骄傲将随之而去。

童轩惨遇不幸,这对童母和童父的打击是最深最重的。只是童父能忍着内心的创伤与沉重要收敛些,承受能力强些;而童母,做为一个女人,在承受能力方面却远远不能抑制。

这大概也是女人与男人的区别之一吧!

惠如本想开口问情况,童贞把手挥起来对她摇摇,示意她别出声,然后一指门口,两人又坐在远离屋门的大门洞里。这时,童贞的脸上已泪痕斑斑了。

“惠姐,妈哭了一夜,独自唠叨了一夜,怎么也安定不下来,才吃几片安眠药睡了——”她难过地看着她。童母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爸爸又去医院了……”童贞说。

不知怎么一阵眩晕的作呕劲儿涌了上来,她赶忙闭了闭眼睛。“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童贞小声地问。惠如摇摇头没作声。

惠如看大家的情绪伤心、低落到极点,只能无可奈何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当天下午,她通知了母亲,过了一礼拜后,她又打电话通知了母亲,说:“童轩病危,速回家……”

惠如就这样一日过了一日在煎熬里等待着,等待的日子里,童贞几乎每隔几天来看她一次,告她“哥哥转院了!”“军医来了,抽取我们全家的所有血液化验”“哥转到部队医院了!”“哥从北京一家大医院回来了,听说化疗、电烤了……”,江惠如忧心忡忡的,打不起一点精神来,她的身体已经几天感觉不舒服,象感冒似的那种症状,而且她的面色看上来显得面黄肌瘦,不觉二十多天过去了,她的精神却是一点也打不起来。

江母林叶儿这次北京之行,匆匆又匆匆。这四十多天里,几乎是新伤叠着新伤赶她,追她,当她急匆匆悲痛欲绝地给她远在北京的姐姐发完丧后,就归心似箭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以她的女儿一次又一次催她回归的感觉,童轩肯定遇到什么不测,她首先想到车祸,对!一定是车祸!看看日期,她便疑疑惑惑地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一定是被摩托撞了?年青人骑摩托来来去去呜呜鸣着一阵风,忽而又想年轻人手脚利落、眼疾身快躲得及的。

那到底是啥病呢?揣着百样的推测和猜忌,她心急如火,所以给姐姐发完丧就动身往家返。

她疲惫不堪一身风尘地回到家,看到门口“停业”的木牌她松口气,于是她敲门,却是敲了几次都无反映,这时她就急了,害怕了,种种不测的思绪把她的疲惫也吓走了,一股冷冷的空气袭了上来。惠子,我的惠子,惠子怎么啦?

她吓得脸都白了,心悬在半空,自己仅有一个女儿啊!

于是她又使劲地敲门,敲门……好一会儿,那院子里一阵磕门响,她稍稍松口气。门一开,是女儿那憔悴、哀伤、瘦弱不堪的脸。惠如看到林叶儿,喊声:“妈!”就哭着倒在她怀里。

“妈,童轩他……”她象小孩子似的竟只是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怎啦?怎啦?”江母瞪大了眼,看着弱不禁风的女儿心都吊起来了。

“他得……”惠如艰难地张开嘴,一串泪珠和哽咽把下面的话堵了下来。

“他死了?”江母看着伤心欲绝的女儿只得猜测。

惠如摇头:“他病了,已是……癌晚期……”她神情疲惫地说,好象一阵轻微的风就会把有气无力的她吹走。

林叶儿看女儿这样,把她扶了,两人搀着走上屋。

“什么?什么啊!”江母边走边不相信地追问,但看江惠如那样子是百无一错的样儿,她就稍缓了口气问:“我在时还好好的样儿,怎么才走还没有三个月就有了这回事,你不是……骗我吧?他那么强壮的身体就会得那种病啊?”

江惠如伤心地说:“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病发那天他还在家里干活,摔了一跤,到医院检查,腿折了。大家说反正来了医院,就彻底检查一次,拍了片又做了血相化验,却又查出他的病情是癌,已到晚期。你回来,家里就有个照料了,我抽出身,我想……我赶明就去看他……”

林叶儿听女儿这样说,失声道:“天哪!这是怎么了?”

林叶儿接着惊异而又满怀颓丧地说:“我这是做错什么了?不幸的事儿让我独个儿受过倒也罢了,何苦又牵涉到你们身上?都让我受过吧!或许,我这辈子就是一个不幸的人,别人和我沾上点关系就要遭保应!”

江惠如听她这样说,连声责怪母亲说:“妈,妈!你怎么能那样说呢!人本来就有旦夕之祸,你何苦要把一切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林叶儿长叹一口气,她的叹息又引出惠如的泪水来。

第011节

三天后,惠如一路呕吐,脸色蜡黄蜡黄来到了江北军区医院,她昏沉沉摇摇晃晃出现在童轩的病房时,童轩、蔚槐和童父吃了一惊。

“伯父!”江惠如不知如何的样儿,她这样简单地叫着打招呼,童父答应着,而这时的童宇赶忙走过来接她手里的行囊。

“惠子!”清醒着的童轩首先激动地大喊一声,不知什么时候,他头上浓浓的黑发已掉得稀稀落落,象极了一个没有伤疤的癞痢头。

“孩子,这么远赶来,唉——”童父歉疚地简单地打着招呼。

行旅被接过去了,她风尘一身,眼里满多日的担忧、焦急与思念。童轩那张枯黄失血的脸,空瞪无神的眼,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让她心里酸酸的,柔柔的,一股悲伤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走到他的身边,孩子般嘴里说着:“轩哥!我来看看你,这几天,你感觉好些吗?”说完,坐在睡在病床上的童轩身边,多日的思念凝聚在这对恋人的执手相握中。

童宇看童轩现在的病情还好些,就对童父说一声:“爸,我去打水。”说完提着水瓶走了。

童父答应一声,看看桌上的表,对江惠如说:“孩子,开饭时间到了,你们先坐着聊,我去打饭去。”说着也出去了。

此时,江惠如用手轻轻抚摸着童轩那张苍白的脸,又用梳子疏理他稀疏的的头发,童轩也抬起手来虚弱地摸着她的脸,她的耳垂,她的下巴。两人眼里都是泪水。

有言道:“本想不相思,只为相思苦,几翻细思量,宁可相思苦!”这时,从外面回来的蔚槐,站在门外看到这一对一块儿长大,却又难解难分的如此情深意长,看着看着竟悄悄地流着泪抹着眼。后来,他两眼湿湿的走到楼道口,站在阳光暖暖的一片地带里,伤感地看着外面,很久很久。

江惠如就这样留了下来,有她在,大家看看蔚槐无事可做,童父就简单地做了交待,把蔚槐打发回去了。

童轩的病很不稳定期,他的情绪也不稳定。一会儿疼得厉害,一会儿又头晕,有时却是什么也吃不进去,有时夹着阵阵无法形容的燥急感,象无所适从的样子,来回地转着身子,或者躺下又起来,起来又躺下。要不让大家扶着他来到窗口,可他看着窗外天空里的鸽群和燕群却又流泪。

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他来说真是想也没想到的结果,大病如山崩,他的病无法遏制地往更深更重的地方发展。

这些日,担忧、烦虑和多种复杂的心绪伴随着他们,在所有等待的日子里,在所有束手无策的日子,他们巴望着,甚至幻想着出现奇迹,有一项最新发明的治癌克星问世,从天而降拯救童轩。

医院对这位组织上转来的病人还是重视的。几天后,他们开了专家坐诊研讨会,会上,专家门诊的一位老成持重的长者说:“这位叫童轩的病患者,住院已近一个月了,该用的法子已全用了,大家谈谈,讨论讨论他的病情情况。”给他坐诊的一位中年主治医生说:“我说几句。这种病早期有八九成的把握经治疗可以康复,只要各方面条件较好。但这位患者已到晚期,即使再进行其它治疗,恐怕成功率也不会太高。”

“何以见得?”有人问。

“第一,此病者已进行了电烤化疗,效果不太理想,他的病一直往不好的方向发展。第二,此病症现阶段可以说病入膏盲,能起死回生的典例很少。况且病人身体素质不大好。”

“患者的病情能得到控制吗?”

“按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和病情,综合过去几个手术成功患者的经验,预测只要控制好,中西医结合一体还是可以康复的,我们有成功的事例。”

他看看一屋子的人又说了下去:“这个病患者的病情来势凶猛,化疗电烤的效果已不太明显,由于治疗后给他身体带来的负作用,和他本身的体质,现在只能向患者亲属说明病情了……”

童父沉痛地坐在哪儿,他茫然地呆望着对面一片雪白的墙壁,哀伤是那么醒目地压着他。后来,他茫茫然地走了出去。

听完医院的分析诊断,那一刻,大家所有的企盼显得多么渺茫,遥远,无助,江惠如的心情也糟糕到极点,但她还是不动神色地等待着。

童宇和蔚槐相继轮流着回村,病房里只剩下惠如和童父。每晚俩人轮流守候着,两人月就这么过去了。

近几日,惠如不知怎么感觉身体越来越不适,有点撑不下去的样儿。她浑身乏力,食欲不振,整日晕晕乎乎,而且还开始出现反胃般的呕吐。一次,她正低着头在痰盂前大口大口地吐着那酸水儿,童父和童轩关切又无奈地望着他,小护士进来说:“这是水土不服的反映!有点劳累……”才从疼痛中坡来清醒着的童轩看着惠如说:“惠子,是我不好。是我的病老不好,把你们拖累成这样,这样下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我受着罪,看到你们为我无望地劳累和忙碌,甚至伤心,我心里实在是一种煎熬,一种罪过。”随后他一脸郑重转向童父说:“爸,我的病花了多少钱也没……效,想来是一些不治之症吧!这个病咱不治了,爸,咱回家吧!虽然你们嘴上不说什么,但我也心知肚明自己的病情。其实,稍微懂点医学知识的人都能猜测道,我……我这是无药可救了!”他嗫嚅着,喘息着,但还是坚决地说下去,“我……我不愿再受这不死不活……的煎熬,也不愿再受这苦等苦盼的折磨了,我不再接纳你们用心……伪苫的谎言,我知道,你们用善心……一直骗着我,呵护我,但我觉着自己的存在对你们的来说……是一种折磨。我是一个包袱,沉重的包袱,伤心的包袱,一个甩不掉的包袱……”

童父听儿子这样说,不由一阵心酸,但他还是竭力打劝儿子道:“你别这样恢心,轩儿,什么事都有好转的时候。”

“你可别这样!”江惠如担心又充满企盼地说,“医院都没放弃,我们……会有结果的。”她这样说着哄童轩的话。

童父却象思索又象回忆似地说:

“轩儿,你别这么说。从小起,你就是我和的开心,你在哪儿,哪儿一片欢笑;你很小时也很懂事,什么都不用我们操心,象个小大人般这儿照料,哪儿帮忙,让我们省心又欣慰,驱走我们的多少孤闷日子。在家里,我们一家互相珍重,和睦,虽然日子忙碌,有时甚至身子劳累,但有你们在的日子,我们又感到热闹,心里充满了希望。过去的日子,你们给了我们多少欢乐呀!”

第012节

“可我现在只给你们烦恼、痛苦、以及无可奈何的眼泪……爸,听我话,咱们回家吧!回到咱们的村庄,真清静。那村外的……田野真好,那片森林真好!”他喘息得更甚,脸色灰黑中微微发着青黄,“什么事我都看得开,想得开。这世界就这么回事,生息死亡,来来去去。我在外见过各种人,也历过一些世事。其实,生命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有……死亡的一天,但老天不留人,谁也没办法。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生生死死,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谁也逃不脱,谁也躲不过。我不怕……我爱过……也被人爱……我这辈子活得值!”

一阵更甚的喘息,他的唇边带上一抹痛楚的微笑,眼里不知何时却充盈着晶莹的泪水,他恳求般道:“爸,我在医院里呆得要疯了!我们回家吧!”他停了停,那泪却不可抑制地流下来,“爸,下辈子我还做儿子……”

“哇——!”惠如忽然一阵反呕,想把脏腑里的东西都吐出似的剧烈颤动着,腰弓得弯弯的,她抬起泪水汪汪的眼来,吐出两口酸水儿。

她已经几天都食不下咽了,猛看上去瘦骨伶仃的,面色黄白,两只眼睛显得特别空洞。

童父慈爱、心疼又带点酸楚地看了看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沉吟片刻,喃喃说:“事到如今,我们治疗也逃脱不了命运,不治疗也逃脱不了命运,这就是命!命啊!不公平的命!”他的话由悲戚、无奈,慢慢变得平缓,“你是个好孩子,爸没白费心,看着你……就高兴,来生……来生……爸爸还让你做儿子。现在我们准备准备就回咱家!”他老泪纵横说不下去了。

“爸!”童轩由衷地呼着,泪水奔涌而出。

惠如把脸侧了过去,泪,静静地顺着那张清秀苍白的脸流了下来。

三天后,蔚槐和童宇又出现在病房里,他们是来接童轩的。中午,童父、童宇忙着备药品,器械,惠如把童轩换洗的衣服折叠好,又把多余的饭票退了,当她和童宇办好离院手续回来时,看到蔚槐和童轩坐在哪儿,蔚槐看到她竟是一脸的忐忑不安和惶乱,而童轩一脸的凝重使她下意识地觉着他们谈起了什么。看她进来,俩人的谈话嘎然而止。

果然一阵沉默后,童轩开了口:“惠如,我和你有话说。”

惠如被动地站在哪儿,看看童轩那认真的样儿,又点点头。

“那我和你说……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好吗?遇到什么困难……你就找蔚槐帮忙……我们一块儿玩大的,都熟悉与了解,有些事他帮忙又方便,他有车。”童轩坦然而又艰涩地说。

惠如忽然意识到那个不可想象的结果——她心里曾经想到过的那个可怕结局,伤心的泪汹涌般流了出来。

“不!轩哥,你不会,你不会的!你真的忍心……离开我,不要我了?”她受伤地失声叫道,“我们的好生活才开始啊!你怎么忍心要丢掉我……丢掉这一切……这一切,大家都希望你好起来啊!你倒要说一些不吉利的话……”

“这是事实。”童轩的泪又盈满眼眶,“从小,你就一直是我们心中最好的小妹。我很感激你,我很幸运,得到你的爱情,却不能照顾你,呵护你,我多想陪着你走完人生所有的路,但我……我……”他说不下去了,死亡的阴影已开始萌生在他的心头,他强忍着不再触及那些发霉的字眼,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要去了,这是迟早的事。有什么难言的事儿就和……蔚槐商量,蔚槐……他是一个豁达开朗的人,我们都知根知底的,蔚槐他……肯定会帮忙……他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我们从小就情同手足,他帮你一些忙,最合适……”童轩断断续续又艰涩地说.

江惠如点点头,继而又豁然大悟地摇摇头,她知道他想说的话。

“你……你……就这么……就这么……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惠如捂着耳朵摇着头说。

童轩急得气喘加速,嘴巴哆嗦,他用手指着惠如说:“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别傻啊,我这是为你……好,我……”说着气就缓不过来了,而且一阵剧痛使他紧捂着胸口蹙紧眉头,额上的冷汗也沁了出来。

蔚槐看看童轩的病又发作了,急忙用手紧紧抱住童轩。童轩缓缓缓地喘着粗气,说不下去的样儿。蔚槐看童轩难受的样儿,就慎重而又伤感地说:“别急,童轩,我们在一块儿好多年了,你也是不知道我这个人。现在,你们这样,我怎能袖手旁观!我……我会……照料你,照料……惠如,你就别说了,放心吧,好人有好报!”他边说边看了惠如一眼。

惠如看着蔚槐的那双眼睛,再想到童轩话中含着的不测未果,更是悚然而惊,她敏感地退了一步,伤感地说:“你们这是说什么吗?轩哥,你真让我失望,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信心!对吗!可你这是……竟然这样对我说,你知道吗?你这样说,你苦恼,我苦恼,我们大家都很苦恼……”她伤心地说着,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童轩和蔚槐看她这样,都伤感地住了口。融融的阳光,柔和的风儿,把他们带到一片寂静地带。

蔚槐背转身,而这时的江惠如却一脸的泪水。

不知怎么,江惠如忽然受不了这样压抑而沉沉的气氛,她擦了一把泪水,一头向门外跑去。可是,她却与迎面而来的童宇撞了个满怀。只听劈劈啦啦一阵响,童宇怀抱的药盒撒了满满一地。他惊愕地望望屋里,又望望远去的惠如,脸上一脸的茫然……

第013节

童轩就这么随带着药品、器械等回到村庄。他们是在村人众目睽睽、四周鸦雀无声,只有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中被送回村庄的。

正是立冬时分,空气干冷,太阳忙得象一位匆匆的过客,恍然间就是一天。树上,已落尽叶子,光秃秃的一片,象一位孤零零历经苍桑的老人守望着脚下的这片土地,守望着村庄的这片天空。

风是肃杀的,冷酷的,它带着一种要窒息人的狂乱,呼呼鸣叫着一阵狠扫过去,残留街面,墙角的败叶便随风儿打起圈儿舞着一团,旋着、飘着、跳着,黑黑的枝丫来回颤动着、撞击着、承受着……

回到村里,惠如的病渐渐地缓解下来,她不再因水土反应呕吐了,不再厌食、挑剔食物了,而且随着日子的推移,她的身体又有了新的变化,小腹膨涨,小便频繁,憋涨,细一算,月事已经好几个月没来了。

天啊!难道怀孕了?她不相信这个事实,恍然想起蔚槐这个朋友,就央了他去了一趟县城。来到县医院,给她坐诊的是一位慈眉和目的老中医,他把了脉,看了舌,然后一个含蓄和祥的微笑便泻在脸上,他带着喜气说:“恭喜了,这位女同志,你怀孕了!”蔚槐站在一边惊愕着,那样子象看一个怪物似的惊异。老中医却又微微一笑对着蔚槐说,“你们这些大男人该注意了,别麻痹大意了哟!从今以后可不能经常和妻子在一起啊!要关心妻子的身子哟……”惠如的脸起了红晕,这是哪里跟哪里呀!但又有些甜蜜感,一股酸楚的甜蜜感。想不到短暂的相守之情,童轩,一个小小的童轩便在她的腹中开花结果,生根成长了。

强忍着心中的百味纷陈,谢过老中医,蔚槐陪着她默默地走了出来,深深而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她不知从哪里儿来的感动,一把拉住蔚槐的胳膊,象宣告般充满喜气地说:“蔚槐,童轩——童轩的孩子!我有……童轩的孩子!孩子、孩子……孩子啊!这不是作梦吧!蔚槐,你说,这不是……是做梦吧!”她语无伦次地喃喃着,神经几经惊喜与惶乱。

蔚槐望着惠如,善意和蔼地带点酸涩而又坦荡地看着她——这位儿时他就爱上的天仙般的女孩,他郑重地拍拍她拉着他胳膊的手,象兄长般亲切地说:“傻瓜,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梦?你这个傻的不能……再傻的傻瓜!”

“童轩的孩子!我会有童轩的孩子!一定是老天可怜童轩,赐于我们孩子的……”突然眼一热,她的泪水流了出来,她恍恍惚惚着不相信地而又满怀激动地说,“你说奇怪不奇怪,童轩会有孩子!他该是个男孩子……还是个女孩子?他一定很……漂亮,很可爱吧!”

她忘了自己往日的不适与羞涩,喃喃自语着,那种欣慰着、疯狂着、酸楚着的各种滋味缠搅着她,泪水顺着那张因略带红色光泽的脸流了下来。蔚槐默默陪着她,伤感地凝视着她,看着她笑一阵哭一阵,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股脑儿在心里缠搅着,缠搅着。

他兀自健步如飞向他的工具车走去,江惠如跟在后头茫无头绪而又不解地看着他,象看一个闷葫芦似的看着他。她目光充满了迷惑,长大后的蔚槐不大说也不大笑,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儿,象一个稳重年长的老者,言谈举止有一副成熟的味儿,但孩童时的顽劣本性有时还从他的说笑声中不自禁地带出来。她的脚步磨磨磳磳着跟着他几近停顿。

一轮淡淡的冷冷的冬日下,他默默地斜靠在驾驶座上,一声不语地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又深吸一口,吐出一团白白的大烟圈,那烟圈打着圈向远处飘去,接着是第二个烟圈,第三个烟圈……他斜眯了眼睛欣赏地看着那飘忽而逝的烟圈,直到吐完第五个烟圈,他才回味把玩似的打破沉默,对着心神不属东瞧西望的惠如打开车门,让江惠如坐了进去。他绕个圈子坐在了驾驶座上,然后他回过头来,和蔼地理解似地但又是老成持重地拍拍她的肩膀说:“惠子,你的情绪以后要安静一点,知道嘛,安静!现在要坐稳点儿了——坐稳啊,我要开车了,回家啰——回家啰!”他拖着长长的腔,象掩饰着什么似的,吹着口哨,哼起一首流行歌曲“爱不寂寞”,把车开向向人流窜动的远方。

惠如沉浸在意外的喜悦里。她的眼睛湿润润、清亮亮的,显得格外的明澈,她的嘴角流露着自然的、由衷的微笑。那这时的蔚槐却敛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样子。

车子驶出一段后,两人竟都无话可说,气氛沉静下来,如冷却般的凝固。一个手把着方向盘看着前方开车,时不时把手指头间夹着的烟猛吸一口,一个木头般看着前方出神,象担忧什么,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喜气。

一路相安无事。

第014节

这天中午,太阳明晃晃地在窗玻璃上跃动着,投下了金黄色的光晕,屋里因这一片灿烂也温暖了许多。童轩的精神很好,他被惠如半搀半抱地扯到桌前的一片阳光明媚中坐下来,他看着眼前那明媚的光晕感慨万端说:“惠子,还是咱家乡的水土好啊!山也亲水也亲,咱靠得是山,吃着甜水,在城里吃得不知是哪儿的水呢!回到家咱就习惯着咱这儿的水土了。你不呕吐了,是吧?”

“是呀,亲不亲故乡土,哪里熟悉哪里好。即使咱村不咋景气,这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水土还是亲的。”惠如说。

稍倾,童轩抬起头来,一脸迷惑不解地望着她,还带着迟迟疑疑的样儿,吞吞吐吐地说:“那你觉着……觉着……真的是水土不服?可我觉着你的身体哪里不对劲儿,总觉着你象……象……,唉,不说了!”

“你不是生病了吧?”童轩转过话头,关切地看着她。

惠如下意识耷拉下眼皮,看了看肚子:“唔……”她摇头。

“那……那是……怎么啦?”童轩有点结巴了。

江惠如的泪扑朔朔地落了下来。多么粗心的童轩!又多可爱的童轩啊,总是闲心有余私心不足,自己还活生生地在人间,尽说一些伤心话让她心里难受。这么想着时,她的泪更如泉涌。

看到她伤心,童轩就慌恐起来,他结结巴巴说:“你哭啦?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把你……惹哭了?都怨我……把你给耽搁了……”他这样说着时,她却使劲地摇头。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是不是我的话伤着……你了,你伤心了?”他小心翼翼才说完,江惠如就半跪着扑到他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呜呜咽咽哭个没完。童轩轻抚着她的头,难过地说:“你哭吧,都是我不好,惹出这许多事来。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否则我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安宁。”

一会儿惠如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滴,抬头看着他有点羞怯地说:“轩哥,我有了,我害怕,不知……”

“有了?有了?是孩子吗?”他惊喜地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鼓起勇气,平静地点点头:“是的,有了!我有孩子了,轩哥,这是咱俩的孩子啊!他……他大概有……四个多月了吧!”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我会有孩子!”他震惊着,继而又激动着,高兴得什么似的,万分惊喜地说,“哈哈!我要当爸爸啦!我要当爸爸啦!惠子,我的好惠子,我早该想到我们会有孩子的!他是我们的小天使啊!如果是个女孩子呢,长得要象你,男孩呢,长得象他漂亮帅气的爸爸!”他淘气十丈地戏笑着自我欣赏。

“是……是……是啊!”惠如难受地应着。

“我们会带他去公园玩,去划船,去坐木马,开飞机……他肯定会缠着妈妈给他讲故事,会伸着小手噘着可爱的小嘴说,爸爸,我要买小人书!”

“是……是……是啊!”惠如眼圈一红,不竟呜咽了。

“我好想抱抱自己的儿子啊,我好想……我……我……”童轩惊醒过来,自己已经没有太多的日子!鼻一酸,深深地抱着自己的头,嗓子哽咽了,“我这是说到那时了,什么时候了,我这是说啥……”

“轩哥!”她满脸的伤心,伤感。

“惠子,我又给你惹出事来了……”他苦恼地。

江惠如用她纤细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向他摇着头。“轩哥,你别这样说。

人活一世,有这份情意,我们这辈子够了!”

“惠子!”他还是苦恼地。

“轩哥!”她动情地。

两个人眼里都透着哀哀的光,那么深深地尖锐地刺痛着对方。两人抱着头一阵啜泣。

怎样的难解难分!怎样的恋恋不舍!怎样的牵肠挂肚!怎样难断的人间事理、红尘云烟呀!沉醉在爱情中的童轩,既伤感又激动,一阵剧痛袭了上来,头皮一发紧,整个人就迷迷糊糊象晕倒在江惠如的怀里了,脸色惨黄的吓人。

“伯父、伯母,快来呀!”惠如看着童轩闭着眼的的惨相,失声大叫起来。

立刻,童父,童宇,连小童贞都惊动了,他们都撂下手里的活儿跑过来,都意识到不妙。

可童轩的头却微微的摇着,摇着,拒绝任何人的搀扶,好半天不说一句话,几个进来的人都僵僵地立在了哪儿。

一片沉默。后来,他象醒过神来似的紧抓着惠如的手,用另一支手向窗外示意三下,待大家醒悟过来就迟缓地走出去了。

惊动的家人陆续退到屋外。过了好一会儿,童轩终于镇定下来,他抬起头看着惠如虚弱地说:“惠子,好惠子,听我话,这个孩子咱不能要,你要偷偷做掉,你明白吗?他是个……累赘,会毁坏你的一生。还有,他的爸爸将……不久于人世,他是个没爸的孩子,没有庇护的孩子,于其让他在苦中泡大,苦中成长,不若没有他,没有他,什么也不会有。长痛不如短痛,你,你就做掉他吧!好惠子,你要把握自己的幸福,你会再遇到一个爱你的男人,别傻,别傻,抚养这个孩子对你来说是艰难的。”

他又气喘吁吁起来,摇着指头不让惠如说话。片刻,他又接着说下去:“惠子,听话,明天就去医院做掉吧,除了自己人,外人是没有人知道的。好惠子,你会嫁一个……好丈夫,安安稳稳过日子,有人会照顾你!”

“不!不!不!我不!”惠如倔强地摇着头,眼泪和头发都混淆成一团。

这种爱是无私的爱,温柔的爱,超俗的爱,他用满心的蜜意编着它,护着它,她被浸泡在爱的柔光中,但这种柔光又让她多么受伤、酸楚与哀痛啊!

江惠如的担忧成了现实。在和蔚槐那次从县城的返家路上,她就知道童轩会这样说,这样做。惠如深爱着童轩,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虽然未正式举行婚礼,未被认可,但这些俗事与他们的爱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要有这种平凡而又不平凡的爱就够了!

第015节

那晚童轩悲悲戚戚的模样,惠如也就悲悲戚戚破天荒地第一次留了下来。吃过晚饭,蔚母照例按照这几天的偏方给他熬药,水煎给童轩服下后,她就接下夜里照料童轩的童母。一切该做的工作做完后,惠如拉下窗纱,破例把那张新婚被拉开,脱衣躺在童轩的身旁,童轩流泪了,他说:“惠子,何必呢,我已是黄泉半路之人,你不必……再说……”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惠如的嘴巴已凑过来吻在他的唇上,那种凉凉的正常体温的唇。她动情、酸涩地含着泪说:“轩哥,你别说什么,别流泪。我们今天不是在洞房里吗?我们是夫妻,儿时扮演的那种夫妻是我们的梦,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夫妻了,是一对拆不散的夫妻。你……你又流泪了?咱不流泪,我不流泪你也别流泪,现在咱不哭,该笑,该笑!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你听外面风声簌簌的,是在给我们奏乐啊!咱该欢喜。还有,还有……咱们的孩子,咱们是最幸福的一家人,挤在一张床上。孩子大概睡着了,安祥地睡在我的怀里,他是幸福的,说不定它在梦中还甜笑哩。”她说着眼眶里含的一滴泪水终于落了下来,“轩哥,现在即使让我同你一起去,我也会跟你的。咱不哭,咱今夜……就是夫妻啊,名正言顺的夫妻。轩哥,我想起那些年你那么骄纵我,呵护我,我们……好幸福啊!你是位好哥哥,可我现在要的是情哥,陪我……睡觉……的情哥……”

她一耸一耸着鼻翼竟抽泣起来,低低地但又情深似海地诉说:“轩哥,有了今夜的团聚,我今生无憾事了,即使死,我也不会后悔,你……你就成全了我吧!”说着她就脱尽,身无饰物凑过来搂抱住他。

昏晕的灯光,泛起红泽微醉似的脸庞,软滑鲜艳的新被,童轩心中的热浪一波一波泛起,他伸出颤抖的手,颤颤说声“惠子”就把她搂在怀里。惠如的身子是溜滑光洁的,她的、腰、白臂无不显示女人的魅力。他的手轻轻重重地滑过她娇嫩的皮肤,一些微妙的颤动含着女性的羞怯一直扩散到她的内心深处。她的柔软的一触碰便齐抖抖丰挺起来,象宝石嵌在白浪般的雪峰上,小腹已有拳头大的硬块,皮肉紧紧地收裹在下腹——那是他们爱的结晶。他的手疼爱地停在了哪儿,心里喃喃默语;“是啊,孩子,去吧,去吧!爸爸没有能力让你生下来,你不要怪爸爸,更不要怪妈妈,因为你来到这个世上只会生长痛苦!”他的手缠绵悱恻小心地揉着它抚着它,他觉着这是他用最亲切的、最柔和的手抚着自己的孩子,久久地,久久地也算是吻着他的孩子了,谛听着孩子,他希望能得到一阵亲呢的骚动,欢迎似的给他看。几天后,它或许就不复存在了!

不知什么时候江惠如又双泪横流。

她更紧地贴进他,摩蹭着抚摸着他的胸、背、脸、头、眉,心里热热湿湿的。她说:“轩哥,我再做一回你的女人,一个真正的你的妻子!”她急促地大胆地把手滑了下去,说这话她流泪了,悲痛、伤心、酸涩的泪。然而那尘根却失去了应有的原始的能力,体温较高的他现在越来越燥热,越来越急着做什么却又力不从心的无奈。

这一夜两人就这么相捅而眠,又吻又揉又流泪,和着凄凉的夜渡过了那个难忘的不眠之夜。

天微亮,惠如把身子从童轩迷糊中的怀里抽出,她俯着他的耳朵小声地说:“轩哥,你睡吧,我走了。你别担心我什么,我……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的!”

童轩醒来时,想起昨晚的事,就伸手向旁边摸去,然而,他的身边空空的.他一愣,暮然,他耳边回想起那个声音___那个声音那么坚定.

“惠如!”他大声地叫了一声,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外面箫箫的风声.

窗外,一抹白赤的日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屋里暖融融的.

凭着一件厚厚的宽大的冬装的伪饰,惠如的肚子安然无恙地隐藏下来,不觉挨到新年将尽,童轩的病情却忽然加重,疼痛不止,带回的药品已于事无补,喝了那么多的中西药方付之东流。一天,二天,三天……他昏迷中除偶而咿咿唔唔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胡话,整日昏迷着。一家人急得团团转。惠如来童家无事可做,她只能伤心地坐一会儿,哀痛地看他一会儿,再恋恋不舍拉着童轩的手握一会儿,童轩躺在哪儿昏然不觉,一具僵尸般一无知晓地昏睡着。有几次江惠如来了时,童母眼泪汪汪唉声叹气告诉她,童轩昨夜疼得一宿没睡,现在才吃下止疼药和安眠药睡了,她说这话时童父,童宇和童贞都是脸色沉重,心情忧郁,除轻轻地和问候她一两句外,大都沉默着。他们也难过的说不出什么来,象一团乌云遮挡在童家的上空,这里没有了欢笑,没有了昔日的歌声,甚至连语言也省略了许多,对于她来说少得更可怜。

近几日,惠如每晚都做着噩梦,梦中的童轩总是含情脉脉地对她诉说着、告诫着她保重的道别话,

一日下午,她心绪烦燥地回到家,坐在哪儿不觉迷糊起来,后来,坐着坐着就昏昏然进入梦乡.睡梦中,她站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她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但凭触角,仿佛有个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那声音阴冷、绵缈、幽邃,象从地俯中传来,渐渐地,渐渐地走进她所在的地方,那声音一遍一遍地叫她:“惠……子!惠……子!我来了!我来……看看你!”她一抬头,只见童轩妆着古时的戏装,白着那张空洞的瘦脸,走来道别说:“惠子,我要走了,你要珍重啊!珍—重——啊!”她着急起来,拉着他又哭泣又说:“轩哥,你去哪儿啊?你别走得那么快啊?等一等我啊!等一等啊!——我就来了!”

然后童轩象是不忍的样子,他抚摸着她的头:“留下来,别傻,惠……子!惠……子!惠……子!要吃苦,别自……找苦吃,人总归一抔……黄土,我走了,我……爱……你!”他飘忽地说着话,急速地向远去缓缓飘去,她急了,扑上去就使劲拽住他,但是飘过一股烟云似的东西,象吸力似的托着他无声地飘移着,挣脱了她的牵手,他随着一团烟云向云海深处荡去。

她伤心地哭了:“轩哥!轩哥!你真的要走了吗?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真的不要……你的孩子吗?你真的忍心丢下我们……孤伶伶独自而去吗?”站在下面的她任凭怎么呼他,喊他,求他,他总和她咫尺有涯,怎么也追不上。

“唉——!”

“唉——!”

长长的叹息久久地回旋着,随着那飘飞的戏装,他象电影中的神仙,带着无奈的伤感地缓缓地飘然而去。

“轩哥!轩哥!轩……”她惊呼着机伶伶地猛地打了个哆嗦,醒了,她觉着童轩才从这冷飕飕的屋里走出去,就疯狂地向外追去。

然而看到院子和门前所熟悉的一切,她恍然又悟,她又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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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节(1)

她预感到那个可怕的事儿要发生,晃着迷糊一团的脑袋,怏怏纳闷地摇着头重新走向屋里,才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回味刚才的梦,门就撞开了。进来是童贞,看到童贞,江惠如不知为什么,心兀自突突地跳个不停,她很怕小小的童贞再说出一些她不想听的事儿,也是她不可预料的事儿.然而小童贞却不懂什么,她一进门就揉着红肿的眼说:“惠姐,呜呜呜……,惠姐,呜呜呜……”

“怎么了?”她这样说着,心都跳到嗓眼儿上了.

小童贞呜呜咽咽说:“惠姐,我哥他……他……去了!”

一霎时,惠如浑身如坠冰窖般凉彻心肺,站在哪里只觉着天旋地转。“轩哥!”她大呼一声眼泪夺眶而出,随着童贞就向童家跌跌撞撞跑去。

来到童家,看到熟悉的一切,她煞然愣住了。

童轩那张白苍消瘦的脸,死气沉沉地空洞着,那瘦骨嶙峋的模样那么刺目鲜眼.一身崭新的军服,肥肥大大,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他的病态.童轩的一边,是给他穿鞋的蔚槐,一边是给他系扣子的童宇。童宇流着泪拉整着衣服,把童轩的那张脸摸了又摸,然后,把头久久地亲昵地深埋在那张脸上喃喃低语着什么,蔚槐正抱着一只鞋向那只未穿鞋的脚伸去。

“轩哥!”她大喊一声就扑在了童轩的身上,泪水更如决堤的江水不可抑制地汹涌地流了出来,她摸着童轩那枯瘦的手,伤心欲绝地狂喊:“轩哥!轩哥!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你……怎么不替我想想啊,你让我咋办啊?轩哥!”

她的耳边是童母痛彻心肺的哭声:“轩儿啊!轩儿啊!你这么说走就丢下我们走了,你张开嘴告诉妈呀,这不是真的啊!你这么………、年轻……二十五啊,你不是劝蔚我们……、好日子在后头吗?即使我们……年纪大走不动了,你就是开着小车也要……让我们游够,享够福,你说……、你要补偿的,你……怎么骗……我们吗?轩儿,轩——儿呀!你就忍心让我……母亲……哭着……给你看,忍心让……白发人……送你这……这黑发人吗?”童母摇着那满头银发,坐在椅子上长一声短一声哭泣着,一串眼泪一串鼻涕,竭斯底里,悲痛欲绝。一家人哭得乱嘈嘈,凄惨惨,悲切切。

不堪哀睹,不堪哀闻。蔚槐悄无声息地站到窗前,把满含泪水的目光投向窗外,哪里风儿萧瑟,哪里紫雁声声啼着,而这里已不是春天,这场景,这一切,象一张张无情的网,把大家又拉回到酷冷酷冷的冬季。

童轩装殓后葬在了他们经常玩耍的那片野外。这是他生前和伙伴们常去的地方,也是他深爱的地方,现在不可思议竟成了他猝然而亡的归宿地。

童轩去世后,惠如象失去主心骨似的,没有了精神,没有了欢笑.整日恍惚着、迷糊着、晃悠着,她不知童轩是怎样下葬的,不知日子是怎么一天一天挨着过的,她吃饭了没有,肚子里饿不饿,她一病整整半个月。又过半个月,她腹中的小生命开始骚动了,小生命的骚动给她带来点点欢蔚。她不知哪些日子,母亲林叶儿照料她的日日夜夜里,她是怎么煎熬守候,每晚,她是流了多少伤心的泪.

哪些日子,她不愿见一些熟人,甚至不愿见蔚槐与童家的人,一日一日寂寞地呆在屋里,她寂寞如随.有时,她来来回回地轻抚腹中的那团骨肉,每次都不由悲从中来。她为这小生命的鼓骚感慨、悲戚、酸楚,间或夹着些许要生存下去的慰藉。

她整日穿一件大衣用来掩饰肚子的变化,一眼看去她的身材看不出什么变化,那苗条的身材帮了她的大忙。如果那个有经验的女人看看她走路的撇相,还是能看出什么乾坤来的。

然后,她和童轩的事却在这个小小的山庄掀起风波___未婚先孕,这是好多女孩儿忌讳的事,好多人开始在背后对她妄加评论,

江母的心灰黯黯的。她已经知道事情真相,她没说什么话,也没责怪惠如一句,只是提了心默默担忧地看着这个未嫁出去,倒先怀上孩子要当妈妈的女儿。

半个月后,惠如终于从昏沉痴呆中一脸憔悴地从病床上起来,她这才想起自从童轩去后,蔚槐几乎每隔一日都要来江家看望她,风雨无阻。他痛心地看着她思念、消瘦、哀愁,每次他都不说什么,大都沉默着,有时静静地看着她,或静静地看着其它的挂历啦,盆花啦,衣服样品啦,相片啦,默默地帮着她,或帮江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偶开口也是插一些天南地北的一些事,但不多语。他知道她从床上爬起来是不易的,身体已略好转了,只要身体略好转,他就可以让她的心情也慢慢好起来,最终一切康复。

江母心中没着落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喜还是忧,但她知道蔚槐、童轩和惠如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大的,他们三人之间多年来一直有很深厚的友情。这种友情给人一种共患难的感觉。

第016节(2)

白天,蔚槐出车跑他的业务,晚上,他抽空总要来看看惠如。渐渐地,惠如的身体好起来,他的话也多了起来。从最初的意外得到褐马鸡到路遇歹人充英雄,提着汽车摇把打人,经他一说什么都是妙趣横生的。他还说第一次听到田鸡这个词儿很新鲜,以为是高级饭店从外国进口的什么的一种鸡,一下点了那么多解馋,端上田鸡才知那是什么玩艺儿,原来是青蛙肉!光溜溜的象有什么味儿。这东西浑身疙疙瘩瘩的,乡下不缺的就是这种癞蛤蟆似的东西,每到夏天的晚上,特别是近水塘边,这儿呱呱,哪儿哇哇,聒噪着的的声音满地都是;再看那副模样,土色的皮上加上一些黑点或白点的东西,看了败坏胃口,恹恹欲吐,哪里还想到要吃它。可城里人会发财,倒把它剥皮洗理当作菜肴来卖。蔚槐他们几个眼看着菜上来了又没法退,强烈的反胃难倒一桌闯南走北的英雄汉,最后猜拳喝酒罚吃田鸡,很多同僚吃的样儿很可笑,他们吃时,赢者不惜用最恶心的词儿来搔扰,所以大家吃时有闭眼嚼的,有撕了活吞的,那样儿洋相百出。

他这样说着时倒把江母林叶儿惹惊奇了:“蔚槐,你刚才说你遇到歹徒会打人?”蔚槐笑笑说:“是啊!拿摇把打人,而且很凶。”蔚槐看林叶儿笑着摇头,就赶紧说解释说,“伯母不相信啊?那可是一般人都不会遇的罕事。那天出车回家晚了,遇歹人一伙围过来截住车,嚷嚷着粗言乱语,还要我下车来。我抱定心思就是不下,那伙人威胁说:你下车吧!要不就掏几百元行车走人,还拿着手中的器械摇晃着要打折我的腿脚。我火了,就说好吧。看那些人不注意,我悄悄备好器械,然后,就怒不可遏拽了个摇把扑了上去,一阵风车转,我转着圈儿就把他们打散了。那时想不起有什么豪言壮语的好词儿,来表示我的英雄气慨,但喊出来却也是地动山摇呢!我拼命三郎的样儿——大概那模样看上去象匪徒,愣把真歹徒吓了一跳,当时我记着喊得是:你们打劫我,我还不知要打劫谁呢!你们要乘火打劫吗?老子这几天手还真痒啊!来啊,来啊,你们上啊,不敢来的是孬种!”我虚张声势着,倒把真坏人唬得作了乌龟散。

想不到平日平凡的蔚槐会有如此豪爽、幽趣的故事,他说这话时轻轻松松的样子,倒把母女二人唬得够呛——多半是为他的安危提着心。林叶儿看着他豪爽又大大咧咧的样子,有点担心地说:“你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你能打动吗?你没有吃亏吧!”蔚槐伸伸自己的胳膊,又捏捏拳,说:“俗话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哪,我就是那种不露相的真人,带着身上的仙气,这种仙气与生俱来,是正义的事儿,所以我就赢了。”林叶儿听了,就又安抚他道:“你遇那样的事,往后,就躲着走吧!你要保重自己才是,不要做损了自己又折兵的事儿。”

蔚槐知道林叶儿关心自己,就和颜悦色地说:“伯母,你放心吧!我小时打架就机灵的很,从不开没有准备的仗。别人打架时经常破头破脸,我身子灵活,打了人还不受伤——不信,你去问问惠如,我那时淘气有名,打架有名,但是却从来不挂彩。”

江惠如的眼前闪现出他儿时的那般调皮样,想着想着竟兀自微微地笑了。她一笑就微露出那一颗可爱的洁白虎牙,面部表情就象水面翻起粼粼微波,自自然然生动了一些,并且身上有了一些活的东西。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如雾海星月,带着凄迷的光亮向水云天涯处坠去。

自从童轩下葬后,江惠如心如死灰,在她心上就自己设起一座难以愈越的屏障,这种屏障阻拦着一切有关和无关的人,她把自己关在里面,关掉了和世界上的任何联系,也关掉了许多关爱。她这样着,别人进不来,她自己又不愿出去。

江惠如没再去童家,她怕撞见童家所有的人,怕撞见童母那张悲痛、绝望、哀伤、忧郁的脸。童母那呼天抢地,竭斯底里的疯狂与失控,理智的淹没都深深地烙在她的记忆里。毕竟惠如只在童轩的生命里占了那么小的一小块空间,而童家所有的人,面对的却是一场无疑象暴风骤雨的心里历程,那将是伤心的眼泪,伤感的话语,是无休止的世界末日般的哀痛欲绝,但也可能是精神的萎靡。怎样反来复去说,惠如那神属不定,可怜兮兮的痴呆样是童母见人思儿的痛苦源泉了。

江惠如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在蔚槐来回客串下,江惠如那痴痴傻傻的样子好转了。她的脸色虽然还苍白着,但眉宇间那清秀的模样,那双眼睛是活了许多——她现在不怎样流泪了,也不怎么可怜巴巴地皱眉了,看样子,她的一切神情恢复许多,似乎往好的地方转。

第017节

那天,她照例地坐着,无所事事又僵僵地坐着,一直坐倒黄昏将上天幕,她突然有了散步的愿望。

恰逢,天气晴朗,在初春料峭的寒意中,她百无聊赖地走着,茫然无助地走着,麻木、无助的不知不觉走到那条熟悉得不能熟悉的乡间小道。在这条路上,她曾经与童轩很多次踯躅着、徘徊着。

一路上,她就这样走走停停。很多时候,当她站在某一地时,总会无由想着与童轩在一起的许多往事与快乐。而今只留下她孑然一身,不由悲从中来,盈盈的泪水不知不觉顺着她清秀的鼻端无声地淌着。就在她辗转反侧徘徊在这条乡间小路上,又带着扑溯迷离的难舍犹豫不定时,一条熟悉的人影似在眼前晃,猛抬头,那侧影,那背影,那斜阳的火红,如火如荼地烧着她所有的思绪,也触目地惊醒了她所有的记忆。

她忘记了所有曾经发生的往事,她又心智失聪,处于痴痴傻傻的境地了。

“童……轩!轩哥!”她如在梦中迷恍着对那背影惊喊。

那背影缓缓转过头来,哦,那微蹙的眉头,那凝重的面容,那儒雅的气息,那亲切熟悉的四方脸,唇,多么象她的轩哥。

他对她僵僵而又凄苦地笑了笑,那笑比哭好不到哪儿去。

“轩哥!”她在一阵迷幻中,她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狂呼着倒在他的怀里,嘴里喃喃着,“轩哥啊,真的是你吗?你终于肯回来了,你不走了吧?是吧?是吧?”她闭着眼软软地靠着他,一声声地问候着,接着又一声声地检讨着自己,抱怨着自己,“是我不好,我惹事你生气了,所以你不理我,疏远我,你让我受煎熬,受折磨,去思念……”她久久地喃念着,啜泣着,把那一双怜悯凄凉的脸紧贴在他的上磨着,蹭着,捂着。“轩哥,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悄悄走的,对吧?我们会有幸福,会有快乐对吧?我知道你会回来接我的,你不来,我……会憔悴……会枯死,轩哥,你在哪儿好吗?你一走……把我的心……都偷走了!”

她就这么闭着眼抱着他,泪潸潸而下,顺着那清秀的面颊一大滴一大滴地流落下来,濡湿了那人胸前一大片一大片的衣服。

“唉——!”一声无奈的长叹,那双手轻抚着她的头发没言语。又过了一会儿,那人影好象轻轻叫了一声“惠姐”,象在很遥远的地方,她迷迷糊糊着似乎哼了一声。但这声“惠姐”唤回了她所有的记忆。是的,童轩是不会这样叫她的。她抬起头,哦,是童宇!

她惊呆了,惊傻了,怎么变成了童宇?“童——宇!童——宇,怎么会是——童宇!”她艰涩地恍惚地自言自语,口吃着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童宇的眼里蓄满了沉痛的泪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俯,紧揽着她,他的眼里满是伤心、痛楚、爱怜,然后他的头低了下来,用那张的唇凑向她的额上,酸涩的,蜻蜓点水般点了她一下。

“哦,我这是怎么啦?我的头,我的眼是不是出毛病了?他是童宇?”她猛地睁开眼睛,脸竟红了,红得象秋天的柿子,她语无伦次地神经慌乱地说:“轩哥!不!童轩!不不不,童宇,我想我的脑子出……毛病了,我的眼睛,耳朵……也出问题了,怎么整天晃晃悠悠满脑子都是……童轩呢?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自言自语着,神情又时而恍忽时而清醒。而童宇却默默地抱着她站在哪儿不言不语。

“童轩呢?”她喃喃着说,睁着凄迷的眼光四处搜索。

“那……”童宇艰涩地说。

她离开了他的怀抱,眼光透过他的身躯一直望过去,急切心焦地望过去,望过去,终于她看到那座熟悉而陌生的新坟。

这是童轩的新坟吗?她想啊想了,终于想起来了,这里的确是童轩的新坟!

他已经睡在这片草地上了。新坟上湿湿的黄泥,在风吹日晒下已变成淡黄的干泥块,它们丘隆着,密缀着,层层叠叠玲珑地呈圆椎形堆放哪儿。这是童轩在人间的房子,也是他在人间唯一显示他存在的标志,而他,是长眠不起了,永远睡去了的。

她在坟前蹲了下去。细心地把哪些杂乱的石头,枯草根认真拾拢作一团。龟裂的泥块间缝隙是那么的醒目刺痛,下雨时,雨水肯定会渗露下去。

“下雨天童轩要淋雨的,他的巢残漏不堪,肯定会在九泉之下难以瞑目的!”她这样痴痴傻傻说着,就弯下腰,抠了一把把的黄土填塞着哪些缝隙,她一直一声不响地抠着,不顾不管地填着,塞着,捂着。

童宇在她的身边一直站着,他愣愣地,心酸地,哀痛地看着她,眼慢慢又红了。为掩饰自己的心情,他把背转移着低俯下来,开始一趟一趟清理哪些乱石。把它们分批分批地揣到远处。

好半天,他们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沉默着、默契着,流着汗水含着泪水干着。

待一切收拾完毕,江惠如已是大汗淋漓筋疲力尽的样儿。

江惠如长叹一口气,象完成一桩心愿似的,她解开前襟衣扣散热,轻声说:“好热啊!”童宇却呆呆地不做声,一脸惊煞地看着她的肚子。

江惠如的身子现在是明显胖了。她解开衣服扣时,那微微凸现的小腹轻轻巧巧地收作一团,但还是被眼光乖利的童宇发现了秘密。

“惠姐,是不是……”童宇又瞟了一眼她的肚子,艰涩地说,但他没有再说下去——一个未婚的男人,问起一些不该问的事儿,未免还有点羞涩。

江惠如不知他要说什么,但从童宇那轻轻的一瞟中还是看出了上些端倪,她悚然而惊,用衣服掩掩肚子,说:“童宇,你想说什么呢?”

“你是不是……怀孕了?你怀了哥哥的……孩子?”他艰涩地问,问完,他又觉着自己莽撞,心里象怀着许多的小兔子,七上八下。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偏要问出一些令江惠如难堪的事。

“……”江惠如站在哪儿愣了愣,无言地看着他,然后,把迷离的目光投向跟前的那坐山顶,那样子似乎在搜索着什么,又象回忆什么,躲避什么。

然后,江惠如的脸色煞白了,她一脸的痛苦样儿,

她的一举一动,那么醒目地刺伤了童宇,他很心疼地走进她,深深地盯着她:“惠如姐,你告诉我真相,你是不是真的怀上……哥哥的孩子了?”他因了哥哥去逝的那份伤痛,却要打破沙锅的样儿。

江惠如摇摇头,不知如何的样子。一股眼泪从她的眼中又流了出来,她心情复杂地看着童宇。

而这时的童轩,却伸出男子汉特有的大手,把她轻轻一带,她便不由自主地倒在他的怀中。他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惠姐,你……唉!如果你有……什么事,你要找我,不管怎样,我等你,是天长地久的那种。”

江惠如不知怎么感到特别的不适,她想发脾气,想拿巴掌打他,但童宇并不理会她,说着,他把那张而又仁中很深的嘴唇对着她的额着吻了一下,象点水般,又说,“惠姐,请你相信我,我吻你,就是我……,以后,无论你怎样,我都会接纳你。”说完,他把她胸前的扣子一粒一粒给她系上,又说:“惠姐,小心着凉。”他一脸的关切。

她时醒时昏地看着他,恍然间,童轩又回到她的身边,她觉着是童轩这样和她说这样的话。童轩的脸,童轩的眉,童轩的鼻子,童轩真的和她在说话!

童宇说完这话,捋捋她的头发,放开她说:“保重,惠姐!过几天,我去看你……”说完,童宇把目光投向远处,抬头看着天上一层层鱼鳞似的云层,看远处巍峨的山峰,看天上飞翔的云省,他那样子,似乎在掩饰什么似的。

两个人就怎么相对无言着,在那里无所事事着,心情沉重着,哀痛着,坐在童轩的墓旁,呆了很久很久。

天,不觉已开始黑了下来,天上的星星开始隐约闪烁,一轮淡黄的月色缓缓从蓝天的帷幕后走出来。远处万家灯火,光芒散乱地淡扫着夜的黑暗。

惠如缓缓地从呆坐的坟墓旁站了起来,木然地惆怅地向阑珊的灯火处走去。她已不在流泪,只是忧郁地默默地沉沉地走着。

童宇在旁陪着她,沉默着不搭腔,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看似相随着默默地进了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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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节(1)

惠如迷惘地走着,在徐徐的晚风中沉重地、茫然地、机械地走着,如无头绪的动物只凭本能地走到家门前,门忽然开了。

“我的小祖宗,你上哪儿去了?整日丢了魂儿似的,日子过得颠颠倒倒,说话颠颠倒倒,什么都丢三落四,你真要人的命!你……只知道自己苦,别人呢?你想过别人吗?”江母絮絮叨叨地有点埋怨地说着,看样子她着急得都快流泪了,“我的一颗心,整日就操在你身上,不是操心着你这,就是操心着你那,一颗心分成几瓣地跳,我还做不做活儿了?我还活不活?今天下午,我找啊找啊,整整找了你一下午……”江母说着说着那泪水就流下来了。

“你今日这样,明日又那样,多少日子了,还是疯疯癫癫的不开窍。我就你一个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啊!你……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母亲这样说着时,江惠如木木地听着,什么都无所思无所想的一副漠漠然的样儿。母亲的痛很容易忽略,也很容易疏淡,她只关心眼下的女儿,别人的生老病死犹如隔夜茶,喝完一杯一扑就没了。

蔚槐黑黑的,带着男性的烟汗混合味走进了院门,他一脸的平和与关切。那忽闪的烟头如鬼火般地明明灭灭。

“今晚咱们去放松放松,好不好?”他的出现打碎了她的思绪,也打碎了她的那种冷默与漠然。迎着她,他眼睛里似有炯炯的火星在闪。

她摇头。自从童轩去后,她已没有了太多的语言,何况才从童轩的新坟回来,她真的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了。

“你一定得走!”他强硬地不容分辩地拖了她就走。

“你……你……你混帐……”她忽然急恼攻心怒骂他。

“你骂我狼心狗肺也行,只要你能平安、高兴、振作;再说,我经常走南撞北的,什么事没遇?只要你高兴,想骂啥都行……”他一脸好脾气但又地大度地说,好象他挨江惠如的骂是给他搔痒,或者挨骂对于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惠如被动地被推上车,蔚槐对随出的江母说:“伯母,你放心回去吧,有我在,惠子就象进了保险柜一样。走啦!”在一片雪亮的灯光中,他向江母挥着手,一阵扑腾腾引擎声,工具车如离弦之箭向暗淡的夜色中驰去。

第018节(2)

窗外的凉风擦着面颊嗖嗖呼啸而过,惠如凄凉地颓然地把头抵在了车窗上,任凭外面凉凉的风和寒气侵袭她,浸透她。车越开越快,象一位负气的大力神使着浑身的牛劲猛冲,他这样一来,车身就惊心动魄地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坎坷不平的洗礼和磨难。这时,车中的江惠如,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在颠荡,撞击,头也晕乎乎昏沉沉如坠入沉浮的大海,她感觉那海水似乎在卷着她,呛着她,淹没她,这时的她心灰意冷,竟没有一点儿抗拒,没有一点儿挣扎,没有一点儿求生的愿望,在她麻木的心目中,有的只是随意漂泊,随意浪蚀,千疮百孔,自生自灭;她犹如一只燃烧着的红蜡烛,任凭窗外的风吹着她联袂而起的绸衣,飘逸而飞的长发,只等那无穷的蜡泪一滴一滴燃烧着滴到生命的终结。

拐上一条平坦的乡间小路,车终于筋疲力尽地软踏踏地停了下来。“哗啦”一声,蔚槐把他那面的玻璃窗全打开。没有了凉风的吹拂,车内竟然温馨如许,氤氲可人。好一会儿,两个都无语着似要冷却在这凝固的空气里。

惠如目光痴呆地望着前方,脸上是一无所知的茫然,脑中也是白茫茫的一片空白。蔚槐心痛地深深地看着他,终于缓缓地柔和地开了口:“惠子,以后的生活该怎样,你心里该有个谱吧!”

江惠如傻呆呆的样儿,一会儿她好象听到耳边有声音,就一脸迷茫看着他。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蔚槐的话把江惠如从云山雾海的那边扯回到了这边,她迷茫着的思绪开始清醒。“我?你刚才问我?”她如梦中醒来,语气中带着受伤。

“惠子,你该重新考虑、调整一下自己了!”他只好这样说。

“考虑?调整?哈!”她苦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慢慢地说,“我心已死,对生活我……已没有什么奢望,更何至于苟求呢!”

“可惠子,你才二十四岁啊!以后的路还很长,你不能说那样的话嘛!这天,这地,都是我们的,受一次大的打击与磨难就放弃生活的愿望,实在是井底之蛙嘛,什么时候也是靠坚强才能生存。”他仍然亲切地说。

江惠如目光沉着,心无旁鹜而又低缓地说:“我已爱过,疯狂地爱过别人,也被别人爱,以后的路还是未知。这辈子只有这种心底的爱才使我心神安定,才使我快乐,幸福。这种爱可能要终我一生了!”

蔚槐的心象被针刺了一般,隐隐在生痛,他的面部表情显得复杂而受伤。稍顿一下,他又沉痛地沙哑着嗓子低语:“你错了!那种爱是一种痛,一种苦,一种罪,一种孽!”他声音低缓地说着,并不看她,只看着车灯前一抹淡扫而柔和的光晕。

江惠如轻声说:“槐子,我知道你一片好心,我真得感谢你。可是我真的不想改变自己,也无力改变自己,我已经这样……”

第019节(1)

蔚槐看她那样冥顽不灵,长叹口气,却兀自点燃一支烟自顾自抽了起来,慢悠悠却又毫不留情地说,“你知道吗?童轩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么消沉,这么萎靡,他一定心痛欲死!”

“为什么?是我辜负了他的心愿,还是我做的不够……”江惠如迷惑地说,不知为什么,她说这话时嘴唇在哆嗦,迷离的目光在逃避,就象心中藏着什么似的。

蔚槐仍然目光看着窗外,外面刮起一阵风,他的烟头猛地亮了一下,象鬼火般,又带走一股烟雾。蔚槐“呸”的一声向窗外吐了一口口水,嘴里骂一声“晦气”就拉上车门。

车厢里又温暖了许多。蔚槐关了一扇窗口,又要给江惠如这边也关窗口时,江惠如伸手拦住了。

蔚槐看她那样,又柔和地说:“惠如,你又何必这样?你这样子,把我们——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你竟听不进去。”

江惠如淡淡地说:“蔚槐,我真的不想听任何人的劝告。我觉着现在的我,已经随了童轩,正在走向天堂的那边,不久,我们全家会团聚。”

“惠如,你可别那样想。人走的路千万条,那条也是通向光明,你何苦自己折磨自己,把自己弄得那么憔悴。”

江惠如却冷冷地说:“我走的路我知道,或许有结局,或许就是没有结局的结局,我都想好了。”

第019节(2)

蔚槐回头看了她一眼,猛吸一口烟,又语重心长地柔和地说:“惠如,你听我的话,咱可别走什么死路!确确切切地说,你正在往这条死胡同地转,那是没有希望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蔚槐看江惠如没有说什么,就把烟头揿灭了,一脸庄重而温和地说:“你整日痴痴傻傻着,或许你觉着你这样是怀念痛惜童轩,可是你这样消沉,你这样子……简直……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灵魂的折磨!这种痛、苦、罪、孽都会加在他身上的,会给他的灵魂负重……”

“够了!够了!”惠如忽然狂怒地瞪着蔚槐那灼热的眼睛,一字一顿但很清晰地说说,“我接爱不了什么新潮思想!什么你死灵魂在天涯,我有新的爱侣你欣慰,你会默默地在天上为我祈祷祝福,那是骗人的鬼话!那是活着的人已移情别恋的开脱词,那是冠冕堂皇的弥天大谎!”

蔚槐听她这样说,就有点受伤的样儿,但他停顿片断,就说:

“人有时是在各种迷濛般的谎言中生活的,有时凭着感觉走。就拿人类最恐惧的死亡来说,宗教信仰都信奉人死必有灵魂存留。但以科学事实来说,人死亡后万事皆空,一切恩爱怨恨将随之彻底消失!活着的人,有时要正确面对自己!珍视现在的,憧憬未来的……”

第019节(3)

蔚槐这样说,江惠如越发的狂燥,她捂了耳朵说:“我不听什么科学不科学的话,也不听宗教信仰的事,我不听。”

蔚槐看她急燥起来,就痛惜地把她的一只手握住了,然而,江惠如却固执地收回自己的手,仍然用手捂着耳朵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童轩在!他的灵魂真的在!”她大声地说。这样说着时,她受伤的心似在隐隐作痛,似在流血。很长时间了,只有别人有意或无意说到童轩,她就泪流满面,她的神情就会凄楚不能自抑。

蔚槐无奈地叹口气,象发泄心里的委屈似的,把半截烟蒂挼撕成碎片,拉开车门丢到外面。

而这时的江惠如却还是那么的倔强,那么的冥顽不灵:

“我就是这样,想他,念他,梦他!他在梦中会来的,他会象生前一样来看望我,和我说一些体已的知心话。说不定他那天会忽然回来,接我,跟我说,‘惠子,让你久等了,跟我走吧!’我就走了,我现在就是等他那一天,他在梦中就是这样和我说的,他还说,他那边象……”

第019节(4)

蔚槐骇然一惊,深感痛心。惠如把自己封闭在一个自己哀伤的境地中,痴痴傻傻着,话语颠三倒四,不知晨昏,不思饮食,却又想入非非进入太虚要和童轩相逢,她的精神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多日沉默着、痴呆着的江惠如,多日沉浸于伤痛中,那种切入的惨痛,又想入非非的梦想,使她把现实和梦幻混稀一片了。

他急切地搜肠枯肚地想着一些方法,无奈一时又没有话来说服安抚她,他想:不能用实情刺激她,只能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想着法子拯救她。

他和颜悦色缓缓地开导她说:“惠子,我不强逼你,改变自己。人的生存是以一部分虚幻的东西和实际的东西互相依赖着生存的,就象花草,靠着泥土、雨露、空气、肥水等来生存和繁衍,没有这些实际的东西它就不能生存,没有虚幻的理想就不会去努力追寻,壮大和伸展着自己。又譬如一个人,他除辛勤工作赚取他的生存后,还要靠一种内在的力量,如风度、涵养、头脑、智慧、经验、决断、措施等,一种被提炼升华的精神世界来充实、强壮与发展自己,显示自己的存在。若没有精神的东西,只能苟且残生,为食而食,为活而活。”

第019节(5)

他见惠如静静地不言不语,又进一步开导道:“就拿爱情来说吧,”他用眼睛的余光轻飘她一眼,就坚决地说了下去,“两心相悦,珠联璧合,这是许多人的心愿。男为女所依,女为男所依。但两人没有感情的爱情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沟通交往,便是心与心的粘合,就会被视为纯纯爱情的东西,如甘露,啜饮惯了让人感觉甘爽怡人,清新无比,游戏于爱情中又浪漫,又快乐无比的。假如有一天,这盛水的杯子打碎了,一方不得不丢下一切泪洒而别,而另一方却揣着碎杯子怀念不已,追忆不已,伤心不已,损耗着青春岁月……真是一幅人间悲剧!人,总得振作着生存下去,这意味着要抛撒点什么,淡忘点什么……”

蔚槐正说着,江惠如却不高兴了,她才平稳下来的情绪又变得万分激动,她恼怒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

“蔚槐,你——荒唐!转来转去,把话又说回来了。你不用说了,我不会接受你的用心,你……这是承担……不必要的责任吗!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你这样……说,这样做,你是不是为你自已?”她恼羞成怒,起伏着,呼吸急促着,越说越觉着很多事让她怒不可遏,她的愤怒也象开泄的洪水,带着一种残酷而不可理喻的无理样儿,口若悬河地向蔚槐泼撒过去,“你这自私的家伙!你这个可恶的家伙!童轩尸骨未寒,你就这般笼络人心,这般堂堂有理说词,你的良心何在,你的友情何置,你……你……你滚!”

她气急败坏而又神经狂乱的样子,象是恼怒到了极点。

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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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节(1)

蔚槐把着方向盘,没动,他不自禁又点燃一只烟猛吸一口,头抵在方向盘上,好久好久,他抬起那双无奈的脸,有点受伤、委曲、怨恨地看着她。她却没有再作声,推开车门向月光洒着一片银白的村庄走去。她边走边说:“你这卑鄙的家伙,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今日才看清你的面目,你竟然亵渎我们昔日的友情,你的手足情义在哪儿啊?童轩的亡灵……还没有能安息下来,你就这样说,你的所作所为真让人寒心……”

江惠如漫无目的地走着,既茫然又无助。突然,一个人影迅速沉稳地站在她跟前,挡住她的去路。

“你这该死的!”她低声骂了一句,想要躲开他,但那双手铁箍似的挣也挣不掉。她扭动着身子,凄哀而又恼怒地抬起头。他一双愤怒的眸子正对着她,似要撕裂着把她燃烧掉。这时的蔚槐,确确实实被江惠如急怒了,他象山似的堵在她的前面,象下了大决心似的,竟无视于她的辱骂,漠然于她的疯狂,就那么结结实实但又沉稳地挡住了她的去路——他要在她懵懂迷茫间猛击她一下,让她在自我封闭的绝望与哀痛中真正清醒过来。

他狂怒地大喊着骂她:“你这个疯子!你这个不要命的疯子!你知道吗?孩子,你怀着童轩的孩子——他应该有自己的幸福,也应该享受这种幸福。但你现在,你现在能给他吗?你腹中的孩子,他不仅是童轩的孩子,也是我们大家的孩子,你要他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让他象你般受罪、受苦吗?还是让他再多受点歧视、受捉弄?”他这样说着,似乎畏惧什么,但一股强大的力量,又迫使他把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了,他艰涩地说:

“惠如,咱们说实在的,你也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惠子,恕我……这样说,多少年了,你和厮守着,熬盼着,你们受了多少罪啊,可你……现在真的……你真的该想开了,那是最大的罪过!孩子,童轩的孩子,我们大家的孩子,你应该处处为他着想啊,你……你想过吗?孩子,大家的孩子……”他的声音又低柔下来,哑哑的带点微颤,有一抹说不出的哀伤。

孩子?孩子?噢——,她的孩子,她和童轩的孩子,童轩在人间唯一留下的骨肉,她这样是不是委曲他了?

自从童轩下葬后,语言就远离了她,和她心灵相依相伴的只有沉默,沉默的眼泪,沉默的母亲,沉默的虚幻的童轩,沉默的桌,沉默的椅,沉默的一切。她每日的功课似乎就是呆卧着,呆坐着,无所事事地想着,梦幻着失去的那张脸,那份亲切和谐;有时晨昏都不觉晓,饥饱都不知晓,她象一个傻瓜似的一无所知百无所感地随着流水似的日子,一无所获地逐流着。只有每日的夜是温柔的,这样她就可以躺在被窝里抚揉着那团骨肉,痴呆着和他低语什么。

夜晚是甜蜜的,慰蔚的。她轻声低语着,喃喃着,似乎童轩会在屋里那个角落看着她,在这静寂无言的晚上,是他们一家三口温馨的团聚时刻。有时她会在梦中呓语:“童轩!童轩!孩子太淘气了,他在我肚子里踢了我一脚!”有时又会呓语:“童轩!童轩!你看孩子在肚子里也蹦蹦跳跳的,文静得如一个淑女呢!”梦中的她是没有苦痛的,她是快乐的。

有时,梦中的她却不知去了哪儿,似乎在一座荒山上寻找着什么,在挖掘着什么,又仿佛觉着去了童轩的坟莹,他总觉着童轩在地下活转过来了。她要挖出他来,她一边挖一边大叫着呼喊:“童轩!童轩!你忍耐点儿,忍耐点儿,我在挖啊!快了!快了!”但她总是拼命地挖啊挖啊的,永远挖不到人,挖啊挖啊永远挖不空!挖啊挖啊她竟然把他给挖丢了,她哭了。“童轩,童轩,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她对着空无一物的茫野哭泣着开始大喊,声音凄凄凉凉的,悲悲戚戚而又空空洞洞的,象从痛彻肺腑的奈何桥上才分离,她不甘地、阴缓地、悠冷地、无限深情的依依归来,不舍地忘我地对着离去的童轩叫着:“童轩——!童轩——!童轩——!你归来啊,你归来啊!我和孩子在等你啊,等你啊!”翻来复去的哪几问,她是执着一念这样叫的,也是这样倾尽全力,痛彻肺腑又发自灵魂深处这样叫的。

第020节(2)

每一次梦中醒来她都声泪俱下,每次梦醒都会使她浑身颤抖抽搐,每次杂乱的梦中醒来,床上总会凑过愁苦哀伤的母亲的那张脸。

孩子,是的,孩子,真是一语点中梦中人,惠如惶乱地迫急地用手轻抚了一下腹部,没有尴尬,没有羞怯,有的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责任和关切,并面对一切磨难的准备。

“惠子,你听我说,”蔚槐用手轻揽着她,把她散乱的头发理理,“人来世上走一回,时间是短暂的,你算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年才三千六百五十天,一个人活上七十岁的年纪才二万五千五百五十天,二万五千五百五十天啊,这是一个多少短暂的岁月!何况现代的各色病在增加,人类的平均年龄还远远达不到这个七十岁的年龄,生老病死不均匀,苦和乐也不均匀,谁都希望得到很多很多的快乐。孩子,不能没有快乐的童年,不能抑制孩子所需父母的天性;没有父亲的日子是一片残缺的天空,那会扼杀孩子天真烂漫的童年!答应我,让我……、照料你,行吗?”他哀求地。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看着她,久久地。

听到这里,江惠如脸上的表情在急骤变化着,由麻木痴呆转变成狂怒、悲哀,又转变成一种柔情,一种疼爱,后来又转变成一种复杂的思虑,最后取而代之这一切的却是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和些许的揶揄:“你和童轩相知相遇相交那么深,你真够朋友啊!这翻话说得是实在的理儿,但你……你就没有自己的私念?我们多少年的友情哪里去了?!”

“你、你真的有点不可理喻!”他受伤地急气地说,“是的,每个人都有私念,但在友情的天平上,是不存在其它不健康的私念的。”

也许再有点难堪的、心底无法言语的阵痛会使她清醒过来,他这样想着,语气里仍带着忍耐,那种看似平淡却又切中要害的柔情忍耐:“孩子,大概有五个多月了吧?手儿脚儿都开始动了吧?难道你要顶着乡村人的闲言杂语要他降生,并要他在没有父亲的无奈无助中成长吗?”

想到没有父亲的日子,想到母亲的眼泪,想到自己所经受的委曲,她一阵哆嗦,没有了任何言语。

不寒而栗,不堪回首,自己是没有父亲的孩子!早在忆事起,她就被许多大点的同龄孩子骂着“小白菜”,每次都会被童轩或蔚槐动了拳头把事情摆平为止。有的调皮孩子曾经把那首小白菜的词儿改唱成:

小白菜,泪哗哗,

打小气死她爹爹呀

跟着妖精妈妈风雨过呀

只怕妈妈找后爹呀

一个一个没人疼呀……

第021节(1)

她的童年是伴着儿时怯弱的心理,伴着妈妈的泪水长大的!妈妈在她四岁时就守了寡,既当爹又当妈,遭受了很多流言蜚语,这种世俗的东西并没有把她压垮,她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女儿身上,盼星星盼月亮,眼巴巴用心血灌浇哺育着她长大。很幸运,她遇到生命中能够呵护她,关心她的两位好伙伴童轩和蔚槐。

而她,而她,竟用锋利、刻薄、粗鲁的语言伤害他。

是呀,她是在没爹的苦水中泡大的,她的生活空间原本就是残缺的天空,虽然母亲付了全部的心血去爱她,育她,但没有父亲的日子,母亲柔弱的肩永远不能够给她撑起永远的睛空,她的生活里多阴霾。妈妈在世俗的闲言碎语中徒增的只是无奈的眼泪。她给予惠如的爱,在世人眼里只不过是用绵絮编织的网,一阵风雨就可以把母亲的精心呵护撕碎,浸没。母亲,女人,永远是社会最柔弱的一部分,没有男人呵护的女人拥有的更是一个残缺的天空。

突然间她为自己无端伤害蔚槐而感到内疚,为自己的意外之举呆怔,为自己作茧自缚的爱大大地伤心。她眼泪盈盈地愣傻着,用无助、哀愁、酸痛的眼光看着蔚槐。

恍然间,象做梦似的她被他轻揽着拖到车上。他在一边坐定,手压着方向盘,静静地盯着前方,柔和、细腻、诚恳地说:“惠子,我知道你忘不了了童轩;是的,我也忘不了了童轩。他是我们的好伙伴,他庄重、深刻、涵养深厚而又不乏幽默的……一个好男人。但他却就这么去了,他是那么年轻,开朗。我们婉惜他,替他垂泪叹息,我们多希望他活下来,那怕付出一切代价,因为我们不甘心啊!真象他对死不甘心……有时命运对抗不了自然……”停了一下,他专注地说下去,“惠子,别傻!别拒绝我!你难道忍心看孩子再受你已受过的罪?你的母亲已太苦,她肯定不希望你再受寡居的孤独之苦。你就看在童轩临终的嘱托上,看在你母亲的一片苦心上,看在你和童轩这唯一的骨肉上,嫁给我,让我来补偿你,照顾你,保护珍重童轩这一点骨肉——也是我们大家的孩子吧!”

第021节(2)

他静静地说着,忧郁的眼睛里慢慢又带进了哀痛,他追念着伤感地说:“我和童轩自幼就有兄弟般的友谊和亲份,我们一起下河,一起背着书包上学,一直到中学毕业。高中毕业后,他参军了,但我们一直电话来电话去,或者邮信往来,保持着童年的友情,我们是最对脾胃最能说到一块儿的好朋友,好哥们。一见面,总是你擂我一拳,我拍你一下,有时较手劲,有时又搂着抱着戏谑着胡说上一通,那份亲切、无忌,那份真诚,那份热乎劲儿是再也回不来了,感觉那份友情象做了一个梦,一个成长的梦,一个快乐的梦,可是……可是那一切……一切已经随风而去,再也不会重现了……”他无限伤心地说,一股悲楚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咬了一下嘴唇,想掩饰自己,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但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他的嘴唇有些抽搐,眼睛湿漉漉的,嗓子里带着一些颤抖的余音。少倾他又重新燃上一只烟,深深地吸一口,吐出一个浓浓的,清晰的大圆圈,那个烟圈在月光下如天边的黑云般,雾气腾腾地向远处逝去。

好半天,两人都沉浸在一片伤感的氛围中,不言不语。

蔚槐看江惠如不做声了,心情象平静了许多,就又说:

“你只知道自已难受,就你痛,不管不顾着自私着,童母、童父、童宇、还有小童贞,还有你的母亲,那一个不是痛的椎心刺骨,背后的泪水谁也不会比你少!你只看见你母亲好象轻松的样子,其实,你的母亲的那份沉痛只有她自己知道——表面笑着轻松着的人,说不定比你更苦。因为你只是站在你的个人私心上,自己认为天塌了,却晓不得母亲是怎么为你担心,为你受累的!”蔚槐说到这儿停了停,看着她无助而又茫然地盯着一片灯晕看,知道江惠如现在的情绪是真得平稳下来。她站在哪儿形销骨立,却又雍肿落魄,使正滔滔不绝说话的蔚槐感到万分痛惜,他又说:

“惠如,你怎么感觉不到别人的心思,那段日子……甚至你的母亲刚才出门时,那强作轻松的语气,你没感觉出?但话说回来,日子还得过下去,还得想办法好好过下去!”他亲切地注视着她,声音柔得象低低的耳语:“惠子,嫁给我吧!你没有一个好的归宿,你的母亲有什么希望?童轩如有灵有知,看到你为他憔悴,他肯定会不安的。嫁给我,他会由衷的欣慰的,这样,你不需节食,不需再穿这么肥大的衣服作掩饰,结婚后,你有名正言顺的丈夫,孩子有名正言顺的爸爸,我们……不能就这样生活在无奈的世俗里,若不,就会吃尽苦头。”

第022节

惠如和蔚槐的婚事是在初春举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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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遵循江母林叶儿的意见,蔚槐没有邀请亲戚朋友来参加,但大家挨说祝愿的话说了,挨送小礼物庆祝的事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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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只邀请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做证婚人,略备薄酒肉菜,摆了几桌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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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场婚事最开心的是蔚槐的父亲蔚子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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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子祥是蔚槐的父亲,今年什五十开外,看着江惠如便宽厚温和的样子,还慈眉善目地微笑着,在他心目中,仿佛惠如早已是他暗应的儿媳妇,他只有一百个同意,一百个点头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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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的父亲蔚子祥,本来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他高小毕业后,恰逢煤矿招收新工人,于是便被招收到一个叫沙白坪的大型煤矿工作,由于他积极能干,又懂好多事儿,不久,他便因成绩突出被提升,担任了一个队的采煤大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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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蔚子祥慈眉善目,不大吭声儿,他却是一个多才多艺的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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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坑以前他编过笸箩,当过漆匠,还从事过绘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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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材纤瘦,说话斯文儒雅,和他第一次打交道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高智商的知识分子,但事实上,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很老练的井下老矿工,一个工人们爱戴的好领导,大家心目中的百事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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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范冬花是蔚父从外面带回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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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此前,蔚父曾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双方的感情炽热到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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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场意外变故却拆散了这对编织美梦的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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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蔚子祥的队长范冬贵正领导手下的弟兄们在轰隆轰隆的机鸣中赶着出煤任务,事故就那么出其不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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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下漏顶时,蔚父蔚子祥正挥动钻机猛钻,他浑然不觉有大石将猝然落下,而经验老道的范冬贵却在机鸣隆隆的喧嚣中感觉出不对劲儿,要出漏顶事故——因为在一阵一阵的强震中,他看着顶上的煤层在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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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冬贵看到蔚子祥哪儿有危险,就急忙向他打危险信号,然而,无论范队长怎样着急地叫嚷着打手势,蔚子祥就是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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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范队长抬头看到他头上一个大煤石被震醒后,一副摇摇欲坠要塌方下来的样儿,就大喊一声扑了上去:“走开啊!你这……”他来不及说完一句话,只听轰隆一声顶子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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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子祥被范队长的强力撞开到三米多远,他得救了,而范队长却因用力过猛,失去重力,被滚滚而下的煤渣埋在一堆如山的黑煤尘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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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子祥那时傻眼了,傻怔怔地不知该怎么办。稍倾,他又明白过来——范队长被埋在煤层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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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哪些眼尖的员工看到这一切,立马呼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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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啦!队长他被埋在下面了!大家快来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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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在坑下劳作的混熟的战友们一窝蜂地跑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动手挖掘黑煤层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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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聚拢过来,怀着焦急与难过的心情看着这位膘悍而叱咤风云的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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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萎弱与痛苦地躺在蔚子祥的怀里,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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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子祥就说:“队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没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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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逡巡的目光有点不舍地看着大家。在这些或豪放或龌龊或粗野或拘谨的脸上,他看到了一种真诚,多年来相濡以沫的真诚,同一战壕摸爬滚打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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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的流着泪就说:“队长,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说……吧!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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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给你担着抗着,尽量给你办就是了。”队长疼痛难忍,头上的汗珠和煤渣混淆一片,那水渍流经的地方就有了一道道虬曲般的黑斑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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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子祥看他为了自己,把他的命也给自己搭上,就悔恨地哭着道:“队长,都怨我,是我害了你……”而范冬贵却喘着气目光殷切地握着蔚子祥的手说:“子祥,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妹子了,我们多年……相依为命着,自从父母……相继去世后,我就一直疼着她护着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我……不放心。看在……我们多年的情份上,看在……我救你挨……临死的份上,你……你……你就照料……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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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队长的伤处疼得他呲呀咧嘴的,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和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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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没哭,但却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中紧握他的手。那种情景令所有的人都要泪洒江河,难以目睹的悲切而要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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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看着他那副样子又说:“她一岁时……父亲没了,三岁时……母亲又没了,非常可怜,过去我曾带着她……讨饭……养活她,现在……我成这样,我真的……死不暝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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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艰涩地说着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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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听出范队长的意思来,听蔚子祥不吭声,都用一种责备而期盼的目光看着他,他不知所措地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队长就又一阵紧似一阵 地握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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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矿友难过地说:“队长,你就放心吧,子祥反正没有媳妇,你有什么三长二短,你妹子就是大家的妹子,我们都会照料……”话虽这么安慰着队长,但范队长却无奈地摇摇头,一副后悔不及的样子:“以前,我就有心事把妹子……托给子祥,我和妹子说了,却没有和子祥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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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听,才知范队长的意思:他要把妹妹托给蔚子祥,是让蔚子祥能够娶她。

第023节

这个嘱托为难了大家,更为难了蔚子祥——他在乡下已经有了未婚妻,而且他俩正热恋着,就差圆房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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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蔚子祥这个人平日的为人处事就容易较真,他不答应的事说什么也不会点头,答应的事千方百计要办成,按老百姓的话说那叫做守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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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心里矛盾极了,而队长又不肯放松地紧握着她的手,最后象用恳求的目光对他说:“我们是脾性相投的好友,我……就这么一个心愿不能了却,把她托给一个陌生人,我怎能知道他的……品性,妹子嫁人后……不幸福,我怎能瞑目呢……”他看着蔚子祥为难的样子吃力地说,“你人品儿好,待人宽厚,把妹子……托付给你,我放心,就当我是一个牵红线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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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说完象是精疲力尽的样儿,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没有了言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紧握着他的手摇着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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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蔚子祥这样,就有点步责怪蔚子祥:“子祥啊,你的命都是队长给的,还有什么不可以答应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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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还催促他道:“你快答应吧!就那么点小事,你就不能痛快点么?你的命还是队长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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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子祥受着良心的遣责,又受着大家的打劝和责备,于是他流着泪就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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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冬贵看蔚子祥点头答应下来,他握着蔚子祥的手就放心地松开了,手一松,范队长的目光就开始涣散着,象生命的弦在慢慢地磨损与折断,最后头一歪,就在蔚子祥的怀里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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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担架来的时候,大家都痛哭起来,他们依依不舍地把队长放到了担架上。静静地场地上,只听到一片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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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队长救了蔚子祥,而自己却身遭罹难,蔚子祥心里矛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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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昔日的同伴,他为不能兑现自己的诺言而内疚,想想那为他丢失生命的队长他更内疚,面对这些都使他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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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留难舍,他来来回回地往老家跑了几趟,每次他看着昔日的恋人要唉声叹气,心事重重着,依依不舍着,有几次他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怀里,久久地不作声,鼻子发酸着想哭,但他终没有流出泪来。她见他这样,就说:“哥,你为难什么?怎么感觉你总是有心思的样儿,是不是我哪里出错了,让你苦恼。”他摇了一下头,低声说:“是我自个儿找的苦恼事……”他吞吞吐吐地难以出口地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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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他这样又依恋又苦恼的样儿,就给他开心解闷,然而,心事重重的蔚子祥还是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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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为是她的古板让他苦恼,她要让他快乐起来,开朗起来,活泼起来,她能给予他的是一个姑娘的所有珍藏——那也是蔚子祥多年和她相恋后,朝思暮想过的东西,而且,他们说不定哪天结婚就结婚了,那是一线红姻的最后关口——他们现在正牵着手走向那个幸福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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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扶起他来,在他耳边轻轻说:“子祥,你不要那样消沉不振作啊!或许,我们早该拥有自己的世界,我们的世界里有孩子,有小猫、有小狗,有朝朝暮暮的相守,还有说不出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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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情迷幻地说着,而他看着她那清秀的面庞,高挑俊俏的身子,丰腴高耸的,脑子里微微发着热,发疯般地把她揽在怀里,然后,又相拥着来到她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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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应该拥有她。但她纤细的手解开那最后的一颗纽扣时,队长的脸和嘱托霎然划过他的脑际。“不!我不能这样……我不能忘了队长的嘱托……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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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爬在她的身上,把头埋在她的怀里,脸上却是痛苦挣扎的样儿。他久久地不做声,后来低颤着声音说,“不!不能这样……你是个好姑娘,虽然我真心地爱你,我魂牵梦绕都想跟你这样,但我这样,给你的只能是伤害,我不能……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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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边说边按住了她那双热切行动着的小手,把自个儿的衣扣收拢了,又走到一边把她的衣服抱了起来,慎重地一件一件地给她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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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记住……你的。”他颤抖的声音这样说着,在她的唇上深深地吻了一下,象积聚了他所有的爱和热情。然后,他轻声说:“再见了!保重啊!”他就这样说着要快快地走开,他的背后传来了她的哭声,他停顿了一下,但还是坚决地走开了。他的脸上是一脸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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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蔚子祥就咬咬牙狠着心和那位恋人分了手,闪电般地和蔚母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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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在迷雾中的恋人——她,几个月不见他的的踪迹,心里还是实在舍不下他,她一路颠簸,转了几趟车才来到那个白沙坪的煤矿找他,给她开门的却是范冬花。那个刁泼而苛刻的女人,一听说她找未婚夫蔚子祥,看着她清秀的模样,就把她一顿臭骂什么不要脸,什么狐狸精,什么乱找男人。接着就说:“我和蔚子祥是名媒正娶的夫妻,你倒要破坏我们的感情,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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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这么说着,她却哭得没气的样子,他就心酸地掏手帕给她,而他,这时也禁不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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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冬花在旁边看见他们这样,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呵气地骂着他们,什么吊死鬼,什么扫帚星,什么讨债鬼,最后,她看着蔚子祥没有走开的样子,就气势汹汹地喊着蔚子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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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子祥,你差不多了吧?你是不是就要站在哪儿,要那样丢人现眼折辱我?还是要演一出第三者插足的铡美案,要我颜面无存。”

第024节 !

蔚母范冬花是一个身材墩实皮肤白白的四川女人,整个一个辣妹子的形象,能说敢干,因没有念过什么书,没有合适的工作,结婚后只得呆在家里。后来,因为户口不能进城,所以她又回到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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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子祥的父亲在世时,因一些家务杂事常与蔚母范冬花发生龃龉,蔚母发挥了她惯常泼辣的口齿优势,把蔚子祥的老父骂得一败涂地,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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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从小就是个小淘气儿,不是这般花样就是那般花样,只要他瞧看上眼的,就是天塌下来的事他也敢做。他看到爷爷拄着的拐杖象极了西游记中孙猴子手中的金箍棒,听说那能定湖海泛滥,他就撺掇着伙伴们,用小刀削尖了两头,抛到河里做了定海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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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做得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就是玩打仗时,为做司令,他把爷爷用得薄得不能再薄的铝锅当作头盔,当伙伴们过完司令的瘾时,那面锅也成了一个咧嘴儿的漏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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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爷爷老是唠叨来唠叨干去,惹着范冬花不高兴,三言两语不对时,这嘴仗就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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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情况,蔚母的那张嘴是不让人,也不吃亏的,她通常会操着一口四川话说:“辉子再淘气也用不着你那样么,淘小子出好的,他可是你蔚家的人,替你蔚家顶门煊户啊!你的脑子怎么不开窍,三天两头黑着脸,火冒三丈骂孙子,你……你这样子怎么象一个当爷爷的啊?整天和孙子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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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也是一个倔老头,范冬花的话没说上两句,老头子就沉不住气了:“辉子是我孙子,我亲他,但他淘气淘得没个样儿,尽出一些出格的事儿,你不管能行吗?你这当妈的就看不见你儿子的缺点吗?你这样会害了我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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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害你的孙子,那你养他好了,吃喝洗涮你全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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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养?我年轻十岁怎么也不会用你!我这么大年龄了,还得整日看你的脸色行事,我活着也是残喘着为吃一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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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不能够年轻,乘早啊,干脆……别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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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嘛,整个一个不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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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话,爱听不听……”范冬花毫不示弱地说着,在隔壁把衣盆脸盆弄得乒乓响。后来又拉开门说:“你觉着你活得窝囊,你找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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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嘴仗的结果都以老头子在气势上少说两句而告终,也就是说老头子甘愿服输才能平息每次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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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父蔚子祥在外工作,因有可观的收入,蔚母范冬花可以整年不下地,呆在家里缝洗拆补,抚养着四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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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是唯一的一个男孩,也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蔚槐下面有三个妹妹,分别是蔚彩,蔚霞,蔚环。蔚彩在上中学,蔚霞上小学,而年龄最小的蔚环在小学里上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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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桩婚事怨声载道的是蔚母范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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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却偏偏憋着劲儿倔着脾气和她对抗着,儿大不由娘,经蔚槐死缠懒打软泡硬磨,她只好妥协让步把洁净宽绰的三间正房让出做了蔚槐的新房,剩下的四间正房蔚母和三个女儿住了,五间西房做厨房,堆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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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的另一个怨气满腹的事是蔚槐的婚事竟如此简陋,人活一世,就这么轰轰烈烈的一次盛大迎娶婚嫁还被江母林叶儿否决,心里实不是滋味,总觉着他们之间更有什么丑陋的秘密,遮遮掩掩瞒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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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的怨气由一怨变成二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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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那天,大门口的“喜”字,新房的“喜”字,墙上的“喜”字,到处都贴着大红“喜”字,似乎哪里都流泻着喜盈盈的喜色。但惠如阴郁的心始终高兴不起来。相反,是一阵如坐针毡般的惶乱与恐惧、不安,她不知自己将面对的又是怎样的一个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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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完天地,敬完喜酒,惠如就被一整天冷落着,她只有在忐忑不安中静坐到天黑。外面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几位老者正天南地北的聊着一些奇闻怪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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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蔚父进来小坐片刻,寒暄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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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蔚环——蔚槐最小的妹妹也随即进来了,她怯怯地站在惠如的身边,用一双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很久她才小心地说:“嫂子,你真漂亮啊!象画儿上的人,我能摸摸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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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如好笑地说:“行啊!你想摸就摸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能亲你一下吗?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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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叫着她,蔚环嘻嘻地笑了,上去摸着江惠如的脸说:“嫂子,你的皮肤真好啊,那么白那么细。你长得那么漂亮,我感觉我在作梦。”说着说着她又好奇地转过身问江惠如:“嫂子,你的头发为什么弯曲着打着卷儿,是不是漂亮姑娘的头发就打卷儿,我看了一本什么童话小人书,封皮上的小姑娘就是卷着头发,好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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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说着时,把小脸朝江惠如凑过来,惠如亲了她一下说:“你几岁啦?好可爱啊!”蔚环却害羞起来,用小手蒙上双眼说:“我六岁了,妈妈经常骂我累熬,骂我讨厌鬼,还骂我小东西,只吃闲饭的呢!我肯定哪里不可爱了,要不,妈妈会骂我吗?爸爸——我知道我爸爸不可爱的,他经常不回家,妈妈骂他呢!”她还想说什么,就被蔚彩,蔚霞唤走了,蔚彩进来时粗声呵气地骂:“你这个小赤佬,不知道还能躲在这里,好寻你呢!唤了几声都不应,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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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懦懦地看了姐姐一眼,又看看惠如,象是有点不舍的样子。蔚彩就摆正了她的头说:“看什么看!没有见过个人啊?啥事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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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不由皱起了眉头。天完全黑了下来,蔚槐喝得醉醺醺的,一脸灰败地摇晃着、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他的眼睛红红的,用一种温柔的眼睛看着惠如口齿 不清地,含含糊糊地说:“惠子,可能有麻烦了,说什么……你也得忍耐十天,委风点儿,我……我会想办法……带你走!”他把五个手指头立在她的面前,齐刷刷地晃了晃,“就十……天啊!”说完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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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不敢想,往日蔚母那张挖掘机似的眼睛令她想想就生畏、或者说心有余悸。她想扶他去,无奈怎么抬也使不上劲,又怕动了胎气,只好带着一天的疲乏自己和衣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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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无话。但敏感的她总觉得蔚家哪里有说不出的不对劲儿,但她想也想不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第025节

想到蔚母那张并不友善的脸,惠如 默默地谨小慎微地呆了二天,忐忑不安中迎来了第三天。清晨,惠如才洗涮完毕,蔚母蔚父就相继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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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走出来,看着准备做早点的惠如,用她那惯常挖东西似的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冷冷地打量着惠如,然后又不屑地剜了她一眼,不徐不急,阴阴阳阳话中含话地说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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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如,你用不着那么勤快嘛!那个新媳妇才过门就干活啊?你自个儿心里坦然就行。咱们家也没有瞒人骗人的传统,要不,也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你闲着吧,好好养好身体,明年给蔚槐生个儿子就是大功一件,何必急于动手呢!让左邻右舍看见了,知情的嘛,知晓我们家的为人说我们家是好人家,不知晓我们家底细的人呢,还以为我们家虐待新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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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用眼睛的余光斜斜地瞟着她的肚子,似在怀疑和揣测。那眼光带着更深的隐秘象窥探到她灵魂深处的什么似的充满了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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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如悚然而惊,煞白着脸不东知该怎么说,正在她愣怔的当儿,蔚母又缓缓地穷追试探下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是我们中国的老话。我们家的家教都是规规矩矩做事,做人是不会担惊受怕的,哪些骗人害人的狐狸精可是想着法儿勾人呢!你说呢?”如果前面的一句是旁敲侧鼓窥探着奚落她,后面这句话就含有挑衅、嘲讽甚至诋毁的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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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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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惠如尴尬无地自容之时,蔚槐出来了,他伸伸懒腰向蔚母扯着闲话说:“妈啊,想不到你今日也起得这么早。有什么家务事,让惠如和你一起做,该向你学习学习了,你也该带个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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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习?徒弟?我有什么好学的?”她倔倔地说着,用责备的眼光看着儿子。然后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埋怨,“我可不象你们年青人,整个一个葫芦谜,今天才要看电影,明日就亲嘴儿,后天就,不到一个月就结婚,比闪电还快!说怎样就怎样;若不,要死要活抹脖子,刚结婚不到两天就生娃娃,什么样的糟事都做出来,就差挖祖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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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范冬花却看着江惠如又说:“我现在不是不管你的事了吗?你们现在结婚了,明日生孩子也行。家里,有一个要死要活抹脖子的人,我已经够受,再要一个抹脖子的,不是要我的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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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如的神情难堪、沮丧、羞辱到了极点。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泪要流出来似的难受,她背转了身。她感觉有一场风暴正在蔚家上空酝酿着,而且不可抑制地要爆发。

第026节

“妈!妈!妈!你这是说哪里了?”蔚槐看着母亲说着说着又扯上江惠如,急得直叫,恐怕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又说出令江惠如尴尬的事儿来,或者其它别人不知晓,隐藏很久,但一说出又令人们感觉惊天动地令人恐惧的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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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啦?我说啥啦?看到你的那个样儿我就想生气!你娶了媳妇忘了妈啦?你不记得你是吃着谁的奶水长大的啦?现在你翅膀硬了,能飞了,用不着了,就忘恩了?忘本了?良心都背在背上,不说人话了?”象七八十岁的老得稀里糊涂的老太太,她尖刻又良苦用心地说,“蔚槐啊,妈是个活了五六十岁的人,大字不识一笸箩,也不知什么大道理,但是妈就知道你是我的儿子,有什么难开口的事儿可以直说,说错话别人会计较,儿子计较似乎权利不够!你看你,才结婚两天,就胳膊往 外拐,护着别人,和你那不死的老子一个样。我现在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你们势众,我拗不过你们父子,反正自古红颜祸水这句话不假,英雄爱美才送命……”蔚母虽然没啥文化,但她那张嘴不张口则已,一张口就象滔滔不绝。“言多必失。”蔚母那张嘴你不打岔,她能坐在哪儿说上好半天,说到兴头上收拢都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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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那么大年龄了,能不能少说两句?我也是……我跟你实在没有办法,好好的事,到了你嘴上,经你一说,都变味了。”蔚槐无奈地对着母亲说了两声,就拉着惠子向新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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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老了,可心不糊涂,吃得小米比你们喝得凉水都多,谁想蒙我骗我,还嫩得呢!你们撺掇起来糊弄我,欺负我,咱们谁怕谁呀?那个老混蛋,那个老不死的……你们怎么就信他的鬼话……”她埋怨着唠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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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听母亲又这样把父亲今听日一个“老不死的”,明日一个“老不正经的”,后日一个“不要脸的”,就不满地说:“妈,你能不能不骂骂咧咧啊!多少年了,就我爸爸养活着我们全家,可你整日骂得就是我爸。我爸现在就住几天,你能不能让他高高兴兴住上几天,让他心里好受点,舒服点?”蔚槐说着和江惠如进新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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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房后,蔚槐就站在窗前的日光里,用一双灰色的眼睛看着外面,而江惠如却一下坐在沙发里,叹口气。蔚槐见她肚子里有气,没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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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外面玩耍的蔚环看到他俩进屋了,就磨磨蹭蹭溜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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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嫂子,我给你几粒糖吃吧!”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几粒糖,看江惠如没有要的意思,却硬把糖塞到她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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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你好漂亮,我再摸摸你,行吗?”她一脸童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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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摸我,行啊,小淘气!但我能不能亲你一口呢?”江惠如既可笑又可爱地看着这个孩子,学着她歪个小脑袋,还一脸好奇的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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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在一边看着她俩这样,嘿嘿地笑了:“你们两个,真是一对好玩艺儿,怪有趣的。惠如,你什么时候学会这小娃娃们玩的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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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看看大哥,却是一脸的神秘,悄声对着江惠如说:“嫂子,这是咱们俩的秘密,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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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却说:“这么个丫丫故意捣蛋,去去去, 到外面玩去吧!”说着,他把蔚环硬往外面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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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看他那样,就打劝他道:“蔚环这孩子,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你干么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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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朝着蔚槐做了一个鬼脸,说:“哥哥啊,你撵你,我就不告诉你什么秘密,,你就干着急吧!喵!喵喵!”蔚彩学了两声猫叫,调皮地退了出去。

第027节

江惠如从到蔚家的第一天起就感觉蔚家哪里不对劲儿,但到底在哪一点,她也说不来,一些事她确确实实被蒙在鼓里,但她从蔚母那含沙射影的话中,她闻出一种深深埋藏着的火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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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或许蔚母就是那个脾性,说说她,宽宽心,或许蔚母的脾气会改过来,这样,对她好,对蔚母好,对蔚家的每一份子的人来说,何不是一件好事,大家好才是真正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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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江惠如起得晚了点,就听到蔚母在院中扯着嗓子咋咋叫着骂蔚环,边骂还气股股地摔打着什么,什么白吃饭的,累人的药罐子,这么大清早就出来喝凉水,还喝那么多,你就不怕喝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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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弄得稀里哗啦一阵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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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蔚母又说:“你这个不冲懂事的赔钱货,就晓得整日瞎扎藤,这儿挖一个坑,那儿挖一个洞,把地里弄得坑坑洼洼。有那力气你就闲着吧!却偏要做麻烦人的勾当,挖坑挖得满头大汗,是不是还嫌自个儿吃药吃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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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听母亲又这样骂她,就说:“妈,你别那样骂我,我是给你挖金子呢!待我挖出金子,你就不用干活了,做个金人让他干,他不干,我们就用皮鞭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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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可气又可笑,就冷笑了一声,骂蔚环说:“天底下的金子就等你挖呢!等你挖到金子,我家的房子都让你这个小赤佬挖空了,挖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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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不要,爸爸还要呢!大哥、大姐和新嫂嫂都会要。”蔚环童声稚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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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说:“你少说吧!整日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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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蔚环却犯了大忌,她看母亲这样凶巴巴,就想小小地刺激她一下。她看着母亲说:“妈,你怎么整日凶得很,你看我大哥、我新嫂嫂、我爸爸,一个一个比你对我好,特别是我爸爸,还有新嫂嫂,从来都没有骂过我。新嫂嫂才来,我感觉她和和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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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不客气地挖苦说:“新嫂嫂好?那你就让她养活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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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虽小,但听出母亲的话童音不对,就噘着嘴说:“就是吗!我觉着就是这样么——谁都比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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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一听自己养得女儿都反对她了,就有点恼怒,再加上平日的不快,于是盛怒之下一个巴掌就朝蔚环打了过去,说:“你这个小赤佬,比别人就是多点反骨!我养了你这么大,你倒会要这样折塌我,你……你这个……混蛋,我白养你了,养你,还不如养个鸡儿鸭子能护主,养你,倒养出仇来了。”说着还踢了蔚环一脚,“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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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蔚环觉着挨了打受了屈,或许,蔚环真得被打疼了,蔚环捂着腿在外屋嘤嘤嗡嗡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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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气哼哼地骂了蔚环又打了蔚环,就撇下蔚环,心绪杂乱地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择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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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却挨了打没有了脸面似的,坐在地上捂着眼睛一个劲地哭。看样子,没有人拉她,她就整天要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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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看到这儿,觉着自己的心象刺了针似的难受。她知道蔚环的身体不好,整日病病歪歪,她坐在初晨的凉地上,不会再哭出毛病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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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江惠如就走了出来,她先和蔚母打着招呼,说:“妈,早啊!”蔚母却说:“早什么早!你看现在几点了?”说着,兀自埋下头择菜,不再理江惠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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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低下头,悄悄走到蔚环跟前,说:“好妹妹,你别哭啊!你一哭,我们都不知啥滋味,起来,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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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边站边哭边说:“呜呜!嫂子,妈妈打我,妈妈打得我腿都不能走了,我要找爸爸!”江惠如看蔚环这样,就哄着她说:“好了,好了,能走就行了,一家人,妈妈就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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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站起来,边跟着江惠如往新房走,边说:“嫂嫂,我要告我爸,让我爸打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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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敷衍着她没做声,在门槛上择菜的蔚母听了,却是几股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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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看来,蔚环所以说出这样的话,都是江惠如挑唆着这样。蔚槐自从娶了江惠如,就敢跟她作对,老头子蔚子祥平日就跟他作对,现在再加上这个小小的蔚环,说出那般令她气恼的话——她却要那个蔚子祥打自己。于是她恼怒地把择菜笸箩往地上重重一摔,就一板一眼地开了话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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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你们想想,你们靠吃谁靠喝谁过日子呢?整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要和我闹事。打十八岁起,我就嫁到你们蔚家,一个孩子累三年,我整整累了三十几年,好不容易熬盼着你们大了,你们又要这样,我真是命苦啊!想当年,没有住房,你们那个老不死的爷爷,独自住着一个屋子,还嫌你们淘气。我一个女人家,拉扯着你们兄妹四个,在那个团团转着的小屋,放点东西就满满当当,还必须把什么都放进去,柴米油盐酱醋茶,洗衣做饭节省粮,我的甘苦那个知晓了?还有,我累死累活,拉扯着你们,你们的那个父亲,却是那般对我,整年回不了两趟家,说什么工作忙,却是要躲着我,还要回来呕我,每次回来,没有一次不打架,我吃的苦,他哪里体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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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说着说着,她的埋怨话就越说越多,而且她叨着叨着就气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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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那个蔚父,她的心中又升起一 股怨气,“都怪那个老混蛋!过去已经许多年了,还想着法儿折磨我,不让我的眼睛清净点。他年青时,娶了我,梦里还喃叨什么叶儿花儿的,生下你们这么多的累赘,说起来真要气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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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他那个脾性一点也不改,年龄一大把了,还收不回他的狼心狗肺,改不了花花草草的心思,要再弄一个花儿出来,和我进行坚决的斗争,一点也不肯罢休。我这命,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天下竟有这样的事儿,自已折塌我不够,再弄个花枝儿来折辱我,让我里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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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说着象发泄什么愤恨不满似的,又恶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第028节

在屋里的江惠如在窗明几净的屋内看到这一切,但她不明白蔚母这样子做,到底气恼公公蔚子祥哪里不好,听这蔚母这样唠叨公公,觉着蔚母也太那个嘴上没把门,心里不装事,自己的男人竟要这样喧喧囔囔着叨怨,而且对蔚父来说是有失自尊的叨怨,于是,她在屋里就有点呆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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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蔚槐听到蔚环在屋里的床边坐着小声啜泣,他翻转身再也无法入睡,于是他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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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怎么回事?”他打了一个哈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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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的破事儿,又骂蔚环又打了蔚环,还骂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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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边说边转过身来,用何一种疑惑的眼睛看着他,问他:“蔚槐,我没来的时候,你的母亲是不是经常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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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苦笑了一声没作声,他的母亲,他还不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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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蔚槐就说:“一家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妈就是那张嘴,太烂,也难怪她,从小没有了父母,跟着舅舅沿街乞讨,受尽罪。我舅脾性还可以,我妈可不行。她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那嘴吧天生要强,不让人,什么事有时还能说得头头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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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听到蔚槐这么说,对蔚母范冬花肃然起敬,心想:蔚母真是一个了有起的人呢,在旧社会敢跟财主讲理,实是巾帼英雄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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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听哥哥这样说起妈妈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觉着蔚母的形象在她心里高大起来,了不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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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她看着众人都不说话了,想想母亲打她的那个可怕样子,睁着迷惑不解的眼睛问蔚槐,说:“哥呀,咱妈那么厉害,可是咱们也不是财主,咱妈为啥要整日发脾气,还骂人,可会骂了,还骂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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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为你调皮了,就需要咱妈骂一骂,骂一次你,你就会少犯错误,日子多了,你就长大了,懂事了,不调皮了,不乱折腾了。”蔚槐这样劝诱着蔚环时,他的嘴角不由溢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而江惠如却忍着笑背转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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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看他们那样,就有上当的感觉,她气哼哼地说:“大哥,你骗人!骗人是要割舌头的!”说着,也不哭了,也不顾自己脸上的泪痕斑迹了,撒开腿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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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风,蔚环站在门外却低着头不回屋里。蔚槐看她那样,凑近窗前看看她,一半好笑一半担心地说:“这个死丫头,就是这个倔脾气,跟了咱妈,受了气就折腾自己的身体,她的那个病……”他絮叨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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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的江惠如已心知肚明,返身就出了屋门,对在寒风中靠墙站着,又在墙上用指甲抠着墙皮的蔚环说:“好妹妹,你就不要使性子吧!这么寒的天,你是不是不要命了?”说着就拉着她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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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小丫头却倔强着,理也不理江惠如,躲避着江惠如,还说:“我妈打我,我就这样着,让她打死我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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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丫头,你这是自己折踏你自个儿。你看你刚才多乖,嫂嫂拉你进屋,你就痛痛快快进屋了,屋里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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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蔚环却躲到另一边,江惠如只好又拉她。小小的蔚环却又说:“我长这么大,妈妈整日就样骂我,从来没有对我好过。妈妈不对,从来也不给我道歉,反正受着妈的气,我……不如死了吧!”说着说着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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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在屋外又拉又劝说蔚环,在屋里做饭的蔚母看到了,本来心里就酸不溜秋又复杂,看到江惠如出来拉蔚环,蔚母心里的那个无名之火啊,从蔚环身上发到江惠如的身上,霎时,她不可自抑的那股火爆脾气又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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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她把厨房里的餐具弄得叮当作响,大声嚷嚷着说:“这个家就是我一个坏人,你们都是好人!不一样的好人!你们一个鼻孔里出气,我这多年的心血和曲辱,竟动不了你们的一点良知,你们的心都坏了,臭得不能闻,臭得狗都不吃。我现在才明白,这个老混蛋,这个老杂种,都灌输了你们什么!他在家,你们就都随和着他,好多事都跟我作对.他一直在糊弄我,你们也跟着糊弄我.现在,你们要死要活,合伙再弄一个花枝儿来,把我蒙在鼓里,全听你们这样摆弄我,你们这是……敢情让下一代,再续起他那未得逞的鸳鸯梦呢!——就怎么眼来眉去在我眼前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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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说着时,江惠如从她的口中似乎听出了什么,她撇下蔚环,独自一个人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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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这样说,蔚槐似乎 听到了,再看看江惠如进屋时一脸的不高兴,就从她的眉宇间窥出了什么:“惠子,蔚环怎么没有进来。”蔚槐这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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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说:“那个样子,不知谁得罪她了?我听她不知又骂谁,好象全家人都骂上了,所以,我觉着自己还是走开好,所以我就回来了。”江惠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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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叹口气没做声,江惠如看他那样,就又说:“骂人,怎么又骂花枝儿什么的,谁是花枝儿?难道她是骂我吗?我可没得罪她……”

第029节

蔚槐听江惠如这样说,却是一惊,又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儿说:“我妈就是那样,整天就那么着想骂人,我们做儿女的,是没有办法,只能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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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却说:“那样,自己的亲人不计较,外人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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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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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却又说:“如果她那样没来由地骂我,我可不习惯,也受不了。我长这么大,我没有挨过我妈几次骂,而且,我妈骂我都是轻轻的,不用心思根本不知她在骂我,我有时幡悟一下才知我妈骂了我。还有,在我记忆里,我妈根本没有打过我。”江惠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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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住“你来我家,是到了另一个环境,你自己就得想办法适应环境,而不能让环境适应你。当然,以前我就和你说过,你只要在这儿能够呆够日子,一切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的天地……你可要……要忍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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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这么叨叨着,只听蔚母在外面又打上蔚环了,边打边嚷嚷着说:“你这个讨债鬼,你这个受气包,你怎么就不去死!今天,你是看着有人帮你了,你才这样对付我,惹我生气。你这样子,我恨不得剥了你的皮!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哪里亏待你了,你竟要倒搭我一耙,是我养人养出畜生来了,翅膀没硬,还没飞呢,竟要和我作对,和我呕气。”蔚母这样说着,挥着手就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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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见了,急急地跑了出来,又拉母亲又说:“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呢?小妹从小就病病歪歪,你这样,她的病能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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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看蔚槐过来拉她,气急不堪的样儿,边挣扎边说:“你滚蛋吧!我管教我那不成器的闺女,也不是管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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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听母亲这样说,小小的年纪竟张口说:“哥,你别拉妈,让她打死我好了,我在家里经常被骂,没有一天能……我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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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看母亲又这样瞎扯着没完没了,心想只有把母亲平息了,蔚环那儿就好办了,于是说:“妈,你也不用和她较真、生气,妹妹就是年龄小,不懂事,再大点,她就不这样倔了。你的女儿,你看着都长这么大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走吧,走吧,回屋吧,小心着凉。”他推着母亲的肩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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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蔚母却左右扭动着要甩掉蔚槐的手,可是蔚槐的手却铁钳似的怎么也挣不脱,蔚母又着急又气愤,又羞又怒,又使劲地挣了几下,然而,蔚槐的那双手却牢牢地捆着她般不能动弹,于是蔚母恼怒起来,把对蔚环的急愤又转移到了蔚槐的身上,她大声喝斥着蔚槐:“你这个混蛋,你也不是个人!你长那么大了,只顾着自个儿,一点也不顾我的感受,跟着你爹一块儿算计我,还要给我安一个花枝儿,折损我,我的命怎么就是这样,上辈子苦了自己,下辈子还是苦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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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听母亲又来了,急得团团转,说:“妈!妈!你能不能少说几句,这事还有没有完?你这样,蔚环会发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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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蔚母却说:“她犯病?她死了才好!省得这些花花枝枝折损我,跟着你那个混蛋老子,整天就要这样。那个老混蛋,我恨不得宰了他,什么都要以他的性儿来,弄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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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听母亲这样口不饶人,开口一个花枝儿,闭口一个花枝儿,就不由心里发闷发急,他皱着眉头大叫:“妈!妈!你那么大的年纪了,在这一些事上能不能放松一下自己啊!你……嘴上这么胡骂乱说,你留点……口德好不好?别瞎叨叨着乱撕脸面,你不在意,我们还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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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却苛刻地冷笑道:“在意?你们在意?你们在意就不能做这样的事——一个个看似文质彬彬,却要装了一肚子坏水儿。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在你们这儿却是老子邪门,儿子也邪门,你们就那般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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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听母亲又胡搅蛮缠骂骂咧咧说不清楚,气恼地说:“妈,我再和你说说,你就留点……口德吧!你这样着,我们都在你的舌头底下难做人啊!别乱骂了,啊?”蔚槐看着母亲,近似央求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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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可不管别人怎么着,她甚至淡泊了儿子的央求,淡漠了儿子的存在,淡漠了女儿的存在,要把自己的一腔的恼怒与愤恨统统地泼撒出去,而且是针对丈夫蔚子祥。她气势汹汹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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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槐啊,你说什么叫口德?你老娘不懂这个,但老娘只知你们那个看似文皱皱,见人一面笑着的老子是个混帐王八蛋!他缺德,缺大德!为一桩事他多年一直折磨我,不理我。现在……你又那样着不听我的话,要死不活的听着他的馊主意,这一下就可他的心了,合他的意了,他不言语了——他这是折磨老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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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愤愤地怒嚷怒斥着,“在这个家,我给你们打理这,打理那,洗洗刷刷,缝缝补补,柴米油盐粮醋茶,哪些事不得心,可你们……你们是贵人,要脸,要那张人皮。你老娘大字不识一个,受了你们的糊弄,还不允许说一下?蔚槐啊,你越是妈妈妈的叫我,我越是心里难受,你们以后别叫!以后,你也别寻死寻活着,我还不上你们的当了!过去的一切,我已经……现在,老娘心里郁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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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的那张脸在蔚母发泄般的责骂声中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他气急地大喊:“妈!妈啊!你怎么能这样讲话呢?我们才结婚你就这样闹哄哄地扰人。我是你的儿子,多少年了,向来没有说过你什么,知道你心里也有难受的地方。今日,我那样说你,也是气 急你那样子,我说得话有点过头了,可你骂来闹去的,什么恶毒你骂什么,这样下去,这还叫家吗?你只图自己嘴巴痛快,只图自己心上解气,别人听了,出去捕风捉影给我们说闲话,你还让我活不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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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冷冷然漠漠然地说:“哼!活不活!谁知道你们活不活?你们那么大的人了,难道活不活的事还要问我不成?我都快成你们全家的全职保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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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只知道自己,有谁知道我心里好活不好活啊?你们关心过我吗?你们——你们知道什么啊?”蔚母一脸蛮横而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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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就是这……”蔚槐似在压抑心中奔涌而出的火焰,她强拉过母亲,连拉带抱的把母亲弄到西边的西厢房去了。

第030节

蔚母在西厢房骂骂咧咧几句就不做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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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看母亲的情绪稳定下来,就出去拉蔚环,蔚环还是不情愿的样子。蔚槐看小妹还是不开窍,就变了脸色嗔怒道:“你这个不懂事的,惹得祸还小啊?你这样,把全家人都弄得不开心,你还要怎样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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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嘴里发出沉闷而又不乐意的呼哧声,说:“不嘛!不嘛!我就不……”蔚槐看小妹这样倔强,就把小妹抱起来硬生生地扛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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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霞正在起床,看到蔚槐扛进又扭又闹的蔚环,就说:“哥啊,你怎么脸皮那么厚?一大清早就往我们屋里跑,你这是干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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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把蔚环放在床上,喘口野气说:“我愿意跑么?都怪这个不要命的,一大清早就和妈较劲,真是气得我没说,直到妈把咱们都骂个够,她还是那样倔强,我……我恨不得打她几个耳光子,害得你婶子都受了窝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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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霞听了,却大惊小怪地说蔚环:“你这个催命鬼,昨夜梦到鬼了,还是中了邪了,大清早就和咱妈吵。妈那个样子,你也是不是不知道,干么犯糊涂,自个儿找不乐意?小妹,我可真佩服你,咱左邻右舍都知道咱妈那样,你偏要跟她较真,那不是自讨苦吃吗?在妈哪里,越较真的人越没有真,越讲道理的人越讲不清。她那人啊,除了她的一腔所愿,就是那么一肚子的瞎热情,她心里有芥蒂的人和事,说什么也解不开她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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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被哥哥摞在床上,兀自嘤嘤凄凄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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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哭声把正在睡着的蔚彩给吵醒了,蔚彩转个身,没好气地说:“吵死了!一大清早就又哭又叫的,连个安稳觉也睡不上,再哭,我们都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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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听大姐这样说自己,就说:“那你就不要理我了,你们都不要理我,如意了咱妈的心愿,反正在你们的心里,我是老小,老受你们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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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彩听小妹这样说,就好奇又恶作剧地爬起来,用手搔着她的痒说:“小妹,你什么时候改脾气了,以前,可是乖乖的,从来不晓得反抗,今日可一下成了巾帼英雄,敢跟咱妈都顶上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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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环在蔚彩手下反抗着,强忍着,快快地逃离了蔚彩的作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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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彩看小妹这样,再看看在门口看着窗外的蔚槐,蔚槐那样儿象一个守望者。蔚彩说:“哥啊,我要起床了,你怎么还呆在这儿不走?你是不是要把我憋死在床上啊?那有你这样的哥啊?去去去,守着蔚环有什么用,还是陪你老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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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如梦方醒地转过身,似有一言难尽的样儿,他不放心地说:“彩儿啊,大哥和你说个事儿。你和妹妹和哥咱们没得说,从小打闹玩笑出来的。可是,你嫂子她有点心细,你们又是大大咧咧没规矩惯了,和她说话别伤着她,也可别惹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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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点燃一支香烟,兀自吸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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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啊,你还不知道你的妹子们?整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惯了,哪有那么多的心思跟她这样那样啊!”蔚霞回过头来,又向着蔚彩道,“是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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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彩看哥哥不耐烦,对蔚霞说:“哥哥怎么一结婚就变了样儿,以前,咱哥可不是这个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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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霞说:“你不听人家说,老婆老婆穿衣吃饭,人家咱哥将来的衣食要全靠老婆来打理,他能不关心着老婆吗?”蔚霞向蔚彩伸伸舌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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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如油煎般坐在哪儿,不知该怎样面对这忽如而来的意外之事,朦胧的意识中她总觉着蔚母的所作所为跟自己的母亲有关,若不开口一个叶儿花儿的,闭口一个花枝儿,蔚母这是把多年承受的苦涩向她身上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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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潸然泪下,她想走,跑到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大哭一场,但她想想蔚槐的千叮万嘱,还是默默地擦干了眼泪,她不能辜负蔚槐的一翻良苦用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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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会儿,传过来一阵咳嗽声,门窗撞击声,江惠如知道这是蔚父起床了。果不然,一觉就安静睡到天明的蔚父神定气宁地走了出来,他若无其事地洗脸涮牙,大度不惊地走来走去叫着女儿们快起,好象蔚母的争吵斥骂是另一个世界里和他无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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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路过西厢房时,他隔着窗明几净的玻璃象有意识地乜斜一眼,有所顾忌的样子,接着紧走几,就象一只偷嘴吃的耗子,走过空无一人的院子,急慌慌地直奔一个藏身的地方去,其实,他也没去哪儿,他是直奔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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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母和大家生了一会儿气,撇下这一切,只顾在西厢房里高声骂着解气,叮叮当当做早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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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心有所动地看着这一切,有说不出的百味纷呈感。从蔚父的行迹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很有内涵修养的人,只是为维护什么而又不得不妥协屈从的样子。但她潜意识里又体味到那表面的平稳和忍耐下面似压着一个火山,随着承受力的逐渐加剧和变化总有一天会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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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槐进来时把江惠如吓了一跳,她正沉思于独自的猜思测想中。蔚槐面带不安而又难堪地看她一眼,把手中的半截烟摁灭在烟缸里,他长吁短叹地象才做完一项艰巨的工程,那份疲惫,那份揪心,那份无奈明显地压着他的心身。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头很久地靠着垫背,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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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太阳光一点一点随着鸟雀的聒噪越来越明晃地辐射进来,他的半截阴影如凝固般透过窗玻璃直直地躺在脚下的地上。在这个浓烟惨雾包裹着的蔚家的 上空,这个小屋暂时是安宁的,祥和的,而且还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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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的,象掩饰什么似的,蔚槐又拿出一支烟,把它放在嘴上,这支烟,是蔚槐今天的第三支烟了。他点燃了烟,用迷雾般的眼神望着江惠如,说:“惠子,有什么事,你可别放在心上。在我们家要想快活点,就得把心放宽了,把一些不快的事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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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惠如看他那样,没做声,只是玩着手里的一个杯子,后来听他说,又胡乱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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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家,一个不可理喻的家,蔚家的人又是那么一个个不同性情的人,真是怪事。

第031节

早上风波过去后,蔚家一家象是平静了许多,不仅蔚环平静了,连蔚母也平静了。 一天里,蔚彩蔚霞进进出出歌喉亮相,不时相互骂一句,踢一脚,还要笑得浑身乱颤着抖着一团。蔚环哭过一阵,赌气一阵,这时也躲在屋里看开了小人书,她看得那么出神,那么入迷,引得蔚彩、蔚霞大骂她傻瓜一个。

中午吃饭时蔚霞把蔚环的饭碗也端过来,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顿,说:“你这个死丫头,整个一个懒断筋,妈就那么骂了你一句,你就不吃饭!还得我亲自给你端饭,象雇了不花钱的丫环……”

蔚环象是饿了,也不吭声,端起饭就吃。

蔚环边吃边说:“我也没让人给我端饭来,端来了,我就吃了,省得你们说我不知好歹。”

蔚霞说:“小妹,我什么时读候说你不识好歹了?”她说着团团围了蔚环,端祥着她说:“蔚环啊,我发现我是出力不讨好,好心给你端了饭,你却还要那么耿耿于怀,记着我的不好。你怎么就不想想我的好啊!”

蔚环却拉了脸,硬生硬气地说:“你有什么好?你还不是和妈一个鼻孔里出气,专拣我这个软绵绵的小虫儿捏。”

她这么一说,蔚霞却急得跺着脚说:“蔚环啊,你的良心狗吃了,我端饭可是为你好,你怎么不讲理。”蔚彩这样说着,故意要夺蔚环的饭碗,蔚环却嘻笑一声,把饭揣在自己的怀里。

“你有一碗饭吃不够吗?这碗饭你要倒到你的里去啊?”蔚环急急地说,想着自己一急“”也说出来了,嘻嘻的又笑了。

蔚霞气不打一处来,乱指着蔚环的嘴和鼻子说:“你才是吃饭呢!这是,哪是,你浑身上下都是。”

蔚环说:“二姐,你比我大,你这么十七、八岁的人了,还说脏话。你不要急,想吃这碗饭,我给你便是了。”

蔚霞说:“那也好,我左手一碗饭,右手饭一碗,想怎么吃怎么吃。”

蔚环把她的碗给蔚霞递去,嘴里嘟囔着说:“你那样子,吃成朱八戒才好。”

蔚霞把两个碗放在自己跟前,故意这个碗吃一口,那个碗再吃一口,把嘴巴叭嗒得分外响,故意气蔚环。

蔚环说:“姐啊,你看你,人有那么吃得吗?你那样子象一个楞头楞脑的猪罗……”

蔚霞听蔚环这么说,手里的筷子僵僵地立在空中,把蔚环的饭碗又推给蔚环,说:“我才不吃你的剩饭,那和喂猪差不多。”

蔚霞听了,却看着蔚彩说:“姐啊,我已经给人家端了。”

蔚彩说:“你给环儿端了饭,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又端一碗。”

蔚环看蔚彩也给她端过饭来,一脸的得意,说:“那太好了,那碗正好分着吃,谁也不用跑着添饭了。”

蔚彩双手搓着烫了的手,说:“我发现啊,环儿啊,真有福气,遇上事儿谁都心疼,这个死妮子,饭还端二份,我要是她就好了……”

蔚环说:“姐啊,那样最好了。那样,我就可以骂你了,不吃饭骂,不洗菜骂,不干活儿骂,我不顺心还可以骂。”

蔚彩说:“你这个屁猴子,看我不高兴了,把你的舌头缝了,嘴巴堵了,让你再胡说八道。”

蔚霞听蔚彩这样说,狎昵地看着蔚环。蔚环哈地笑了,说:“我要变成哑巴,你们就活不出来了,咱哥不揍死你们才怪。”

第二天,早上,江惠如起来正在收拾屋子,蔚槐从外面回来,他神神秘秘地来到她身边,把嘴巴贴在江惠如的耳边说:“惠子,咱们县城的小屋我买下来了。”

江惠如听他喜形于色的样子,低声问:“多少钱呢?把你高兴成这样。”

蔚槐伸出两个指头晃晃,又说:“还差四千块钱,但这已不成问题。我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家了。”

说着身子向江惠如贴上来,江惠如没躲,但也没吭声。

两人站在窗明几净的屋内嘀咕起来。

一会儿,蔚彩,蔚霞都相继起来了,蔚环也起来了。蔚环又开始在院子里瞎挖着什么,又向那坑里扔了一点什么,她又是用水浇,又是用铲填沟。蔚彩蔚霞看她那样,她俩就粗声大气地问她:

“环儿,你刚才干啥?”

蔚环有点胆怯地说:“我种了……人参果了,有粒种籽象人参果籽籽,所以,我把它种在咱家院子里,等长上几年,我们就吃上果子了。到那时,吃一个果子多活几年,我们家的人都年轻着,吃了它,我们就长生不老了。”

“什么话!”蔚彩有点好笑地说:“真是痴人说疯话,那有什么长参果啊?”

蔚环却坚持着说:“有啊,小人书上就这么说。我拾到一个圆圆满的种籽,我这么看也觉着它是一粒人参果籽,所以我就把它种在院子里了。”

江惠如看着蔚环那样,好笑地对蔚槐说:“这个蔚环的想象力够丰富,真是一个有趣的孩子。”

正这么说着,却听蔚彩取笑训斥蔚环:“你这个小赤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有人参果,还能轮到你种吗?”

蔚环却傻不楞腾地说:“为什么不能啊?我拣到它种上就是我的。”

蔚彩不耐烦地说:“去去去,你这个傻瓜,什么都能种啊?”

蔚环不知所以然的样儿站在 哪儿不知所措,蔚彩就又笑骂蔚环的无知与笨拙:“真是一个不开窍的小毛驴,什么都要种,什么都种,脑袋出了毛病了。”

蔚霞听大姐这么说蔚环,把手伸过来,摸着她的头说:“环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干么老是这么挖啊挖啊的,你不嫌累吗?”

蔚环听二姐这样说,却有点不解地看着二姐,又有点茫然地看看大姐,说:“我就是这样,就觉着能种出什么稀罕的东西来,所以啊,我就种种种种,一直种下去。去年,我就种出一棵人参树来——咱们这儿从来没有的那种树,才小芽芽那么大,不想我去了一趟地里,就让咱妈给拨了。”

第032节

这么一说,蔚彩想了起来,说:“我记起来了,你那次,是哭了的,把咱妈追来追去要妈赔你的人参树,对吗?”

蔚环说:“那是我好不容易长了几天才那样,妈骂我还不算,连根都拨了,咱妈不赔谁赔?”

“可咱哥给你钱了!”

“那算什么?可是我的人参果等了那么天,长了那么天,就一下被妈拨没了,你们不心疼,我心疼。www.16wx.com”蔚环说。

蔚彩听蔚环说出“心疼”两外字,扑嗤一声笑了,说:“怪不得咱妈骂你讨债鬼呢,你那样,把咱妈给逼急了,咱妈能不骂你啊!”

蔚环听姐姐这样说,就有点担心地说:“我的人参树,再也不能让你们挖走了。”她说完,就跳到那个堆积如山的土堆最高处,又轻轻地踩了踩,把周围捋平了。

上幼儿园的蔚环干完这一切,就懦懦地站在一片暖融融的阳光里,望着远处的青山,看了好一会儿,她带着好奇的神情,稚稚嫩嫩问涮牙的蔚彩:“大姐啊,我有个问题怎么也想不明白,想破脑子也不明白:这山是怎么来的呢?是不是那个乌龟精从好远的地方背过来的呢?”

“去去去,连这个都不懂……”她带着不耐烦的劲儿。

蔚环碰了钉子并不恢心,她就背转了方向,她一步一步走到蔚霞的跟前,对正在剥葱的蔚霞,不甘心地问:“二姐,哪山上的狼是怎么有的啊?是被狼妈妈撵出来的吗?”

蔚霞一把揽过蔚环,在她胖嘟嘟、嫩的脸上亲一口,说:“小笨蛋,你连这都不懂呀?狼当然是从狼崽儿来的嘛,狼崽儿又是从狼妈妈肚子里养出来的罢!”

“那狼妈妈呢?”“那狼妈妈自然是狼妈妈的妈妈生的罢!”蔚环抓耳搔腮象是要问个究里而别人又不得要领的样儿,后来她想了好一阵才说:“我是问我们地球上的第一只狼嘛,我也没说狼儿子狼崽儿啊?”

“这个……这个……”蔚霞为难地看着她,皱着眉说,“最先的狼妈妈自然是从山上长出来的罢!长出来就野心大了,到处跑啊窜啊的,后来它的崽儿也跑开来,世界上就到处有了狼了。”

“噢——,我明白了,狼也能长啊,象那个树啊,草啊的从土里自己长出来。以后就一直长,长长长,长得满世界跑。”

“对呀,就象你慢慢长这么大的呀!以后就有了小蔚环,小小蔚环了,小小小,小得不能再小的蔚环。”

“二姐,你说错了!没有那么小的我啊!再小,就成了母指姑娘了。老师说,人是没有那么小的。”

“那不和你一点一点长成这么大一样吗?”蔚霞一脸和气。

蔚环恍然大悟地说:“二姐,你这么一说,我现在明白了!你说长,就象我在妈妈的肚子里,长啊长啊,一直长成小娃娃,后来被生下来,还小,就一直慢慢地长啊长啊,就这么大了!原来,狼妈妈的狼妈妈的狼妈妈的妈是大山啊!”蔚环稚声稚气地说。

“你这个小笨蛋!”蔚霞看着童心纯洁又自鸣得意的蔚环笑了。

听到姐妹俩的对话,江惠如却笑不出来,蔚槐也没笑,但气氛活跃了不少。蔚槐安祥地温和地看着她:“惠子,这就是我的家,别……什么事都往心里揽,你忍耐点;啥事都有我呢,挨过这十天就自由了。记住啊!要不,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和我妈的关系了……”

江惠如默默地看着他,又点点头。

蔚母自从那次喧闹后把胸中的怨气、怒气和一些不满的情绪统统渲泄后,几天不声不响的,看似很平静的样子。

家对他来说,只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旅店,在外寄居飘泊腻了偶而停留的一块栖息地。那儿有他的苗圃,有他的老屋,那将是他退休后赖以休憩的地方。

但这个家又是怎样的一个家啊!他每次回来,小住不了几天总是在妻子不满的唠叨声中和责骂声中带着不快的情绪怏怏而去。

因为蔚母总是象自个儿有理,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地绕着弯儿挑剔他在家中的失职,就是挑剔他的窝囊,跟了他多少年了,连全家的户口都转不到城里,一串一串的理由逼得蔚父还不了口。

即使能和和气气地坐着聊聊天,但聊着聊着蔚母的老毛病就又犯了,不知不觉竟加蔚父过去和恋人的事吃醋般地拿来重提,她调侃他说:“子祥啊,看样子我们是越来越不般配了,你越来越年轻,而我越来越老,我的老龄化换得你的年轻化,我是心力都不支,配不上用场;你却心有余力也足,常年在外养得一身好膘,闲着多可惜啊!现在不能泡妞,不能抱花枝儿,要不,我给你弄几个美媚儿去……”

蔚子祥看妻子一眼,故装平平淡淡的样子说:“可以啊!你选美的时候可得操心点了,最好是选一些嫩枝儿。”蔚子祥用嘲讽的眼光看着范冬花那水桶般粗壮的身材,“腰圆膀粗五大三粗皱巴巴的我可不要啊……”

“那你要花枝儿吧,又细又嫩,爬在身上既有人儿,也有身儿。”范冬花一语双关地,嘴角含着那抹冷笑看似笑吟吟地说,“那样子就好了,解了你的相思苦,要不,整日花儿叶儿的空叫,让人多心疼啊,只是记着,你可别太玩疯了,闪了腰可不是闹着玩的,家里的米筒等你填塞呢,你的儿和女正眼巴巴等着你,要你尽该尽的义务呢……”

她这样反击着,俩人的矛盾就不知不觉在这看似闲谈,其实是句句争斗的气氛中又渐渐加深,把原来拉近的距离又不知不觉又拉远拉远,直到蔚子祥万般无奈地远远躲开她为妙。

“我在这个家,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个角色?”蔚子祥愤恨不平地质问她。

“那按你的所作所为,还有哪些形成的事实,你该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呢?”

“请你有点宽容的心好不好?”

“我不是没有宽容过人,但我 宽容人,别人会拿刀子捅我的心。蔚子祥,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你倒常有理。你不说说你的所作所为。”

“我就是这样说话,这样认理儿。你觉着我老得不中用了,可以告我去!”

“你……”蔚子祥气恼而又羞怒地住了口,“好吧好吧,你有理,你常有理儿!”

“我懒得理你!”她照样冷冷地说。

第033节

其实,这只是他们在一起时一个小小的画面,那些零零碎碎的冷言嘲讽从范冬花的嘴里出来,蔚父注定要忍受许多,这使他又恼又羞,总以为蔚母揪着他过去的过去不放,两人说着说着就吵啊闹啊的没有了完结。

这令蔚父很恼火也很灰心,日久对家的渴望也就淡淡的,冷冷的了。家,对于他来说是个是非之地,是块难以启齿的**之地,也是一切令他痛苦的发源地,但他又不得不回来去承担自己作父亲作丈夫的责任。

妻子范冬花和蔚父由于感情的隔亥已分居多年。过去的日子一直在情似物非醒梦参半的日子中得过且过,各自的感情慰藉象飘来飘去的烟云,动荡着几乎捉摸不到。自从小女儿蔚环出生后,两人的感情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反而又分居了。

江惠如呆在蔚家,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就这$第*一*文*学*首*发$样翻着日历,在心中掰着指头数着,终于挨到了第七天。

几天里她几乎啥的行动都没西有,她怕蔚母碍眼着再生出一些说不出名目的“戏”来,凭感觉她觉着蔚母能做出别人脸面上更难堪的事来,那样就更不好说了,那只能给蔚槐难堪,辜负了他的一翻好意。

这七天里,蔚母见她几乎是不吭不哈的,看到她就耷拉下眼皮,一副周边一无所物的模样儿,有时说话也是和她的女儿,儿子叨家常。

她经常说的是,你们说,梁家的憨儿看上去那么傻不拉几的,还会不要生了娃娃的媳妇,闹着离婚,不是鬼迷心窍范了“煞疯”啊?赵家的儿子才那么小不顶点的,上初三的级吧,倒会伙同了同学把人家学校门口的商店给抢劫了,店主有了疑心通知了派出所。

这三个学生就是不说,后来挨了警棍的修理才招了供。

还有,蔚母搬着手指头一板一眼数落说,钟家的那个水灵样的闺女,咋就跟着一个外地人跑了呢,虽然外地人和和气气的一派斯文,但他都能做她的爹了。

蔚母坐在哪里想起什么说什么,零零碎碎的,但她对蔚父蔚子祥的态度是冷漠漠的,对儿媳惠如的神情也是冷漠漠的,好象他俩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又似可有可无的人物。江惠如注意到有几次蔚父想进新房里聊,但又怕什么,顾忌着什么,最后迟疑着把停顿在门口的脚步又缓缓地移开了。

江惠如知道这是慑于蔚母的威力,蔚父不得不知难而退了,他大度地回到那间属于他的小屋。但凭着感觉,她又觉着他与蔚母间还隐藏着她不知道的一些鲜闻与故事,包括一些**的东西。她觉着蔚父神秘极了。

临近中午,大家七手八脚在厨房里帮忙。

蔚母坐在一张木椅上,威仪的目光象扫描器似的从每一个人的身上筛过来筛过去,她的表情是严肃的、凛然的,那神情近似严冬扯着的西北风,漫无目的地扫荡着而又困绕于某一偏僻固定的角落,在徘徊且又蓄心积累地锁定。

蔚霞忙着洗菜,蔚彩在围着围裙在掌厨。厨灶里火光熊熊,汽雾升腾,蓝色的火苗轻盈地舔着锅底,锅里哧啦哧啦地响着。

蔚彩端起锅翻腾了两下,又用勺把锅边的菜往里掖着按了几下,但皱着的眉象有什么心思,她看看外屋肃然端正着的母亲终于没有张口。

这时,连小小的蔚环也从母亲那张阴沉的不吭声的脸上,和她紧皱着的眉,象觑出了什么端倪,她觉着有一场大的风雨即将来临,所以她知趣地怯怯地退到蔚霞旁边去看。蔚霞一会儿拿菜,一会儿又放水,即使蔚环帮了她的倒忙也无声无息地不言语——蔚母不在旁边倒也省了挨训。

开饭了,大家陆陆续续都走到饭桌上坐下,蔚槐准备端了碗夹了菜给江惠如送,他和母亲说惠如的身体不大舒服。蔚母看看他,不屑地但又冷眉冷眼地说:“你家那口呢?今天又不出来吃饭了?不是睡得什么都不知晓了,还没起床吧?”蔚槐说:“她昨夜不舒服,整宿都没睡,就让她……”话未说完,江惠如走了进来。“妈,让你们久等了……”她一脸疲惫却充满歉意地说着,懦懦地从蔚槐的手中接过碗来,在一张座凳上坐下来。

“哼!你们现在年青人,要规没规,要矩没矩,要不是吃饭催着,是不是要睡到晚上啊?那个老东西就不是个人,回来多少天了,竟没有一天能早早起床,还冷着个脸,不知给谁看!今日不舒服,明日不舒服,这个家的人都比我老!我一日三餐伺候着你们,你们倒整日病病歪歪的,是不是让我这个老婆子亲自端饭喂你们啊?我这是请回你们姑爷爷姑奶奶来了,变着法儿闹腾我!”

这时蔚槐听母亲这样说就着急了,他变了声儿求饶般大喊:“妈!妈!你别唠叨别人,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啊,要生气你就向我发脾气好了!”

蔚母却横眉竖目瞪圆了眼睛:“你少在这儿扯蛋!我还没有死,你是不是要让我死在你手里啊?你……你……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平日,我是怎么说着来着,一点都不听话,你这是成心用锥子扎我的心啊!”她嘴唇翕动着,手指一指一掇着,象心底隐藏了一座雾气腾腾的活火山,随着的起伏把一腔的污秽——一肚子的怨愤、气恼、与痛恨要一古脑儿都扯了出来。

江惠如不知所措地坐在哪儿,脸色煞白着嘴唇哆嗦着,伸出的手竟颤颤巍巍得捧不牢饭碗,只听“哗啦”一声,她的碗掉在地上。她的表情急骤地复杂地变 化着,心中的压抑、凄苦与委曲把她紧紧夹裹在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深渊中。

“摔碗了?我还没有说你,你就受不住了?”蔚母冷冷地一脸义愤地数说道,“让外人站在公平的立场上,咱们看看谁不讲理!我活了五十多岁了,见过的世面比你们喝过的水都多,你们竟然摔碗,这不是打我的老脸吗?”蔚母不依不饶着说。江惠如捂着脸哭泣着一个转身就走了。

“妈!你这是……啥都不能体谅!那么大的年纪了也是……”蔚槐气急地跺着脚,不平地看了母亲一眼,转身就要追。

蔚母范冬花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说:“你回来!别走!”

第034节

蔚槐有点恼火地看着母亲说:“妈,我看看惠子,你们先吃吧!她身体不舒服。

范冬花的脸更拉长了,说:“她不舒服,别人就舒服了?活个人,那有她那样娇气。我只是说了几句,她就把碗一扔,她这是跟我呕气,跟我较劲。”

“妈,不是那样的。”

“哪是什么样子的?”

蔚槐跺着脚说:“都怪你的加那张嘴,没把门儿,整天胡骂乱训,就知道瞎说。”

“放屁!老娘活了五十多了,我说说什么事儿就是瞎说了?”范冬花咄咄逼人地说。

“可是,你那是话吗?谁能接受了你的话?你这是成心找茬!”

“什么?找茬?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

蔚槐要走,范冬花一把扯住他说:“$第*一*文*学*首*发$你回来!”

蔚槐说:“我不想跟你说。”

“你就想跟那个狐狸精在一块儿,真是气死我!有了老婆忘了娘,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妈,今天这事都是你的错!”蔚槐说。

“你狗屁事不懂。娶回媳妇,要给她一点点威严和规矩,叫她来了这个新家,”知道怎样做人,怎样做一个称职的媳妇。”

“你那是故意刁难!”蔚槐很倔地说。

姐妹几个一看大哥和母亲吵起来,就过来拉扯着劝架。

“我怎么刁难她了?”

蔚槐说:“你心里知道,还用问我?”

范冬花听蔚槐这样反驳她,却是气得不堪,说:“养儿养出狼来了,媳妇不敢顶嘴,儿子倒要猪八戒的耙子,倒搭我!”

蔚槐看来也是火急了,今天,他一句也不让母亲,说:“这事是你自找的。”

范冬花瞪圆了眼睛,火渣渣地说:“什么?我自找?”她怪叫一声,气渣渣地说,“我养得儿子倒会清算起我来了!你要走,那你走!走得远远的,最好断绝关系!”

蔚槐却冷冷地说:“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天下断绝母子关系的人多得很。”

“屁话!你自从娶了媳妇,整天就和我做对,气死我了,你走!那你走!”

蔚槐刚执着站起身,只见蔚母挥起手来,朝着自己的脸“咣!咣!咣!”三声清脆的耳光,就脆脆地响在空中。

“妈,你怎么又来这一套……”蔚槐满心的不满和不耐,他有点恼恨地看着她。

蔚彩,蔚霞与蔚环一齐都扑了上来,抱住了母亲:“妈!妈!你这是要怎样啊?你干嘛打自个儿的脸啊!”胆小怕事的蔚环吓得索性哭了起来。

“脸?我哪里还有脸?人家都是姑奶奶,姑爷爷,我不打自个儿的脸能咋样?”蔚母冷笑道,“就是这样委曲自个儿,恐怕也有人不掏良心,有了媳妇忘了娘,还是媳妇亲,老娘的奶水都喂到狗肚子里了!这脸,已经让儿子儿媳妇抹得没有了!”她这样说着就大声地叫嚷起来,“天啊,我怎么没命啊!老的是那样,小的还是那样,这个家哪有我的位置!他们不吭声儿合着心思欺负我,我哪里有活路啊!”她叫嚷着叫嚷着竟低低地哭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往日的大事加小事翻着跟头撞到她心上,数说到伤心处想到伤心处,她的泪水就一串一串地滂沱在脸上,又一串一串滑过鼻和嘴巴点点滴滴地跌落到脚下的地上。

“真没意思!唉——!”蔚槐的语气变成无奈,行动也是无动于衷的,甚至在他内心深处有一种厌恶的感觉。

“你滚!你滚蛋!你这不孝的东西!”蔚母斥骂着声泪泣下。

蔚槐拉开椅子转身走了。

“父子俩没有一个好东西!老的不把我当回事,小的又管不了,如今又娶回个……,唉——!我的日子以后可怎过啊!”蔚母愤恨地骂着,想起自己那个永远睡在幽暗的地下,为救蔚子祥而故去的哥哥,而今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一个家,她不由悲从中来,不由又一阵嚎啕大哭:“哥啊!哥啊!我受罪啊!你千辛万苦救了人家的命,人家不领情,我是怎么也合不了人家的心啊!他把我当傻瓜欺啊!哥啊!我活得可怜啊!从我跟他那日起,他就没有真心对过我,他欺我瞒我,心里一直装着那个狐狸精,如今又哄我骗我,合伙算计着娶回……一个丧门星,哥啊,你如果在天上有灵,看看妹子我的苦难啊!都是那个老不死的,出着馊主意整我啊!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她哭着诉说着,眼泪渐渐少了下来,但是一股从未有过的复仇心理使她愤怒地站起来,疾速向院子里走去。

蔚彩蔚霞一看不好,赶紧又拖又拽母亲,但蔚母横眉冷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儿:“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给我躲得远远的!你们的大舅为救你们的老子把命都搭上了。今天,我给他生下你们这么多娃,那个老东西啥情都不领,还憋着性儿和我过不去。都是你们这些累赘,把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蔚环看到母亲那样吓坏了,她跑上来拽着蔚母的衣襟说:“妈!妈!别和爸吵架好不好,我害怕……”话没说完,就被蔚母一脚撂地下了。蔚环爬起来,一手抹着眼呜呜地哭了。

“你们这些碍眼的东西,我白养你们白疼你们 了,一个一个没用!老娘我受骗上当,没有一个人为我喊冤;受人欺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摆平,你们都被老东西的花言巧语迷晕了!这个老东西……”她转过身来,一脸的疯狂与恼怒,仿佛一把火在她心头燃烧着,把她所有的理智统统地烧光了。

她哭着对着蔚父的居室大声地胡骂着:“老东西!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你出来说你的理啊!你装什么糊涂啊!停尸,你还没有停够啊?什么舒服不舒服!你叫叶儿花儿时舒服不舒服呀!别作梦就叶儿花儿的乱叫,象牵扯着你的心肝,你这是叫给谁听啊?老娘这些年受屈担着这个家,什么都顺着你,原以为你能安心顾这个家,谁知你竟半年不回家,回到家却又想续起旧日的……高梁美梦,连哄带骗着要我同意娶了媳妇……”

第035节

“这回你称心了,这回你合意了!我可要受大罪了!你人牌子好,你眼界高,给我冷着脸,又不吭声还不理我,回来半个多月了,我整日好吃好喝供着你,你没和我说过五句话,你竟不理我!你这是把我往那个位置上摆啊!在这个家,我想明白了,和你这个老不死的老不开窍的老东西讲斯文,那等于是罪恶!多少年了,我憋在心里难受啊!我也受不了,你不是经常叫人吗?现在你可以自由地叫了,矿上可以自由地叫,家里你也可以自由地叫,谁也管不了你……哼!哼!哼!”

“你管我骂谁呢!谁让我心里不舒服,我就骂谁。”

她轻蔑地说着,又恨恨地道:“那个狐狸精,哪个不是东西的人!那个专勾男人魂魄的东西!那个妖女!那个荡妇!那个把!哼——!是个什么玩意儿!”

蔚彩被母亲骂得莫明其妙,发她不知所所措地站在哪儿拉着母亲,说:“妈,咱们回家,别骂了,谁得罪你了?”而她母亲胡乱骂了一气,好象骂人的那条心窍开了,却觉着想骂的东西往上涌,于是,以往的陈年老事化作各种不是又从她嘴里出来了。

“可怜我大哥啊,年青青的命换了个没良心的孬种!娶了老婆,想着昔人相好。什么伤害我的话都说出来,什么伤害我的事都能干出来,我多少年的委曲求全竟然象感觉不到!你有本事,哪些年你就找你的花儿叶儿呀!”

蔚彩一听母亲这样,知道母亲那股蠢劲儿又上来了,就带着埋怨的神情赶紧打劝母亲说:“妈,你看你,你要爸爸怎样才好!爸爸什么时候惹你了?你骂骂咧咧,胡说些什么!”

蔚母却一个激伶回过身来,对着蔚彩说:“我胡说?我什么时候胡说了?你怎么就不说说你那混老子?他五六十岁的人了,还老流氓一个,嫌老娘没情调,没女人味,他倒会扎腾老娘,他就找吗?她家不是有宽宽展展的大院子吗?够牲口打滚的!看看村里的人怎样说!——这么多年,好象我这个当老婆的怎么亏待了他!我人不好,黄脸婆一个,哪里有他的……野花香呢?”

蔚霞哭笑不得,说:“妈!妈呀!你说的那是什么话!让人听了笑话!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还那样,真是气死人。”

蔚母却说:“你们想死就统统死掉,快点!你们干净我也干净。”

她那说话的样儿象发疯:“老混蛋!你躺在屋里不出来,你出来呀!不敢说你的糟事,你最清楚不过,你别装着一个不知道,你出来!让你的儿女也知道他们有怎样的一个爸爸!”

正在这时,屋门响了一下,蔚子祥慢条斯理地走出来,说:“今天,你这样口口声声骂我,无非是我对槐儿的婚事说了几句话。你说,孩子老大不小了,婚姻大事不能全凭旧时的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吧!孩子们的感情是他们自个儿的事,他们凭感觉会做出适合他们情感的选择,你不能老那样阻来拦去隔在他们中间,把孩子们美好的生活葬送掉吧?孩子们结婚,他们要那样选择,我们做大人的有什么办法!我们怎能阻隔他们的感情,眼睁睁看着两人都着急,都痛苦呢?”

蔚母范冬花站在哪里,不说话却冷哼哼的,说:“那是你别有用心。”

蔚子祥说:“我们说话要理解孩子们,不能把自己的感情和感受强加给孩子们,那样,是一个不幸。我不希望不幸的事儿发生在我们家。”

这下,蔚母微微冷笑了,她说:“你倒是好人!这个家,就是我一个坏人。你这个混蛋——!”

蔚子祥听后站在哪里一点也没有让步的意思,他嘿嘿地冷笑几声,说:“范冬花,你又骂我了!你不要整日撒泼无赖么,嘴里还胡说八道。我混蛋,我怎么你了,每月不给你寄钱了?还是不管孩子们的生活了?”

范冬花把拉她的蔚彩用劲一推,说:“我胡说?你也说我胡说?那我拿出事实给你看看,你是怎样的一个小人,花心吧!”

她说完急速地走进正房,一会儿蔚母就又出来了,后面跟着忙忙碌碌拉拽她的蔚彩和蔚霞:“妈!妈!别这样说吗?妈!妈!别这样好不好啊?”但无论怎样劝说与拉扯就是终止不了那发狂般的蔚母。

蔚槐坐在缩作一团的惠如身旁,眉头皱着,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揿灭手中的烟蒂,兄长般温和地拍拍惠如的手道:“你坐在这儿,我出去一下就来。”

院中,蔚母涕泪交加着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相片,她愤怒、伤痛无比地控诉:“这个相片是你们这个好爸爸在箱底的宝贝疙瘩,上面是一对男女在偷情的黑白 照,准确地说,就在村外的那条小河上,喏,她——”她用下巴对着那个女人模糊的侧影,对一脸茫然惊恐的三个女儿说,“那个差不多快掉出的女人是你爸爸的美术模特。”说到这里她卑夷看着那张相片,撇撇嘴,咬着牙齿嘲讽道,“什么美术模特?纯纯一个,什么都不穿着,她正搂着你爸**呢!没有你爸她活不了!嘿!哼!什么玩艺儿,你爸也是,正不愧是搞画摄像的行家,把好事都摄上了……”蔚彩听母亲这么一嚷,惊恐地跑过去,凑着脑袋一瞧,立即,蔚彩又急气又害羞地说:“哎呀!我的妈啊,你的胆子可真大,什么事儿都能抖啊!我可真得服了你了!你这么大年纪了,儿也成才了,女也成行了,犯得着跟那时候的一个年青姑娘吃醋吗?”她推推母亲,要母亲平静。

范冬花一听女儿说出这样没有骨气的话,怒不可遏,她使劲一挣,不料却甩肘把蔚彩打疼了。

第036节

蔚霞却把头凑过去,并试图把照片拿过来,但她一看照片就不满地指责母亲:“妈,你这是哪里跟哪里啊!不就是两人在一起照一张像吗?这张照片发黄成这样,那个男的怎么不象父亲啊?再说了,哪有什么光身子啊亲吻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觉着你看黄眼了……整天就寻着一些无聊的事瞎说,让外人听见,你让我爸咋做人呢!”

“什么?什么?你的胳膊竟向外扭啊,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白养你那么大!你竟说我瞎说?那……那……这又是什么呢?”她说着把照片儿翻了过去,用一双幸灾乐祸的报复的口气说,“我瞎说?我还不承认呢!你们看看你那不瞎说父亲是怎么做的吧!这是你们那个王八蛋老子干得‘好事’,好要脸啊!幸亏我从一堆烂货堆中翻了出来,要不,就被我当作破烂卖了!这可是他花心男人的真凭实据啊!他不是嫌我没见识,没文化,没教养嘛,我还没有做过一些不高贵的事。他在你们的心目中是高贵的,可高贵的人和高贵的人却做一些不高贵的事,这算哪档事啊?我再不高贵还没有做出这样让村人嗤笑的事儿来。这纯纯是下三烂的勾当嘛!”

她用毫无城府但又用心刻苦的目光看了看女儿们,又看了看从新房出来正向这边走的蔚槐,不怀好意又津津乐道:“这些字若不是问哪些念过书的小学生,若不是把不认识的字细细问蔚彩,我还不知你们那个王八老子还有这档精彩的好事呢!这上面是说‘情浓处,泪惜别;生,与你同衾;死,与你同穴。’呸!下流!都是一些什么样的玩艺儿!我看了都觉着老流氓一个……”

蔚槐沉沉地象山一样立在母党亲的面前,不客气地说:“妈!你看看,你说的还是一些人能听进去的话吗?我听了都替你脸红!你的女儿们都在这儿,你就这样教育她们吗?你可是一家之主啊!”

“我不好,我不够资格教育这个家,那……”蔚母示威性地把那张照片晃了晃,“这是什么臭玩意儿啊?用它们教育儿女好了!”

“你去死吧!”蔚母的话未说完,只听一声吼,蔚子祥象雄狮一般怒吼,满脸卑夷和愤恨,怒竖着眉头,瞪着眼睛就冲了出来。

“拿来!你这可卑的可怜虫,你除了懂得无知报复,除了冷嘲热讽外,还懂得什么!”他的眼睛红红的怒瞪着似要挤出眼眶。

“哼!休想!你这个老混蛋!你以为这些年我把什么都忘了吗?呸!我是搜到这张照片才懂得你风流成性!”她怒气冲冲继续说,“这几年,你认为我忍痛陪笑是真的对你好,是宽恕你的过去,宽恕你现在的不回家?你错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回家的原因?你这是又伤我的心啊!以前,我是一日一日叫着骂着流着泪拉扯你的这些累赘的。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我的心有多苦吗?假苦你是女人,你能忍受自己的男人和自己在一起还别有心思地想着其它女人吗?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该明白!这是哪档的事啊?”

“妈!妈!就为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就这样又闹哄哄的没完没了啊?你怎么肚子里藏不住点东西呢?爸每次回来你总是闹啊叫啊的,想着法儿找茬儿,老怕爸爸在外面有……,唉,你这是何苦呢!”蔚槐想上来试图拉他的母亲,但蔚母一挣扎,他的手落空了。

“什么?我闹事?我找茬儿?你也浑了心了!先前,你是吃着妈的奶水还认得我这个妈,现在你长大了,娶了老婆了,就只有老婆和你老子了!妈?你叫我妈?你想想你做的一些事,你眼里哪里还有妈啊!”蔚母尖刻地。

“你混蛋!你愚昧!你这个小女人糟糕透顶!你——,拿来!”蔚父气急又一脸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儿。蔚母的泪水没有打动蔚子祥,相反她的糟糕透顶的诉说更增添了他的恼气,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勃然大喊着一面骂着,一面把手伸到她的面前,“拿来!”

“哼!”蔚母乜斜着眼,不屑地蔑视地剜他一眼,慢慢地把相片撕成两瓣,再由两瓣凄凄惨惨地撕成了四片儿。

“我自个儿的像片还轮我撕呢!还轮不到别人呢!”蔚父说着就冲了上去。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耳光响起,蔚母捂着被蔚父打过耳光的脸,披头散发着向蔚父撞去,但被蔚槐死死抱住了。她挣脱不得,索性就地一坐嚎啕大哭起来:“你们这是欺负我啊!小的抱着我,老的打,你们……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整日伺候着你们,洗衣做饭干清洁,你们倒打起我来了!一个个忘恩负义,我怎么就是这样的命!你们要嫌我碍事碍眼,不如把我打死算了!”她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拚命,被三个女儿连说带劝死缠赖磨地拖住了。“你们这些赔钱货!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就知晓着死拖我让我吃亏……”

她唠唠叨叨地怒骂开了女儿们,把一肚子的火和怨气都撒到她们的头上,说着,用脚使劲揣了蔚槐一下,蔚槐哎呀叫一声,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但没反抗,只是说:“妈,我又怎么你了?你踢我干嘛?”

“你们滚蛋吧!你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们的良心都让天狗吃了!”蔚母恨恨地骂着儿子。

正在这时,却听门外咣咣当当的敲门声。原来,是他们吵吵的敲门声惊动了邻居,邻居好叫驴、西苫奶、石头大爷、瞌细奶、高梁奶、丑妮子、好好叔和二爷dui实在被吵得烦了,就来敲门禁音。

蔚家一家人心情灰败地萎靡着,谁也没吱声。

那声音便一直响个不停。

后来,蔚槐转身开了门,却又铁塔般站在门口不动。这几位邻居看看蔚槐没有相让的意思,就说:“你们家这是怎么啦?吵吵个没完。”

蔚槐说:“我妈,除了我妈还能有谁能那样,想叫就叫,想哭就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瞌细奶直着她那小小的脑袋,歪着她那纤细的身子,细声细气说:“槐子啊,是不是你爸还在?”

蔚槐想想说:“是啊!但看样子要走,家里哪里还能留住他呢!”

瞌细奶说:“怪不得呢!他们真是一对少见的人,一对冤家,不见面没事,一见面就吵吵个没完,相互见不得。”

蔚槐情绪低落地说:“我爸一辈子就是那样,见面很少有好脾气,有时,他们看似好脾气坐在一块儿谈话,你才走开,他俩就又吵开了。”

西苫奶说:“那么大的人,怎么像小孩子,说翻脸就翻脸。”

“可不是。”丑妮子婶婶看着蔚槐说,“自从我来这儿,冬花就是那个样子,子祥一回来,准吵架,没有不吵的。子祥先是经常回来,后来,就不甚见了,一年难得回来几次。”

高梁奶站在其它人的背后,在门口来回边走边说:“冬花和子祥不对劲的很呢,象绳子栓着的一对牲口,互相看着不顺眼,来不来还摞蹶子,你踢我,我踢你,吵成一团,把孩子们都惊得成了疯人了。”

她的话才说完,却听她的老伴——那位石头大爷不满地地她说:“你就不要这样说他们了,那有你这样说人?子祥是我们蔚家的骄傲,我看着他长大的,我还不了解子祥吗?子祥,这孩子就是有点脾气倔强,其实,他的心肠可好呢!”他说着又把目光扫向好好叔,“子玉,你说是不是?”

好好叔玉子站在后面,听他说,便道:“好!好!子祥就是一个好人,我们从小就在一块儿玩,他呀,脑子可好用了,学什么也是机灵机灵的。听说,子祥现在已经升成什么职务了——真是一个好人。”

二爷dui说:“你这个人,老是好好的,干嘛要那么说,我听着听着,感觉别扭:子祥升了职就是一个好人,不升职就不是好人啊?”

好叫驴是二爷dui的死对头,两个先是一对朋友,好着好着,因为一件事翻脸了,翻脸了两人就不大说话了。

可他听二爷dui这样说,就替好好叔打抱不平,他说:“子玉就是那么一个人,他那样说惯了的。别说着子祥又扯到子玉。”

瞌细奶是二爷dui的老婆,听他这么一说,就说二爷dui:“你这个人,怎么又说子玉。子玉就是那样,咱自己的人,知根知底,不用说了吧?一辈子的人了,你怎么老是盯别人的缝隙,还是那样老惹是非!”

好叫驴看了二爷dui一眼,嘿嘿笑了。

二爷dui的脸上却似小虫子在爬,他冲着老伴瞌细奶,没好气地说:“你少扯蛋!你们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人,少在这儿瞎掺和,你们懂个屁!”

瞌细奶听二爷dui这样教训他,不满地转第$一$文学$首$发了身,说:“你看你看,你那脾气又来了。”说着,也不理子祥和冬花吵架的事了,抽身走了。

高梁奶探着身子向门里张望,又听听,才说:“槐子,你爸和好象不吵了。今日,为啥又吵起来了?”

蔚槐说:“我也稀里糊涂着,不知什么时候,他俩就吵起来。我妈嘴碎,我爸嫌烦,说着说着两人就干架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是一些吃饭、花钱和说话,哪一条意见不统一,两人就搅着一团了。”

第037节

第037

西苫奶听蔚槐这样说,深有感触地说:“这个,知晓。

丑妮子婶也说:“一家有一本难念的经。这子祥和冬花的经也难念,两人象一对敌人,见面就吵。”

西苫奶看吵架风波平息了,就说:“反正两人已经平静了,让他们两人好好想想吧!我们还是不进去,进去就显得脸长嘴长,说不定平息下来的事,因为我 们的瞎搅和,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我们……我们还是各自回家吧!”

她这样说着,看看在场的人,漫不经心就返身走,还说:“他们两个反正是闹惯了的,两个人是一对炒锅里的咯蹦豆,遇到有火的事儿就你也跳我也叫,不闹一个人仰马翻,那里能罢体呢?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蔚槐说:“不碍事,你们劝把劝他俩也好。”

西苫奶回过身说:“赶明儿再劝。他俩好不容易平息了,再劝,就又惹起他俩的火来了,我们还是不进去为好。”

大家听她这样说,也陆续着告辞了。

这时的蔚彩和蔚霞,看母亲躺在屋里不做声,于是知趣地钻进厨房里,叮当叮当做饭去了.

蔚槐拉开门,看着南墙有人蹲着,就走过去.

瞌细奶和丑妮婶看着他出来,都和他打招呼,问他吃了没有?

蔚槐摇摇头,叹了口气.

大街上,好叫驴大叔还在街上端着饭和人们瞎聊。

好叫驴大叔姓郝,因为天生一副好嗓门,说话、骂人时嗓门也特别高,所以他一开口,总会让人刮目相看,他的气势足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与听觉。

郝叫驴有那大嗓门,所以他骂人是骂人的气势,训人时还是骂人的气势,就是说话时也是骂人的气势,就连那吃饭还稍微带着点儿……

并且,他还有一个嗜好,养甡口,骡、马和驴总要养那么几条。

也许感染了他那急渣渣的脾性,他大发雷艇时,他养得哪些形影不离的牲口也会齐鸣,似乎响应他.

所以,他经常这样拿着高嗓门叫来叫去,养得牲口也这样叫来叫去,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好叫驴.

旧名跟新名差不离儿,只是把郝姓改头换面换成了好姓.

现在,他蹲在哪儿对哪些熟人说:“不养好牲口,不象庄稼人。”

一会儿,他又端了一碗饭,站在暖洋洋的南墙底说:“不养牲口,活成糗一个了,连自家的地也犁不了。”

熟识的老家伙赖皮稀看着他好笑,嘻嘻哈哈笑着伸手要摸他胯下的那东西,说:“这是一个好糗。”

好叫驴躲过了,说:“别闹!你这个不是人的!”

说完,继续吃饭.,稀里哗啦,声势浩大.

赖皮稀又较为斯文地拍拍好叫驴的肩,说:“你还别说,这个家伙还真是一个好糗,一点儿也不含糊。”

引来围观者一阵大笑,蔚槐也笑了。

那好叫驴没笑,却正正经经睁着眼看了一眼赖皮稀,说出一句让人都意外的话,而且是干干脆脆的:“总比你强。”

赖皮稀哂笑一声,说:“不怪我。”

好叫驴呼噜呼噜吃完饭,笑绵绵地含了一支劣质烟,意味深长地也嘿嘿笑两声,很受用地反击赖皮稀,说:“不怪你怪谁?谁象你,养着一个烂糗,病焉焉的药罐子,下不了地,还把老婆也弄丢了。”

赖皮稀的伤疤被他狠狠戳了一下,但他也不恼,他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白着那张蜡黄的脸,说:“我成了这样,反正已经倒霉了,女人要去,就让人家走吧!省得整天跟我呕气。”

一时,大家看看他都没有了声音,一股很沉重很萎靡的气氛流荡在他们中间。

“真成了一个烂糗了。”

但瞌细奶和臭妮婶互看一眼,对着赖皮稀却说:”可怜!”

“人不中用了,什么都留不住.别说老婆孩子,就是牲口也留不住的.”高梁奶捶着背说,“赖皮稀有个好身体就好了.”

好叫驴却吸了一口烟后,只顾闭着眼休憩去了.而后,又说一声烂糗!”端着碗回去了.

蔚槐才回去没一会儿,就听见东边隔壁的郝叫驴在叫骂.

江惠如才来几天,不知谁又惹着他了?但蔚槐知道,这是好叫驴大叔的习惯。

他叫唤着,驴肯定会叫唤,而且先是一个驴叫唤:咴——儿!咴——儿!但没一会儿,却是几头牲口都这样了.

果然!

江惠如听蔚槐进来,悄声说:你家东边的这户人家挺有意思,养着那么多的牲口,他叫,驴也叫,是不是人们叫他好叫驴的那个?

蔚槐哈的一声笑了,说:你猜对了,他那人,就是那个绰号,自打我记事起,他就是那个绰号

而且他还知道,他爱打理牲口,却不愿做家务,在家总是做甩手掌柜.

江惠如说:我很早就听人们说这个人,故事一串一串的

蔚槐说:我们这一片,都是那,好象吵架的风水都到我们这儿了,都是一群凶神恶煞,.东边是好叫驴大叔,西边是二爷dui,中间是我妈,多住几天,你就会发现很多让你哭笑不得的事。

范冬花和蔚子祥生了气,骂了一会儿,哭了一会儿,气恨恨出去了.

江惠如的心里却不能平静,她把自己包裹在寂寂的小屋,静静地忍受着这个新家庭带给她的不适,带给她的苦恼和酸酸东西——或许那就是生活的原滋原味了。她傻傻地想。

屋外的一切她都听到了,这心痛、尴尬与屈辱的这一切,让她的思绪飘得很远。

……

很小,她记着家里有个红红的大箱,幼小的她有一次就乘母亲打开箱子的时候,乘机跑了进来。母亲从箱里拿出一些布料后,还开了那个小盒,母亲竟对着一张相片看得走神。

她好奇地来到跟前,竟把看得入了神的母亲吓了一跳,她赶忙把那些照片捂在红绸布里,她越发惊奇的不得了,她稚稚嫩嫩地固执地地哀求妈妈;“妈妈,我看看,你让我看看嘛。”于是在她不屈不挠坚持下,母亲终于让她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子的合影留念,她记得有一张二个人在小河边的合影,照片已发黄,一男一女在夏天那绿草如茵的河边,穿着汗衫短襟相对立着,额对额地贴近着,男的欣长,女的丰腴,乍一看象极了天设地造的一双。

女的穿着一件无袖的圆领汗衫,那高高的显得很招摇很,而且那个女的象极了妈妈。她看看照片里的姑娘,再看看妈妈,最后肯定下来,她问妈妈林叶儿:“妈妈,你跟哪个叔叔在一块儿呢,我怎么不认识他呢!他看上去怎么也不象爸爸啊!”母亲林叶儿听女儿这么一说,有点黯然伤神的样子,她一脸的阴晦,“小孩子家,不知道的事别多嘴!”说完妈妈就背转过身。当时小小的她并没有觉察到母亲的变化,她理所当然但又认真而坚持地这样问母亲:“妈妈,这两个人干嘛呢?靠得那么近。”林叶儿那时若有所思轻轻回答她说:“这两个人在发誓呢!”

“发什么誓啊?”她不依不饶地。

她说,“他哄她说,将来要她当新娘子。”

江惠如就拍着手说:“能当新娘子了,好幸福啊!”她由衷地赞叹着,但跑到跟前再要看时却看到母亲泪水横流。“妈妈怎么象个小孩子呀,还哭。”她心里想。也不再问母亲。

那时母亲林叶儿好半晌没出声,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心事,她见母亲这样也只好静静地陪着母亲。“母亲哭什么呢?”她用一双不解的眼光看着母亲。这张照片就是这样迷迷糊糊地留在了她的记忆里,在她的记忆里就剩这么个影响。

蔚家这次吵架或许由于惠如的到来勾起蔚母积压心中的一些沉渣旧事,蔚母把过去和蔚父发生的不愉快,以及和惠如的母亲林叶儿的宿怨,一并强加在江惠如的身上,她新怨旧恨都总到一块儿来算。这是江惠如想也想不到的。即使蔚家一大家在内,他们也意想不到竟会有此唐突之事。

这次大吵,使惠如明白蔚母和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象水与火一样,是永远不能交融的;同时也让她明白了这许多年来,蔚母那顽固的如同挖掘机似的眼睛,究竟为什么要来来回回在她身上逡巡探索的原因,也使她深深痛触到母亲多年来一直未嫁,甘愿寡居的原因。母亲因痛而恨,爱恨纠结,现在是麻木的了。

吵架的结果,蔚父怒不可遏,所有的体面都被蔚母剥光殆尽,他恼羞交加挥着巴掌狠狠地打了蔚母几巴掌,匆匆收拾行李返回矿区为安。本来就不大回家的他,这次又不知何年何月又回一趟家,蔚母彻底把他的自尊撕破,在大众之目之下任意残踏,伤损了他的人格,也彻底伤透了他的心。

知道妈妈林叶儿和蔚父蔚子祥的这个秘密,惠如很震动很受伤,蔚槐却很坦然从容,气度如旧。她很奇怪地看他,他说看什么,就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帐,有啥稀奇的?有啥嘴嚼的,还不如一杯白开水有味儿呢!

看他那悠闲又不惊的样儿,江惠如深谙通晓,在这个家里蔚母与蔚父的争吵可谓家常便饭,可怪的事儿见多了就不怪了,便习以为常了。

其实,在这个家里,江惠如对蔚家了解很少,对陈年旧事是唯一不知内情的人,蔚家上上下下对此事无不知晓。

惠如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要 回娘家,蔚槐一把把她拖住了。他沉着脸阴鸷地盯着她,一字一顿说:“惠子,要忍耐啊!忍耐一段日子!我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说了。否则,我妈哪里再有了心思,我以后咋再进这个家啊!这不就前功尽弃了吗?再说,你回家总不能看那张失望的脸吧?总不能让她伤心看着你,知道你心中的痛苦未消而不快吧?你不能让她心中没指望吧?她已经苦了大半辈子,你……”他缓缓地说着。

第038节

其实,在这个家里,江惠如对蔚家了解很少,对陈年旧事是唯一不知内情的人,蔚家上上下下对此事无不知晓。

惠如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要回娘家,蔚槐一把把她拖住了。他沉着脸阴鸷地盯着她,一字一顿说:“惠子,要忍耐啊!忍耐一段日子!我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说了。否则,我妈哪里再有了心思,我以后咋再进这个家啊!这不就前功尽弃了吗?再说,你回家总不能看那张失望的脸吧?总不能让她伤心看着你,知道你心中的痛苦未消而不快吧?你不能让她心中没指望吧?她已经苦了大半辈子,你……”他缓缓地说着。

江惠如的心情逐渐地平静下来,她象一条风侵雨蚀后兀自静静流淌的小河,渐渐地没有了内心的冲动和杂感。

“你知道吗?这次婚事是我鼓动爸爸,费尽周折争取来的!这家里的两个擎天柱,一切经济来源的置控者,说争取来的,已是自己给了自己太多的脸面,说得不好听点,是向妈妈乞来的,求来的,赖来的。你还没听我要死要活抹脖子的事情。不过,那段日子我们费了许多周折,总算熬过来了,把要办的正事办了。你……你还没听说过我也学我妈呢!”

“你?寻死觅活抹脖子?”包她一脸惊问。

“是啊!”他竟嘿嘿笑了,把展开的手掌往脖子上一横,“就这样,嚓!”

“你真的能那样?”她余悸犹存,有点不相信的样子。

“还是你了解我!我哪有那样傻啊!我打雷似的气哼哼猛吵,拿把刀做做样子,往脖子上这么一横,我爸吓坏了,他夺下刀对着我妈嚷:都是你, 都是你,孩子们的事,不让孩子们做主,难道就为这桩婚事,弄出个人命啊?槐儿这么大了,好不容易拉扯到能挣钱了,能给家里减轻负担了,你还……”妈在这节骨眼上吓得抱住我求我:“槐啊,你别这样,有什么和妈慢慢商量,不就是结婚吗?妈在这件事上依你了,你别做……傻事!啊!?”

“这样又骗又赖妈妈才答应下这门亲事。”他说。

“你的妈妈也是没法说……唉!”她今日看到他妈这样,无奈地说。

“妈妈是一个一厢情愿的人。她只是没有念过书,在感情事儿上处理又显得无知和愚昧。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一辈子得不到爸爸的爱。我想,要不是舅舅救了爸爸,要不是爸爸为报救命之恩,要不是爸爸当着那么多矿友的面遵守自己的诺言,爸爸完全能够捅有自己理想的婚姻,成为芸芸众生中你情我愿的一双。爸爸原先是学画的,他有他的人身模特,他画了许多画,有幅被毁的作品叫“月浴”,是后来在全市人体油画展中获得一等奖的获奖作品之一。爸爸把他的许多作品摄下来,保存在箱底。”

蔚槐说到这儿,拿出一支烟点燃了,狠狠地抽了几口。他搔了几下头,显得无可奈何的样子。

“爸爸,其实也是一个倔驴似的人,但他又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所以在婚变前他把哪些私人东西都烧了。他与妈妈结婚后,原来就没有感情,再加上妈妈没有文化,有些地方显得很无知,情趣修养与习惯又大相径庭,很是苦恼。妈妈的浅薄,粗鲁,只能使他越来越厌烦。

“生活中不太如意,感情上也没有情缘可系。妈妈觉要跟他呕气,小到冷言讽语,大到相互出口谩骂,再到动手撕扯。多少年了,我们兄妹几个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最惨的是爸爸,染上了嗜酒与嗜烟的毛病,把他的业余作画都荒废了,本来他可能是一个有天赋的画画高手,也可能是一位出色的画家,可现在,他无所事事,什么都不是,就知道整日吃烟喝酒……”

他说到这里,定定地看着她,眼珠子上似乎蒙上一层薄如纱般的迷雾,那迷雾流转着,回旋着,终于他把头扭向窗外……

“这就是爸爸和妈妈的故事,有时……其实他们都活得很可怜,很苦。我们这些累赘,他们也只能靠我们这些可怜的累赘来维持这个家,婚姻上一无所有……”他沉重地说着,低低的。

蔚槐情绪低沉地说着,江惠如的心情也渐渐的低沉下来,她看着蔚槐,心里百味纷陈,象有重重的铅云压着她,她便不做声了。

蔚槐看她那样闷闷的样儿以为她又想起什么不快和担忧,就岔开话题,说:

“惠子,你开心点,你只要觉着开心,我不在乎什么,等你的身体复原,再谈咱俩的事……”他这样说着,江惠如却是不吭声儿。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但就是高兴不起来。”

蔚槐以为她不高兴是他和他的家人的缘故,就又说:

“惠子,咱们只能暂时这样,也只能是这样的生活着。其间,如果你有更合对的,更如意的,想走,我想我还会尽力挽留你,假如你非走不可,我也无能为力,我只有等待,只是别让我等的太久太久……”他重复着哪几句话,“人生没有太多的岁月,可以让我们等待,有的人感情受挫后,就不想再谈婚姻,只有等……”

江惠如的心中如潮水般泛起波澜,她的眼前浮现了林叶儿多年倍受煎熬的身影。

啊!妈妈!惠如想到妈妈这二十年来孤独寡居, 麻木木的样子,听到蔚槐的絮语,酸涩的眼泪奔涌而出。

“惠子,惠子,别哭,别哭……”蔚槐象闯了祸似的,慌慌张张揽着她,替她擦泪。

“怎么你说哭就哭了?”

“我想起我妈,她太苦了!”她只顾自个儿擦着眼泪说。

蔚槐看她那样又伤感着流泪了,有点责怪着她说:“你这个人,也是,现在怎么又流泪了?像一个小孩子?还哭.”

第039节

看他那悠闲又不惊的样儿,江惠如深谙通晓,在这个家里蔚母与蔚父的争吵可谓家常便饭,可怪的事儿见多了就不怪了,便习以为常了。

其实,在这个家里,江惠如对蔚家了解很少,对陈年旧事是唯一不知内情的人,蔚家上上下下对此事无不知晓。

惠如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要回娘家,蔚槐一把把她拖住了。他沉着脸阴鸷地盯着她,一字一顿说:“惠子,要忍耐啊!忍耐一段日子!我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说了。否则,我妈哪里再有了心思,我以后咋再进这个家啊!这不就前功尽弃了吗?再说,你回家总不能看那张失望的脸吧?总不能让她伤心看着你,知道你心中的痛苦未消而不快吧?你不能让她心中没指望吧?她已经苦了大半辈子,你……”他缓缓地说着。

江惠如的心情逐渐地平静下来,她象一条风侵雨蚀后兀自静静流淌的小河,渐渐地没有了内心的冲动和杂感。

“你知道吗?这次婚事是我受鼓动爸爸,费尽周折争取来的!这家里的两个擎天柱,一切经济来源的置控者,说争取来的,已是自己给了自己太多的脸面,说得不好听点,是向妈妈乞来的,求来的,赖来的。你还没听我要死要活抹脖子的事情。不过,那段日子我们费了许多周折,总算熬过来了,把要办的正事办了。你……你还没听说过我也学我妈呢!”

“你?寻死觅活抹脖子?”她一脸惊问。

“是啊!”他竟嘿嘿笑了,把展开的手掌往脖子上一横,“就这样,嚓!”

“你真的能那样?”她余悸犹存,有点不相信的样子。

“还是你了解我!我哪有那样傻啊!我打雷似的气哼哼猛吵,拿把刀做做样子,往脖子上这么一横,我爸吓坏了,他夺下刀对着我妈嚷:都是你,都是你,孩子们的事,不让孩子们做主,难道就为这桩婚事,弄出个人命啊?槐儿这么大了,好不容易拉扯到能挣钱了,能给家里减轻负担了,你还……”妈在这节骨眼上吓得抱住我求我:“槐啊,你别这样,有什么和妈慢慢商量,不就是结婚吗?妈在这件事上依你了,你别做……傻事!啊!?”

“这样又骗又赖妈妈才答应下这门亲事。”他说。

“你的妈妈也是没法说……唉!”她今日看到他妈这样,无奈地说。

“妈妈是一个一厢情愿的人。她只是没有念过书,在感情事儿上处理又显得无知和愚昧。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一辈子得不到爸爸的爱。我想,要不是舅舅救了爸爸,要不是爸爸为报救命之恩,要不是爸爸当着那么多矿友的面遵守自己的诺言,爸爸完全能够捅有自己理想的婚姻,成为芸芸众生中你情我愿的一双。爸爸原先是学画的,他有他的人身模特,他画了许多画,有幅被毁的作品叫“月浴”,是后来在全市人体油画展中获得一等奖的获奖作品之一。爸爸把他的许多作品摄下来,保存在箱底。”

蔚槐说到这儿,拿出一支烟点燃了,狠狠地抽了几口。他搔了几下头,显得无可奈何的样子。

“爸爸,其实也是一个倔驴似的人,但他又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所以在婚变前他把哪些私人东西都烧了。他与妈妈结婚后,原来就没有感情,再加上妈妈没有文化,有些地方显得很无知,情趣修养与习惯又大相径庭,很是苦恼。妈妈的浅薄,粗鲁,只能使他越来越厌烦。

“生活中不太如意,感情上也没有情缘可系。妈妈觉要跟他呕气,小到冷言讽语,大到相互出口谩骂,再到动手撕扯。多少年了,我们兄妹几个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最惨的是爸爸,染上了嗜酒与嗜烟的毛病,把他的业余作画都荒废了,本来他可能是一个有天赋的画画高手,也可能是一位出色的画家,可现在,他无所事事,什么都不是,就知道整日吃烟喝酒……”

他说到这里,定定地看着她,眼珠子上似乎蒙上一层薄如纱般的迷雾,那迷雾流转着,回旋着,终于他把头扭向窗外……

“这就是爸爸和妈妈的故事,有时……其实他们都活得很可怜,很苦。我们这些累赘,他们也只能靠我们这些可怜的累赘来维持这个家,婚姻上一无所有……”他沉重地说着,低低的。

蔚槐情绪低沉地说着,江惠如的心情也渐渐的低沉下来,她看着蔚槐,心里百味纷陈,象有重重的铅云压着她,她便不做声了。

蔚槐看她那样闷闷的样儿以为她又想起什么不快和担忧,就岔开话题,说:

“惠子,你开心点,你只要觉着开心,我不在乎什么,等你的身体复原,再谈咱俩的事……”他这样说着,江惠如却是不吭声儿。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但就是高兴不起来。”

蔚槐以为她不高兴是他和他的家人的缘故,就又说:

“惠子,咱们只能暂时这样,也只能是这样的生活着。其间,如果你有更合对的,更如意的,想走,我想我还会尽力挽留你,假如你非走不可,我也无能为力,我只有等待,只是别让我等的太久太久……”他重复着哪几句话,“人生没有太多的岁月,可以让我们等待,有的人感情受挫后,就不想再谈婚姻,只有等……”

江惠如的心中如潮水般泛起波澜,她的眼前浮现了林叶儿多年倍受煎熬的身影。

啊!妈妈!惠如想到妈妈这二十年来孤独寡居,麻木木的样子,听到蔚槐的絮语,酸涩的眼泪奔涌而出。

“惠子 惠子,别哭,别哭……”蔚槐象闯了祸似的,慌慌张张揽着她,替她擦泪。

“怎么你说哭就哭了?”

“我想起我妈,她太苦了!”她只顾自个儿擦着眼泪说。

蔚槐看她那样又伤感着流泪了,有点责怪着她说:“你这个人,也是,现在怎么又流泪了?像一个小孩子?还哭.”

第040节

那位好叫驴大叔家的牲畜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老是那么直着气吼吼的嗓门叫,早也叫,晚也叫,并且叫得与往日不同。

往日,好叫驴大叔家的牲畜是跟着好叫驴大叔叫。现在,却是颠倒个儿,好叫驴大叔跟着它们叫。

因为,据了解内情的几个人说——他家有头牲口要分娩了。

二爷dui循规蹈矩过着一个平头百姓习以为常的日子,他是每天按时吃饭睡觉的,比如说每天中午的午后觉,如果没什么大事时,他都会把碗一丢,美美地睡上这么一会儿。

可是,好叫驴大叔家养得那走么几条牲口却近来憋着劲儿跟他作对,一个劲地咴儿叫,这样一来,就扰乱了他的睡眠。

二爷dui眼里揉不得沙子,不解决这个问题,他会寝食不安。

先前,他跟好叫驴大叔闹过意见,后来两人就没有了多余的话语,即使路上遇见,如果没有什么事,两人都不愿主动开口,通常是互不理睬,跟陌生人似的。

二爷dui通常的表情是平抬了眼直直地看过去,像视若无人,有时,嘴里还冒出一句“倔驴”,不知他说自己,还是说好叫驴,还是说那些牲口。

好叫驴大叔象什么也听不到似的,自顾自个儿打理着牲口,也是从容自如闲得不得了的劲儿,一边嘴里“驴驴”地拍打着牲口,时不时斜着眼偷看人家一眼,一边就乐悠悠地怪腔怪调地哼起了小调。

他唱得却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仔细听听又不像。

二爷dui有几次看到他的眼神又怪又诙谐,意识到好叫驴大叔偷眼对着他唱是故意这样难堪他,就有点气愤不过地停下脚步,但他终于不知该说什么,他只是说“你……”

好叫驴大叔却没有任何的神经反映,甚至于连看也没看二爷dui一眼,兀自把那首什么红不红绿不绿的歌曲唱得再怪再大一点。

其实,那歌词谁也听不懂。

那声音一大,二爷dui的就沉不住气了,他站在哪儿从嘴里又蹦出一句“神经”,后来又觉不解气,又咕嘟一句“混蛋。”

好叫驴大叔这下听到了,他不紧不慢斜着他,悠悠扬扬说“瞌——细——啊!瞌——细——啊!”

二爷dui听了,以为他在讥讽他,于是梗直了脖子,脸色唰地燥红起来,语气里带有恼意,说“愿意!我愿意!怎么了?”

说完,象打败了的公鸡,灰溜溜地走了。

瞌细,是乡村人的土俗语,意即漂亮、长相好。

用在二爷的身上就有点不伦不类。

这主要在于二爷年轻时贪图钱财与权势,瞌细了那么一回,贪图了一回这辈子有点遗憾的婚姻,以至于和人言谈时,有一足失成千古恨的遗憾流落出来。

那好叫驴却偏偏要这样刺激他。

可瞌细在这儿也是一个人名,她是二爷dui的老婆,被蔚槐他们唤做瞌细奶的那个即是。大家听到这儿也就知道那二爷dui气急败坏的原因了。

据说,瞌细奶的娘家在旧时很有钱,她妈生了八个儿子才生出这么一个她贴心的千金来,故名瞌细。

大家听了,肯定认为瞌细奶很漂亮。

其实,那瞌细奶极丑,丑得大家第一次和她打过照面后,不想再和她见第二次面。她瘪瘪的嘴巴,塌陷的鼻翼,而且门楼挑檐,前额高耸,那脑袋圆不圆,规不规,偏偏的,象极村人经常说笑的歪瓜咧枣。

所以,好叫驴这样故意提起瞌细,还是那副滑稽模样,能不令二爷dui气急败坏吗?

可瞌睡奶却又是一个极细致的人,她的神韵在于她的嘴巴,那玲珑的舌头长在她的嘴里,所以她也整个儿又玲珑又极致。

她总是用语言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每当别人办了糟事,她总是带着笑话人的口气说:“你们这些人啊!——我们可没有象你们!那件事儿还没完,糟事就又出来了。”

瞌细奶的脾性还有那么点与众不同,她总是怀恋着她娘家的富有与讲究,这些,令跟前的一些人都望尘莫及。

西苫奶和臭妮子婶住在南墙那边,隔了街和东院、西院和蔚槐家相对。大家通常习惯在南墙底乘凉,往往走出来,随便在石头上那么一坐,有凉扇的还用凉扇,两腿随意却可。

可瞌细奶却是两腿严严并拢,一手还拿着一块叠得整齐的手帕来回摇摇——她是这一带唯一不用凉扇的人。

而且,她的另一个手,总是提着一块木板压在屁股下当坐垫木。

但谁也没料到,说瞌细,那瞌细真的出来了。

现在,她精精干干走出来,拿着两件法宝——手帕与木板,正要坐在蔚槐家的对面时,好叫驴大叔却嘿嘿地笑了,说:“我说瞌细,瞌细就出来了。瞌细啊,你该管管你家二爷那个dui,刚才,在这儿,他嘴里不知喃喃着骂谁,还睁眼瞪鼻呢!”

瞌细奶坐下来边拍着肩膀自我按摩边说:“谁知道我家的那个疯子,整日就知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专跟人呕气。”

正这么说着,二爷端着一碗饭出来吃,两人就把话渐渐扯淡了,只说一些天气好坏、阴转睛天的废话。

后来,连这些话都没有了,只剩一片无言地带。

二爷dui蹲在他家门口一派斯文地吃着饭。

好叫驴大叔打理完牲口,蹲在哪边慢悠悠吸燃了一只烟火。

那烟是劣质的低价烟,一毛二毛一盒的那种,以至于有几次他被呛得剧烈咳嗽。

“你就少吸点烟吧!那东西吸得多了没好处。”瞌细奶细声细气地说。

好叫驴大 叔吞云吐雾着自我解嘲,文不对题地说:“咱们这些人,命相没有那么金贵,说话声大,吃饭放屁,喝水就像割脖子倒,没什么讲究。”

瞌细奶立刻斜着眼睛反驳他,说:“你们这些人——啊!我们家旧时讲究着呢,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饭讲究方位,说话讲究分寸和礼仪,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饭桌上更是不能乱来,哪些人该上桌,哪些人不该上桌,都有规短。倒是你们,提前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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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节

好叫驴大叔说:“什么都讲究,那是你们财主家,搜刮了民脂民膏,还整天摆阔气显弄。 我们穷人家能吃饱肚子已是不易,哪里还有什么闲心穷讲究。我们穷人啊,就是整天没有拘束,过了一天又一天,穷开心。”

瞌细奶说:“穷开心?你的开心跟别人不一样呢,你开心,虎气喝喝的,那气势象骂人。”

好叫驴说:“瞌细啊,你家的那个二爷dui不也是一样的人吗?他比我还师傅还专业,你先说说他吧!说我——”他摸着脑袋又咳嗽几声说,“我也不是你家里的,管了你家里的可别把手再伸过来。”

“我家里的那个婆娘已经够我受得了。”

俩人的话被二爷听到了,他线朝老婆说叨叨说:“喂,你这个不长记性的东西!坐在哪儿消磨什么时间?我的褂子你给我洗了吗?别整日就知道坐街。”

“说你鼻子就跟我上眼了,昨日才洗的衣服,今日不洗就不穿,说呕气就跟我呕气。”

二爷dui把碗底的汤一下泼在地上,嘴里又说:“你们婆娘们,闭上嘴少叨叨,一个个头发长见识短,什么大事都干不了,还要嘴上胡乱瞎说。”

瞌细奶直起身子,对二爷dui说:“你的褂子晾在院子里,你自个儿穿去。你下午不是还睡一觉吗?”

二爷dui没吭声,瞌细奶便慢慢起身,却返身进了蔚槐家的院门。

二爷dui气恼恼地说:“真是一个丧家的狗儿,没有一天能呆在家里。”

瞌细奶却象没听见似的不理会他。

现在,南墙底只剩下两个靠不拢的人,一个朝东,一个朝西,互不搭理。

东边的那个慢悠悠吸着烟,嘴里无聊地哼着一些红不红绿不绿的怪调;那个西边的却也不示弱,用筷子使劲地敲着碗边,象奏乐又象示威,气鼓鼓地说:“你唱你唱。”

然而,那东边的好叫驴却不唱了,他直起身子,嘴里喊着“驴驴驴”,不知他说他家的驴还是骂那二爷dui,说完还下意识地看看那二爷,乐悠悠着就往家走。

二爷dui望着好叫驴走了,气渣渣地说:“你才是一个驴,好叫驴,好牲口。”

可他没说完,那好叫驴已经回屋里了

蔚槐家的院子里空寂无人。

瞌细奶慢慢走过庭院,在蔚槐的新房前停下来,隔着玻璃用手挡着向里瞧。

蔚槐正在屋里看影碟,看外面有人,就打招呼说:“瞌细奶,进来吧!”

瞌细奶踮着小脚走进来。江惠如正在收拾屋子,看客人来了,赶忙让座让茶让糖果,还让过糖果盒,说:“奶,你坐啊!吃啊!”

瞌细奶坐在沙发上,连声说不客气,拿了一粒糖果,剥了放嘴里,说:“你糖果真甜啊!”

一会儿她又说:“槐子,你的喜事一办,你爸就省心了,就了却一桩心事。”

蔚槐手里摇着遥控说,边看影碟边说:“是啊,瞌细奶,就是这么回事。”

正这么说着,录像机里的片子卡住了,屏幕上一道一道的白影子,还发出哧哧拉拉的杂音。

蔚槐说:“什么破带子,才放一次就这样,八成买了伪劣带。”

又摇了几下,那带经过一阵痛苦的杂音后,又出现了正常的人影儿。

瞌细奶回头看江惠如,看她对影带没有兴趣,就问:“侄媳啊,你不看那个带吗?”

江惠如边给她削果木边说:“奶啊,我看过了。那天槐子拿回来,我第一个抢着看了,看了就不想再看了。”

说着,她递上削好的苹果,瞌细奶接了,津津有味地吃进来,边吃边说:“咱们门前整日热闹的很,就是不见你出来。”

江惠如说:“谢谢奶惦念。”

瞌细奶说:“你看你,谢什么呀?我们都是一家人,还没出五代呢!二爷是你们的长辈,那个西苫奶比我们还长一辈,她是蔚家最老的员老呢!”

江惠如想起那天进来的一个颤魏魏的白发老婆婆,噢了一声。

“咱们这地儿啊,自从迁徙过这儿,头一家就是蔚家,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几家了,听老人们讲,我们从古代就迁来了,迁来时什么也没有。”

江惠如说:“我也是听人讲,明朝时,我们的祖先经过十八次迁移,从洪桐大槐树那边迁徙过来。若问祖藉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

蔚槐却说:“我们是大槐树下老鸹窝迁来的。”

正这么说着,东院里传来牲口的吼叫声,先是咴儿一声,接着是二声,继而是此起彼伏成一片了。

瞌细奶侧耳听听,诙谐地调笑说:“侄孙啊,咱们这儿是骡马店了。先是人管骡马,好叫驴一叫,牲口们跟着叫;现在呢,反了个儿,是骡马管人,骡马一叫,好叫驴才叫,跟上骡马的趟了。不信,你们听听。”

那牲口却没有叫,瞌细奶那专注要听的样子,逗得蔚槐和江惠如都笑起来。

江惠如说:“听好大叔那天在我们院里嚷嚷说,牲口要生仔了,可是三五天过去了,至今也没生出一个仔儿来。”

瞌细奶说:“也就是呢!也没问问这次生出的牲口是马还是驴,或是骡子。这个好叫驴也是,偏要整天马马骡骡瞎搞乱配,多少年过去了,他也不嫌那东西臭,这样,长年累月下去,难道能配出一个龙子龙孙来?真奇怪!”

蔚槐回过 头来,说:“好大叔就是那个脾性,打我记事时,他就在生产队赶马车,又是饲养员,整日摸摸这个牲口,又拍拍那个,打桩拉套,卸驴拉磨,爬犁拉粪,帮了生产队帮大家。自从实行承包制后呢,他索性把牲口也承包到家了。现在好象真的成了一个骡马店了。”

“这儿还是蚊子店,屎尿店呢!晚上,天气愈燥热,那逼人的臭气愈胜,蚊子也象寄居在我们这一带了,无论用蚊香还是灭害灵,就是赶不走。”

江惠如惊奇地说:“好大叔不知觉吗?”

瞌细奶说:“怎么不知觉?”瞌细奶说,“他故意装疯卖傻。我们不知和他说多少次了,他只是不听,要不,呵呵一笑,你能把他和他的牲口怎样?”

第042节

正这么说着,隔壁传来好大叔的吼叫声,什么笨驴、懒驴、死驴与杂种,骂得杂七杂八……

瞌细奶终于等出了她想要的结果,侧了耳朵嘘了一声,说:“你们快听,那好叫驴又叫了。 ”

二爷dui近来对好叫驴和他的牲

口讨厌到极点。这不他才躺下要小歇,那边的牲口便不肯放过他的耳朵似的又吼上了,他被牲口的叫吼惊得坐起来。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安睡,就气恨恨地爬起来,嘴里气渣渣地说:“这个好叫驴,真是一个牲口样,养那么多的牲口,吵来嚷去,自己都活得不成人样儿了。”

这样说完,好象肚子里解气经了不少,悻悻地从西院走出来。

他气恨恨地徘徊在街上,气恨恨地说:“这个好叫驴,那天,我非得把他的牲口都卖了,让他再叫!让他再叫!驴似的叫!”

……

然而,好叫驴听不到他的呼声,听不到他内心的强烈抗议声,二爷dui只好在街上独自一人溜达着。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二爷独自咳嗽几声,又大大地打了两个喷嚏,然而——终久没有一个人出来。

所以,二爷的那个咳嗽与喷嚏算是白打了,他不无遗憾地摇摇头——看来,街上没有一个人能给他解解心中的闷气了。

说起二爷来,他这辈子一点也不含糊,据说是买卖人出身。

买卖人有钱,有钱就能出名,但二爷这辈子出名的还有他的那么一点小脾性儿——在这方圆一里之间,他的咳嗽与喷嚏也是小有名气的,就象男人光头、女人梳小辫,只要看到这两种发型,便分出性别与仲伯。

多少年了,二爷的咳嗽与喷嚏虽然没有名文标价,但邻里之间那个不知晓?

二爷提醒人家时,往往要咳嗽。

还有,他的那个喷嚏,说来就来,不知怎么经常打,而且打出来气贯长虹。

他只要张口嘴啊啊两声,又悠着拖着嗓门“阿——嚏!”一声,他的人还不知在哪儿,熟识的人就知道二爷来了。

他那音贝的高度并不逊色于那个好叫驴养得那几条骡马。

无疑,他的喷嚏声播撒得满街满巷都是。

二爷也知道自己的这个特点,但他的喷嚏来得快,去得也快,那里象那好叫驴的牲口,一吼就高几个贝分,没完没了,徒惹人心烦。

瞌细奶是一个细声细气惯了的,长此以往哪里受得了二爷的那气贯长虹——冷不丁吓她一条,所以瞌细奶每次小声嫌他时,那二爷也是知趣的一个人,他只能和那个好叫驴的牲口比了,虽然他并不愿意这样。

所以,二爷心目中,就把自己的高贝分的那点脾性划在噪音之外。虽然好叫驴曾说他是一个驴响鼻,但他认为他的这点噪音不算。

二爷从好叫驴的东院那门一直溜达到他家西院门这头,来来回回几趟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找到让牲口不吼的良方,心里不免气馁。

那牲口的吼声依旧在这方圆邻里的上空绵延持续,时不时咴儿咴儿还响成一片,实在令他心烦。

现在,他无奈地咳嗽一声,又大大地打了最后一个喷嚏。然而,空寂的街面上只有他自己打给自己听了。

其实,他溜达着走来走去,还不仅想解决牲口的吼叫声,他也是等待那个好听驴能出来。

最终,结果令他大失所望。他等到的是不绝于耳的牲口打鸣声,徒增着他的厌烦与不耐,而那好叫驴却在铺天盖地的吼叫声中,倒也能呆在家里,还迟迟不肯出来。]

“日他驴的!”他终于粗野地骂,背了双手。

“妈的,我得想法让他把驴卖了,省得整日他叫驴也叫。”一会儿他又独自自语。

既然一人溜达毫无良方,当然也毫无意趣。二爷在院门外左顾右瞧着,决定退而求次,他背着手一头折进蔚槐家。他进门时就这么咳嗽两声,摇摇摆摆进来了。

家里坐着的人一听他那特有的信号,就知道是谁来了。

瞌细奶说:“你们别理你二爷,整日没事找事,肯定是找我来了。”

蔚槐爬在窗玻璃上看看,说:“不知道有什么事?说不定不是找人。”

二爷走上屋来,隔着玻璃窗看着范冬花那屋的人都在小睡,就小声地咦一声,说:“子祥不在?”

想想子祥可能在东屋,就转过东屋又瞧,又说:“还是不在。”

他想想又说:“可能窜门去了。”说着,返身要走。

蔚槐看他一人磨磨磳磳着,以为他有事,就隔着玻璃窗敲着喊:“二爷,有事进屋说。”

二爷看着蔚槐掀开布门帘,也不知自己这是找谁了,还没进门,却说:“日他驴的,这个好叫驴,真是一头好叫驴!”

蔚槐看他骂人,知道他又犯急了,就说:“二爷,你别这样,有话慢慢说嘛!大家做惯邻居的,说说看,有什么事?”

二爷dui进屋摸着头上的细汗,说:“这个好叫驴,什么事都做出来,多亏他不是他养的那几条骡马,要不,他自个儿先乱水!”

他说完便不做声了,可江惠如却没听清他说什么,不知他为什么那样。

“你说什么呢?”她一脸迷茫地问,“二爷,你刚才说什么乱水呀?”

二爷气渣渣地说:“能说什么?这儿,整天还不是让这个好叫驴搅的乱糟糟的?他家不收拾牲口棚倒也罢了,还把哪些邋遢也播得满大街。”

瞌细奶看他生气,就打劝他:“你少说两句吧!你那样,让好叫驴听到,还不打一架?”

二爷说:“打一架就打一架,我宁愿和他干一架,也不愿再受他的折磨,省得他叫个没完,驴马也叫个没完。”

说着,气渣渣地在蔚槐递过的折椅上坐了,抬头看放映机里的影碟片。

蔚槐给他烟,他却摇头不接,继续说着好叫驴,好象好叫驴是他眼中的针,或者是沙石,不拨净它,他是大大的不舒服,他说:“好叫驴真是气死人了,整日就是那几条骡马驴,拉进拉出,吆吆喝喝,把臭气和噪音弄得满街都是,还不让人说说吗?这个世界都成他一个人的了!”

大家听他这样说,心情复杂地不出声。

二爷却还是满肚子的不满,又说:“这个老倔驴,这个老东西,也是一个怪人。他糟蹋,却不收拾,就知道耕地啊,收钱啊,吆喝 老婆象吆喝牲口,为什么不吆喝老婆给他的骡马棚收拾收拾,弄得三个院子里都是臭气熏天。”

蔚槐看他气渣渣的样子,说:“婶儿和好叔已经好多年互不干涉私事了,好叔养牲口,好婶儿养鸡,除了吃饭在一块儿,他俩现在是各自为政——这样也好。”

“好什么?还不是常抬杠。”

“好叫驴一天不骂老婆,他不知日子怎么过!”

二爷补充说。

第043节

江惠如却避讳这个话题,他扯开了话,问他道:“二爷,你家不是盖东房吗?”

瞌细奶插嘴说:“我们旧时盖东房,哪里会想到他家养那牲口,所以,前边留着一个走廊,那是三个大院的茅厕。 ”

江惠如说:“我们不也一样 吗?一个大院盖成三个小院,我们比你们好不到哪儿去。”

二爷dui气渣渣地说:“我们生活的环境不好,都怪这个好叫驴。先前,我们蔚家大院是有名的大户人家,老弟兄五个,可自从三门那头寄养了好叫驴后,就遭来横祸,长大后不务正业,把一个好好的蔚家大院折腾成这样,真气得人把脉都没了,真是一个变种。多亏他现在改姓他的郝姓了,要再姓蔚,把咱们祖宗的颜面都羞没了。”

她有点不解的样子,看看蔚歌槐却没做声。

二爷dui就说:“好叫驴是蔚家抱养的一个儿,顶门撑户来着,他那一支蔚家先人一死,他就认祖归宗姓了郝。”

江惠如恍然大悟噢一声,点点头说:“原来是这么回事。”

二爷dui又说:“这个,蔚槐都知晓,这个好叫驴的歪事一出一出的,说出来能写故事。”

正这么说着,东院的牲口又吼叫上了,而且,又延绵持续不断。

骡马叫,好叫驴也叫,想来好叫驴又要给谁家耕地了。

他大声地吆喝着牲口,“驴驴驴”地叫嚷着,不时传来拍打声。

等他的吆喝声到了东院门,二爷dui说:“赶明儿我垒了东墙,看他好叫驴再臭,再叫。”

他一口一个好叫驴,叫得不厌其烦,象解气又象嘲讽与无奈。

江惠如好笑地说:“不就是一个厕所吗?大家通融通融,各盖一个厕所,自成一家,既方便又少走路,何必搅来缠去麻烦。”

二爷dui敬佩地看了她一眼,说:“只是我盖了东屋,那好叫驴和你家的茅厕挡了,好叫驴那人会找我的麻烦,我们祖上就不对劲儿。”

蔚槐说:“什么时代了,还对劲不对劲,放下一切怨气,都是一家人嘛!”

二爷说:“他那个穷样,一辈子那样,还瞧不起人,闹腾人,活该一辈子是穷鬼。早些年,我们是大富人家,土地、房屋和金钱,我们要什么有什么。临土地改革时,跑出一个他好叫驴那人来,在工作队揭发我祖上剥削,还要分家分产,分地批斗我们,这哪象蔚家的人?我没有把他们撵出蔚家,就算不错了!”

瞌细奶说:“你这个人,别再说旧时的事,我们说说盖东房的事,别因为一个公共茅厕再闹矛盾。”

蔚槐搔了一下头皮,想想说:“这个,奶说得也是一个理儿。盖东房这个事其实好办,你尽管盖好了。我也正准备盖自家的小院和茅厕。”

“我和好叫驴争吵过一次,我怕祖上的原因,还有他那倔驴似的性儿,他哪儿不好说话。”二爷担心地说。

蔚槐看着他说:“这个,你放心好了。我先盖起自家的,把他家的茅厕道挡了,好大叔必然找我。——但我感觉好大叔那人还是好说话。”

“行吗?”瞌细奶不看什么影碟片了,转过头问他。

蔚槐点点头,满有把握地说:“还行吧!”

正这么说着,高梁奶却掩着嘴,笑得一抖一抖的,踮着小脚走进来。

“嘿嘿,嘻嘻嘻!”她笑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外面喘着气直瞪眼。

瞌细奶看妯娌笑成这样,就埋怨她说:“阿——呀呀!有什么稀罕的事儿,能把你笑成这样?”

高粱奶终于笑够了,才指着东院的方向说:“你们快出去看看,那个好叫驴又出洋相了。嘿嘿!”

侧耳细听,果然门外一片嘻嘻哈哈。

嘻笑声中还夹着好叫驴的训斥声,叫骂声,还有骡马的嘶叫声,那叫声形成颇为壮阔的声浪。

“咴——儿!咴——儿!咴——!”

“咴——儿!咴——儿!咴——!”

此起彼伏,不断地袭击着大家的耳鼓。

听着门外一片喧嚣,高粱奶催着说:“咱们这儿常热闹,没有这个好叫驴,日子还慢得像熬煎,这个好叫驴啊……”

说完转身走了。

大家看她这样,也相继从屋里走出来,向东院门口走去。

二爷dui看大家走,还是满怀的气恼,边走边不满地说:“那天,我非得把这群牲口卖了,让它们叫,让好叫驴叫!”

东院门前,站了一摊一摊的人,围着好叫驴和他的骡马看着,说着,笑着,热闹非凡。

原来,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好叫驴大叔在给骡马配种。

只见好叫驴嘴里“得得得”“驴驴驴”地叫一阵。那不知是驴还是骡的母性牲畜在恐惶不安地跺着蹄子,兜圈子。

旁边,一只驴伸过头来,要舔着它亲热,被好叫驴大叔拿手里的皮鞭打了它两下,郑重其事地说:“小秃子,别着急嘛!犯了骚劲也得等,干好事能着急吗?”

说着,却牵过一匹肥硕枣色的一匹马来,对那个不知是驴还是骡的母性牲畜说:“驴骡骡,那,这个,是我给你配给你的公公,抓紧点时间,后面还有”。

这样说着,又对旁边那匹性急的驴又说:

“这个小秃子,不看天气瞎吃凉粉,你的那糗能行吗?烂糗一个,怀不上仔儿还不如点了放炮。”

围观的人哄得一声笑了。

赖皮稀黄着那张脸,病焉焉的脸竟也笑得有点涨红,那张脸多半是被他喘气憋红的。

他走到马的跟前,问好叫驴:“当家的,你养的这些玩艺儿,你能分清哪匹是马,哪匹是驴,哪匹是骡吗?别整日胡乱瞎配,生出一个四不象来。”

好叫驴流览着他的牲口,说:“我养了几十年的骡马,你倒考起我来了!我养牲口,你还不知在哪儿转腿肚子呢,倒要考我?”

赖皮稀说:“你看你这个人,说风就是雨,我才问你一下,你就说考你。”

好叫驴看他迷惑不解,指指点点就说:“那我和你说啊,我手里牵的是一匹马,哪一匹是驴,这两头是骡子,那匹还是一条驴,是母驴,我用了整整五年才生出这样骡驴马,不容易。你这个烂糗,知道啥?就知道母鸡打鸣搂蛋,恐怕羊下仔还弄不清呢?”

众人听了,哗地一声笑了。

好叫驴大叔也不理会大家,兀自把马放到驴的跟前,说:“等马和驴配了,就能生一只骡子。”

第044节

江惠如站在蔚槐的身后,惊奇地看着围观的人群,惊诧地发现围观的只有一些小孩和老年人,还有一些男人们看得津津有味,就有了回避的意思。

她扯扯蔚槐,蔚槐却不理她,反而转到马哪边去了,她只好转回大院里了。

蔚槐却问好叔:“好叔,这么多人,马和驴还能配吗?”

“牲口嘛!还有能不能的?说它能,它就能。”他胸有成竹地说,又很高兴很爽气地拍拍马背。

赖皮稀却走上来,拍着好叫必驴的肩膀,说:“好糗!好糗!说不定这一次又能配出一个杂种来。”

好叫驴以为他在调笑自己,笑绵绵地屏着干咧的嘴巴,说:“你老小子少扯淡,总比你那臭糗强。”

赖皮稀干笑两声说:“当家的,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可没有得罪你!”

好叫驴直起身来,笑着推赖皮稀,说:“你这个烂糗,滚!滚到那边去!”

他挥挥手,驱赶他,赖皮稀却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笑哈哈地说:“青天白日,不让我们看,是你配么?”

好叫驴回过头来,气吼吼地说:“配你这个杂种!你配!你配吧!”

两人粗野说笑打闹着,逗得一群围观的老老小小大笑。

蔚槐来回摸着那头骡不骡,马不马的牲畜皮毛说:“这头驴真肥,生个驴子差不多。”

好叫驴却神情焦急地说:“你可要小心!”

他的话才说完,那条马不马骡不骡的牲畜一个摞噘子,差点踢在蔚槐的身上。

“怎么这牲口就会摞噘子?”

“你以为呢?牲口是好伺弄的?它造反的本事你哪里知道?”

赖皮稀插话道:“当家的,你整日瞎胡闹,骡是不能生骡的。”他看清那头正配着的骡,提醒说。

“什么瞎胡闹!我的那头骡子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好叫驴看着他说,“这匹是马,头小面部长,劲部有鬣,而且耳壳直立,四肢看上去有力,但它比驴和骡子都体型大。”

“这匹是驴,比马小,稍窄,毛发为灰褐色,尾部有毛发,但它有一个特点,耳朵长。”

“那头,那头是一匹骡子。”好叫驴咽了一口唾沫说:“骡子是马和驴的杂交,比驴大,黑褐色的皮毛,我们北方一般用它作畜力,还有呢,这骡子呢,是有驴骡和马骡之分,只是你们不知罢了。”

说着,收敛了那份诙谐,看着赖皮稀,说:“你猜猜看,哪匹是驴骡,哪匹是马骡?”

赖皮稀围着两匹骡子团团转着圈,看来看去,一会儿说:“这匹是驴骡,哪匹是马骡。”

可他才说完,立刻又否定了自己,他迟疑地指点着那两头骡子,揣测不定地摇着头,说:“不!不像!大概那匹是驴骡,那匹是马骡吧!”

他那犹豫不决的神色里还带有一点小心,怕好叫驴又骂他似的,逗得大家都笑了。

两头牲畜旁若无人地舔着爬着叫着转着,闹成一团。

好叫驴说:“公马与母驴交配所生的杂种,叫驴骡,要比马骡小,听说,古时叫诀缇,哪匹就是。”他指指那头骡。

蔚槐信服地点点头,说:“好叔你说得对。”

好叫驴却又看着赖皮稀说:“这个马骡就是公驴和母马交配所生的杂种,体型较大,耳朵较小,尾部的毛蓬松。”说着,又指着那头正交配的骡子,说:“这是一头不纯的伊犁骡子,能生出一头骡子确实不容易的很。”

赖皮稀“哈”的一声笑了,说:“你看这个世界,都是让你这个当家的搞的,骡子不能生养,倒让你整日瞎搞胡配出一些名堂,你等着吧,哪一天说不定要请你做名人呢!”

好叫驴的孙子小头倒提着一根竹竿,歪着脑袋问好叫驴:“爷爷,那你说,猪和羊能不能配呢?他们生出的东西是猪还是羊。”

好叫驴搔着脑袋嘿嘿嘿地笑了,说:“我倒让孙子问住了。”

正在这时,石头大爷从门里走出来,他看着好叫驴打趣说:“你这个当家的,光天化日之下就搞流氓活动,小心孙子当了警察把你抓起来。”

围观的人哄地笑了。

二爷dui笑地摸着小头的头,说:“真是一个乖孙子,小头啊,问问你爷爷,他刚才没有回答你的话,那猪和羊配起来的杂种叫什么呀?不会又是驴吧?”

小头看看爷爷,又看看大家,说:“爷爷不说。”

二爷就说:“你爷爷能屙脓下蛋,他让牲口生,牲口就能生,他说能就能。”

小头迷惑又着急地说:“爷爷啊,到底猪和羊配起来能生什么呀?你快说呀!”

好叫驴笑回头看了一眼孙子,说:“生你个屁!就知道整日吃,吃得猪似的,分不出公猪与母猪,还掺进一个羊,要那第三者干什么?”

小头不知爷爷说什么,只是跟着人笑了一回,骑着竹竿又溜马去了。

正在这时,好叫驴的儿子大头远远寻小头来,他站在街口一百米处问好叫驴,说:“爹,小头在不在?”

好叫驴回头看看两人,远远地说:“正捣蛋着呢!你该忙什么便忙什么吧,唉——!照看他,比照看驴儿还操心。”

大头知道他老头子在干好事,也不打搅,就说:“爹,那你小心牲口踢他。”

好叫驴说:“放心吧,死不了!”

大头不满地唠叨:“怎么这样说话呢?”

好叫驴直戳戳地说:“你不满意了,就把你儿引回去。我才懒得照看那小子。”

说着,就址着嗓门怪声怪调地喊老婆:“蝶——儿——啊!快照看你孙子,你孙子看你来了!”

她老婆听到他吆喝,从屋里走出来,引着孙子要进屋,那小头却坚决不肯,他老婆蝶儿只好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回屋了。

赖皮稀说:“瞧你,不要脸的,人家理都不理你。”

好叫驴说:“我老婆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比你清楚?她呀,刀子嘴豆腐心,别看我气渣渣地老训她,她可训服着呢!”

“吹牛!晚上就上不了炕了,老婆会一脚把你揣下地。”

“烂嘴!老婆是我用的一把 犁,我想怎样爬犁就爬犁,你管得着吗?”

“瞧你说的。”

“不信?我敢打保票,即使我死了,我的那个老婆也不会跟了别人,你信不信?”

“好糗!”赖皮稀说。

好叫驴却心满意足地笑了:“总不是烂糗一个,什么事都干不了,象你!”

第045节

大头在远处看他爹好叫驴实在忙,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但他知道他爹的秉性,挥了一下手,返转身走了。

那头母骡象是温驯许多,在公马的围追堵截下, 在公马的温舔下,渐渐能和公马耳鬓厮磨起来。

……

“这回,可不能乱弹琴,再做弄俺了。”好叫驴说,“还以为你要生了呢!都让俺咬了猪尿泡空喜欢一场。”

“这一回,说不定真能生了习骡子。”赖皮稀说。

好叫驴说:“这个,我还不清楚吗?烂糗一个,跟你一样。”

赖皮稀说:“你瞧你这个人说话,长个好糗也不是这么个说话,也不是这么个‘兴’法,都象你一个一个都好糗,这世界就没有烂糗了!”

石头大爷听他一口一个糗糗的直说,心里直怪那好叫驴粗野了,忍不住责怪他说:“当家的,迷糊脑袋了?”

好叫驴正一门心思操在他的乱配里,哪里想到石头大爷嫌他粗野,文不对题地说:“哪里迷糊了?是上当受骗了!多少日子,这头骡子吼叫不停,又烦燥又困惑,团团转着不得安宁。起初,还以为是怀仔了,但喂来喂去,等来等去,却是误会了……哈!原来,这骡子哪里是怀仔,敢情是发情了。”

说完,看看石头大爷的那神情,却发现自己说错话了,笑笑,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话。

那骡子和公马着,公马舔着骡子,在它身上爬着闹着转着,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不一会儿尽了恩爱也就完工了。

好叫驴却又牵过一匹驴来,说:“骡子和马配了,还得再让它和驴配,配完再和驴配,不怀上骡仔儿,配死它!***,这骡子生仔要比生孩子费尽。”

跟前的几个人稀里哗啦笑倒一片。

好叫驴大叔却回过头来,看着那些哄笑的人群,一点儿也没有笑的意思,说:“笑什么笑?没有见过母猪配仔么?”

二爷dui走上去,揣了那颗别样的心思,却非要表情异常温和地说:“当家的,你的牲口该卖几条了,养那么多干么?整天摆来摆去,配来配去,不麻烦么?”

好叫驴意外地看着他,瞪了眼直戳戳说:“卖什么卖!你是买卖人,做惯了经纪人,我卖了这些家什,你好数钱去?我才不上你的当!”

二爷dui替好叫驴卖牲口要图清静的阴谋,就象那炫耀的肥皂泡,在阳光下那么一闪,在二爷的心里只美丽了一霎那,就那么破灭了。他只好摇摇头说:“你这个,真是……”他艰涩地说着,悻悻地退下去了。

好叫驴看着二爷,却又固执地摇头,象可怜二爷似的说:“这个你不懂,什么时候也是自己劳动得的东西要实在,又稳当,什么风雨也抢不走,要不,可要受一些风波了。”

“要是我呀,非把它们卖了不可。”二爷还嗫嚅着说。

好叫驴说:“儿不好要养儿,地不好要种地,养儿和种地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种地没有牲口爬犁,活成糗一个了。”

二爷dui只以为那好叫驴说他,就说:“瞧你那样,你才成糗了!”

好叫驴说:“说糗就是糗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养这些牲畜,自己省力还能帮大家。老人家不是告诫过咱们要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么?”

不一会儿,那头驴和那匹过的骡子又胡乱瞎配在一起。

小头和一群小捣蛋夹在人群中象看西洋镜瞎起哄,一起喊开了加油。

好叫驴却打发他们道:“你们走吧!快走开!加什么油啊?瞎吵乱嚷,把我的驴和骡子都吵得不能交配了,你们这些吃闲饭的!”

蔚槐看小妹蔚环也混在一群小孩子中起哄,就过去拉着她的手说:“环儿,快回家去,听话。”

蔚环干干脆脆回绝他:“不!不嘛!我要看。”

“有什么好看的?”

“你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小头看,春来看,香香看,我——看定了!”

说着,挣脱了蔚槐的手,跑到较远的地方又看起来。

“活见鬼了!你看这儿,有几个女孩看?”

高梁奶笑地说:“环儿要看,你就由她去看好了。”

蔚槐只得讪讪地转过身,回院去了。

好叫驴的热情却一点也不减,好象对骡马交配永远不厌烦。

一会儿,等到那头未交配又性急等着而又团团转着的骡子用头磳他的手时,他拍拍它,说:“霸道,你瞎腾腾什么,等一会儿吧!一会儿可别作孬种,成烂糗一个,软得干不了好事!”

那头骡子却出奇响亮地大吼一声,孩子们哄地笑了。

二爷锐气受挫,坐在那儿心里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儿,看好叫驴腾开手闲闲坐在哪儿,笑歪着脑袋看,就象看一出好看的好戏,或者听一首好听的歌儿,那么专注,于是心怀不甘又说:“当家的,我看你的骡马该卖了,能卖一个好价钱。”

“什么话!”好叫驴警觉起来,警惕地看着二爷dui,追究地问他,“你这个人,真那么讨厌我的骡马?我的牲口也没惹你。”

二爷dui干咳两声,不以为然的口气中带出一丝非分之想,象质问又象表达一种示威,说:“你以为你喜欢哪些骡马,别人都会喜欢?——别白日做梦了!如果不犯法,我说不定立马杀了这些牲畜。”

好叫驴悚然而惊地回过脸,回击说:“如果不 犯法,我还想杀人呢!杀!杀!杀!统统杀光——首先,先杀了你!”

二爷dui摸摸自己剃得溜光的脑袋,有点尴尬,干咳两声,但也不甘示弱地说:“杀我?你活得不耐烦了?那你啊——那你的死期就真的到了。”

好叫驴诡谲地笑笑,说:“反正,到那时,我可说什么也要拽上你。”

二爷dui象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略看一下就知晓他的心事,说:“我就知道你这头驴不会屈死,要死,也要拽上一个垫背的。”

第046节

好叫驴悠悠地吸燃一根烟,笑地回过那张皱巴巴的脸,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啊,哪里知道穷人的苦,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穷人跟富人,是两重天。二爷啊,你就别再打我牲口的主意了,还是做你贩买猪猪羊羊的生意吧!”

二爷一听,不满了,说:“你养那牲口干什么?整天又吵又臭……”

好叫驴一听,把眼一瞪,把二爷说给他听的话都返了回去,说:“我愿意!我愿意!怎么样?”

三句话不对,两人一时又僵僵的了,一个头朝东,一个头朝西,互不走开,进行着对峙。

象鼎立,象防防,一时无语之,众人觉着无趣,便有几个人又慢慢走散了。

现在,热闹的大街上,只剩下那一对冤家,还有那配着的几条骡马。

高梁奶边走边低声对瞌细奶说:“这个好叫驴,也是,整天骡马瞎配,整个一个流氓犯。”

瞌细奶回过头瞧瞧近处的好叫驴,又看看高梁奶,心里顾忌却声音不小地说:“你这个人,爱看不看,人家又没有请你看,你乱发什么意见。”

好叫驴好象听到什么,下意识地看了两妯娌一眼,又看看在一边垂头丧气的二爷,仍然笑地说:“你们管得宽么?把你们家管了就行了。”

那两人却不大理他,也不回声,相跟着进西院了。

进了西院,瞌细奶却这样说:“这个好叫驴,驴日的,什么都能瞎搞乱配,你刚才这么一说,仔细再想想,可不,他还真象一个流氓犯。”

高梁奶说:“我刚才就说嘛!你啊,还说我?你这个人,一会儿东风,一会儿西风,瞌细,待一会儿又刮什么风了?”

瞌细奶细声细气说:“看你!我说 了一句就不饶我了!”

高梁奶说:“你啊,不常是那样么?”

两个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走到各家屋门,散了。

蔚环看了一会儿骡马乱配,兴高采烈地走进院子。

她稚声稚气地唱着风儿轻云儿飘的歌儿,一蹦一跳,看到江惠如从屋里出来,就兴致勃勃地问:“嫂子,你没看骡马驴相配吗?”

第047节

蔚环看了一会儿骡马乱配,兴高采烈地走进院子。

她稚声稚气地唱着风儿轻云儿飘的歌儿,一蹦一跳,看到江惠如从屋里出来,就兴致勃勃地问:“嫂子,你没看骡马驴相配吗?”

江惠如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蔚环象条鱼儿游到江惠如的身边,伸手捉了她的胳膊,傻里傻气说:“嫂子,牲口相配好有意思,那么多人,可热闹了。”

江惠如好笑地看着这个稚气叫十足的小姑,打发她说:“妈叫你呢!你野哪里去了?”

蔚环却依然傻里傻气地说:“嫂子,你没有见过骡马相配吧?”

她摇摇头。

她一摇头,蔚环便确认嫂子还是什么都不知晓,蔚环用手比划着,依然傻里傻气地说:“嫂子,那公马和公驴的那个东西可长了,黑不溜秋的,在骡子背上爬一会儿,就进了骡子儿里。骡子叫,马和驴也叫,团团转着却分不开,好看死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看样子没有人打扰还要说下去。

范冬花在那屋玻璃窗很响地敲一下,说:“你少说,二百五。”

蔚环便噤了声,看着玻璃窗上的母亲,一下噤若寒蝉。

范冬花冷冰冰地训她说:“你个姑娘家,没羞没臊,嚷什么?”

蔚环不服气地说:“我看看嘛!有什么大精小怪。”

范东花就又敲了一下玻璃,隔了玻璃窗骂她:“你这个小赤佬,你这个呆瓜,有什么好看的?连午觉也不睡,却跑出去看隔壁牲口相配,你长大就嫁给马骡得了,省得心。”

蔚环听母亲这样说,淘气地伸伸舌头,返身时了蔚彩她们那屋。

霎时,屋里传来一阵嘻嘻和笑声和叫骂声。

蔚霞用手刮着脸皮说:“环儿没羞,环儿没羞,挤在男孩子中间看那马配骡,羞死了!”

蔚环把脸埋在床里头,捂着脸说:“不羞!不羞!就不羞!我不就看一下吗?瞌细奶和高梁奶都看了的,她们没羞死,我更不会羞死了!”

蔚彩看她那样,有意反击着取笑她:“环儿,你是死定了的,奶奶们的皮都比你厚!”

……

好叫驴配完牲口,站在舒爽的春日中惬意地伸着腰肢,那样子,象做完一件艰巨的大工程而欣慰。

这时,那驴马骡们似乎用劲了自己的体力,全都懒洋洋地闲散着,这儿嗅嗅,哪儿嗅嗅,挑拣着吃着他扔在地上的青草与秸杆,那样子,又懒散又挑剔,好象它的主人并没有给它很好的饲料,而它们现在的胃口,正被热旺旺的东西拱着,永远不知那些粗粗糙糙的秸杆与满嘴绿汪汪的青草竟是如此的难吃。

江惠如倒垃圾时,丑妮婶打着呵欠出来了,看好叫驴下午五点多了还那么站在太阳底下悠闲自在,就好奇地问:“当家的,没有出工啊?”

丑妮婶早年丧夫,一人拉扯着三个娃娃,很是可怜。

好叫驴看看她,说:“今日牲口才配完,让它们休息一天再说。”

“你的那牲口不是要生仔儿了吗?”她问他。

好叫驴遗憾地说:“一群烂糗,连一个仔儿都种不上。”

“我们还以为你的骡马仔这几天要生了呢!”她说。

“这几天是空吼着发情了。”

丑妮婶笑了,说:“猫发情直着嗓门直叫,你的驴马发情,也是直着嗓门直叫,一个黑夜,一个白天,没完没了。”

“就是这么回事,动物都不一样呢!母猪决臀羊后刨,那都是发情的迹相,——你们这些人,连这起码的知识都不懂。”

丑妮婶是附近最好看的女人,叫臭妮,其实一点也不丑,而且,听说又要择婿重嫁人了。

她把头倚在墙上,有点慵懒地说:“我们不需要懂你的那东西,我们当不了专家,留着你当吧,你有一手就行了。当家的,赶明儿,咱们干脆成立一个配种公司算了,你做老板我做经纪人,咱们搭伙干。”

丑妮婶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好叫驻却严肃地板起面孔,瞪圆了眼睛说:“美得你,我受苦,卖技术,你捞钱去?”

丑妮婶说:“屁话,谁稀罕你的那骡。”

好叫驴笑了,说:“我说是钱!”

“财迷心一个了。”丑妮婶这才知道那好叫驴是说钱的事。

“害怕着呢!”

好叫驴这样说着,却检查一下绑在桩上的绳索,打了一个阿欠,理也不理丑妮婶了。

好叫驴才走,丑妮婶就摇着蒲扇说:“这***的,吃什么呛药了,我才说,他就扔炸弹。不是和老婆又闹架吧?”

正这么说着,好叫驴却从院里提出一个筐,里面放几棵青菜,提到丑妮婶跟前,没有什么铺垫,直戳戳地说:“他们家的青菜没下来,先吃我们家的。”

说着,骨碌骨碌拿了茴子白给她,又抓了一把小葱,说:“给你!”

丑妮婶说:“你给的一把菠菜还没吃完,我少拿一点。”

说着,拿了一棵茴子白和一把小葱要走。

好叫驴却虎气渣渣地说:“叫你拿,你就拿吧,推来扭去,大姑娘上桥啊!拿着拿着!”

他把筐子硬生生地推到丑妮婶跟前,丑妮婶只好说:“那我就拿了。”说着拿着筐子走了。

等江惠如返转身时,却听好叫驴似乎在叫她:“喂,侄媳妇,你也给家拿点菜。”

她笑笑摇摇头进院了,说:“我们家有。”

可好叫驴却不相信的样子,说:“你们家的菜,什么时候也下来了?和我客气什么?”

没隔一会儿,好叫驴又在蔚槐家门前叫:“蔚槐!槐子!你们也过来拿点菜吧!”

江惠如看看门前晃动的好大叔,又看看正在酣然入睡的蔚槐,才要出门,却听见范冬花拖拖沓沓出来了。

她对着门外的好叫驴说:“当家的,我们家有菜。”

“什么有菜!说这话骗人! 现在什么时节,有没有菜,我还不知道?”

好叫驴说着,也不愿多走这么十来步,把筐子里的菜往院里一倒,:“我把菜就倒在这儿了,你们顺便出来时拿吧!”

说完连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问候的话更是没有,提着空筐走了。

第048节

范冬花看着好叫驴走了,有点人意难却的样子,说:“这郝大通,真是,不要他的东西都不行。 违拗着他的性儿,偏又什么都不给,别说菜,你连他的毛也不见不着,真是一根筋。”

她这样自言自语着,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脾性也是那么一根筋,而且,与好叫驴的一根筋一点也不同。

她呀,还真是一个又倔又怪的脾性。

江惠如看范冬花背着手,悠闲地站在哪儿,问她道:“妈,你是说好大叔吗?”

范冬花面无表情地说:“不西是说他又能说谁?这个郝大通,脾性不好,还养着哪些牲口,人们给他起绰号叫好叫驴,还真有点象他这个人的火爆性儿。”

江惠如说:“妈,我刚才在门口倒垃圾时,看到他和丑妮婶瞎叨,他也送丑妮婶家菜。这回,给我们家送了,就该给二爷家送菜了吧?”

“二爷?”范冬花看了一眼儿媳。

她虽然满心里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但自从那次大闹风波后,她也觉着自己那天有点失理智,把好好的事,因为自己的心血来潮,因为自己的不忍耐,把满腔怒火都撒向江惠如和蔚子祥,引得大家都不愉快——本来能处理好的事,可是火在气头上,把蔚子祥气走了,把儿媳妇江惠如得罪了。

现在后悔,说什么也来不及补救了。

第049节

范冬花得罪了儿媳妇江惠如,但她心里后悔却放不下自尊去补救,她想到一个老大人颜面尽失低声下气地给儿媳妇说好话,她心里仅有的一点体面会消失殆尽;还要,以后有了那把柄,倒要媳妇把理含在口里,对她不好感甚至要报复……

再说,她怎么也不习惯那种行为——她自从娘胎里出来,很少温言软语和人那么说话,在她的记忆里也就是那么几回。

但和儿媳说说话,告诉她一些什么事还是可以的。于是,她接着告诉她,说:“二爷家祖上和郝大通家有私人怨仇,二爷和郝大通,他们两个虽然从小就形影相随,但他俩在一块儿各怀心事,谁也休想说服谁,谁也休想玩弄谁。”

她站定了,用她那惯有的阴睛不定的眼睛看着儿媳。

江惠如一脸和谦地看着她等系她的下文。

范冬花很自信很肯定地说:“我看啊,未必!二爷家里,你好叔肯定半个叶子都不给。”

“我还不知道?”她补充说。

江惠如听婆妈这样说,嘴里哦了一声,也不大理会她的话。知道她说话一惊一乍还好夸张,她说好的东西就好的了不得,她说不好的东西又低贬的不成样,所以,她不做声儿,看到地上盆里的水满了,端了一盆脏水去倒。

大槐树下,那西苫奶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和高梁奶正在唠叨,嘀嘀咕咕的。

高梁奶说:“石头家的,我现在是有苦说不出。你说,哪个正经闺女没结婚就怀上人家的孩子?”

高梁奶没做声,西苫奶却叹一口气,道:“我这辈子清白一辈子,想不到老了,倒栽在自己女儿的手里,把我家的名儿都毁了。”

高梁奶向来以和稀泥在这方圆几里有名,她含含糊糊说:“三婶,你不要那么说么!其实,人家新社会的婚姻法就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把女女嫁过去不就行了。”

西苫奶说:“嫁过去?我也有心思把女女嫁了。但这个牛毛柱,什么人样,楞头青一个,家里穷得什么也没有,我本来就不同意。想不到,我不同意,那个该死的女女却不依不挠,做下那苟且之事,还有脸……唉!”

高梁奶打劝道:“现在是生米做成熟饭,由不得你了,趁早把他俩的婚事办了才是正理。”

西苫奶说:“我就是有心事给他们办,但,没有彩礼,我怎么给他俩办?我可不愿背一个倒贴闺女的罪名——我家女女腿不拐眼不瞎,嫁了他,真得好比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高梁奶说:“那也不能尽由你的性儿来啊!你看女女那么大的肚子了,我看着都为你着急。”

西苫奶说:“你着急什么啊?人家婆家与那该死楞头青还不着急,你着急啥?你犯得哪门急?”

“那女女不是你生的吗?你这个当娘的,不是我说你,你为女女想一想吧!”

“我也不知怎么做就是为她着想。”

高梁奶说:“还怎么想?那你不会把自己的条件放松一下?”

西苫奶叫苦连连说:“石头家的,现在的事不是我们苛刻,而是牛家没有诚意。我女女都让那牛毛柱那样了,也不见牛家送根毛来,更别说聘礼了,他家存心要我们家的好看,我……唉!都怪这个不争气的女女,她人不人,鬼不鬼,害得我们也人不人鬼不鬼的,跟着她象做贼。”

高梁奶看她又叨怨又固执,还是尽力打劝她说:“三嫂,我看女女挺着大肚子不容易,你还是什么也别要了,放她去吧!或许放开她,她就不那么苦恼了。”

“她苦恼?那我们就不苦恼吗?你说,如果我放了女女,大家会笑话我,把女儿白白拱手送人,我女女就那么不值钱吗?”

“可是,牛家拿不出钱来。”高梁奶提醒说,“昨天,我家石头又给女女跑了一趟,牛家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牛毛柱他爹住了一趟医院,所以……”

西苫奶却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拿不出钱来?哼!恐怕不是吧!”

高粱奶知道她又误会人家了,看她不高兴,便说:“咱把肚量放宽一点,眼光放远一点,不就是那几个彩礼钱吗?咱不要算了!”

“算了?那不行!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西苫奶把头摇得象拨浪鼓,执拗地补充说:“谁家的姑娘能给他婆家白养那么大?恐怕只有痴人才会把养肥的鸡鸭白白送人。”

“女女可是个姑娘,不是什么鸡鸭鹅。”

“可我就知道她是我的闺女,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抚养她成人。”

西苫奶蛮横地这样说,高梁奶被说得理屈词穷了,于是一片沉默代替了她俩所有的语言。

两个老奶没有了话语,各怀着心事迷茫而又掩饰什么似的看起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大街上很热闹。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做着捉迷藏的游戏,老人们在摇着蒲扇聊天,几个年轻的小媳妇在远处聚着堆儿,手里又说又笑地打着毛衣。谁家的狗不知偷吃了什么,被人赶出来,它挨打后嘴里发出一串尖厉的汪吠声,窜入狗群中,那狗们又相互追逐着撕叫着疯狂成一团,腾起一阵烟雾,被人吆喝着撵开了。

江惠如倒完脏水,看到两位老人坐着那儿不说话,于是从那面又走过来,问:“奶啊,怎么没休息?”

“睡不着。”西苫奶说。

“都是女女的事!”高梁奶说,“这个心还操不过来,哪里能睡得香。”

江惠如等她俩的下文,她俩却又没话了,她只好提了空盆往院子里走。

趁这两老奶无所事无所坐的当儿,我们来翻翻西苫奶的根儿。

西苫奶所以叫西苫,那是大有来头。

西苫奶原本不叫西苫,因为她做事向来一意孤行,不顾别人的眼光和感受,所以别人不理解她,认为她不讲理。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西苫奶熬了许多没钱的日子,钱在心目中的位置那么重了一点。

于是人们说,要让那个老婆讲理,除非西边出了太阳,所以,村人叫她“西苫。”

可天长日久,她还真那么做了几回那样的事。

所以,西苫这个代名词就跟定她,这个,左邻右舍家喻户晓。

西苫也是不讲理的代名词。

西苫奶精明一辈子,高梁奶是她这辈子最投缘的一个人。

所以有什么事,西苫奶耐不住心里的无依感和无主见时,西苫奶就会和高梁奶叨叨。当然,她的叨叨是心里头实在吃不消的一些事。

比如现在,西苫奶就矛盾重重并且气愤着,只是她万般无奈,只得她让一切沉默无声的东西来诉说自己的无奈与气愤。

——她的小女儿女女跟人找对象,还没有要什么彩礼,就投怀送抱,私做主张,没经她的同意竟然做下那般有失体统和体面的事,勾勾搭搭几回,说怀孕就怀孕了。

那么大的姑娘,挺着一个大肚子,肚子来肚子去的,象没事般。她不害臊,西苫奶脸上可挂不住。

第050节

所以过了一会儿,西苫奶还是忍耐不住打破沉默,对正在呆坐一边的高梁奶说:

“这个不要脸的女女,篡改了我家门风。 ”

高梁奶看西苫奶又和她说话了,就说:“三嫂,你快别那么说,这事儿不好说。女女既然能挺起肚子,那肯定是你情我愿,要不,那事儿单凭他牛毛柱瞎折腾,他门儿都找不到。”

西苫奶有点怪高粱奶了:“什么门儿?说得什么话!”

高梁奶知道自己说得不稳当争,有失体统了,就说:“三嫂,我这样掏心置肺和你说,你怪罪我了!可是,就是这么回事。”

西苫奶欲言又止的样儿,心里还有一点恼怒。

高粱奶看她朝自己翻了一下眼皮,背转头又看大街上的人来狗往,知趣地打住话头,又惴惴不安起来。

她决定扯开这个话题,说说其它的轶闻奇事。

她说:“现在的姑娘,就是开放,说搞几天对象,其实就那么乱圪捣,不留神就怀上孩子了……”

西苫奶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可高梁奶还没有反思的意思,她还一古脑说:“那梁家的小女,才十八岁,就跟人要好,整天跟进跟出,好吃喝辣,没有瞎圪捣几天,就吐酸水,肚子大了。”

西苫奶敷衍她,看着对面来了一辆四轮车,就招呼街面上正玩得兴起的小头,说:“小头,小心车。”

小头正骑着一根竹竿玩骑马,听到了,从大道中央跑到一边,待四轮车一过,他却冲着那开大车的直叫嚷:“开车的,黑黑鸦子,开车的,黑黑鸦子……”

西苫奶说:“小头啊,人家没惹你,你少叫吧!小心挨揍。”

小头伸伸舌头不说了,却还低声不服气地说:“我让我爸揍他的。”

两个老奶都被他逗笑了。

小头说着嘴里呼啸有声,又骑着他的竹马玩去了,可他才骑了几步,就差点跟要出去的江惠如撞了一个正着。

“新媳妇新袄儿,穿得衣服没领儿……”小头顺口又说。

两个老奶看着他们笑起来。

江惠如有点好笑又有点发窘,有意逗着问小头:“我没惹你,你干么说我?”

小头眨巴眨巴那灵兮兮的眼睛,脆生生地说:“你就惹我了,谁让你漂亮呢?”

这回,惹得江惠如也笑了。

高粱奶看江惠如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问她:“侄媳妇,干什么去呀?”

江惠如扬扬手中的布包说:“我出去买点东西,给槐子的驾驶座做一个软垫。”

“槐子干啥去了?”

“出车去了。”

“槐子真是一个能干的孩子,那少根筋真是有命。”西苫奶这样说着,又转身对江惠如说,

“你是才结婚的小媳妇,在家歇着吧!你那样,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勤快的媳妇,有福气。”

“蔚槐也是一个好福气的人,他俩郎才女貌,十分般配。”高梁奶也恭维说。

“侄媳妇可爱干净了,整日在家收拾,锅头炕头样样拿得起,洗涮做饭样样行,还有一个好性儿,一根筋要享福了。”

江惠如看两个老人恭维自己,笑了,说:“奶奶啊,我哪里有那么好啊?我只是肯做罢了。其实,我可笨得可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笨呢!”

说着,和谦地笑笑,转身走了。

高梁奶看着远去的江惠如,对西苫奶,说:“范冬花那人,我说她是一根筋,你又说人家是少根筋,我看,让媳妇熏陶熏陶,或许能变成一个精蛋蛋。”

西苫奶却“嗤”了一声,说:“那范 冬花就是那个样儿了,狗改不了吃屎。她那样儿,脑子里就是缺根筋,遇什么事都要煊天驾雾,再好的事去了她那儿也要变成坏事。还有她那倔强与执拗的怪脾气,一根筋,说什么就是什么,九头牛也拽不回来。”

“有了媳妇,总会改一改嘛!”

西苫奶却又是不屑,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范冬花要是能改了她气渣渣的火爆性儿,我给她当丫环去。”

高梁奶听她这样说,叽叽咕咕笑了,西苫奶也笑了。

第051节

待一切都能平静下来,沉默又过去后,高梁奶却空了脑袋,她什么也想不起的样子,她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着高梁奶问:“我刚才说什么了?”

西苫奶说:“你能说什么?不就是讲一些男男女女的事。 ”

高梁奶忽然恢复了记忆,高兴地拍拍头,说:“对了,我记起我要讲什么了。”

西苫奶却又别过脸去,不吭声。

高梁嫂却又兴致勃勃地说:学

“三嫂,我们那时的婚姻可规矩了,婚迎嫁娶都是父母一句话,连面也不见一次,就准备结婚了,那象现在的闺女,满大街跑得,都随着男人吊来吊去,男不男,女不女,坐,没有女相,吃,没有女相,都跟二傻子似的,一个一个没规矩。”

她的话说合了西苫奶的心事,西苫奶较满意地哼了一声,说:“是啊!”。

高梁奶看西苫奶这样中听自己的话,就有点得意忘形了,她说:“现在的女孩都是一个样儿,只图风流快活,只图好吃懒做,禁不住人家哄骗,都叉不住那个x,整个一个小x样……没结婚就要一个一个怀娃了。”

女女未婚就怀着孩子,她西苫奶说说倒也罢了,自己毕竟是母亲,无妨。倒是一经别人说出,就不是一个味儿,何况,那高梁奶……

唉!不说了。

西苫奶听了这翻话,理所当然不高兴。

高粱奶观察之下,只好自打圆场,自个儿解围说:“三嫂,我看只有这样了,有空,我再跑一趟,就这彩礼的事儿,再通融一下,看能不能凑齐。你这边呢,也把条件稍稍放宽些。毛柱那面家长让一让,咱们这边宽一宽,俩娃儿的事就办了。”

西苫奶看她把话又说了回来,就诉苦说:“石头家的,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女女她爹去逝时,我只有四十多岁。孩子们台阶似的,一个比一个大不了几岁,五个儿三个女,就是靠着我们自个儿才活过来。”

高粱奶说:“知道。”

“为了活命,老大、老二和大女、二女、三女都一下失学,去生产队劳动,好不容易都成家立业。现在,剩下老四和老五……我年纪大了,唉!”

西苫奶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隐秘。

第052节

蔚槐没渡完新婚蜜月就给别人家开车去了,院子里停着他那辆倒腾几手的工具车。

说工具车,其实还不是,是一辆破破烂烂的烂车。

蔚槐从收破烂儿的哪里看到它时,看到这个爆废的烂车,这儿配零件那儿换大梁,自己亲自动手,又花了一些钱上了一个驾驶室就做成了一辆专车。

蔚槐要养家,还要买县城里那套楼房,所以他没渡完蜜月就给别人家开大车拉煤送货去了。

对于蔚槐的举止,江惠如很开支持.

江惠如从外面回来,两个老奶还坐在门前的石凳子叽叽哝哝,看着两个人那么热衷于谈心,江惠如在她俩跟前停下来。

江惠如曾和西苫奶的女女上过学,现在又做了邻居,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向西苫奶打听起女女的情况。

“奶,女女现在干啥?怎么不出来啊?”

西苫奶沉吟片刻,迟疑地说:“我家女女现在干了好事……”

高梁奶看着她失去以往应有的谨持,一开口就抖哪些以往禁忌的话题,抖开了自己家的丑儿,不由嘿嘿地笑了,说:“三嫂,你也不要那样说话嘛!毕竟是自己的闺女。”

“闺女?我哪里有这样不听话的闺女。她的事,我都替她害臊,她好意思出来么?”

江惠如听她这样说,就不解地转向高梁奶:“怎么?女女和奶吵架了吗?”

高梁奶想想说:“跟吵架差不多。”

“什么事?”

“还不是哪些恼人的事。”高梁奶在没有看到西苫奶的表情之前,把话说了出来,“女大操心,闺女大了就有自己的心事。”

西苫奶却叹口气,摇着手说:“丢人!家门不幸,快别说了。”

江惠如看她俩这样,只好把话打住。

小头玩着骑竹马瞎玩,却对着她大声嚷嚷:“新媳妇新袄儿,穿得衣服没领儿。”

西苫奶没好气地打发他:“你这个歪嘴巴,整日就知道瞎起哄,快走吧,小心你爷出来打你屁股……”

小头看大家说他,伸伸脖子,嘴里呼啸有声,骑着竹马调皮地走了。

西苫奶撵走小头,却又心怀忧结不无烦恼地江惠如说:“你们这些小媳妇,真是好运,偏偏就是俺女女那样,活得丢人败兴,鬼似的。”

江惠如听西苫奶说到女女,不由沉默了。

她知道,女女跟西苫奶一样,是一个极精明的女人,而且比一般人要脸,要体面,更会精打细算。

女女的长相跟西苫奶象一个模子里脱出来似的,西苫奶长得极丑,她也不美。

但女女很能干,但她的嘴巴很甜,她的手儿忙活很快。

因为她能干,所以,很多和她干过活的人都望尘莫及。

如果你单凭她那粗手大脚和一脸 的长相,你会认为她是一个粗声大气的男人婆。

但事实证明,女女还是跟男人婆有点区别的。比如,她说话总是细声慢语,一脸好脾气。

因为她长得极丑,还有,她精明有点过头,是太聪明的那种,所以,她被人取绰号“九天仙女。”

那是恶意那样叫,所以这个绰号也是人们在女女背后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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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节

高梁奶听西苫奶又说起女女来,就替女女说话。

高梁奶说:“女女这个闺女就是精明呢,很能干,很会说,所以,好事总有她,糟事总不会摊上她。”

西苫奶说:“我养的闺女我还不知道?不是那样吧?”

“你知道啥?”高梁奶把脸凑过来,对着西苫奶的耳朵,有点神秘地说:“她在生产队大前年就挣了二百块,你知道吗?”

西苫奶斜着眼看她一下,心够里揣着这是高梁奶对她的妒忌,就不无好笑地说:“知道。我们家全年的口粮全靠她和老四挣工分呢,她这一走,我们家可就没那么多收入了,剩下老四和老五,又等着娶媳妇,唉!”

“前年,听说也挣了二百来块呢!”

西苫奶听了,看高梁奶那老特务的样子,似有探听什么秘密似的,干脆说:“那点钱,够什么?除了嘴巴没多余的钱。”

高梁奶却又饶着弯儿,又打探到,说:“去年可不一样了,包产到户了,你家分到几亩地?”

西苫奶看着她那特务相就心里不是滋味,还有点不耐烦,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见到钱才算,分到三亩地又怎样?”

“不一样呢!”高梁奶看着江惠如说,“侄媳妇,象你们那般年纪正是下田的好年纪,我们想下田挣钱也没力了。”

江惠如说:“奶啊,你那么大年纪了,还用劳动吗?有之春大哥养你们就行了。”

西苫奶说:“老人养儿是理所当然的,儿养老人就又是一回事了。”

高梁奶说她:“你怕什么?人家你有三个姑娘,养女总被养儿要强点,懂得孝顺。我没有一个姑娘,但我感觉我的三个儿都孝顺。”

西苫奶说:“还是你有福气。我的三个儿子都成家了,可我过年过节连一个子儿都花不上他们的,除了能吃上他们家的一斤二斤猪羊肉,我沾不上他们的光。”

“能给你吃上肉也不错啊!起码有份那孝心。”高梁奶说,“有的人过年时,杀了猪宰了羊,老人连一点皮毛都没见,还不是那样,肉都买了,骨头自己留下了,自己啃骨头,老人也跟着啃骨头。前几年,我家子春就这样,孩子们养上三四个,他们紧得很呢,哪里有什么肉吃!”

高梁奶说着,对着江惠如笑笑,又把头凑向西苫奶,啐嘴婆似的又叨起以往的哪些陈年旧事,说:“你们家女女,去年挣了那么多钱,还和我家子春说,生产队的钱都让我家子春挣跑了。其实,我家子春一个大老爷们,比你家女女挣得还少一点儿,你家女女挣了钱,却看不到自己的高收成,要调侃我家子春。”

西苫奶说:“你听谁说的呢?”

高梁奶说:“你看你这个人,说着女女了,你就不相信。你那个闺女,那么精明,你不是不知道!今年,村里办起一个厂子,她赶不出活来,倒嫌别人把机器损耗得厉害;她扫得卫生区不及格,倒嫌上组班里的人扫得不干净;出的东西检验不合格,她又说化验技术不过关,所以啊,那个厂长嫌她太精明了一点,就找理由把她给顶了.”

高梁奶这翻话,不知是夸奖女女还是揭女女的老短儿,把江惠如也听得云里雾里般,摸不着高梁奶话中的意思了。

你说女女精明了,能挣那么多钱,是说好吧!高梁奶偏偏又冒出女女赶不出话来,嫌这嫌那,被厂长找理由给顶了的糟事。

这个高梁奶啊!

西苫奶却动用了全身所有的神经,一下惊觉起来,说:“不是吧!俺女女现在歇在家里,听她说,是她不想干了。我也看她让那个牛毛柱那样 了,只好忍痛把打掉的牙床强自咽下去。要不,出去也是丢人败兴。”

“女女精明,别人在她哪儿,只有做事后诸葛亮。”

西苫奶深知,女女适应能力强,一些倒霉的事儿扯不上她,她进入社会,就象进入一个圆形的游戏规则。一些糟事,经她轻轻说服与点拨,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被她潜移暗化导入另一翻境界。

但女女却对自己的婚姻束手无策。

第054节

西苫奶和高梁奶坐在那儿说了好一会儿话。

两人正这么神神秘秘一问一答地说,不想那个小头骑着竹马又来了,她对着江惠如稚声嫩气地说:“新媳妇新袄儿,穿得衣服没领儿。”

江惠如听他一个小孩子家又要这样肆无忌惮说她叨扰她,深怕那小头再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来,笑笑,象大人大量般的大度,躲避他似的转身进院了。

西苫奶和人说话正在兴头上,没理他们.现在,她一门心思都在她女女身上耗着,说话的重心也在女儿身上,听高梁奶说女女精明,有点不屑地接着高梁奶刚才说的话题,说闺女道:“还精明呢!狗!她为什么算计不出牛家的心肝,为了几个钱,把她晾在一边,让她丢人败兴?”

高梁奶说:“也是,牛毛柱跑他妈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周扒皮,事儿到了这个地步,尽想不花钱的好事,谁家娶媳妇能不花钱?亏那牛毛柱妈想得出!”

“没法说。”高梁奶摇头。

西苫奶看有人支持她的主张,于是对那牛家更是不依不饶,口气挺冲地说:“他牛家要这样,那我就和她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西苫奶也是糊迷了的,对女儿的婚事倒说出这样一句话,好象她不是嫁女儿,而是在这场特殊的婚姻中,她要进行一场预见性的赌博。

你看这事闹的。

这么一个家里,出一个西苫,估计不会有太多的风波。出一个九天仙女,也不觉为奇,总有一个不是仙女的。

但出一个西苫,再出一个九天仙女,那就不是一件好事儿了。

唐才子有句话这么说:九天仙女下凡尘。仙女动了凡心可就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儿。

这不,女女跟牛毛柱好了没一年,两人秋波几许,暗香几送,尤其近三五个月下来,仙女竟然仙身潜隐,凡胎暗长,象普通女人一样,肚子出奇地大起来,变成大肚子凡女人。

一般女人肚子大了有人结婚,而她却结不了。

西苫奶和牛毛柱他妈两个老人家把她硬生生推来推去。

横在两个男女之间的屏障是一个较为苛刻的条件:三大件和彩礼钱。

男方的妈嫌西苫奶要的东西和钱出格,嫌贵。故而,要把生米煮成的熟饭硬生生往后推。

西苫奶要彩礼的暗中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这儿还两个老小子等着她娶媳妇,老四和老五。她等着三大件与彩礼钱到手后给老四作聘礼。

剩下一个老五就好说了。

老五自己挣着钱,女女多少挣钱也给他攒了点,三个哥哥再剥羊毛似的填点儿,那时就不用她老婆子忙乎了。西苫奶精打细算着。

她的小九九虽然藏在肚子 里,但熟识她的人还是在她言语闪烁中窥探出什么端倪。

西苫奶就是西苫奶,她不会变成东苫奶。

这样,西苫奶这边有铁算小九九,牛毛柱他妈那边也有一个剥皮砍天价,一来二去就成了马拉松似踢皮球。

这样,女女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

第055节

石头大爷很热心,还喜欢管媒说客。

他经常给人做媒,说成媒挣一条好烟、两瓶好酒,以享口鼻之乐事。

这不,女女与牛毛柱未婚先孕又不结婚的事,石头大爷说管就给管上了。

当石头大爷把女女大肚子的事和彩礼的事又和牛毛柱他妈说了一回,说:“嫂子,我看该把两娃的事早点办了再说,得及早准备彩礼”。

“彩礼?”那女人冷冷地道花,“大肚子姑娘还要彩礼啊,还要三大件吗?”

石头大爷着急起来,说:“大肚子姑娘也是姑娘啊!都是让你家牛毛柱搞的!”

毛柱妈说:“我还看不上那姑娘呢!丑得要死,一点女人相也没有.其实,我也很纳闷的,我家毛柱怎么会看上她?八成是她迷糊了我家毛柱子。”

毛柱他爹看了不过,说:“你少那样说吧!两个娃,他两能好就行。”

他妈却恼怒地盯着牛毛柱他爹:“你懂什么?你少掺和!”

他爹做惯了软爹,只得叹口气不吭声了。

女人却不急不燥的样子,她给石头大爷端过一杯水来,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条斯理地喝起来,说:

“怪谁呢?怪那女的。”

“这事总该处理吧!”石头大爷到底为那女女着想。

那女人精彩精彩的,老谋深算地哼了一声,又说:“处理?怎么这处理法?我家毛柱找上那九天仙女,我就不乐意,谁让她不地道来?还要那么多彩礼!就她那个猪八戒样,还值那个天价?我看,还是推吧!时间越长越好,我们急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

“花钱娶她?就她那个丑样我心疼俺毛柱,那九天仙女根本就不配俺儿,要不,她西苫就折价。”

在这个份儿上那女人牛扒皮把最便宜的事儿还要摊到自己头上,女女家要是这样逼急,她就只能想着不花钱把那女女娶到家——反正是不花钱的,她不用操心,媳妇有了,孙子也有了,他们小两个过不过日子,合适不合适也不是她强逼的,是他俩自找的。那,那能怪她吗?

女女,此时的女女在她心里就是那一堆一堆的烂蕃茄,因为源源不断地涌进市场,所以,她不仅要便宜买到,最好不花钱还能拱手送上门来。这,就是牛扒皮心里完完全全想的。

牛扒皮这样说着,对石头大爷又说:她家要那么多彩礼钱,谁家就有那么多的钱给她家,她家不害怕姑娘大肚子出事儿,我家害怕啥!她家要等运气,那就等吧!看看到头来谁家着急。

石头大爷听着牛扒皮那婆娘说得不是人话,气哼哼地走了,临走,对牛扒皮说:“你的哪些话,最好说给你的儿子听,再说给做惯软爹的听……”

石头大爷气哼哼地从牛毛柱家回来,气在心头,急在口头,把牛毛柱***话竹筒倒豆翻给西苫奶听,却打劝西苫奶说:“三嫂,我看女女的那个彩礼别要了,万一女女……你看那肚子,一个未婚姑娘,把孩子生到自己娘儿家里可不吉利,有血光之灾就会……”

西苫奶却是不痛不痒地说:“既然说成这样,我就更不会让步了。姑娘是我生的,长那么大是我养的,我凭什么要送给他家?有血光之灾那个事儿,我们没有遇到过,有那事,我们也认了,谁让我养了女女,女女又让牛毛柱糟蹋成那样。”

她这样说着,但她发现石头大爷不爱听。

“不拿出三大件和彩礼钱,你们休想领走我女儿。”她这样说时,石头大爷更不爱听了。

“他牛家既然至现在也没有要我女儿,那也得给个说法。”西苫奶说,“他们家这是故意作践我们家,让我们家丢人败兴,不拿出彩礼来,我们将来生了孩子送人。”

石头大爷听她讲得不在情理,实在不愿听了,嘴里叨叨着说:“都是为了一个字:钱!整天钱钱钱的,你们……这些人啊!”说着,无奈地要走。

西苫奶便拄了拐杖,悻悻地送石头大爷出来,走到墙根窗户下,心里气恼发作不得,但对呆在隔壁的女女指桑骂槐说:“女女,你听好了:如果你是我女儿,就听我的话,乖乖地呆在家里。他们家如果小看我家,不给彩礼,咱们不嫁她,生了小孩送人。”

她气势汹汹地说着,又不放心地补上一句:“女女,你的户口薄在我这儿压着,你不听话,你的户口可别想移到牛毛柱那家,我倒要看看他牛家的人要怎样!”

石头大爷听她这样不说人话,说:“三嫂,这是你家女儿,你怎么这么说话啊?得多多少少留给她一点脸面才行。”

西苫奶一心生着气,把一肚子不痛快都统统统撒到那女女的身上,哪里理会石头大爷的打劝,私下思忖着又担心女儿会跟着牛毛柱跑了,语气里便不由加了几分颜色,她又说:“如果你敢私自跟那牛毛柱跑了,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怪我这个当娘的翻脸,咱们断绝母女关系,你以后也别再进这个家!”

老太太掷地有声地说着,她 的步子却是慢了一点:“我好不容易熬到你们大了,我老了,你们就不听话了?”

石头大爷看她那样,不满地叨叨:“说得什么话!敢情不是自己的闺女似的。”

后来,又无奈地叹口气,满腹牢骚地说:怎么能这样呢?三嫂,你可为孩子的事想想啊!

老太太说:“想什么?她为我想了多少?”

石头大爷听她这样脾性硬气,没有商量余地,只好又叹着气,慢慢走了。

第056节

石头大爷气恨恨地从西苫奶家出来,气恨恨一头折进蔚槐家所在的院子,他气恨恨地自言自语骂着:“真是一群王八蛋,没有一个开眼的,赶明儿遇上天雷下雨,老天开眼,让老龙王龙抓了你们!”

他这样骂着,心里还余愤未平,看到路中央挡着一块断砖,更觉那样别扭与扎眼。

现在,那断砖仿佛不是一块断砖,倒是一双讥讽的眼,那眼扎得他不舒服与难受,于是他一伸脚使劲向那断砖踢去:

“这个世界要死人啦!先死你们这些不说理的!”

然而,那个断砖未滚开,石且头大爷倒气喘吁吁着一个马爬倒在地上,哎哟着叫痛连连。

倒在地上的石头大爷气急败坏地骂:“那个小杂种摆这玩艺儿?这、这——这简直就是害人嘛!”

他捂着脚正骂着,蔚环从外面一蹦一跳回来了,后面还跟着骑着竹马,鬼头鬼脑的小头。

“石头大爷跌倒了,赶快扶!”蔚环惊呼。

小头却一看阵势,扭转身就一溜烟溜了。

但是,还是被石头大爷看出了端倪。

石头大爷挣扎着要起来,嘴里还怨气连连:“瞧那蔚大通的孙子,跟他爷爷一个糗样,整天给人找麻烦,看着我跌跤却要跑开。那天,我找空得让蔚大通修理修理他。”

但是,他用劲要站时,又疼得倒吸着冷气坐回原地。

他只好兀自怨气冲天地骂那小头:真是一个讨债的东西,只要他在哪儿,哪儿就乱成一团,祖上没德性,就养这么个小东西,谁都理弄不了,直闯祸。

这一折腾,把蔚家所有的人都惊动了。

这时,恰逢范冬花出去窜门去了。

江惠如赶忙从屋里跑出来,要扶他起来。

石头大爷却摇着头说:“你一个人不济事,歇歇再说。”说着,坐在地上喘粗气,无奈地捂着脚叫嚷:“这个女女啊……”。

蔚彩蔚霞风闻他在外面叫苦连天也从屋里跑出来,说:“大爷,把你怎么跌倒了?”

石头大爷坐在地上,叹口气,却又自我解嘲地说:“怎么跌倒了?想吃你家的白面嘛!进你家院子,白面没吃成,反而让你家环儿摆得龙门阵给绊倒了。”

几个人听了,都嘿嘿笑了。

石头大爷跌了一跤,坐了片刻,心里的气恼稍些少了些,他抬起头,问蔚彩蔚霞道:“呢?”

蔚彩说:“我妈串门去了,大爷,要不要我给你寻她去?”

石头大爷却摆了一下手,说:“罢了,罢了,寻她也没用。”

说着用劲又要起来。

江惠如和蔚彩蔚霞把他扶了起来,江惠如说:“大爷,你跌成这样,要不,到我那屋坐坐歇歇再走,我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石头大爷犹豫了一阵,后来又说:“那也行。”于是,几个人搀着老头一步一步走上屋来。

蔚环斜里穿出,扯了蔚霞的手在一旁使眼色,并且小声嘀嘀咕咕。

石头大爷耳明眼亮,觉察到她的诡奇,回转身问她俩:“你俩嘀咕啥?”

蔚环眨巴眨巴眼睛说:“石头大爷,你刚才不是跌了一跤吗?”

他莫明其妙地说:“对呀!怎么了?”

蔚环绕着弯儿说:“你跌痛了,就会向我妈告状,你一告状,我就要挨骂了。”

石头大爷说:“我为什么要告状啊?”

蔚环说:“因为我太知道你了!你喜欢告状罢!”

石头大爷呵呵笑了,说:“傻丫头,我大事还顾不过来,为这点小事,我会告你状?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蔚环听他这样说,有点欣喜地 说:“那你不告状了?”

石头大爷却盯着她,半认真半开玩笑说:“那你可要记住,以后可别再在走道上摆什么龙门阵,地门阵了。”

蔚环答应一声,甩着小马刷子走了。

石头大爷却哎哟一声腿又要软下来,江惠如赶忙搀紧他,和蔚彩蔚霞把他搀进屋来。

“这个女女啊,害得我都跑断腿了,累死我了!今天又害得跌了我一跤,真是操心没完。”石头大爷说。

第057节

石头大爷坐在沙发上呷着江惠如给他沏好的茶,沮丧地说:“今天,我怎么老不顺,不是遭人抢白就是跌跤,真是没法说。 ”

“大爷,你慢慢说。”

“还不是为女女的事,碰了西苫嫂的那个硬壁?”石头大爷说。

“一个西苫嫂,一个牛扒皮,真是一对好人!”他这样说着,脸上堆起讥讽的微笑,“就知道钱啊钱啊,恨不得把什么钱都搂到自己怀中。这不,为女女的事,我的腿都跑细了,但说来说去,还是两头都不讨好。我看,那个女女的婚事是没有希望了,两家的大人都在为彩礼算计着,都怕自己吃亏。”

江惠如听他这样说,就问他业:“那个牛毛柱的意思呢?”

石头大爷说:“那小子真是一个楞头青,一脑子浆糊,畏首畏尾还怕他妈。不就是一个牛扒皮嘛,不听她的就不听。谁知,那小子却是唯听***,现在,看样子,还对那事儿挺后悔,总觉女女丑,配不上他,还有躲着女女的意思。”

“可西苫奶说,女女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江惠如说。

“是又怎样?那小子浑了心了!还说他当初是什么也不知晓。”

“狗事。”他说,“存心就是要女女的好看!”

“能不能再和西苫奶通融一下,或许她会让步。”蔚彩也插话说。

“让步?西苫奶让步?——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那就让牛扒皮这边娶她。”

“横在两人之间的主要是他妈和她妈,做通她俩的思想,就好说了。”

“难,难啊!”石头大爷啜一口茶说,“两个爱钱如命的人遇一块儿了,就象两个刺猬滚到一块儿打架,打得难解难缠,别人在一旁却插不上手。”

蔚彩在旁听了,愤恨不平的样子,说:“天下哪有怎么不要脸的事儿?要是换了我,非告他罪不可。先让他坐上几年监牢再说。”

石头大爷说:“那样,会把事儿搞得更糟,那才叫鸡飞蛋打了。”

蔚彩却不服气地说:“鸡飞蛋打就鸡飞蛋打,谁让牛毛柱那小子碰人家姑娘了,还把人家的肚子搞大,活该!”

江惠如说不清什么原因地看了蔚彩一眼,蔚彩却瞪了她一眼说:“你看我什么?看!看!我说得不对吗?我——还用你那么看,真无聊!”

江惠如看她误会自己了,赶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

她才要解释,蔚彩却气恨恨冷冰冰地说:“我肚里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象一些人,嘴里一套,肚子里又一套。”

说着,也不听她解释,自个儿去了。

蔚霞看大姐走了,就追出去,说:“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江惠如一脸的委屈,不高兴地说:“好好的事儿,我这是遭谁惹谁了,倒要挨她的抢白,我没有说她啊?”

石头大爷说:“算了,女娃娃一个,从小就是那性儿。但她那样,自己不记事儿,你等着瞧吧,没有一天,她又会寻着和你说话。”

现在,屋里只剩下江惠如和石头大爷。

石头大爷打量了一下她们的新房,叹口气,又把话题说到江惠如身上,说:“老邻居了,都是知根知底。侄媳妇,这个院子里,数你通 情达理,数你好性儿。你的哪些小姑,跟你婆婆多少有点相像,都是气渣渣说话,气渣渣做事,不是自个儿跟自个儿呕气,就是跟别人呕气。唉!”

江惠如说:“她们脾性儿都是那样,但心肠不坏。”

石头大爷说:“唉,姐妹们中数那个环儿最可爱,槐儿最和人,子祥也是挺厚道的,一家人,总有脾气不好的。”

江惠如敷衍着应了他一声,没说话。

第058节

下午,天色阴郁,到傍晚时分,还飘飘洒洒下起淅沥的小雨,那雨点又细又疏,透过青藏色的天幕,纷纷地从天空跌落下来。

江惠如正坐在家中的沙发上打毛衣,边打边等蔚槐出车回来——蔚槐已经三四天没回来了,他不回来,她的心里又能着急又空寂。

这几天,她只要一闭眼,她就会梦到蔚槐出事了,所以,她索性今日连午觉也没睡,拿出毛线给蔚槐打一件毛衣,以此来熬渡那难挨的等待。

不一会儿,她就有点慵慵欲睡的感觉。

她打了一个呵欠——这几天山,也就是自从蔚槐出车后,她的眼皮直跳,所以她一直独自睡不好。

现在,她是真得想睡觉了。

就在她的呵欠还没有打完时,一个轻巧的人影在玻璃窗上闪了一下,接着布门帘晃动一下,那个人影掀开门帘进来了。

江惠如一看,认得,那是西苫奶的小女儿女女。

女女曾和江惠如在小学上过一年学,后来,她爹去逝后,女女就辍学回家了。虽然她不想辍学,而且背书包回家时还流泪。

但两人在幼年时曾经在一起玩过,一样玩过的年龄,便有了一种自来熟的亲热,虽然离两小无猜的感觉差了点。

江惠如虽然经历过一阵欲死欲生的感情经历,但她的感情历程与心里、情绪变化,在和蔚槐新婚后发生了一个不小的变化,那就是她正在逐渐走出一个自我封闭的情感状态,不再见人就躲,见人说话就嫌烦,而且,她还有了一点掺与的意思,大家说笑话时,大家笑,她也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虽然那笑象天上一闪而过的流星,只是短暂地划过那蓝色的天幕,但她在这样一片幽默而滑稽的地带中——这片四邻八舍的气氛中,她的变化也是明显的。

现在,她对周围的人,包括一些冷漠与敌视她的人,她都能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情,遇尴尬、遇奚落、甚至遇一些凌辱般之事,她都坦然从之。

她觉着只要蔚槐在,她就能冷静而默然顺从地对待这一切如约而来的磨难与洗礼。

女女进来,两个长大后的伙伴相见,自然与别人又不同。

现在,女女没结婚,却挺着大肚子,而且毫无拘束地挺着大肚子站在江惠如的面前。

这,在江惠如看来,有点不可思议。

而女女看江惠如斜里瞟着她的肚子,大惊与猛觉之下也有点难堪。

江惠如知道,女女和那个牛毛柱好过那么一段时间,如胶似漆过那么一段时间,现在虽然淡了点,但两人正在谈婚迎嫁娶。

待女女和牛毛柱两人能真正到一块儿就好说了。

但她那天从西苫奶和高梁奶的谈话中,又知这两个露水鸳鸯要结婚却迟迟结不了婚。

女女的眼睛红肿着。

女女在江惠如让出的沙发上坐下,神色怪怪地看着她,说:“惠如,我来看看你,你嫁过来,你还没来看你呢!”

她虽然轻轻这么说,江惠如却感到一阵突如期来的压抑,不知怎么,她看到女女的样子忽地想起自己。

而今,她与她的境遇又是那么有点小小的略同。

第059节

但两个年龄相同的女人 在感觉与相互欣赏之间总有共同的话题。

江惠如放下飞针走线正打着的毛衣,说:“女女,快坐!好久没见你了,忙吗?”

女女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忙啥?要忙,也是忙找婆家的事。”

江惠如担心地问:“女女,你什么时候结婚?我看你有点笨了。”

女女茫无头绪看着她,又摇钱摇头,说:“不知道。”

“哪儿,你不能通融通融?”

女女咬着嘴唇,摇摇头,一脸的忧郁。

“我妈?我怕说不通。她现在的那个脾气,唉!比我的都大。”

“那让牛毛柱亲自上门请罪,再说说,或许有转机,总之,你们将来是一家人。”江惠如替她出主意。

“已经上门求过三次了,但我娘冷着脸,冷言冷语说毛柱,二百五,楞头青,还嫌这嫌那,后来,说着说着把他妈也捎上骂上了。”

“为什么?”她这样问着女女,返身打开了电视,把电视频台调节好,说,“不是心情不好吧?试试再看。”

女女低垂着眼睑,说:“还不是为彩礼的事。毛柱他妈想不花一文钱就娶过媳妇去,我妈又想着法儿要彩礼。”

“不要彩礼不行吗?”江惠如问她,“你是喜欢毛柱这个人,还是喜欢他家的彩礼?”

女女蹩了她一眼,忧伤无奈的神色,轻轻地说:“我和毛柱没说,两人已经那样了,他不承认也不行。可现在,我妈不放我,她没有彩礼说什么也不行啊!”

“真是一个老封建!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还买卖婚姻,国家不允许,你没有和说呀?”

女女喝着手里的一杯水,说:“我说来着,可我妈认为国家是国家,家事是家事,她生了我,首先应该听她的,其次,才能听国家的。”

听这话,让江惠如啼笑皆非:“的歪理还很多。”

“可不!我妈虽没有念过书,但她的道理一套一套的,都是她自个儿的理,横说有理,竖说也有理,常把理儿讲在口头,让我没法反驳——她毕竟是我妈。”

江惠如听女女这样说,深深同情她的遭遇,说:“怎么糟的事儿让你碰上了,都怪哪些大人们。”

她为女女感到不平。

女女担忧地摸摸肚子,无奈而又伤心地说:“她们这样推来推去,我真想把这个孩子做掉,省得自找麻烦。可是,我到医院一打听,才知,我这个娃娃已经很大了,做掉它,大人和孩子都有危险,所以,只能一日挨了算一日。实在不行, 也只得生了孩子送人。然后,再和毛柱各走各的。”

江惠如为她着急,就说毛柱道:“这个毛柱怎么搞的,快当父亲了,该欢喜才对,为什么要置孩子不顾?事到临头,还有心事听她妈的话……”

女女提起毛柱来,心里也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我看他这个人,是也是窝囊人,和他妈说不出个道理,他也没主意,敢做事却不敢当,几个月前就把我一个人搁在家里,我不敢出门,怀着孩子,难抬头见人,他也不敢来看我,好象以前的所作所为他都很后悔。”

“他一个人就没有偷偷来看你吗?”江惠如沉沉地问她。

第060节

女女摇摇头,说:“我那次好容易见到他,他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热心与心疼,眉宇间漠漠然,也不知是麻木还是发愁。 后来,我追问他,他却发愁地流泪,说:女女,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我没有一文钱,又非要……”

“你听,这是一个大男人说的话吗?”女女气愤起来。

“我心里苦恼得要死,心想等我将来把孩子生下来,我就把孩子送人,然后再嫁人。”

江惠如听她这样一说,悚然而惊,打劝她道:“女女,你可别感情冲动,那样做事,你会后悔,甚至后悔一辈子。”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飞女女说,“我这辈子,遇不上一个好人,已经二十七八岁的老姑娘了,还怀上这么一个累赘,真是老天要灭我!”

说到伤心处,她潸然泪下。

“牛毛柱也不是人,明知我怀着他的孩子,却连照面也不打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死,我整天呆在家里象做贼,我妈还时不时骂我。”

江惠如听她这样叨怨,就惊问她:“牛毛柱他爹的意见呢?他爹在一些大事上,总不能听吧?”

女女鼻子里哼哼几声,说:“你爹是有名的怕老婆,放个屁都怕砸了后根,她娘又是满腹怨气,满肚子不满,说什么媳妇丑,不象女人,娶进家象娶进一个男人。”

“你听谁这样说来着?”

“我亲眼亲耳听见过。那次,我和牛毛柱求完我妈求他妈,他妈冷着那张狐狸脸,当着我的面就那样说,我气狠不过,返转身就跑了。”

女女苦笑着,脸上的皱纹看上去那么苍桑。

江惠如打劝她宽心,说:“那天,我试着给你说合说合。”

“没用。村里的老书记,老村长,还有那个公社妇联秦主任都给我妈讲过厉害关系,可是,我妈紧咬牙关,丝毫没有反悔样子,把个秦主任恼得要送我妈进学习班。”

“谁知,我妈把包袱一提,走到秦主任跟前说:送我进学习班更好,我更清静,那咱们现在走吧!”

秦主任吓唬我妈,我妈却急着要走,比人家还积极。你说,这是什么事儿?

把个秦主任弄得啼笑皆非。

女女一脸的颓唐,没有了话语没有了主意的样子,江惠如问她,你没有向你哥们或者姨们说说吗?让他们劝劝你母亲,那样,会更好点。

女女很干脆地说:没用,我妈翻来覆去就是那几话,女女是我生的。

女女叙述完自己的不幸与难堪遭遇,好半天没声响。

江惠如给她出主意,说:“现在,你只能到妇联说一说了。”

女女却不情愿地说:“那个秦主任把我一顿臭骂,说我未婚先孕,违犯了计划生育法,我,说什么也不去……”

女女面有难色地说,还叹口气:

牛毛柱他妈跟我妈差不多,也是一个不讲理,一根筋。

而且,牛毛柱跟他爹是在***精打细算下居家过日子。那天如果他们多花二毛钱还要和他们理论不清,更别说为儿子娶媳妇舍得掏大钱了。

钱,就是她的命根子,她爱钱如命。

“可是,儿子是她生的,她该为毛柱多想想。”

“如果能为儿子多想就好了,可牛毛柱他妈又挑剔又刁钻,只喜欢把钱搂在怀里,不喜欢送钱,比如送彩礼。”

江惠如责怪牛毛柱,说:“这个毛柱也是,那么大的小伙子了,怎么没有自己的主意,倒要时时处处听***,***话不对也听,倒是奇怪的人。”

女女说:“他们家就是这样。现在,牛毛柱好象很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他好象有意躲着我不见。”

“那你怎么办?得寻他说说才是。”江惠如对牛毛柱原有的那点好感渐渐在消失,她说,“这个毛柱,怎么担不起这个责任。”

女女却很坚定地说:“我不在乎他担什么责任,他要忘恩负义,背叛我,我就和他的孩子死给他看!”

江惠如听她这样说,惊慌地阻止:“不要!女女,你快别那样,这不,石头大爷、高梁奶,还有我们都关心你,希望你不要 做消极与极端的事儿,我们都在乎你呢。”

女女鼻子一酸,哇的一声捂着脸哭了:“惠如,我怎么就没好命,我妈那样,牛毛柱她那样,就是牛毛柱,现在也是那样,她们只关心自己,我的苦痛,他们哪里放在心上。”

她凄凄惨惨惨地哭着,引得江惠如心里也凄凄惶惶,她拿条毛巾给了女女,女女的泪象一泻千里的江河兀自流淌不息。

第061节 身

女女和江惠如坐着谈着她的婚姻问题,而且谈了不少的功夫就起身告辞。

她才出门,蔚槐就冒着 淅淅沥沥的小雨回来了。

蔚槐的嘴里还吹着一支轻快的口哨,那支小曲叫《爱不寂寞》。

他与女女擦肩而过,急匆匆象没有看见人似的,三步并加二步大步赶。

女女看到他,就问他:“槐房儿,出车回来了?”

他拿下头上折叠的报纸,笑了:“是你?女女?好久没见你啦,今日遇到稀客了。”

女女说:“你出车那天还见面来着?你是贵人多忘事,出了一趟门就不记事了?”

蔚槐说:“哪里,哪里啊?”

后来想想,终于想起了一些事,他说:“那天还真的见到你了。我赶捷径路,走了你空的穿心院,我鸭子似的走,脚下不留神绊了一脚,差点把你这位巾帼英雄给撞了一个马爬地。”

想想那天的事,蔚槐笑了。

女女看着他嗔怪地说:“贫嘴!烂舌头的,你不用讽刺我,才是巾帼英雄。”

范冬花正坐在家里头纳鞋底儿,这话被她听到了,她从玻璃窗上探出头来,看看他俩,却没做声。

蔚槐听了女女的 话一点也不恼,一脸好笑地反问她说:“巾帼英雄怎么了?你不愿当巾帼英雄吗?那巾帼英雄多光荣!可惜,没有人封我巾帼英雄,否则,全世界的人都认识我了!”

女女咯的一声被他逗笑了,说:“贫嘴一个……”

蔚槐说:“不跟你说了,我想着我媳妇儿呢,我媳妇……”

女女说:“惠如在呢!你快进去吧!”

蔚槐嘿嘿笑了,说:“我媳妇就是好,在家里等着我,现在肯定等得着急了。”

说着,就要进屋,女女笑笑走了。

第062节

范冬花却坐在屋里听蔚槐回来了,还和女女那样说着话开玩笑,开完玩笑又准备进新房,儿子好象把她这个大人不放在眼里了——最起码现在的她在儿子的眼里淡了一点儿,于是,嗓眼儿“吭吭”两声,象提醒又象警戒蔚槐。

蔚槐触电似的,愣了一下,有点不情愿地走向母亲那屋,说:“妈,我回来了!”

范冬花看儿子进了自己房里,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不少,说:“槐儿,你回来就好了。这几天,我正担心着你呢!”

蔚槐简捷地说:“妈,你担 心什么呢?挨做啥做啥,我出车惯了,没事。”

范冬花看到儿子很高兴,就跟啰啰嗦嗦,一脸新奇而又兴奋地说:“你刚才看见女女,没看到她的变化吗?”

蔚槐说:“刚才只是说了几句话,没大注意。”

范冬花就象猫儿嗅到腥味似的,那话匣子就打开了:

“你走后的这些天啊,女女的肚子大了,不知怎么,说大就大了,听说是被那个牛毛柱搞的。你石头大爷又给女女跑了几趟腿。你看这个女女,怎么搞得嘛,还没有怎么,倒先挺起肚子来了。你石头大爷遇到两个难缠的家长,看来,他也不济事了,亏他管了那么多媒,今日的招儿却不灵了。”

蔚槐噢了一声,等她的下文,范冬花却又扯开话题,说开了好叫驴家的骡子之事。

“你好叔的骡马老叫老叫,叫得人心烦,却又生不出仔来。后来,你好叔仔细一检查,原来是骡马都发情,配不着干着急,根本不是什么怀了骡子要生。你好大叔也是,嫌家里牲口吵,就把牲口拉到大街上配种了。”

蔚槐觉着好笑,就说:“这个,我可知晓。配种时我还没走,后来就走了。”

范冬花笑着说:“我忘记你在了。”

“为这牲口乱叫的事,你二爷整天埋怨你好大叔的牲口噪声大,害得他失眠,他俩差点打了一架。”

蔚槐嗯啊着答应敷衍着母亲,听到女女肚子大了,愣了愣,还没有从女女怀孕的那件惊奇事儿中醒过神来,他只好把话题又扯到女女身上,问她说:“妈,女女怀孕了?”

蔚槐看母亲又来了,就说:“妈,咱们不要那样说人家,都是邻居,听到不好。”

范冬花却又问儿子:“呆瓜!你刚才难道没有看出一点来吗?”

蔚槐搔着头皮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刚才我见到她,感觉着她哪儿不对劲儿,一时又说出来……”

范冬花说:“你啊,知道个屁!你知道个屎蛋蛋,我说了你才知晓,我不说,你会永远不晓得。”

第063节

蔚槐笑着说:“妈,你怎么老是那样屎啊屁啊乱说啊!那样说话以后可要小心了,和你儿子说个长啊短啊的没关系,可别跟惠如也那样说,她那人,我特了解,从来不说一句脏话,粗鲁话。 ”

他循循开导着母亲,“别人说了她也不自在。”

范冬花却不屑地反驳说:“这个家我做主,我说了算。媳妇嘛,是一个外人,该随地入俗才对。再说,她是一个小字辈的人,哪里还有说脏话,粗话的份儿!那样,会降低她的身份。”

蔚槐不满意起来:“妈,你这是什么话?什么理儿?我跟你没办法,好好的事儿让你一说,就要变味儿。”

范冬花倔强起来,说:“我面就讲的这个话,说的这个理儿,怎么了?在这个家里啊,是我伺候着你们吃吃喝喝洗洗涮涮,你们不听我的话,还要挑剔我什么变味儿,我不会听的。如果你们变着性儿和我较劲,我只得对不起你们了,催你们趁早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蔚槐无奈地说:“妈,你又来了!我才进门,你就这样,我真的没法跟你说。惠如现在是你儿媳妇,你能不能象闺女似的关心她一点,最好不要跟她别着劲儿,挑剔她。”

蔚槐哭笑不得的样子,说:“妈,真服你了!我也不知该和你说什么话了!你把我也教育糊涂了!妈啊,咱们不说哪些事了,我现在肚子饿了,我要吃饭。”

范冬花听儿子饿了,毕竟心疼儿子,她立马放下手中的鞋垫起身,说:“那你等着,我给你炒饭去。”

蔚槐却摇着手阻止她,说:“妈,不用了,你忙你的,有惠如呢!我让她做好了。”

范冬花看儿子执意要媳妇炒饭,也没有再坚持。

但她却跟着儿子走到门口,对他说:“你让她多炒几个鸡蛋,我又买了五斤鸡蛋,你的身体也该补一补了。”

蔚槐嘴里说着“不用”,返身进了自己的新房。

江惠如看蔚槐进来,又在屋里听到范冬花这样说,就放下手中的活计,说:“我给你炒面去。”

蔚槐把油污的衣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说:“行啊!快去!我饿得厉害,前心都贴着后背了。”

说着拿了毛巾与洗脸盆跟在江惠如的后面,去厨房洗脸。

江惠如打开煤炉,蜂窝煤球很快地燃了起来,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

打蛋、切葱、放料、搅绊,只听哧啦一声……

江惠如轻快地忙碌着,蔚槐边洗涮边说:“这 几天出车,浑身汗腻歪歪的,真想洗个痛快澡。人家城里就是好,有煤气灶,有蜂窝火,还有澡塘,咱村里什么也没有。”

“城里毕竟是城里,要方便多点。”江惠如说。

“我们城里的那套旧楼房,等付完最后一批钱,我们就搬过去。”蔚槐说,“人家那老干部一家都迁到外省去了,那楼房款要便宜很多,要不,就是这样的楼房,咱也买不起。”

江惠如看着她,应了一声。

第064节

不一会儿,蔚槐就端着碗在他们那新屋了。 边看电视边吃饭,这是蔚槐的习惯。

江惠如才坐在沙发上,蔚槐却把一碗炒鸡蛋扒成两半,拿了另一半给她:“你吃!”

江惠如用手把盛另一半鸡蛋的碗推开了,说:“我不饿。”

蔚槐看看她的肚子,呶呶嘴,说:“你不吃,那个小东西还得吃。”说着,把勺子递给她,自己拿炒面与另半碗炒鸡蛋搅成一块,拿起筷子兀自狼吞虎咽吃起来。

“你吃,我不饿。”江惠如位把鸡蛋推过去,但被他立马又推过来……

“快吃!我让你吃,你就吃吧!现在可是特殊时期。”他抬起头催她。

她迟疑地,不知所措地呆在哪儿。

他看她那样迟缓,索性把自己的碗也放下了,端起她的碗,说:“是不是要我来喂你?”

说着,硬生生舀了一勺子放在她嘴边,说:“快吃!不吃不行。”

江惠如只好端了那碗,说:“我自个来。你快吃你的。”

江惠如没吭声。

三下二下,他很快扒完了两碗饭,她的半碗鸡蛋却还没有吃完。

“我看你吃饭,真憋气。”他放下碗,伸手口袋里掏烟,却发现没烟了。

他的手伸到沙发上的那个毛衣,惊奇地问:“咦?惠子,你给谁打毛衣?”

江惠如说:“你的,你看尺寸合适不合适?”

蔚槐拿着比画了几下,说:“差不多吧!”

蔚槐笑笑,低俯着头在她耳边说:“有个老婆就是好,好老婆就是不一样呢!”

他这样说着,眼里有明兮兮的光在闪,象火光,在江惠如身上闪来闪去。

江惠如吃完了炒蛋,要收拾碗筷,蔚槐却一把拉住她,说:“你赔我坐回儿嘛!我就想和你这样。”

江惠如看他那样,又重新坐到他的身边。

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黑白电视里的电视剧。

电视里演着一个什么片子:夜幕掩饰下的村庄,一个很帅气很男人味的男人和一个很漂亮很浪漫的女人正牵着手来到河边,河水沙沙地流着。

女人含情脉脉地说:“哥,我想洗澡,你背过去。”

那个叫黑子的男人便背过身去,说:“你去洗,我给你看风。”

说着,背过身去看天听风观月。

天上,一个明晃晃的月亮美极了,也皓 洁极了。水中,也有一个明晃晃的月亮,在不停地泛着涟漪的湖水中轻轻荡着,圆了又碎了,碎了又圆了。

女人那皎洁的,那优美的身段出现在观众面前,她嘴里轻轻地哼着一首歌儿,洗着、擦着、撩着,很痛快地洗濯着,那男人躲在远处看了一眼,深深地吸口气,再吸口气,女人那神秘的一切撩拨得他想入非非,心猿意马。

而叫做黑子的男人必须一支烟头一支烟头地吸着,强顶着那份非份之想。

忽然,女人发出一声恐慌的尖叫,她没命地逃上岸,边跑边叫:“哥,有蛇,蛇追来了,蛇……”

第065节

那在河水中着洗澡的女人没命地奔向想入非非的黑子,可是未到岸边,却一下倒在水中。

她呛了一口河水,爬起来,惊慌而失控地喊:“黑哥!蛇……哥!有蛇!蛇!”

那个叫黑子的男人听女人没命叫嚷嚷,象触电似地愣了一下,然后便不顾一切地跳下河水,趟着齐腰深的河水里,很快游走到她身边,把慌作一团的她抱住了。

“在哪?”男人问女人。

两人气喘着一团,女人象恐国惧到了极点,快闭了气的话也说不囫囵了。

“在哪!那儿!”她的话里带进了哭腔,把身子缩成一团。

他拖了她慌里慌张奔上岸来。他气喘吁吁着,看着月光下同样惊恐万状而又气喘吁吁的她。

现在,女人的一切都呈现在他的眼前,那泛着幽光的,那起伏着的曲线,那体香,那娇喘,那胸前的两颗与神秘的……

“神!天呐!”男人喊了一声,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涨裂了,身体燥热着,而且起了变化,感觉自己被一股热烘烘的东西涌着向一个无名的地方游走。

但男人还是想做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所以他尽力地克制了自己,没抱上岸后的女人,却妄想清醒自己,只听他扑咚一声转身跳到河里,一个猛扎后返身去对面去拿她的衣服。在不远处的地方,露出一个黑黑的脑袋,那是黑子。他钻出水面四下看盾,又游过她洗澡的地方来回逡巡着,发现那个地方有个什么在他身上荡来荡去,他惊了一下,退后几步,又说:“不可能,这儿不可能有蛇。”于是他大胆地在水中摸啊索啊,终于他从水中拨出一根又粗又长的竹根,又气又好笑地说,“什么蛇,还水鬼呢!”

“那是什么呢?”瑟缩的女人蹲在哪儿自己抱着一团问。

“能有什么?还不是苇根吗?”他挥着手把那截苇根狠狠地拨起来,又用劲一扬,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又落到不远处的水面上,“叭”的一声水花响。

“那你小心了。”女人说。

男人嘴里嗯了一声,象征性地答应着游到那面取她的衣服去了。

一会儿,男人把女人的衣服放到她跟前,满不在乎又大气地说:“给,什么嘛……”

女人拿了衣服,惊魂未定地看着她,说:“哥,你不怕吗?”

“我是男人,男人的胆儿总比女人大点。”那黑子说。

女人双手抱在前胸缩紧两腿,哆哆嗦嗦穿着衣服,那男人看着看着,竟又发愣。到底身子下面管不了自己的,于是他不避讳什么了,也不再做有帅气而有男人味的男人,他拉住她的手,不容女人反抗地把她搂在怀里。

女人娇呼一声,毫不做作地放下所有的伪饰与反抗,她才穿好的与短裤被重新剥落到地面上。

头顶的上空,是一个气喘吁吁而又温柔的皎洁天幕。那缠缠绵绵的声音如动物般残喘着,把一个安静的夜晚揉成丝丝缕缕的几瓣。

……

蔚槐看到这儿没做声,只是把手伸过来拉着她的手,他把她的手压在他两手中间,低声说:“累不累?”

“为什么呢?”他看着她认真地说。

“因为你一走,我就做恶梦,总是梦到你出车祸了,那个惨啊……所以……”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情。

她看着他没反映,呆了一会儿又说:“槐子,等咱们有钱了,你就不用开车了,咱们看看做个什么。我想将来到了县城,咱开个裁缝店吧!现在,有很多人买下的衣服不合身,我想一条锁链经营,那样,你就不用再开车风里雨里跑了。”

蔚槐听完她的宏伟蓝图,也不禁为她的担忧所感动。

他爱恋地用手摸了一下她的头,知道她心里有他了,笑笑,说:“你还梦到什么?”

她摇摇头,说:“没了。”

“没了?”他低声笑笑,自言自语问着,又凑过身子,定定地看着她。他出其不意地俯来,用异常温柔的眼睛看着她,看着看着,他情不由已地亲吻一下她的额头,她楞了楞,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但他闭上了眼,象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打了一个呵欠,却说:“累死了,三天三夜我没睡一个好觉。现在,我要美美睡上一觉再说。”

说着,推开她倒在沙发上要睡。

江惠如看他这样自制,就推他到床上睡,小声地俯在他耳边说:“槐哥,你这个傻瓜!那么大的床,你干嘛要睡沙发,那样,很不舒服。”

她没吭声,但是她理解他,就象她自己理解她自己一样。蔚槐被江惠如架到那张宽大的床上。

蔚槐任由江惠如摆布着,睡到大床上,他困倦而疼爱地摸摸她的头,捋着她的一辔头发,那目光缠绵又悱恻,带着迷恋与神往,而后,他又对着她傻傻地笑了。但江惠如却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蔚槐一脸爱恋和难意,低低地说:“惠子,今夜只能委屈你睡沙发了。”

江惠如还是没做声,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口气淡淡地说:“别多嘴,你睡你的”。

……

第066节

二爷dui乐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乐悠悠地唱着一首小曲儿,是县城里的一个名婉孙转转唱得那京剧《珍珠塔》。

二爷这样兴致勃勃唱着时,街上寂寂无人,当然没听众。没听众倒也罢了,却有两只公鸡在打架,这个,多少影响着二爷那独乐乐的兴趣儿——这不是扫二爷的兴么?它们当着他的面,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互不相让着,这般眼中无人的,于是他大吼一声:“去!”。

两只公鸡却不懂人语,就象二爷不懂鸟语一样,所以两只公鸡楞了一下,回头看看他,又斗。

二爷一看就知道,两只公鸡犯了通病:不是你抢了我的食,就是我惹了你的新欢,所以,它们两只斗起来,不打个昏天黑地,不足为奇。

那公鸡们整日大街上野惯了令的,哪里怕他?这使他非常恼怒。

他生气了。既然大吼一声不顶事,他就跺脚,“去去去”撵了半天,那鸡们似乎反醒过来,呆头呆脑看看他,又斗,一点也不回避他。他只好拿起一个土坎坷狠狠地扔了过去,骂:“天杀的,去去!”

两只公鸡悚然而惊地回望他,嘴里咕咕咯咯的叫着,一只跑了,另一只追过去继续斗,在不远处,两只鸡又是斗得难解难分。

二爷dui看了实在生气,但他生气也是没办法:那鸡儿也不是人儿,训两句就立竿见影。但是,他还是要管他们的。

“真是天生的贼性,整天斗斗斗!”二爷这样说着,对着那斗得昏天黑地的公鸡大嚷:“去去去……”

他训了那鸡,鸡们不生气,二爷却气急起来。气急嗓门就大,那个气儿就转换不过来了,象憋着什么似的在嗓眼里和鼻孔里,而且二爷又要撵那鸡:“死鸡,不开眼的,找死!”两只鸡却是看也不看,雷也打不动的又斗了。

二爷骂完鸡,才要走,一股憋憋闷闷的感觉再也控制不住了,冲上喉咙,猛一吸气,一股带着刺鼻的气味儿直冲他的嗓眼儿,一个劲儿又冲着他的鼻孔去了,于是他大大地打了几个喷嚏:阿——嚏!阿——嚏!阿——嚏!

二爷dui那喷嚏是气惯长虹惯了的,整条街都听得到,要不,这个驴响鼻可不是白赚的。虽然这名声不如那银子顶事儿,但它也有名人效应——至少人们知道那是二爷来了。

不想他的一个喷嚏却收到良好的效果——两只公鸡竟然不斗了!?

鸡们转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愣愣的,看他就象看着一个怪物。

两只公鸡愣头愣脑半天,一只低下头刨食,一只用尖喙啄开了自己的羽毛,还抬起头来朝二爷咯咯咕咕叫二声。

远处一只母鸡跑过来,那只抱食的鸡立马不抱食了,抬起腿朝它跑过去,但是还没等它爬在那母鸡的身上,那咕咕咯咯叫着的另一个公鸡就冲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挤开它,一个劲地爬上了那母鸡的背,用尖喙啄住了母鸡的头。

那只被挤下来的公鸡就象斗败的战将只有站在那儿不动了,啄着自己的羽毛,还抬头看了看二爷,若无其事的。

二爷看了却不能若无其事,他站在那儿边气吼吼地挥着手,边气吼吼地乱骂道:

“混蛋的,乱配,那么要紧?”

二爷dui扔过一个土坷垃,那鸡们却是不理不看他,还那么要紧。

“阿——嚏!阿—— 嚏!”二爷dui又打出几个喷嚏,这回也是气急了的,也许那鸡们知道了二爷dui的本事也是那黔之驴的本事,所以那鸡们这回却是雷打不动了。

“驴日的!”二爷粗野地骂。

二爷管不了鸡的那事儿,就象他自个儿管不了他的驴响鼻,于是二爷也不干那脸长屁股长的事了,很有自知之明地往回返。

“乱了,乱了,这世界乱了,真个瞎配乱r,***,也不管白天和黑夜,满世界乱套,跟前挤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二爷边走边说。

第067节

二爷正这么说着,那江惠如从娘家走过来了,在岔道口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她问他:“二爷,你和谁说话呢?”

“还能和谁说?牲口罢!鸡也乱配,马也乱配,骡也乱配,驴也乱配,猪也乱配,狗也是乱配……”他没说下去,抬了眼看她。

那江惠如听他说出那么多乱配来,本来心事重重的一张脸一下松驰下来,竟然哈地一声被逗笑了:“二爷,看你说的。”。

二爷也哈地回应一声地笑了,笑说:“还好,那乱配是观看,不用花钱。”

二爷嘴里哼了一声,又自言自语道:“花钱谁看?”他这样说着时,跟前没有观众,当然也没有听众,但二爷心里也不会计较。

二爷慢慢地悠然自得地走着,悠闲自在地唱着,不觉来到大槐树下,那赖皮稀正胡子拉茬着蹲在哪儿吞云吐雾,嘴里还不时和那高梁奶唠叨着什么。

“二爷,回来了?”赖皮稀扭过乱蓬蓬的头问。

二爷嘴里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也难怪,自从他赖皮稀干了一回那偷鸡摸狗的勾当,他的一切言行和形象在二爷的心里大大地打了折扣。

但二爷dui站在哪里,和他们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那赖皮稀偏是一副无心无肝无肺的样子,他又说:“二爷,外面有什么小道消息没有?”

二爷摇摇头,爱搭不理的样子:“这个……”

那赖皮稀却不知究里,也不看二爷的脸色,更不揣摸二爷的心思,自个儿挑起的话题自个儿来了兴味,他说:“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刚才还说的,那村委会的王顶事不是人,说顶事不顶事,整天一个混帐东西。昨晚,有几个小偷溜进村委会大院,人家诓称电工,要进库房,他不认识人家还给人家开门了,结果,一圈电缆线被人家硬生生骗走了,第二天到下面的工厂里一打听,假的。那个条子也是假的,村委会领导的签字也是假的。”

二爷其实知道这件事,他刚才从大队门口的合作社回来,听大家议论纷纷,哪些情况经过的枝枝叶叶,他了如指掌,只是他不愿说出来罢了,所以,他淡淡地说:“唉!有什么办法呢?都怪那诈骗犯太狡猾,可能是一个惯窃犯。”

高梁奶想起那几天 村里老丢东西,就发着牢骚说:“咱们这个大队是怎么搞的?怎么最近总出事。上个月,把水井上的铁阀门都让人拧了,还有那些防护栏,能卖的铁都让人家拿走了,这么大的一个村,真是败兴丢人。”

“可不是。”二爷说着看看那赖皮稀。

听说赖皮稀的手脚有点毛,有点长,遇到什么稀罕的东西都往家捞。有人见过就背后说他,不知是真是假?二爷没见过,所以总久是真假难辩的,只能揣了别样的心思与眼光看他了。

第068节

那赖皮稀从二爷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莫名的不信任的东西,就随意扯开了其它话题,说:“其实,机灵点的人那会出那糗事,有什么好处都会往家里拿。 ”

这些观点都令二爷dui所不嗤,他回头看看那赖皮稀,想想赖皮稀曾经做过的一些不光彩的事,心里实在为他所鄙夷与不耻,他直戳戳地说:“那是你!”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说上赖皮稀有小偷小摸的事,比如说偷别人菜地的几个菜了,那天又偷别人家放在外面的煤炭了,因为这个毛病,跟前的几个人对他是越来越发不待见了。

可二爷这样说赖皮稀,赖皮稀却不服气地争辩说“我怎么了?我可没有偷拿人家的电缆。”

二爷dui还是毫不留情地孩说:“你啊,好拣便宜的一个人,你反省反省,不是这样么?”

二爷知道他的话捅到赖皮稀的心窝上,赖皮稀这样说这翻话给他听,于是毫不客气地又说:

“你别找什么托词,咱们这儿,那个有钱了?还不是一样的活吗?”

二爷dui说这话实不愿别人违着他的意思去说,因为他祖上先前是特别有钱的人家,到了他的手里才败落成这样——其实,也不能算什么败落的事,只是他们进入了另一个社会,从旧社会回到新社会,又新社会回到现在而已。

他听赖皮稀又说什么有钱没钱的话,一时怪不是滋味,斜了眼睛反驳他,说:“赖皮,你不要那么偏激嘛,其实,是你这个人有问题。不是我说你——看在我比你大十几岁的份上,我说说你,其实,你这个人啊,是一个糊涂蛋,整日就是那样,迷迷糊糊的人儿,看着迷迷糊糊的世界,做着迷迷糊糊的事儿——一个烂糗,这就是我对你的评价。”

那高梁奶听了,捂着嘴偷偷笑,后来憋不住了,就扑嗤一声笑了,还说:“我看他啊,是一个蛋糊涂,尽做一些糟事,让人给他擦屁股。”

这样一说,让那赖皮稀顿感没有了脸面。往日,大家都是说着一些无关要紧的事,都是说着别人的事,好象与他们的事扯不上什么边儿,和他们的形象也挂不上号儿。今日,可是不一样了,那二爷dui竟然要说他是那糊涂蛋,而高梁奶又取笑他蛋糊涂,于是他实在沉不住气了,就说:“你们是一家人,你们一家人只有护着自家,哪些乱七八糟的帽子只有往我头上扣了,什么迷迷糊糊的人儿,看着迷迷糊糊的世界,做着迷迷糊糊的事儿,我就那么糗吗?”

“差不多,你就是一个烂——糗!”二爷dui这样说着时,当然没有看他的表情,而且说这话时二爷的声音还是那么铿锵有力,宏亮有余柔道不足,就象那炼钢时钢坯里带了过高的硫份,含的硬成份多了点,韧性部份就要受严重影响,收缩性不好就容易出问题。

高梁奶听二爷这样说赖皮稀,嘿嘿嘿地一个劲乐,还说:“赖皮,你整日蔫蔫儿的一个,还能做什么?你不要不承认这个事实,你就是那个……”高梁奶收肠刮肚要想出一个贴切的词儿说他。

可是还未等她把那个词儿 说出来,那赖皮稀就瞪圆了那眼睛,他不愿别人这样评价他,也不愿别人这样奚落她,那是有失尊严的!那天,受了好叫驴的一顿掇弄,什么烂糗烂糗的叫,让他好尴尬,他忍了又忍。想不到今日就连二爷和高梁奶也这样说他,把他心中的那个恼火一下子就撩着了。

我成什么了?整天让这个奚落那个训斥,青蛙蚂蚁都能咬我一口,我真是活成一个糗了!?

那赖皮稀的火儿一上来,也不管什么斯文不斯文,说出的话高雅不高雅,气恼万分的语气里就象含了报仇的意味,他说:“二爷,你这是什么话?!谁不知道你们是一家子,你们一家亲,是吧?你们一个小叔,一个嫂子,合着伙儿来做弄我,你们俩亲,你们俩亲是吧?还亲死你们呢!”

第069节

你瞧这个赖皮稀,人家一个小叔子,一个亲嫂子,自然是一家人。 但一家人说话总有对脾不对脾的,那里谈到什么叔嫂俩人亲,亲死叔嫂俩人的事。

说实在的,那赖皮稀的话有点离谱,还惹人啼笑皆非。

但赖皮稀说了的话也是语不择言的,在他,不觉什么的,不就是一句话么?而被他说的人却是受不了,而且特别受不了,受不了就有气恼和受辱的感觉,只是那赖皮稀没听出来罢了。

那赖皮稀一般也不大发脾气,看似老实的一个人,今天二爷的话捅到他的心窝上,于是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不想说心里憋屈的还不行,一说,今天倒说一些不伦不类的话,还说人家二爷与嫂子亲的问题。

“好好!你这不是人的,你现在倒成一个疯狗了!你说说,我和我嫂子怎么就亲了?”

那二爷也是,那些糊里糊涂的瞎说,你不能稀里糊涂听啊?干么要认真啊,这不是成心自找欺辱自找难堪吗?

那赖皮稀愿意稀里糊涂来,可二爷较真呀,较了真的,当然不稀里糊涂来,赖皮不知怎么在那时也是一根筋了,心里有火又坚决不会服软。况且,刚才的事实在令他不堪,他便梗直了脖子,啃哧啃哧半天却肚子里没墨水儿,更是没话说,后来自己被自己憋的难受,红了脸,就拾出这么一句话来,说:“你们嫂子和小叔合穿一条裤子!”

说了人家小叔和嫂子亲的事儿还不算,还要说人家合穿一条裤子,这个赖皮稀也是昏了心的,那些混帐话也能说么?

高梁奶听了心里自是不畅,对着赖皮稀不满地说:“赖皮,你的嘴上该挂一把锁子了,什么话也瞎说?你不怕别人说你,我们清清白白可是害臊,罢罢罢!我们和你说不清,我们怕你了!”

那高梁奶说着要走,站起来没走几步却和出来倒垃圾的江惠如撞了一个满怀,噼噼啪啪一阵响,江惠如手中的垃圾和簸箕都掉到地上,那垃圾撒了高梁奶一身。

高梁奶哎呀一声,连连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说:“这是怎么搞的嘛!今日走了好运气!遭了赖皮的冷弹子又遭了惠子的清算!今年啊,发财了!”

她和新来的侄媳妇江惠如还是觉着挺投缘的,她这样说一半自嘲一半含沙射影儿,矛头直指那赖皮稀。

高梁奶嘿嘿笑了,抬起头看她一眼,一副乐悠悠的样子,还说:“惠子,今年咱们蔚家都发财,早早就谢了土神的,还发愁那钱么?”她笑地看着她,又看看掉到地上的一堆土,“谢了土,土里生黄金呢!”

江惠如站在那儿好半天才回过那话的味儿来。

“没事没事……”高梁奶朝着她扬扬头,走了。

那赖皮稀看着江惠如,和二爷dui是说话崩裂了的,两人都不吭声儿,守在一块儿又不走,好象两头负气的倔牛顶上劲儿,守着这片儿土地儿,象要争取这片领地做霸主。

第070节

二爷和赖皮稀谈崩了就成了 不是冤家的冤家,两个守着一块领地儿又不走,竟有一点互不相让的意思。

但江惠如这时也是心细了的,她从沉沉的空气中闻到一种不同异常的气味,象火药味,于是她问:“什么事儿啊?你们怎么不说话?”

“没说的,也没法说。”那二爷说,不满地瞪了赖皮稀一眼。

那赖皮稀听了气戳戳的,也不看二爷的神色,一改刚才的笨嘴拙舌,立马回嘴说:“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蔚家的一大摊屁事,一个窝里的,相互帮着,倒要做弄……”

江惠如听他一肚子的不满与落不快,就扯开话题:“赖皮大叔,你说什么呀?别说啦,我听不懂。”

“看看看,到底你们一家是近亲。”那赖皮说,“怪不得别人说话要吃亏,你们互相包庇着……”

江惠如听了,说:“这是那儿跟那儿啊!蔚家怎么就包庇了?我才出来,蔚家人也断不了吵架啊!”

江惠如听不惯赖皮稀说,忍不住搭腔说。

江惠如才说完,那二爷dui就接上话茬。

二爷说:“赖皮稀,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们是一大家族,但也有处得好的,还有闹翻的。你看,我和那好叫驴就是一对冤家,水火不相容。早些年吧,我们家是富人,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完的绫罗绸缎,花不完的大把大洋,可是那蔚大通一家是个穷光蛋,就是那么眼红,那么嫉妒,只是没有机会。后来,新政府建立了,都是一家人,他老子就要说我们剥削,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剥削谁了?不就是凭本事挣钱吗?那个蔚大通更糟糕,又说我们为富不仁,还在土改时发言,要瓜分家产 ——这也是一家人么?是蔚姓一家会做出别人做不出的事么?”

“人家不姓蔚,人家姓郝。”别看赖皮稀整日和那好叫驴瞎说,那好叫驴要奚落他,但气他恼他那样是真的,但赖皮稀还是挺佩服那好叫驴的,起码,那好叫驴有个事儿直帮人,还有,那人别看火渣渣的一个人,但没有害人的心眼,而且帮了人也象没帮——不要人领他的情。

但那好叫驴的个性就是那么急急燥燥又毛毛草草,常做一些后悔事,比如,他三句话和人说得不对头,就瞪眼竖鼻,还要火渣渣骂人,甚至打架。但没一会,他就后悔了,又是给人赔情又是给人道歉,把别人弄得都不知说他什么好。”

江惠如有点反感别人挑拣过去的不是,有心说服那二爷,于是站了一会儿,打劝他说:“二爷,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大家住一条街,都是邻居,出来进去见面,远亲还不如近邻呢!”

二爷却气哼哼地说:“近邻?什么近邻!那家伙一头反骨,他那里讲什么交情!除了会窝里反,什么也不会,对别人比对自己人还好,对别人也没有反水,对自己人倒要打小报告,瓜分财产,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儿么?”

那赖皮稀听二爷dui把矛头指向那好叫驴,心怀悱恻地看了看二爷,低头不响了。

第071节

那江惠如却有心把他们的矛盾化解开,不要再这么背后嘀嘀咕咕扯下去,说:“二爷,人啊,就是这么着,在一块儿啊,总要磕磕碰碰的,那是小事,心里别难意了,你们也是一个老爷爷的曾孙子嘛!你们小时肯定经常在一块儿玩过,就是那样年纪大了,肯定也在一块儿呆过,遇到事儿想想两人在一起好事,心里不就宽慰了吗?谁也是这样的,人无完人,金无全赤,二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二爷dui不响,江惠如的话却一下说中了那赖皮稀的心思,他哈地一声笑了,说:“可不,人啊,谁也有缺点,关键是看人的优点,想想别人的优点和他交往,他的缺点就没了。 ”

江惠如听那赖皮稀附和她,又说:“人啊,就是那样,谁也有缺点,谁也有优点,只看着别人缺点,就会出问题。”

二爷dui听了,一下警惕以起来,猛地回过头来,却反驳他,说:“什么话!我揪住你的那些不是了?”

赖皮稀想想二爷平日的那个吝啬与苛刻,经常当面剥斥人的错点,好象他清高成什么似的,于是他也有点看不惯他那样的做法了。

赖皮稀吭吭几声,终于又说:“二爷,我给你提个建议,也是我给你的评价,二爷你啊,其实是心眼儿太重,太多,老挑剔跟前的几个人。”

二爷听了赖皮稀给他的评价,很是不满,就象刚才赖皮稀听到他给的评价那样,一下子反跳起来,把那江惠如和赖皮稀都吓了一跳,以为他要生气。可是,他站起来呆了呆,恰如其分地说是那二爷调整了一下坐姿——他还是坐下来,冷冷地对赖皮稀说:“你这个烂糗,少扯的蛋!老子喝的小米比你吃的奶都多,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

赖皮稀说:“你这个人,也是,只允许你教训人,不允许别人教训你啊?”那赖皮稀说着说着竟不呐呐啃啃了。

“我教训你什么?你说。”二爷咄咄逼人地问。

在二爷的心目中,他刚才只是给他赖皮稀当面提了一点建议,何其谈得上教训,所以,他忍不住要质问。

“你这个人真是健忘,刚才还说我迷迷糊糊的人儿,看着迷迷糊糊的世界,做着迷迷糊糊的事儿。你说,是不是你说的。”

二爷一听那赖皮稀翻起了底儿,翻起眼皮更不乐意:“我这样说说怎么了?那就是教训你了?”

“那我说说你们嫂子和小叔亲又怎么了?”赖皮稀不甘心地问。

二爷气急地大声吼,三根山羊胡子都被气得飘了起来,“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性质不一样!你说的话是变质了的,根本是两回事。”

赖皮稀却不以为然的说:“不一定吧!我还觉着是性子一样的话呢!”

二爷哭笑不得的样子,说:“哪里有你那么说话的?你真是昏了心了!你不仅瞎说我们叔嫂亲,你还瞎说我们嫂子和小叔合穿一条裤子,你 这是什么话?!赖皮稀,你和你嫂子才合穿一条裤子呢!”

赖皮稀听了,好半天不会应答,后来又说:“我说那话是被你逼出来的。”

二爷看他那样,知道和那赖皮稀再说下去没有什么好话,也纠缠不清,就说:“我懒得理你!”

赖皮稀听了,却摊摊手,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儿。

第072节

二爷有点生气地说完,面向江惠如,用无 奈而又沮丧的神情看了赖皮稀一眼,说:“侄媳妇,你评评理儿,你听刚才他说什么了?我和你大奶坐在这儿,我说了一句他糊糊涂涂的话,你大奶也附和了一句,你猜这个烂糗怎么说?”

江惠如不明原末,摇摇头,笑笑,说:“我才出来,什么都不知道,那里会猜出你们说什么话!”

那二爷却学着那赖皮稀的口气,重复赖皮稀的话说,“谁不知道你们是一家子,你们一家亲,是吧?你们一个小叔,一个嫂子,合着伙儿来做弄我,你们俩亲,你们俩亲吧是吧?还亲死你们呢!”

“还亲死你们呢!你听,一个小叔,一个嫂子,让他说成这样,那是人话么?”

江惠如听了失笑得不行,就业哈的一声又笑了。一\/流\/文\/学\/网

二爷说完,用不满的语气说:“你瞧,这个赖皮稀!猪狗不如的话也能说!赖皮稀啊,我问问你,你们家就这样乱配么?”

二爷那认真追究的样子象一个孩子,逗得江惠如笑了起来,说:“你俩啊,就为这几句话斗嘴顶牛吗?瞎开玩笑,用不着这样啊!”

那赖皮稀本来是尴尬着的,听她这么着有缓和的余地。她这句话确实把二爷心中的追究的认真事变成了一桩马糊事,立即喜笑颜开的样子,附和着江惠如,又有点央求地看着二爷说:“侄媳说的对,刚才是开玩笑嘛!开玩笑!开开玩笑不行吗?二爷,你说对不对?”

二爷还是不满而恼恨恨地:“对,对什么呀?对你个屁!”

赖皮稀还想着二爷对他糊糊涂涂的评价,感觉自己委屈,可他看到二爷揪着他刚才的话不放了,于是抬出那事来揶揄着对付他,说:

“肯定对!二爷,你说我,我也说了你,咱们俩的话啊,咱们俩的事啊,就谁也不用计较,你心里不用生气,我心里也不用恼,我看就这么扯平了。”

“扯平?狗屁!”二爷拍拍屁股,这一次可真的要走了,“哪有你那么说话的?什么嫂子和小叔亲,亲死你们,什么合穿一条裤子,有你那么说话的吗?能扯平吗?真是笑话!你这个赖皮稀,嘴里吃屎了,我就说了一句你糊糊涂涂,你就……这样报复么?真不象话!”

他的脸上是一副义正严词的得理样子,还有点受屈。

赖皮稀嘿嘿笑了,感觉自己说的也有点过份,看着二爷不好意思地说:“二爷,你看,我说那话,也是被你逼的嘛!”

“什么逼的!呸!”二爷哭笑不 得唾他一口,“那有你怎么说话的呢?”

二爷一口唾沫飞了过来,那赖皮稀用手把头一挡,嘿嘿笑成一团,喘成一团,而后又逃之夭夭了:“二爷,说好了的,咱们啊扯平了!”

“扯平你的屁!”二爷骂着骂着也笑了,无奈的,还带着被气乐的感觉。

看着远去的二个人,江惠如笑弯了腰。

“二爷,你们这儿的人,真逗。”江惠如笑得喘着气说。

第073节

天刚麻麻亮,枝上的鸟雀就开始雀噪,江惠如就在啾啁作响的聒噪声中起床了。

其实,她不起床也不行,她肚子里的孩子弄得她难受,她躺在床上横躺侧躺就是睡不舒服。

虽然她轻手轻脚的,但还是把蔚槐惊醒了,他睁了一下眼,又闭上眼问她:“起这么早干么,多睡一会儿嘛!”

江惠如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睡你的。”说完,穿好衣服走出去了.

打开院门来到大街上,江惠学如却发现自己起的还是不够早,因为高梁奶已经在街道上锻炼身体了。

高梁奶锻炼身体既入神又专注,全然没发现什么大活人出来似的,看到江惠如出来还不吭声儿。

高梁奶伸伸胳膊弯弯腰,然后又一撇一撇来回走着。她那动作,说军人拨军步吧,不象;象锻炼身体身体吧,她那动作又僵又硬,却没有一点柔和样。

但她一个人炼得却极其认真,别人看了却觉滑稽。

高梁奶撇的样子也很特别,撇过去,要好久才能收回来,使人想到那个词:僵尸。

而且,江惠如发现,这个高梁奶每次到了好家驴家的煤堆前才撇,那样子,象看煤堆又象掩饰着什么。

那时村里,不象城里人会养身,村里人一大早都会到地里忙活作务庄稼,在田间地头,很少有锻炼身体的人。

江惠如看着高梁奶那样锻炼身体,觉着怪有趣,不好意思打扰那高梁奶,高梁奶也不愿搭理她……

江惠如站在大槐树下正看着,心里兀自叽叽咕咕好笑着,却听门道里咳嗽一声,出来一个人,对着高梁奶的身影说:“老婆子,又鬼抽筋了?”

江惠如一看是丑妮婶,笑笑,赶紧和她打招呼,说:“婶,早啊!”

丑妮婶对她笑笑,又朝高梁奶呶呶嘴,说:“老婆子,每天早上鬼抽筋啊!怎么一天也不误!我起了五个大早,你就五天鬼抽筋。”

你听这话说的。

高梁奶听了,一点儿也不恼,回过身来却嘿嘿笑了,低声说:“才鬼抽筋。”

说着,继续鬼抽筋,从容不迫的样子,好象这片天是她的,这片地也是她的,而她在这片天地里想怎么鬼抽筋就怎么鬼抽筋……

说完,在别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径自蹒跚着去了,其实,说高梁奶蹒跚也不对,高梁奶的脚步很稳健,只是走路有点向一边倒罢了。

“准备给你家的硬好汉做饭?”丑妮婶看高梁奶不吭声,只好寻着话问那高梁奶,高梁奶却象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

看着远去的高梁奶,丑妮婶笑了,说:“把硬老婆也给惹不高兴了,呵呵,又没好话了。”说着问那江惠如,“你起的这么早也是锻炼身体么?”

“不是。”江惠如轻轻地说。

丑妮婶看她怯生生,文静静的,还要问什么,却用鼻子一吸,哎呀一声大叫,直叫饭糊了,不打招呼就跑回去了。

江惠如从外面晃荡回来,才打开窗户,就看到西院那边浓烟滚滚。

好家伙,那浓烟一股一股往上翻着,把东院的天空遮着不算,那烟,还张牙舞爪着,借着东风势如破竹般掩杀过来。

江惠如只好把打开的窗户又重新关上了。

她被浓烟熏得打了几人喷嚏,阿——嚏!阿——嚏!

“这事怎么搞得!”江惠如说。

她踮起脚望望西院,虽看不到什么,但她知道高梁奶的厨房低矮,那西院里肯定呛得更是喷嚏连连。

果然,二爷dui的喷嚏很响很亮地悠了过来。

“阿——嚏!阿——嚏!——嚏!”

“阿——嚏!阿——嚏!——嚏!”

二爷的那个驴响鼻在这巴掌大的天幕上空,和着那浓烟滚滚出奇地响着,一阵一阵,一股一股,那噪音的贝分也是不小的。

二爷一连打了三十个 喷嚏还没有停歇下来,他那样子,似乎骑上一匹脱缰而又疯狂的野马,不由他性儿了。

终于,他打喷嚏打得没有了那份内有的胸力,眼泪巴巴而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对高梁奶说:“大嫂,你的那烟也太浓了,能不能……阿……嚏!能不能拉点……阿……嚏!好炭呢!图省几个钱……阿嚏!”

高梁奶也被烟火熏得眼泪巴巴,她打了几个喷嚏,简捷地说:“就好。”

说着抹一把脸,脸上黑乎乎的,提着炭盆出去了。

二爷喷嚏连连着,又急渣渣着不知该怎么办的样子,阿嚏着去了。

第074节

高梁奶站在好叫驴煤堆上拣炭时,恰遇江惠如出来倒垃圾。

高梁奶的眼里象没有看见人似的,一块一块拣着那炭放到盆里,自言自语着说:“火灭了,正好用炭。”

正这样说着,好家驴那个院子里的“六月鲜”也出来了,她朝高梁奶撇撇嘴,一点轻蔑浮在她那丰韵已失但仍不失当年丰彩的脸上。

“整天乱抓挖!”六月鲜笑话她。

乱抓挖可不是一个好听的词又儿。

高梁奶不爱听这个,她黑着那张沟壑纵横的黑脸,不服气地揭六月鲜的根底儿,却又不指名道姓,就是那种指桑骂槐的说法,她说:“我抓挖,还没乱抓挖男人呢!?”

六月鲜听了,在她的心眼儿里以为是说她,村里人谁不知她和那个叫任鹤明的好事?只是大家当做六月鲜的面不好意思说罢了。

但别人不说,并不意味着她高梁奶也不敢说。

也难怪,这件风流韵事可是妇孺皆知无人不晓的啊!

六月鲜听高梁奶这样说话,她的脸霎然变色,一变色就失去了脾性,话里就带了没好气的意味,她说:“石头家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给我说清楚点,谁乱抓挖男人?”

说出的话就象扑出去的水,高梁奶深知,她再有多大的本事也无法挽回那些气头上的失言,只能悔恨自己的嘴说话太寸了。她面对六月鲜的质问,想迷迷糊糊蒙混过关,于是她嘿嘿笑了,脸上是一副装聋作哑的样儿:“你这个人,也是,我说我没乱抓挖男人,有什么不对的?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不能说别人,说说自己并不妨着障着谁。”

六月鲜是一个心里极细的人,听了还是觉着不对味儿,就紧追不放地反驳他,想挽回自己的一点尊严,说:“你是迷糊三岁的孩子呢!你以为我听不懂吗?”

高梁奶想不到六月鲜和她较起真来,心里不高兴了,但高梁奶的说话机智还是比别人高胜许多的,于是高梁奶又说:

“听不懂就不要听,我也没让你听。”她说着还擦擦脸,不想一下擦成一个包公脸,一道黑来一道黄,底纹泛滥难看的厉害。

其实,高梁奶那一股汗水和被一阵烟雾熏成的地图似的黑脸本来就滑稽,这么一擦显得更滑稽了。

“你这是说话呢,还是放屁?”六月鲜本来就脾气不好,听出高梁奶的味儿就更气恼了,只见她的起伏着,那胸膛里好象正酝酿着一阵气股股的风雷,随着情形就要爆炸,就要掩过来冲过来。

高梁奶一看势头不对,自己是软和惯了的一个人,但又不甘心那六月鲜咄咄逼人的气势,于是这样说:“你说我是说话就是说话,你说放屁就是放屁。”

高梁奶狡黠地说着,拾起炭盆,象小偷似的溜走了。

这时的二爷dui跟在高梁奶的后面,阿嚏阿嚏一个喷嚏连着一个喷嚏打着,听高梁奶这翻解释,不由逗得失声要大笑。但两股气 儿使一心窍,一笑,却又岔气了。

这下,弄得他更是不得了,那要命的咳嗽又上来了。

一霎时,他成了一个又打喷嚏又咳嗽连连的人。

但他听她俩这样拌嘴,还想打劝几句。他摆了一下手,吭吭半天,抬起头想说什么:“你们别争扯……”

别人等他下文,他却阿嚏一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看这事闹的。

这下,二爷dui不该来的又都来了,眼泪巴巴,眼睛红红的,打着喷嚏咳嗽连连,他的毛病都勾出来了。

第075节

范冬花打着呵欠走出来,象昨夜没睡似的,没精打彩着,慵慵懒散着,她看到儿媳妇也在大槐树下,就对江惠如说:“今儿早上,早饭还没做呢!”

江惠如看婆母过来了,心里就无由得生出一些怯意,悄悄看了她一眼,赶紧抽身,说:“妈,我已煮好饭了,我再做一点干饭。 ”说完,进院了。

范冬花鼻子里哼了一声,再没有多的话语,只是斜斜地看了她一眼。自从这个儿媳妇娶进家门,范冬花向来没有主动和儿媳妇说话的习惯,虽然媳妇当面也是叫她妈妈妈的。

媳妇江惠如也象知晓她在范冬花心中的地位,一般也不大吭声,所以她偷偷地看了范冬花一眼,自个儿悄无声息进院忙去了。

范冬花站在那儿左顾右盼,自不知刚才发生什么事,对大家说:“咦,怪了!今天早上,没有人见高梁奶鬼抽筋。”

丑妮婶说:“那是你出来迟了,那老婆子啊,早就鬼抽筋完了。”

六月鲜看范冬花出来了,想把刚才遇到的事想说一说,毕竟是经常见面的几个人,她有点看不惯高梁奶的那个不自理样儿。再说,高梁奶的那个脾性儿她也不欣赏:什么嘛!经常要小气,还好讨人家的便宜,东抓西挖,自个儿抠,还要抠别人。

于是六月鲜说:“刚才,那鬼抽筋又拿了好叫驴的炭生火。那人,整天东抓西挖,还不让人说。谁不说她,谁是好人;谁说她,她就直鼻子瞪眼,跟个凶神恶煞似的乱瞎说……”

那高梁奶虽然是笨笨的一个人,但人缘儿挺好,她这样说,范冬花却不大理会那个六月鲜了,却对丑妮婶说:“丑妮啊,你今天早上又遇上高梁奶锻炼身体了吗?”

丑妮婶看范冬花半信半疑的样子,说:

“不信,你明天早上出来看吧!那老婆子……哈!看了能笑破你肚子。”

两人这样说笑,那个六月鲜却不笑,嘴上闪过一丝不屑。

但六月鲜听两人这样说高梁奶,心里还是扫不去对高梁奶的坏影响,高梁奶的坏毛病在她心里是根深蒂固的,于是,她手里做着活计,鼻子里冷哼,不满地说道:“她那样儿,拙得什么都不会做,除了鬼抽筋就是东抓西挖,她能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她要能成一个料儿,猪头插一个葱也能成大象,要不,怎么叫她笨高梁呢!”

她这样说着有点忌讳地看着远处背着手转悠的二爷。

她和二爷家的瞌细奶处得还可以,而高梁奶又是二爷的亲嫂子,所以,她多多少少得顾着二爷的面子,让二爷听了她说高梁奶的闲话,影响不好。

丑妮婶却看看远处的二爷,又斜看了六月鲜一眼,笑了,说:“那老婆的黑武核厉害,把二爷的喷嚏和咳嗽一下制服了,二爷又要几天都不能驴响鼻了。”

六月鲜停下手中的活儿,说:“可不,二爷的那个毛病是天生的,那样打喷嚏就象打雷,已经一辈子了,午睡时常常被他惊醒。”

“这回,让他嫂子把他那毛病熏焉了。”丑妮婶附和着说,还偷偷乐得笑。

范冬花说:“那样才好,老东西就得老东西来治,那高梁奶就是他二爷的克星,隔几天不治,二爷dui的那个驴响鼻就要泛滥成灾,冷不丁吓人一跳,象半夜里梦见鬼,那般惊心。”

六月鲜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 ,想想刚才与高粱奶的争执与不睦,心里就满是对高梁奶的不满,她有点责怪那高梁奶说:“这个笨高梁也是,整天瞎抓乱挖,拿了东西也不说,和她打交道就得宽心,如若换一个人小心眼的人跟她近处,一天就得打十八架。”

范冬花说:“他高梁奶浑身的毛病可多了,整天就是她麻烦多,但那人不会跟人计较什么。”

丑妮婶说:“可不,她那人做什么都是一塌糊涂,但她的心眼儿挺好。”

六月鲜原本想说说高梁奶的坏毛病,不想,说着说着,别人倒说了高梁奶的一摊好,于是闷闷得没有了话,兀自用手绣着她的鞋垫。

第076节

阳春,正是万木复苏的季节,在絮雪纷飞的柳青中,蔚槐家院中的槐树爆吐出新芽,那槐香的沁香随着日移渐盛渐浓。 那洁白如玉、淡雅如水般的花瓣儿在枝上悄悄孕育着,几天后乍然在风中又俏然开放了。

院中,空气中流荡着一丝丝淡淡的馨香——那是槐花特有的气味,那幽幽清香撩起人们心中的丝丝甜蜜回忆,也点燃人们的生活激情。

据石头大爷说,那槐树是蔚槐老爷爷的老爷爷在生第一个儿子那年种的,这附近的姓蔚人家都是一家,不过,那时是一家,到现在,细数已经有四五十家还不止。

那老祖宗种这棵槐树的用意还有一层:那就是大家都是大槐树的移民,祖藉在山西洪洞大槐树。

蔚槐出车走了三天,没昼没义夜,这一觉,整整睡了一天,第二天下午时分,蔚槐才从酣然沉睡中完全醒过来。

他走出屋子,伸伸睡僵的胳膊和腰身,看着大家都在院子里坐着切土豆种,就说:“你们早啊!该吃饭了吧?”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因为他一夜睡得死死的,连晨昏都颠倒了……

蔚彩说:“哥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早啊!你都睡成二百五了!”

蔚槐却是一点儿也不觉察,打了一个呵欠,还恍恍惚惚说:“我才睡了一会儿,不觉就天明了。”

江惠如想想他睡在床上,一夜不安分,把被子都踢得翻了一个头,一次还把被子踢翻地上,就笑了,说:“你这个人真健忘,早上,你还和我说话来着,又睡了一个觉就忘了?”

江惠如听他说饿,就返转身,往厨房走去,回过头来说:“可不是么?傻睡了一天,自己还迷糊着不知怎么回事!你等着啊,中午的饭还热着,盛到饭里就能吃,我给你端饭去。”

蔚槐却象一个影子似的跟进厨房,边洗手边对江惠如说:“这日子啊,在家里就是过得快,还没有觉着是在家里,倒又要走。”

说完,他一个人钻到厨房里间稀里哗啦洗脸刷牙,收拾自己。

江惠如听他说到又要走,探过身子看着他问:“你又要走么?是不是以前也是这么忙?”

“是啊!”

“那你……”她有点担心地停顿了一下,“槐子啊,注意身体,在外面可要开车小心,别开快车。”

蔚槐听她话里替他操心,会心地笑了,然后又说:“今天晚上八点,我就得走。钱难挣屎难咽,什么钱也不好挣哪!赶明儿成了大款就好说了。”

正这么说着,却听西院里嘈杂一片,好象两个女人在西院高声大气地嚷嚷。

蔚霞侧着耳朵一听,说:“不好,西院里好象吵家了!”

说着拍拍手,又用围裙拍打一上的土就要出去。

范冬花以为程爱莲跟高梁奶婆媳俩吵架了,原来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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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节

原来,今年初春,程爱莲又生了一个三女儿,按村里计划生育的规定,三胎不允许,生了二胎就得结扎。 这不,程爱莲生了孩子才二个月,村妇联主任鸡不宁就找上门来了,要她结扎。

按说,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可村里人观念落后,一门心思就想生儿,而且在他们看来,没有儿子就象庄稼人没有耕地,没有耕地就没有希望。

所以,村里一些人想尽办法生儿子,偷着生,躲着生,总要生出一个带把子的才心满意足。

所以,村里人给那个管妇女各生养孩子的妇女干部为"鸡不宁",因为她整日跑来跑去老给妇女结扎。

其实,人家那个妇女干部叫冀来银,她常年跑来跑去要妇女们搞计划生育,大家也是生儿要紧的,惹得大家心烦了,所以牢骚满腹就把冀来银叫成了鸡不宁。

冀来银找程爱莲的时候,程爱莲正和那高梁奶生气,免不了顶撞那高梁奶几句,挑一些高梁奶的不是,什么不管她的两个小丫了,什么有好东西也舍不得给丫头吃了,什么笨得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那程爱莲嗓门大了,高梁奶受不了,可又胆怯程爱莲那狮子老虎的厉害样儿,低低地辩护了几句,说:“我是年纪大了,我哪里顾了那么多啊?”

那程爱莲的本来怨气冲天,听高梁奶这样说,心里越发气恼,一气恼,她的话里就越发上钢上线,她说那高梁奶:“不是吧!你哪里是年纪大?我妈比你还年纪大呢!可她就能料理了大家。要我看啊,你是偏心,自从我嫁到你家来,你就偏心,你就不接济我们。”

程爱莲正这么气呼呼和高梁奶说着,那鸡不宁就进来了。程爱莲一看鸡不宁,就知道人家是干什么来了,所以,她生了高梁奶的气,也对鸡不宁爱搭不理,把人家冷在院子里,并且把门也关上了。

“呯!”原先她和高梁奶嚷嚷时,那门是开着的,现在,她重重地把门磕上了,象负气似的,给人一种拒绝与厌恶之感。

反正,那鸡不宁是不受欢迎的,特别是计划生育来访。

还好,高梁奶看到鸡不宁来了,赶紧打招呼说:“鸡主任,你来了?”

那冀来银听到有人叫她鸡主任心里虽然不悦,但没吭声,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

冀姓和鸡姓不能同一而语。冀姓是皇家姓氏,而鸡是下九流的下九流的姓氏,属末一流的,那不一样。

冀来银向来很看重自己的姓氏,因为她上面有人,省里和县里都有亲戚在做官,所以,她听到别人叫她鸡主任,她感觉自己做了暗娼似的,心里自不痛快。

鸡不宁吃了程爱莲的闭门羹,只好站在院子里,在孩子们喧来嚷往的热闹中和洗衣服的高梁奶叨家常。

“大娘,洗衣服啊?”她搭讪着问。

那高梁奶知道冀来银是大队干部,赶紧让坐、端水,还把挂在顶棚上的小篮放下来,抓了一堆红枣给人家:“鸡主任,吃啊,吃红 枣。我们小户人家,没什么好吃的,鸡主任,你多担待点儿。”

鸡不宁慢腾腾地踱着方步,不知是坐还是站的样儿,似乎又若有所思的样子,后来终于在高梁奶又叫人家鸡主任时,忍不住又说:“大娘,我姓冀,不姓鸡,我叫冀来银。”

高梁奶说:“知道,知道,我也想叫一声冀主任,但不想一出口就叫成鸡主任了,这,都是受大家的影响。”

说着,她又自言自语道,“大家也是,放着好好的冀主任不叫,偏要叫干部鸡不宁,成什么话!?敢情那干部也能象那暗娼一样叫?”

你听高梁奶这话说的。

第078节

鸡不宁听了高梁奶的一副话,再看看她那大大咧咧的样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儿,但看高梁奶那傻乎乎的样子,也不计较什么了,坐下来喝水吃枣

子春的女儿小春和小莲看到有枣吃,立马 从玩游戏的团伙中跑出来,看着鸡不宁吃,都目羡口馋站着一边看她。

后来,又伸过小手向奶奶讨要:“奶,我们也要吃。”

高梁奶无奈地抓了些许红枣,递给她俩后,挥手打发她们:“快玩去吧!别捣乱。”

两个小孩子拿着红枣又吃又张走,而后跑着玩去了……

那时,岁月虽然不怎么清贫了,但还是十家就有九家穷,虽然实行土地承包制,大局面还是没扭转过来。

譬如说那红枣,大家能吃到它,其实很稀罕。

鸡不宁吃了几颗红枣,说:“大娘,你家里可以啊,还攒着红枣,很多人家都吃不上。”

高梁奶说:“鸡主任,托你的福,我们日子过得还可以吧!”

鸡不宁来这儿要办事儿,要管程爱莲生孩子结扎的事,然而,办不成。大家也看到了,人家程爱莲没给她好脸色看……

鸡主任看程爱莲把屋门紧闭,象防贼似的防着她,心里不悦着,也只有把要说的话,要交待的事和高梁奶说了。

她慢条斯理喝着水吃着枣,说:“大娘,咱们把话说在前头,你家子春现在是三胎了,按计划生育政策,该做绝育措施。”

高梁奶看鸡主任吃了她心爱的红枣还要媳妇结扎,这心里兀自就骂上鸡不宁狗杂种,不是人了。

但她深知官高一品压死人,她还得服软,于是说:“那是那是。可是,鸡主任,你能不能宽松一点,不要做那肚子上割刀的手术。”

鸡主任说:“不行!这是计划生育政策,不能搞特殊化。”

高梁奶心里的那个传宗结代的思想也是根深蒂固的,平日里石头大爷就把养儿种地的思想在嘴上说来说去,所以,自然而然地影响着高梁奶。高梁奶这一生也不赖,生了二个儿子,值得她骄傲一生,但她也满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象自己一样能一个一个生元宝,顶门撑户。可是事与愿违,大儿子冬生了二个丫片子,小儿子春更上一层楼,生了三个丫片子也没生出一个带把的。

“没儿子不行啊!”高梁奶心里这样想着就有了和鸡来宁打持久战的想法。

于是高梁奶又和人家磨磳,说:“可是,鸡主任,我家子春有三个丫头,还没生出小子,那怎么行呢?在村里,丫头片子可代替不了那带把的。”

鸡不宁说:“生男生女一个样,你们这思想重男轻女。”

鸡不宁这么说着,呆在屋里的程爱莲却是越听越不愿听了,她打开门,端出一盆水来,朝着鸡不宁脚底便泼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

“丧门星一个!自己生了小子,倒要害得别人绝种!”

那盆脏水惊心动魄地泼在鸡不宁的脚下,溅出来的水珠很快把鸡不宁的那裤子和鞋袜打湿弄脏了。

鸡不宁怒火喷涌,气势汹汹站起来,她厉声吼道:“程爱莲,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梁奶一看媳妇闯祸了,就过去推儿媳:“你这个人也是,我在这儿和人家好好说,你却气渣渣这样!”

程爱莲这几天正和高梁奶憋着一肚怨气,嫌丈夫子春初春给她买了几斤红枣补血,却分给她母亲一半。

现在,程爱莲正气恼着,那里还有什么颜色给她看。

第079节

程爱莲本来就是一个心胸不甚开阔之人,以往和高梁奶在一个锅里吃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总是挑剔那高梁奶,不是嫌她炒菜糊了就是嫌她做饭咸了淡了,要不,嫌高梁奶不干净,总之嘴头常有高梁奶对不起她的地方,她还要挑出那些不是说说 日子长了,高梁奶就受不了她那脾气,所以,今年初春就分开过了。

现在,高梁奶拿出红枣孝敬鸡不宁,鸡不宁又没好事,两桩不痛快的事儿撞到一块,更使她不快。

所以,高梁奶解劝她时,她气恨恨一推高梁奶说:“你少管我!”把个高梁奶一下推翻在地。

高梁奶猝不及防,一下被被推倒在地,疼得呲牙咧嘴着,连声呼痛着,好半天都起不来。

高梁奶一向宽容让惯人了,农看媳妇这样不讲理,感觉脸上无光,但是她又自我自嘲自我宽慰,生怕儿媳妇程爱莲再和自己干一架,于是嘴里一个劲叨叨:“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说倒就倒了?”

后来又想到刚才她拉媳妇的事,却有点茫然地兀自叨叨说:“我怎么就倒了?”

她那样儿把进来劝解的江惠如和蔚槐都逗笑了:这个高梁奶,倒是自己会给自己这样解围?!

而程爱莲压根儿就没有扶老人的意思,却气哼哼地对鸡不宁说:“鸡不宁,你不是想知道我泼水是什么意思吗?我告诉你,我这是泼人走呢!”

她的话气恨恨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鸡不宁向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哪来的那般道理与耐心讲解给她听,于是,也气势汹汹地质问她:“泼人?泼我走么?我走街串巷搞结扎,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婆姨,放着好好的话不说,偏要这样。你要再这样,罚你款,再关你家男人禁闭。”

程爱莲站在门口,话语中越是冷冷的了,她说:“这跟计划生育结扎没关系,我就是看着你不顺眉,我就是要撵你走,以后,你少登我家的门,我们家不欢迎你来。”

鸡不宁说:“你这婆姨,怎么没有关系?你生了孩子,人家国家不允许,所以要我来管。我不管,你们还不生出一群娃娃国,又害自己又误国,愚昧!”

程爱莲却说:“我生孩子,怎么就误国了?孩子是我生的,我还要靠种地养大她们,你鸡不宁也不掏一文钱,补贴我们一文钱,我们怎么就误你的国了?”

程爱莲向来不是省油的灯,嘴巴一向也不吃亏,听到鸡不宁这样说,嘴上一点也不饶人。

鸡不宁说:“你这个人,强词夺理,我不跟你理论。你们头发长,见识短,就知道生孩子,还不让人管,能行吗?”

这时,范冬花和江惠如她们也过来了,江惠如扶起高梁奶,又打劝爱莲,说:“婶儿,你别这样么?有话好好说,不是还有子春大哥吗?让鸡主任找子春吧!”

范冬花有打劝程爱莲的意思,她对程爱莲说:“你这个牲口脾性,犯神经了,好好的怎么又闹起架来了,还是跟人家大队干部闹。”

爱莲却说:“什么大队干部?她是大队的擦脚布!刚才还说我们头发长见识短,她还说我们生孩子误国,又害自己,这个,我可不服。”

鸡不宁说:“你们没甚文化,我不和你们计较,反正,生了第三胎是国家计划生育不允许的,必须结扎。”

程爱莲冷冷地哼了一声,说“说得好听!你生了小子了,我们还没有生小子呢!你生了小子倒要管别人不生!”

鸡不宁说:“我可只是生了二胎,二个男娃,我没有违犯计划生育政策。”

爱莲顶撞人家说:“我要有了男孩,我只生一个。”

“可你生了三胎就不行,生男生女一个样,三胎就得做结扎。”

爱莲说:“结扎?美得你,我还偏不结扎。”

鸡不宁看她这样,就又打劝说:“多生子女又害自己又误国,这是颠扑不灭的真理,你倒要和国家政策抗对!”

爱莲说:“我还不承认 自己生孩子就是害自己又误国,我怎么害自己了?我又没吃屎,落到自己害自己,我二百五啊!我误国,更是天方夜谭,我不参与国策活动,不反党不反革命,只是种地为人民服务,生了三个孩子,怎么就误了国了?”

鸡不宁说:“我不和你辩歪理,你的那嘴,横竖都有理,不顾国家大事情,就盘算着自己的个人利益,我不和你说这些。现在,我只是问你:这个结扎你做不做?”

第080节

鸡不宁动员程爱莲计划生育,程爱莲本来就厌恶之极,听她又要逼着自己做结扎,心里更是厌恶到极点,甚至从心里生出一丝痛恨来。 那程爱莲的娘家本来就是那种霸道不讲理的人家,教育出的孩子也有点那样不说理,特别是性格上,都遗传了倔强而不吃亏的性格,在人格上较为偏激。鸡不宁这样逼着她表态,她肚子里的火一时就象那干柴遇到那烈火,哗的一声都燃烧起来。

面对鸡不宁的那张近似逼供的脸,程爱莲硬绑绑毫无和缓地说:“做手术?我可不做,你想怎样就怎样。”

话里没有商量的余地,那鸡不宁也是不耐烦了,想想程爱莲刚才的所作所为,也带有一点恼怒的神情,语气里带了火星子,她斜斜地瞅了那程爱莲一眼,鸡不宁也生硬地说:“不做不行。”

那程爱莲听了,也是孤陋寡闻的一个,都是别人纵娇让惯了,哪里受过什么委屈,一时一股怒气涌上来,狠狠地往地上唾了一口口不,说:“什么不行?我就这样,怎么了?谁要再让我搞什么结扎,谁就滚……他娘的蛋!”

鸡不宁听那程爱莲的话,知可道是撵她,看着大家上来拉架,还是一脸好脾气地说——其实也是尽量控制自己内心的不痛快与心里的恼火,她质问她说:“好端端的,你骂谁撵谁?你这个……愚昧的女人!”

爱莲却横眉冷对地说:“你也精不到哪儿去!我这个人啊,就是看见你鸡不宁不顺眉,就是要撵你走,怎么样?”

高梁奶看程爱莲那样,有点担心后果,只好走上前给鸡不宁赔情道歉,说:“你看,鸡主任……”

这个高梁奶也是,或许是性急了忘记人家姓冀了,一个劲叫人家**鸡的,那鸡不宁有点愠怒地看着她,又强调说:“大娘,你听好了,我姓冀,不姓鸡,我叫冀来银。”

高梁奶满脸带着赔笑,说:“是咧是咧,你看我这记性,连猪狗的记性都不如。”

接着,她把嘴凑向鸡不宁,说:

“我们家的那个结扎能不能靠后再说?有什么事和我家子春说说。我不生孩子,也主不了别人的事,这事,缓缓吧!”

鸡不宁摇摇头,不能通融的样子。后来又拾出一句话来:“你家这样,让我向村里的其它人怎么说,向村委会怎么交待?”

“我搞多年计划生育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儿!”鸡不宁自然气极。

鸡不宁满脸愤恨的神色,转过身却把怒气都撒在高梁奶的身上了,她对高梁奶说:

“大娘,我今天不和她说什么了。我倒和大娘你说说,你家这个媳妇太没家教和规矩了,你这个婆婆,也是,怎么连个儿媳妇也调教不来。”

高梁奶苦着脸,叫苦不迭地说:“时代不同了,我怎么调教媳妇?她生孩子,我又不会。我要能生孩子,鸡主任找我,不是很痛快的事么,说结扎就结扎了,哪来这许多闲事闹心呢!”

高梁奶这么唠叨着,又说:“我们现在是越来越不值钱了,不仅生不出孩子,连下田也没力气了。”

蔚槐看高梁奶跌了一跤后疼得还是那样呲牙咧嘴,还气喘吁吁,就说:“奶啊,你别说了,歇歇吧!我们把她俩拉开就是了。”

她这么说着,那爱莲却看到这儿都是蔚家人,那胆儿就大了,她有点狐借虎威了。

只见她又端出一盆水来,不由分说,出乎意料就冲着那鸡不宁劈头盖脸泼下来,说:“别人家生了孩子你不管,倒要管起我来了!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满大街跑着不让别人家生孩子。你还生了二个小子,倒让别人家绝门断户,你走!你滚蛋!”

鸡不宁猝不及防,满身被泼了一个透心凉,气急败坏到极点,看着这么多人,顿时感觉自己脸上无光。

她何时受过这般屈辱,她的脸由红转白,又能由白转青。

一股突如其来的恼怒袭上来,这把烈火统统焚烧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大吼一声:“这么不要脸,我把你撕了……”

说着,就扑上去与程爱莲拧成一团。

谁知,那程爱莲的家族 便是有名的霸道人家,哪里会把鸡不宁看在眼里。俩个人一交锋,那程爱莲就象母老虎下山,手快身手又精炼,把鸡不宁几下就按倒在地了,手和脚就齐上了。

众人忙着去拉架,而那程爱莲却发挥了她手指甲势如破竹的优势,把人家鸡不宁的头发抓了个七零八散,脸也抓破了。

但不管怎么说,那场架终于打完了,是大家七手八脚拉开的。

鸡不宁恼羞成怒地吼:“程爱莲,你有本事你闹吧!咱们公社里见。”说着,气恨恨地唾一口血水,狼狈不堪地走了。

第081节

蔚槐从高梁奶家的西院里出来,站在自己家的院子中,仰望着那满树的槐花出神。

院子里,飘荡着槐香的沁香,淡淡的,丝缕不断。

蔚槐的腰间,还别着一把镰刀。

那槐花正开得如雪般旺盛,远远望去都是浓浓淡淡的满树洁白,那槐花厚积着,叠压着,密密匝匝,似团团锦花盛开在阳春的梢头。

它们摇曳着,繁盛着,热热合闹闹丫杈于晴天,说不出的惬意。

蔚槐看江惠如走进来,就问她:“惠如,你吃不吃?”

说着,又抬头望着那满树的槐花。

江惠如说:“这槐花,从小就吃,多年不吃了,你还别说,怪想吃的。”

蔚槐一听,丢掉鞋儿,噌噌几声便爬上去了。

他折了几枝丢下来,说:“你捡啊!惠子,我管保你吃个够。”

江惠如边吃边拣,说:“这槐花,怪甜的,槐哥,你等等。”

说着,她去屋里拿出一个盆和一个大塑料,铺在地上,对树上的蔚槐说:“槐哥,好了,你往上面扔吧!等会儿,咱们吃顿槐花干饭。”

蔚槐正在上面折槐花,听到她这样说,愣了愣,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她这样叫他槐哥了,一时,竟有回到过去的感觉:那个稚稚嫩嫩的惠如站在树下,撩起上衣做成包裹状,仰着头对他眼巴巴而又稚稚嫩嫩说:“槐哥,你把摘下的槐花扔在我的怀里……”

这么想着,心里甜滋滋的。

低头看时,却又幡然彻悟:他已不是那个年幼的他,而她,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她了。

一簇簇的槐花从树上丢下来。

“槐哥这儿多,这儿,在你左 边。”她仰着脸指点着对他说。

蔚槐笑了,说:“你啊,真是一个小孩子,”他低头看她,心里荡起一股柔柔的东西。

江惠如在下面没听懂他的话,她在下面大声地问:“槐哥,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我说么,我说,我要揍你。”他折下几把槐花丢给她说。

她却又指着那一团槐花说:“槐哥,那儿,你头上那团,对,就是那团。”

正这么说着,范冬花从西院走进来,看看他们折弄槐花没理,却说:“今天正糟糕,这个爱莲也是,闯了祸,自个儿逃了,害得你子春哥却让派出所里的人逮走了。”

“什么时候?”两人不约而同惊问。

“刚才。”范冬花沮丧地说。

“就为子春婶与鸡不宁打架的事吗?”江惠如疑惑地问。

“还能有什么事。这个爱莲也是,逞什么能啊?这不,她和人家顶撞够了,也把人家打了,她害怕躲避了,你子春才从地里回来,正好撞上派出所的人,人家抓不到她,不会抓子春啊!”

江惠如无奈地说,“这个计划生育,现在可是抓得越来越紧。”

蔚槐在上面问范冬花:“他们有什么理由抓子春哥啊?子春哥也没有跟鸡不宁干架,凭什么?”

范冬花叹口气,说:“人家派出所的人说,这是破坏计划生育,破坏国家政策,打了工作人员,就得依法处罚。”

江惠如为子春打抱不平,说:“这不公平!这祸也不是子春哥闯的,却要抓子春哥,子春哥要吃苦了!”

范冬花却不理会媳妇,站 在哪里看蔚槐还要往上爬,就担心地吆喝他说:“槐儿,你别往上爬了,小心摔下来——别人不怕你什么,我可不行。你下来!下来。”

范冬花这样说完,说不上什么原因,还那么斜斜地瞟了江惠如一眼,不知是埋怨儿媳妇不管不问蔚槐还是对她有什么成见,总之,她的言来语去在江惠如看来都是有深深的积怨,上辈子的积怨,这辈子的积怨,和她的看似平常的言语,因为那份深怨,都抹上一层幽暗的神彩。

所以,江惠如听她“别人不怕你什么,我可不行”这样说,心里就不是滋味,还有点复杂的心情,可是又说不出口,只好悻悻地站在哪儿没有了言语。

蔚槐听他妈这样说,说:“没事,没事,从小爬惯了这树,几年不爬,倒是不如以前爬得顺溜了。”

说着,又用镰刀钩头项上的槐花。

第082节

正在这时,从外面涌进五六个孩子,有小头、小春、二春还有子玉家的蓝玉和红玉。

几个孩子急冲冲眼巴巴盯着树上的蔚槐,一遍一遍热切切地恳求道:“槐哥,你给我们丢几串吧!我们也想吃呢!”

蔚槐听了,按江惠如的指点向那繁密处尽力钩去。可是事与愿违,也许是他性急了点,也许他力不从心,他竟在树枝间闪了一下,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大家都惊得“啊”的一声尖叫,都以为蔚槐要掉下来了。

不过,那只是让大家虚惊一的场。

这一切,范冬花看得真真切切,于是,她便急切而大声地吆喝起来:“槐儿,你下来,你下来!掉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你下来吧!”

蔚槐看着那些小孩子,又折了几串下来丢下来,说:“不碍事,不碍事。”

孩子们欢呼雀跃着抢着,那槐花一落地,都一窝蜂上前。

范冬花看蔚槐不听她的话,那样执拗地站在树丫间折个不停,就又下通碟令:“你快点下来吧!跌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老大人了,也不是嫩胳膊嫩腿儿。”

“妈就你一个儿子,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咋样嘛!下来!下来!”

范冬花三令五申地吆喝着儿子。

可蔚槐还是给孩子们丢着一串一串的槐花,惹得满院子的欢笑。

范冬花看蔚槐还是那样,不高兴了,气渣渣地说:“槐儿,你到底下来不?再不下来,我可要拿斧子砍槐树了!我让你摘!”

蔚槐说:“等会儿,快了!”

“不行,现在就下。”范冬花不容置疑没有商量的余地说。

蔚槐没做声,范冬花转身走了。

片刻,她果真拿一把斧头出来,对着 树上的蔚槐,挥着斧头,煞有介事地说:“我问你,你下来不?我喊一二三,你不下来,我就砍树。”

“一,二,三——”她喊到三时,蔚槐赶紧妥协了。

他说:“妈啊,我投降!我投降!我先——缴刀。”

说着,他对地面上的人说:“你们腾开场地,我先把镰刀扔出去再说。”

大家笑着给他腾出一片空地来,那镰刀往下一丢,却听“出溜溜”声响后,蔚槐象猴子似地从树上溜下来。

他扯扯自己被树枝挂得乱糟糟的衣服,笑哈哈地说:“妈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他孩子似的在范冬花跟前转着圆圈儿,大家看他那样都不由笑了。

于是这天傍晚,大家都幸运地吃到了油炒槐花拌干饭。

这饭,还是范冬花做的。你还别说,这个范冬花没什么文化,人又泼悍又少根筋,但做得一手好饭,比江惠如做饭要略胜一筹。

这时,下地的人陆续从地里回来,一阵叮当的忙碌,一阵炊烟袅袅,不一会儿大家都端着碗来到槐树下。

习习的凉风中,那槐树的枝叶在风中簌簌摇曳着,清香阵阵撒满院,院里清幽凉爽,好不惬意。

一张小红炕桌子摆在那槐树下面,一旁,放着稀饭和干饭,大家随吃随盛。

大家正吃着,丑妮婶进来了,不一会儿,子玉的媳妇小鱼儿和子玉也进来了,后面还跟着端着饭碗的蓝玉和红玉。

“今天晦气!”小鱼儿进门就说。

子玉端着碗看她一眼,说:“结扎和咱们还暂时扯不上什么霉气。”

子玉是二爷dui唯一的儿子,他媳妇小鱼儿连着生了二个丫头片子,看子春家生了第三胎女儿那样,很是胆战心惊。

于是小鱼儿没扒二口饭,就说:“你们蔚家,好几辈儿,就这么缺小子么?”

子玉没吭声儿,那范冬花却快嘴快舌接上了话茬,说:“可不是。蔚家祖宗命脉里向来少男娃,要不,早就成大户姓了。”

第083节

丑妮婶向来不热心男人谈论的话题,什么祖宗,什么根,对她来说是与漠然置之的,她男人死后,她对蔚家的什么什么祖宗更是漠不关心了。

小鱼儿和范冬花她们这样说着时,丑妮婶和石头大爷端着碗恰巧坐在门外的石桌上,恰巧听到她俩的对话。丑妮婶调笑道:“他们蔚家没德,要不,连个儿子都没有。我看啊,祖上血脉里就是缺人丁的命,只生丫子没儿,是不是老祖宗没积了阴德才会这样。”

可是她的话一出口,那石头大爷就不依了。

石头大爷是最敬重祖宗最讲究追根溯源的,不允许别人说蔚家的祖宗这种坏话,对于他来说,她们这样说他的祖宗就等于污辱他的祖宗,也等于污辱自己,祖宗毕竟是自己的根,于是他不乐意了,直戳戳地说:“什么话!都怨你们这些婆娘生不出儿来,倒要怪罪祖宗!”

丑妮婶说:“你不要不承认夜这个事实。你看啊,冬花家三个姑娘一个小子,子春家三个姑娘,子玉家,二个姑娘,都是想养一个小子,也没机会的。”

石头大爷反对她的话,她只有拿出一些事实来说话,以证实她的话没有水份,而且是完完全全正确。

女人和女人说话总比和男人说话又能沟通点,特别是在儿女家常上,家务事上,邻里为人上,所以丑妮婶一说,那范冬花也是有了同感。

丑妮婶没男人,而范冬花的男人在外,比没男人的日子强不了多少,只不过比丑妮婶要经济宽容一点,吃和喝不用那么和丑妮婶一样斤斤计较着。但省力不省心,男人和她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个,一见面就打架,就会闹个鸡犬不宁,闹过沸反盈天。

谈到蔚家祖宗的事儿,那范冬花厌屋及鸦自然要把一些不适的理由牵强附会要牵扯进来。

范冬花喝了一口稀饭,又说:“子冬家也是二个姑娘没有小子的。蔚家缺少男的,人丁不旺。”

听几个蔚家媳妇这么说着,石头大爷叹口气,端着饭从外面石桌前颤颤魏魏走进来,他的后面跟着那个赖皮稀。

赖皮稀走路拖拖踏踏的,好象失去了老婆没了儿女,他越发不精干了。

但赖皮稀对什么事儿也敏感,对什么事也好象感兴趣,他一进门就问石头大爷:“硬老汉,你家子春是不是被公家拘留了?”

其实好事不出门,坏事出千里。那坏事不说不问倒也罢了,问出来说出来倒又不合时宜。

石头大爷很尴尬,叹口气,没回答他,却抬头看看那棵水桶粗的槐树,深有感慨地说:“站在这儿,真是愧对老祖宗啊!”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所以大家都是心里沉沉的。

硬老汉石头大爷心事重重的,接着又说:“我们家子春,被人家拘留了,都是那计划生育害得,三个丫丫没一个带把的,真是愧对老祖宗了。”

老头子不记挂儿子被拘留,倒记挂没带把的。

瞧这话说的。

赖皮稀却嘿嘿地笑了:你们这些老的,就记着这根啊祖宗啊,都翻了多少辈了,还这样不忘先祖先宗。

赖皮稀说:“想让我爹揍,他也揍不上了,他老人家入土为安了。想想,我还是愧对我爹,五十几岁的人了,我却活得还不如他,连个老婆都留不住,你看这日子过得……”

他伤感地说,几个蔚家媳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同情地看着神情萎靡的赖皮稀,一时都便没有了言语。

石头大爷看他说得把气氛都沉闷,就把话扯开了,不说子春的事,也不说赖皮稀的事,却说:“咱们不谈那些不痛快的事,咱们说说祖宗的事。”

蔚槐说:“我活这么大,你还别说,真得不知老祖宗是那一个。”

子玉说:“我也是。想想,我们都愧对老祖宗。”

子玉媳妇小鱼儿听了,说:“今日石头伯在,正好给我们讲讲。”

赖皮稀说:“老人家,这儿数你年纪大,那就说说咱们的祖宗,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吧?”

瞧这赖皮稀说的!他不说从哪里来的,偏要说那蹦出来。

江惠如却笑了,说:“你们都成孙猴子的子孙了,一个一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敢情蔚家的先人也是石头记里的孙猴子?”

那丑妮婶听江惠如说石头,那硬老汉石头大爷又在跟前,就开玩笑说:“侄媳妇啊,你可不敢说石头,你石头大爷就是你跟前, 你石头石头的说什么哪!那是你的长辈呢!旧时要掌嘴!”

蔚环看她这样说自己的嫂子,就凑上一嘴,说丑妮婶道:“婶儿,我发现你啊,更是不讲理的一个人,你干么老唤大爷硬老汉硬老汉的,赶明儿让石头大爷掌你的嘴!”

“为什么啊?”

“因为你也该唤大爷啊!他比你老!”

丑妮婶却哂了一声,说:“我叫他大爷,那就乱了辈份了。他和我一辈,我干么叫大爷?叫大爷是你们的事,不叫大爷是我的事,我干么跟着你们搅混水?”

第084节

丑妮婶双眼皮,瓜子脸,有一副苗条的身材,虽已四十出头,但长得很漂亮,整个人精精干干,风姿绰约,因为她是一个寡妇,追她的光棍一打一打的;还有一些有妇之夫也觊觎她,总想和她套近乎献殷勤,但不知为什么,她总是看不上人家,谈一个黄一个,没有一个能合她心可她意的。 石头大爷管惯了媒,听说最近又要给她管媒说客了。

子玉在一边听了丑妮婶的话,知道那丑妮婶没男人野惯了,不仅心野,而且嘴也野得没人招架,他也是跟了石头大爷那敬祖宗犹如敬神的思想,所以听了丑妮婶和范冬花他们的一些话,打心眼里不是滋味。心想,你们不也是蔚家的媳妇么?干么老是不跟爷儿们一个想法,倒要没规没矩要这样,没大没小成这样?

那子玉有了这个想法,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有点教训他们的意思,他说那丑妮婶:“你不要那么说么!你不叫人家大爷,总该叫哥吧!你干么老叫硬老汉硬老汉的,你不怕大家笑话你么?”

丑妮婶说:“不怕,怕了我就不说。现在,我家男人没了,蔚家只有我半份子,我和你们蔚家的祖宗是没关系的,他们没有生我,我也认不得他们——那蔚家的祖宗也是你们的祖宗,跟我有关系就成了笑话,我可不姓蔚。”

子玉说听完赖皮稀的这翻宏论,对赖皮稀刮目相看了,而且对丑妮婶却不肯放过,揶揄她道:“丑妮婶啊,你不姓蔚,但那你可以申明一下,你不是蔚家的媳妇,你看咱们村的那个人信?”

丑妮婶说:“我是媳妇,但我跟蔚姓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姓牛,不姓蔚。”

石头大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不要把话说早了,说得那么死,你要是再成了蔚家的媳妇呢?”

“不可能。”

赖皮稀听丑怩婶说出“不可能”有点忧心地看了看那石头大爷。

石头大爷用一种神秘的眼光看着丑妮婶,连饭也不吃了,后来又若有所思地说:“丑妮啊,其实,一个女人带三个孩子怪可怜的,我看你啊,是迟早的事……”

赖皮稀听了,好象有点发窘,支吾着那石头大爷,说:“石头哥,别磨叽娘儿们的事了,你刚才不是要说祖宗的事么?你说说吧?”

硬老汉意外地看着她,好象看着一个稀罕的玩艺儿,说:“你不是不在乎祖宗么?怎么又要听了?”

赖皮稀说:“坐在大槐树下,听听祖宗们在这片地儿的事,也能消谴消谴,要不,我们也不长见识,知道一点总比不知道的好。”

大家听了就都催那石头大爷,石头大爷便“吭”的一声清清嗓子说:“那我就说了。”

“咱们蔚家的祖宗,据说祖藉在山西洪桐大槐树,祖师爷是明朝后期迁移到此地的,明朝不是发生过十八次大移民么?祖宗 来到这儿,看到这儿山清水秀,有山可倚,有水可傍,于是便携妻带儿来此地繁衍定居。到现在,咱蔚家已有二十一代。”

老头子年青时读过什么之乎者也的一类书,所以,说起来也是有板有眼,文理成章的。

“那时,这儿,相传我们的祖先最先来本村落户的是白、李两姓人家啊,当时这里仍是荒草连天,人迹杳无的水洼盆地。由于条件呢,太局限了,我们蔚家的老祖宗只能开辟荒地,按季施种,过着简单而原始的生活,就是咱们常说的土中刨食的。当时,气候也恶劣着呢,所种作物不是受河淹之灾就是受干旱之难。”

第085节

石头大爷侃侃而谈,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沉浸在石头大爷所讲的故事片中。

“那时,大家都没甚文化。蔚家所有的庄户人整年辗转在田间、地头却填不饱肚皮,他们认为这是众神不高兴,让天地,水、三官降孽于他们所至,于是呢,我们的祖先便开始一个铜子一个铜子地攒钱,准备给三官盖新庙,盖乐台让众神能够逍遥自在,让他们坐在哪儿随意就可以享受到人们烟、酒、猪、羊、纸钱等的供奉,和看戏寻乐的精神佳境。这种心愿呢,很快得到后辈的赞许和拥护。”

“所以,那个村子西头的三官庙和村子东头乐台就准备选址了。”

大家都沉浸在石头大爷的回忆和叙述中,石头大爷听大家这样专注地听他讲,扒了几口饭,很快吃完了,清清嗓门。

后来,就又把碗丢一边了。根

蔚彩想想村里那破旧的 乐台和三官庙,就插话问他:“大爷,你说,咱村里的三官庙和乐台盖起多少年了?”

石头大爷说:“这个,恐怕有三百年了吧!”

蔚环却说:“你怎么知道的?那乐台和三官庙里没刻着字啊!”

石头大爷说:“我推算来着。”

蔚霞赞叹地说:“乖乖!大爷什么都知道。”

石头大爷说:“其实,大爷就知道这么点事儿。”

说着,老头清清嗓门又继续说下去:

“后来,随着日子的流逝,来此定居的外地人逐年增加。为了能有风调雨顺的丰收年,为了后代们能安居乐业一代代生息下去,祖宗们在年老者的倡导下,让风水先生测选了乐台和三官庙的地址,然后捐钱,无钱者出力,建起了乐台和三官庙,以此了却许多年老人心愿。以后,逢年过节,唱戏闹红火时,远方亲朋,外地商人闻讯都来看戏或摆摊,再加上本村的各种店铺,在沿乐台到三官庙间形成了一条铺挨铺的商业街。”

蔚槐却不甚不解的样儿,说:“商业街?我们村里哪里有什么商业街?连商业铺也是少得可怜!”

石头大爷看他那样,说:“这个,你们小字辈都不懂。我们那时,这个村可是有名的店铺林立,一个月十个集日,这是小集。一年里还有两个大集呢!”

他这样说着,别人都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

石头大爷看他们这样,又说:“你们年青人,能知道过去的多少东西?我看,就知道糊糊涂涂混日子。”

大家都摇头。

江惠如想想说:“大槐树的子孙,好象是脚上的那个小指有两个指甲盖,很小的一个,象豆芽一样附在小指旁边,自成一体,仔细一看又是两个,对不对啊?”

石头大爷听了,说:“侄媳妇说对了,大槐树的子孙都有两个指甲盖,一个指甲盖的还不是大槐树的人,想冒充都不行。”

众人听了,都惊奇地说:“我们倒要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大槐树的人。”

第086节

蔚环听大家这样说,赶紧脱了鞋,第一个看了,可是,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于是她走到石头大爷的跟前,把她的小臭脚伸到他眼前,说:“大爷,你给我看看,我是不是那大槐树的人啊?”

石头大爷闻到一股脚汗臭,一把把她的臭脚拨拉开了,说:“环儿,你的脚好臭啊!几天没洗脚了?”

范冬花看蔚环这样,喝骂她:“你这不是人的,拿个臭脚给人闻,你要醺死人么?”

蔚槐赶紧把自己的脚收了,一脸无辜地说:

“我不就是让人看一下脚么已?还值得你们骂?要不是天色黑了,我看不清,我才不会让人们看呢!”

丑妮婶开玩笑,嘿嘿笑着说:“环儿那是香脚,象旧时裹脚的老太太,值钱呢!”

“值钱个屁!长个那脚就得烂在家里嫁不出去!她那脚比旧时二十多岁姑娘都大了。 ”

范冬花这样说着,那环儿却听不懂,自个儿还着急要看脚,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说:“你们不给我看脚,那我回家看了。”说完,连蹦带跳玩着独自回屋了。

大家看她猴急,都笑了。

范冬花对着蔚环远去的背影,说:“看什么?傻样!”

石头大爷沉吟着说:“这个,我也说不好,大概是脚指甲退化了。”

赖皮稀说:“那叫混血了。”

蔚槐说:“那叫变异,遗传中的变异。”

范冬花用铲盛盛锅底说,想起大家还没有吃她的槐花饭,就说:“什么混血,什么变异,什么大槐树还是小槐树,我就知道我们家今日吃槐花饭,还是老祖宗亲手种的。现在还剩一点儿,你们大家谁吃啊?”

小鱼儿幽默地说:“冬花说的对极了,我们现在是只管肚皮不管嘴皮,听了祖宗的事也不多长一块肉。”

大家都笑了。

听到范冬花这儿有槐花饭吃,那子玉也不计较刚才不恭敬老祖宗的事了,槐花饭以前吃过的,只是好多年没吃那东西了,于是他凑过来说:“我吃,我吃!”谁知,他还没有说完,那赖皮稀却凑到锅边让范冬花给他盛。

子玉却嫌范冬花用勺子慢,一把抢了过来就是院子里的灯光,用铲盛了几铲,轮到赖皮稀盛时,却没有多少了。他把那槐花饭统统盛在自个儿碗里。

赖皮稀看看子玉:“子玉,你也是好意思独自盛那么多?”

子玉嘿嘿笑了:“我不多盛点,你一个人就都盛了!”

赖皮稀说:“不行,再扒给我点。”

子玉又嘿嘿笑了,看着赖皮稀凑过来,象小孩子般用手罩住那碗,说:“不行,不给!”

“你给不给?”

“不给!就是不给,你着急 去吧!急死你!”

赖皮稀却不肯罢休地凑向他,说:“你不给我,我就抢,看你给不给……”说着,把筷子伸向子玉的碗。

子玉用手罩着碗,又笑又跑,说:“不给!气死你!就是不给!”

赖皮稀又追说:“不给我不行,我看你给不给!”

两个人在院子里团团转着追赶起来,引得大家都笑成一团。

第087节

晚上,下了一场小雨,那雨水洗濯过的蓝天,格外明净。

蓝天上,朵朵白云飘悠着,象一块记忆的抹布,擦亮了蓝天,也点燃了人的思绪和回忆。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候,女女坐在江惠如家里,正和她叨叨着自己的烦心事,大致也就是她的难处,牛毛柱妈怎样怎样,她妈怎样怎样,牛毛柱怎样怎样。

正这么叨着,高梁奶却拿着自己的衣服进来了,高梁奶这个人啊,是有事串门,没事也串门。

她进门就对江惠如说:“侄问媳妇,你能不能给我做几个扣门儿?”

江惠如看她拿着衣服,心里明白了**分,就问她:“奶啊,你衣襟上安扣门儿啊?”

高梁奶指指那布纽扣,说:“喏,就是这个。”

江惠如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以前母亲给人做那布扣门,她看过一二回,可是她那时没留心,所以她摇摇头说:“这个,我确实不会。”

高梁奶看她不会,失望地摇着头,说:“唉——!连你都不会,我只好求人了。”说着,要走。

江惠如看她为难又失望的样子,那天又听了六月鲜说高梁奶笨死的一翻话,知道她可能又可能求西苫奶,就喊住她,说:“石头奶,你先放一放,下午,我去我妈哪儿给你做。”

高梁奶听了,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说:“这样最好。”

女女在旁听了,掩不住好笑,揶揄她道:“高梁婶,你可真行,我妈教你挽那个扣门,在我记忆里,至少也有五次,你却到现在还不会,真是笨得可以啊!”

高梁奶听一个晚辈这样说自己,她的脸皮不自然地揪成一团,不自然地说:“奶啊,从小就吃那高梁饭的,压根儿就不是吃白面大米的料,吃不到好的,哪里会心灵手巧?”

她这翻解释,把两个正坐着谈话的女人都逗笑了。

高梁奶看两个女人笑,自己也笑了,说:“我自小就吃那高梁红面,活了八十岁,仍然要吃那高梁红面,没有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吃,想着花样儿吃,所以,把人也吃笨了。”

女女有意逗她玩笑,说:“高梁婶,怪不得背后大家都叫你笨高梁呢!原来,你从小吃高梁面吃多了。”

高梁奶一向稀里糊涂惯了,也是和人说笑惯了,听了一点也不恼,对江惠如说:“侄媳妇,你瞧这个女女,没大没小,这么开人的玩笑,这都是我从小就惯的。她小时啊,小魔王一个,要天就得给天,要地就得给地,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许她这样,不许别人那样,九头牛儿都拉不回来。你瞧,她现在惨了吧,把不该要的东西都要回来了,得了那个大肚子,却找不到一个结婚的人。”

高梁奶这么傻里傻气地说着,看似自嘲又轻描淡写,句句话中却隐含了锋芒,渐渐的,那隐含的锋芒就显山显水露了出来。这时,那个女女脸上可挂不住了。

她不满地撇一眼高梁奶,说:“高梁婶,你少说两句吧,别人不会把你当个哑巴卖了!”

高梁奶咧着那黑黑的牙齿,嘿嘿笑了,说:“是咧是咧,我这张嘴啊,你瞧,那壶不开提那壶,那锣破烂偏要敲那锣。我们啊,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值钱了,生娃儿不能,下田又不能,成那草驴了,只吃不产奶。”

你瞧,这个高梁奶说的。

高梁奶这翻话,平缓的叙述中带着很大的杀伤力,女女象是从高梁奶的话里品出味儿来,坐在哪儿不啃声了。

高梁奶坐下来,象是无所顾忌地看着她俩,不知怎么,却猛然一阵咳嗽。还没咳嗽完,她急急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不好!”

说完,就急急地转身要走。

江惠如和女女都一脸不解地望着她,闷纳她好好地说着,不知她为什么又要急急地走。

“奶,再坐一会儿嘛!”江惠如诚心挽留那高梁奶。

高梁奶涨红了脸,急得直摇手,说:“不了!不了——这该死的!”

她这样天一句地一句地说着,把两人更说得一头雾水。高梁奶说完就要离去,就在她转身的当儿,江惠如看到,她的裤子从屁股后面迅速湿了下去。

高梁奶尿裤子了?!

女女眼明,指着高梁奶的后面咯咯笑得浑身乱颤,抖做一团,这么一来,惹得江惠如也笑了。

江惠如惊疑地看高梁奶,高梁奶却大度不惊地对她们说:“不该来的又来了!”

随即脸上又是那种迷茫与不解,傻里傻气说:“怎么可能呢?”她象想了很久,又说“怎么可能呢?”

第088节

高梁奶原本不尿裤子的,当初,西院里的二爷——一个大老爷们不知为何尿裤子时,高梁奶还笑话人家,她笑话老爷儿们尿裤子时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事儿会轮到自己身上。

既然那事儿轮到自己身上,她又无话可说,只能从从容容面对了,所以,看到二个女人笑她,她一点也不以为耻——都是女人嘛,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老爷儿们。

所以,她又豁然一笑说:“二爷的传统,他老婆瞌细没继承,倒让我给继承了,这是什么事儿啊?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呢!”

她那样子,象谁委屈了她似的。

她从后面摸摸那湿成一团的中裤子,自言自语叨叨着:“我得赶紧回去洗。”

高梁奶做精细活儿不行,拙得要死,但洗洗涮涮还是可以的,于是,她背转身,招呼也不需打,独自一个人走了。

“奶啊,你慢走啊!”江惠如这样打着招呼,高梁奶由衷地夸奖她,“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礼貌的很。”

女女没读过多少书,心情复杂地看了高梁奶,看她蹒跚着走了,就刨高梁奶的老底儿,说:“这个高梁奶,什么都不会做,一辈子求人。她不会做鞋袜,不会做衣服,每做一件衣服都要求人。”

江惠如说:“那他那二个儿子和一个闺女,是谁给收拾的?”

女女说:“一般花钱让裁缝做,实在不行,就求人。但那人不会跟人计较什么,就是那点老用人,告她许多次也记不着,糊里糊涂着,让人觉着不耐烦。”

女女最后说:“这个高梁奶啊!搅上人真够心烦的。”

两人正这么叨叨着高梁奶,隔壁的蝴蝶进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一块布。

蝴蝶是好叫驴的老伴儿,蝴蝶进来肯定有事。

果然,她进来抹了抹头上的细汗,和女女也打了几声招呼,就说开了,她说:

“新媳妇,帮帮忙,我孙子要书包,说什么要上学。这小子,真是,太阳从西边伸出来了,他也要书包。”

江惠如想起那个小头,就问:“是那个小头吗?”

蝴蝶说:“不是他是谁?这个小鬼头,整天闹腾的人烦,看着其它孩子上学,就一个劲儿缠着我,所以,我扯了几尺布,你看够不够。”

她说着把一把布在床上摊开,说:“就这块布,你用缝纫机给做一个,好在传给你做衣服的手艺。这个,不难吧。”

“行啊!”江惠如用手量量尺寸,说:“一个小书包吗?”

蝴蝶说:“你看着办,是个书包就行。”

正这么说着,却听门前有车驶过,那个小头却在门前扯着那童稚的嗓门狼虫虎豹般叫:“开车的,黑黑鸦鸦,开车的,黑黑鸦鸦”

汽车带着呜呜拉拉的声音远去了,小头的声音却还断不了,兀自站在哪儿又跳又说,高兴得了不得。

你瞧,这个小头,他那稚稚嫩嫩的小土匪样子,逗得三个女人都笑了。

蝴蝶笑后了,却骂:“这个东西,真是一个天生的做乱家,混世魔头转世,什么人都敢编排着说。”

说着,就在门口喊:“小头!小头!你进来!”

第089节

小头正在淘气的兴头上,哪里顾得奶奶唤他,“噢”了一声却不肯进来。他的潜意识里,屋子里就象一根捆绑人的绳子,只要进去了,就会象小猪小羊般圈进圈栏里,只有那么一点空间,没有一点自由,还枯燥无味的厉害。

丑妮婶听到蝴蝶的叫声,她正站在门道里,提醒小头说:“小头,你奶叫你。”

小头却听听,又摇摇头,说:“没听见。”说着就要往远处跑。

现在,小头象个小土匪似的站在蔚槐门前的大道对面,对着来来往往的骑车人群,狼虫虎豹般大声嚷嚷,他喊:“骑车的,磨屁股,扭来扭去卖丫子。”

他连着说了两次,不厌其烦叶。

丑妮婶笑了:“这个小兔崽子,整天出口成章,说出来一出溜一出溜的,将来有出息。”

丑妮婶夸奖小头,小头听到了,独自一个人在街上玩着,越发起劲。

他编排说完人家骑车的,他就骑着竹马自个儿玩,没玩几下,他抬起头又对哪些过往的行人说:“南来的,北往的,撒开脚丫挣钱的,一个一个财迷的……”念完,或许是无聊了,他又念第二次。

人们都惊奇地看他,他一点也不羞怯,反而停下骑马问人家:“你们看什么呀?有什么好看的呢?”

小头屋里圈不住,所以他几乎每天在大街上玩;要不,跟着大点的孩子疯跑野窜。几年下来,他的脸皮炼得特厚,就象铜墙铁壁。

他站在大街上正这么胡乱叫着问着时,有两个小姑娘拖着手走过来,小头鬼眉鬼眼的,把脸儿一扬,冲着人家小姑娘就开炮了,他凶神恶煞般叫嚷着:“闺女闺女不要闹,天黑送你上花轿。”

敢情遇到强盗了,象电影里的绿林大盗!两个小姑娘一听,吓得撒开腿就跑,那样子,比后面跟了一个大老虎还可怕。

跑到较远的地方,两个小姑娘停下来喘气,然后,用惊魂未定的神色看小头,畏畏缩缩又胆战心惊的样儿。

这时,那脸皮挺厚的小头,抬头诡谲地看着人家,看人家胆胆虚虚不敢过来,就有心再捉弄人家一翻。

大街上混出来的,小头谁也不怕,他要编排谁,谁就不免要遭殃。他才编了那么一两句,那两个姑娘就那么怕鬼似的躲着他。这,不禁使他得意,也使他更猖狂。

他小头怕谁了?只有那些小男生,小女女们才怕他!

他煞有其事地蹲在哪儿,虎气生生的,那些姑娘看看他就是不敢过来。

看着那畏畏缩缩,鬼头鬼脑的样子,小头示威性地扬扬头,于是,他肚子里编排的东西又出来了,他向远处的两个小姑娘又喊:“姑娘姑娘不要跑,明天送你大红袄。”

你瞧,这个小头,乍乍虎虎喊着,把人家吓得连头都缩了回去。

一会儿,远处走过一个大人,两个小姑娘赶紧跑过去,喘息未定地说着,对着小头又指指点点。

小头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人家说他什么,也不知他哪里不对,只觉好玩,于是小头把头转向一边,挑衅般站在哪儿,象是无言对峙。

但他身子无言,那个心里却是机灵灵转着,他想,二个孩子一个大人都是那样吧,没有胆儿的一个,真是有趣极了。于是,他心里一鼓腾,那词儿就又出来了。

他对她们大声呵气说:“老鼠胆儿老鼠心,放个响屁吓煞人。”谁知,他喊完,人家站在哪儿,都回头看看他,不理他了。

人们常说:七岁八岁讨人嫌。小头还没到那年龄段,就到了讨人嫌的时候,而且,他是讨人嫌的厉害。

那个大人听了孩子们的解释,并不理会什么,小头便静静地看着人群,又静静地玩着手中的石头和木片。

时光一秒一秒地过去,小头就觉着了无聊——他在等着等着,就象猎人等待猎物般。

第090节

小头等在那儿,百无聊赖着又心怀不甘着,没有什么刺激与寻乐子的日子,小头是不快活的,犹如死水潭里的鱼儿,总是半死不活,让人郁闷。

当然,小头是不会没有快乐的,只有要他在,快乐就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悄悄来临,就象圣诞老人在孩子们的睡梦中悄悄来临,给予人们天堂的福音与平安的祝福。

他相信这个猎物迟早要出场,不过是迟早的事。

果然,一会儿,有个叫金锁儿的大人走过来,他看小头今日安安静静玩游戏,以为他改邪归正了,就问他道:“小头,今日怎么象个人似的,一个人啊?”

小头却歪着头问他:“我一步个人,你和我玩吗?”

那金锁儿逗他:“我?我可不跟你胡闹,也不跟胡说。”

他说着,还摆摆手,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谁知,那金锁儿不说倒也没事,这么一问一说,这个事儿就出来了。

小头斜着眼看着他,忽然,从嘴里又冒出一串自己乱编的词儿来,小头慢悠悠地念道:“金锁儿,放屁打雀儿,一打打了一窝窝,搂回家中喂猫猫,猫猫不吃,气得金锁儿直哭。”

他念完一次,也不看金锁儿,又念第二次。

小头却肆无忌惮地继续喊,那金锁儿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尴尬与慌恐,他说:“再喊,我打你屁股。”

那小头抬头看他一眼,愣一愣,却机伶伶地逃开了。

“金锁儿,放屁打雀儿,一打打了一窝窝,搂回家中喂猫猫,猫儿不吃,气得金锁儿直哭。”

小头逃到他爷爷家的门口,又来了。

金锁儿无奈地转过身,趁小头又说一次时,他放弃了作战,倒象做了贼似的,无奈地笑了——也是被气乐的。他尴尬地对峙了几分钟,看小头没有回避的样子,自己只能象打败的战将,恢溜溜地溜之大吉了。

金锁儿溜走了,小头没有了作战的对象,于是说了几次,跟前没甚人,他也就不吭声了。

可是后来,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头编得顺口溜,就这么在村里流传开了。

没隔几天,小孩们一见那金锁儿,就张口说:“金锁儿,放屁打雀儿,一打打了一窝窝,搂回家中喂猫猫,猫猫不吃,气得金锁儿直哭。”

金锁儿总是瞪眼爆鼻,看着孩子们站定便高声大气地骂:“你们这些不要命的,欠揍么?快闭了你们的鸟嘴吧!”

孩子们却要继续嚷嚷着说,那金锁便拿了砖头说:“你们再说,我的砖头可要过去了——告诉你们啊,这硬家伙可不长眼!”

人家打人是朝前扔东西,他打人是朝后扔东西,于是,孩子们散了,他也走开了。

“这些小兔崽子!”他又气又好笑。而后又笑了,多半也是被气乐的。

孩子们却不肯饶过他,他们常集结在一块儿,金锁儿不在,孩子们也是边走边声势浩大地这样喊。

因为金锁儿打人是那么的特别与不同——拿着砖头朝后抛,那个孩子怕啊?

后来,村子里,一茬一茬的孩子们都这样喊,待金锁儿老了,孩子们见了他还这样喊。

你看这个小头!

第091节

那棵大槐树热热闹闹丫杈于晴天。

蔚家院子里,飘荡着槐香的沁香,淡淡的,丝缕不断。

那槐花正开得如雪般旺盛,远远望去都是浓浓淡淡的满树洁白,那花厚积着,叠压着,密密匝匝,似团团锦花盛开在阳春的梢头。

它们摇曳着,繁盛着,一阵风儿吹来,送来淡淡的微香,留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这样的的季节,这样的时刻儿,在蔚槐家屋子里,女女又和江惠如又坐在一起。

江惠如坐在缝纫机上正在赶做小头的书包,女女站在一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她。

“这书包很好做。”女女看后说,“我看一下就会了。”

她自作聪明地说:“我从小就有那份天份,学什么可快了。”

江惠如看着她不响,又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又说:“这个裁缝活儿,说好学也好学,难就难在细节上。”

女女却说:“不一定吧!学会就学会了,就象种地,知道怎样栽秧,怎样打枝,怎样坐果,怎样施肥就可以了。”

江惠如说:“有些事情是不一样的。就象裁缝,做一个普通的裁缝,一般人都可以,但要做得更好一点,买卖红火一点,就难。”

女女又自作聪明地说:“其实,只要一个劲做就可以了,勤快点儿,该挣的钱就挣了。”

江惠如说:“一些东西不是靠多做就可以,而是要靠一些技巧。”

女女坚持到:“多做也是重要的。”

两人各持已见,江惠如不吭声了。

两个女人不同的见解,只有用无言来解决,两人都没再说话。

这时,蝴蝶端着一碗饺子,喘吁吁地走进来,说:“惠子,书包做起了吗?”

“快了。”江惠如低头在缝纫机上咚咚地轧扎着背带说。

蝴蝶的后面,磨磨磳磳跟着东瞧西望的孙子小头。

女女看蝴蝶进来了,就指着沙发和蝴蝶打招呼,说:“好嫂,坐吧!坐这儿。”

蝴蝶说:“站着就行了,自家人,客气啥!。”

她看看碗里的饺子,又看看江惠如,说:“惠子,我家今天吃饺子,你们也也尝几个。”

江惠如看她如此有心,心里高兴,但还是说:“婶儿,你客气什么?咱们邻里来邻里去的,我吃得你什么饺子?”

蝴蝶说:“有肉,所以我做了一顿饺子。昨天,你好叔给人家杀猪,赚了两斤肉,又赚了一些杂碎和猪血,所以,我都拿了一些来。”

江惠如低头一看,她的手里果真还拿着一个塑料袋。

“好婶,你们也不富裕。”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得,说。

“还行吧!你好叔会杀牲,还能犁地,还种着二亩多地,这日子过得不差,今年会更好。”

女女看着两人说话,自己也插不上什么话,坐在哪里感觉冷落似的,就起身拍拍江惠如告辞,说:“你们谈吧!我要走了。”

“再坐一会儿嘛!”江惠如挽留她。

“不了!”她站起来,大大咧咧地打了一个呵欠。

进屋的小头在屋里乱转着乱瞧着,若不是小小的年龄,别人一定以为他是一个贼头贼脑的小偷。

这时,小头看女女要走,又看到女女把衣襟拉下来掩住那突起的肚子,他看着女女的大肚子,一个劲地看着,象看什么新奇的东西,后来慢悠悠地出口就说:“女女、女女大肚皮,上面盖着西瓜皮!”

瞧,这个小头,就是这般肆无忌惮。

三个人都意外地看着他,又忍禁不俊笑起来。

女女拘谨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她有点底气不足地说:“瞎说,割舌头。”

说完,就要拉那小头。小头伸伸舌头,做着鬼脸说:“啊啊啊,哇哇哇!”

蝴蝶低声地喝斥小头:“你这该死的,去了哪里都胡编乱说。女女是你姑姑呢,怎么没大没小?”

女女说:“真是!小头,你再胡说,我非割你的舌头!”

小头听了,乖巧了许多,他看风使舵地说:“女女,我不了,不说那个西瓜皮了。”

蝴蝶喝道:“你该叫姑姑。”

小头看看她们,又说:“姑姑,我不乱说了。”

女女的脸色缓转了许多,但脸皮被小头的胡言乱语抓了一下,心里还是不舒服,她看着小头,有点教训地说:“小孩子家,乱说什么!成什么体统!”

蝴蝶看女女那样,脸上呈出不悦之色,但没做声。

那女女便整整衣饰,说:“你们聊啊!我要回家做饭去了,要不,又要挨我妈的骂了。”说完和她们打完招呼就出去了。

第092节

小头在大街上野惯了,也逍遥惯了,特别是那张嘴,走到那儿说到哪儿,他只要在那么一嚷嚷说他自编的顺口溜,别人听了,都会被逗得失笑。

女女和牛毛柱好了那么一回,得了一个大肚子却结不了婚。一个姑娘家,肚子来肚子去自是很难堪,她自己烦恼,西苫奶也烦恼,那牛毛柱妈烦恼,那牛毛柱自然也因为重重原因烦恼。

现实中,每个人总喜欢强调自我,把自己的那点情绪、利益顶在自己的头上,疏忽别人伤痛与烦恼,甚至在重要时刻现实是放弃对别人的帮助。

这样,很容易让急功近利、拜金和地位显要乃至身份高贵等一些东西占居显要地位,而丢失同情,丢失人道,丢失善良,丢失纯真,甚至把良心彻底抛弃,在红尘之中乱舞,做着被人唾弃的混世魔王。

女女的大肚子因了种种说不身清的原因,心里自是不舒爽,在别人指指点点的背后,在别人闪闪烁烁的言词里,她被人看成一个作风不正的女人,放荡又管不了自已的女人,风流的女人,但是别人对她和那牛毛柱的事又了解多少呢?

情,由不得自己;恋,就象相思的翅膀;而爱呢,又是根深蒂固长在心里的一片芳草,那里长着一个东西——心动。

那小头是不懂这些的,稚稚嫩嫩的年龄,只是看到什么都好奇。别人说他点什么,他听出那话里不怎么友善,于是他的反应就有点叛逆的意味了。

刚才,女女说他,他心里不乐意,甚至对女女有了不好感,一点厌恶。

于是女女一走,那小头便贴过蝴蝶身边告状说:“这个女女,讨厌死了!我刚才恨不得骂她。”

蝴蝶却喝骂他:“你啊,这张嘴真是一张惹祸的嘴!你干么要编排说人家呢?”

小头说:“我心里想骂她,只是嘴上没骂罢了,便宜她了!”

蝴蝶一股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儿,用手不满意地推了小头一下:“你这孩子,一点也不听话,我以后再出门,你可不要跟着我!”

小头挨了***一顿训骂,便不说话了,只是站在哪儿看墙上的画儿。

他那样儿很滑稽,先看看江惠如,再看看画儿,后来,又看看画儿,再看看江惠如,还嘻嘻笑着,弄得两个大人都莫名其妙。

江惠如看看他油头滑脑的样子,心里怪好笑,心说:“小小的年纪,什么毛病!”但是,当着那蝴蝶儿的面她又做声不得,只是一个劲在缝纫机上做着,不一会儿,那书包果然缝好了。

她看小头那优哉优哉的样子,很是好笑,说:“小头,过来!背背你的书包,看你帅不帅!”

小头把书包背在身上,又整整衣服,来来回回演示了一翻,很高兴的样子。后来,他用手摸着上面的一个小兔子,极富童心地说:“小兔子乖乖乖,把

门儿开开开,金银元宝来来来。”

小头这样说着,蝴蝶象是放心了许多,瞧,这回小头说出的顺口溜还怪有趣儿,顺口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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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节

蝴蝶儿看看端在手里的饺子和提在塑料布中的猪血,又看看江惠,见她忙碌,就说:“惠子,我把这些东西放到厨房里,你们晚上尝尝……”说着,也不等那江惠如答腔,自作主张转身出去了。

她把东西放到厨房里,没有直接进那江惠如的屋里,却又敲敲范冬花的玻璃窗,说:“冬花,给你们送了几个饺子,你们尝尝。”

范冬花正躺在炕上午睡,听了,走出来,满心里意外又高兴,却说道:“蝶儿,你客气啥?咱们一家子,不用那样!”

蝴蝶说:“没多少,你们分着吃吧!我家大通昨天杀生赚来的。”

范冬花嘴上还是说:“你真意那么有心!以后,你家有什么活儿,拿过来让槐子家的做便是,别的不会,做个衣服、裤子,她还是做得了。”

她和蝴蝶叨唠着,客气着说了几句话,蝴蝶却深怕那小头在江惠如的屋里惹出烦心事,指着那屋又说:“小头还在屋里,我得照料去,要不,那小子会闯祸。”

“那小子操心。”蝴蝶说。

范冬花看她匆匆忙忙不多说话,嘿嘿笑了,附和着说:“也不能嫌小头那样嘛!孩子们啊,都是那样,七岁八岁讨人嫌,谁家的孩子不是这样?”

蝴蝶儿说:“那是天生的,我有什么办法!人家大头教育孩子就是让他自由发展,我看,不约束也是不行的。”说着,那蝴蝶儿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转身进了江惠如的那屋。

这时,小头象头小马驹似的在屋里踱着方步,他模仿着不同身份的人,来来回回走着,一会儿是学生上学,一会儿又是工人上班,再一会儿就是教师上课。

他嘴里兀自喃喃地说着,象入无人之境般兴致勃勃。

一会儿,他可能想到这里只有一个观众,就是江惠如,他还想听听她的意见,于是他问她:“新媳妇儿,我象什么?”

江惠如想到他那天说她“新媳妇新袄儿,穿得衣服没领儿。”

她就说:“你啊,什么都不象。倒象那才生出的野马驹,整天踏踏地跑来跑去,又踢又叫又闹……”

蝴蝶正好进来,说:“可不是,整天一个乱折腾,不是破坏了这东西,就是损坏了那物件。他走到哪儿,哪儿一片乱……”

小头伸伸舌头,调皮地做着鬼脸:“啊啊啊,哇哇哇!”

似乎不满意大家给他的评论,又似乎故意要调皮,那个样子逗得两个大人都笑了。

蝴蝶说:“这孩子,真是,我生了五个娃娃都没有他累。带他,可真操心。”说着,又看看新书包很合适,就领着小头要转身走。

“就这吧!那天有事,我再找你。”

一老一小两个人慢腾腾往外走。

快走到院心时,那个小头却回过头,意外地又凶神恶煞地喊了几句:

“新媳妇,象画儿,走起路来象风儿。漂亮么,老样儿;不漂亮么,还是老样儿;看来看去就是那样儿……”

听这顺口溜说的!不知他是夸她呢,还是贬她呢!

这个小头,一个六岁的孩子,他就经常这样随口编一些顺口溜。

可见——这个小头啊!

可他生在好叫驴这样的家,如果不加以约束和正确教育,那就好比是千里马当驴养了。

第094节

江惠如在门外忙碌了一会儿就出去了,临出门对蔚槐说:“槐子,我看看我妈。 ”蔚槐答应一声,站在门口和江惠如打招呼说:“那你去吧,趁时间早。”

江惠如走后,蔚槐打开电视频繁扫瞄,伸手往口袋里摸烟却是空空如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把烟抽完了,他把一只空烟盒随手扔在地上。

蔚槐吃烟是习惯了的,而且有烟瘾。那时还小,跟着一窝伙伴相互玩刀弄枪,瞎混着玩。别人瞎混着吃烟,他也是稀里糊涂跟了的。结果,别人是当消谴责来玩,他却吃来吃去就有了烟瘾,总觉没烟吃嘴里寡淡无味,什么味儿也没有。

江惠如去了林叶儿那里,蔚槐没烟吃了自然要买烟,但买烟又需要钱,但他一个人留在屋里翻箱倒柜好半天也找不出一块钱来,倒是翻来翻去在一个包裹里却翻出一个本子来,他奇怪地看了几眼,觉着面熟,随手翻了几页也没觉怎么奇怪——那是江惠如手写的东西啊,便看了几章,文字不甚通。但是,看到那个叫《黄昏的眷恋》时,他看着字迹愣怔了——那文笔很流畅,而且那是江惠如的笔体啊!

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

童轩,又到一个甜美的黄昏到了,我来约你——虽然你是长久去睡去了的,而且永远不再醒来的那种睡眠。

你是睡在村外的那片青草地里了,我看你时,一丛丛绿草才从地里冒出尖尖的嫩黄,一下一下沿着我的目光蔓延到你的新坟头。

是的,你是永远不会再和我相见了,不公平的命运把我们分隔在阴阳两地,你去了,却偏偏把我丢在你热爱的人世间。

站在你的坟头,孤零零的,陪着同样孤零零的你,我唠叨了许多话,你都不言不语。

轩哥,你就着风儿轻轻哼一声也是好的,你竟不理我了?

我伤心,没你的陪伴;我流泪,没了你的熟悉的身影和容颜。可是,对着凄凄的风你竟不理不看我,于是我哭了,无助的哭,耳边只有风在肆虐,任凭它弄乱我的头发我也哭不回你的只言片语,只留下树枝在我的沉重和叹息在摇来摆去——它们也呜咽么?

轩哥,我哀哀地站在你的坟头,痴痴地望着你在人间这座唯一的房子,简直不敢相信,好象做梦般,我们短暂的相守,短暂的快乐,短暂的梦幻日子,竟然就这样一去不复还了?

萧萧的风中,孤单单我是多么凄凉啊!一抹残阳遥挂西边,血红,是为我们那短暂的相守而终而哭泣么?还是为我们可怜而凄凉的爱情涂着死亡的颜色?

那是绝望的符号啊,它的宿命最终要归于无望,无求,一种死亡的阴影。

就连那藏青色的天空也是那么的静默,凝固如呜咽,对着生生死死竟然也是不言不语,是沉重么?还是伤心?

站在你的坟头,我还想起了许多。

那年,我送你踏上北去列车,车站上一片歌声嘹亮,大喇叭的噪音掩盖了我们所有的语言,我和你只有执着手相互道别着,似乎千言万语而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走了。”你最终说。我从你的眼里读出了不舍。

铃声那么无情,你随着快速的列车走进军营,圆你儿时的梦,挥挥手,肚子里有那么多道别的话,我却一句也没对你说出口。

你走进军营,但你也带走了我的梦,一个自己构建的梦,那个梦里只有融融的气氛,那种气氛中坐着你和我,我们或浓或淡地相守,似乎让人能够触摸到一个家的东西。

“来信了!来信了!”伯母高兴,童宇童贞高兴,我的喜悦也是不言而喻。

轩哥,自从你走进军营的那天也带走了我的心,我的心里就萌生了一个词儿那叫思念,思念你的人,思念你的影,思念你的缱绻,思念你的怀抱,思念你的吻,思念你温厚的大手那么或重或轻地揽着我的头,思念你俯在我的耳边说那些令我脸红的悄悄话……

你回信给我说,你梦里常有我的影子……

第095节

看到这儿,蔚槐心里满是不是味儿的东西涌上来,是同情么?是难受么?还是一些什么。

他心情复杂地推开了那封信笺,困兽般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他也不知该做什么,可是又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总觉着慌张无主,心里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于是又走到写字台前,索性把那封信笺继续看了下去……

……

轩哥,记得么?

再见面时已是你考上军校的题那年,你气宇轩昂你春风得意,一副忘形的样子,在我冷不丁的时候还提出确定那种关系。但是,那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还把你死活地推搡开,记忆最深的是那次你一个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一块石头上,好半天都起不来,你捂着擦破的手很是沮丧,很是无奈地看着我,狠狠地瞪着我,想要吃掉我似的那种“凶恶”——那从未有过的凶神恶煞,那满怀怨气与不满的血红的眼珠子,一下铭心刻骨地留在我的大脑深处,至此,我们有了一次不愉快的记录。

轩哥,到现在,你还记恨我么?为那事?

……

轩哥,你说你爱黄昏,那黄昏的美妙,同样迷恋着一样浮想翩翩而又做梦的我。

那时的日子多惬意啊!我们每天要在黄昏时散步,去浏览风景去听鸟鸣,去看绿野阡陌,去听小河的潺潺溪流,去听大自然的回声。

你在很多份信里都提到我们黄昏散步的事,黄昏是美好的,我们走在一块儿,,时而欢喜时面恼,象一对顽皮的小孩子,而一切的一切在你娓娓而谈的来信里你写出来是那么有趣,连我的生气我的恼你都写得那么奇妙,我回味一下忍不住却要害羞,要脸红……

轩哥,见到你我恨不得捶你一胸,你啊……

我知道,我骨子里痴傻了一点,淘气而又任性了一点……

而今,我已没有了哪些往日的淘气和任性,站在黄昏里约你,走在熟悉的羊肠小道上,走在坑坑洼洼的拐弯处,走在卵石尽现的沙滩中,看着一切的一切熟悉——那是闭着眼睛也能说出来的熟悉,却为何不见你那熟悉的影子呢?

轩哥,你难道就这么一去不返了吗?那一切的一切注定要画上句号么?

轩哥,我是多么不甘啊!难道今生今世,我只能面对你的新坟——那一堆黄土而终日郁郁寡欢么?我不甘心啊!童轩,你在地下甘心么?是不是也是没人陪?——也象我那般想你。

站在你的坟头,耳边响起那首歌儿来: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漂泊,寻寻觅觅常相守是我的脚步,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醒来的早晨里是我的哀愁……

轩哥,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m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不是么?

轩哥,我梦里常有你的影子,你的脸,你的声音,你的唱,你的笑,你的调侃,你的忧伤……甚至,我希望你骂我,但是你不能不理我啊——你知道,我是多么的想你啊!那种刻骨铭心的想……

我知道,我这是妄想,谁都会笑我痴,但是我就这么痴痴地站在你的坟头,痴痴地望着你,眼看黄昏消尽薄雾轻轻漫漫地掩上你的新坟,但我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心里再次割裂,泪水滂沱着任由它们模糊了我的容颜,也模糊了你的容颜……

太阳西下,倦鸟归巢,轩哥,我要回家了,你在那边也回家么?

第096节

……

看着这熟悉的笔迹,蔚槐的眉头皱成一个结,是伤感和失落的那种惆怅,对着那信笺又有点若有所思。

他叹了一口气一下跌坐在沙发里,用手无可奈何地揉着前额好半天不言不语,很是受伤的样子。

蔚槐正独自坐在沙发里苦闷着,用理智调节着心里的不适,他接纳了尴尬之中的江惠如,而江惠如还沉浸在往日的往事中——对童轩的迷恋,对童轩英年早逝的哀痛,那份揪心与伤感从她的字里行间流落出来,这不能不使他沉思。

难道是自己错了?他似一根赶抽去面精的面条软软地瘫在那儿,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不能想,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心里有她,而她心里似乎对他没有象童轩那般一往情深,那般痴恋。

是他痴人说梦吗?还是他痴心妄想想得到她的心美化了她,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位置?看看摊在那儿的那份字迹有点潦草的笔记,蔚槐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涌上来,说不出心中的茫然与杂绪。

下面还写着什么,他也没心思去看了,把那信笺原封不动地又放回原处,把抽屉的钥匙拨了,又锁上了——自从结婚后,江惠如贵重的东西一般放在那儿,他平日无暇顾及,今日不是找钱买烟,他还发现不了她的这个秘密。

他是嗜烟如命的,而现在他缱绻在那儿神情懒洋洋,因为心里有了那种不快所以他也变得沉闷沉闷。

忽然他听到头顶上有吱吱的叫着,抬头看时却见一只老鼠从顶柜里爬出来,沿着顶柜的边缘神速地溜串着,一眨眼没了影儿。

顶柜里有耗子?耗子的出现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有点惊奇了,于是赶上去用手拍打那顶柜,“去去去”地吆喝几声却始终不见老鼠的影子。

“真是见鬼!”他心里不爽着,有点发泄地说。

他正这么说着,窗外晃过一个人影,那是范冬花。范冬花看到儿媳去了娘家,就隔了窗玻璃窗敲着叫蔚槐:“槐儿,吃饭!”

蔚槐不知怎么看了母亲一眼,叹口气没出声,神情自然是萎靡不振,眉宇间还带着一点愁容。

幸好那范冬花不知什么蹊跷,要不,又有好事儿闹哄哄的了。

可是范冬花看蔚槐慢腾腾的样子很是不满。她这个人向来火急急惯了,什么话都是火急急说,说出来的话虽然大多变了原汁原味,但不说不痛快,心里就象堵了东西似的憋闷。还有,遇到什么事她也是火急急地做,虽然老闯祸,但祸事向来出奇意外地发生,要不,古人怎么说那祸不单行呢!

但她这样说话这样做事时确实少了一点东西,被人称做了缺根筋,要不,多年来老是背后和西苫奶嘀咕几天,又和六月鲜背后扯两脚,还和那高梁奶有点别样的看法,总之,在这片地儿,她心里是没有知交的。

除非那隔壁西院的好叫驴和她对点脾性,两家交往又好,两家交往甚密。而两家跑来跑去,做为西院的六月鲜——那被蔚海通称为山桃花的女人对她就有了一点点看法。

只是这个看法那山桃花没说出来,假若一说出来,那不啻也是一个惊雷。

范冬花可不在乎别人怎样看她,只要别人不说出口,她心里就一片坦然。当然,如果有人说什么了,有点侮辱人格的话,她那倔强的性格会和人斗争到底。

她的心里除了儿女和家务,其它的好象什么都没有。

现在,她隔了玻璃窗敲了几下,看蔚槐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又性急地敲着催儿子:“槐儿,要吃饭就快点,要不,我可不等你,吃完饭我就收拾了!”话里明显带着不耐烦。

蔚槐知道母亲那秉性,所以对着窗外说:“知道了!妈。”话音里似乎带着懒洋洋的味儿。

坐在饭桌上,大家默不作声地吃着饭。范冬花看蔚槐今日不做声,蔚彩和蔚霞她们几个也不做声,只有自己叨叨着一些家常:什么该买油了,什么白面没有了,什么菜要买,什么你们那混蛋老子蔚子祥这个月才寄回那么一点钱,够呛!

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她平日的做法,都不吭声儿,但不吭声儿似乎又憋着一股无名的郁闷。范冬花那样子让人一看就是一个柴米油盐的厨婆娘,只是大家吃着饭,想着她也挺辛苦的,所以只好忍着不便发作了。

第097节

范冬花唠唠叨叨地说着,数说着家常,就象掰着自己的手指头那么熟悉,但她絮絮的话语在别人看来,却显得那么漫不经心。

但她的话就象那耳边的了阵风儿,从大家耳朵里进出一遍就没事了。从大家世神态中可以看出这点。

蔚彩在碗里挑来拣去一阵去洗手间洗手了,她是没味口吃饭,半天都洗不出手来;蔚霞在看着一本言情小说,看得那么入迷,几乎忘了吃饭,有几次把筷子伸到碗沿和桌子上都不觉,但还要边吃边看;蔚环呢,心不在焉,吃着米饭象挤牙膏,那么慢吞吞的样子,还呵欠连天,最后她把碗一推,说:“没味!连个油花都没有,怎么今天的饭这样难吃?”说着径自去了。

“你这个小赤佬!白痴,就知道和老娘赌气,嫌吃的不好么?你有本事你寻你老子去,别寻老娘的不是,老娘给你们做饭洗涮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倒要和老娘生气!”

蔚槐很不高兴地皱着眉,有孩点心烦地看着范冬花:“妈,还缺什么,你说,我买去。”

“缺得东西多着呢!凑合吧!”范冬花说,“你那混蛋老子这个月不知怎么回事,给我寄回那么点钱,什么都不敢做,啥钱都不敢花……”

蔚槐听了很竟外,问范冬花:“妈,我爸怎么回事?”

范冬花本来心里对蔚子祥很不满意,平日给她如数往家寄钱还要埋怨不休,现在寄回的钱不多,过日子都捉襟见肘,心里就窝了火,窝了火就会骂骂咧咧,她骂骂咧咧就不会有好事儿等着大家听。

果然,蔚槐询问的话才落,那范冬花就气咧咧地说:“蔚子祥混蛋一个,又长年不回家,能干什么?只是我不说罢了,免得生气。”

蔚槐的心目中却坚信他父亲蔚子祥不会做出什么逆天背理的糟事,他对父亲的影响极好,而且对父亲有种与生俱来的敬佩。

于是他说:“我爸肯定有事,要不,不会才寄那么一点钱给咱们。我看啊,父亲不是生病了么?还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范冬花鼻子里就冷哼一声,说:“生病?见鬼去吧!生病能花那么多钱?我看啊,他是在外面寻花问柳!找那花儿枝儿寻乐子去了。”

她这样说着,还真以为蔚子祥那样了,气恨恨的样子:“男人在外,他也不是一个不健康的人,他能守身如玉鬼才相信!我看啊,敢情是那个嫖子把魂儿勾去了。”

蔚槐一看的那个劲儿又来了,知道母亲那样给谁也是难以忍受,对父亲来说夫妻见面是一种的折磨,而对他来说,就象一把刀刺在他的心上,把他心目中父亲的形象就那么割裂撕碎,他不允许别人这样贬低贱踏自己的父亲,他不要那份撕裂与疼痛,包括自己的母亲,他也不允许她侵犯他,伤害他。

蔚槐赶紧打断范冬花道:“妈,我不和你说了,你看看你,又想到那儿了?整天乱说。”

范冬花说:“我乱说?儿子啊,这是凭我的感觉才这样说的!我还不知你父亲吗?恨谁,不理不睬不说,心里那个狠劲,谁都比不过。”

蔚槐为他父亲据理力争,说:“可是,父亲对我们很好啊,从来不动气,不仅象一个父亲,而且象一个朋友……”

他没说完那范冬花就又打断了他的话:“那是对你们!对我,多少年了,就是敌人一个!最初,生你那时还好些,后来,越来越不象一家人……”

蔚槐听了,翻着眼皮看看母亲,不痛快的神色,但好半天没做声。

范冬花看儿子这样不满意自己,一时也是气恨交加,心血来潮就想到那个儿媳。她就看不出那江惠如哪里好,好在哪儿,可儿子蔚槐却寻死觅活要娶回这么一个敌人 ——情敌的女儿。情敌的女儿从娶回来那日起,她就感觉心里有隔膜,那隔膜象从林叶儿身上带过来的,所以,江惠如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甚至举手投足她都感到一个新的林叶儿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晃动,所以她也整日活在不痛快的心情里,所以,当蔚槐提出要在县城买楼房时,她没有表态,甚至私下认为反正自己不掏一文钱,要诈,就诈那蔚子祥去,谁让儿和女都是他的,她一个女人家挣不来一文钱,她能抚养她们成人已经不错了,再从她这老黄牛身上拨毛,那是没门的事儿。

蔚槐终于不耐烦起来,皱着眉头说:“妈,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少说两句?我少说两句你就听我的话了?想当初,我是怎么也不同意你的这门情事,但是你就是跟我胡搅蛮缠,不达目的不罢体。这下,你好了,我可遭殃了,仇家的女儿都进家了,人家要楼房,我还得从我身上拨毛……”

蔚槐听母亲范冬花说起县城楼房的事,就按捺不住心里的牢骚,斜了母亲一眼,说:“妈,我买楼房可没有向你伸手要一文钱,人家惠如也没有张口向我要,是我自作主张要买的。我的想法吧,可能还和你们不一样,总觉着县城里干净,方便,从吃喝到拉撒,在家里就都办了,那象村里呢,连一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

范冬花听了,没心情自然就没好话,她说:“方便甚?!是你受了狐狸精的引诱吧!你那老婆整日洗东西,什么干净!明明是嫌我们脏,要摆脱我们这个脏窝,过你小天堂的生活!都是你那个花儿枝儿出的主意,我还不知道?”

蔚槐嘴角扯过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说:“妈,你这是那里的话!不是人家惠如的错,是我要买楼房的,要怪罪,你就怪罪我吧!”

范冬花脸上闪过一丝自嘲又似笑非笑的神情,叹口气,说:“瞧你那个包庇,我还能和你说什么!本来,那江家就不安好心,你又不听我的,娶了老婆忘了娘,妈现在在你心中的位置,是越来越没有了。”

蔚槐说:“瞧你,又是那一套,我不和你说了。”说着,摞开饭碗走了。

蔚霞看家里又闹不愉快了,于是匆匆忙忙扒完饭,嘴里说声:“真没意思。”也走了。

范冬花看着锅里白花花的白米饭没怎么动,心里也不是滋味,刚才发过火的,心里的那腔火还未吐尽,于是不痛快地说:“你们以后不吃饭才好!都禁了嘴,我倒省事。”

蔚彩听到大家都不高兴,终于细细地洗完了手,从里间出来问:“好好地吃着饭,又怎么了?妈。”

范冬花把锅和碗弄得叮当作响着,摔摔打打着,没好气地说:“怎么了?还问我怎么了?这个家都是祖宗,都是姑奶奶,就我一个丫环样。你们走吧!你们走吧!”范冬花气渣渣而又无奈地挥着手,“我伺候你们多少年,你们都那样对我,我这辈子没做什么损事,倒要生出你们这些做累赘要气我!你们走吧!”

一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第098节

大家才吃完饭,江惠如从母亲林叶儿哪儿就回来了。

江惠如从母亲林叶儿哪儿拿回一个老鼠夹子,一进门就看到蔚槐那张萎糜不振的脸,蔚槐不仅恢心丧气,而且他嘴里还哼哼叽叽着一副说不上来的烦燥样子。

江惠如不知蔚槐看了她的日记心情才变成那样,有点惊奇地看着他,满脸都是关切:“槐子,咋啦?看见你咋没有一点精神啊?”

蔚槐看看她,一脸的难言与不解,看着她就象看见水中的怪物般,因为隔了迷雾般的水质与其它,所以看上去就显得莫测与诡怪。

蔚槐看了她一眼,没吭声,嘴但是那眼睛的余光却含着一些不被人理解的东西在里面,那是一种人体面部语言,是一种情感的流露,江惠如从那眼光里读出了一份从未有过的陌生,是的,陌生,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这样。

一时,一种熟悉的气氛变成了另一种气氛,里面掺杂了陌生的东西,蔚槐的眼神是陌生的,他的言语也是陌生的,那动作看起来还是陌生的。

一句话从蔚槐熟悉的嘴里说出来,话听起来却是那么的陌生,蔚槐直戳戳地反问她:“谁能常有精神?你不也是一样吗?”他话语那眼神那那动作都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说着还斜了江惠如一眼。

冷不丁的一句话,其实没什么,但蔚槐漫不经心的神情里似乎带有一丝丝的恼意,那种恼意令心细而又敏感的江惠如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蔚槐的变化。

江惠如想不到他会这样说出话来,一时就有了回味,说他:“槐子啊,平日,你可不怎么说话,今日这是怎么啦?我去了一趟我妈那儿,你就变了,变成不是蔚槐的那个家伙……倒是新鲜。”

说这话时她的嘴角努力要挤出一点笑容来,而对着蔚槐的那又锋利如刀的眼睛,那笑容又变得僵僵的,如青色的柑榄果涩涩地凝固在她的唇角。

也难怪,她向来不会伪饰的,自然也会对突出其来的变化给予不适的反应——她那笑容就变得可怜了。

而蔚槐所有的心事都在那个笔记上——江惠如写东西寄托哀思的那件不快的事情上。一个人心中没别样的心思会给予别人一些什么,但有了心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特别是计较了自己的得失和或多或少的利益,会改变一个人的形象,甚至大相径庭。

所以,处于不快之中的蔚槐因为自己的那点受伤,委屈不知不觉间就淡忘了江惠如的伤疤,甚至冷漠了她的酸楚,漠视了她的存在。

蔚槐说:“你知道就好!惠子,你说说,自从咱们结婚以来,你心里,是不是就没有这个家?”

“槐子,你这是那里话?”江惠如看看他有点惊异。

可她心里仍然一团迷雾,难道蔚槐又听到什么挑唆,或者看到什么不如意的事吗?

江惠如说完不做声了,也不理会那蔚槐,换了自己的衣服,又抱起蔚槐的衣服出去洗去了。

“你嫁过来就是我们蔚家的媳妇,做什么事都要检点一下自己好,看看那里做的不对,要立即改,要有自理之明。”

蔚槐看着江惠如不理不看他,但是他还是摆出蔚家的一个主户身份来这样说。他这样说,也只有他知道那个理由。

江惠如在外面洗着衣服,停了停,撩撩额前的头发,还是没理他,兀自一个人洗衣服去了。

男人心里正压着莫名而难堪的风雷,女人当作视而不见地回避,于是一场就象下雨的阴天暂时没有阴云密布的迹象,但也没晴,只是暂时下不起那雷阵雨罢了。

还好,这事是蔚槐和江惠如的故事,换个范冬花,那就没有故事了,有范冬花掺和的故事那也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吵闹,无休无止的吵闹,不闹个人仰马翻,不闹个沸沸扬扬,不足为奇。

可面对这样一则不寻常的事,蔚槐和江惠如都没有了叨怨,也就没有战争可以爆发了。

第099节

这一个家里,一个发火一个冷静点就没事了,假若一个在火头上,另一个也不甘示弱,那等待他们之间的只有家庭战争了,也许还是无休止的战争。

但一个家里一个人发了火,一个人冷静点不予理睬,那战争的硝烟也就冰消雪化了。

所以,江惠如不理会蔚槐的那种恼意,自顾洗自己的衣服,一场在头上酝酿的风雷就这样烟消云散。

那范冬花在厨房里好象听到两人抬扛了,但她没理会,又看到江惠如在那儿洗衣服,想起中午吃饭时她和蔚槐商量的事——花钱买面买米买油的事,就站在厨房门前嚷嘛:“槐子,槐子!你出来一下!”

蔚槐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个面凶杀片,听到范冬花叫他,答应一声站起身出去了。

“妈,什么事儿?”蔚槐看着站在那儿的母亲范冬花。

范冬花手里正拿着一把好叫驴蔚大通给的她送过来的一把葱在剥,她翻着眼皮看了一眼儿,提醒道:“你说什么事?倒要问我!响午吃饭时说什么来着?”

“什么事儿啊?”蔚槐象是糊涂了。刚才,他和江惠如生了一阵闷气,心里沉闷沉闷,好不容易看了一会儿影视才忘却,一时也把饭桌上说要买东西的事也忘了,他搔着头皮想了想,说:“妈,对了,是买米买面的事吧?”。

“你说还有什么事儿!?快去买啊,要不,明天就要断炊了!”

蔚槐听了,看看母亲,又看看正坐在那儿洗衣服的江惠如,有点为难地说:“妈,钱呢?”

谁知范冬花听了,没好气地说:“槐子啊,买一袋米和面还问妈要钱啊?妈要是有钱,还会要你买米买面吗?”

蔚槐知道自己现在身上没钱,可是,他已经几次伸手向江惠如要钱花,刚才又那么倔倔地那样说话,所以,到底有点不好意思再向江惠如伸手,就对母亲说:“妈啊,我上月开了工资都给你了,我只留了一点零花钱,现在,我吃烟的钱都没有,那里买得起米和面啊!”

可是,蔚槐也知道,就象一个保险柜,更确切地说范冬花的手象个聚宝盆,有六块钱就恨不得在银行里存五块。别看她平里抠里抠巴,但是即使给她再多的钱她也是舍不得花手里现有的,只要儿子有钱,她就老想花儿子的,就象那句话说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儿子和儿媳都在家里吃饭,理所当然要为家里的花销出一份力,在范冬花心里是这样看的,所以,她也就是这么说的,她说:“槐儿,难道让妈老给你们全家买这买那,倒贴你们不成?”

“可这……”蔚槐摊着手有点为难地,无可奈何地,“妈,每次开支,我一半的钱都给我你,剩下的一半的一大半我又交楼房钱,我哪里有什么钱……”

蔚槐没有说下去,他为难地摊摊手。

母子俩的一段对话,让江惠如听到了,她停下洗衣服的手,甩甩,两手又抹抹手上还粘着的一丝肥皂沫,边往盆里滤那泡沫边说:“槐子,你过来一下,我和你说个话。”

范冬花一听儿媳这样说,那脸立即拉得象冬瓜,鼻子里冷哼一声,酸不溜秋但是声音很低地说:“什么样的人儿!就会灌那**汤,把个男人弄得神不守舍围着你脸儿转,还要在家里闲吃闲喝,我们家槐子上辈子欠了你的债么?倒要那样发嗲!你不想做什么倒也罢了,把我家槐子弄得也是什么事都不想做……”

她这样说着,跟前自然没人搭腔,但是她心里的疙瘩好象还没解开,又说:“现在的年青人啊,什么事儿!守在一块儿什么都不想做,整天就想着吃好的穿好的玩好的,还要弄一些新鲜事儿,真是——黄花世界,人心都是黄花的!”

第100节

范冬花小声地不满地嘀咕着,又看看在正屋阶庭前正商量着的蔚槐和江惠如,两个人低声好象也是说着什么话。 到底说什么话?她范冬花也不长一个驴子似的长耳朵,自然听不到一丝话的内容,但她知道,他们说的肯定是一些买米买面的蛛丝马迹。

范冬花心想,那花钱的事儿反正是跟儿子说了,他做了媳妇的主就得花钱买,主不了媳妇的事也得买,反正,她范冬花把这档事交给了儿子,她是当了甩手掌柜不管了。

管它呢!儿子、女儿都是她一手带她的,他们不为她分忧,她才懒得再张嘴。儿子是自己生的,媳妇可是人家丈母娘生的,她有事肯定最先跟儿子讲话,什么事都依托她,那媳妇隔了皮肉就隔了心,你说是皮亲还是肉亲?

范冬花这么想着就不再理儿子和儿媳,但是,她又想听听他俩到底在说什么,于是,从屋里端出一簸箕玉米棒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坐哪儿边剥边觊觎地想听一些什么。

她坐在门槛那儿剥玉米,立记即有两只鸡跑过来,那是好叫驴的老婆蝴蝶儿养的两只家鸡来串门来了,它们看到她剥玉米棒,围在门槛前抢着吃那丢漏在外面的玉米粒,没吃的了,便睁着圆圆的怪眼看她,眼巴巴地盼望她能再丢下一些来。

范冬花和好叫驴一家极投缘,要是别人家的鸡,她早撵它们走了。可是好叫驴一家就例外,于是,她把剥了玉米粒的几个玉米棒丢到了院子里。

人的交情不错,对家畜的对待也是殊众,于是交情的概念在范冬花这儿便不知不觉就这么得到延伸了。

两只鸡却不懂什么礼仪往来,有吃便上,很快哄抢着又啄食去了。

屋前的阶台前,江惠如站起身,小声地问蔚槐:“槐子,缺多少钱?”

刚才范冬花叫了蔚槐,江惠如隐隐约约听到一些钱啊米啊面的话,在她的感觉里那范冬花给了蔚槐钱,要他买东西,只是钱不够。

谁知蔚槐却为难地摊摊手,做了一个滑稽的动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低声说:“哪里有什么钱!我妈让我做无米之炊,我正发愁着呢!我妈,唉!”

蔚槐没法说的样子。

江惠如看他那样轻轻笑了,看着他一副悠悠然的样子,就说:“你愁么?我怎么觉着你高兴的不得了?把你当做红人一个看待呢!”

蔚槐说:“我不想当我妈的红人啊,可是我妈硬让我当。我妈是看着我的钱而来的,她要把我身上的钱都挖光,她才心满意足。现在,我妈的观念就是挖,挖挖挖,她就是一台潜力很大的挖掘机,把潜能发挥到最大,潜力渗透到能所力及的地方,譬如你……”

江惠如听了又笑了,说:“那是自小吃够了苦,过惯了没钱的贫穷日子,所以变得这样小气。”

蔚槐哭丧着脸说:“那里是小气?我妈是抠门,抠断人的筋……”

两人这样说着,那江惠如又怕那范冬花挖掘机似的眼光再看到他们什么,听到他们什么,再说什么尴尬的话,斜眼瞅了范冬花一眼,又扯扯他的衣襟,说:“槐子,你来,进屋再说。”

蔚槐抬头看看正在那儿剥玉米粒的范冬花,又看看空空的手,叹了一口气,有点难意地说:“我现在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了家还是不知柴米贵,给我妈多少钱,我妈手里头还是没钱,我真是没法了。”

但他才小声地叨叨完,那范冬花挖掘机似的眼就扫了过来,她好象听到什么,手里正剥着的玉米也停下来,看着他俩,那神色是狐疑而又多测,那眼光犀利般象要穿透他们的胸膛,在他俩身上挖出什么她想得到的东西来。

蔚槐心里忽然有点厌烦他妈,面对江惠如又忽然说了一声:“抠门,抠得邪门。”

第101节

本来范冬花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儿子跟儿媳站在一块儿好半天,那范冬花感觉就没好事儿,她私下认为,儿子又要受那狐狸精的挑唆了。

于是她转过脸来又看她们。

江惠如看到范冬花那神情却有点胆怯,怕她再给自己难堪——怕那范冬花无休无止的争执和吵骂。

但她看着蔚槐没说什么,蔚槐也象知道她心里要说什么,朝她轻轻摇摇头,于是,两人就象偷吃嘴的猫狗,不约而同地向新房走去。

江惠如前面走蔚槐后面跟着草,两人就这么进屋了。

可是,蔚槐刚才那细微的一声“抠门”还是让那范冬花那驴似的耳朵听到了,到底是那一个说的,其实她范冬花也没听清楚,也没有细想,很意外地盯着他俩消失的地方,低声说了一声:“吃里扒外的东西!养你们倒养出闲闲的一个闲人,还要挑剔我的不是?”

她这样低低地说着,因为声音糊涂,所以就象一阵风儿刮一下就没影儿了.

可她这样说着时,那蝴蝶儿养的两只鸡慢慢地蹭到她跟前,范冬花心里有了不快——本来静下心来要好好对待鸡们,却因了那桩不痛快,她的心情也开始有了变化,变成了一种失去平衡的气恼。她把一个玉米棒狠狠地丢在地上,火气渣渣地说:“你们吃!你们吃!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就知道剥削老娘!让老娘供养你们,让老娘伺候你们,吃死你们!”

那玉米棒“叭”的一声丢在地上,声音之大吓得那鸡们散了,咕咯叫着迷惑地看着她,胆怯怯的了,看看她,再看,又看那摔打在地上的玉米棒,不敢向前了。

但范冬花骂鸡的声音还是被江惠如听到了,江惠如正和蔚槐说话,听到范冬花这样说,隔了玻玻窗看她的一举一动,问蔚槐:“我怎么感觉不是骂鸡,是骂人。”

蔚槐言不由衷地说:“我妈骂谁了?她那人就是那个脾气。”

江惠如用颖虑的眼光盯着他,象要看透他心底隐藏的那份遮掩,直戳戳地说:“经常这样,好象句句都是骂我!?”

蔚槐也知道***那个性儿,他夹在母亲与江惠如之间实在无奈又无奈,总感觉不好做人,一面是把自己亲手养大的母亲,再不好也是长辈。那面,是青梅竹马的,自己娶了要做老婆的,那面也得打点到,那面也得周旋开,但他心里也有自己的底。

他看江惠如把那个让他担心的事实说了出来,虽然心里默认,但他还是违心地说:“惠如,别多想,我妈哪里是骂你呢?她是骂鸡。”他说这话安慰江惠如时,违心地低下头,而后又把头转向别处。

江惠如听了,看到他有点尴尬,也不追究什么,只是低声问:“怎么整天就是这样?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恼,阴晴不定着,有个胆儿小的还受惊呢!你瞧刚才那样……”

蔚槐也深知***骂谁,可是,他又不敢承认那是事实,就说:“我妈就是那样,几天不发神经就不知这日子怎么过,有什么事,你别心里去!”

“可是,我总感觉到对你们不是这样的?”

“哪里话啊?我妈就是那样,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晓得隐瞒,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

江惠如听蔚槐这样说,便闷闷地不再做声,却问他:“槐子,让你买东西,多少钱就够了?”

蔚槐向来只管每隔一段时间向母亲交钱,哪里管什么柴米油盐的事,在他的记忆里,他只有往家拿钱的记录,花钱的记录只有范冬花才有,分配花钱的权力也只有母亲才有。

但他也知道,他把钱交给母亲,母亲从他的衣着到吃穿都会安排得妥妥贴贴。

江惠如问到他钱款的事,什么米面标价什么衣服标价,他做惯不管不问的,自然不知道,于是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好长时间没买米面和油了,我不知道,确实不知道。”

江惠如叹了口气,开始在箱底翻起钱来,她拿出一块小包,从里面拿出几张十块钱来,递给蔚槐说:“你看够不够?”

蔚槐一看递过来的钱,数了数整整四十块钱,就有点内疚地说:“足够了,惠子,难为你了!”

蔚槐看看票子又看看她,有点为难地说:“自从你来我家,我们花了你的不少私房钱。”

江惠如自从和蔚槐结婚后,大家庭的柴米油盐没有管,但是她们小家庭的一切开销都是她带过来的那点私房钱撑着,而蔚槐开车挣的钱有时一大半都交了范冬花。

——其实不交钱也不行,交得少了更不行,那范冬花的嘴向来横竖不饶人的。她生了他们,养了他们那么大,难道他们大了就不应该为这个家做点贡献?范冬花老是这么说.

蔚槐是顾及母亲以及大家庭的一个人,对范冬花服从和容忍惯了,所以,他每次只留一点烟钱和零花钱。假若有几个朋友结婚或者办个礼尚往来,他的那点钱他就有点紧张了,这不,这个月连续赴了五六个宴,他的手头连买烟的钱也没有。

为家里开销的事他深感内疚,但当他和江惠如这样说时,江惠如却大度地笑笑,淡淡地说:“没什么!大家都在一个家里嘛,我有钱就花我的罢!”

第102节

江惠如才说完,却听外面鸡儿扑着翅膀一阵乱飞,原来范冬花生气了,把那鸡儿撵得满院飞。

范冬花边撵鸡边说:“去去去!你们这些挨刀的,就晓得吃闲饭,一门心思长着一个吃心,吃饱了就乱配,配配配!我让你们配!”

其实,那范冬花是不想撵那鸡们的,只因为范冬花想着自己的心事,越想越觉着憋气,越想越觉着窝囊,越想越觉着整个家里的人都对不起她。她恨蔚子祥的常年不归,她恨儿媳是她情敌的女儿,她恨蔚槐死活不听她的话,她恨女儿们帮不了忙。

她独自坐在橱房门槛上,越想越觉着自己活得在家里没有一点贵重,越想就觉着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她!

眼下,没有什么发泄的对象成,只有那鸡们在傻吃楞啄她的玉米棒,可是吃着啄着那公鸡就爬到母鸡背上了。

范冬花心里正想着烦心事,看了无由生出莫名的气恼,于是她猛地站了起来,把簸箕放到厨房的地上,拾起手边的把那玉米棒就恶狠狠地抛了过来,边打那鸡边说:“你们这些讨债鬼,整天一个吃闲饭的,我养不起你们,你们到哪儿发财去吧!配什么配!到外面配去!”

鸡们却不走,那范冬花就更加恼怒,索性拿了玉米棒跑出来,一个玉米棒一个玉米抛着,把那鸡们撵得满院飞,满院跑。

江惠如看范冬花这样,又气又好笑地回过头对蔚槐说:“真……她一直就这样吗?”

“可不是。”蔚槐听到窗外的一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来了我家是另一个环境,你适应这个环境你就能生存。惠子,以我的感觉……我认为你的进步不小,这些天来,你脸上总算有了笑容了。”

蔚槐由衷地说,那深深的目光留恋地停在她的脸上,脸上是一脸欣慰的笑。

江惠如的脸上却是淡淡的表情 ,对于蔚槐的夸奖她没有反映似的,看看他,侧着脸又把目光投向窗外。

那范冬花把鸡们撵出院门,正悻悻地往厨房返,嘴里兀自还在骂骂咧咧:“乱配的!该死的!披着毛就是那样儿?还反了你们,***!”

江惠如站在窗明几净的窗前透过窗玻璃正看着那一切,那思索的专注眼神,那安祥的神色,那静谧的气氛,那纤纤瘦瘦的身影,那随意的举止,蔚槐看着看着由不得一阵心动,他悄悄地凑了过去,紧挨着她站在了窗前。

第103节

站在窗前,不知怎么他就有点想一些那些梦里才有的那种想入非非。

他站在她旁边却没有看她,耷拉了脑袋,似乎底气不足又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惠子,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她愣了一下反问他。

蔚槐转过脸来,目光如炬地看着她,说:“什么打算你该清楚的,结婚前,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去留都由你决定——这是咱们事先说好的。”

蔚槐言不由衷地说,说完又河偷偷地看着她,他眼里满是希望,那眼光里揉进了一丝缠绵和匪夷所思的东西。

他心底的话都在他闪烁的眸子里,都在他那轻轻柔柔的言语中,虽然他没说出口,但是那话在有的眼里澄澈而了然,什么缱绻,什么恩爱,什么爱恋,什么缠绵,爱情,在那一刻得到了一种诠释,明达而理智的诠释。

虽然蔚槐并未对江惠如说出那个词儿来,但爱在蔚槐的心中。他深信,只有有爱,什么时候都是春天;要有爱,什么都可以包容;只有要爱,默契与心心相印是分不开的;只要有爱,走到凛冽的风中也有人惦念,而且你会伴着那份温暖

走在雪中,走在雨中,走在寂寞的人生之旅中向着你的人生目标前进。

他那一刻的痴望,对爱情的情深意长做了一个新的翻版,那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没了颜色,显得苍白无力,

但江惠如看看他那目光却没做声,只小声地说:“槐子,你别多想。”她似淡淡地说,但她的身体并未离开他。

蔚槐把自己的肩膀也并了上去,而且他伸出一双手把她的一只手也抓在手里,目光盯着她的眼睛,执拗地说:“惠子,我要你答复我,现在就答复我,你要留下来,不管遇到什么难事,我总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你会陪着我走完人生所有的路程。”

江惠如看看他深情的眸子,那一脸的刚毅,那微微上翘而又俏皮的嘴唇,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他。

那蔚槐的身体上有一种勾人心魄的东西,有一种吸引力,来自人格深处的魅力,他是阳光的,充满朝气的,而又令人迷醉的。

这就是那个狂放而又整日淘气的那个蔚槐吗?这就是那个桀骜不训的那个蔚槐吗?

而这时的他又显得多么的多情!多么的情深!

天啊,也不知什么原因,她竟从嗓眼里哼出一个声儿来,这么嗯了一声,虽然若有若无,但是蔚槐却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样子。

就是这么轻轻的一哼,让蔚槐从单纯的高兴变得痴迷而又恶剧起来。

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两只手中,揉了几下竟然放在唇角咬了一口,她疼得叫了一声,他却恶作剧地低声笑了。

他一脸坏笑地看着她,又一语双关地说:“看到你整天眉头不展,我还以为你是冷血呢!原来,还会叫。”

她疼得甩开他的手,又气又好笑,瞪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嗔怪他:“今天怎么了?你!一个神经兮兮的样子,什么冷血热血的,死槐子,那一天,我要……报仇!”

她那样子既天真又可爱,还夹着一股调皮与报复的样子,他不禁嘿嘿地笑了,然后他低身俯过来,说:“我倒希望你报仇呢!”

她诡秘地一笑,那笑容怪好看的,蔚槐看到那笑容,不由得又呆呆地望着她。其实,在以前,他觉着那笑容就是那么平常又普通,因了这时的心情,还夹着生理上的某些反应,所以,那笑容在他心里和感官上就起了很大的影响,象一股无名的引力,他觉着自己掉在那个笑容里。

那是一个撩人心脾的笑,以前,他怎么没注意到呢?

那甜甜的笑容里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春天,是一个温馨浪漫的陶醉,是一个缠绵悱恻的诱惑,是一个属于他和她的甜美的空间。

他望着她,不由得想。

第104

现在,蔚槐和江惠如那么肩并肩挨在一块儿,以前是没有什么生理上的杂念的,即使有,但也是稍纵即逝,象那天上的流星,霎然划过天际时只那么短暂地亮了一下,而今,那点希翼的光芒却逗留在他的眼中,他的心里,甚至是在他的身体里经久不哀,那种感觉和渐渐的由空白变成了充溢着的杂念。

这时,蔚槐的情绪由刚才的高兴转为痴迷。他伸出手摸着她的几辔黑发,深深地看着她,那暖暖的柔柔的东西直逼她的灵魂深处。面对着那多情而又执注的目光,江惠如也是愣了愣:天啊,这是怎样了?又怎么会这样啊?蔚槐的那神情,那身上特有的烟味,那特有的男人的气味,那特有的男人体魄力,都不禁使她也要沉醉与迷恋。

这么着,她就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她感觉自己穿行在一个梦幻的空间,那个空间里就是有这么一个男人,那么粗犷那么专情那么神往地围在自己的身边,周围寂寂的,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她和他,他们被一片安祥而和睦的气氛包围着,不需什么言语,不需什么行动,只用静静的一切用来——或许那也是缄默吧,来演绎着一个令人心动的那份沉烟往事和迷醉,头上,一张用爱恋的天网轻轻柔柔地网住了属于他们的天空。

她沉浸于这种氛围中,有点也驰神往了。

她闭了闭眼,象要克制自己画的情感,又象陶醉那甜美的氛围之中,但就在她这么表情微妙的变化后,她微微地睁开眼。

奇怪!还是蔚槐那张情意绵绵的脸!

还有,面对她的还是蔚槐那双勾人肺腑的眼,那眼里似乎有一束异样的光束在闪,那么盯着她,象把她融化了似的。这时,江惠如感到自己就要迷茫了,就要身不由已要掉到那份心动的温馨里,那份情爱的河水中,那份昨日才有过的甜蜜中。

这时的蔚槐也象变成一个不是蔚槐的人,现在的蔚槐充满了,他浑身的每个部位,每个组织,甚至每个细胞都充满了。

他就这么充满爱恋与地望着她,望着望着,那痴迷的神情竟也变得疯狂,他的胳膊竟象缠藤似地伸了过来,把她的身体揽正了,而且那双带着灼热的手竟然伸上了她的脸,一脸情意绵绵地看着他。

她觉着自己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里掉去,迷迷糊糊而又茫茫然,还带着点向往。

天啊,我这是怎么了?谁能告诉我?她心里的声音在说。

正迷茫间,一个吻留在她的额上,并且那吻经过她的额,或轻或重地留在她的眉宇间,滑过眉宇,停留在她的眼睛上。

“这是一汪泉水。”他低喃着说。

她没答腔,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什么也没有了的空白,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的嘴在她脸上来来回回磨蹭着,重重的,带着急促的喘息声,带着那份特有的烟味。她的脸上,在他经过的地方留下斑驳的唇印,湿湿的粘粘的而又腻腻的,痒丝丝而又甜蜜蜜,让她身体上也起着微妙的变化。

但是她还是回忆起了那时那事,某月某日某事,那曾经有过的,那份熟悉而陌生的,那个远去而又今生不再有的。

天啊!我到底在做什么!她想。

童轩,童轩!是你在吻我么?童轩,童轩!是你在回来了么?童轩,童轩!咱俩是不是在梦里啊!你说过的,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今生永远要这样?!

天堂里的你我是不是要这样永远恩爱下去?天堂里的一切,是一个没人没物的世界,而那个世界里却偏要只剩你我要这样缠缠绵绵下去。那天堂里的天是我们的,那地也是我们的,我们在自己缠绵的世界里共渡爱河,那份情,那份爱,那份不舍,那份留恋,那份迷醉,今生从来没有过的……

可是,那是我和你的所有,梦幻里才能出现的,可怜着的,又甜蜜着的,今生的唯一。

第105节

然而,正当她恍如隔世地迷醉时,窗外的噪音打破了她的这分美梦——那是范冬花的声音。

“***的!你们又来吃食么?”

原来,那好叫驴家的鸡们被范冬花撵走后,又觊觎眈眈地来到了厨房前,虽然胆胆虚虚着,虽然贼头贼脑着,虽然胆战心惊着,但还是被范冬花瞧见了。

范冬花这样说着,扔过一个东西在院子里,那鸡们却不惊不燥地呆立在那儿看她。

“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范照冬花在厨房里叮叮当当边做什么边骂。

她的话却惊醒了江惠如,熟悉的噪音把她从远去的那边又拉回到清晰着的现实环境,听着范冬花这样,她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感到自己的心再次被疼和痛的东西塞满——只因她情不由已回忆起那不堪回首的昨日,那段有过缠缠绵绵的情感,那份失去的,今生不再有的。

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她忽然感到羞赧,感到慌恐和不适。

她想逃避他而去,于是挣扎了几下,而处于情炽痴恋中的蔚槐哪里懂得她的心思?在他的印象里,那是母亲的闲叨,母亲是过来之人,自然知道是怎么的一个纠缠,怎样一个情不由已,怎样一个动人心魄,又是怎样一个忘乎所以。

所以,蔚槐要凭自己的一腔热衷把那男女之间的情爱缠缠绵绵做下去。

所以,他更紧地抱紧了她,他的唇更紧地吻她,而且吻到她的唇上。起先,他着她的唇,上唇与下唇,一下一下轮流吮了一个够,然后又用把她的两片薄唇含在嘴里,他疯狂着,还咬了她一下,咿唔着喘着一团,他也喘着一团——想不到世上最迷醉的吻还会有这么一个效应,那就是咬和喘息夹着的痛,痒舒舒的疼痛。

“干么啊?你!”她因了那份疼痛叫了起来。

他笑呵呵地停了一下,没说什么,却把他的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喘息未定地轻搅着她的舌头,滑滑腻腻而又轻轻柔柔,象抚着玩耍又象从她那感官里索取什么。他那么贪婪,她感觉中好似自己的口水都被他了。

蔚槐的眼里渐渐有了急切与渴望,他的身体也渐渐起着变化,他的手是急促的,体温是热燥的,而且他的浑身似乎都有一种涨裂的感觉,那种感觉带着他向一个云海无涯的峰顶飘去。那里云蒸霞蔚,那里蓝天澄清,那里和风徐徐,那里的一切都是一个神圣的所在,是神仙寄居的地方。

蔚槐这样抱着江惠如时,他的下部也起着巨大的变化,他的那里象吸附了水的海绵,在臌涨膨涨,一个劲地膨涨,而且他感觉自己也控制不住了。

他这样,那江惠如却是恐惶,因为他的下部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体上,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正在她慌恐着挣扎时却听窗外一阵鸡鸣。原来,范冬花嫌那鸡们在院子里又吃又配还不算,还要往院子里拉屎了,范冬花嫌那鸡屎恶心,于是就气恼了,她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几根玉米棒,边打那鸡边骂:“你们这些狗东西,吃谁害谁糟蹋谁!吃了我的东西却要拉屎,还要乱配,活得不耐烦了吗?找死!”

那鸡们受了惊吓,满院里跑着,范冬花就满院里追着,一直追到蔚槐和江惠如所在的新房前。这一下可好,范冬花一箭又雕,把鸡的好事扰了,也把儿子的好事给扰了。

范冬花站在新房前,气恨恨地叉着腰,气恨恨地说:“乱配!我让你们乱配——你们这不是人的东西!”

她高声大气地说着,把屋里的一对儿就给惊扰了,而且,那范冬花就站在那新屋前要这样说时让江惠如又羞又怒还急气。

蔚槐听他妈这样说,也失落地收回了自己的那点,变得讪讪的没有了脾气,讪讪对江惠如松了手,一时.他的手一松,身体里那种就慢慢地在衰退,象潮退时一下一下慢慢地退了下去,当然,他对那事一时也没了兴趣。

因为,那范冬花站在了他们的新房前,迟迟地停滞在那儿没有走的现象.他蔚槐再有那点意思也被他老妈吓没了。

第106节

话说范冬花惊了正绵绵缠缠的一对儿,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该做什么,她气咧咧地骂完鸡后,拍拍巴掌,却站在门外喊起了蔚槐。

在她的所有印象中,儿子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抚养大了,所以,在这个属于她在的家里,她是至高无上的说话者,她的儿子和女儿就应该无条件地服从自己,不能忤逆与背叛她。

她想:自己生了儿子,可没有生了媳妇,人心隔了肚皮,人家媳妇亲的是她妈!还是喊儿方便点.

这样想着她就喊儿子:“槐子,槐子!你在不在?”

蔚槐放开了江惠如,有点乱越了阵脚,急急地从屋里站出来,却又不出去,站在门口迟疑地问他妈道:“妈,什么事?”

“什么事?你还问我什么事?我让你买的米面和油呢?”

蔚槐听母亲这样急就提到米面的事,有点不乐意了——也是被母亲打搅了他和江惠如的好事有关,怏怏不乐地说:“妈,你急什么?到时我买不就行了吗?现在,大家都安安静静着,你一个人在院里嚷什么呀?”

范冬花一听,知道儿子烦自己了,于是心里特不是滋味,特不是滋味就特不满,特不满就没有好脾气,所以,说:“槐子,你这是和谁说话呢!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态度!你娶了媳妇,你这样说,真的娶了媳妇忘了娘么?”

蔚槐一听他妈这样口气又这样说,头回生二回熟,就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慢腾腾地说:“妈,你这是说哪里话了?你的儿子你还不知道?挨办的事总会想办法办了。只是你不要瞎嚷嚷着,让别人以为你又扯开嗓门吵架呢!”

“好好好!我不和你说了!你们现在是翅膀硬了,会飞了,所以就要嫌我说叨。你们啊,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啊!整天只想着你们自己,结婚时,你们花了那么多钱,结婚后什么都不管,还要我整天伺候着你们吃喝拉撒,你们啊,一个个白眼狼,没良心的!我就知道!”

蔚槐知道范冬花那秉性儿,倔倔的,又多为自己想了点儿,不管做什么事,在别人来说是一个举手之劳之事,在她的嘴里说出来就是绘声绘色的大事,而且对她来说是一件很慎重的大事。

另外,她还好虚夸,本来芝麻大点的事让她的嘴一说,说不定就成了西瓜,而且这个西瓜是她培养出来才成熟,才那么大那么甘甜,全部的功劳都是她。

她这样说着话这样做着事时,在别人的眼里,特别是在左邻右舍间她就成了一个急功近利的人,而且,她这个人还有一点,就是好自夸,自以为自己了不得,别人和她相比,总那么或多或少差了点。

所以,范冬花的那个自以为是,自以为能,爱炫耀爱虚荣的秉性儿和瞌细奶差不离儿,说话间总要突出自己一点。但范冬花的那个高出一等人又和瞌细奶不一样,瞌细奶常把自家和娘家过去的荣华富贵在人前提了又提,说了又说,在她委委婉婉的叙述中领略到她过去的不同。

范冬花毕竟和那瞌细奶是有区别的,范冬花从小死的没父没母,她的过去哪里有那么荣耀啊!而过去的过去,那种挨门乞讨的日子,对于她来说是耻辱.对于耻辱的地方,她范冬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范冬花对于自己的过去,她向来对人不提.

第107节

那瞌细娘家以前是极富有的,十里八乡那个富名远扬啊,娘家以前富有的程度可以和旧社会的那个刘文彩相比。

只是范冬花和瞌细奶比较起来,那差距就最大了,可以这么说,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远隔九天重霄那么截也不过份。

可人家瞌细奶说的是娘家的极富有,而范冬花说不出自家的富有,便夸自家的能干,老挑剔别人的不是。在她眼里,谁的毛病也是满身满身的。

所以,她嘴里说话没有分寸,不经思考,对外人是这样,在自己家里更是没法约束。

好歹家里人都知道范冬花这转点,时间长了也就习以为常,她的缺点和毛病在亲情的眼里可以被时光淡漠如水,不留一点颜色,甚至没了痕迹。

蔚槐听他妈又翻起老帐又要这样唠叨自己的幸苦,虽然心里不耐烦,但是一直理解和宽容她,在什么事上也迁就母亲,确切地说是妥协。

他看母亲这样说,缄默不语,象是思考的样子,后来又说:“妈,看你说的,我一会儿去不行么?”

那范冬花是一个急脾气的,听她这么说,就说:“我可把丑话给你们说在前头,明天可是没米下锅了。全家几口人,全靠我老婆子一个人张罗,你们连一个跑腿的都靠不上,没粮食吃,我可就断炊了,你们饿肚子去!”

不知什么原因,蔚槐没做声,象犹豫。

那范冬花看他这样迟疑不决,心里就又埋怨着唠叨:“你们这代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方方便便吃着,方方便便穿着,悠闲自在地闲着,一个跑腿的光都沾不上,我老了还指望沾你们的什么光!”

“妈,你看你,说风就来雨,说着说着又来了。”蔚槐无奈地说。

“你忘了妈了,所以你才嫌弃妈,嫌妈烦,是不是?”

“妈,你整天就怎么瞎想瞎说吗?我只是说等一等,你就给我乱扣帽子,妈啊,我真的怕你了!”

“怕我?你见鬼去吧!你怕我还顶撞我?当着你媳妇的事,不是一回二回的事了,你倒反咬说我扣帽子!”

江惠如坐在沙发里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把自己的心态从远去的那段情伤岁月中摆脱出来,她在屋里听那范冬花不依不休,知道再这么僵持下去,再这么拖延下去,那范冬花的二百五劲儿上来谁也受不了,于是轻声对蔚槐说:“槐子,别磨蹭了,你先办该办的事去。”

蔚槐想想,还是让步妥协的那一套做法,她对窗外的母亲说:“妈,你别唠叨了,我向你投降,我喝口水就去,还不行吗?”

范冬花听了,一面站在她的卧室前一面发牢骚:“恐怕不是喝杯水的事,是怕花钱吧!钱是你们的心头肉,花你们的一个子儿比登天还难,钱钱钱,就晓得抠钱,抠我,给了我的钱一块一块都要再抠出来,你们的钱串在肩甲骨上么?花几块都是心疼肉疼,象割你们的肉那样舍不得?”

瞧,这个范冬花就是这样,她不说自个儿,偏要这样说儿子和儿媳,把自己所有的缺点和毛病统统都加到别人头上,好象什么也是别人的错!

这就是范冬花。

第108节

范冬花一口一个抠,一口一个花钱心疼肉疼地说着儿媳和儿子,那蔚槐听了就有点不耐烦,知道多嘴只能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就丢下范冬花一个人在院子里唠叨,自个儿躲进了新房。

刚才那情深意绵绵的一幕,那和和气气的一幕,那么好好的气氛一下被范冬花破坏了,蔚槐有点无奈地习惯性地掏口袋,准备抽烟吃,可他的手一伸到口袋里才惊觉——已经没烟吃了。

江惠如看他那样,知道他犯了烟瘾,就说:“槐子,我给你提个建议,以后啊,你的那个烟能不能少抽点儿啊?对身体不好。”

蔚槐知道她关心自己,可是自己已经吸了多年的烟,那烟瘾已有七八年的历史了,烟瘾犯了他是一刻也不舒服,团团转着不说,那个难受劲,焉焉的,还眼泪巴巴地打哈欠,要不使劲掐,和犯了毒瘾差不离儿。

那样子好象身体里缺了筋骨五似的,所以,他每天至少抽二盒。

江惠如看他没烟抽,又阿呜阿呜打哈欠,就劝蔚槐戒烟,说:“你能不能不抽那玩艺儿?吸进毒去会把身体耗空的,身体要紧还是吸那烟要紧?我看你啊,还是戒烟好点。”

蔚槐打又打了一个哈欠,说:“我今天没烟抽才变成这样!假若有烟,我还是满精神的嘛!今天可怜了,身上没烟,又没钱,向我妈要是不可能的,向你要,你又不在家,所以啊,现在有钱了,我赶紧去买烟去。”

蔚槐说着还掏出江惠如给他的四十块钱还看了看,说:“可惜,这钱还得买米买面买油,要不,我都买了烟抽。”蔚槐又阿呜地打了一个呵欠,伸伸懒腰,贪婪地说,:“不是要买楼房,其实咱们的日子也过得很宽裕,只是因为那楼房……倒让我抽烟紧张。唉,不说了!”

江惠如听了,不满意地反驳他:“你这个人也是,现在家里紧成这个样子,又唠叨个没完,你就不能少抽点吗?我那私房钱放在家里预备着自个儿花,想不到到头来都贴到你身上了,你却把每月的工资都如数交,就是剥削着我一个人。”

蔚槐说:“那能怪我么?咱们可是要买楼房的!咱们现在是村里第一个到县城买楼房的人,他们那个比得了?我的同学齐如海,人家和我一样年龄,比我大二岁,但人家全家都搬到县城,好家伙,人家干起了什么装潢公司,生意很不错。”

“是不是那个和你高中念过书的?”她问他。

“你认识他?”

她摇摇头,一脸的茫然,轻声说:“我认识还问你吗?”

蔚槐看她一眼,说:“齐如海可认识你,那次我和他说起你,他还问我是不是那个梳着翘翘辫的好看女生,三天换一身衣服,好象衣服特别多。”

江惠如听了笑起来,说:“这个齐如海,我怎么不认识他?她倒认识我?真是怪事!”

“所以啊,你们女人啊,什么时候也是鼠目寸光的,巴掌大的一个天空,在那欣赏上面,什么都不懂!

“欣赏什么?衣服?”她不解。

那蔚槐却诡秘地一笑,说:“难道是欣赏衣服?女人和男人都欣赏衣服,男人和女人就不会走到一块儿,不会男追女,女追男了。”

江惠如一听,惊异地看着他,说:“你们男人从那时就晓得猎艳么?真是怪事,不觉心里犯罪么?那可是学生时期啊!”

蔚槐却呵呵笑起来,说:“我说你在那方面是一个傻瓜吧!其实,只要出众的女人,漂亮点,不管性格如何,那个男人都欣赏,都有追的念头,只要合适,还都想占为已有。”

第109节

江惠如听他这样,斜着眼看他一眼,有点不相信这是蔚槐说出的话,又有点怀疑地问:“是不是?”她反问他,顺手打开了电视,看起来。

蔚槐却说:“可不是。这就是人性,就象一个女孩子看到她心仪的男孩子要欣赏他,想嫁给他一样,众多的人中,他遇到她,她遇到他,恰巧是合适的一对儿,就是这么回事!”

江惠如听了却没做声,脸上现出一丝似有似无的悲戚样子,不吭声儿地独自一个人看着电视,她频频地按着频道,似乎在掩饰心里的复杂情绪。

对于她的面部表情,蔚槐却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他还一腔热心地和她侃侃而谈,说:“我发现啊,我们一块儿玩的几个人都是情场老手,他们早早教会我吃烟,早早地成家,就连生孩子也比我快得多。人家郭骗子的孩子已经三岁了,什么事都晓得,满地跑着捉鸡。”

江惠如听她说起郭骗子,就倒想起那个高高瘦瘦的一个人,就好奇地问他:“槐子,你说的那个郭骗子,是不是那个人称鬼不鬼,嘴上常啰啰嗦嗦的那个。”

“是啊,他可是我们一群里最能砍大山的人了,到哪儿砍到哪儿,要不怎么叫郭骗子啊!”

江惠如想想那郭骗子的滑稽样,轻轻地笑了。

蔚槐却接着谈了下去,说着他的一窝伙计:

“砍快的孩子更大,已经四岁了,整天跑着往商铺里买吃食,一天不给第二天就要双份,还说昨天欠下的,瞧,人家都当爸爸了。还有啊,二把刀和黑铁塔的孩子也二岁了,整天跟在大人的后面要玩具,二把刀家的那小孩子特逗,看看大人不在,一个人跑到商店里佘东西,吃了也不说,让人家店家找上门。还有,就连那死麻雀和二把刀已经二个孩子了,就剩我……”

他说到这儿,发现江惠如看着电视没理她,甚至鼻子里哼都没哼一声,才发现自己此情此景说错话了——那江惠如勾起伤心事,又心情戚戚然漠漠然了。

“惠子,这……我……”他不知如何地说。

“没事。”江惠如看他心情内疚,轻轻地说。

正在这时却听玻璃窗上“噔”的一声被敲了一下,抬头一看却是范冬花的那张脸,范冬花双手叉着腰,余怒未消地站在玻璃窗前。

“槐子,你不是买米买面么?怎么好半天了也不走?难道就得我再催你,再催你,你才去办事去?”

范冬花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凛然而恼怒的口气,似乎为蔚槐的拖拉而生气而不满,而且她这样说着,只是和她儿子这样说,换了儿媳呢,她是万万不会这样说的。

蔚槐却疲疲地答应一声,说:“妈,你着急什么?我一会儿就去。就这事,你一会儿一问我,不嫌烦吗?”

江惠如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听蔚槐跟范冬花这样说,怕惹范冬花不高兴又要挨骂,于是就对蔚槐说:“妈叫你,快去!快去!不要再磨蹭了!你不是缺烟抽吗?正好那钱买烟抽。”

蔚槐却看看凉在桌上的白开水,说:“什么事嘛!好赖等我喝口水再走。”

窗外的范冬花等的却是不耐烦了,嘴里喃喃地唠叨:“懒驴上磨屎尿多,什么事都是拖拖拉拉。怎么?还要我提着你的耳朵再说一次啊!那么大的一个人倒象——整个一个三岁的小孩,不编排干活,什么都不做。”

江惠如看范冬花的那个劲儿上来了,赶紧劝蔚槐道:“槐子,你还不快走啊!等什么时候?”

第110节

蔚槐听母亲这样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知道自己再呆在屋里母亲会更加反感,听江惠如这样说,又看看在窗外紧紧催着他的范冬花,对江惠如说:“那……那我去去回来。 ”

说着披了一件上衣,边往出走边对范冬花说:“妈,你不要说了嘛!我这就去。”说完把门一带就出去了。

“油壶,拿油壶!还得打油!”范冬花听儿子乐意替她花钱又跑腿,心里自然也乐意,她一个劲地提醒蔚槐。

“要不,你还得跑二趟。”她追出来说。

江惠如看他走到院子里,也阶紧走了几步,半扯着那敞着的门帘,对蔚槐说:“槐子,有车,骑上我的自行车去吧!快点。”

蔚槐答应一声,从厨房里拿了油壶,又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骑上那自行车,口里还吹着那口哨,一溜烟走了。

蔚槐怀里揣着从江惠如哪里拿来的钱,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家代销店,也不看米面怎样,油是怎么回事,把米面往那车架上一放,把油一打,没一支烟的功夫他就又回来了。

他进了门,使劲摁着车铃,那铃声一个劲地铃铃铃地响着,一直到了台阶前。

范冬花出来了,看他车架上捆缚着两袋米面,他的手里还提着一壶食油,就好奇地问他:“槐子,你这么早就回来了?这么快?”

蔚槐大大咧咧地说:“可不,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啊,要不不做,要做啊,做什么事都要利利爽爽。”

他这样说着,就大声地叫江惠如:“惠惠,你快出来嘛!帮我一把,把东西弄下来。”

江惠如听了就走出来了,蔚槐看到她拖拖踏踏来到跟前,就把手里的食油壶递给了江惠如,却要范冬花扶车子。

那范冬花有点稍慢了一步,那车架上的重负在蔚槐还没有拿下米面的时候,只听咚咯一声,车子扭了几扭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范冬花看车子倒了,瞪了蔚槐一眼,不满地说他:“你还能做什么?连个面都不会往下拿,你好赖等我扶稳了你再拿啊!真是毛毛燥燥一个二杆子!”

蔚槐说:“妈啊,你别再说了!你嫌我二杆子啊,以后不要用我。”

“用用你就怎么了?你可是我儿子,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在这个家里还由了你?!”

江惠如看母子两人的样子要抬杠,就打劝蔚槐道:“槐子,你不能少说两句么?就这么个事说个没完,有什么意思呢!?”

蔚槐听江惠如这样打劝他,就有点英雄气短而又无奈地说:“妈,我不说了,这个家由你,行了吧!”

他这样说,那范冬花还是不满意,范冬花又瞪了他一眼,说:“你这是什么话?好象我就不通情理。”

范冬花边扶车子边说他:“用你们啊,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们啊,做什么事也得付出一点代价,毛衣毛脚没一点章法。”

江惠如乘她扶车子的当儿,朝蔚槐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蔚槐看看母亲,又看看她,欲言又止。

江惠如看他把面提回了厨房,没什么事可做了,就推了他一把,说:“槐子,回屋去吧,没你的事了。”

第111节

蔚槐听江惠如这样打劝他就默不作声了,这时,他也只能默不作声。 他从范冬花手中接过自行车,把车子打平稳了。

蔚槐拍着手,拍着身上的面粉,他拍拍打打的,弄得身上的面粉飞扬,在他跟前绕作一团又袅袅地远去散了。

范冬共看他这样,说:“没用的东西,提袋面就浑身一个面团儿?你还能做什么!”说着絮絮叨叨着进厨房忙去了。

江惠如和蔚槐看范冬花终于没事的样子,相互看看没做声,后来就一前一后进了新屋,江惠如还拿出笤帚在外面给蔚槐身上扫那白粉儿。

可是,还没扫完,那范冬花在却在厨房里气急地叫嚷上了:“天啊,干什么都没用!?迷糊了心的,做什么都是糊弄我!那个……槐子!槐子!槐子你过来!”

蔚槐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听到范冬花叫他,就撇下江惠如往厨房里走。

原来,范冬花撕开了那大米的口子,抓了一把看时却有一些麦麸,零零星星散落在大米间。范冬花是挑剔的一个人,抓了一把细细看着,细细地剔着,立马很不高兴,于是她把蔚槐叫了过来。

“你看看,我用你买东西,你就这样糊弄我?便宜买一袋劣质大米回来?”

范冬花不高兴地说,“倒是给人家商店里卖快!”

蔚槐说:“我没细看,要不,我再换一袋去。”

范冬花听了满脸的不高兴,说:“你们啊,我也是没办法说,就买一袋米还这样,你存心就是敷衍了事,还是小袋的,你们啊,尽想少花钱的事儿。”

江惠如听了母子两个的对话,知道蔚槐买得东西又不合那范冬花的心思了,她拿着笤帚走到厨房门前,好奇地问:“买得大米不合适么?”

蔚槐有点为难地说:“有了麦麸,所以……我还是再跑一趟吧!。”

范冬花看蔚槐这样说,就赶紧又插话说他:“你怎么只说不动啊?快去啊!把这袋米换了!”

蔚槐走到袋前要提米袋,而江惠如这时已进了厨房走到米袋前,她抓了几把细细地看着,又挑剔着,最后,她说:“妈啊,其实这袋大米不换也行,那米糠和面麸,里面含着粗纤维,对人的肠道有很大的好处——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

谁知,江惠如不说则已,一说倒惹那范冬花不高兴了,范冬花用厌烦的目光盯着她,就象看着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说:“我活了五十多了,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旧时,大家吃不饱肚子才吃什么糠和麦片,那是没办法逼的,有的甚至连那也填不饱肚皮。现在,可是新社会了,新旧社会两重天,你看看,左邻右舍看看,那家还吃什么带糖和麦麸的东西,你还这样说,那不是惹人笑话么?”

江惠如看范冬花脑瓜子不开窍不说,还一个劲儿反驳她,要和她据理力争的样子又不肯罢体的样子。多少天了,她对那范冬花的脾性了解了不少,知道再这样下去那范冬花又没好脸色给她瞧,于是不吭声了。

后来又说:“那槐子再跑一趟,再换一袋不就行了?”

范冬花说:“要换,换个大袋 子的,这么一个二十斤的小袋,几天就吃光了。那么多人,那个一天不吃饭行啊?”

蔚槐听了,赶忙把那米袋口子又扎紧了,说:“妈啊,我可服你的!你不要再生气,也不要再急了,我换个大袋子就得了。”

蔚槐说着就提出了米袋。范冬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儿子把米又重新放到车架上,叹口气,怏怏不乐地说:“你们啊,就是这样,既然这样,又何心当初啊!”

第112节

蔚槐跑了二趟好不容易换回了大米,那范冬花打开米袋一看是有名的晋源大米,又细细挑剔半天,认为没有什么质量问题了才在厨房里自个儿忙去了。

江惠如坐在院子里洗着衣服,蔚槐在屋子里看着电视,两人都松口气——终于能平静一会儿了。

谁知,中午炒菜做饭的时候范冬花却又叫了起来,在厨房里牢骚满腹着又嚷嚷开了,她从厨房里又探出脑袋,朝着江惠如这面喊:“槐子!槐子!你过来!”

她这样着急地叫着,新房里的蔚槐正看着一部恐惧片,惊心动魄的,看得正入神,哪里听得见那范冬花的声音?好半天都没做声。江惠如知道蔚槐的那个秉性,看起好电视来,就忘乎所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于是转过身隔着玻璃窗敲了一下,喊他:“蔚槐,有事,叫你呢!”

蔚槐没理会她,可江惠如的体话却被范冬花听到了,范冬花计较起江惠如的那句“”来,一下子就觉着不舒服,于是范冬花急渣渣的话里就带了冷冷的味儿,说:“什么,***!?谁家的媳妇就这样说?在你家里也是那么没规没矩么?人啊,换了一个地儿,就能变成那样了吗?”

她站在厨房门口一脸不悦地数说着江惠如,江惠如知道自己有点疏忽了。她的这点疏忽在一般人来说不算什么,到了范冬花这儿就是理亏——这对于范冬花来说是这样的。

她可不敢再惹范冬花发怒了,于是,她虽然听到那范冬花的冷言冷语,虽然自己心里不痛快——但是她还是强忍了心中的不快,又敲着玻璃窗说:“槐子,出来一下!”

这回蔚槐听到了,从电视剧的一片打打杀杀中惊醒过来,噢了一声站起来,说:“什么事儿啊?”

江惠如看看范冬花叉腰站那儿一脸的恼意,就勉强说:“叫你出来你就出来吧!妈叫你!”

这么说着,蔚槐拖拖沓沓跑出来了。

范冬花看蔚槐走出来,劈头就问他:“槐子,让你打油,你打得什么油?”

蔚槐一脸的迷茫,说:“我也不知是什么油,人家打的,打满我付了钱就提回来了?反正是油,我没细问。”

范冬花有点气急地说:“你们啊——真是糊涂蛋!要打那个菜籽油。现在,谁还打那胡麻油?你看看,这一窝子的油烟,这油,八成连那胡麻油也不是。”

蔚槐探着头往里一瞧,果真有点烟雾缭绕,知道母亲又要说自己,赶紧说“妈,我再换换去。”

江惠如知道那打油和换米换面不一样,就打劝说:“妈,这打油和打醋打酱油一样,也是不好说,我看能吃还是凑合着吃算了。”

范冬花把嘴一撇,说:“说的轻巧!凑合着吃?一样花钱,何必不吃好的,偏要吃这烂油劣质油?”

蔚槐为难地说:“妈,凑合着吃算了。去了代销店哪里也说不清楚,那个代销社的女人婆婆妈妈的,我换那大米时就絮絮叨叨着没完,好象我就挑剔她,我就跟她过意不去。妈,算了。”

蔚槐有心思凑合,但那范冬花不愿凑和,范冬花冷了脸没好气地说:“给她一个猪头她倒插个葱头装大象,我们买她家的东西是看得起她!不给我们换东西,我们以后不再去买她的东西——你就这样和她说!”

江惠如看范冬花这儿过不了关,就说:“要不,再买一壶好油吧!那壶不好的,凑合着吃算了,省得和那女人再弄什么麻烦。”

范冬花用眼睛的余光斜斜地瞟了江惠如一眼,不满意地小声叨叨说:“说得好听,再买一瓶!谁是大方的主儿?谁舍得出钱?家里什么米面油盐那样不是心!?”

江惠如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说那范冬花,又看看蔚槐,然后,对蔚槐说:“槐子,那油多少钱打的?”

蔚槐摇着头说:“我不知道。”

江惠如边从自己口袋里掏钱边说:“你看看你口袋里,还剩多少钱?我再给你填点。”

蔚槐说:“够打油的钱,但是,我要抽烟啊,剩下的那钱刚够我这个月的烟钱。”

江惠如听了,就知道这么回事,心里怀疑蔚槐买了便宜的油,把省下的钱准备吃烟,就问他:“是你专门打了便宜的油?对么?”

蔚槐笑笑说:“我的烟瘾你是知道的,我不抽烟,身上就象缺了什么……”他为难地说。

看到他为吃点烟可怜兮兮而又为难,江惠如心里顿时发软,就不忍心再责备与苛刻他什么,只是,同样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江惠如只好从口袋里又掏出钱来,却并不放到他手里,说:“槐子,我可和你说好,这烟,还是少抽。从今天起,你的烟必须控制在一盒以下,每天抽烟不能超过一盒,要不,以后没钱可别伸手再向我要。”

蔚槐连忙说:“这几天,我少抽得多了,每天你看着管着,想多抽也不行了。只是特别想抽时才抽一根,家里的情况我是知道的。”

“你真的少抽了?”

“我骗你干么?这几天,我两天才抽一盒烟。”

江惠如不再说什么,把钱放到他的手里,又返回屋里拿出蔚槐喝过的一个大酒瓶,小声说:“那你赶紧去重新打一瓶油来,要不,又要麻烦了,你啊——!”她无奈地说。

蔚槐拿到钱边往出走边对厨房里的范冬花说:“妈,我去去就来。”

范冬花在外听到儿子和儿媳的嘀咕,知道儿子又要打好油,就赶紧提着那壶劣质油追了出来,说:“槐子,提上这个,和代销社换去.”

“不用了,罪了那个女人常有理,可麻烦了,那女人的嘴可不是好惹的.”蔚槐说.

“麻烦什么?她凭什么不给咱换呀?”范冬花理直气壮地说.

可是,蔚槐却不理她,骑上车子自顾自一溜烟跑了。

那样子,就象范冬花要追他, 他象极了慌里慌张逃窜的老鼠——蔚槐这样,是怕和那代销店的常有理纠缠不清,和母亲纠缠个没完。

其实,那代销社的女人不叫常有理,因为嘴上好强,总是没理还抢那么几分,大家感觉不好惹,又精明伶俐了点,不知什么时候,大家给她起名叫常有理。

看了范冬花的那样,就不看那代销店的女人——两个女人好象一张面孔,只晓得把理儿含在自己口中,把理儿跌在自家的门槛内。

把好不容易卖出去的劣质东西再换回来,那女人岂能乐意?

第113节

蔚槐骑着车子来到那个代销点,店里正坐着一个打毛衣的女人,这个人就是常有理。 那女人看有人来,心里已经明白几分.

蔚槐走进来,那常有理因为怀了别样的心思,低下头继续打她的毛衣.在她感觉中蔚槐是来换油的,所以她对他待搭不理.

她知道,她这次进的食油确实不好,不过,即使不好也得卖出去,她可不能赔本啊!

蔚槐看人家没理自己只好主动找话说:“阿姨,有好点的油么?”

常有理停下手中的活计,抬由起头来,有点迟疑又有点心怀鬼胎,但又一脸精明地说:“哟!是来买油的。我们这儿的好油多的是,你买什么油?”

蔚槐有点犹豫地站在那儿,那常有理看蔚槐不是来换油的,心里放了心就换了热情的脸儿,说:“我们这儿啊,有胡麻油,有菜籽油,有芝麻油,还有葵花油和花生油,你要什么油?”

蔚槐不想和她再磨蹭什么拖拉什么,于是说:“那就打五斤菜籽油。”

“好啰!”常有理痛快地说,接过蔚槐手中的酒瓶,边打边说,“我们这儿啊,油一向卖得都好。”

蔚槐心里有事,一门心思想着看那刚才的警匪片,就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后来想想又不对,想起范冬花所说的事儿,就说::“我刚才打的什么油啊?满屋的乌烟瘴气,又不好意思提来跟你换,所以,只好再打一点好点的油……”

蔚槐知道那女人的一张嘴向来得理不饶人,要不,那常有理的浑号可不是白赚的,尤其买了东西经常换来换去的事,那女人总是跟人吵,总是有理儿,所以,在大家的眼中,她自然也成了一个常有理的人。

但蔚槐刚才说冒烟油又重买的事,他象随意着这样说,但他的话中软软和和,还含着一点意味,倒使女人不自然起来。女人看看他,又看看那大桶里的油,说:“这回,购油时没检查,是那样么?我们可没发现呢!”

蔚槐看她面色比较柔和下来,就说:“可不是,估计是劣质油。”

女人脸上一听劣质油,脸上立即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说:“进那些劣质油给大家吃,我们是不会那样干的,你可不能乱说啊!你那样说,破坏我们的生意。”

“可我刚才打回家的油,我妈炒菜时把屋里弄得那个烟啊,象烟幕弹,把我妈都熏得站在厨房门口了。原来打算换油的,可是,想想大家做什么都不容易——即使油不好,但也只有将就了。”

那女人最烦那挑剔的人。平日吧,大家买东西,有些人挑剔惯了,只要不如意,不是换这就是换那,有时好好的东西也要挑出一点毛病来,争取得到削价处理,所以她不耐烦,总是想法打发走人。

但对于蔚槐的话,她却深有感触地说:“活个人啊,做什么都不容易。我每天就做着方便大家的事,买卖嘛,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可是,有好些人却是不自觉,整天挑剔,换这换那,一点也不肯凑合,有时,用坏了的东西都拿来和你换,说质量不行。你说,要是大家都那样,我们的代销店也不用经营了,就整天亏本吧!”

蔚槐听她说到难处,有点不相信,说:“那不会吧!难道每天都会出那样的事?”

女人嘿嘿地笑了,说“两天出一个事儿还不够啊!好几天前,有人买了一个手电筒,试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用了两天后找上门来,说不能用了。换了一个小灯泡,又用了一个星期,可能掉在地上了,把那外壳都磕瘪了却要我换,我能给他换么?这不,不如意了,争吵起来还骂了两句。前天,又有一个老婆婆买了一个红瓷盆,用了两天不知磕在什么地方,磕得有点漏了,非要换,也是弄了一个不愉快。昨天,有个媳妇炒菜,说油不好,要换,给她换了,她说还是不行。你猜怎么着?”她打完油抬起头笑问他。

他摇摇头。女人脸上露出鄙薄的神情,不屑地说:“原来,那媳妇什么都不懂嘛,油在火炉上烘烤久了,那油能不冒烟么?什么好油禁得住火上总烤总烤……”

蔚槐听了没说什么,说不清什么原因地看了那女人一眼,心想,或许那是母亲范冬花的过错了。

蔚槐付过钱后准备转身走,那女人却把找的二角钱给他:“零钱,找你的零钱……”

蔚槐摇摇头说:“不用找了,就那么点钱……”说完,转身骑着车子提着油走了。

那女人听了心里不自然起来,愣了一下,一脸的精明霎时没有了,象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后又叹了口气。

蔚槐急急忙忙从代销店买回了油,把油提到厨房,那范冬花正在做饭。

范冬花看到儿子把油放在厨台上,就问:“是菜籽油么?”

蔚槐说:“是啊!我买了五斤。”

范冬花一听买得不少,用意外的眼光盯着儿子,说:“这回,你家那个……那个,可是头一回大方,什么时候开眼了?”

蔚槐听母亲又说出两样的话来,知道母亲说的那个是说江惠如,就有点不耐烦地说:“妈,你干么总是那个样儿啊?其实,这米啊面啊油啊,那都是惠如的私房钱。我们结婚多少日子了,我们总是花她那点私房钱……”

蔚槐没说完,范冬花嘴角却扯过一丝讥讽的笑,却打断了儿子的话,说:“她的私房钱?我怎么不知道?不是你暗底儿给她的钱吧!羊毛出在羊身上,合着伙儿来掇弄我。”

蔚槐看母亲那胡乱猜测人的劲儿又来了,就说:“妈!人家的私房钱花了那么多,你一点也不体谅,还要怀疑,总以为我们怎么你了。妈,我和你怎么说呢?我们也是小家庭啊!我们也有开销啊!”

范冬花看看儿子,一脸的不信任,冷冷地从嘴里丢出一句话:“鬼才相信你们!”

“你这样说,我真的无话和你说了。”蔚槐说着有点烦心地从厨房里退了出来,有点不高兴地走进新屋。

屋子里,江惠如正在用熨斗熨一件衣服,看他进来,问他:“槐子,打了几斤油?”

“五斤。”蔚槐闷闷不乐着 ,但是又急着看刚才的警匪片,就又打开了电视。

江惠如看他那样看电视猴急,就扭过头说:“不用看了,你刚才看的那个片儿啊,早演完了。”

蔚槐听了遗憾地叹口气,说:“都怪我妈的那个油,让我跑来跑去把那么好看的片子都误了。”说完孩子似的坐在沙发里,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叹声连连。

可是他的烟才点燃,江惠如就皱着眉头说:“槐子,你能不能少吃点烟啊?”

“我已经一天没吃一根烟了。”蔚槐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吃相看起来那么贪婪那么急切,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悠闲样儿。

第114节

中午的太阳暖融融的,风儿轻拂,阳光透过那淡蓝的天色照在人身上,热舒舒痒爽爽,不由得要人驻足在阳光地带,贪婪地享受着和风与丽日,心情自是极舒畅。

树上的嫩叶,不知何时已返成碧绿,各色花草也不知何时露头,象一夜之间说绿就绿了,还长了那么高。

晌午,大家坐在槐树下吃饭。

当然,还是热热闹闹。

只是,蔚槐出车去了,蔚彩拉去了同学家里,那吃饭人数是少了,但子玉和二爷家过来,热闹不减。

他们又说又笑的热火场面,咱们不提。

然而,就在这么好的一个天气里,蔚家大院的东院里却出事了。

好叫驴的牲口不知什么时候从棚圈挣脱枷绳,把六月鲜窗口上的花儿给活生生吃了一朵,还把人家的布挂帘也撕咬下来,扯成几缕了,骡马粪尿撒在她家门口,小山似的一堆。

你瞧,这个牲口,闲着慌了尽找乱子。

它哪儿不能屙啊,偏偏要屙到六月鲜的家门口,那是随意屙的地方吗?那不是没事找事吗?

六月鲜看见了,心里的那个气啊,真把她的脉都气没了。

她越看,就越觉着好叫驴跟她作对,越想,就觉着好叫驴一家欺负她,于是她气势汹汹在院子里大声嚷嚷:“郝大通!郝大通!你出来!”

她也是急了的,喊了数声,却没有一点回声,于是她加大了嗓门,又说:“你出来看一看,你们的牲口就这样做么?”

好叫驴听到六月鲜口气不对,急冲冲跑出来,他一看自己那不争气的骡马,在人家门前团团转着,嘴里还撕咬着一团布,就知道骡马闯祸了。

所以,他“得得得”吆喝着勒住马,并往马棚里拉马,还高声大气地叫蝴蝶:“蝶儿,不好了!快出来,那小牲畜又跑出来了,快快快!快收拾。”

那蝴蝶听了,慌慌张张跑出来,看到地上的屎尿和撕烂的门帘,就赶紧收拾。

蝴蝶收拾着地上的屎尿,骂那牲口:“不要脸的东西,折踏了自家儿,还要折踏别人。那天,卖了算了!”

好叫驴听了,把眼一瞪,说:“美得你!说卖就卖了?不卖!不卖!”

蝴蝶看他那般霸道,就又说:“这几条牲口总惹麻烦,你不卖,那咱俩以后就分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好叫驴说:“分居就分居,有什么了不起!我儿子有了,闺女有了,孙子有了,你想走也行。”

蝴蝶听那话,便有了被别人嫌弃的感觉,似乎感觉那好叫驴不把她放在心上,于是她不甘地说:“想撵我走?没那么容易!你现在是用不着我了,是不是?蔚大通,我可告诉你,这个家最起码有我的一半,我不会留给你!”

好叫驴一脸的男子气概,悔也不悔地说:“随你便!——不就是一个女人么?”

蝴蝶听他一点也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心里着实恼了,于是,把手中的大锹弄得叮当作响,好象气得不堪,又说:“蔚大通,你这不是人的,你的骡马闯祸了,你还那样说,你是人做的吗?等那天我活得不想活了,我就把驴马卖了,自个儿再上吊,落得大家都清静——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好叫驴听出蝴蝶儿的口气不对,自己的心绪也是极不好,火上加油似的也气渣渣地说:“你卖驴?你死?你敢!”

“你这老不死的,我死了你就安心了!”

“屁话!”

“落得你自由!想养什么都可以了,养蛇蝎虎豹也没人管了!”

“你管得着吗?我就养人!你 不要气啊!?”

结果,六月鲜还没来得及插嘴,两个人就这么言来语去地顶上了。

一摊骡马粪,一张撕烂的布门帘导致一场家庭文斗,言来语去的,唇枪舌战,那六月鲜只好郁郁寡欢地躲出去了。

第115节

单说那个六月鲜,她气股股地走出来,不吃饭,却站在对面的南墙底呕气。

大街上,今儿不知怎么没甚人。

墙根底,只有那个被人称为好好叔的“烟代锅“坐在哪儿独自吞云吐雾,这个烟袋锅的来历就是与众不同呢。现今,大家都在吃那二三毛一盒的纸烟,整个街就他还再拿个烟布袋要吃那自家种的土烟叶。

他独自坐在那里巴嗒巴嗒地抽着,好象一副思索的样子。六月鲜出来,他那么专注地吸着,好象没看见她。

好好叔名叫梦有财,但他生敢就一副老实样,人和他说什么,他总是好好好地老说,所以,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好好好叔了。

因为他老说好好好,说话还出过几回事儿,刚才就出了一回。刚才那个赖皮稀和他说:“烟代锅,那个后街的大队副死了,你知道么?”

梦有财正在若有所思的样子,好象算计什么,听他这么说,随口就说:“好好好好……”

赖皮稀说:“你这没人心的,大队副死了还好,好个头!”

梦有财惊觉才发现自己失语,又说:“呐呐呐呐……”

“呐你个屁!”

梦有财好好叔也不辩解,停下吐云吐雾,却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赖皮稀说:“昨天夜里吧!”这样说着,把个赖皮稀恼得也不待搭理他了,朝着大队的方向慢悠悠地走了。

现在,他寂寂地蹲在大槐树下,寂寂地吃着烟,那六月鲜看他那样,只有主动上前和好好叔唠叨了。

她满怀牢骚地和梦有财说:“有财啊,今儿,我真是交了好运!那好叫驴的骡马,把我的门前洗动了。”

梦有财正抽着烟想心思,以为她又和自己叨家常了,听到前面“交了好运,”却没听后面的,于是又随口习惯性地说:“好好好好……”

他说完,感觉气氛就不对了,那六月鲜的五官越发蹙着拧在一起,而且她横眉竖目对着他。

于是他又赶忙说:“那那那那那……出什么事了?”

六月鲜长叹一口气。

她就和梦有财说:“我们院里,常年乱糟糟的,一个猪圈。”

“怎么了?”

“不是人叫,就是牲口叫。”

“就这事儿么?”

“今天,那该死的好叫驴,把我种的花啃了,布门帘也啃了一个稀烂,把屎也屙到我家的门前,”六月鲜愤恨不平的样儿,

“哪里有那么折踏人的?”她怨声载道。

梦有财看她气的那样,又听她那“该死的好叫驴”这样,不免疑团顿生,他有点傻气地问:“那个好叫驴么?他怎么啃那花啊布门帘啊?你不是说那牲口吧?”

六月鲜说:“你这个人啊,脑子有毛病啊,我当然是说牲口了!”

烟代锅看她怨天尤人,就说:“大家一个院子里,还是不生气好!和为贵,和为贵。”

六月鲜说:“我倒是有心和人家和气来着,可是,人家打到家门口了!”

“不就是啃了花儿啃了布挂帘的一些小事么?”

“把屎也屙到我家门口了!”

“算了!”

“唉!我真是有气说不出!我们那院,好叫驴家邋遢成那样,要别人也邋遢成那样,常年这样,不知是人养牲口,还是牲口养人?”

六月鲜怨气冲天

这位梦有财,就是常年一脸挂着和睦的笑,一副好脾气儿,大家说什么,他喜欢老说“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说惯了,就成了那样。

烟代锅梦有财听她那样说,就说:“要想和气,人和驴都得养。”

这是什么话!要想和气,就得人和驴共养.?

六月鲜听了,越发气呼呼的了,瞪着眼睛说:“你说得一些狗屁话,人和驴怎养,那不是牲口一个?”

梦有财看六月鲜气得鼻子都歪了,还莫明其妙骂人。但他也不生气,只是把身子往外挪挪,把他与六月鲜的距离拉远了。

因为,他看到远处那个名 叫任鹤明的老八路过来了。

任鹤明和六月鲜是多年的老相好,这个,方圆几里的人家喻户晓。

六月鲜却不肯饶他似的,又埋怨说:“我真气不过!”

梦有财看她那样,象给她出主意,说:“气不过什么?你家那么多空屋,你家不会也养两条骡马吗?他养他的,你养你的,他折踏你也折踏,省得心里不平衡。”

你看这个主意出的。

第116节

六月鲜又说他:“那真成一个骡马店了!我知道——你耕地想不花钱?”

梦有财看她虎视眈眈的样儿,说:“不想,一点也不想,想花钱的是二百五。 ”

六月鲜一副自我聪明的样子:“我知道,我们两家争来争去,利益都是你们的。”

梦有财道:“那你气渣渣个啥!不是有你家海通么?说起来,你们家和那个好叫驴还是一家呢,都姓蔚。”

六月鲜说:“都出五代了。太那好叫驴是一个变种,蔚家抱养了姓郝人家的,人家都改姓郝了,哪里还有一点本家的气味儿?还有,我们家的那个孬种,我一辈子跟着他挨打受气,现在,那样子……”六月鲜的肚子里似乎有满怀的苦水儿,但又欲言而止。

梦有财说:“你们啊——到底还是应该不一样,都是本家啊。”

正这么说着,那老八路任鹤明鹤发童颜慢腾腾地走过来,于是六月鲜把要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任八路在他俩人的目光中慢慢走过来,站在他们跟前站定了,背着手,气定神悠地搭讪,问:“吃饭了吗?”

六月鲜叹口气,说:“气都吃饱了。”

那任鹤明便一脸疑惑地问:“怎么了?”

“能有什么事?人家打到家门口了。”

任鹤明莫明地看了梦有财一眼,梦有财忽觉自己蹲在哪儿多余,现在,最起码对那两个人要那么的人来说,他是多余的。

于是他磕掉烟代锅里的烟灰,背着手,扯着闲话,说:“这天气,真是好的很,今儿睛着呢,明日还晴就好了……”

说着,慢慢走远了。

江惠如倒垃圾,看到六月鲜和那个老八路在一块儿嘀嘀咕咕。

江惠如出来,两人嘎然而止,又用说不出来的,就是那种无声的眼神看着她。

江惠如只好和六月鲜打招呼:“婶儿,吃饭了吗?”

六月鲜说:“气都吃饱了,我还吃什么饭!”

看到她气股股的劲儿,江惠如没敢搭讪。

因为她知道,六月鲜和蝴蝶儿之间那是互相间水火不相容。

两人平日里不大说话,但是背后却各自唠叨着对方的不是。

于是她嘿嘿笑一声,溜之大吉。

槐树下,大家都吃完饭,也各自走了。

可是,那个六月鲜与相好任鹤明进了院子,好叫驴却躲着逃避出来。

临出门,他对蝴蝶儿说:“蝶儿,你也躲避一下吧!给她方便,咱也方便。”

然而,蝴蝶儿今天做饭,没法躲出来。

蝴蝶儿为难地说:“今天,我咋走?我不能丢下这一摊家务吧!”

于是,蝴蝶儿留下来了,好叫驴只好慢悠悠地自己踱出去了。

现在,好叫驴蹲在那一片阳光地带,吃完饭,却不回去。

“给人家腾个场地 要不,我的驴骡不好养。”他说。他的话里有各自为政,各自为好的意思,就是自己方便,别人也方便。

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六月鲜就有那个爱好和毛病,男人找她的多。

男人也有沾花惹草的嗜好,非找她不行。

所以,他经常把空间留给六月鲜和她的男人,还打劝老婆,就是那个蝴蝶也躲避一下。

第117节

现在,风轻天蓝,杨柳碧绿,群山衔带,阳光和醺,鸟雀呼朋引伴,一切大自然的物,在春天里一下复活了。

好叫驴那老头站在明媚的阳光下,想着那昔日习以为常的一切,想着六月鲜窗户上摆着的各种花色,想着骡子刚才闯祸给他带来的烦恼心里极不舒服。

“真***秽气!”他这样说着。

子冬蹲在哪里吃着一碗河捞面,听他这样说,抬起头来,迷惑不解地问:“好叔,咋了?”

“没你的事儿!”

在一边抽着旱烟的梦有财刚才看到那任鹤明和六月鲜站在一块儿,自己象是一个多余的,又觉尴尬就回避了,待那六月鲜与任鹤明回到大院里,象是解除了疑虑,所以就又出来了。

他看好叫驴蹲在不远的地方一会儿嘴里喃喃,一会儿又东张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他可能有那些烦心事了___就是六月鲜刚才说的烦心事,就没吱声。

后来,梦有财到底还是憋不住心事,凑近子冬,也就是那石头大爷的大儿子,说:“看来,要出麻烦事了。”

子冬不知他说什么,静静等着他说下文,他却又没话了,看看他没啥话说,于是子冬低下头又吃自个儿的饭去了。

“这是天气预报。”梦有财磕磕碰碰烟代锅,老谋深算又说,“那六月鲜要和那位干架了”。梦有财暗暗指着好叫驴,低低地说。

他知道,好叫驴今日确实麻烦多多,惹得他实在心烦。其中,最主要的是他的骡马闯祸了,把花给人家啃了,把布门帘撕了,还在人家门前屙了屎水。

六月鲜本来清洁惯了,精明惯了,向来讨厌邋遢。平日吧,遇到驴打鸣与好叫驴责骂,还有那该死的臭气,她都不免埋怨和唠叨。___现在,虽然那臭气醺醺的屎尿被清理了,但那余臭还未净,她能没怨气么?

六月鲜进院后,那位任鹤明也跟了进来。

六月鲜有那任鹤明在院子里,于是怀了别样的心思,用挑剔的目光用手捂着鼻子,就把心里的牢骚都发了出来,她指着窗台上被啃的花和被撕得稀烂的布帘子大声地说着,指掇着:“鹤明,你看看,你看看,把我家折腾成啥样了,连猪圈都不如”。

任鹤明说不清什么原因,只是一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不要生气嘛!这么一个小事都生气?”

六月鲜却说:“我不生气,心里就更觉难受。这个院子,到处都是脏东西,这儿一摊那儿一堆,活象一个强盗窝,没一天能够安稳!”

任鹤明的心思却不象在她说的强盗窝上,要不,他是不会来,在他眼里,这个院子里是梧桐,哪里住着凤凰。

任鹤明一脸大度,说:“左邻右舍,都有难处,算了。”

六月鲜说:“不行。”

后来又说任鹤明说:“我倒要看看那好叫驴怎样处理我的新挂帘。”

说着,也不听那任鹤明拉扯她,从东屋的门前拿起那个被撕得稀烂的布门帘,向上房走去,撩开门帘就进去了。屋里,蝴蝶儿正忙着洗涮,六月鲜心里烦着,嘴上没好气地说:“蝴蝶,你看看,你们家的牲口把我家的布门帘撕了。咱们都是邻居,不说吧,我受屈;说了,又觉面情难却。你说,我的这个门帘该怎么办?!”

蝴蝶因为二儿子才办了喜事,手头较为拮据,于是难为情地把那布门帘拿起来,说:“我给你补一补,还能再用。”

六月鲜不满地撇着嘴,说:“那你能补就补吧!反正,东屋的这个门帘是今年新做的,新面新里,才挂了一冬天,就让你家的牲口撕了一个稀烂。”

说着,丢下不知所措的蝴蝶儿,面色怪难看地走出来。

六月鲜从蝴蝶屋里走出来 ,又把任鹤明领到自己屋里,对那任鹤明低低发牢骚说:“我今天不知遇的什么事儿!好好的门挂帘被撕了,丢在那儿不问不管。我寻她,她就会说补。本来,他们一家折踏了我的门帘是不想赔我新的,我倒要看看她老婆怎个补法。”

那任鹤明就说:“她能补好就行了,还不是一样用吗?”

六月鲜出其意外地看着任鹤明,却一字一字大声地说:“那——不一样!”

第118节

江惠如正在院子里晾晒新洗的衣服,忽然听到一阵骚动。 侧耳听听,那聒噪声好象是从东院里传出来的,是一个女人尖厉而刻薄的刁难。

再听,好象还有另一个女人在解释什么。

听那声音,江惠如知道:六月鲜和蝴蝶儿在抬扛,两个人的声音大的象吵架。

那声音惊动了江惠如,自然也惊动了范冬花,范冬花从屋里跑出来,问儿媳江惠如,道:“什么声音?是不是东院在吵架?”

江惠如说:“好象是抬杠。生”

范冬花边往外走边说:“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吵什么吵?也不在一个锅里吃饭,哪里就能锅和碗碰了?我看看去!”说着,就穿了一件衣服出去了。

门外晃过几个身影,他们是高梁奶、二爷dui和冬子,还有一些小孩子。

高梁奶背着手悠悠地走着,说:“这两个冤家,闹什么啊?整天一个牲口样,今天你暗里揣她一脚,明日她又骂你一顿,有那样深的仇么?”

二爷dui咳嗽着,说:“吵架有吵架的理由,人人都象你那样,打一下左脸,又扭过去右脸让人打,那就打不起架来了。”

高梁奶听小叔这样评价自己,说:“我活了一辈子,让人一辈子。有时,自己也憋气:不是不想吵架,是自己不会吵,也不敢吵,和人一吵架,没赢过一次,想想,窝囊一辈子。”

瞧瞧这个高梁奶,为自己不会吵架还挺遗憾,不知她是精还是傻?

她正这么说着,和正出门的范冬花撞了一个正面,于是说说走走的几个人停了下来。

范冬花看他们都站在自家门前,就问:“石头家的,咱东院里为什么吵架?”

高梁奶没来得及说话,二爷dui却接上话茬,说:“那还用问么?肯定是好叫驴的那牲口又干好事了!那好叫驴的牲畜啊,在咱这片儿地,真是出样。要臭,它臭哄哄;要高音,能把坦克和飞机打下来,就差用臭气和嗓音灭咱这片儿地的人了!”

高梁奶却为好叫驴说好。也是,那好叫驴虽说名声不好,还被人起了个绰号好叫驴,但那人有他的优点,比如,他乐于助人,行侠仗义,为人大方,说话直爽,就是那火渣渣的脾气,整天呵声大气地说着话,遇到不顺的事儿那脾气就象烈火遇干柴,别人不怎么样,他的火却一下子就上来了,而且那火一上来,他的人就失去了理智。

一般吧,别人生了气有克制,甚至有心计,他那人只有一个字——吼。气吼吼的,乱骂乱训乱叫一顿,象发泄了心中的愤恨与不满,完了也就没事了,就象一阵大风刮过天空,过了那阴霉的日子,季节依旧,生活依旧,吃饭和走路依旧,黑昼转换依旧,而且好象不留一点痕迹。

所以,高梁奶对好叫驴是比较了解的,她听二爷那样贬低好叫驴,就替好叫驴辩护,说:“好叫驴那人,其实心眼儿蛮好,直来直去,一点也不打逛语,说啥就是啥,也舍得给人东西,咱这片地方的人,那个不是经常吃人家的菜?”

二爷已经好几年没吃好叫 驴给他的菜了,听高梁奶这么一说,心里酸不拉叽的。

后来他清清嗓子想说什么,却又“阿嚏”一声打出一个地动山摇的喷嚏,他不乐意地说“他是对部分人那样好!其实,他鬼得很,你们都着了他的道儿。他养牲口,别人都反对,他只有用田里种的蔬菜贿赂大家。要不,他那驴脾气,怕谁呢,早就和人干上数不清的架了,你们想想,大家怎么叫他好叫驴呢?别人就不叫好叫驴呢?你说,是不是?”

他看着范冬花说,范冬花听了,心情复杂地看了二爷一眼,没出声。

第119节

二爷说完看到别人没有反驳他,于是脸上显出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以为自己的看法和观点是出奇的与众不同——他揭出了好叫驴的心里的伤疤

别人肯定佩服他的高明见解。

果然,他才说完,高梁奶就附和着说:“是啊!二爷,你那么说好叫驴,他还真得有点那个意思的味儿”

“我这人,看人特准,说人也特准,张三李四王五,无论那个做事,也休想逃过我的眼睛。”

二爷自以为是地说着,以为重自己真长了孙猴子的火眼金睛。

范冬花却为好叫驴开脱,说:“好叫驴那人很不错,他那人就是脾气不好,性急了点,他想做什么,必须立马去做。”

“好什么呀?整日一个牲口样,好叫驴,驴日的。”二爷dui反驳着范冬花的话,他的话中还有对好叫驴低贬。

范冬花别有意味地看了二爷一眼,没照着二爷dui的话说,却又替好叫驴辩解,说:“还有,大通那个人,也是,说起来也很有意思,他要给你东西,不要他的东西都不行。拗着他的性儿,偏又什么都不给,别说菜,你连他的毛也见不着,真是一根筋。”

她这样说,高梁奶却看着范冬花嘿嘿笑了,用了别样的话气,别样的眼神说:“狗脾气一个,真是一个怪人,还好,是一根筋,不是缺根筋,缺根筋就麻烦了,男人嘛,到底与女人不同。”

二爷dui看看范冬花也嘿嘿笑了,那眼神儿让范冬花有点恼火,又有点急气。

范冬花潜意识中觉着两人正笑话她缺根筋呢!都怪那个西苫奶,把缺根筋的帽子安在她头上。

你瞧,这个事儿!

说话间,几个人都不由自主相跟着进了好叫驴的院子。

院子里,六月鲜正指着蝴蝶儿放在地上的东西诉说:“蝴蝶儿,不是我不讲理,这事,我是不能接受的。这不,大家来了,你让大家看看,评一评,谁对谁不对!”

地上,放着一筐新鲜的茴子白和西葫芦,还有一捆小葱。

一条报纸上,还放着蝴蝶儿给昨天急急赶做补好的布门帘。

蝴蝶儿看人越来越多,六月鲜却不肯饶过她,就说:“你让大家评理就评理,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六月鲜有点气势凌人地说:“我的门挂帘是被撕烂了,崭崭新的,你看怎么办?要是胡乱敷衍我,我不接受……”

“那你觉着自己委屈,你就把什么事儿都说出来,咱们商量着解决。”蝴蝶儿说。

六月鲜看二爷dui来了,就象在水中捞到救命稻草,她对二爷说:“二爷,你给我们评评理。昨天,他家的驴骡挣断绳子,把我家的布门帘咬了一个稀烂。这是我才做的新门帘,才用了一冬天就成这样。”

二爷恍然大悟,说:“原来你们是为新门帘的事啊!”

六月鲜又说,:“那骡马还啃了我种的一盆花,把其它盆花的叶子也咬了一些,吃完了,就咬着我的新门帘又屙又尿,山一样堆了那么多屎,那个臭气醺天啊……你瞧,他家的牲口……就这样折腾人!”

六月鲜气急地说着,脸急得都红了起来,还喘着气咳嗽起来,然后,用手捂住了嘴。

二爷dui知道她有病根儿,就说:“别急,别急,你慢慢说。”

六月鲜和二爷的老婆瞌细素来说合得来,两人交往甚好,看二爷这样和气,于是又说:“一个布门帘么,如果拿点钱扯点那样颜色的布补上就可以了。可是,郝大通他老婆说得好好的,给我补布门帘,却补得这么糟,你看这个针脚,你看这个布,简直打发我老叫化子。”

大家一看,远处看那针脚还整齐,近处看,那针脚却很粗大。

那布,虽然也是半新,却是颜色极不般配。

这样的粗糙活儿,一点也交待不了六月鲜。

蝴蝶儿却是满怀的憋气,她 倔强地说:“不是交待不了你,是你想让我赔,”我还不知道你么?”

六月鲜说:“我哪里想让你赔来着?我好好的布门帘,做得精精细细,让你家的牲口弄得这样,你们不应该好好给我修补一下吗?”

蝴蝶儿说:“一个门帘能用就行了。撕烂你的门帘,我们觉着不好意思,可我们没有布票去扯布,只能修补一下,觉着再送你一点菜也就可以了,所以……”

六月鲜打断了她的话:“那些菜能换回我的新门帘吗?我宁愿要我的新门帘,其它的什么都不要!”

第120节

二爷和好叫驴素来脾性不合,两人见了面象生人,其实连生人也不如,生人相见人相互看看各自走开,他俩却躲着走,心里疙疙瘩瘩。

但蝴蝶儿和六月鲜这样面对面吵起来,他又不能不给她俩调解——毕竟是姓蔚一家的事,他又年老点。

于是,二爷拿着修补好的布门帘,对六月鲜说:“郝大通的嫘马,咱这片地方的人,谁也知晓。但牲口是牲口,它不通人性儿。”

“不就是一个门帘么?”高梁奶也说,“怎么修好就怎么用吧!哪里犯得着兴师动众,还怎么评理啊讲理啊!太烦人!人家菜也送了,新门帘也修补了,悄悄收下就没事了,哪里有那么多的挑拣?”

范冬花也说六月鲜:“算了成,咱都是好邻居,做什么敌人!放着好好的朋友不做却要这样。”

范冬花人模人样地说。

六月鲜却不卖她的帐,不说高梁奶,却专门对着她冷哼一声,说:“做朋友?他家那样儿,我们能做朋友?有的人从不安好心,不做敌人也不行。要不,欺负着你没法活。”

范冬花说:“没那回事吧?我看不是那回事。”

“你们这样,是因为你们两家交往近,所以才这样护着他家。”六月鲜冷冷地说,“你们不说公道话,你们走吧!少在这儿碍眼!”

范冬花听那口气,也冷了脸,一急,忘了叫人家的名字,就直接叫上人家的绰号了,说:“六月鲜,你讲点理儿了!我就打劝你几句,你却连我都骂,我怎么说话不公道了?我怎么就碍你的眼了?谁欺负你了?听口气,好象我们就跟你做对。”

六月鲜这个绰号只是大家背后这样叫,范冬花这样直戳戳叫着人家的绰号,那六月鲜那里有好脸儿,于是越发冷了脸,斜着眼冷冷地说:“谁给你起六月鲜了?你这不值钱的嘴!”

范冬花看人家骂她了,没好气又是冷冷地说:“你要讲理,别人会管这些闲事吗?你这……”但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六月鲜那大嗓门打断了。

六月鲜也不甘示弱地说:“这里没你的枝儿,也没有你的杈儿,你这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你先管管你自己再说。”

你瞧这话说的。

刁钻女人遇上刁钻女人,吵起架来很好看。

范冬花向来没吃过什么亏,一 听这话,气得脸就成了猪肝,她怒不可遏地走上前,说:“六月鲜,你把话挑明了,我哪里不自理了,麻烦你了,你倒要这样对我?”

六月鲜也变了脸色说:“什么六月鲜?胖冬瓜,你给我说清楚,谁给你起名字叫六月鲜?你人没人儿,形没形儿,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就笑话别人,还管别人的闲事。”

那蝴蝶儿看着“强强”两家吵起来了,也不搭话,也不拉架,象遇到大赦似的溜回去了。

于是,六月鲜和范冬花嘈嘈的争吵声音响了很久。大家看她俩这样,拉了这个拉那个,两个女人的嘴却一点也没有相让的意思。

第121节

那江惠如在隔壁正在翻晒被褥,听到婆婆在东院的争吵声,急急急忙忙又满怀疑虑地走过来。

进了院子一看那嘈杂的吵架阵势,心里自是忐忑不安。

她在婆家,说的实在点,她都在惊恐万状中渡着每一天,因为范冬花的那大脾气她是领教过的,还有她那失去理智的疯狂,她是再也不想见到的。

范冬花只知自己的为难,哪里体谅过别人?这不,三句话不对,她气哼哼地站在东院里,气哼哼继续跟六月鲜吵。

范冬花说:“要不是看在蔚转海通的面子上,我恨不得撕了你,谁给你起胖冬瓜了?”

六月鲜冷冷说:“蔚海通的面子?你说蔚海通有面子?哼!他死了,哪里有什么面子!他如果有面子,你们也不是这么回事,说出这么偏心的话!你想撕我,你就试试,你那丫子厉害吗?”

六月鲜那嘴伶牙俐齿,一般人都无法比及,她说完一段话后,不等范冬花接茬,嘴一撇,那尖刻的话又骂出来了:

“别人叫你胖冬瓜,我为什么不能叫,我还没有叫你酸冬瓜呢!”

强中手遇着强中手,范冬花气得啊,眼里那个金星都冒出来了。

“屁话!六月鲜,你这不讲理的东西,我……我撕烂你!”说着,范冬花就扑过来。

你瞧,这个范冬花,拉架拉着,劝架劝着,人家蝴蝶儿和六月鲜还没有动上手儿,她这劝架的倒先跟人干上了。

范冬花整天就干这霉掉人的事儿。

大家一看她那样儿,只有全力以赴拉她了。

二爷dui咳嗽一声,声嘶力竭着,气喘吁吁地说:“你看你们,成什么样子!说说就吵嘴,吵嘴就打架,要打,要撕,大家给你们腾开场地,看看那个凶那个狠,大家给你们墙上挂奖状——你们啊,儿也成行了,女也成溜了,那么大的年纪了却要打架,你看你们成什么样子!”

大家不做声了,二爷就挥着手喘气吁吁撵着人们,说:“腾开场地,”腾开场子地,咱们看看谁厉害,谁是巾帼英雄!”他这样说着时,逗得跟前几个看热闹的人都笑了。

江惠如从人群中挤过去,推着范冬花小声说:“妈!别说了!走吧!走吧!这么多人,多扎眼啊!”

范冬花却不肯走的样子,拼命地挣着,试图要摆脱江惠如的拉扯,而后又狠狠地向地上唾一口痰,说:“什么东西!一个烂东西却还要鲜,狗屁!”

六月鲜偏谝就能听到了,自然没有好话对她,回骂她:“你的东西好,那就让人吃吧!想怎么倒贴人就倒贴人。”

范冬花骂:“放屁呢!你才倒贴人,最好倒贴得烂了。”

范冬花骂:“你烂!你先烂掉才好。”

六月鲜骂:“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先烂掉!”

范冬花骂:“烂得你流脓。”

六月鲜骂:“烂得你屙不出屎来。”

“烂得你没心了。”

“烂得你没血了。”

两人张着白牙利嘴互相骂着。

跟前拉架的人,把她俩扯来扯去。其实,不扯也不行,两个女人都想扑在一起。

你看这事闹的,女人都想打架。

二爷听她俩骂得实在不象话,就咳嗽一声,大吼一声,很是家长般庄重,威仪十足地教训说:“你们都住嘴!都给我住嘴!你们说的什么话!两个老大人,就拿这话教育小辈人么?”

大家面面相觑着,都给二爷一个脸面儿,严肃着不吭声儿,二爷便觉着自己很有威仪似的,不想他那威仪却没维持多久。

首先——高梁奶却嘿嘿笑了,回敬说:“两个女人能有什么好话?还不是那学那的一摊话,那话都搬到我们跟前了……”

众人看她那般说,都捂着嘴窃窃私笑。

二爷看她傻里傻气的模样,不给自己脸面不说,还要剥斥他那刚刚树起的一点威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说:“大嫂,你这烂嘴的,你胡说什么?这儿都是小字辈的人,你那么大的年纪了,这伙人堆里,数你大,你就不懂一点儿规矩,不看场合么?你……你真气死人!”

高梁奶看二爷好发火,胆颤地缩了一下脖子,滑稽地朝大家怪笑着,当着那么多的人立刻也是知错必改的样子,他说:“我胡说了,我胡说了!侄媳妇,侄孙儿;侄孙儿,侄媳妇,全是我的错!”

她那样子,把几个拉架的人都惹笑了。

那闹架的对峙紧张气氛立刻缓和下来,两个准备相扑的女人立刻有点偃旗息鼓的意味。

六月鲜和范冬花都是气恼交加,但不管怎样,两人不相扑了,也不回骂了。

六月鲜气哼哼冷着脸,狠狠地挖了范冬花一眼,把眼扫向别处。

范冬花也不再理六月鲜,也没理会 高梁奶的话,心里兀自气恼却也不再出声回骂。

江惠如推着忸怩的范冬花往出走,范冬花还是气恼着,边走边不满地说:“这是什么事儿啊?我才打劝两句,就和我干上了——真是不象话!”

江惠如知道她秉性,根本容不得别人不同意见。如果她再说出什么异议的话,范冬花就会没完没了。

所以她采取退缩的法儿,装着猫猫狗狗不吭声儿。

她才懒得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跟她再纠缠不清,范冬花那样子,一辈子也是那,哪里知道自己的过错啊!

第122节

范冬花气戳戳地跟六月鲜吵了一架,气戳戳地返回自家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一看两人吵不起来了,立刻也散了。

单说那六月鲜跟范冬吵了一架,看着 修补好的新门帘还是骂天骂地:“你们倒合伙儿欺负开我了?来吧!有你们好看的!”

“不就是烂命一条么?”

她这样大声地骂着,那个蹲在外面的好叫驴走进院来。

好叫驴站在她的跟前,用从伟未有过的好脾气,说:“弟媳妇,你看,这新门帘撕是让牲口撕了,你骂也骂了,我们给你修补已修补了,赔情道歉已做了,你还想怎么样?”

六月鲜是蔚海通的老婆,蔚海通和那郝大通——也就是好叫驴是兄弟辈,没出了五代的蔚家一姓。

六月鲜为那撕碎新帘的事,跟蝴蝶儿吵,跟范冬花吵,心里自然憋着一肚气儿,她气渣渣地说:“我不想怎样,我就想要我的那个新门帘,那么崭崭新,竟被你家的牲口撕了。”

好叫驴说:“人家商店里扯布要布票,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你就将就着用吧!我们补也给你补了。原以为,送一筐菜表示我们的一点欠意。而你却是一样也不收。”

六月鲜说:“我那么新崭崭的东西,换一个粗糙的东西,我当然不愿意了。你们以为我就那样好糊弄吗?”

好叫驴说:“那么,这帘子,给你弄成什么样子才能满意呢?”

六月鲜说:“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好叫驴心里的那个火啊,不说也是兀自噼噼啪啪往出冒。

但是他还是克制了自己,沉吟片刻,说:“弟媳,你这样子,倒象故意刁难我们。”

六月鲜说:“坏了东西就该赔,这是天经地仪的事儿,我怎么就故意刁难你们了?话,不能说得不清不楚;事,也不能做得不清不楚。”

好叫驴说:“我们给你修补一下,再给你,怎么就冒出那么多不清不白了?”

六月鲜不痛快而又倔强地说:“就是那样嘛!你们不要不承认!”

好叫驴听她这么说,心里的火哗得一声起来了,把他所有的克制闸门都烧掉了,他说:“屁话!我们不承认什么!不就是一个门帘的事么?”

六月鲜说:“你骂人?好叫驴,我可没骂你,是你先骂我!”

好叫驴说:“我骂人?对,我现在真的想骂你!”

六月鲜说:“好叫驴,你不讲理!”

好叫驴说:“六月鲜,不是我想骂你,是你做了该骂的事儿,所以我想骂你!”

“好叫驴,你个不讲理的东西!你撕了我的东西还有理了,还骂人,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她叫屈。

“王法是让规矩人守的,你规矩吗?六月鲜,你和一个地地道道的泼妇差不了多少!”

“好叫驴,你这是为你老婆出气呢!把我的门帘撕了,你怎么不说自己做的不周到?”

“六月鲜,别那么门帘门帘的,我给你让人重新做个便是。”

说着,好叫驴隔了矮矮的门墙,对那院的范冬花说:“冬花,让你媳妇过来一下!听见没有?让你媳妇过来一下!”

连喊数声,范冬花生了气正坐在院子里,后来范冬花终于听清了:原来蔚大通在叫儿媳妇……

于是范冬花又喊江惠如:“惠如,你好叔叫你!”

江惠如听了,一溜拖拖踏踏小跑过来了。

好叫驴拿起蝴蝶修补过的门帘,对跑过来但一脸迷茫的江惠如说:“侄媳妇,你看,事儿闹到这个地步,也只有你帮忙了。你能不能把这个布挂帘用缝纫机给修补修补?要不,我们真的没有安宁的日子……”

江惠如看看挂帘上那老粗老大 的针脚,再看看好叫驴那满脸的等待和焦急;那边,是悻悻不快的六月鲜,就说:“我试试,或许,重做一次会更好。”

她这样说着,又对他们说:“你们啊,也别再呕气了,有什么事好好说,不就是一个布挂帘吗?这个布挂帘的事我包了。我做不好,还有我妈呢!”

好叫驴满是信任地点点头,向她摆摆手,江惠如也就去了。

第123节

这时,六月鲜的男人,就是那个蔚海通回来了。

蔚海通,高高的个子,精瘦精瘦,由于性格内向,他极少说话。他的年纪看上去很大,比六月鲜要大许多。两人站在一块儿最象父女俩,那里象夫妻那么一回事?

他笨于言词,怕老婆,所以,家里一切大小事的决策权都是六月鲜说了算。

六月鲜因为他经常生病,年轻时对她又不好,经济拮据,再加上两人性格不合,所以两人在一块儿便经常呕气。

其实呕气的原因还很多,其代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六月鲜嫌蔚海通窝囊,在外面遇什么事都是躲着走,有时,六月鲜受了气,他不但不帮忙,还要躲着走。

但蔚海通不知什么时候成了那种脾性,反事不和自己相关的样儿,眼神呆痴,空洞无神,慢腾腾地走着步子,显得机械又盲目。

他看见自己的老婆竟象看见一个外人似的,提了锄头直戳戳往他屋里走。

六月鲜看见了,便气渣渣骂那蔚海通:“孬种,二杆子都打不出一个屁,就晓得欺负老娘。”

后来,气恨恨不过,又骂他:“一个活死人,死了算了!除了能打我,你谁也不敢惹。”

老婆骂他,他也只是不满地看看她,无可奈何地低头走。

那六月鲜的嘴巴伶俐却不饶人,有时和人吵嘴,不吵个人仰马翻她从来都不肯罢休。

所以,蔚海通在家有时被骂得狗血淋头。其实,个中原因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老婆已经和他分居十几年了。

人们都说那六月鲜有外心,很早就有相好。也有人说,那是蔚海通和六月鲜年纪相差太多,整整相差十几岁的缘故。

十几年啊,确实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

横在两人之间是十几年的岁月,十几年的隔阂和屏障。

起先,两人的饭食还是六月鲜给他做。

蔚海通不做饭,在六月鲜的锅碗里搅着吃,但他把似乎把地里收入的大部分钱都要给六月鲜,但好象又没甚收入——那蔚海通病病歪歪的,连干活的力气都没有,种地不象种地,倒象过家家。

但他惹六月鲜不高兴时,六月鲜便不给他吃饭。

记录最长的是三日不给他吃一口,蔚海通身上没有一文钱,只好找儿子们要饭吃。

二儿子,也只有二儿子敢把她大骂一通。

他把父亲送回来,六月鲜理亏,两个人又过了一段貌合神离的日子。

其实,他们的日子过得向来就是貌合神离。

不管怎么说,六月鲜给蔚海通有七个孩子。

虽然人们在背后指指掇掇,蔚海通也知道,有几个娃不是他的。

既然他养着他们,多少年稀里糊涂的日子还是过来了。

六月鲜和蔚海通共有四个儿子和二个女儿,她十七岁嫁给蔚海通后,就开始生孩子,母鸡似的一口气生出几孩子,养活大的有四男二女。

后来,孩子们一个个长大,全靠六月鲜精打细算,还靠六月鲜用那挣来的钱,孩子们才没有落单,个个成家立业。

六月鲜和那个媳妇也处不到一块儿,儿子可是任她骂任她作贱,可媳妇一挨她的训,人家就翻脸。

所以,六月鲜曾和大媳妇、二媳妇一个锅里吃过饭,都弄得又打又闹的。

后来干脆,她一个儿子也不要,儿子结婚一个,她撵一个,把他们都撵出去——虽然,她有还有空屋,但是媳妇们惹她不高兴,她宁愿让它们空着。

儿子们只好搬出去住别人家的房屋。

谁叫他们惹她不高兴来着?活该!就该这样!她经常这样说。

人们说五男二女是好福气,好吉兆,六月鲜却感着自己的手脚被束缚得厉害,起码不象年青时,想怎样就怎样的方便。

但儿女们还是找她帮忙。

比如,谁家忙得实在累,就把孙子送过来了。

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都是这样。

就是那个老四家的倔得很,结果,自己顾不过来,又不给她送孩子,所以,一个孙子便滚到锅灶上,把那个腿都烧得不堪入耳,花了钱,孩子受了罪,又好不了,所以,老四家的孩子有一个落下病根,也就是那个残疾,他成了瘸子。

现在,不扯哪些六月鲜的家事和风月事了。

第125节

春初,乍暖还寒,气温在人们疏忽间,暖三天热二天。

正是梨花纯白丰润,轻寒迤逗之时。

那东边刚露头的朝阳象滴了一点酽红,慢慢在村河的边涯托缀着,洇濡着,渐渐又变成一个囫囫囵囵、清清淡淡的一个圆。

春天是活跃的,清新的,一切骚动与喧华似乎刚从冬天老儿的寒冻桎梏中摆脱出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切尽情鸣奏。

江惠如就是带着初春的噪声总,一身倦意而又神态恹恹地走娘家的。

她心里烦,实在烦。若要她说出烦为何事,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的细细烦相,大概那是丝丝缕缕、千愁万虑、百肠纠结的一个不折不扣的圆形皮囊,它紧贴在她的心房上,跟着心脏的脉动,随血液的回流点点滴滴翻腾着,涤荡着;但那个结似乎源于外界的尘事所系,始终如一块磐石,倔强地存在着、沉压着、困扰着、折磨着,令她实在烦的很。

一个高梁奶的布扣门。那老婆婆第一次张口求上门,江惠如揽上了,说什么也得给帮忙。

一个六月鲜的新挂帘要做。

六月鲜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伶牙俐齿,风流韵事多,只是缘于她与众不同的缘故,又挑剔过甚,好叫驴把六月鲜的门挂帘推到她这儿,让她象吃这个烫手的山竽,令她左右为难。

这两件事一直她放在心上。

还有,一个家事——就是范冬花的那张挑剔的脸,象一个叠影,一幕幕地压在她的心头——范冬花喜怒无常着让她感到时时的压抑。

其实,江惠如最害怕自己给六月鲜做的新挂帘交待不了人家,还有,范冬花那个秉性儿,她真发愁和她打交道。

范冬花霸道、无理而又说话气冲如牛,动不动就受她的奚落,她真想把这些烦恼和母亲说说。

但是,头脑里的明智告诉她,她的烦恼说不得。她知道,说出自己的烦恼,对自已是解脱与释放,而对于母亲是一个大炸弹,会一下把母亲所有的安定神经一下给炸跑了。

所以,她对母亲选择了回避,回避母亲所有急待知道的如实问题。

林叶儿问她:“蔚槐近来好吗?”

她说:“好着呢,腰围好象粗了。”

“那蔚槐的父母好相处吗?”

“还行。只是他们两个,多年的夫妻了,经常吵嘴,老吵老吵,和外人也不是那样啊?真奇怪!”

林叶儿听了,背对着江惠如沉默了半天,若有所思的样子,脸变得阴沉下来。

不知怎么,她没有了往下问女儿的心思,象掩饰什么,又象躲避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却返身教她的徒弟去了。

看着母亲走后,江惠如不由喑自幸庆她的谎话取得圆满成功。

她母亲林叶儿,近来又雇佣了一个女徒弟。那女徒弟看来天资并不怎么好,裁缝工序的许多主要关键部分还得林叶儿亲手来,虽然林叶儿做一次告一次,但那个女孩还是冥顽不灵的样子。

江惠如只好放下高梁奶的那个衣服,一边帮忙一边等。

“我已经教你三次了!档里的那个尺寸,腰深要略深一点,要紧俏一点,这样做出的裤子才合适。”林叶儿说。

那个徒弟说:“师傅,我再仔细琢磨一下尺寸。我也觉着我这样笨……”

徒弟小声地说着,又笑了:“我觉着啊,我现在倒退着长,还没有以前聪明呢!”

林叶儿笑了,说:“那个人也有迷茫时间,把这个时期过了,再琢磨什么又会觉着不同,一点一点,不要急于求成,那样反而效果不好。”

徒弟不做声了,在一旁勾勾画画。

于是林叶儿便对江惠如说:“惠子,有什么事?要不,你也不会回来?”

江惠如说:“为一些裁缝上的事,我再问问你。妈,我们隔壁的高梁奶不会做扣门儿,要我做,我也不会,就给你拿过来了。”

“是不是你们跟前那个叫笨高梁的那个奶?”

江惠如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林叶儿说:“听的吧!你们那片,有几个特别的人。”

江惠如说:“妈,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哪儿听来的?还不是从人们嘴里说出来的?”

“妈真是神了!没有去我们哪儿,却知道我们哪儿的事!”

女儿恭维母亲,母亲却象知晓她似的说:“别给我按什么高帽子!惠子,有什么事,你说吧!你是知道的弱点的,给一个好话就乐意为别人效劳,更何况是自己的女儿。”

江惠如又奉承她妈,说:“妈,你真高明,你又猜对了。我这次啊,就为那个扣门儿的事。”

她其实怕林叶儿又说她,不仅带过扣门儿的事,还把布挂帘也带过来了。

所以她隐瞒了那个布挂帘的事儿。

她指了指那衣服说:“就是那件衣服的扣门儿,能不能配一个同颜色的布。”

林叶儿听了,从铺面下面拉出一个大筐,好家伙,里面都是五花八门的碎布片。

林叶儿边挑选碎布片边看那衣服,仔细地挑挑拣拣,而江惠如看着那里面的几个大碎布片,却是眼睛一亮。

她蹲下来,也不厌其烦地挑选着,挑了好几块她满意的布。

林叶儿挑好布后,把布片剪成相等的几块小细片,各又拧成一块,用针缝好后,又用活结打了,来回几趟,一个活结做成了,再使劲一紧,做成一个扣门。

“看清了吗?”林叶儿问女儿。

江惠如点点头。

林叶儿便对她说:“剩下的四个扣门儿你自己做。”

江惠如点点头。

林叶儿看到那样,却配好细线和针,后来,却踱到她徒弟跟前又教徒弟去了。

江惠如做好扣门儿,林叶儿过来看看,说:“差不多就是那样儿。我再教你缝上去。”

说着拿着针和线,缝了一个就不动了。对女儿说:“你自己缝吧!什么也要学学。做这一行,就要看什么会什么。”

江惠如只好又拿起林叶儿丢到一边的针和线,一针一线缝起来。

第126节

江惠如从她妈哪儿回来,就遇到了六月鲜在门口坐着。

“侄媳妇。”她主动打招呼。

江惠如停下脚步,笑了:“婶儿,有事?”

六月鲜看着她,拍拍她跟前的一个石墩,说:“坐下来,坐一坐。”

江惠如坐下来,想想那个新亲挂帘的事就掏出几色布来,说:“婶儿,我往我妈哪儿跑了一趟,给你的布挂帘挑了一点颜色布,你放心好了。你瞧,这些都是新布,我要把你那新挂帘修补得跟新的一样。用花纹料做成一个七彩帘,你是要花样的,还是要那七彩圆形的?”

六月鲜听了,很是欣慰,说:“花样的和七彩圆形的你随便做,只要漂亮就行了。”

江惠如听她这么说,高兴地说:“婶儿,你等着吧,错不了!你不满意,我再给你改,一直改到你满意为止。”

六月鲜噢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她象心事重重的样儿,好半天,她又唉了一声,却没下文。

江惠如看她那样,只好关心地问她:“婶儿,怎么了?”

六月鲜看看她,艰难而拗口地说:“那天,骡马撕咬了我的门挂帘,那天的事……”六月鲜好象为那天的事内疚。

江惠如还以为六月鲜为那天发脾气吵架不好意思,就说:“没事,事情过去……”

六月鲜却吞吞吐吐说:“其实,我那天也不应该,我失去了理智。人啊,活一辈子,瞎活,错过的东西太多。”

江惠如又嗯了一声,没有做声。

六月鲜吭吭几声,清清嗓门说:“那天,我是心里憋了气,有意要那么为难为难那些长舌婆娘,她们到处破坏我的名声。还有我家里那个老不死的蔚海通,”哪些年看不起我,把我不当人看,把我的伤疤扯出来常给人说,所以,伤在我心里,我这一辈子恨他!”

江惠如说:“都是左邻右舍,还有自己的男人,整天一个锅里搅和着,算了,有什么计较的?”

六月鲜说:“不行!她们这辈子折踏我,我就跟她们没完。”

江惠如不吭声了。这些日子,她从别人哪儿知道她的一些根底儿。

六月鲜很精明,也很利爽,而且,做得一手好饭。

六月鲜的那精明是另一种精明,就是和人打交道从不吃亏。

即使吃点小亏也得讨点便宜……

她还有很多特点:爱打扮、爱干净、爱显摆、很伶俐、善与男人交往,属于心灵手巧的那种强女人。

当然,年近五十岁左右的她,现在看起来象是老了,但还是有风韵的:双皮眼,鹅蛋脸,苗条的身材。

她的皮肤很白,曾听蝴蝶背地里笑话她,她的脸是鸡蛋做的,因为她经常用蛋壳里的蛋白液涂抹脸……

所以,六月鲜天生丽质,再加上巧装打扮,她还是丰韵不减的。

江惠如看她那样顽固不化,没有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疑虑重重的,听着六月鲜这样说男人,不由想起那天蔚海通那天不伦不类的话。就说:“海通伯那天怎么了?一会叫山桃花,一会儿又叫爹爹的,好象不对劲儿。”

这句话引起六月鲜的回忆,也揭起了她一些有点不堪回首的往事。于是,六月鲜有点尴尬地看着她,很久没说话,后来又说,我给你讲一个山桃花的故事吧!

六月鲜讲起一个山桃花的故事。

但凭感觉,江惠如感觉那个故事里的山桃花怪熟悉,有点象……

因为那个熟悉的字眼清晰地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男主人公是个大眼睛,但姓任。虽然六月鲜只是遮遮掩掩轻轻说了一句,但是还是被敏感的江惠如捕捉到什么。

江惠如认识那个人,又知道一点他和六月鲜的故事。

当然,那个故事是两个不同命运的风月之事。

其实,江惠如对六月钱以前的事却是什么也不知晓。

六月鲜给她娓娓地讲了一个故事。

山桃花十五那年就跟大眼睛相识了,并且,心里有了他,从此,她的一生开始凄凄惨惨。

到现在,她也说不清这种经历是什么味儿,是酸涩?还是甜蜜?反正,也是百味掺杂,让她内心一直处于矛盾中又无法自拨。

第127节 第127节 但是,让山桃花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活了一日又一日的,还是那个

但是,让山桃花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活了一日又一日的,还是那个大眼睛。

那时,大眼睛八路还是一个小八路,跟着一支八路军,留在第三纵队的八路军支队在山区打游击。

这年,八路军由于环境特殊,组成了第三纵队,就在她们所在的地区活动。

他们接受了新任务,要辗转在山区和边缘村落做群众工作,还经常下来袭扰日军,打伏击,经常到她们所在的边山来。

第一次相遇时,极为难堪,细而姓任的八路救了山桃花。

那日,如花似玉的六月鲜提着一篮水果要去姑妈家。去她姑妈家的路,要经过一片田野,进了村还要先进过熙熙攘攘的集市,再拐又拐,路很长。

那时——

山桃花才拐上一条清静的街道走了一段,就遇到日本兵,她心里一骇,嘴里低呼:糟糕!

因为三个日本兵正和她对面走来,想避开,已是来不及了。

她心里那么胆怯又忐忑不安,象兔子般遇到豺狼虎豹般恐骇万状——前面的路走不成了,她返身去躲,。

三个日军一看那姑娘那个漂亮那个水灵,就乱了方阵,狼虫虎豹般追上来。

他们嘴里喊着:“花姑娘大大的好。”

还色迷迷笑嘻嘻地对她竖着大拇指。

十五、六岁的年龄,虽然懵懵懂懂,但该晓的一些事儿还是知晓,不傻。

她惊恐地躲避着,退缩着,后来,看准空档,她死命地奔跑着要逃脱。

果子撒了,鞋子飞了,花篮扔了,但是年幼的她还是跑不快。

万般无奈中,她义无反顾地又向家的方向跑去。

那是一片田野。

山桃拼着性命使劲地跑着,她跑得唇干舌燥,她跑得大汗淋漓,她跑得头晕脑眩,总之,她跑得已经筋疲力尽了。

就在这时,那三个日军追了上来,把她团团围在中心。

三个日军围着她团团转,嘴里嘻笑着喊着:“要西!要西!花姑娘大大的好。”

并且嘴里打着唿哨,做着各种下流的举止。

“花姑娘,你要听话的,钞票大大的有。”一个日本兵还从兜里掏出几个晶亮晶亮的银元,说:“花姑娘,有赏的。”

但是年幼的山桃花摇摇头,又摇摇手,总之,她是不干。

山桃花惊恐万状地退到一个柴垛前,日军也跟了上来,围成一个圆圈,步步紧逼,把她活生生地困在中心。

他们嘻笑着,色迷迷着,无耻而卑鄙着,叽哩咕噜说了几句日本话,还说了那句话:“花姑娘大大的好,我要。”

说着,他们把手中的枪都丢到一边。

山桃眼看又要遭凌辱,求生的本能使她瞅准一个机会,她猛地用头顶倒一个日军,但没跑几步,却被活生生地抓到了。

山桃对着空旷的田野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于是,一个日军给了她狠狠的几巴掌。

她的嘴角,慢慢沁出血迹来。

另一个兵挡住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日本话,,她听清了一个词儿要“活的!”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于是,她凄惨地又喊:“来人哪,来人啊!谁来……救我啊?”

那凄惨的悲凉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中久久地回荡着。

那时,人们都恨透了日本人,但谁又敢明目张胆去跟日本人作对?

三个日军狼虫虎豹地扑了上来。

他们把她按在草地上,她的嘴巴也捂死了,手也被反绑起来。

于是,三个日军饿狼般扑上来开始剥她的衣服。

她的衣裤几把就被日军撕光,她的红肚兜也被撕烂了,她起伏的曲线一览无余。

她用腿使劲地夹着那隐秘的一道,但是没用,一个日军硬生生掰开它们,硬生生爬上去,饿狼般用手狠狠地拧着她的两朵嫣红,看她挣扎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看着她疼得呼嚎呻吟,看着她屈辱的梨花带雨的表情,他们竟发出野兽般的怪笑。

一会儿,她的印上一串串红红的兽齿印,她的也都是伤痕累累,那野兽又拧又掐她,要百般蹂躏她。

其实,她的身体还是花骨朵儿一个那些隐秘的地方初长成形。这样的一朵花儿,这样被那日军折塌,实在惨不忍睹。

她感觉到自己的一切完了,再好的男人也不会要她了。

她的泪哗啦啦地流出来,一个劲地流着,那日军却不被所动。

后来,那个日军愣了一下,用舌头竟然舔了一下她脸上的泪,说:“要西,要西,花姑娘,花姑娘,不哭不哭……”

她心里清楚,嘴里只能咿咿唔唔兀自哭着一团,心想,没人救她,她就死了好。

第128节

这样受着欺凌,如一个待宰的糕羊没什么两样,还不如死了好。

那待在一边的两个日军看那个兵那样,迫不及待地脱了衣裤,又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还嘻嘻哈哈笑着,把她的上衣和红肚兜撕了一个粉粉碎。

两个日军也气势汹汹地逼上来,虎视眈眈而又凶恶地扑上来。

那个叭在她身上的鬼子急不可捺地脱着裤子。

山桃花咬着嘴唇,绝望地闭条上眼睛。

泪从她的眼里流出来,流出来,无穷无尽的。

一股袭来的无奈、悲戚与伤痛使她又气又羞又急,她有一点眩晕的感觉,就在她迷迷糊糊进入昏迷之中。

也就是正在她危难之时,也就是在她生不如死的当儿,却——

只听“叭叭”几声,两个日军随着枪声倒在血泊中。

那个趴在她身上的日军突然不动了,血从他的头上流下来,他翻翻眼睛,说:“花姑娘……”头一歪就没有声息。

几个个矫健的身影闪过,他们都穿着蓝灰色的军装。

她在日军身子底下挣扎,而那些穿灰军装的人似乎在犹豫不决。

后来,走过一个槐梧的男人,也穿着灰色军装,他浓眉大眼,嘴角有一颗清晰的痣。

他没有说一句话,她身上的日军被他推翻在地。

她的手被解开了,嘴里的烂布也被扔掉了。

她着身子,地躺在哪儿,死人般,起也起不来。他把她的衣服丢到她的身上,就背过身去,说:“姑娘,快!”

后来,她麻木的手终于能动了。

她用自己的烂衣服遮住那些羞耻的部位,和,她认为她这一辈子,最羞耻的就是那些部位,它们遭到从所未有的凌辱。

她孩子般凄凄咽咽地哭着,哭着。

哭着她逝去的童贞,哭着她逝去的纯洁,也哭着自己的无助。

她边凄惨地哭着边穿着衣裤。

那裤子虽然多处撕裂了,但凑合穿,还是一条破破烂烂的裤子,该遮蔽的凑巧能遮挡住。

那个红肚兜和上衣本来破破烂烂,现在却是被撕得粉骨碎身了。

她双手捂着,还是那副凄凄咽咽的样子。她凭感觉,她遇上八路了。

但是她这副样子,真是令她又羞又气又难堪。

她恨不得一头碰死,或钻到地下面。

他不吭声儿,象知道她的心思,扒了一件日军的衣服给她送过来,简捷地说:“给!”

可是她恨死了那些蹂躏她的小日军,犹豫地看着那些黄衣服,心里充满了恶心。

她不言不语只是一个劲地呜咽着,那个大眼睛似乎看出她的难处,背转身,把外衣脱了,又脱下自己的。

他说:“给!”于是一件洋布白衬衫被扔了过来。

虽然,那件白衬衫也是旧的,破破烂烂,但它该遮的地方竟然没破。

于是,她迟迟疑疑而又满怀感激地把它穿在身上,又穿又哭。

而他,也一丝不苟地扣着纪风扣,又狠狠地踢了几脚那倒在地上的尸体。

站在远处放风的几个灰军装的人,忽然和那浓眉大眼的人说:“小任,快走,鬼子可能觉察了,有枪声。”

侧耳一听,远处果然有枪声在响。

他答应一声,回过头来,那嘴角的黑痣那么醒目地对着她,他艰涩而拗口地说:“姑娘,我们要走了,你也快走吧!”

说完时,枪声又近了,远处,还听到日伪军的叫嚣着。

鬼子出来搜寻了。

“快走啊!”那边的八路军战士又催他,“再不走,我们就来不及撤离了。”

他们的声音是焦急的。

他又答应一声,又回头过看看她,说:“我们走了。”

说着,随着那几个灰色的人影,迅速地撤离了。

……

六月鲜讲完这个故事,江惠如发现,六月鲜的眼睛竟湿润了,却象掩饰什么似的,不说了。

唉,六月鲜,这个六月鲜,真是一个谜一样的人啊!

凭感觉,她觉着“六月鲜”这个绰号和她刚才讲过的这个故事有关。

她是不是故事中的那个山桃花呢?那个大眼睛是不是那个叫任八路的呢?因为那天江惠如好象看到那任八路的嘴角有一个小小的黑痣,只是不大显眼罢了。

六月鲜背转着对着她。

她是一个心有灵通的人,看六月鲜那样,也就不问什么了。

又坐了一会儿,没有什么事说,于是她拿出腋下高梁奶的那件衣服,却说:“高梁奶的扣门儿弄好了,我得给她送去。”

说着,转身进了高梁奶家的院门。

第129节

高梁奶正在院子里洗涮,看到江惠如进来,她提了提裤子。

高梁奶那样子,江惠如一看就知道,她又尿裤子了。

果然。

高梁奶提完裤子,就对江惠如说:“今日,又鬼迷心窍了,咳嗽一声,那不该来的又来了!”

江惠如笑笑,嗯了一声。

高梁奶又带着茫茫然的神色说:“这是咋回事啊?人家那瞌细不比我小,肚子里能管了那出进的事儿,我为什么不能啊?”

“那天,我先把咳嗽治好再说,肚子里不管事儿不行,整天发水也不是办法。”

江惠如就说:“那去保健站让大夫看看。”

“是咧是咧,早该看看了。”

江惠如看她七晕八素的那个糊涂样,心里暗笑不已。这个高梁奶看来这辈子就是一个拙人,年老这样,年青时看来也不会精干多少。

她拿出她的褂子,说:“奶啊,你的扣门儿我给你弄好了,你看看。”

那高梁奶拿着衣服一看,连声啧啧,称赞手工好,说:“好好,不赖!不赖!”

看样子她虽笨拙点,但并不挑剔——其实,那高梁奶很好说话,也很好交待。

两人正站在院子里说话,这时,那个好叫驴的孙子小头又晃悠着在门口出现了。

小头骑着竹马,正在门口的街道上玩,看有三个女的和一个男孩走过来,他盯着她们看了好一会儿,认出一个就是那天被他吓唬走的那个小姑妨,于是,他又对着那一个哪些的姑娘,凶神恶煞地吼上了,他喊:“姑娘姑娘不要跑,明天送你大红袄。”

小头一喊,把两人的谈话也打断了。

高梁奶听了,掩着嘴强忍着笑的样儿,小声说:“这个浑小子,嚷什么啊?早不嚷晚也不嚷,偏偏我才换了裤子他就嚷。”

这几个姑娘呢,一看小头那样,早被小头吓得没魂了似的,所以有意避开他,走了那条胡同,理都不愿理小头,走了。

这边,小头看俩姑娘嘀嘀咕咕慌里慌张的样子,满怀的高兴和得意,于是那天编排好的词儿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冲着那溜着墙根走的两个小姑娘叫嚷:“闺女闺女不要闹,天黑送你上花轿。”

高梁奶听了,忍不住嘿嘿两声,那肩却是一抖一抖,笑得不能自抑的样儿。

终于,她不掩嘴了,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横流,笑得那不该来的又来了。

当然,高梁奶一笑,她的裤子又从屁股后面湿了下去。

高梁奶笑着说她那不该来的东西,说:“哎呀呀,怎么说湿就湿了,还不让人笑……”

那小头看着那边的两个姑娘慌里慌张跑起来,这边的两人却嘿嘿的这样笑自己,如坠雾里般,带着一脸的滑稽与茫然转身问她俩:“你们笑啥?”

“笑你个小鬼头!”江惠如说。

“笑你个小屁孩!”高梁奶也笑着说。

谁知那小头却回嘴顶她们:“你才是小屁孩,一个老屁孩!”

江惠如看她这样桀骜不训就吓唬他,说:“再骂人小心割你舌头。”

小头看两个大人都说他,淘气地做着鬼脸,滑稽地伸着舌头:“哇哇哇,啊啊啊……”

小头看跟前蝴蝶儿不在,眼前又是两个大人,既不同志也不同趣,实在枯燥无味极了。这儿没有快活的东西吸引他,他哪里能安安静静地呆着,于是蹦蹦跳跳跑了。

他一边跑一边喊着他自个儿编的顺口溜,他喊:“闺女闺女不要闹,天黑送你上花轿。闺女闺女不要跑,明天送你大花袄。”

说着喊着,声音渐渐远去了。

……

高梁奶看小头走了,才觉着自己尿湿的裤子需要换。

她嘟囔着埋怨小头:“这个小东西,真是一个机灵鬼儿,跟好叫驴小时象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

一会儿她又说“都怪那个小头,把我不该来的又惹来了。”她说着,自己又嘿嘿笑了起来。

她自言自语地说完这些,看那江惠如没理他,越想越觉是满脑子的糊涂帐,越想越觉着没有出路,于是她说出这翻话来:

“咳嗽要治,人要笑可怎么治?”她发愁地说。

江惠如看她那样,就说:“去医院检查一下再说。”

高梁奶说:“我们老了,命没有那么值钱。侄媳妇啊,你等等,我换一下裤,我还有事,你等一会儿吧!”

江惠如看着她进了屋子,只好在外面等。

她看到子春的屋门似乎开着,以为爱莲在睡觉,就喊:“爱莲!爱莲!”

高梁奶却在屋里说:“不用唤她,她抱着三女回娘家去了。”

高梁奶换了衣服,从屋里走出来,手里却又抱了几件衣服出来。

她看着茫然不解的江惠如,也不管她的感受如何,一件一件地往她怀里送东西,还一件一件唠叨说:

“侄媳妇,我知道你有手艺,这是你大爷和我的几件衣服,你给收拾一下,这件缺了扣门儿二个,这件裤裆扯烂了,这件太瘦,要把贴边放一放……”

高梁奶最后还补充说:“侄媳妇,不是奶奶夸奖你,你做的活儿好,我还真看上你的手艺了,别人,我还看不上呢!”

瞧瞧,高梁奶说的。

江惠如看着高梁奶那样,真是哭笑不得,哪有做得活儿好就“奖励”这么多活儿的?

但她还是抱了那团衣服答应着,一脸好笑地回到院子里来。

……

第130节

为给六月鲜做好这个新门挂,江惠如在缝纫机整整蹲了一个星期。

不管怎样,这个新挂帘做好了。

这门挂帘怎么做得呢?

江惠如把那六月鲜的那布料当作背景色,在布料上面的中心用杂色碎布条做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圆。

每一个圆都用各色的布料做快成,又对称又匹配,整齐有序。

圆的四周,还点缀着几颗小星星和花朵,虽然稀稀疏疏,倒也好看。

这样看起来,既美观又大方。

远看,漂亮;近看,还漂亮。

高梁奶背着手踱进来,看了,说:“好看!侄媳妇就是手巧。”

说着,又四处找着什么。

江惠如看她这样,就好奇地问她:“奶,你找什么?”

“我找那天给你的衣服。”

江惠如听她这么说,就把床下的一个纸箱拿出来,又把衣服一件一件抱了给她,说:“奶啊,你看合适不?”

高梁奶没有看那工活,却喜得乐滋滋的,一迭连声地说:“中中中!俺娃儿就是好,做的什么活儿都象那挂帘,好的很……”

丑妮婶来家串门,看着高梁奶在这儿,就说:“你看这个老东西,我说这几天连个鬼影都不见,原来在这儿厮混。”

“怎么?这几天不鬼抽筋了?”

“才鬼抽筋呢!”高梁奶反击着,嘿嘿笑了,“什么话!鬼抽筋鬼抽筋,你一见面就是鬼抽筋,你以后再也见不到鬼抽筋了!”

丑妮婶说:“这个老东西!被我说的不好意思了,不鬼抽筋了。”

她这么说着,看到江惠如坐在哪儿,很是安闲地钉缝着挂帘布钩。

那件挂帘上,象三个错落有致的太阳,而且,每一个太阳都是五彩缤纷,象从一个模子里脱出来般。

无疑,这个门挂帘做得精致极了。

那五彩的太阳、星星和花朵,把撕裂的地方都彻底地掩盖了。

现在,这些饰物就象一堆垃圾上开出的花儿,那垃圾清理了,土地整平了,还弄一个花坛,鲜花从地上长出来,开得如火如荼。

丑妮婶说:“这么漂亮的新挂帘,我还是头一次看到。”

说着,丑妮婶又问江惠如:“这么漂亮的挂帘儿,你做了几天?”

江惠如疲倦地打了一个哈欠,说:“快一个礼拜了,总怕交不了差,所以,做得很细。现在,就剩一个布钩了,我再给她一模一样换个新的。”

她忽然想到好叫驴交给她的这个光荣使命,就想征求一下蝴蝶儿的意见,她问她俩:“不知好婶在不在?”

“就在隔壁,你跑一下腿,不就知道了?”

江惠如笑说:“也是,我去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再说。”

说着,撇下那丑妮婶和高梁奶走了。

江惠如来到东院,穿过六月鲜的一溜东屋,却看到一间东屋里面杂七杂八装着很多家具。她知道,这是六月鲜和她儿子们的全部家当。

又到蔚海通那屋看时,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转到六月鲜的正屋那卧室,却看到一个男人在里面晃悠,大大咧咧地躺在六月鲜的炕上,辗转反侧着又呵欠连天,若无其事又若无其人的样子,她想仔细看,但看了几眼,终于认不出那个——她好象对炕上的那个男人很陌生。

但那人不是蔚海通,也绝不是任鹤明,他是谁呢?

抱着六月鲜的那个挂帘,于是,她又向好叫驴家走去时,眼睛斜斜地瞅了一下六月鲜的屋里。

六月鲜不在,那个男人却躺在六月鲜的炕上了,怀里象小娃娃似的还抱着一个枕头,自言自语着还独个儿呵呵笑了两声——他象看见她似的,还是故意撵她要她避开走?!

奇怪!

第131节

六月鲜不在,那个男人逍遥自在着竟象在他自个儿的炕上——竟也不走?!她隔了玻璃窗看了几眼还是琢磨不透。

她只好向叫驴的屋里走去。

蝴蝶儿看到她进来,一脸的诡异,她用下巴朝那六月鲜那屋扬了一下头,神神秘秘说:“侄媳妇,你刚才在她哪儿,看到什么?”

江惠如知道她打听那六月鲜的事,就说:“唉,你说那海通婶屋里吗?好象有个人。”

蝴蝶儿嘿嘿笑了,说:“我为是说,那男人和女人都在吗?”

江惠如知道她打听六月鲜的那些风月之事,心里就有点不光彩的感觉,觉着很无聊,也觉着很好笑。

蝴蝶儿看她不情愿的样子,就说:“那是六月鲜的另一个那个,好过一段里子,后来不来了。不知怎么,这几天老往这儿跑。”

“他们干啥呢?”蝴蝶儿紧追不放地问道。

江惠如想想,说:“好象正在炕头上躺着,那海通婶不在。”

蝴蝶儿却叽叽咕咕又笑了,说:“这个老不害臊的烂毛五,真不是好东西!六十岁的人了,还要十七、十八地活。这几天,正在那屋里窝着不出来。”

江惠如想想刚才的情形,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说:“怪不的呢!我刚才看到的难道就是他?”。

那蝴蝶儿又说:“可不是!这个烂毛五,还理直气壮地躺在那屋里。蔚海通回来,从厨房端碗时,看看人家睡在他老婆炕上,象没有看见人似的,吃过饭就回自个儿的屋里歇息,好象那个躺在炕上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说着,那个蝴蝶儿又嘿嘿地笑了,说:“这是什么事儿啊?自己的男人十几年分居,别的男人又象没事似的总她的窝里跑。”

“生不出娃了,否则,还不知生出多少野种。”蝴蝶儿说。

江惠如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而后,她却拿出那个挂帘,她边展开那布帘,边和蝴蝶儿说了起来,说:“婶儿,你看这挂帘,我赶做了一个星期,不知活儿做得行不行?”

蝴蝶儿说:“不用说,咱们不计较什么。只要那苗蒜(六月鲜)不追究挑剔这挂帘就行了。”

江惠如指了一下那个挂帘,说:“好叔让我揽下这活儿,其实我也怪发愁的。老怕交待不了人,所以,想让你看看,行不行?”

蝴蝶却看着那挂帘,说:“做得怪漂亮!这下,看她六月鲜再说什么!”

江惠如有点信心不足的样子,说:“这活计交待别人,我觉着还可以;但要交待仔细人,心里就觉没底儿。总觉着那儿还有毛病被挑剔出来,所以,特别怕再做一回,又费时间又费力,一点也不省心。”

“那也没办法。”蝴蝶儿说,“人啊,其实呢,在哪里都会遇到一些不同的事,遇一些与众不同的人。有些人呢,其实就是不普通。”

正这么说着,小头踢腿扬脚一头撞了进来。小头满脸跑得都是汗,气喘吁吁着,一件汗衫大敞着,一副土匪样儿。

他一进门顾不上擦汗,屋门也不关,却急急而又嫩声嫩气地嚷嚷“

“奶,咱家的骡马不在了,是不是爷爷又挣钱去了?”

“是啊!怎么了?”蝴蝶儿满脸的狐疑。

小头却过来缠着蝴蝶儿,说:“奶奶,我要小车车,就是城里孩子骑的那个小车车,可好玩了!”

平凡的孩子要起那奢侈的玩具,对拮据的蝴蝶儿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于是小头的奢望便落了空。

蝴蝶儿推着小孙子,说:“去去去!哪里有什么小车车,没钱!”蝴蝶儿干干脆脆回答小孙子。

这么一来,小头不满意了,他噘起小嘴,抱着蝴蝶儿的腿,半央半求说:“奶,我就要!我就要!”

“起来!那你起来!起来好好说。”

“不行!你得答应我,要不,我就不起来。”小头倔强地说,他索性坐在地上耍赖

“你起不起?”

“不起!”小头弄得蝴蝶儿没有了脾气,她嘴里叨叨着,说:“我的小祖宗,我往哪里去给你偷那小车啊?要小车车,向你爹要去!”

大头已经结婚多少年了,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是他老婆却是一个极其伶奢的人,只晓得蝴蝶接济她,她一点也不知不晓,一点也不知觉的样子,好象她嫁给大头,蝴蝶儿一家就应该给她养尊处优的生活,她也总是抠抠抠的,恨不得把大家庭里的东西都抠到她的家里。

所以,大头的媳妇在蝴蝶的眼里,拿着东西接济她,就好象拿着肉包子接济狗,有去无回,说不定还要被那狗咬上一口——因为那媳妇背后还跟人嘀咕说,她没命总沾不上大家庭的光的事。

于是蝴蝶儿对孙子说:“小头啊,奶没钱,你要小车向要去。”

小头却仰起头说:“我爸说,他没钱,爷爷给人犁地有钱,所以要我向爷爷要……”

蝴蝶儿叹了口气,有点不满地怪罪小头:“你爸没钱,难道你爷爷就有钱了?去去去!那你向你……爷爷要去吧。”蝴蝶儿无奈地打发他。

“可是,爷爷说了,他也没钱,他的钱都在你这儿攒着呢!”小头不依不挠地说着。

“我哪里有什么钱!”蝴蝶儿说,“你大伯和你爹成家结婚,欠了那么多的债务,奶奶不还谁还?”

“没钱就是没钱,你别缠我了。”蝴蝶儿说。

江惠如看他还坐在哪儿耍赖,就对他说:“小头听话,小头最懂事儿!小头将来长大了,自己挣钱买小车车,男子汉就应该自己的事自己办。”

说着,又从地上拖他起来。

那小头挣扎着反抗几下,极不情愿地从地上站起来,气恼地说:“奶奶常没钱,常没钱!真是一个小气鬼……”

蝴蝶儿没理他。

小头却又说:“***钱装在骨头里,抠也抠不出来,抠门儿!”

他嘟嘟囔囔满腹怨气。

他那天真而又胡搅蛮缠的样儿却惹得江惠如笑了,蝴蝶儿也笑了。

那小头看她俩笑他,却冲着江惠如说:“新媳妇新袄儿,穿得衣服没领儿。”

他这样一说,那蝴蝶儿就教训孙子:“你这个混世魔王,你少编排乱说别人吧!整天不是说这个就是说那个。”

小头却执拗地看着蝴蝶儿,带着威胁的口气,说:“你不给我买小车车,我就要这样说,你给我买不买小车车啊?”

说着,又看看江惠如,把那头淘气地一扬,象故意挑衅似的,冲着她说开了顺口溜,他说:“新媳妇,象画儿,走起路来象风儿。漂亮么,老样儿;不漂亮么,还是老样儿;看来看去就是那样儿……”

瞧瞧,这个小头,又来了。

第132节 (回记篇)

江惠如去给六月鲜送挂帘时,六月鲜正吃过午饭,坐在炕上歇息。

蔚海通从厨房里走出来,傻傻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又低低地和迎面而来的她打了一声招呼,她脑里想着事儿,随口哼了一声,却忘记他问自己什么,好象是一句问询话,唤什么山桃花,还问她吃了饭没有。

江惠如回过身来点点头。

就在此时,她看到那蔚海通高神色呆傻地又看着她,嘴里怪涎地说了一声“山桃花”就返回屋里了。

她被他的那句话吓了一跳,而他却迷迷腾腾缩头勾脑独个儿进东屋去了。

六月鲜坐在炕沿儿上,正细细地用竹签剔着牙齿。她的炕上,却躺着一个沉睡在梦乡中的男人。

男人酣声如雷,有节奏地呼气又吸气,一点也没觉有人进来。

江惠如心知肚明,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她昨天看到的那个烂毛五。

她进来,六月鲜边腾屁股边问她:“来了?坐!”

江惠如嗯了一声,在六月鲜指着的一条凳子上坐了。就忐忑不安地说:“婶子,你的门挂帘我给你修好了,你看看哪儿还不合适。你说说,我给你改。”

说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还笑了笑。

她展开了那个布挂帘。

六月鲜看着那布挂帘,先流览了一翻。

然后,六月鲜又用手细细地摩挲着那花纹和针脚。

最后,她的手放在了那三个太阳上,来回摩挲着。

她的脸上,落出了较为满意的神色。

因为,她对着那布挂帘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一句话,但是,她没有挑剔什么!

六月鲜说:“媳妇,留下吧!麻烦你了!”

好久了,她才说出这句话。

江惠如忐忑不安地又说:“婶儿,你不用客气,有毛病尽管说,”

六月鲜却把那布挂帘叠好了,随手放在柜头上不管了。

“媳妇儿,其实,你不知道,我是一个精细的人,见不得马虎。”六月鲜说。

江惠如笑笑,随和地嗯了一声。

六月鲜又说:“人和人和经历不同,命运也不同。”

她又点点头,看着那六月鲜较为安祥的一张脸,奇怪!六月鲜那天吵架时脸上飞扬跋扈的神色竟然一扫而光,她看着她,感觉似在梦里般,眼前的六月鲜竟然与那日的六月鲜截然不同!

江惠如看她脸色和缓与温和了不少,就搭腔和她说:“是啊!人就是这么回事,经历不同,命运也不同。可是,婶啊,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好象听到海通伯在叫什么山桃花,还盯着我使劲看,那眼神儿怪怕人的,山桃花到底是怎么回事?”

六月鲜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来,一阵缄默,她终于缓缓地问:“你想听么?”说这话时那六月鲜那几许安祥的语气里忽然带进了苍老。

“听着很凄惨的,那山桃花到底怎么了?她死了吗?”她不安地问那六月鲜。

六月鲜摇摇头,一张脸似乎沉甸甸地要拧出水来,但看着她一脸和气与豁达,就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说说也无妨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接着,她就又说了那天的故事……

但她给她说这个故事前,却这样申明说:“我给你讲的故事是一个以前老人们经见过的事儿——就是那个山桃花的故事。”

这时的江惠如笑笑,她的思绪也随着六月鲜那低沉哀婉的叙述,心绪远远地飞驰而去,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画面……

……

山桃花遇到三个日军,就剩最后那点事了,八路军救了她。

可是,想不到的事,却是阴错阳差,二年后,他的父亲又救回一个八路。

那天天刚蒙蒙亮,父母去山峁中的凹地点种。

山里狼多,所以,出门时,他们带着她家那条通灵性的猎狗——赛虎。

才来到地边,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枪声。

那时年月混乱,人们都在战战兢兢的动荡中劳作生活。每隔几天,日军都要进山搜捕八路。

所以,听到枪声,夫妻两人就收拾了东西,向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那是一个狼窝。

母狼连同一窝狼仔儿,都被村里猎人打死了,所以,用石头挡了那洞口。

他俩三下二下扒开了那洞口。

待要进洞时,那山桃的父亲却说:“我再看看。”

他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向他们奔来。

后面,是气喘吁吁的日军,边打边追,说:“不投降的,死啦死啦的。”

那时,山区的人,特恨那些小日本。

山桃花的父亲看那前面的人走得踉踉跄跄,模模糊糊看上去好象伤势不轻,他一瘸一拐地走着,眼看小鬼子追了过来,他胸中也是一腔义愤,于是顾不得自身安危,跑上去,一把拽住那个人,说:“老乡,跟我走,甩脱哪些***的!”

日军的吆喝声渐渐近了,骂声喊声夹杂着枪声,眼看情势危急。但那个穿灰色军装的人似乎在犹豫不决,说:“老乡,我不能连累你!”

山桃花的父亲说:“你放心,有办法。”于是山桃花父亲拍拍那条猎狗说:“赛虎,去拖住他们!把他们拖得远点……”

那猎狗却盯着他,好似犹豫。

她父亲只好又说又做了一个手势,那猎狗转过身,踏踏地小跑着,走到八路方才跑的哪儿,停了一下,象是辩认方向,后来,竟然朝着那八路刚才的方向又小跑下去了。

踏踏踏……

看着赛虎远去的模糊不清的影儿, 山桃花的父亲拖着那个灰色军装的人来到洞口,不容分说把他强推进了山洞。

他们才进了山洞,日伪们便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听听那踏踏的脚步声,再看看前面似乎有个影子,于是凶狼饿虎般大吼一声:“追!快追!”于是跟着赛虎一路追下去了……

而这时的桃花父亲,已经钻到洞里,而且,进去后,他把那个山洞又堵上了。

……

第133节 (回忆篇)

那天,真是一个黑色的日子,一个血腥的日子,一个惨绝人寰的日子。

原来,八路军第三纵队因为经常袭扰日军,日军恼羞成怒,通过明查暗访,通过一些奸细与眼线,掌握了第三纵队的的一些信息,决定出其不意,拨掉他们眼中的钉子——八路军第三纵队和他们的根据地。

日军晚上包围了这个名叫骆驼峰的小山村,干掉哨兵,把村子里百分之九十多的人都抓到了。

八路军第三纵队怎么也不会想到敌人会在夜里出其不意地攻击上来。

而且,他们睡梦中就让人家体包抄了。

日伪军三千多人啊,而他们仅仅三十几号人。

八路军猝不及防,于是,在睡梦中,第三纵队没反抗几下,就被人家一阵手榴弹和手雷炸得没有了声息。

日军少佐伊藤也亲自出动了,他恶狠狠地地站在灯火通明的打谷场上,恶狠狠地挥着军刀,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着日本话,还说:“死了死了的!”

由于汗奸出卖,第三纵队全部被日伪军包了饺子。

——第三纵队在黑夜中,伤亡惨重。

那三千日伪军啊,他们高举着火把,把第三纵队所栖息的小小院落照得灯火通明。

外面,也是铜墙铁壁般。

敌人强攻第三纵队的屋门,但怎么也进不去,敌人扒开了屋顶。

我军纵队长没指挥几下,就被人家屋顶的手榴弹炸成重伤,气息奄奄一息着,待毙。

但活着的第三纵队的队员,就悄悄组成突围队,决计突围。

因为,大家知道,落到这些日军手里,生不如死,与其受辱不如拼着一腔热血与义愤拼个鱼死网破,等到天明更是寡不敌众,那样连一点生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们寻找着最佳的突围时机。

一更、二更、三更,等敌人等得无奈又不耐,而且都恹恹欲睡时,于是,他们悄然出击突围了。

只听院子里噼噼啪啪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弹声过后。

第三纵队的队员般拼命地冲了出来。

枪弹在漆黑一团的夜里那么凄清地响着。这些八路军战士就是在漆黑一团的世界里拼命地打着,没命地冲着,身边的队员一个个倒下,倒下……

最终,他们二三个人冲了出来。

但是,敌人也追了出来。

他们跑着打着,不知不觉竟然跑散了。

天也似乎麻麻亮了。

……

话说那个跑散的八路军战士在万分危急时,被山桃花的父亲救了下来。

他身上多处受伤,浑身是血,钻到洞里就晕倒在地没了声息,他俩着急的直叫:“老乡!老乡!”

夫妻吓得大惊失声。

可那被救的八路军战士却死人般僵僵地睡在哪儿——原来,他是作伤势过重,流血又多,高度紧张一缓解,脑子里紧绷的一根弦一下松开,一阵剧痛袭来时,他痛得晕了过去。

夫妻两没见过这阵势,急得团团转,摸摸鼻息听听胸口好象还有气息。

后来,借着外面的亮光一看,还不像是死去的样儿——只是脸色蜡黄蟥黄。

女人到底怕事的,把胆胆兢兢的眼光投向丈夫,丈夫又按按那八路的脉相,翻翻他的眼皮,却果断地说:“他可能是失血过多,休克了,先包扎再说。”。”

他扯下自己的衣服,和女人给那个八路包扎起来。

但那个八路,天亮了很久仍没醒来。

万般焦急与等待中,山桃花的父亲看看昏迷不醒的战士,又看看天色,他悄悄出了洞,把他流在路上的血迹处理掉了。

山桃花的父亲处理完毕,转进洞口那个八路醒了,他闭着眼张着干裂的嘴唇说:“水水水……”

山桃花的父亲立马扶起他来,她母亲又倒了一碗水放到他的嘴边,那八路缓缓地喝了几口水。他的精神象是疲惫到极点,而后,他又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谢谢……老乡……”

那个小八路就这样从生与死的那个关卡上活了过来。

那个八路,被山桃花的父母救下后,风平浪静后,又被他父母偷偷接到家里养伤。

因为大眼睛瘸着腿,所以是在一个夜半时分被父亲偷偷换掉衣服后接到她家的,他被他父亲背着,母亲在后面打点着进屋,因为借着朦胧的灯火和快要天亮的天色,山桃花和弟弟山岭子还在睡梦中,一切都模模糊糊,只是感觉到那晚的父母神神秘秘的。

第二天清晨.山桃花惊奇地发现她家的下房住进一个承陌生的人,甚觉奇怪,待她要问父母时,父亲把她和她弟弟山岭子说:“以后,你们可要多照顾那位任大哥,他是专打小日本,为咱们老百姓出气,可别怠慢了他。”

她和弟弟稀里糊涂地点着头。

八路住倒山桃花的家里养伤,从此,他的人生改写了。

山桃花的人生也改写了。

那个被她父母救了的八路,就是山桃花惨遭日军时,救了山桃花的那个大眼睛,被同行八路军称为“小任”的那个.

当天,弟弟扶着他去方便,她与他打了一个照面,他有点诧异地看着她,而

山桃花一眼就从他嘴角的一颗小黑痣认出了他。

她愣了愣,然后又羞愧难当着尴尬地走开了,没说一句话,心里那个害怕,那个难受,那个如针一般扎着她的煎熬,那年那地点那事,一切的一切在看到这个大眼睛,所有的屈辱与灾难象叠印的画卷撞到她的心坎上,她怎得不触景生悲?她又怎能心情平静?

当然,她的出奇美丽与漂亮,还有那双灵兮兮撩人的眼睛,还有她那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悲戚使他懵懵懂懂觉着她象极了那个见过的女孩——那个一年前被小日本欺辱过的小女孩。

但是他没有问出来,也没有说出来。

那时,八路军小任已不是小战士 ,他已经是第三纵队的一个小班长了。

八路军班长小任在家养伤,山桃花那个心里是又酸涩又羞惭还欣喜。

这个小任,长得极其排扬,那魁梧的身材,大大的双皮眼,浓眉,好人牌子呢。

但看到他,山桃花有几次不由想到那场令她终身羞齿的事,她那么羞耻的一角,象一块标志着奇耻大辱的醒目牌匾,那么惊心与刺痛地辗过她的心坎,她已不是纯结的她……

唉!不提山桃花的伤心事了。

第134节 (回忆篇)

大眼睛在山桃花家中养伤,成为家里的一员,因为山桃花心里有数,他对她是有恩的,所以,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致,虽然她有那么一段鲜为人知的耻辱,使她有很深很深的自鄙感,使她难以抬头做人,但她的良心还是那么无时无刻让她怀了感恩的心去对待他,让女性的那点温沌伴随在他的左右。

山桃花拿出自己的积蓄,又向母亲要了一点钱,给八路小任做了一身很得体的衣服。

她是远近村落里有名的漂亮姑娘,又心灵手巧。

她给人用手工做衣服,做鞋袜,做鞋垫,尤其是做得那鞋垫,在附近很出名。

所以,她的手头有积蓄,因现为她有手艺。

后来,她又给他做了一双鞋和袜。

八路小任穿着她做的衣服,妥妥贴贴又排场十足,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穿这些衣服时也知道,那时,大家都穿不暖吃不饱,有件象样的衣服穿自然欢喜不尽。

后来,她用体已钱又给他做了几件白洋布衬衫——也许是感恩,也许是补偿,也许是报答,虽然大眼睛任八路只给穿过那一件破白衬衫。

但此一时彼一时,那时的她是多么羞辱难当,多么的丧魂落魄,多么的痛不欲生,多么的悲悲戚戚,而现在,即使做十件白衬衫也补偿不了他的恩情。

总之,她用所有的积蓄和心血打扮着这个土眉土眼的土八路。

不过,这个小任同志在山桃花的家里,还真得过了那么一段大山里过不上的好日子,象做了一回神仙。

他在山桃花的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山桃花和她妈都给他留着。

虽算不上锦衣玉食,但有福独享。

其实,她不仅是打扮他,她也是用小小的心愿来感激他。她嘴上不说,他也不说什么,但她那颗清澄而又感恩的心在日复一日的岁月中却是越来越明朗。

一颗热热的心,一双纤纤的手,一双流盼生媚的风眼通过看护他所有的繁琐日子,使两人的心渐渐在靠拢,而淡泊了存在骨子里那些根深蒂固的概念。

他们彼此在各自的心里生动起来,不带任何尘渣杂欲。

他渐渐贪恋上她手指上串动的繁琐,爱恋在她脸上的那些温暖。她呢,自然也爱恋上他那厚实的肩膀,那豁达大度的大手。

以后的日子,她给他洗伤口、换药,她给他端饭,给他洗衣,给他收拾屋里。

他呢,瘸着腿给她家劈柴扫院子,还教她和小弟学文化、识字。那时,老八路的那个作风,住在哪儿,给群众服务到哪儿,他都滴水不漏地能做到家。

伤好了,他还给她家种地,推磨碾谷舂米,总之,一切男人们从事的重话儿,他都插了手做。

三个月过去了,他对她熟悉起来,她也对他熟悉起来。

他对她有了感情,她也对他有了依托。

说到底,两个人有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扯不断理还乱的那种感情。

二十多岁,情窦初开,他们之间互相有了对方,但是那个爱字谁也没说出口,甚至那个喜欢谁也没说。

他俩彼此间在心里偷偷打量着对方。

而这时,被爱的气氛包裹着的两个人,正陶醉在两人编织的温情爱意中,所有的繁琐和劳作都在彼此的眼里成为一种不以为然的平常事,他忘记他是一个八路军战士,她也忘记自己曾被日军过。

十七岁的姑娘,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年龄,该凸的凸,该凹的凹,那么丰韵与诱惑,对二十五六岁的八路军小任同志来说实是一种撩挠与困惑,也是一种憧憬与神往。

他沉醉在她温温的细语中,也沉醉在她那百般柔媚的一举一动的呵护中。

他留恋她姣好的面容,他留恋她那颤颤悠悠的大,留恋她那充满诱惑的一切。

但他只是转瞬间的念头。

山桃花给他换药,说着轻声细语,说:“哥,该换绷带了。”

她轻轻地给他洗伤口,还按老中医的话,轻轻给他活动,因为他的伤口虽然一天一天痊愈着,但那关节终是僵硬了许多,大半靠按摩来缓解与恢复。

虽然,他疼得咧嘴呲牙,额上流着汗,但是,看看她,他还是不吭一声了。

有一天,他这样疼时,他不禁这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而她,看着他,却是百般爱恋都萦上心头,就象做了一个梦,命运之神把这个魁梧伟岸的男人送到她的面前。

让她在那场噩梦之后,想入非非,做起了那个超越世俗的旖旎美梦,她就穿越在那个美梦之中。

冥想的美梦之中,他胸前戴着大红花,她穿着凤帔霞冠,盖了红盖头,一阵鼓乐喧天,他俩手牵着红花彩带在结婚。

这般想着,她不由自主凑上自己的身体,抱住他:说:“哥……”

他却醒了,象针刺般逃脱而去。

几天,她都很伤心 ,她想他是嫌她那样过。

但是,她感觉他又不象。

因为,她看到他时,他局促不安地经常偷眼看她,

那时,姑娘十七八岁时早已出嫁,而她,却是高门不要,低门又不去。

都怪那场不堪回首的那事儿。

第135节 (回记篇)

这天,山桃花的父母上地去了,山领子也背着书包去上私塾了,家里只剩下他和她。

不知怎么他的头有点发烧,而且浑身上下发着热,所以,他懒懒的很长时间睡在那里没有起床。

她听不到他一点儿动静,只好在窗玻璃上敲了几下,象提醒又象安抚,他没有精神也懒得应答,但他知道她会进来,而且他也特别盼望她能够进来和自己呆一会儿。

一会儿她推门进来了,象往常一样要给他按摩。

“哥,你的伤口好点了么?革”她轻声慢语,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但只有她知道她对他那伤口的关心只是一个开头语,而更多的内心是她想和他在一起呆会儿。

他没有从临时搭建的地铺上爬起来,一抹幽暗的光使他本来较为黝黑的皮肤发着一种铜泽的光,他面对着窗明几净的窗子,面对着她,他听她这样问心里言不由衷地笑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每天特别盼望他与她这样的时刻,她给他换药按摩时,她就能与他多呆一会儿,而且,她的一举一动因了他的那份非分之想,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填枝加叶夸张成为两个依依又惜惜,惜惜又依依的倩影,虽然存在于他的梦幻中,但真实的人存在于眼前时,他脑中所有的幻想便成为一种奢望,一种急切实现的奢望。

现在的他是越来越希望把那个柔嫩的身体抱在自己怀里,要那么亲抚,那么疼爱一翻,那是他梦寐以求的。

听到她进来,他没吭声。

看他没有动静,那山桃花可急了,她走到他身边,俯来,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摸摸,说:“哥啊,你好象发烧!”

他点点头,闭上眼睛一副懒懒的样子,山桃桃看他这样,就有点着急了,她说:“我给你用凉水弄弄。”说完就走出去了。只听外面一阵稀稀簌簌响,不一会儿,她从屋里端进来一盆水来,拧开了毛巾敷在他的头上。

她把冷毛巾敷在他的额上,看着他闭着眼,就轻手轻脚地给按摩伤口,她的手柔柔的,轻轻的,按在他的关节部位又舒又痒又轻松,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哥。”她轻声问。

“没啥。”他有气无力地说。

山桃花看他那般没精神,就好奇地停下手中的按摩,仔细地打量着他。大大的眼睛,有点黝黑的皮肤,圆圆的脸,大大的嘴,那线条分明的棱角使他闭着眼睛看起来也不失那英俊与帅气。

看着看着她竟呆了,感觉他是那么的陌生了,好象一位从未遇到的一位路人,他活泼,他威武,他刚毅,她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对他有深深的好感,而且随着日子和岁月的增长,而这位路人和她从一见钟情到心心相映,竟象阔别了一世纪,在她梦里才遇到过的那位情哥。

她一时竟痴迷了很久。

这时,他感觉她不动了,也好奇地睁开了眼睛,一霎时,四目相对,那山桃花从任八路的眼里看出了一种火辣辣的情感,她躲躲闪闪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却很执拗,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他猛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又惊又惧,一对复杂而又慌张的目光扫向他,结结巴巴说:“哥,你这……为啥……”

她的话听起来那么力不从心,那么微弱,那么胆怯,而又那么底气不足。

而此刻的那大眼睛,象失去理智,又象储蓄了许久爱意在那一霎时暴雨般而下。

他的脸上满是温情与灼热的渴望,这一切的热血翻滚象束火苗在他的眼底闪烁,而且他的目光从她的脸扫向她那结果浑圆的,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她不饰粉黛的嘴上。

那种目光有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山桃花心里不由的一热,那种心动的感觉象麻舒舒的凉风,一时使她所有的心神从上到下都为之迷醉。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情深绵绵地看着他,又热切又满怀憧憬地看着他。

在一种原始的驱使下,他猛地把她揽在了怀里,而且,他急促地把嘴巴凑向她的嘴巴,不容她反抗地把那个初吻深深地印在她的嘴上。

她想挣扎,但是她感到身子发软,心里迷醉成一团,她感觉到自己穿梭在迷一样的梦境中,那里有千万年人们共唱的花好月圆,天理地枝,白头谐老,一曲不朽的爱情篇章。

一个情字,谁能躲得过,谁也能逃得开?一切情不由已,一切天随人愿,一切万事随流水,趟过爱过一个情字就是了不得!

但沉浸在爱河的山桃花在迷茫间又想象起那份心碎,那份不堪回首的一幕,那屈辱的一页,那份凄惨……不知不觉她的眼底竟然有了屈辱的泪水。

她浑身发抖,那份受伤与多种屈辱的杂绪又涌上面部表情。

“你怎么了?”他猛地停下来,小声问她,“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不是。”她低低地答,又有点不忍的复杂样子,说,:“我是脏了的,哥,那日,你记得么……”她没有说下去,而他那一刻也似乎清醒了不少。

他恍然记起了那个惨烈的一幕,那个撕心裂肺的一幕,一时所有的热度和在他身上慢慢流失开,就象当头泼了一盆水,他所有的幻想渐离他而去,终于,他什么也没有了。眼里有的只是一种难以复杂的表情。

他放开了她,无处可诉地长叹短叹了一声。

她看他那样,心里又内疚又矛盾,小心又轻声问:“哥,你计较么?”

他摇摇头。其实,他心里也是烦恼的厉害。他明知她是被那些野兽那样糟蹋过的女人,可是,他日久生出了对她的那份感情,那份奢望,那份爱恋,那份想入非非,那份隐秘与无法诉说,使他陷入一种无法自拨的境地。

是不是月下老人牵错了姻缘,让他和她要注定有第一次那尴尬的相逢?她生命的劫数里是不是也注定有一次大难,而且必须由他来救她于生不如死的痛苦深渊?

还是缘份在天,让他俩在这样的一个场合意外地第二次相逢?他必须也经历那小日本的一次剿灭大灾难,生生死死过,被人救下后又要与她这样相厮守相爱恋?

造化总是弄人。

一回一回的命运轮回里注定了他们的情缘,有缘的未必能成,有情的未必也有缘份。

第136节 (回忆篇)

日子过去几天了,那大眼睛任八路的心里似乎平静了一点,山桃花似乎也从他的言行里窥测出什么。

一段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一段生生死死的牵手,隔在她们之间的却是那段耻辱!

虽然那揪心的令人生不欲死的一幕过去了,那心伤是刻骨铭心的。

那段日子,他一直在调整着自己,尽量看到山桃花时不想那耻辱的一面。而山桃花在给他换绷带洗伤口而又按摩的时候变得胆胆兢兢,胆怯的目光时不时扫他一眼。

他看着她长叹着,似乎为那吗点缺憾。

但是,他的目光经常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一天不进他屋来,他感觉他就消沉,就失望,就做什么也没劲,心里的失落无法言表。

他还是盼望见到她的,那怕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的影子,听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但是,她竟然几天不进他屋来,而且听不到她的声音,他惆怅极了,也失意极了,一切的心绪糟糕到极点。

他惹怒了她,还是她就那么真得不理他了?

……

那天,爹妈出去领着小弟赶集去了,屋里只剩他和她。

其它,她很想去集上转转,但自从那一回那事后,她就没再出过远门,整天做着针线活也没出屋。

早上的太阳,从东方一片霞光簇拥的地方冉冉了起来,照在院子里的树梢上,籁籁的落叶中,小鸟儿在啾啁啾啁地逗留。

那时,小任同志住在下屋一个小小的茅屋里,上屋的三间屋里住着山桃花一家。

他的伤口几近痊愈了,只是辗转和做高难动作还欠缺点。

伤口好了不少,但一些后遗症却是余根未除,他的经络有点牵挂,一转就疼——还是不大对劲。

那些天山桃花每天帮他锻炼,要不,这种后遗症可能会永远留在他的身体上。

山桃花进来的时候,任八路在自己按摩——他基本都能自理了,只是觉着不能太用力。

“哥,好点了么?”她一进门就问。

那张久违的脸那么温馨,那么充满迷人的魅力,他看着那生动的一张脸竟然微微地笑了,说:“好的多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又轻轻地走上来,说:“我来吧,哥。”她走上来给他重复着过去一天一天那样的动作。

他还是不做声儿地配合着她,但是,只做完一个动作,他就不做了,他说:“我来。”

山桃花看看他自个儿按摩的起劲便不再说什么,后来象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去去就来。”说着,出去了。

山桃花端进一盆热气腾腾的水,看到他还是认真活动的样子,静静地站在一边等他。

他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看她一眼,其实,看到她,他的心里不知怎么有说不出的高兴,他只是装傻罢了。

山桃花看他那样,也是情不由已的,几天的相思,几天的渴望,都分明显在两人清澈的眸子里。站在一边的山桃花就情不由已用别有意味的目光看着他,没做声,看着他魁梧的身材,看着他那威武英俊的面孔,她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她又内疚地低着头,象欠负了债似的,还象丧失自尊般的底气不足。

阳光透过树梢照进屋里,也照在山桃花的身上。

山桃花淋浴在一片柔和的阳光里,那粉脸儿水灵灵,那媚态儿俏生生,那丹凤眼灵兮兮,那身材儿苗条条,那,颤悠悠,那嘴儿……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心里象虫子似的爬,勾起了他最原始的。

他强忍着,强忍着,用漫不经心的动作来缓解着心中的奢望。

山桃花从端来的一盆水中拧出毛巾,拿着毛巾对他说:“哥,擦把脸。”

他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她,他的眼里分明有一种怪异的光束在闪。

她有点羞怯地低下头,而这时的他,满身都被一种鼓骚着,他觉着自己出奇地热起来,热起来,而且也进行着变化,下部僵僵的很不受自己的控制,他觉着自己再忍下去就要爆炸了,神使鬼差着心里竟有了迷一般的魅力,这种魔力让他痴,让他傻,让他迷恋,让他回味,让他梦幻,让他沉醉期间久久回不过神来。一股眩晕的热浪袭上来,那种感觉里眼里只有他和山桃花,而山桃花的正喷发着迷醉的野香,在一种原始本能的驱使下,他不受自控地连人带毛巾把她抱在怀里。

而她眩晕在他的那份魁梧和英俊里,迷失在他情意绵绵的狂乱中,她感觉自己软软的,带着梦一般的感觉在转,在飞,在一点一点消失在那一页一页撩人的心动里,那份消魄,那份磁性魅力,那份情深,那份渴望都显在他的一双大手上。

他的嘴唇轻轻重重地掠过她的脸,掠过她的眉,掠过她的眼睛和鼻孔,狠劲地吻了一下她的嘴,却坏坏地笑了。

她迷茫着,不知为何他要这样,他却附在她耳边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轻轻说:“今生的,我的所有。”

天哪!他的手竟伸上她的,在那团瓷实而又的一团上面抚了一把,她要反抗,他却固执地推开她的手,喘吁吁着一团把那红肚带红扯断了。

“我想……”他呼吸重重地说着,手竟狂乱地在她身上游荡。

他情不由已,她也情不由地迷失在他的那种渴望和迷醉间,心驰神往地闭上眼——她感觉自己也迷醉也发狂了。

不知怎么她也有了涨裂的感觉,而且他的手抚弄她胸前的那团 ,使她那种感觉越来越盛,那种又痒又舒的感觉,使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

她的齐刷刷地抖了起来,那么,那么白晳,而那两颗嫣红又是那么美妙,那么的羞羞答答,那么的红红润润,象那甜甜的脆枣;它们还象土中的小蘑菇一般,从乳窝里偷偷地钻出来,欢喜地接受阳光和雨露的滋润,接受着大自然给予的空气、水和蓝天。他的每一次触摸,都使她心神都在瞬间产生迷醉的心悸,她也沉迷在他给她的柔情里。

天哪,他的手竟伸到她的下部,那可是她做为女人最宝贵的,她有点惶恐不安,可是不等她醒过神来,他就把她抱到地铺上了。

第137节 (回忆篇)

被原始的冲动鼓骚着的任八路,这时几近疯狂,他紧紧把山桃花抱在怀里,不知怎么亲怎么揉,那动作还带着原始的粗暴和慌乱。

他急速地剥着她的衣服,他的嘴随意地吻在她的脸上和身上,痒痒的,舒舒的,爽爽的,带着一股诱惑与迷人的狂乱。奇怪,他的眼睛不知为何也红红的,眼眸里面的那灼人的光亮在闪,在闪,它们扫过她的颈部,扫过那浑圆满的,闪过那么玲珑微突的小腹。

不知出于感恩还是出于冲动,他那野性勃勃的样子感染了她,她也回过头吻他,把自己的身子更紧地贴近她,放下了所的有的矫情和伪饰。

奇怪,他的手在她身上漫无所目的地游动着,她身体里竟产生一种渴望,一种要怎么样燃烧与融合的渴望,可是她又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行动来实现,总之,她渴望进入他的身体,就象他渴望一样。

他喘着气,她也喘着气,她知道那要发生什么。

她贴紧了他,身体肆意地放松下来,她的手竟缓缓地抬起来摸了摸他的脸,而且,她的手不由自主又缓缓地移了下去,替他解开了纽扣,一粒一粒,她用手轻抚着他发达的胸肌,然后,她的手抚在他的伤口上,想着他的奔波,想着闯过的枪林弹雨,想着他的出生入生,想着他这么活不来的不易和艰辛,要不是她父母的帮忙,或许这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已经不复在人世了!可是他是幸运的,他有幸被命运安排到这儿,这个活灵活现的人终究逃脱开了那恶运,撞入她的世界。或许,将来……,想到以后无以穷尽的这样日子和这样的命运等着她,她的眼里不知怎么有了悲戚的神色。

他似乎看透了她的心,用嘴咬了一下她的耳坠,轻轻说:“不哭,山桃,不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他用舌头舔去她脸上的泪水,说:“不哭。”

他的手伸到那个隐秘的地带,她受惊地打了一哆嗦,她知道那最终的结果意味着什么,但看看他那情意绵绵的样子,似乎心里还是不忍,于是放弃了阻挡的念头,心有余悸又小心地问他,说:“哥,做那事疼么?”

他知道她为什么问出这样的话来,身子僵僵地停在空中,想起多日的思念,想起多日的渴望,他摇摇头,尽量把耻辱的一面统统忘掉,他不必总是记着她的过去啊。他附在她耳边柔柔地安慰她说:“山桃花,我会小心的。”

缠缠绵绵中所有的上衣被丢到一边,裤子被丢到一边,那个红肚兜也被解下来丢到一边。

现在,只剩下两个光着身子,紧抱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

两个相恋着又情深意重的男人和女人……

那般疯狂又那般恩爱。

因为初次,他没有经验,她也没经验,他进进退退几次都未果,因为他的每一次深入都使她疼得张大了嘴巴,他只好空怀那满腔的热望把上满子弹的枪膛又回收回去,好半天他都欲罢不忍。

看她那样紧张成一团的模样,于是他开始吻她的眉毛,吻她的嘴,吻她的脖颈,然后,顺着她的雪白身体一直吻到她的,看她身形放松下来,而且有湿润的东西从身体里沁了出来,于是他轻抚着她,象婴儿般那样疼爱地轻涌着她,贴着她的身体,乘她神经松驰的一瞬间,他出其不意地用力一挺,他完完全全进入了她的身体。

她大叫一声,一副痛得不堪忍受的样子,他却用舌头堵住了她的口,她的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她泪眼娑娑地捶了他一拳,他爬在她身上嘿嘿地略带傻气地笑了,看她稍缓,他就开始在她身上一起一落抽动……

……

那天她把她隐藏的处女地给了他,他得到了一个女人的所有。

他惊喜,他疯狂,他贪婪地享受着女人给他的所有。

他做了她的男人,她做了他的女人。

两人的那种事,因生疏到熟悉,有熟悉到喜欢,所有日子隐藏在心底的那点情份和,此时此刻如电光雷闪般燃烧起来,两人缠绵悱恻好久竟也不厌。

其实,从他和她行那之事时,就注定着什么。

好象是冥冥之中上帝有意行那种恶作剧,又好象古时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要罚。

于是,一场不幸的特别恋情也开始了。

这种恋情缠绵悱恻,缠绕他俩的整个人生,至死至终。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

恋爱了,这种情感缠绕一生,即使有什么过错,这种过错也会在另一方眼中变得可爱起来,被宽容,被理解,被包容。

把两个不相爱的人,没感情的人掇合到一块儿,或者拗着性儿了,不对脾性了,或者貌合神离了,心里便不能互相容忍。两人又会变成剑或刀,互相撕杀着双方的与精神,即使好好的事儿,在另一方的眼里也是那可恶的战争导火线。不言而喻,他们只能涌有同床异梦的情感和生活。

他俩就这样清清醒醒而又糊糊涂涂地沉醉在儿女私情里,他俩梦里才有的事,心中隐藏的事。命运之神让他俩在这个特别的环境中成为一种现实。

而这种现实在彼此的心里又是那么刻骨铭心。

山桃花那时,对八路小任心里充满的都是感激和柔情。

他告诉她,他叫任大鹏。

他是狼村的人,村里有 条狼河,狼河得天独厚的位置,常年不息地流着。

他还说,是日本人的铁蹄与枪声让他念不进书,他只给父母丢下一封信就走了,跟着几个才上私塾的同学一起去了延安,而后,又辗转到这儿,至今,父母都不知他去了哪里,他也不知父母的身体是否安康。

那年,他才十五岁。

十五岁啊,花季的年龄,他就这么出来了。

第138节 (回忆篇)

八路小任的伤口好得越快,山桃花就越担心。

她担心他会象一只鸟儿,看到天晴的日子就飞了。

她家,只不过是他暂时栖憩的地方,因为,头上的天阴霉着。

她还担心他将来会不会要她,因为,他跟读书人多少能扯上一点边儿。

山桃花帮着他按摩与运动,雨她问他:“哥,你们庄子里美不美?”

八路小任告诉她:“我家在狼村,离这儿有一百多里呢!那田野、那狼河、那村庄,美极了!”

她听了,想想,说:“那你们那么美的村庄,为什么叫狼村呢?真可怕!”

八路小任看她吓得脸色都变了,小声说:“有什么可怕的?那狼村虽然狼多了点,但还是没有小日本可恶。将来,等我们把小日本赶走,全国都解放,人们都过上好日,我就来接你做媳妇儿。”他告诉她说。

“我们回村,种一片地,然后,就养鸡、养牛,生孩子,你就给我生那么多孩子。”他悄悄俯着她耳根说。

她害羞了,忸怩着使劲捶了他一拳,他疼得哎呀着叫唤起来。

她吓了一跳,又赶紧看那伤口。

她一下又被他搂到炕上。

满屋里,都是他和她的喘息声。

他和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这样偷吃那禁果了。

其实,他和她一点也不会知道,那么偷吃禁果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任大鹏伤好后,要归队了,他穿着她给他做的粗布衣服,他来告她归队的事。

山桃花愣了一下,有点不舍地说:“那你不能不走吗?”

任大鹏说:“还是那句话,等俺打完鬼子,全国解放了,俺就来接你。”

山桃花伤心地低下头,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任大鹏看看她那样子,以为她耐不住岁月蹉跎与煎熬,就说:“桃花,其实,俺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就象那天骆驼峰突围的事,俺们被敌人包围了,死了那么多人,突围时,眼看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倒下去,还要拿着枪跟敌人拚下去。那天,听外面的人说,骆驼峰被日伪军血洗,全村二百人都遇难,活着的也就是我们几个人。”

山桃花听了吓了一哆嗦,怕他丢了似的抱住他。

任大鹏却说:“傻妹!这么胆儿小。要革命,哪有不牺牲?成功是由许多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你不跟小日本斗,他们会乖乖走出中国?”

山桃花问他:“那俺这么办?”

这下,轮到任大鹏发愣了,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后来,他又说:“其实,也是俺的错,可俺就是喜欢你么!俺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你想等就等,不想等就……重新嫁人。”

山桃花哭了起来,恳求他说:“你能留下来吗?”

任大鹏说:“组织上有纪律,不走不行。俺和你,其实,俺就犯错误了,都是俺的错。以后,可不能再犯了。”

山桃花只好和他边走边说,给他送行。

他和她就这样来到村外,她越送他心里越是不忍。已经走得离村庄很远了,他终于站住了。

那背后的村庄远远看去,只看到那空中黑鸦鸦的一片树影,它们林立着,丫杈于冒着青炊的天空,树枝间,好象一群雀儿在盘旋,叽叽喳喳叫着,闹着,而后又冲向云边去了。

那而村庄,只能听见那隐隐约约的一两声鸡鸣与狗吠,象佝偻着又苍老的老人,那么不显眼,而又让人依恋。

她递给他一个装干粮的背包,又给他一个装水的皮囊,说:“你饿了,就吃干粮,路上,可要小心了,可要注意日伪军。”

任大鹏答应一声,说:“知道了。”

不知怎么,她感觉特别酸楚。

忽然,她上前抱着他,她又哭了:这个从日军手里救过她命的人,这个和小日本拼命的人,给过她生活的希望和快乐的人,从今天起就要彻底离开她了。

他心里也是万般不舍。

他的鼻子抽动了几下,眼里湿润湿润的,但终久没有落下泪来。

她说:“我等你!”

“等打走小日本,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再说。”他说。

他们终于挥手告别了。

他走了一段路程后,看着她呆呆站着,转过手向她挥手,一直到他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点,最后没了,她才失落地回过头来。

任大鹏就这样踏上新的征程。

第139节 (回忆篇)

任大鹏走后没有几天,媒婆就找山桃花的父母,给山桃花说了很多主家。

这些主家有做小买卖的手艺人,有干私垫的先生,还有做绸缎生艺的大富人家。

山桃花的父母笑容满面,很殷勤地迎接着媒婆。

山桃花却是冷冷得懒散样。

她对父母说:“你们急什么坐嘛!我不嫁!”

父母知道她对八路有情,八路也对她有意,但人家八路要打小日本,说走就走,谁也拦不住,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几天,山桃花感觉身子不舒服,浑身涨得难受。

胃部涨得难爱,身子也慵慵懒懒。

她的肚子也在发生着变化。

媒婆又来了,她没好气地,说:“跑什么跑!你?我不嫁!我不嫁就是不嫁!”

父母却对媒婆好言好语热情:“她婶子,你看我家的闺女,别见怪!什么事,也是我们先说了算。”

她父母没拒绝,一个又一个上门给她找的那些主儿,她父母还说:“挑一个。”。

拖到五个月后,她感觉肚子里有东西在鼓动。

她想可能那样了,却没有一点慌恐不安的意思。

七个月时,她的肚子突然大起来,一媒婆一看,吓得不敢登门了。

她父母却急了起来。

她父母预感到的不幸事终于发生了。

她父母在窃窃私语。

而后,她的母亲凑上那张苍老的脸,问她:“那个八路的?”

事到如今,她只能点头。

她父母大叫她傻,八路打仗千里万里,回不来你可怎办?

山桃花说:“我就等他,他如果死了,我再……”

她父母说:“不行,你那样空等日子,空等日子等于等死,错过一辈子,不行……”

“我就等任大鹏!”她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她的话才说完,母亲就和她较上劲了:“不行!”

山桃花绝食,山桃花闭门不出,山桃花又哭又笑疯了一样。

她母亲却软不下心来,她劝山桃花:“桃花,那个八路,我看就算了吧!我们何尝不喜欢这个小伙子呢!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等到那远水还没喝到,我们就渴死了。”

山桃花不理她妈,他妈却又说:“人呢,活一辈子就象那开得花儿,一个春秋一辈子,花开时,就得乘花季时……”

她父母急得团团转,去求媒婆。

媒婆又到了她家,说:“人家有钱有势的人家,肯定是不行了。普通人家知道内情后,山桃花嫁过去要活受罪,说不定还要被休了。我再想想看,那里还有合适的主儿,给山桃花说一个。”

山桃花说:“有狼村的吗?我要嫁到狼村去!”

媒婆说:“没有,但我有一个亲戚在狼村,我问问她去。”

她父母听媒婆这样说,焦急的脸上有了喜气和希望,但父母的言行,深深地刺伤了她。

几天后,那媒婆喜滋滋地说:“她婶子,有了,有了,狼村有个主儿,好主儿呢,过去就当家作主……”

“我看那个光棍,怪老实的,我看只有他合适桃花了。”

父亲有点提着心看看山桃花,又提着心看看老婆,担心地问媒婆:“那男人,是不是有什么缺陷吧?”

媒婆说:“哪里呢?好着呢!有力气呢!他一晌能收二晌地,一顿能吃二大碗。还有,他勤快着呢,做了自家的田,忙里偷闲还要打短工。”

她说着,拿着主家的那份聘礼,说:“山桃姑娘好福气,到了这个家可饿不着她,那家里很会过日子呢!”

那一份厚礼放在炕上,多少诱惑着父母,虽然她父母并不怎么爱财。

当然,那厚礼里面有衣饰穿戴,还有钱。

当然,这个媒婆隐瞒了许多事:光棍有个不死不活的老娘,而且凶狠着。那个光棍,其实快能做她爹了。

还有,那个光棍是因为实在娶不到媳妇,才要她这个带仔的媳妇。

还有,那个光棍也是有过一段情孽的日子,心里受过伤的,而他又是变态的。

还有,这个光棍其实是老实过头的那种,但光棍也会镇压她,象用锄头镇压他脚下的土地。

还有,这个光棍也是不甘寂寞,他形同蹂躏似的要她,要她母鸡下蛋似的一口气生娃,生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还有,那个光棍的家穷得叮当响,而那个光棍汉却满不在乎。

日出而做,日薄西山而回,长年累月与土坷垃打交道,却象吸了瘾。

他长年在地里作务庄稼,却始终不 悔、不叫苦、没怨言,就象那断垣残壁的城墙,虽然衰败却顽固不化又坚硬。

还有那光棍不顺心了,会变得更加变态,打老婆,下赌馆,而且赌瘾还很大,就那样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还会色厉内茬,也会寻花问柳的!

还有……

这儿就不说了。

第140节 (回忆篇)

那悠扬的唢呐是那么的凄清,一声一声,如泣如诉。

那蓝天白云,那山高水长,那草绿莺飞,那风花雪月,一切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挂上凄惨的影儿,失去了颜色。

山桃花想死,她乘人不备跑到离家老远的山脊上,伤心地看着这一切,伤心地哭着:“任大鹏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那山大山的呜咽.

正当她茫然地在山头徘徊着包,流着泪时,父亲和小弟,还有年高持重的老族长赶到了。

父亲那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弟弟已经哭着求她了:“姐,姐啊!你可不要死啊!我想你!”

老族长也着急地说:“山桃,你可要想开点,不要干那傻事!”

父亲只叫了一声:“山桃……”就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错愕间,他们一涌而上,把她强拉带扯又弄回家中。

那悠扬的唢呐是那么的凄清,吹吹打打中,那迎亲的队伍就这么上了一条去夫君家的路,那条漫长的路。

然而,令山桃花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这一去,竟然和全家成了诀别。

因为,那个村庄没被日军剿匪灭尽,半年多后,却挨上**的空袭。**的飞机从天上屙着水桶似的流弹,从她们村的上空一过,就遍地开花。

在一次空袭中,她们一家竟被天上掉下的大流弹击中,全家人死在战乱了。

很多事儿就这么蹊跷。

山桃花带着那七、八个月的身孕嫁到狼村,日子并不象她和父母想象的那么简单。

婆婆看上她,丈夫娶她,原因只有一个,她能生孩子。

但对她这个带着身孕的媳妇,还是带着轻薄与藐视——没结婚就勾引男人,肚大了却找不到男人,真是凤骚的女人!

洞房花烛那天,她男人喝得酩酊大醉,所以她在惊恐不安中看着烂醉如泥的男人,过了一个较为平安的洞房花烛。

第二天,她男人老光棍拽着她来见婆婆,那婆婆病病歪歪躺在床上。

山桃花进门就跟着老光棍跪在哪儿。

老光棍说:“向母亲请安。”

山桃花也赶紧说:“向婆婆问好。”

那婆婆却没应声,只是阴阴地看着她。,那眼光象一台挑剔的筛谷机,从上到下在她身上筛来筛去,最后又停留在她突起的肚子上。

她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既然有了孩子,我们家又把你娶进家门。但我们家中的规矩还是要的。以后,要相夫教子,做好你一个本份女人该做的事。”

山桃花没做声,老光棍就拉拉她催促,说:“快说啊,快谢地母亲。”

山桃花半天不做声,老光棍又扯了她一下,她只好说:“说的是呢!”

可那老光棍回到屋里,却要搂着她那个。

她抗拒着,躲避着,紧紧地护住了肚子。

他看她那样,心里就不是味儿了,变了脸色道:“你还晓得那样么?早知道一点儿羞耻,你还会偷了汉子弄大肚子么?”

他的一句话,把她所有的幻想都砸烂了。

她咬了嘴唇,一副受了屈辱的样子。

男人便拧了她的下巴,说:“你说,那个人是谁?是小日本?还是那个相好?”

她没吭声。

男人却一把把她按在炕头上,说:“我要让小日本去死!”

山桃花急了,说:“哥!不是!不是!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你放开我!”她被他勒得气喘吁吁。

男人听她这样说,放开她,说:“我最恨小日本。如果是小日本,干脆生了送人。”

她没有做声。

男人却又说:“日本人,***子,杀了我的父亲和我哥哥,抢走我的人,我跟他们不共戴天,他祖宗!”

山桃花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还是没做声,待那男人走出去了,山桃花却捂着肚子,凄凄楚楚想起那一去不知音信的任大鹏,心里惨呼:任大鹏啊,你在那儿啊?我该怎么办呢?任大鹏!你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给我捎过一个,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山桃花在婆家忍辱负重,因为她有个凶神恶煞的婆婆。

虽然都是受苦人家,那婆婆却又刁钻又挑剔。

她每天伺候着全家,给他们做饭,洗衣,砍柴、舂米。

按他家的规矩,山桃花必须把家里好吃的东西先让给男人吃,然后,再让给婆婆吃,最后,才轮到她自己,而且吃什么也是这个规矩。

可山桃花肚子里有孩子,她饿啊!于是,她不免多吃一点。

于是,那婆婆便挑剔教训她,嫌她不会伺候人,嫌她粗手粗脚,嫌她不懂规矩,嫌她败兴。

说来说去又筛东西般筛选着看她的肚子。

她知道婆婆还是嫌她的那个肚子。

在婆婆的挑剔下,山桃花和婆婆吵过几次架,每次都以山桃花失败为终结。

因为,那个老光棍,每次吵架时,他抓住她,不问什么缘故便往死里打她。

而且,老光棍似乎对弄大她肚子的那个人特感兴趣。

他问:“那个人是谁呢?”

她说:“我不会告诉你!!”

老光棍说:“不行!现在就说。”

说着,把她摁在炕上,又要干那个种田耕地的勾当。

她惶恐地拒绝:“这不行!”

而那老光棍,浑身的正在燃烧,无论她怎么哀求,他都无动于衷。

他剥光了她,又那么迫不待地在她身上整她。

她又哭又叫,受折磨时,她熬煎般的那个夜晚特别凄凉。

因为动了胎气,山桃花的肚子疼了起来,越来越疼,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不停地哭着,哭着。那婆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很是威严地坐在一边,说:“生下孩子送人吧!这个孩子不足月,难养呢!”

第二天下午,她在屈辱中生下一个儿子。

那个婴儿不足九个月,生下来时,还不会哭,也不会吃奶。

要想养活他,可要吃点苦头。

婆婆还是那个冷冰冰的脸儿,不理不看,要送人。

山桃儿拼了命抱着孩子,哭着喊说:“妈 ,我要,我要,要不,我也不活了!”

“那好,你这样,我可不管你了。”婆婆丢下一句话下走了。

山桃花看老光棍和婆婆都不理这个孩子,只好把米熬成浓汤,一点一点地用嘴对着那张小嘴喂他。

也是该那个小家伙命不该绝,一个月后,他竟然没有死,还学会了吃奶。

能吃,那个孩子便有了生存的力量。

第141节(回忆篇)

这天,老光棍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屋中,他说:“任财主家的少爷回来了,老爷请他们几个帮工的吃酒。 任少爷好人牌子,把那个任财主高兴坏了,所以请他们吃了青蒸玉翅、红烧小乳猪、王八鲜鱼等,鸡鸭鱼肉堆了满满一桌,那个过瘾!任财主一高兴,还把他藏了几年的汾酒王也拿了出来,那个有钱啊——。”

他说着打着饱嗝,来到山桃花的面前,轻佻而又不屑地捏着山桃花的下巴,醉意朦胧又舌头打结地说:“今天啊,我……我是吃尽了……好酒好肉,那个好肉……感觉是舒服多了,但人肉……我还……我还没吃呢,山桃花,你说,我该不该吃人肉?”

山桃花把他的手拨拉了,也不理他,兀自拿起一双鞋底来纳。

老光棍却乘着醉意从外面搂住了她,把臭哄哄的嘴巴拱在她的嘴上,脸上,强行求欢,还得意洋洋地说:“我还没见过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呢!我买了你,你就象我……用得一头,我怎么想用……就怎么用,这牲口么,要永远……听那主人的使唤。”

他这样轻佻地说着时,山桃围花不满了,山桃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滚滚滚,你给我滚得远点。”

老光棍脸上一副醉意鄙夷的神色,说:“滚?这是我……的家,我想怎样就怎样,山桃花,你现在可得给我……听……听明白了,你这个女人啊,是那……草根……草根一个,什么都不……不顶事,说你一头牲口已经够……抬举你的了,你啊,连屁……一根屁也不是。”

老光棍说着,步态蹒跚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把那根手指头晃晃,又意识到不对头,把那一根手指头,伸到自己的面前,自言自语说:“咦?怎么……怎么回事?刚才还是一根……一根,怎么变出这么……多来了?……”

山桃花看他这样醉得稀里糊涂就转身要走,可是她才转身,那老光棍却一把抓住了她,一脸轻浮又放荡地说:“我买的牲口……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山桃花,你难道也不理我了?”

山桃花回过头来,眼睛里满是愤恨的神色,她气得浑身地打起颤抖来,最终,她站定了,但看着老光棍那荡而又猥琐的神色,又一字一句说:“老光棍,我不叫山桃花,你以后不要叫我山桃花!你要用牲口,寻你的山桃花去!”

她这么一说,把那半醉半醒的老光棍一推,老光棍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老光棍恼羞成怒了,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蛮力,他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一下揽在怀里,说:“老子的牲口,老子想用就用。”

说着,硬生生扛起她,要把她掼到炕头强行做那事——老光棍的身体象牛一样,每天都要那么做贱与做弄山桃花,山桃花本来就不喜欢和他同床共枕,受他那般蹂躏更是极不情愿,象受刑罚。

所以老光棍又要做那耕田种地的勾当时,山桃花除了抗拒还是抗拒——本来,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大眼睛八路,极不情愿和老光棍做那回事。可那老光棍啥事都不晓,还经常折磨她,那样,她就越加不堪忍受,就越加反抗。

“你放开我!你这恶棍!你这流氓!”山桃花在老光棍的背上又捶又打,声嘶力竭地喊,但鞋底掉了,针和线也掉了,那光棍却不为所动。

老光棍又打了一个饱嗝,说:“山桃花,你这个……牲口养的,你敢骂我流……流氓么?我今天就流氓给……给你看……”

老光棍不肯罢休地把她往炕头一掼,一个饿虎扑食就向她压下来。山桃花对老光棍厌恶到极点,也是急了,猛地拿起手中的锥子朝着那老光棍的胳膊就扎了下去。

老光棍受痛,啊呀一下捂住了胳膊,看清山桃花手里的锥子里,那酒意也醒了,一种求生的本能使他象疯了似夺山桃花手中的锥子。

两人混战在一起,终于,老光棍强行夺去了锥子,他心里愤恨着,嘴里骂着,把锥子狠狠地扔到了炕角,几个巴掌甩到山桃花的脸上:“你这个,牲口样的,看我不整你你!”

山桃花的嘴角沁出了殷红的鲜血,一点一滴地随着老光棍的巴掌声流了下来,不一会儿,山桃花的脸肿了,眉宇间也是乌青一片,她在老光棍的身子底下低低地哭着。

“反了你了!”老光棍这样说着,那山桃花一口痰吐到老光棍的脸上:“你这下流的东西,想用牲口找你的山桃花去!”

老光棍咬牙切齿又甩了她几个耳光,恼恨恨地说:“你这偷汉的婆娘,你再使性儿,我打死你。”

老光棍说着,无耻地剥开了山桃花的衣服,伸出那变形的爪子似的手,把压在身下的山桃花一阵蹂躏。

山桃花受到欺辱,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无可遏制而又悲伤的眼泪,但一点也唤不回那老光棍的良知。

第142节 (回忆篇)

其实,山桃花哪里知道,自从她嫁给老光棍的那日起,就注定她这一辈子不会幸福。

因为老光棍有过一段情孽,被他称为山桃花的那个女人曾是他和她私定终身的,只因一场意外,那山桃花被小日本抢走了。

有人私下悄悄说,老光棍的被小日本糟蹋后弄死了,尸体被抛弃在荒郊野外。

也有人悄悄说,老光棍的被逼当了慰安妇,专伺候小日本那样。

众说纷纭,而各种小道消息加又使那老光棍的神经受了刺激,又是因为思念过度,把一个好好的人变得痴傻又变态——在他心中,他认为那山桃花背叛了他,她不要他了。

朦胧的意识中,他感觉到山桃花没死,山桃花肯定被囚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只是不能和人见面,但她还活着,他一直认为是这样。

所以,他娶了新媳妇后,他的意识也是模糊的,他经常在出口之时把新娶来的媳妇叫山桃花。

老光棍在山桃花身上行完那勾当,虽然山桃花泪水滂沱,虽然山桃花凄楚呜咽,但老光棍终于行完了他的乐事,于是放下所有的戒备与神经,摇摇晃晃站起来,丢下凄凄惨惨的山桃花,摇摇晃晃着爬到炕头上独自睡去了。

山桃花边哭边弄着自己被撕烂的衣服,她慢慢地蹭到墙角,畏畏怯怯地拿起那锥子朝着老光棍走过来,看着老光棍那丑恶的睡相,她慢慢地举起了锥子……

这时,却听“哇哇——”一声,原来是明生睡了。

听到孩子那凄凄的哭声,她的脸上显出痛苦而复杂的表神,那眼神由疯狂变为痛恨,又由痛恨变为苦恼。

她叹了一口气,目光迷茫地望着明生,慢慢地向孩子蹭了过去。

恕不知,以后还有多少这样的日子等着她,她的前头是一个无尽的苦难深渊。

……

话说,那能当山桃花父亲的老光棍娶了山桃花后,虽然年近四十,但他确实有一把好力。他家有二亩薄田,那可够得一家勉强糊口,但老光棍很利索地做完自己家的,就给别人打工挣钱。

他好象是一台永不疲倦机器,做完外面的,还不忘家里的。每天晚上,都要缠着桃花找乐子,做那事,差不多天天如此。

当然,那老桃棍也赌钱,还有,赢了钱后他也会象其它一样,背着自己的老婆去逛窑子找女人。

老光棍每日晚上要行那种田耕地的勾当,山桃花却极其厌恶他。

山桃花经常躲避他,象鬼似的躲着他,但还能躲到哪儿去?

他经常又拧又掐她的,高兴了就亲一口,不高兴了又咬一口,她疼痛难忍,她觉着和他做那事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他那般,使她想起那的感觉。

那段日子,她恨不得杀了他才好。

那老光棍却说:“我要耕田种地咧,不种不行……”

于是,他两便三日一吵二日一闹地开始打架了。

每逢这时,那个瘫在床上,又不得要山桃儿伺候她的那个婆婆就气急地骂:“娶媳妇,娶回一尊凶神,要规矩没规矩,要多馋有多馋,真是羞辱先人了!”

但她这样骂山桃花时,山桃花也反唇相讥回骂她,她经常骂婆婆的一句是:“官奶奶,你怎么躺在炕上不做官了?县里正缺你这样的能人啊?不要屈了你,把那点威风只往家里撒。”

那婆婆躺在床上气得喘呼呼的,骂:“一个扫帚星,丧门星,死了才好。都怪我们家当初心善,娶了你这个大肚子的婆娘,你死了才好!”

山桃花一点也口不饶人地骂她:“临到死了还咬人一口?你闭上嘴吧!谁死谁活,闫王爷还没通知呢?你诅咒什么!你就不怕自个儿诅咒了自个儿?”

那婆婆躺在炕上咳嗽几声,谁也不说话了。

但婆婆躺在炕上,山桃花每天端水喂饭送屎送尿,

但她俩似乎永远没有多余的话。

又过了一段日子,老光棍家里发生了变故。

她婆婆死了,说不清什么原因,在一个早上,这个病病歪歪的婆婆病了二个月离开了人世。

老光棍呜呜哭得象一个小孩子,山桃花站在婆婆的棺木门又麻木又迷茫,她竟没有一滴眼泪。

甚至,她心里这样幸庆:以后,她的折磨会少点。

老光棍的生活圈地似乎只有三个:整地、打工和整她。

白天,他凭着一身好力,把地里的禾苗弄来弄去。

赶完地里的活,他就给哪些忙不过来的人帮忙挣钱,很多时候都是给任财主家打工。

他夜里整她,她不乐意,于是,两人经常闹架。

但有一天,他喝得酒醉醺天地跑回来,说:“任财主家的少爷到底娶媳妇了!好俊的一个媳妇。任财主家那排场,那场面,啧啧!好多名流都来了。”

她不爱理他,只是抱了那一岁的明生,拨弄着那拨拉拉,说:“明生,来,妈教你,这是青蛙,这是鸡……”

老光棍看她那样,感觉有点脸面放不住,自己的女儿竟也不把他放在心头,于是,不满地说:“我和你说话呢?”

山桃花看他一眼,说:“你爱说不说。”

说着,要抱了明生要走。

老光棍悻悻的,他要抱明生,明生却怯怯地躲到山桃花的后面,久久不出来。

于是,老光棍掏出喜糖,说:“来,明生,爹爹抱你……”

明生看他那样,怯怯地走过去。

老光棍对山桃花瞪了一眼,说:“还不快给沏一杯茶来?”

山桃花走出去了,那老光棍和小明生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

第143节(回忆篇)

这夜,山桃花又为那事和老光棍纠缠着闹了起来。

原因是老光棍睡前呵声连连,没来及行那事就睡了,后半夜,他睡醒了,又想那事了。

说动就动,他搬过山桃花就爬了上去。

睡梦中的山桃花感觉老光棍又要行那耕田种地的勾当,她拚命反抗,于是,一个要那样,一个又不让那个,老光棍死缠烂打,结果,老光棍的脸上就挂了彩——被女人把脸撕扯破了。

老光棍用手一抹脸上,觉着革湿漉漉的,又觉火辣辣的疼,一时恼羞成怒,发火了,说:“你这婆娘,真是给脸不要脸,欠打!”

说着,又拧过山桃花的身子要那样。

山桃花不干,她咬他,于是,他挥起手来,噼噼叭叭一阵狠揍,把明生也惊醒了。

明生哭着喊娘,山桃花也哭着喊娘,于是,老光棍的那点种田耕地勾当,象一盆凉水,撒在地上就没了。

“啥婆娘,做点男人们的事都不让,你那个肚子是怎么大起来了?到了我这儿就装正经。”

山桃花哭着说:“我就不愿意和你做那事,你打死我算了!”

老光棍气得牙根痒痒:“真是一个!”

山桃花一个枕头抛过来:“老光棍,你这不要脸的,你睡醒了,是吧?你就要这样折腾人吗?”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老光棍觉着无聊。

最起码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再这样无休无止地争吵下去是无聊。

于是说:“闭上你的鸟嘴,睡觉!睡觉!”

山桃花心怀怨恨地喃喃着:“你这个家,真是一个活人墓!老的死了,以为能活着少受气,不料,又拾出你一个驴养的杂种。”

老光棍听着女人的叨唠,没有了原先吵架的。他本想着做那事儿,不料,又遭来女人的一顿反抗和臭骂,心里自是没有了原有的底气。

在他心里,女人就象那家养得狗狗猫猫,喂养在家,只要有吃的就能养肥,有吃的就能团团跟着他转。

他高兴了,拍拍它,逗弄它,喂点吃食;不高兴了,一把掌把它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但它还得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娘。

他相信有奶便是娘,所以,他把女人养在家里,为的就是方便自己,对起祖宗。

所以,他象猫猫狗狗养着她时,她就担负了猫猫狗狗的重任,象猫猫狗狗般生猫生狗,而且,还要肩挑风雨把他们都养大。

老光棍吵过打过了,很快放下心里所有的心事,转过身子渐渐睡去。

而山桃花却再也睡不着,她辗转反侧着,独个儿渡过一个凄清的夜。

老光棍却也绝不放过她。

第二天,那个他们院子里住着的大妈,也就是老光棍的伯母在院门外看到老光棍进来了,就直着眼看他,后来,看着他脸上的累累伤痕问他:“赖子,你和你媳妇昨夜闹架了?”

老光棍想想伯母也不是外人,就把心里的话和昨夜的事都说了,他说:“大妈,还不是那个事儿?昨夜,又不让动她。她能怀上别人的仔儿,却不让我碰她。”

老光棍气渣渣的样儿,那伯母却诡秘地笑了,说:“你着急啥呢,什么也得慢慢来。女人么,最主要的是耐心,你肯定是毛手毛脚了。”

老光棍说:“别人不养她,她还给别人生孩子,我养着她,她倒不让我碰她,真是一个。”

说着,把夜里的事和盘托出,他怎么爬上去,山桃又怎样抗拒,把他活活撵下来,怎么打了架都说了,还说:“她就是要这样!我娶媳妇是要她生仔,可不是要她来做姑奶奶,怀不上我的仔儿我心急,我已经三十五岁了,没有个传帮带的小子,我可着急。”

那大妈说:“是了,没有一个儿子,谁心里也没底。你要知道暖她的心,要她心甘情愿为你生儿子才行。”

老光棍说:“她那性儿,不可能。怀这个孩子时,我好长时间都没碰她,自己有什么都憋着,可是生完了孩子,她也不让我碰她。”

大母说:“听说,那个孩子还是你弄下来的?”

老光棍说:“那会儿我忍不住嘛!我要她给我也生儿子,结果,动胎气了。”

他伯母却小声骂他:“那样可危险了!那肚子里是小孩,也不是什么牲畜,想让它生下来就生下来?那是做梦!以后,可别再做那傻事了。”

老光棍这样和大伯母说着,却被出去解手的山桃花听到了,山桃花没吭声,那弯弯的眉毛却拧成一股蛋,一时,横眉竖目怒目而视。

老光棍昨夜没有讨到一点好处,憋了一肚子火,出去散散心,做做地也就没事了。可他却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就是夜里夫妻两做的那点事,让山桃花听了,她咬牙切齿,对他更是愤恨不已。

后来,老光棍对她的态度渐渐有了转机,那是她怀了他的仔儿。

每到晚上,老光棍把碗一摞,看她做完活计,就催她早睡。

老光棍的心思她实在了如指掌,他是要她和他做那个。

老光棍缠着她日夜苦耕,不达目的不罢休。

终于,她又有了,她呕吐的一塌糊涂,上气不接下气。他知道了,高兴得什么似的,晓得给她递过一碗水涮口,说:“少干点活儿。”他还放宽了对她的围追堵截。

晚上,他做那事晓得小心了,也不怎么缠她了,很小心。

于是,她开始又做一些事:做鞋垫、做鞋袜,把一些旧衣服改来改去。

这时的她有点放松,但也有一点凄楚。

明生越大,那长相越像一个人,就是那年的任大鹏。

第144节(回忆篇)

山桃花遇到任大鹏纯属偶然的机会,要不,她还一直蒙在鼓里。

再次遇到任大鹏,她的心里打开了一扇窗户,一扇渴望已久的窗户,于是,她推开了那扇窗户,进入一个无法自拨的境地。

那是元宵节那天,她领着明生站在门口看热闹,一片锣鼓喧天中,背棍、铁棍、二鬼摔跤、还有一个懒汉背妻等热闹,引来大家争相观看。

那钹和镲那么刺耳地震着大家的耳鼓。

她领着明生不由跟着那热闹伟的人群走了一程,来到一个高宅大院前,那领头说:“给任财主家拜拜年。”

于是,在财主家门口就踢开一个空场地,那些节目一个一个演着,任财主一脸富态地拄着一根文明棍,站在大门口。

他的旁边站在一个很魁伟,很入眼的男人,他的旁边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

那个依在他旁边的女人,很漂亮,看来,这是任少爷和她女人了。

后来,她又把眼光转向那少爷,因为,她觉着他很面熟,不由仔细看起来。

仔细一看,她顿时呆了,因为他的样子,极象任大鹏,虽然他穿着西装革履,

那嘴角的黑痣那么清醒地点燃着她的记忆。

任少爷就是任大鹏?她有点不相信了自己。

任少爷一脸谦恭地站在哪儿,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他不时扫视着那个二鬼摔跤,那个懒汉背妻竟逗得他哈哈大笑。

那笑声又单纯又自然,他笑起来很好看,很喜人。

这笑声使山桃花心里更坚信了自己,那个少爷就是任大鹏!他笑起来就是那个样子。

他难道从前线打仗回来了?日本小鬼子是走了,但那国共两军的仗仍然还在打。听说,**还是败,节节败退。

一时,山桃花心里的那个滋味,可谓酸甜苦辣都涌上心头。

她挤在人群中,拉着明生,竟象傻子似的半天没有了感觉。

直到旁边有个人推了她一把,她才从云里雾里的梦里醒过来。

她拉着明生退到一边。

明生的鞋却被人群一挤,鞋儿被挤掉了,他尖叫起来:“妈,鞋!我的鞋!”

说完,趔趔趄趄又返回人群中找他被人踩掉的鞋。

山桃花看儿子这样,只好让儿子站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说:“明生,听话,站在这儿别动,妈给你拿鞋去。”

她从人群中找回了那只丢失的鞋,却发现明生不在了。

“明生!明生!”她急得叫起来。

她急得疯了似的在人群中找来找去。

因为,她知道,这个村子分为东截、中截和西截,这个名叫狼村的村子大得很,东西相距有二里多。

明生丢了,她就得从几个村子里一一寻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时,她更害怕的还是那些可怕的人贩子。

但她找来找去,就是没有想到明生会一个人跑到任财主家门口。

明生怯怯地站在任财主家的门口,因为瞧不上热闹,他站在任财主家的门口台阶上,看那个新媳妇。

那个新媳妇长得很漂亮。细细的眉,白白的皮肤,很好看的酒窝,还有,她身上穿的也是那些绫绸缎子,整个人明艳媚娇。

明生把手插在嘴里,呆呆地看了新媳妇半晌,他看着她漂亮,就拍着手说:“真好看!真好看!”

任少爷看他孤单单一个人,就俯问他:“小弟弟,你说谁好看?”

明生指一指那个任少爷的女人,说:“她,好看。”

那少奶奶听人夸奖她,亲切地问他:“你是谁家的小孩子?”

明生不大会说话,只好指指刚才站的地方,说:“妈!在哪!”

那少奶奶看看明生,又看看任少爷,再看看明生,后来说:“大鹏,这孩子长得有点象你,你看那大眼,大嘴,和你特象。”

任少爷说:“哪里话!我才从前线回来,就想拣个儿子,哪里有那便宜。”

少奶奶看明生戴着老虎帽,穿着麒麟褂子,脚下却是凤龙相戏的鞋,很是好看,就问明生:“小弟弟,这是谁给你做的呢?”

明生说:“我妈。”

任少爷看了,心里一动,就又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呢?”

明生却摇摇头说不上来。

他指指刚才落脚的地方,说:“妈!”

任少爷知道他不大会说话,就对父亲说:“爹,这个孩子和大人走散了,我帮他找找。”

说完,又对新媳妇说:“娥眉,我去去就来。”

说着,领着明生向明生所指的地方走过来。

两人走到那个大石头旁边,明生却没有见到山桃花,他急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妈,妈!”

山桃花找明生找得筋疲力尽,忽然在锣鼓喧天中忽然听到孩子的哭声,就向那哭声奔过来。

那任少爷却连连哄着那明生:“不哭,不哭,等等,她一会儿就来。”

正这么说着,那个山桃花急急地奔了过来。

她看到明生,啼泪交加,一下把他抱在怀里,说:“明生,你吓死妈了!”

她急急地给儿子抹着脸上的泪,亲亲他,又抱抱他,给他穿着鞋子,一副劫后余生的侥幸样儿,又象如释重负,她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存在。

那个任少爷站在哪儿,默默地看着她,而后,又用那特有的眼光看着她,那眼光,很复杂又很受伤。

他从她那相貌和那身段认出了山桃花。

山桃花穿过人群,走过一条大街,和儿子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暗暗尾随着。

山桃花领着儿子拐进了一个胡同,他也急忙尾随着折进胡同。

来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他急急忙忙而又激动地叫:“山桃花!山桃花!”

山桃花听到背后有人叫她,一看是任少爷,停下来,也有点激动,问道:“你是任大鹏吗?”

任大鹏听了,说:“是啊!我是任大鹏,我从前线回来了!”

那山桃花心中百感交加,五味陈杂,听他这样说,哭了。

任大鹏从那头头奔过来,山桃花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哭着说:“任大鹏,你可害死我了!”

说着,用拳头捶他胸膛:“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啊?”

任大鹏把山桃花抱在怀里,也是百感交集,酸甜苦辣一齐涌向心头。

他抚着她的头,轻轻捋着她额角的头发,问她:“山桃花,这几年你去哪里了?”

山桃花拭去了眼泪,说:“你走后,我就来到狼村……”

任大鹏眼睛湿润了,他说:“山桃花啊,你让我好找!”

山桃花却兀自凄凄惨惨哭起来,说:“现在,说什么也是晚了!”

那明生看他们两个人这样无休止说个没完,身子发冷肚子里又饿,跺着脚在一边不耐烦地催促,说:“妈,我要回家;妈,我要回家!”

一时,两人都醒来。

山桃花从任大鹏的怀里挣脱出来。

任大鹏看着明生那聪明伶俐的样儿,想起他女人刚才说的话,有点疑惑地问她:“这孩子,是你跟他生的吗?”

山桃花愕然地看了他一眼,凄凄然地说:“那个老光棍的儿子还没有出生呢!”

这回,轮到任大鹏惊愕了,他有点口吃地说:“山桃,这个……孩子,他……”

山桃花把儿子拽到他面前,有点凄然地说:“你看他象谁呢?”

第145节(回忆篇)

任大鹏听山桃花这样凄怨说,就俯来,说:“小弟弟……”

明生却羞怯怯地躲到山桃花的后面,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任大鹏,催促着她,说:“妈,我要回家。 ”

任大鹏看着明生那大大的眼睛,那大大的嘴,那大大的耳垂,灵兮兮的童眸,还有那脸上时隐时现的笑魇儿,忍不住抱着头低呼:“我的天呐!这么大的孩子,这些年,我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事!”

说了,看着明生却久久得再也没一句话了。

一时,山桃花和任大鹏都百近味纷陈僵在哪儿。

后来,任大鹏关心而又犹豫地问她:“那……那他……对你好吗?”

山桃花知道任大鹏嘴里问得那个他指谁,就说:“那个赖子么?他喜怒无常着,日子就是那样。”

任大鹏说:“就是那个常给我家帮工的那个赖子么?”

她点点头,说:“不是他还能是谁?”

任大鹏很惊异地看看她,象不相信似地失声叫起来:“山桃啊,赖子那么大年龄,他能做你爹了!”

山桃花凄然地说:“我没办法啊!孩子不明不白生在娘家,我父母都丢不起这个脸,所以他们把我嫁了,象出手一个烫手的山竽……”

他脸上是一副惆怅与凄然的样子,很内疚很冲动地拉住她的胳膊,说:

“山桃,这些年,我也是稀里糊涂活过来的,可是,我……”

正这么说着,有人过来了,于是,任大鹏放开了拉山桃的那只手,讪讪地说:“山桃,我抽空去你家转转。”说着,又看了一眼明生,匆匆忙忙地走了。

几天后,任大鹏来看山桃花.

山桃花正在地上的一块木板上打袼褙,明生老老实实地站在哪儿玩烂牌.

那老光棍赖子正好在屋里胡骂乱嚷着.

山桃花或许不耐烦了,插嘴说老光棍:“你能不能少骂两句?”

老光棍说:“我整年在外忙碌,日子却总过紧巴巴,我不骂该死的你们,还能骂谁?都是你们”

山桃花冷冷地说:“忙碌?你整天在外面又玩牌又投骰子,还说忙碌?日子过得紧,那你有骨气就戒了它们,倒要骂人。”

老光棍说:“我不玩那赌博的勾当,不和人家交往,就整日守着你们,谁家用我打工?家里更活不了!”

山桃花说:“你少赌博几把,家里也不会这么紧。”

老光棍看她顶撞他,就说:“你这烂嘴的婆娘,都怪你招不来福气。有福气的女人在,家里财源滚滚,在家好吃好喝还吸那福禄膏,娶了你这没用的,这日子自然紧,你说,不怨你怨谁?”

山桃花却冷冷地说:“你就晓得骂人,你为什么不骂天骂地呢?天和地要谁倒霉谁就倒霉.你应该骂天骂地才对。”

老光棍说:我就骂你,只吃不下蛋,养个鸡还能吃个鸡蛋,养个你能干啥?

山桃花反唇相讥说:“那你就该娶个母鸡好了。”

“放肆!”老光棍忽然生起气来,为山桃花顶撞他而冒火暄天,“你这没规矩的婆娘,下贱东西!”

两个正这么抬着杠吵着,忽然窗玻璃外晃过一个人影儿,接着听到门外有人叫:有人吗?

老光棍从门窗子上一瞧,是任少爷,于是急急忙忙迎了出来,说:“:少爷,有什么事?你看,还需你亲自走一趟吗?不就是帮工的事儿吗?你找一个跑腿的,说一声便是了。”

任少爷走进屋来,说:“不是那回事。”

老光棍一脸讨好又谨慎的样儿,说:“什么事儿呢?不管啥事,只要你少爷说一声,我们就跑腿去办。”

任少爷淡淡的说:“没事儿。”

说着,拿出一块布来,说:“听说山桃手艺不错,我的一件褂子,扯了布,放了半年了,所以,看山桃有空没空,想让她给我做做.”

老光棍听他连自己女人的名字都知道了,心里不由一阵高兴,说:“少爷,那你以后做衣服就来。山桃花别的不会,做个衣服和裤子足足有余.不是我吹啊,山桃花的那双手可巧着呢!什么破烂东西到她手上,也能换成几成新,你找人找对了!”

任少爷说:“可不,我算是找对了。”

山桃花看任大鹏拿出布来,就接过来,拿出尺子在上面比划着,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她站在他的面前,说:“脱掉外衣,来,我给你量量身长和腰围。”

任少爷把外面的褂子脱了,站在她面前,还说:“好吧!”

山桃花煞有其事都比划着,其实,她知道任少爷来找她的原因。两人心知肚明,只是碍于那老光棍赖子在场,两人只能把那份渴望和相思深深地埋藏起来罢了。

而后,她又拿出尺子量他的肩宽,胸围和襟长和袖长等,她边量边记.

第146节(回忆篇)

赖子在一边站着,看任少爷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就忍不住在一边夸奖道:少爷您长得就是排场,好人牌子,怪不得您回来,老爷那个高兴劲,别提了,我们给您家打工多少年了,还从来没有见到他那样高兴过.他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我们吃,还把多年的几坛好酒也拿出来,那个高兴劲,我一整天都看到他笑得合不拢嘴.

任少爷说:家父就是那样.我当兵那年,他本来舍不得让我走,想让我念书,可我一听到鬼子进来了,还杀人放火,心里特恨那日本鬼子,连书也念不进去了,就和那个狗蛋.毛虎.四赖七八个人,偷偷的,我们商量着都跑出去了 于是家父就种了心病,担心我会不测,老盼着我回来。我走后,他还学会拜佛焚香,让菩萨保佑我,我回来,他能不高兴?

老光棍说:少爷您说的是呢!您走后,老爷可没有少操心,老打听外面的情况,先保佑您,再保佑部。有一次我听他叨念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保佑我家鹏儿平安,平平安,再保佑他的队.

他这样说.

任少爷说:我回来,我爹抱已着我先哭,哭完了就站到门口对人说,我家鹏儿回来了!我家鹏儿回来了!你们不信,瞧瞧去!

他那样子,把我妈吓了一跳,以为他的脑子出毛病了.

后来,我爹把家里养得鸡鸭猪羊都杀了些,还去城里买了一些稀罕海味,招待了一些常帮工的人,还有一些穷朋友.

老光棍说:老爷口碑不错.春季人们借种要种地,借三斗,他的斗比别人大;还时,他比别人家的斗又小.

遇到旱灾与涝灾时,他只收一半.

真是一个好人.

这样说着,老光棍就逗地上玩的明生,说:明生,来,爹抱抱你!

明生还想着他刚才骂人,却把手里的玩具扔了过来,说:“坏!爹坏!骂人!”

说完,还朝他唾了一口,狠狠的一声:呸!

这还了得吗?这么小的年龄就这样对他.

原来,老光棍能和那任少爷在一块儿说话,感觉自己的身份也显贵了一点,所以今日心情好,本来想和明生套近乎,不想小小的明生竟要砸他.

他向来是讲规矩的,不想遇到一个不讲规矩的.

还有,老光棍向来喜欢在人的跟前炫耀自己的规矩,象他妈那样,不想被明生把那威风狠狠地打击了一下,有点恼怒.

于是,他便脸上挂不住了,说:你这个兔仔,你这个杂种,没大没小,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他拿着一只鞋走过去,冲着明生的屁股就是一阵猛揍:你这个小吃闲饭的,没规没矩,老子算白养你了,还没长出翅膀,就要反老子.

明生在他的掌下哭着一团,冲着山桃花说:“妈!妈!疼!疼!”

山桃花看他那样,冲了过去,用身子挡住他那高高举着的烂鞋.

山桃花说:“明生那么小,你要打,就打我吧!”

老光棍把鞋往地上狠狠一扔,说:真是一个破鞋,死不该悔.

说完,一副气乎乎的样子.

山桃花的那张脸扭曲着变了形状,她气愤愤地质问他:“赖秃子,你骂谁?”

老光棍说:“我能骂谁呢?还不是骂那***的小子。”

山桃花说:“你混蛋!好好儿的,你就又骂又打孩子,你要死!”

老光棍说:“好人死光了!我收留你已经不错的.你让任少爷评评理。”

山桃花说:“我懒得理你!”说着,又给任大鹏量衣服去了.

任大鹏说:“赖子,消消气.,孩子么,那家的不调皮?明生他年龄小,不懂事儿,你一个老大人,犯不着跟一个孩子计较。”

老光棍说:“我哪里跟他计较来?我管孩子,她就心疼,就骂我.我要不收留她时,她还不知现在是个啥样,挺着那么大的一个大肚子,还找不到一个结婚的男人。是我,不嫌她,把她收留下来,他不感谢我,反而事事跟我做对。”

老光棍气哼哼地说.

任大鹏的脸上显出忍耐的表情,说:“好了,不说了.吵也吵了,闹也闹了,你现在是和我说话,还是和她娘俩呕气呀,你要是这样,我可走了.”

老光棍说:“不是,不是,我是被明生气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现在这么小就这样打我,大了,还不把我吃了?任少爷,咱们都是相知相熟的人,自从你回来,咱们可没少打交道.,我家里,其实也是一团臭,要是外人听到这些话,会笑话我无能,其实,婆娘不纯,不洁,那个事扰得你一辈子有心事。”

山桃花听他这样说,就冷笑着说:“你嫌我不纯不洁,那你休了我得了。”

老光棍却把眼一瞪,脖子一歪,说:便宜你了,我娶媳妇是为生孩子,对得起祖宗,你是要置我于不忠不孝之地?

又说:“你不给我生孩子,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山桃花冷哼几声,没搭理他。

任少爷终于量完了衣服,他抖抖摊在一边的旧褂子,说:“赖子,你的思想可得改,动不动就对自己的老婆发脾气,一副老子说了算了的那个样儿,这样不行。”.

赖子说:“她给我生出儿子来,我就不发火,那个男人不想要儿,那是假话。”

任少爷看他那样,就说:“要生孩子,也不能那样啊?要脾性好点儿,女人们也是人,可不是什么生孩子的机器,要懂得尊重女人.只有尊重女人,你才能得到女人的尊重.”

赖子说:“任少爷,你说的也是.可是我们家的,在那件事儿上就象一个驴,一点儿也不聪明。”

任少爷看赖子这样说,就不高兴,他翻着眼皮瞪了赖子一眼,说:“不见的吧!山桃花可是她们村里有名的巧姑娘,她在村里担着一个好名声,什么都会做,做活计都做得妥妥贴贴,她换了一个地方,就成了不纯不洁了,就没有女人的地位了?”

赖子说:“她有什么好名声?有好名声也不会大肚子了,.跑到我这儿。我看,她在她们村就臭.大家都说:好姑娘不出村,懒姑娘嫁千里.你看她哪里象个好姑娘?”

任少爷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我就看不出她懒在哪里,又赖在哪里。”.

赖子说:“女人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我女人,专跟我作对。”

山桃花听了,说:“你不满意,就放我走好了.我才懒得跟你理论。”

赖子却虎视眈眈地说:“走?便宜你了!你这个贱女人,我讨了你,倒八辈子血霉了。自从娶了你,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带着一个累赘…….”

他没有说完,任少爷却再也不理他,把衣服穿上,又戴了帽子径直去了.

赖子一看任少爷不打招呼走了,急急地追了出来,说:“少爷,你慢走啊!有时间出来,要经常走走。”

任少爷却不搭理他,兀自跄跄地走着,既不说话,也没回头,那赖子的话被他远远地抛在脑后,随着风儿刮走了.

任少爷的心里着着实实有点生老光棍的气了,但他不吭声,老光棍一个大老粗,哪儿知道他的心里,知道这其中的一翻波折。

第147节 (回忆篇)

任少爷走后,好长时间没有再来赖子家.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任少爷又来了,他是来取衣服的.

当时,山桃花做完活计正陪着明生在玩。 老光棍赖子不在,所以,家里清静了许多。

任少爷进来时在门口遇到了赖子的大妈,那大妈问他:“任少爷,过来了?”任大鹏看那婆娘精明明又乖巧的样儿,揣摩她十有**是长舌婆的主儿,于

是和气地笑笑,说:“婶儿太,我来看看我的褂子做的怎样了,合不合身。”

那大妈一头的黄白头发,听任少爷和谦地喊她婶儿,乐得眉开眼笑,她笑嘻嘻地夸奖他,说:“少爷,你真是一个好人,从来不晓得眼高眉低,任老爷怪不得财运亨通,都是你这个好儿子给他老人家带来好运气。”

任少爷谦和地说:“哪里呢!我们做小辈们的,其实没尽什么孝心。”

大妈听他这么说,又附和着说:“到底是在外面做过事的,见过世面,说话又温和又谦虚。”

任少爷说:“大妈,您过奖了。”

任少爷说完要进院门,那大妈却想起什么似的,还有点顾忌的样子,说:“任少爷,你在外面做什么事?”

任少爷只好又停下来,说:“能做什么事?我们在前线打仗,打完日本人,又打……”他没有说完,用手掩了一下鼻子,似乎掩饰着什么,于是也就没什么话了。

那大妈却听得津津有味,似乎猫儿嗅到一股腥味,她怀着好奇而多疑的心思,问任少爷:“少爷,你是不是和**也干上仗了?”

他听了,愣了愣,但随即又打断那大妈的话,把话支吾开了,说:“大妈,这个……我可不知道。我今天是来取衣服的,不知那衣服做起了没有?大妈,我去了。”

那大妈便在他背后又说:“是了,那山桃心灵手巧,做那缝纫的事儿还很利索,几天了,可能做好了吧?”

任大鹏嘴里敷衍着说:“看看去……”说着撇下那大妈走进了屋门,那大妈随即也走进正房来。

一进门,却见明生一个人垒着一团纸盒、木头在玩,嘴里小声念叨着,看到任大鹏进来,却笨嘴笨舌跑山桃花跟前,饶舌说:“妈,有人!有人!”说完,转到山桃花的后面藏了,过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偷偷又瞧。

山桃花轻轻地搔了一下他的痒,说:“笨笨。”那明生不恼,反而咯咯笑了.

那笑容很可爱,脸上现出两个小酒窝,看起来纯真而自然。

任大鹏看着那个浅浅的酒窝愣了愣,随即又情不自禁摸摸脸——他的脸上也是一对很浅很浅的酒窝的。

——其实,任大鹏在门口和大妈说话时,山桃花就听到他来了,只是坐在哪儿做着一双鞋没动。

现在任大鹏真真实实地出现在她面前,山桃花又欢喜又激动——几年了,她终于盼到能和他见面了。于是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给他沏好一杯茶,又把那件做好的褂子拿过来,说:“大鹏,你来了,那你正好试试你的褂子。”

“顺便进来看看!”任大鹏回答一声。

山桃花把褂子给他递过去,帮他穿好,又前后扯扯,看整齐了。

山桃花又拿过一面镜来,镜子里面映出一张英俊的年轻面孔,那是任大鹏。

任大鹏看山桃花没有话,就说:“山桃,这个小东西,怎么嘴笨啊?几岁了?”

“几岁了,你不清楚吗?”她边说边给她扯着前面的领口。

“好象三岁了。”他说。

这时,明生却哈声连天地说:“妈,睡觉觉。”

山桃花看儿子这样,只好抱着明生亲了一口送他上了炕,把他安顿好,说:“明生听话,妈妈要干活,男娃要自己睡觉才行!”说着,轻拍两下,那明生想必早就瞌睡得不行,头一落枕,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而这时的任大鹏,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衣袖,不时在身上拍拍抻抻。

山桃花打发明生入睡后,返回身又看任大鹏,看他袖子一长一短,就拽另一个袖子。

她低着头,她现在也只能低着头了。但低着头的她,心里似乎有一个东西

在膨胀,她知道那是她的心在加剧跑动。

他象是随意地看着她的脸,那眼光很异样很特别,从她的脸上又跳到她的上,又跳到她的脚下,最后,那眼光跳到她的手上。

就在她为他整平褂子转身时,他忽然拉住她的手,轻轻一带把她拉进怀里。

没有铺垫没有语言,只有他那呼哧呼哧的喘息。

他的脸捂在她的脸上,他的手在抚她的头发,抚摩她的背。

这是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么?这是她渴望与之同床共枕的男人么?这就是那个弄得她神魂颠倒的男人么?

她心里一热,一阵头眩目晕的感觉,她不由抱紧了他,把一双泪眼投向他的怀里。

他把她的脸捧了起来,象端祥一件精美的物品似的端祥着她,那眼神深情而又专注,他轻轻地看着她,说:“不哭,不哭……”

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嗔怪道“那么大的人了,还哭?”

她不好意思起来,而他却把她又搂紧了一点,狂热地凑向自己的自己的嘴唇,两人缠绵而又狂热地吻了起来。

恍然间,她象回到过去的那一暮去,他和她就那么着,不舍着,纠缠着一团,难解难分,心里直想那么下去。

那怕地老天黄,那怕海枯石烂,那怕天无棱,地无阙,她也不会和他绝。

他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闻着那熟悉而陌生的气味,她一时手足无措。

她的初恋,那个朝时暮想的男人确确实实来到她面前,她却感觉到有一点无所适从。

平日,她无数次渴望见到他,而只有在梦里见到他的影子,而今确确实实站在她面前时,她又有点喜极而泣了。

她泪光盈盈抚着他的脸,贴身上去,把他紧紧抱了,于是两个面孔便贴成一团。

任少爷在脱她的衣服,她知道,他要干那事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小声提醒他:“大鹏,你有女人。”

任大鹏愣了愣,然后,又从嘴里轻飘飘扯出一句话来,他说:“扯蛋!我就要这样,你是我的……”他没有再说下去,她也没有再问什么。

山桃花心潮澎湃,恍惚间又回到那年那月。

一时,两人抱着一团做起那事儿。任大鹏轻车熟路,似乎要把她揉搓成一个面团,而她做梦般又一次做了她的女人,把她心底那刻骨铭心的爱和恨都发泄出来——她慢慢地帮他解着他的纽扣,对着他的嘴唇又慢慢咬住了他的舌头。

他竟不喊疼,只是极快地调整好身体位置。她知道,他也要干那件耕田种地的事了,但是对于他,她是心甘情愿而又魂牵梦绕着要那样的,那段刻入骨髓的爱恋始终缠绕在她的心里,缠绕在她梦里,交织在她的骨子里,融合在她的血液中,令她多么的沉醉啊!果然,他解开她的衣服后,便俯身上去,疯狂般抽动起来,疯狂般揉搓起她来,而她眼睛湿漉漉的,无言中,把指甲深深掐入他的肉中。

三年的伤,就这样互相蔚藉着愈合。

三年的痛,就这样烟消云散。

三年的苦,就象那泼在地上的水,一泼便没了。

三年的相思,就这么化成这样一个永恒的定格,这时,他们心里不是春天也是春天了。

片刻,终于尽兴。

任大鹏穿好衣服,山桃花也穿好衣服。

他把她抱到花镜前,他搂着她,看着镜中两个脸带红潮的男女。

他把她的手拉了出来,从口袋里哗啦啦掏出什么塞到她的手里,那东西冰凉凉的,她低头一看,却是一叠银元,装在手心里一大把。

他把它们在她手心合拢了,低声说:“拿着!拿着!”

山桃花惊异交加地看着它们,说:“大鹏,你给多了,顶多一个银元就够了。”

他从后搂了她,脸俯在她的脸上,摇着她说:“你拿着吧!你们那日子……唉!用得着呢!攒个私房钱,给你和明生用吧!”

“明生还小……”

“就算我补偿这几年的缺憾。”他固执。

山桃花听他这样说,只好收了那些银元。

第148节 (回忆篇)

他把他的手又探到她。 她哪里解除了武装,他又要抚搓它们。

“这个东西就是比以前大点。”他搂着她说,“它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它救了我的命。”

她在没有反映过来他的话以前,急急地问“它?哪个它,它是谁?”

他诡异地看了她一眼,故意卖着关子,说:“一个二百五。她爹妈救了我,她就整天给我换药包扎伤口,还帮我恢复,把她自个儿也给了我,你说这个人是谁?”

他用稀拉的胡子扎着她的脸吗,又说:“等我打仗回来,儿子却也给我生好了。”

山桃花从他的话中幡然醒悟过来,她的泪滂沱而出,打了他一拳,又紧紧地抱住他,怕他整个人能丢失似的。

她嘴里却说:“你这该死的,我为那差点自杀了。”

“都怪我没和你父母说清,要不,你不会受那么大的罪,也不会这样……”

“你这个死大鹏,把我害得……”她凄凄惨惨哭起来。

任大鹏使劲地搂着她:“好啦,好啦,我们终于能够团聚了。”他用他的身体使劲顶着她的身上。

“团聚?”她想到他的女人,心里就不由醋意顿生,“你已经有了你的女人……”

他愕然地看着镜子中的她,他脸色似乎也变了变,说:“那扯淡。家里的女人是父母之命,媒人之约娶的,可不是我这些年心里想的。”

他褪下她的裤子,眼睛潮湿了,说:“我那时想,和你再到一块儿,我就整天这样,干得我不想干这事儿为止。”

山桃花听他这样说,就握他哪里,可不,又起了精神。

他却用那东西调皮地打了她的一下手,旋转了她,不容抗拒,就把它放了进去。

这架式,那个老光棍竟也不会用。

两个人站在炕沿边,竟干完两回。

一回拘谨,一回却是地动山摇,疯狂得她都不认识他了。

他第二回那样时,俯了她的耳朵又说:“打仗回来,找不到你,那时,我急着,恨不得也这样弄死你。”

其实,任大鹏做那耕田种地的男人事,山桃花感到任大鹏的变化,他从前的那些单纯与疯狂,在她心底中渐渐成了一种过眼烟云。

她感觉到他不象任大鹏了。

于是,她狠狠咬了一口任大鹏,说:“你这个死大鹏!”

谁知,她一口咬下去,那任大鹏却疼得叫了一声,额上的汗一下就出来了。

她奇怪了,她咬他,把指甲抠进他皮扶里,他啃都没啃一声,这一下,他疼得却大汗淋漓的样子。

在赶紧翻开那衣袖,他的手肘部,有一团虬曲一团的伤疤,他知道,那是枪弹伤。

她小心翼翼说:“大鹏,我咬到你伤口上了,你还疼吗?”

任大鹏说:“不甚疼了。那是我又出去受的伤,可能伤了大筋络,二年了,一直好不了,拿枪都拿不动。”

她听他这样说,于是又撩开他的衣服看。

她记着他的、头部还有腿都受过伤,于是仔细查看了,发现那伤口虽然好了,但是那疤口印迹还在。

后来,她在他身上又找到一块新伤疤,那是在他的另一个腿上。

“你腿上也有。”她说。

“不用看,我身上五个伤疤,胸前和脑袋上的伤口几乎要了我的命。脑袋里的那颗子弹怕永远也长在脑袋里了。”他说。

“平日有感觉吗?”

“脑袋和的伤口受影响,天气阴着,那伤口难受。”

“脑袋里的那颗,就是天气晴着,有时也晕乎乎的,还隐隐生疼,和胳膊肘的这个伤口一样难缠。”

山桃花听了,就说:“用**成温度的花椒水每天洗一回看看。”

任大鹏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呢!过几天,托人捎一些花椒,先洗洗试试。”

山桃花看完了,就给他揉伤口,还揉跟前的几个穴位。

山桃花想着他的一些变化,边给他揉全身的穴位边疑惑地问他:“大鹏,这些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我怎么感觉你不象你,你不是等全国解放后才回来吗?。”

任大鹏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些年,我就打仗,打完日本,打**,打着打着胳膊受伤了,拿枪不顶事,腿上又中了一枪。伸营长时,人家审查历史,说那次骆驼峰的叛徒还没查出来,第三纵队和骆驼峰二百多号人都死光了,就剩下我们三个人,还审到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部队不准谈恋爱,说违犯纪律。这样,经常审来审去,那样审法,没问题也让他们给审出问题来了,我嫌麻烦,自个儿不干了。”

“写过程时,我把住在你家养伤的事说了。包括你父母怎样请了医生给我取子弹,你们对我怎样,你怎样经常给我包扎伤口换洗绷带敷药,事无具细。”

“可是,有个叫毛虎的那个,我们几个:狗蛋.毛虎.四赖几个常在一块儿,对了,那个毛虎和我不是还救过你吗?他知道一些事儿,所以,我就遭了麻烦。”

他这样说,使她想起那难堪的一幕,她蝎子般被扎了一下似的,一脸的灰败与沮丧。

任大鹏知道自己失口了,他使她又想起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于是,岔开话题,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那毛虎为了往上爬,向上面反映了我的一些情况,包括我家的成份,还有和你的那点事儿。”

“就为这些事?”山桃问他。

谁知任大鹏还是老一套的说法,说:“也不只是这些事儿。部队上,整天政治审查,没有问题也审出问题来了。我烦。”

“反正自己打仗也不济事了,于是,我把咱们俩的事都说了。我把全身的五个伤口让他们看了,我还说:仗已经快打完了,我跟着共打了100多个县城,留下五个伤口也算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现在,我要回家,跟老婆耕田种地过日子,我想我老婆。”

“政审终于没有通过,我也不稀罕当他们的什么营长连长,我抱定一个主意那就是——回。”

山桃花看他这样倔强,说担心地问:“部队通过了吗?”

“没有。部队连长和新升的营长说我要当逃兵。于是,我写了一些一份辞职报告,说明回家的理由:我本人任大鹏,经历100多次大少战役,受了五处伤,拿不起枪,失去作战能力。参军时为打小日本,和年迈父亲不辞而别。在骆驼峰几乎丧失性命,是媳妇一家救了我一条命,现在,媳妇丢在娘家,不知怎么样了?”

我把退伍要求直接递给营长。

“批了吗?”山桃花小声问他。

她在他的面前,总是好脾气,似乎那股坏脾气从来也不光顾她,从她身上再抱怨和发泄出来。

“营长坚持要我留下来做后勤工作,我说,没有仗打,没劲,还不如回家种地。”

于是,我又把退伍申请递到团长哪儿,团长也是作难的样儿。

我说:“为国家我已流血尽力了,不能打仗,还不如回家抱我媳妇,陪伴父母,所以想回家。”

那团长说:“这个事儿还得考虑考虑。你是一个老兵……”

“我再也不在乎什么了,反正,我被抓回去,大不了再关禁闭——能拿枪的人多着呢!**快完蛋了,少我一个没用的没什么。”

他淡淡地说。

“于是,我便溜了,乘查岗时,把那军队的衣服一脱,就走了。”

“还给他们写了一份告别信,就这样”

任大鹏说到这里,一脸的失意与沮丧,他说:“可等我回来,一切都变了味儿,我找了一年多老婆,想不到老婆和儿子都已经成了别人的。”

山桃花听了,也是凄凄惨惨的,她说:

“我妈我爹都死在那场流弹中了,连尸首都没刨出来,那屋成 了它们的坟墓,我弟弟不知去向,好多人家都是那样流漓失所。我们苟延残喘活到今天已是不易,跟那残花败柳、残山剩水的味儿差不多。”

山桃花说完,一阵悲痛袭上来,她抱着任大鹏就抽咽起来,后来又抽抽咽咽说:“大鹏,我怎么这么命苦。有家,没让小日本灭了,却让**灭了,现在,我们又是这样,比死强不了多少,我……”

任大鹏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也沉浸在她的回忆和悲痛之中,后来,就低声安慰她说:“别哭了,现在,这世界就是这样,但一切都会好起来。”

任大鹏拍着她说,一时两人没有了言语,任凭那小屋的沉闷整个儿浸没了他们。

第149节 (回忆篇)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咳嗽声,却是赖子大妈进来了。

听那声音,山桃花连忙从任大鹏怀里离脱开去,两人立即散了。

任大鹏坐在一张木折椅上,慢条斯理地喝着刚才的茶——其实,那茶水已经不怎么热了,但他还是要装出那份样儿来。

那大妈一脸谦卑的样子,说:“少爷,我这几天老睡不着,想问问一些事,我亲戚给**抓丁后,听说一直给**打仗,现在是一个什么营长,在前线不知生死,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现在,听说,那个解放军和**打得厉害,不知你们和那**干过仗没有?”

任少爷说:“现在,不是那爱**在这儿驻扎着吗?他们会知道更多的底,我们只和小日本干仗,后来……”他心有顾忌看看院子里的那大妈又不说了。

任大鹏在外打了多年的小日本和**,他回来才知道,大妈的儿子在**里做事,而且,听说还是一个什么长。这样一来,他和大妈的儿子就象象背道而驰的两匹马,在人生的方向上是水与火的属性,是相生相克的,见面时可能还是仇人相见的意味,所以他不便说出他的一些经历,以免大妈反感,再来,如遇不测,可能自己的多嘴还会惹上麻烦,所以,他对大妈的询问他选择了沉默。

山桃花听出任大鹏话中的意思,他不想和她叨什么,而山桃花还怕那大妈嘴一漏把什么事都说了,给任大鹏带来灾难——毕竟**快完蛋了,但它们还苟延残喘着盘居在小镇里,村里都派有伪堡长,名曰维持会,专门向人反映情况。

山桃花素来不和大妈往一块儿去唠叨,一年难得去她家一回,原因是自从那老光棍把她的一些隐秘之事告知她后,那大妈却象猫儿嗅到腥味儿,寻着听来便又传播出去,惹得几个婆娘见了,朝她撇嘴巴,一副看不起的样儿。

一些老爷儿们却用怪怪的眼光看她,那眼光足足能让山桃花恼得要挖掉那眼珠子。

出于这些原因,山桃花从心底里恨上这个婆娘。

那婆娘平日也瞧不起山桃花的那个,所以,言来语去便少了柔和,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多少年了,两家出来进去没什么挂碍,说法办事都互不相干。

现在,那大妈询问那打仗的事,于是山桃花给那任大鹏解围,说:“大妈,任少爷现在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他哪里知道外面那么多事!我看啊,他比你知道的事情多不了,白搭。”

任大鹏带着抱歉的样子,说:“大妈,近来的事,我确实不知。”

山桃花说:“谁也不知生死的事儿,大妈你问也是白搭,还不如静静地守在屋里,听天由命。命不好,说什么也是不济事,白搭。”

大妈看山桃花这样打发她,知道山桃花对她怀有怨恨,她是一个乖觉的人,知道任少爷怕惹麻烦,于是悻悻地退了回去。

临走时,她“少爷,你看我这记性,你也是一个普通人,那里知道那么多事?我糊涂了,我不打扰了。”说着,款款退了出去,走了。

她一走,那山桃花却端出一盆水 来,向着那门前“哗”的一声泼倒过来。

倒完,山桃花也不看她,径自回屋去了。

那大妈看着倒在地上的脏水发愣,继而,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比人搧了耳光好不了多少。

她渐渐变得横眉冷眼起来,对着那摊脏水自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屋去了。

从那以后,山桃花背后的绯闻越来越多,她在一些婆娘们与男人们的口舌中,也是越发洗不清自己了。

因为,她的背后,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开始说闲话了。

第150节 (回忆篇)

任大鹏回来了,和山桃花和好了,这在山桃花来说,实是一件最能慰藉她心底创伤的事儿

从那以后,任大鹏便成了老光棍赖子家的常客。

那日,任大鹏踱着方步慢悠悠地来了。

他径直走到山桃花家里,山桃花正在洗碗涮锅,看到任大鹏来了,就对正在玩耍的明生说:“明生,去外面玩去。”

明生却拉着小车车在几人凳总子之间穿梭着,他把一个凳子当作一个铺子,一个砖头当作一个村庄,一堆乱纸当作一个钱庄。他嘴里念叨着:钱庄到了,得取钱,就取二个银元吧。

取了钱又另一凳子走去,却说:进了这个铺子里得买肉,就买二斤吧。买了肉该回家了。

于是他向另一个凳子走去。

任大鹏看他玩那游戏玩得尽兴与入迷,就对山桃说:“这个小家伙,玩耍也是一套一套的,说不定啊,将来有点出息。”

山桃花拿起这几天正在纳的一双鞋底,不以为然地说:“恐怕也是受穷的命,将来的世道不知变化成那样了。”

任大鹏说:“世道可能会变好,绝不是道听途说。我推测啊,这国家要统一了,人们真得要过太平日子了。”

山桃花说:“可是,我们还是勾子军统治的地盘,日子还是那样,你瞧那老闫山的军队,整日凶恶无道,害得老百姓鸡犬不宁,整日征税,征兵,征老百姓的命,他们完蛋才好,这些***的白狗子。”

任大鹏说:“他们凶残无道,他们的末日那就到了,不是不报,是时候不到,老百姓迟早要割他们的命。”

山桃花想着自己的处境,有点凄怆的感觉,说:“老百姓那时解放了,可我却解放不出来,我现在,又怀上他的仔。说散了,又不知何去何从;这样过着日子,又觉着自己委屈,看不到希望和光明,心底就起迷雾。”

任大鹏听她言下之意,也竟不住感慨,说:“好多事,我们自己都无能为力,这个世界,我们自己都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任大鹏坐在一张长条凳子上,敲着地上的箱柜面,那朱红的红漆锃亮着,发着幽幽的红光,把人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在上面。

山桃花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那杯里的水汽便袅袅地飘洒着,飘升着,把那影子变模糊了。

山桃花说:“大鹏,你有没有去处?”

任大鹏惊异地望着她:“你什么意思?”

她说:“我想跟你走,走得越远越好。”

她这一说,那任大鹏却为难了,他从部队偷偷跑回来,为的就是父母和娶老婆,而回来,山桃花已重新嫁人,他的梦想破灭了。

他把她带走,把父母丢在家中,心里实在不忍。

把她一个人丢在老光棍的手里,一辈子让她心里不痛快,备受煎熬,他也有点不忍。

况且家里的父母还给他娶了一房太太,她太太虽然什么也不会做,但她是大家闺秀,他休了她,他的岳父也是要脸要面的人,让她无端受那些奇耻大辱,他也不忍。

而且,他父母抱子心切非要他娶媳妇,他娶了她,感觉她除了能偶而满足一下自己的那点愿望,他一时说不出她的不好。

于是他搓着手,说:“这个……这个事一时很难。”

山桃花的一张脸霎时变得很难看,她悲悲戚戚地说:“我就知道遇上你这喜新厌旧的人。当初,你要给我父母说明情况,把我和你的事说了,也不是这个结果。”

任大鹏说:“都怪我糊涂,整日想着打那小日本,日伪军统治着,又满地都是,我连家都回不去。那时想,等我打完小鬼子再说。谁知,这仗打得没完没了,自己差点把命也搭进去。”

“你这个该死的任大鹏,害得我把心都想碎了。为了孩子,我嫁到这儿,想见见你,可是等我嫁过来,这一切都成了这样,”

说着,她爬在炕沿上又哭哭啼啼了,说:“我有了你的孩子,我都羞得没法活了,一个大姑娘,在村里得了一个偷野汉子的名儿,结果,没人敢要,我也不想嫁,可这孩子生下来总得……”

她没有说下去,他也感觉那是一个问题,心里也变得沉沉地了。

他俯身过去,悄然无声地看着她。

然而,山桃花固执地爬在炕上哭着哭着,仿佛要把那几年的苦水要哭出来,哭出来。

任大鹏伸出手去,给她抹着泪,安慰她说:“你看,我不是又回来了吗?好好的活着回来了,而且,你又见到我。”

他故作轻松地说,又扶了她的肩,拍拍说。

她却低低地,带有一点恼怒的意味说:“任大鹏,我恨死你了——任大鹏啊!我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想,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我却还要傻傻地等你,等等等,等得肚子没法收拾了……”

任大鹏听了,心里沉沉的象压了一块石头,他 在她旁边坐下来,说:“山桃,在你家养伤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愉快的日光,你那么真心对我,我们一年多的相守,我永远忘不掉。”

他说着,把手伸到她的脖颈处摸她的耳坠,摸她的脸,摸她的身子,说:“山桃,其实我也想,我们要永远能这样就好了。这些年……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惦念的人就是你,我在部队犯错误也是为你。如果有来生生,我真希望和你相守一辈子,永远能在一起,唉!”

他看着她,眼里都是柔柔的光,那眼光渐渐灼热起来,灼热起来,似乎象一团小小的火苗,一切的无奈和沮丧都被瞬间燃烧掉了,唯留心际的是爱的渴望,心灵的。

山桃花有点哀怨地看着他,凄凄惨惨的神情,但她没做声。

第151节 (回忆篇)

他慢慢地靠上她的身体,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帮她把泪水擦干净了,他抚着她乌黑的头发,他抚着她的后背,她没做声,于是,在心里的那点愿望的驱使下,他雄心勃勃又蠢蠢欲动,他的手上了她的,她还是没做声,任大鹏就背着那明生,在那团肉上轻抚了几下。

后来,他的手又野心勃勃地向她探去,山桃花的脸变得潮红潮红,那眼也潮红潮红的,她的气急起来,抓往那只手,狠命地咬了一口,说:“你这讨债的,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任大鹏呀地叫了一声,那山桃花却又紧紧地把那只手捂在自己手里,说:“哥,是不是很疼了?”

“没事。”他这样说着,却又心有顾虑地看看那明生。

明生在地上自个儿玩得不亦南乐乎,哪里注意到他和她干什么。

任大鹏看他玩得还是那么有意思,一点也不愿离开,就说:“明生,伯伯给你点奖励,不过,你的听话。”

明生抬起头来,说:“好吧!伯伯你说。”他停下来站在哪儿听他的下文。

任大鹏从口袋里拿出几个银元,说:“明生,你认识这个吗?”

明生笑了,嫩声嫩气说:“是银元。”

“你知道它能干什么?”

“买肉、买葫芦串、买小面鱼、猪蹄、买饽饽糖……”

“那好,这银元就归你了。”

明生不知所措,又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哎呀呀,都是我的?”

说着,把手往身子擦擦,凑向前就要拿。

任大鹏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这个样子,也笑了,说:“可是,这些银元还不属于你。”

明生悻悻地缩回手,迷惑不解地问:“怎么了?”

“这些银元让给你藏了,那就是你的。”

明生欢欢喜喜地说:“知道了,我的,都是我的。”他竟然贪心起来。

“现在,你出去在外面守着门,边守边玩,让把这些银元藏了。但这藏银元的事,可要瞒着别人。”

明生对银元的价值根深蒂固,点点头。

任大鹏从兜里拿出一把糖果,分出一点给他,说:“明生,这就是伯伯给你的奖励,只要你看好屋门,不让外人进屋来,那些糖果就全是你的了。”

明生一个劲往兜里装着糖果,边装边看任大鹏手里的那一大堆。

山桃花从炕上爬起来,看他那贪婪样儿,不由一阵好笑,侧过脸来,竟又笑了。

她知道明生惦念那最多的那一大堆,说:“明生,听话,去屋门前玩,有人进门就拦着他。如果明生做的事儿好,今日还给你买肉吃。”

明生欢呼雀跃地说:“好的,妈妈!”

说着,把小车和凳子一个一个挪出去了,又在外面的门前摆好东西,嘀嘀嘟嘟玩起来。

任大鹏看着明生出去了,拍着手笑:“这个兔仔儿,到底还是一个嫩仔儿,有意思。”

山桃花心知肚明,嗔怪他道:“你把他撵出去,到底为什么?”

任大鹏看了她一眼,把身子又凑到她跟前,说:“为什么,你应该知晓。”

“不知道!”山桃花故意扭转身说。

“那样,我就一个人能看你了。”

山桃花说:“你打发走明生,可还有那老光棍,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闯进来了。”

“你放心吧,他闯进来?他长了三头六臂闯进来吧!”

他不由分说,拉住她,把她摁在炕上,说:“他现在啊,正在我家春米呢,那么一大簸箕,今天上午能春完就不错了。”

他揉搓着她,仿佛要把她捏成一团面团。

他要剥她的衣服,但剥了二个布扣子就不动了,他有点饥渴难挨了。

他把她拖到炕沿边上,半倚半就炕沿,褪下她的裤子,然后,他干起那男人耕田种地之事。

山桃花若即若离抱住他,在他浑身上下抚着,脸上是一副幸福而又欣慰的样儿。

与心爱的他干那事是她魂牵梦绕的,现在这个真真切切的事实摆在眼前,她又高兴又酸涩还满足,不知怎么她心里还想哭。

那任大鹏似乎也了解她的心情,只是狠狠地干着——好象把积压一个世纪的思念与都发泄出来,他就要那么狠狠地那样她,带着他全部的体力和热情,让他的与她的磨灼燃烧,让他的灵与她的灵在浓浓的情爱中缠绵,纠结,甚至相搏,而又在山呼海啸般的欲海中要达到欲生欲死的境界。

那时,他们感觉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和他了,两颗真诚相守的人,两个倾心相爱的男女,两个把风尘遗忘在风花雪月里的爱人,就要那么在灵与肉之间缠绵,把那些凡欲的烦心事,缠人的揪心事统统遗忘在世界的那边。

现在,唯留心底的只有他和她的情和爱,缠缠绵绵的爱,剪不断理还乱的情。

一会儿,他完事了,大汗淋漓又长长地喘口气,把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

好半天他就那么把头压着她的身上,不言不语,半天都不动。

他的眼里分明有一股热热的东西要流出来,他有一种要哭的感觉,她感觉到他的不舍,就用手扶起他的头。

他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他的眼里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了亮兮兮的泪滴!

山桃花低声说:“我想永远这样,你死我活般,真得想。哥,咱们远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任大鹏听了,半天没言语,后来,又心事重重说:“我也想这样,但是,只能在梦里了。我的胳膊使不上劲,和残疾了的一个差不多,还有,我心里有担忧,还有许多放不下的东西。”

她听了,又似要抽咽的难受,他就象补偿她似的狠命地亲她,$第*一*文*学*首*发$又揉搓她好半天,她闭上眼睛。

她的眼里不知什么时候蓄满了泪水,那酸涩,那痛楚,一切的一切忍受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

他却不忍了,好象她再流泪他也控制不住了,她感染着他,于是他放下她,把衣服理弄整齐了,象掩饰什么,又象无奈与无助的样子,低垂了头慢慢一个人往外走。

那明生正玩得没有了趣味,看他出来了,就问:“伯伯,我的奖励呢?”

任大鹏呆呆地看着这个不能相认的儿子,后来,又亲昵地拍拍他的头,说:“问要去,哪儿有。”

说完,一个人又踱着方步慢悠悠走了,那样子显得很惆怅。

第152节(回忆篇)

山桃花洗涮完毕,拖着明生进了正屋,正准备做点活计,明生却把她手中改着的衣服推开了。

“妈,抱抱我。”明生说着坐到她的怀中。

山桃花没有空余的时间抱儿子,看儿子今天这样,还是打劝说:“明生,乖!妈要干活了,你一个人玩去。”

“不嘛!不嘛!我就要妈妈抱。”明生不依不饶的样子。

山桃花只好把他抱在怀里,坐抚着他的头亲了一下他的脸,说:“明生怎么也会耍赖了?小无赖啦!”

明生达到自己的目的,嘻嘻地笑着,看着母亲天真而又稚嫩地说“妈妈!你每天这样抱着我就好了。”

“为什么啊?你这个小无赖?”山桃花用手亲昵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疼爱而又嗔怪地问他。

“因为天黑了明生怕,外面有狼。妈妈不抱明生,老狼就会钻进来,抱走明生,明生想妈也见不上妈妈了!”

想着自己整日赶做衣服,把儿子丢在院子和屋角一个人玩,一股爱怜涌上了山桃花的心头,她不由把明生更紧地抱在怀里,坐在那儿又摇又抚。

昏暗的一盏油灯下,老光棍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叨叨:“这是什么日子!死不了,活着还难受,打了粮食自己也吃不上几颗,颗粒无收还要交税,什么人头税,地亩税,优丁税,没完没了。”

山桃花没理她,只是又把油灯挑亮了一些,把摊在炕里面那件改的衣服又摆好。

明生盯着那发昏的油灯打了一个呵欠,说:“妈,我要睡觉。”

山桃花看他那样,把被子拉了,把他打发进去,亲了一口,拍了几下,那明生兀自睡去。

山桃花坐在哪儿改缝着衣服。

那是一件她的旧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她准备把它改成一件小棉袄给明生穿。

老光棍把那旱烟袋磕巴几声收了,又说:“费那油灯干什么,天黑就睡觉,省钱。”

说着,就要吹灯。

山桃花说:“你慢点吹,我在做活儿呢,你不看?”

老光棍看山桃花起身挡着她,看着水灵灵的她,看着她的身子和,咽了一口口水,却忽然改了主意,不吹灯了,却要捏她的。

山桃花看着老光棍那野兽般的疯狂目光和神色悚然而惊,象只兔子似的回头就躲,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老光棍却不为她的惊慌而内疚半分,象着了魔似的步步逼近,逼近,她向后节节后退着躲避。那屋角墙上的一对黑影显示着他们的整个与人性的搏杀过程,最终,他把她逼到一个墙角,猛地,他一下把她按倒了。

山桃花慌里慌张地捂着肚子,说:“孩子……”

老光棍一扫多日的忍耐,说:“孩子什么!我还不知活了今日,有没有明日呢?”

老光棍三下两下剥光她的衣服,饿虎扑食般开始他种田耕地的耕作。

老光棍在这上面用的时间很长,山桃花却是不堪忍受,她在他身子底下缩着一团,不停地骂他:“你这个挨刀子的,就晓得折磨女人。”

老光棍看她没有一点热情,心里就怪不是味儿,好在已经不是一年两年这样了,于是恶言污言相加,说:“闭上你的鸟嘴,你这个烂鞋拨子!你是老子的东西,老子能整平土地,也一样能镇压你。”

山桃花看着他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心里气得不堪,不住地躲着他推着他那充满贪婪与邪恶的手。

老光棍看她总是不愿和自己干那好事儿,心里气恼万分,象报复似的搂着她的身子使劲地拧她的脸,拧她的,拧她的,看她不情愿,又甩了她一个耳光子。

山桃花受痛后捂辣的脸,咬着牙,一脚把他蹬下来。

老光棍被蹬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况且,他已干完那男人儿的那事儿,于是声厉内茬地狠狠推了她一把,也就没事了。

“你这偷野汉的女人,别给脸不要脸!”老光棍耗完了体力,喘吁吁地说。

临睡前,老光棍狠狠地吹灭了油灯。

“你这个魔鬼,做孽!”她骂他。

老光棍却回骂她“你这偷野男人的婆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等明天再收拾你。”说着,一歪头躺在炕上入睡了。

老光棍能酣然入睡,可山桃花心里受屈难受,听着老光棍那呼噜呼噜的酣声,不知不觉又哭天抹泪了。

一轮圆圆的月色穿行在乌云里,时隐时现,后半夜,月儿西移了,但那皓洁的天幕还是把乌云和月色的挣斗清晰地显露出来——有一团乌云向月儿掩杀过来。

老光棍呼噜呼噜了一阵,不觉睡了一觉醒了,伸手往老婆身底下一摸,感觉没事,于是他又要来。

山桃花好不容易迷糊着,在朦朦胧胧的睡意中,感觉身下有东西钻了进来,一摸,是老光棍的手,这个气啊,更是不打一处来,于是她朝那双粗暴的手使劲一掐,就裹紧了被,和明生抱成一团睡了。

老光棍哎呀一声,没反抗,却猛一下拽开了她的被子,干脆一下就爬上了她的身体,说着他那老一套的话:“不要脸的,你是我买的东西,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能镇压土地,就镇压不了你?!”

说着,就干起那事儿。

这个山桃花气得要死了,才生了气入睡,就被这个被她视为恶魔的东西又缠上身,于是,又抓又踢,但是终没有了力气。

那老光棍用巴掌打着她,打着她的身子,又拧又掐。

山桃花又眼泪汪汪了,羞辱与痛恨,还有不满和愤怒等许多情绪陪她渡过一个不眠之夜。

这个粗鄙不堪的老光棍,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用粗$第*一*文*学*首*发$鄙的语言伤她,用近乎下三烂的勾当整她。

山桃花的心里真得恨死他了。

那老光棍整完山桃花,象以往一样倒在炕上,不一会儿就酣然入睡了,他张着大大的嘴巴在吸气呼气,呼气吸气……

山桃花摸着被拧的伤处抽咽不止,隐隐约约她感到肚子疼,而且,疼得越来越厉害。

就在黎明时,一股忽如期来的眼眩脑晕忽然袭来,再加上白天的困乏,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谁知这一睡,却又出了事儿。

第153节(回忆篇)

明生早上起来,玩了一会儿,看山桃花没动静,就奇怪地推她:“妈,妈,我饿,妈,我饿……”

然而,晕死过去的山桃花还是死人般,一无所知般一动不动。

明生看他妈那样,就掀开被子,一看,山桃花浑身是血。

这一下他吓坏了!

他虽然是个孩子,但该晓得种的一些事儿他还是晓得,知道他妈不好了,于是穿了鞋慌里慌张撒腿就往外跑。

他出了门,却不知那个老光棍在地里还是在那任财主家里。

想想,该往那老财主家去看看,就这么着,他跑来寻那老光棍了。

老光棍赖子正在财主家那骡马圈里出粪,看到明生哭丧着脸跑来,就停下出粪的小车,奇怪地问他:“明生,有什么事?”

明生看到他,就哭哭啼啼地说:“爹,我妈死了,浑身是血。”

老光棍惊异地看着明生,说:“怎回事啊?”

想起昨夜之事,他心里惶恐起来,难道……

明生却焦急得要死,看他犹豫不定,又跺着脚说:“快点啊!我妈死了!她浑身是血。”

正在出门的任少爷听了,停下脚步,惊异地问明生:“你说什么?”

明生又说了一回。

任大鹏一听也着急起来,对老光棍说:“你快回家看看,我赶紧找黄老中医看看……”说完匆匆忙忙也去了。

一时,老光棍的家里聚了几个人。

任大鹏看着山桃花那张蜡黄的脸,死人般地毫无气息,又焦急又难受。

多日不见,山桃花竟受到生命之忧的洗礼和光顾。

他现在担心的是山桃花的生死。

那黄老中医一个银针一个银针地下着针,又捻又提,一霎时,她的身上扎了四五十个银针。

银针颤颤,三魂悠悠,一盏香的功夫,那山桃花的鼻子里轻微地哼了一声,就这么醒过来。

她哇的一声哭了,哭得痛心彻骨,哭得泪水滂沱,她哭着那些逝去的,哭着那些自己不该承受的,当然,她也哭自己那下贱而又艰难的命。

那老中医看她醒来那样,责怪那赖子道:“这里,我可要说你了,女人有喜了,你怎么能让她干粗重的活儿呢?可惜没了,还是一个男娃”。

老光棍抱着头,一副后悔不迭的样儿,说:“我怎么知道她怀得是男娃啊,早知这样,我……”

黄老中医却又爬在哪儿开了一些药方,递给那老光棍,说:“开了十副药,一天一副,按时服着就康复了。”

老光棍从万般沮丧中抬起头来,却捧着那药方为难起来,因为他虽然不大认字,但是,黄老中医清晰地从嘴里说出那药方开了十副药。

十副药的银两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他犹疑不定左右为难着,说:“这……这,我看先装一副药看看。”

任少爷在旁听了,却掏出二个银元给了那黄老中医,说:“你看够不够?”

那黄老中医却说:“多了!多了!一个银元就够了。”说着,退还他一个银元,任少爷又从兜里掏出几个银元,却对老光棍说:“这些银元你拿去吧,给你

女人看病和家里花销用。”

老光棍感激涕零地说:“谢谢您,少爷!谢谢您,少爷!”

黄老中医边把脉边镇静地说:“她没有甚大忧虑了,只是身体虚得很。”

后来,看任少爷仗义疏财,就捻着雪白的胡须,有点大惑不解地问:“少爷,这

一家是你的本家吗?”

任少爷淡淡地说:“这赖子是我家的帮工,常年在我家帮忙,所以……”他

没有再说下去。

黄老中医点点头,说:“任少爷就是任少爷,做人就是不一般,佩服!佩服!”

后来,他边收拾东西边说,说“任少爷,赖子家里的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卑人还有病人等着,所以告退了,请您派人取药。还有,有什么事再叫我,行吗?”

任少爷看人家要走,就一脸谦和地说:“行。黄老先生您慢走,敝人改天再

到你府上拜访。”说着,把那黄老先生慢慢送了出来。

任少爷和黄老先生挥着手,眼看那黄老先生提着包慢慢走了,才返过身来,

看着那赖子在院子里张望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他思忖一下,转身对老光棍说:“赖子,看样子,你也抽不开身,那好,你先在家好好侍候女人,我派人取药去……”说着,慢慢跟在那黄老中医后面走去。

明生知道任少爷救了山桃花,看着远去的任大鹏一阵小跑,他拼命挥着手,嘴巴笨笨地说:“伯伯,再来!”

任少爷听了,回过神来,对着明生也挥挥手,说:“回去吧!”他这样说完,又自言自语道,“这个小兔仔子!”

那老光棍却看着那明生,又看看那远去的任大鹏,一副复杂的眼神,他对明生说:“明生,你和那伯伯惯熟吗?”

明生愣了愣,暮然回过头来,对着老光棍说:“你打妈,我不告诉你!”

老光棍看他那样说,就责怪地说:“大人的事,你少管。”

那明生却说:“我管不了,但是我要说。你昨天晚上打妈了,爬上妈妈身上打,妈妈都哭了。”

“你……”这回轮到老光棍瞪眼了,“你胡说,小兔仔子,整天没事尽胡说。”

那明生却口不饶人地说:“你才胡说!你才胡说!你没有打妈吗?你没有打妈,那么,妈妈身上……的伤痕……是从哪里……来的呢?”明生口齿不利,结结巴巴地说。

老光棍气急败坏地拾起一根棍子打他,他却小兔子般慌作一团跑了。

“这个小吃闲饭的!”老光棍看他逃了,也不追赶,慢慢地走进屋来。

可是,他一进屋,那山桃花却从床上虚弱地爬起来,拾起枕头拼命向他砸去。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活该绝仔绝孙,你去死!”

老光棍做了不光彩的事,他伤了他那亲生的骨肉,把他活生 生给带到这个世上令他夭折,他已悔之晚矣。

现在,看山桃花怒火冲天,知道自己再辩解更是火上加油,于是,用手做了一个投降的样子,说:“我断子绝孙,我断子绝孙,行了吧!”

他叹了口气,悔之不迭地说:“怎么就那样了呢?我怎么想也想不到!”

山桃花虚弱地爬在炕边,喘气吁吁地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你去死!你还有脸拿人家任少爷的钱?你有脸,就一头撞在那墙上,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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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节(回忆篇)

经过一月的调养,山桃花的身体终于恢复了原状。

山桃花经过调养,皮肤白润,眼神媚秀,那脸蛋上还现出淡淡的红晕,身材更加丰腴,那情形又象回到几年以前。

那日,任大鹏又来了,他看了她半晌,后来又说:“山桃,我看你那样儿,好象又回到十几岁那时。你那时,也是这般俊俏。”

那山桃花听他这样说,一下从背后搂住他,说:“那你娶我,我想跟你在一块儿。”

任大鹏愣了愣,说:“让我入想想,看能不能办到。”

山桃花紧紧地搂着他,生怕他跑了似的。任大鹏心有顾忌地看看在地上玩着的明生,小声地嗔怪她说:“山桃花,你这个人也是,你能不能小声点说呀?那明生已经懂事了,孩子听见这些事不好。”

山桃花说:“这事好办。”

她诡秘地朝他笑笑,迎着明生就走过来,温言和语地打发明生,说:“明生,妈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出去玩,行不行呀?妈和伯伯有点事,你出去看一下门,好不好。”

“有奖赏没有?”

“有!”

“什么嘛!”

山桃花想想,说:“现在还是一个秘密,等你看好门,肯定有奖赏。”

那明生听了,不再讨价还价,利索地收拾着他的玩具,又出去玩骑马、那凳子铺子和钱庄的游戏。

只听那明生又在院子里玩着那游戏,那骑着凳子踏踏地踏到另一个凳子前,说买肉的钱没有了,我得去钱庄。于是他踏踏地骑着凳子又踏到另一个凳子前,放了一块小木头,把手里的一块小石头又踏踏放在另一凳上,说,买了肉,就该回村了,家里的媳妇还等着呢!

明生这样玩着时,就是旁边的人看了也会心里发笑。

山桃花打发走儿子,欣喜欣地来到任大鹏跟前,缠绵悱恻望着他。

大病初愈的山桃花,那而的几乎低着他的胸口。

他也望着她,不知怎么,他忽然有了那种感觉和。

而那山桃花低声在他耳边问:“哥,好多天了,你野哪里去了?我想你。”

他低低地问她:“你哪里想我了?说!”他搔了一下她的痒,而她这时,却咯咯两声笑出来。

“那儿都想你了!”她说。

这么一句话,任大鹏的那种就象闸门挡着的洪水,霎时土崩瓦解而且泛滥成灾。

他把她猛地抱在怀里,疯狂地吻她,象阔别了一个世纪。他的嘴经过她的额,经过她的眉,眼和脸庞,然后象注了所有的热情和蓄力,猛地吻在她的嘴上,轻轻的,他把舌头伸进那张红红的小嘴——这是一张多么的嘴啊,唇边向来不涂什么胭脂与膏粉,轮廓的红迹却与鲜明,那份自然的美妙让人生出许多非分之想。山桃花的那脸也是那样,红嫩红嫩,象一朵出水的芙蓉。

爱恋着的人怎能忍受得了?又怎能控制住那感情与的闸门?

甜甜蜜蜜的缠绵是爱恋的人做的,生生死死的相伴也是爱恋着的人做的,既然相守一份感情,那感情就是船,那就是海水,海水一涨船就升高。

他和她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感情与混合在一起的那缠缠绵绵就是疯狂,这时的他们忘记了一切,仿佛世界上只剩她和他。

他是她唯一的男人,而她也是他唯一的女人,不是么?

他的嘴深深浅浅经过她的劲部,那魔法般的大手在她胸前揉着,搓着,仿佛把她要搓成一根面条。而后,他把嘴猛地吸住了她胸前的两颗,她动情地看着他,而后也疯狂地缠绕着那任大鹏,两个人疯了般又搅在一起。

衣服在一件一件剥落,心里的锁与身上的锁也在一件一件剥落,他和她俨然就象放生大海的两条鱼儿,那份戏嬉与欢快都不由使他和她都深深地陷在一片爱恋的中了。

海水在簇涌着他们,那轻轻柔柔的海水温温润润地透过他们的身体,进入他们的身体,他俩在畅游,在笑,在哭,在动心在疼爱,万般混杂着一丝丝的不舍在笑过一阵后又泪落如花。

山桃花竟哭了,泪水交加,那任八路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湿润湿润,他搬开她,她紧握着他的那个,忘情又专注,真是奇妙的感觉,他动情有力地捅着她,把着她的手把他的那个,送进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两个人迫不及待融为一体,做的惊天动地,做的欲罢不忍,做的忘记了日月星辰,做的忘记了身外的一个世界……

那声音有点大了,终于惊动了一个人,那就是明生。在明生的意识中,他爹和他妈经常打架,那伯伯和妈妈是不是也在打架了?

明生听到屋里有响动,一脸的稚嫩,噔噔噔地跑进来,边跑边说:“妈,你和人在打架吗?”

山桃花和那任大鹏赶紧拉过被子把身体掩了。

山桃花哄着儿子,说:“明生啊,妈妈病了,怕冷,所以要盖 上东西休息。”

“那伯伯呢?”

“他瞌睡了,所以要躺一躺。”

明生一脸迷茫,看两人尴尬地钻在被子里,不象打架的样儿,就转身往外走,还说:“我爹就不行,整天和妈打架,钻到被窝里还打,吵死人了!”

说完,慢腾腾地人模人样地去了。

第155节(回忆篇)

山桃花和任少爷做那事被小明生堵在炕头上,一时又惊惶又尴尬,明生被山桃花哄骗一阵后,半信半疑地去了,明生那稚稚嫩嫩的说话与稚稚嫩嫩的样子把两人弄得啼笑皆非.

任大鹏惊出一身冷汗,边乐悠悠地动着,边说:“这个小东西,真吓死我了。 以后,可别被人堵在炕上出样。”

两人惬意而又胆战心惊地干完那事,任大鹏穿着衣服,山桃花也慢慢腾腾地穿着衣服,两人都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却出事儿了。

原来,那老光棍给老财主家饭翻晒豆子和谷物,做着做着,忽然感觉胃里不舒服,浑身也难受,于是,和老财主说了几声,便垂头丧气闷头勾脑往回走。

那明生不懂其中的事儿,所以也不去阻挡,仍然玩着他的游戏。

而那赖子一进门,就看到任少爷在不紧不慢地穿着。他的女人,坐在炕沿边正扣着纽扣,她的红肚兜那么显眼地躺在炕上,象红红的脸庞在嘲笑他。

老光棍愣了愣,他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在他的印象中,毫无疑问,她的婆娘又犯偷野男人的老毛病,而且这个野男人不是别人,偏偏是东家的少爷!东家的少爷他是惹不起的,但是山桃花是他的老婆,他打惯了骂惯了的,还怕她不成?于是,他猛吼一声向山桃花扑去,抓着山桃花就问:“你这个……样子?你这个偷……野汉的东西,你到底做什么了?说!”

山桃花和任少爷到底不是明媒正娶的合法夫妻,所以从气势和底气上到底还是不足,受那光棍赖子的这翻意外责问,还有点惊慌的样子,说:“你放开我!我不是你……买得什么牲口,你要……怎样?”她这样说着偷眼看了一下那任大鹏,任大鹏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下贱女人,我打死你!”

他打了她几拳,又揽着她的头发把她赤脚拖下地来,狠狠地打她的头和脸,下手很重。

意外的变故把那任少爷也弄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他不知该怎样应付这件事。

那山桃花看老光棍这样狠毒,以往的旧仇和多日的新恨使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只见她把牙一咬,头一低就狠命向老光棍的小腹撞来,还说:“你打死我好了,我也不活了,我跟你拼了!”

老光棍猝不及防被山桃花撞翻在地,越是愤怒不平,他爬起来,顺手操了一把菜刀就向山桃花劈去。

这下,山桃花可懵了,不知所措地站那儿,就在这紧要关头,那任大鹏挺身而上,和那老光棍来了一个硬碰硬,上去夺那刀。任大鹏到底年轻十几岁,手下猛使劲,那老光棍就犹如风雨中的残枝枯树,倒退几步,带着菜刀稀里哗啦一阵响,他被甩出老远。

那菜刀从他的手中也被剥飞去了,丢在一边。

而任大鹏,为夺刀也受了伤。他的胳膊被砍了一刀,手腕儿也被划了血口子,鲜血顺着手掌流下来。

山桃花看任大鹏受伤了,赶紧凑过来,抱住他惊慌地说:“大鹏,流血了,我给你包一下。”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任大鹏一把推开了,因为老光棍又拾起菜刀来,恶狠狠地向他俩扑来。

老光棍看山桃花只关心那任大鹏,却不管自己,心里越发气得不堪,说:“你这偷野汉的婆娘,你这贱女人,我杀了你!”

那任大鹏却挡在山桃花的面前,岿然不动的样子,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赖子,你有种往我这儿砍!别欺负女人,有什么事,都是我的错,跟山桃没关系。”

老光棍咬牙切齿和他拼命的样儿,也是气恼不堪,说:“我先杀了她,我那贱女人,水性杨花的一个,以前就曾偷野汉子。咱俩的这笔帐嘛,慢慢算也行。”

可是,他拿着菜刀还没有到山桃花的身边去,任大鹏却脚下猛地使绊脚,他便如秋风扫落叶般再次受到重创,他翻了一个身,人和菜刀又滚到一边去了。

任大鹏慢悠悠地拾了那菜刀,坐在炕头说:“山桃花是我救的,有什么事冲我来,你又打又要杀,你到底要把她怎样?”

老光棍一副不共戴天的样儿,说:“任少爷,咱们要讲理,你不能不讲理吧?”

任大鹏也不甘示弱地说:“你要讲理,那好啊!你说!”

老光棍说:“山桃是我女人,她虽然偷过汉子,但我不许她再招惹野男人。”

任大鹏说:“你看到她什么了?怎么她就招惹野男人了?”

那老光棍却是哼哧哼哧着,没有把话说下去。

明生听到屋里气势汹汹说话,还有那咚咚锵锵的响声,知道屋里打了架,急忙跑过来,站在门口胆小如鼠地窥探着着他们。

“你们在干啥!吵架么?吓死人了!”明生这样说着时,那老光棍却从地上爬将起来,老光棍俯身看着他,说:“明生,你刚才看见什么,这两个人干什么?”

明生睁着迷惑不解的眼睛,说:“爹,你说什么?”

老光棍只好又明朗地挑明说:“你看到他们在一块儿吗?”

这回,明生还是不知所云地摇摇头,说:“我没看见妈妈和伯伯打架!”

在他小小年龄的记忆中,老光棍常常和妈妈打架,没有理由没有先兆说打就打起来了,不分白天和黑夜,而且黑夜打架的日子居多,老把他吵醒,但是他不知道他妈妈和他所谓的爹爹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样说话时,当然不合老光棍的心思,自然心里不痛快,老光棍气急地说:“你这个吃闲饭的,我是问你……”他也不知如何该问明生了。

明生其实对那些事一窍不通,仍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他嘟嘟囔囔说“反正,我没看见他们打架。你经常和妈打架来着,你老打妈,妈就哭。”

任大鹏却俯来,和气地对明生说:“明生,你先出去,大人的事,大人们来说,来办。”

明生要走,那老光棍却从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没好气地说:“这个杂种,这个笨蛋!在家里看着家,连个那都看不住。”

明生不明所以然,捂着屁股糊里糊涂出去了。

任少爷看那明生走了,就说:“我们早该谈谈了。”

那光棍却是直着脖子说:“谈什么谈?咱们痛快点,你给我一百大洋,今天的事就算没发生过!”

任少爷说:“这一百大洋我出。可是,我要你把山桃花放了,我要她。”

老光棍不齿地说:“那可不行。她跟我几年了,她还有手艺,不行。”

任大鹏说:“不行也得行。”

老光棍看着任大鹏说话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儿,以为他要轻贱他了,就梗着脑袋说“老婆是我的,我说不行就不行!”

任大鹏说:“你不稀罕她,又不放她走,要怎样?”

老光棍粗野地说:“我娶她就是为生儿子,不想怎么样,生儿子就是生儿子,我留她就是为做种。”

任少爷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老光棍倔倔地说:“你少来这一套,不听,就是不听。”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那任少 爷只好说:“既然这样,我只好直说了。山桃花本来就是我的女人,我打小日本时,受了重伤,她们全家从日本人手里救了我。山桃花给我洗伤,换药,扶侍我。后来,我伤好了,我们有了感情,就那样了。那时,我一心想打那小日本,顾不上一些儿女私情,所以,伤愈后我就走了。可我想不到,她怀了我的孩子。”

任大鹏艰涩又拗口地说。

那老光棍却不改初衷,说:“我不管以前怎样,你们现在这样折腾我就不行,拿出一百大洋再说。”

老光棍敲开了任大鹏的竹杠。

第156节(回忆篇)

老光棍这辈子没什么作为,大字不识几个,在田里常年受累还弄不来钱,以前就羡慕任家的财产,今天又遇上老婆山桃花和任少爷背着他搞那鱼水之欢,昔日隐藏的龌龊嘴脸一下子露了出来——他想乘此机会狠狠地敲诈他一翻。 以往,他找不到借口还想讹诈他,何况现在好象一切事实都摆在他的面前,他更是想恨不得把任家的财产能大大地侵吞一口,那样,他也不用种地了,也不用给任财主家打工了,他可以拿着那笔钱自由而逍遥地花,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要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反正,他赖子这辈子是这样了,穷日子过够了,过几天奢侈的日子也不枉活此一生。

主意打定,那老光棍的言语中就有了贪婪。他不想听任少爷啰嗦什么,也不愿听山桃花啰嗦什么,只是一门心思钻在钱眼里,要把那一百大洋弄到手,或者大而扩之能弄到更多的钱。

可任大鹏的心思不在大洋上面,他在乎山桃花,他说:“早知这样,我会把山桃先娶回来,哪里会让她受这许多罪。现在,我们厮守不到一块儿,我真后悔莫及。”

老光棍幸灾乐祸的样儿,说:“过了那个村,可没有那个店。现在,可是不一样了,山桃花她现在是我女人。”

“可你不好好对她。”

老光棍乜斜着那对小眼睛,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咱们现在是一事说一事,今天就说这偷人做奸的事。今日,要不是我突然回来,我的头上不知再戴多少绿帽子呢?”

“拿来吧,少爷,一百个大洋,你应该给的。”老光棍又象老猫戏耗子似的得意。

“放肆!”任少爷忽然也口气硬了许多,说,“赖子,你这是敲竹杠!你怎么能敲竹杠?”

那老光棍说:“我敲竹杠怎么了?我都是被你们这些有钱人逼的!”

老光棍直戳戳地顶撞着任大鹏,任大鹏想也没想到老光棍在女人上面敲他的竹杠,兀自气得火星在身上乱窜,他面对着那老光棍,几乎咆哮如雷地骂人:

“你这混帐东西,往日,我是怎样对你的?”任少爷气哼哼地骂。

那老光棍却之不恭地看着他,说:“我有钱,我也会那么对你。但这女人的事,就不同了,你给我一百大洋,等于我把女人送给别人,太便宜别人。”

“一百大洋你还嫌少?”

“当然!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我要一百大洋就放过女人了。但是对你,却是不行,山桃花和明生这几年是我养着来,所以……”

“你拿着那钱可以再找一个姑娘,什么样的姑娘也可以找啊!”任少爷说。

“不够!”那老光棍说,“你让我找姑娘,你为什么自己不拿那钱重新找一个,非要从我手中夺山桃花。”

“可山桃花在你这儿,你不在乎她的。”

“但她是我的女人,明媒正娶的女人,别人管不着。”那老光棍一点也不让步。

“我在乎她的生死,我就管得着。”

“山桃花偷了汉子,我收留她,我就在乎她。”

“山桃花跟你没感情,你就放过她吧!你在乎她,也是让她给你生仔儿,我还不知道?”

老光棍恼羞成怒起来,说:“任大鹏,你不要以为有几个臭钱,别人都跟你一样!”

那任大鹏也火了,说:“臭钱怎么了?你也拿出钱来啊!她们穿着吃着都是我供养,山桃花要不是我张罗着花钱,从闫王爷哪儿拣回一条命,她早就……”他没有说下去。

山桃花看老光棍要把那敲杠胡搅蛮缠敲下去,一头向他撞来,说:“你这不要脸的,我和你拼了。”

老光棍始料不及一下被她撞个人仰马翻,越发的恼羞成怒,大声地叫骂:“你才不要脸呢,偷汉的东西!”

他这样说完便扬着脖子声嘶力竭喊:“明生,明生,有人要谋杀爹,你快进来。”

明生正在外面玩,听了,心里一骇,赶紧跑进来了。

“爹,你叫我?”

“你把这畜生给我撵出去,我不要见到他们。”

“什么?”小明生真的是一头雾水,他实在弄不清楚大家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忽然弄成这样,而且好象跟打架一样严重。

老光棍叫回明生,那明生却不知所云,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然而,嘴里叨叨着说:“撵谁啊?撵什么啊撵!我从来没见过伯伯骂人。”

“你爹还没死,你就向着别人!你可是我养了那么大!”老光棍说。

“爹啊,你真没意思,又来了。”那明生大人般说着,看他们没有打架,也不象再打架的样子,也不管谁怎么怎么了,返转身独自一个人去了。

任大鹏扶起那山桃花,山桃花却哭着骂老光棍,道:“你这个个赖皮狗,你死了才好,你这不要脸的,还敲诈别人的钱财,眼红别人的钱财,自己有本事你就挣啊,别整天不是玩牌就是投骰子……”

那任大鹏把她扶到炕上,制止住她,却回过身来,对老光棍说:“赖子,咱们好说好散。我跟你说好,那个山桃花,你以后不能打,那个条件,你再考虑考虑。”

“考虑个屁!我就要那一百大洋,你拿来!”老光棍凶巴巴地说,任少爷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眉毛皱成一团,然后,也不理那老光棍,带着一点不屑的神色兀自推开门走了。

那老光棍看着远去的任大鹏,愤怒不堪地唾了一口,骂道:“你们这些***的,你们不让我好好活,我也不让你们舒服。”

背转身后,他又低下头看那炕头上的老婆,在她跟前团团转了一圈,却又哈哈大笑,说:“我做了一笔大买卖,一百大洋,白花花的一百大洋,我就要弄到手了,这真是一 笔好买卖,我今天发财了!哈哈哈!”

他丧心病狂地笑着,得意地叫嚣着,但他笑着笑着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眼前的山桃花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渐渐的,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凶巴巴的脸,那眼里布满了凶巴巴的杀机,他愤怒地望着山桃花,象饿狼般步步逼近山桃花,象把她一口吞下去似的凶残,他恶狠狠地说:“说!你这个偷汉子的贱女人,你跟他多少回了?”山桃花不理他,他却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地上,恶狠狠飞起一脚向山桃花踢去,“你们想得美!”

山桃花惨叫一声,本来虚弱的她,这么一折腾,又昏死过去了。

第157节(回忆篇)

山桃花被老光棍一脚踢得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被恼羞成怒的老光棍绑在墙角的柜子旁,手脚疼痛难忍,她挣扎了几下,但是那绳子绑得牢牢的,怎样也是无济于事,于是山桃花大声地呼叫着明生,一边还骂着老光棍的残无人道。

明生看到母亲这样被绑着,哭红了眼,站起身来想帮母亲一把,但是他才动了动脚,就被老光棍死拉硬扯恶狠狠甩到一边。老光棍气哼哼地说:“你这个吃闲饭的,连个家都看不住,白养你那么大了!”

明生看看恶狠狠的老光棍又看看山桃花,想救母亲,虽然那老光棍在跟前,但是他的脚还是抗拒着向他的母亲迈了几步,他那大胆的举动立刻惹得老光棍不高兴了,他凌厉的目光盯着明生,粗暴而恶狠狠地说:“小子,你再向前走几步,我打死你!”

老光棍的那般气焰嚣张和恐吓立即把明生镇压住了,明生看着老光棍凶残而又霸道的神情,立刻胆怯怯地了。

但是到底是母子连心的,明任生那胆怯怯目光还是不时不甘心偷眼看着山桃花,眼泪巴巴地看着,无奈而又无助地看着,看着。

老光棍看他这样,抬起脚踢了他的屁股一下,明生一个站立不稳,趔趔趄趄向前扑了几步跌倒了。

明生凄凄惨惨地倒在地上,伤心的哭哭啼啼。

“这个家要死人了!”老光棍恶狠狠地蹲在炕沿上,灌着一壶烧酒说。

山桃花看他这样踢了明生还悠然自得地喝酒,一时也是气愤不堪,张嘴就骂那老光棍:“赖子,你这个不要脸的,要打,你打我好了!你这畜生!”

明生挨了打怯怯地向母亲挪去,但是他才在山桃花跟前停下来,那老光棍就气急败坏地赶过来,顺手拿着一块破布把山桃花的嘴给捂上了。做完这一切后,他又象老鹰抓小鸡一般把明生抓回到原地,让他规规矩矩站好,又从他的一堆吃食中捏出几颗豆来给明生,硬塞到胆怯怯的明生手里。

这个家虽然贫困交加,但老光棍对自己总是宽容的,他挣了钱总是绑在自己腰里的钱袋里自己花,什么老婆,什么儿子,这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扯淡了。

现在,他的一门心思都在那任少爷的一百块大洋上。

他虽然贿赂明生,明生却不肯拿他的东西,只是捂着眼还是一个劲地低哭着。

“不吃拉倒!”那老光棍把吃食又重新丢回那一堆包裹里,“饿死你不要怨天尤人!”

……

山桃花在家里被老光棍绑了二天,饿了二天,山桃花气息唵唵的样子。

这几天,老光棍用任大鹏接济他的那钱,在家里喝着酒,又胡乱给明生吃点东西,现在,他心情不恼,于是把明生唤过来,说:

“明生,和爹喝酒。”

那明生也是几天没吃什么饭了,他看着被捆在炕上的山桃花,说:“爹啊,你能不能放过我娘,我给你磕头。”说着,就跪下了。

那老光棍不屑一顾看了一眼在炕上又流泪的山桃花,说:“她死不了!”

说着,拉起明生,把一块肉放到他嘴里,说:“明生,记着,是爹养你那么大,爹其实亲你,你记着。”

明生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又胡乱地点点头,说:“爹,我知道。”

明生实在饿极了,他吃了一口老光棍递过来的肉,老光棍却又端过酒杯来,说:“来,明生,咱爷儿们干!你喝不了这杯酒,你就不是我养大的儿。”

明生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轻轻喝了一口,却辣得张着嘴,用手搧着直喊辣。

老光棍说:“嫩仔儿一个。”

明生不说话,看看山桃花,虽然肚子里叽哩咕噜饿,但是他还是说:“爹,我不吃饭行么?我求你一个事儿。”

老光棍没做声,明生说:“爹,我求求你,让我妈吃点东西,她肯定饿了。我不吃,让我妈吃。”

老光棍酒足饭饱,打着酒嗝说:“她爱吃不吃!这世界没有她,日子照样过。她死了,这太阳就不出来了?”

明生看老光棍醉意醺醺的样子,就自作主张地拿了几块肉,放到碟子里,又递到山桃花的跟前,说:“妈,你吃,这是肉。”

山桃花看着那肉,却摇摇头,一副欲哭无泪又有气无力的样子。

明生偷眼看一下那恹恹欲倒的老光棍,就放下手中的碟子,给山桃花解绳索,却竭尽全力也解不开。

明生赌气地跺着脚,又求饶说:“什么样!”后来又团团转着解那线索,又急又气,说:“爹,你还绑着我妈,放了她吧!我再求你了!”

明生稚稚嫩嫩地站在哪儿,可怜巴巴地又求他。

老光棍晃着被酒精烧昏的脑袋,得意地说:“你不知那种……捆法,那是捆牲畜的法子,把四蹄……团团捆绑了,再捆在大箱柜上。她想逃,只能带了那大箱柜。可惜……她办不到。”

明生说:“我妈不是牲畜,这样下去,我妈会死的……”

老光棍看他好半天都在山桃花身上操心,想想自己刚才的笼络手段不济事,就喝斥明生,说:“明生,你这个兔仔子,我白养你了。你干么心疼那个贱女人啊?”

明生不明所以地说:“爹,她是我妈,不是什么下贱女人!”

老光棍的脸色沉下来,他声色俱厉地说:“她偷汉子,偷野男人,她是一个下三烂的女人,你不要管他!”

他这样恣意放肆地说着,山桃花猛地睁开眼睛,对着他愤怒地唾一口,说:“龌龊的东西,不要脸。”

老光棍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偷了汉子还……还有理了!你这下贱骨头,看我不把你打死。”

说着气哼哼上去,说:“你吃我的,喝我的,还反了你!”

他扯下了山桃花的一片上衣,山桃花惊叫一声,骂:“你这不要脸的老东西,你去死!”

老光棍醉眼朦胧,鼻子里冷哼一声,说:“死?我才不会死,告诉你山桃花,我要好好活着呢!还要看着你们怎么活!”

说着,又撕了一片她身上的衣服,说:“我就这样!”

一时,山桃花的那白晳的皮肤露了出来,扯掉她的红肚兜时,她那浑圆而的两个也滚了出来。山桃花又气又急,而老光棍伸出那龌龊的手在她的上狠劲地拧了几把,荡而又猥琐地笑了。

“这个东西就是好,怪不得任少爷也会看上它!”他肆无忌惮地说着,把手又伸到她的下部拧了几把,“这个东西最值钱,一百大洋,嘿嘿,一百大洋!我要有一百大洋了!嘿嘿!”他当做明生的面这样说着这样做着,明生要阻止他,他一把把明生推开,明生象一个土豆似的在地上滚了滚,倒在地上。但是,明生这次没哭,他很快地站起来。

山桃花看他这样一副无赖的流氓样,忍不住骂他:“你这猪狗不如的牲畜,该下地狱,该下油锅!”

老光棍哈哈大笑着,说:“你说我猪狗不如,我今天就做做牲畜们的事儿。”

说着,恶狠狠地摁了山桃花,把她身上的衣服都撕光了。

明生上去又要挡住母亲,但是,他立即被老光棍推倒在地,说:“滚开,你这个小兔仔!”

明生惨叫一声被摔到在地,这次摔重了,好半天爬不起来,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

老光棍气恨恨地骂:“你这个偷汉的贱女人,不给你点颜色,还不知我是谁!”

说着,拿起一个竹漓帚,对着山桃花恶狠狠地打下来,又重重拉……

山桃花那白晳的皮肤上,立即拉出一道道的血印子。

没多久,那山桃花白晳的皮肤上拉出那么多又细又长的血印子,它们重重叠叠地排列着。

山桃花在一阵一阵的酷刑中凄惨地尖叫着 ,虽然嘴巴被捂着,但是那凄惨的叫声还是那么的揪心……

老光棍说:“今天,我非把你这拉成丝,让你偷那野男人!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

明生象疯子般扑了上来,挡在老光棍的面前,说:“爹爹,你不要打妈……”

“真是一个不知规矩的东西!”老光棍说着,狠狠地踢了明生几脚,气急败坏的样子。

就这样,那老光棍醉重酗酗地打着山桃花,气喘吁吁地打着山桃花,好久。

山桃花起先还一个劲骂那老光棍牲畜,但骂着骂着,一阵天眩地转,她叫一声“明生”就失去了知觉。

第158节(回忆篇)

三魂悠悠,六魄微弱,身体初愈的山桃花被老光棍一翻重殴后折磨得奄奄一息,生命处在悠悠一息之间。 这几天里,老光棍把她绑在那儿不给她吃,不给她喝,山桃花就象一朵娇艳的花朵被拨离了沃土,她不得不枯萎下去,凋落下去,所以,几天后,一个好端端的山桃花,一个水灵灵的山桃花又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披头散发,脸色枯黄,整个人失去了人形。

山桃花再次醒来,那老光棍已经杳无音迹,耳边却听明生在低低哭泣。

明生看母亲醒来,立刻喂她东西,她张着干咧的嘴唇说:“水水水……”她感觉自己的干渴极了,也饥肠辘辘极了,那种饥饿象前心贴着她的后背。

明生看母亲醒来,乖巧地端过一碗水来,说:“妈妈,喝!妈妈,喝!”山桃花顾不得什么了,一种求生的使她就着明生端过的水一饮而尽。

山桃花看着明生气喘吁吁,第想说什么也力不从心说不上来。山桃花睁着那双因饥渴而变得昏黄的眼,看着什么都目晕头涨,她感觉自己这样下去要死了,可是她又多么不甘啊!

“明生,去叫你伯伯来……”山桃花气息微弱地说。

明生听了,答应一声,立即放下手中的水碗,说:“好的,妈妈。”

可是他才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又返了回来,他认真地向母亲纠正道:“妈妈,找那个伯伯啊?”

山桃花有气无力气喘吁吁地说:“找那个任少爷,那个任伯伯,你去……好了!”

明生听明白吩咐,嘴里噢了一声答应着走了。

小明生匆匆忙忙地穿过深深浅浅的大街,独个儿穿过任家大院那人迹寂聊的门前,来到蹲着石狮子的门洞里,懦怯怯地对看门的老头说:“我找伯伯。”

那看门老头听错了,以为他在找他爹,就说:“小娃娃,你爹好象不在,他已经有几天没来这儿了。”

小明生看他误会了,只好小声而怯怯地解释说:“不是。我要找的是任……任少爷。”

看门老头看他独自一人来,想打发他走,可是看他一副天真而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他想想,看着他问:“小孩子,你找他有什么事?”

小明生想着家里的母亲,却不知如何应答看门老人的话,他心里又急得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哇的一声哭了,说:“爷爷,我就找任少爷。”

那看门人看他这样,只好说:“小娃娃,你别哭,少爷在、在。只是,你先在这儿等一等,我去通报。”

说着,一溜小跑跑到里院去了,他一边跑还一边小声叨叨:“少爷,少爷!”。

不一会儿,那任少爷披着一件衣服出来,后面,还跟着那个一溜小跑的看门老头。

看到明生懦怯怯的样子,任少爷走过来,就问他:“明生,出什么事了?”

“我妈她……”明生眼泪汪汪,却哭着说不出话来。

任大鹏看明生凄凄怯怯,知道又出事了,于是对看门老头,说:“丁老头,我去看看去……”说完,边系纽扣边和明生往外走。

路上,任大鹏小声问哭泣的明生:“怎么了?”

那明生小声说:“我爹又打我妈了,还把她捆了。”

那任大鹏听了,不吭声了,只是脚步匆匆大步往前赶。

他好象气得不堪,狠狠地骂着了一句:“这个该死的赖子,一个虐待狂。”

明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跟在任大鹏外面一阵直追,可还是跟不上。

忽然,他被绊了一下,大叫一声就跌倒了。

任大鹏看他这样,又转折回去把他拖起来,问:“疼吗?”

明生眼里转着泪水,手和腿都擦破了,他撩开衣服翻看了一下自己擦破的胳膊和腿,抬头看着任大鹏,想哭却终于没有哭出来。

面对任少爷那和蔼亲切的脸,明生瘪瘪那失去血色的小嘴,小声说:“不疼!”

任大鹏看他想哭却强忍的样子,低俯下头来,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儿子,感慨地把他抱在怀里,又摸摸他的头,后来又说:“来,明生,我抱你。”

那明生却象躲瘟似的避开他,说:“伯伯,你是少爷呢!使不得。”

任大鹏听了这翻话却是心酸,他温和而疼爱地看着他,说:“明生啊,你一个小孩子家,什么少爷不少爷,我是任大鹏!我小时也是一个穷孩子,象你这般大。”

明生听他这么说,就怯怯地走了过来,还带着一丝羞涩。

任大鹏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时心潮澎湃,他看着明生象丢失什么似的一把把他抱在怀里,之后又看着明生那惊恐万状的眸子,低俯下头,在明生还处在迷迷懵懵之际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别怕,明生,乖!”

明生愣了,那任大鹏也愣了愣,任大鹏好久沉浸在他复杂而又难言的心情里。

明生的样子稀里糊涂,象做梦。而任大鹏,却是一半疼爱一半酸涩。

谁知任大鹏才抱着小明生走了几步,明生便不依不挠要下来,他说:“我要下来!不嘛!不嘛!”

任少爷看他这样,知道他不习惯,就把他放了下来。

一时两人都无话了,任少爷在前,小明生在后一阵小跑,两人拖拖拉拉就这么穿过人迹聊聊的大街向山桃花的家里走来。

惨遭蹂躏后的山桃花,奄奄一息地闭着眼,看到任大鹏来了,酸涩的泪从她的眼里涌出来,涌出来。

任大鹏看到山桃花被老光棍折磨成这样,心里却是疼痛的厉害,那张脸阴沉沉的,象张黑炭脸。

看着山桃花满身的伤痕,他的眉头紧紧地蹙到一起,腮帮的肌肉牵动着一起一伏,明生在任大鹏失控而急剧喘息声中,听到他的牙齿在咬得格支格支响了几回。

他气恨恨地解开她身上的绳子,把她的头发又敛成一团,把她抱在怀里,又拖过一张被子给她盖了。

任大鹏默默地做着这一切,心里难受地做着这一切,不言不语,后来,他说:“这个畜牲,我饶不了他。”

山桃花身子僵僵的,象一具僵尸,浑身麻木着,一点也动弹不得,只是凄凄地摇着头,摇着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他把抱在他怀里,山桃花伏在他的怀中,喘息着,休憩着,无声地哭泣着。

后来,她低低地说:“大鹏哥,我想死。”

任大鹏的眼睛却湿润了,附在她的耳边说:“山桃,你要活着,活着!记住了吗?什么时候也要想着活!”

“为什么要活着呀?”她有气无力地问。

“因为,因为明生需要你。”

山桃花苦笑了两声:“我可能永远活不到那天了,这样的 日子没个够。”

任大鹏愣怔了一下,说:“我也需要你活着,我……”象逃避什么又象掩藏什么,他终于没有说下去。

任大鹏把山桃花放在被窝里,又抽出身,笨手笨脚打发她吃稀食。

山桃花凄惨地笑了一下,吃了两口又泪流满面,一脸酸涩地看着他。

他转过身去,心里兀自酸痛着不言不语。

她也静静地没了言语。

第159节(回忆篇)

任大鹏看山桃花好久说不上话来,到底沉不住气了。

他终于问她:“他干什么去了?”

山桃花知道任大鹏问的他是指谁,她实在不知那老光棍去了哪里,于是摇摇头,又困又乏,说:“我也不知那该死的去了哪儿,我又疼又困又累,我要睡……。”说着,有气无力地闭上眼兀自沉沉睡去。

那明生听了,却一脸天真地说:“我爹好象去什么院了!他打了我妈,骂了我妈,好象说到哪里找乐子去了。”

“这个畜牲,这个不成气的深东器。”任大鹏狠狠地骂。

他这样脸色沉沉骂着老光棍,其实也是心事重重,气愤难平,他有意呆在山桃花的家里不走,也是等那光棍回来。

可眼看着天要黑下来,那老光棍还不见踪影,任大鹏有点沉不住气了。

明生却在一遍一遍地喊:“妈,妈!我饿了!妈,妈啊,我饿了……”

任大鹏看明生这样,就蹲下来,对他温和地说:“明生,乖啊!在家等着,伯伯去去就来,你就照看。”

任大鹏在商铺里转了一圈,买了一大包食物,有肉,有鸡,有蛋,有糕点,他的手里还提着一罐酒,心情复杂但很从容地走进来。

他把那一大堆麻纸包裹着的东西丢给明生,明生看到那么多好吃的竟然欢呼一声,一张小脸喜得发红.

递给山桃花吃时,山桃花却难受地摇摇头,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任大鹏知道她身体虚,劳困与难受至极,只好把吃食放在一个碗里,给她送到枕头前,自己却打开那一罐酒喝起来。

吃着喝着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正在这时,那老光棍推开大院的门,哼着小调回来了,他嘴里还唱着一支下流小调“小寡妇上坟”。

巴嗒巴嗒的脚步声渐渐近了,老光棍吊儿郎当地走着,流里流气地唱着就进了家门.

他一进门,就高兴地忘乎所以地喊:“兔仔子,你爹发财了,今天赌博手顺着,走了一天,挣了一堆大洋,哈哈哈……”

他的话没说几句就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他看见他家炕沿边坐着那怒目而视的任大鹏,他的手里正提着一罐酒,眼光凌厉而又凶狠地盯着他。

看任大鹏那样子,老光棍打了一个哆嗦,但是,他立即又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任大鹏冷沉沉地问他:“黄赖子,我问你,你守不守信用?”

老光棍把眼一瞪,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儿:“什么信用?任大鹏,你和谁说信用?我没有和你定过信用啊?”

任大鹏说:“你说什么信用?你该知晓,别稀里糊涂的!”

黄赖子嘿嘿笑了,说:“那一百个大洋的事吧!看你,还记着,我可是忘记了,亏你还记着。就为那点事?”

“我是说山桃的事!”任大鹏忍无可忍地吼。

黄赖子嘻嘻笑着,一副却之不恭而又痞子的样儿,说:“山桃花是我女人,我现在有钱了,需要女人伺候我,还不花钱,所以,我不准备卖女人了,山桃花以后还是我的女人,怎么了?”

任大鹏愤怒地说:“我是说你打山桃花的事,你听明白了。”

老光棍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一把一把的银元,在任少爷的跟前炫耀着,说:“任大鹏啊,我发现,有钱就是一件好事,用钱挣钱就是好挣。可有人仗着自己有钱就瞎管闲事,有朝一日会被那蛇咬了手指头。任大鹏,你要知道,我也提醒你,不要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就瞎管别人的家事。”

任大鹏说:“你打山桃花就不行。”

老光棍说:“我的女人我来管,她偷汉子,养野男人,我不管谁管?”

“你这个流氓!你那是管女人吗?你那是往死路上逼她。”

任大鹏也不想和这个老光棍理论什么了,他愤恨地走上前,揪了他领口,说:“说!黄赖子,你给我保证,以后不虐待、欺侮女人了,我就放过你!”

老光棍却叫起来:“哎哎哎,任家少爷,你这是准备狗逮耗子多管一些闲事?”

“你打女人我就要管!”

他的话才说完,赖子就挣脱他的手,却被他又牢牢拽住了。

黄赖子抬起手来,不料,却被蓄备已久的任大鹏抢了上风,只听啪啪啪几声,那黄赖子脸上便起了红印子。

“你打我?你打我?你管我的家事,跟我的女人睡觉,不清不白!反了你了!”那黄赖子穷凶极恶叫嚷着,动手就要撕扯任大鹏。

任大鹏却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你的女人?哼!你会把山桃花当作你的女人?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只是把她当做你使唤的牲畜!你折辱她,欺负她,打她,骂她,在她身上什么下贱的手段都使出来!”

“你休管我的家事,你算什么?”

任大鹏鄙夷地看了黄赖子一眼,冷冷地笑了,说:“我算什么?你倒要问我!哼!我不算什么,但山桃花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的事我管定了!”

“我跟你拼了!”

“你欺人太甚!”

立时,两人又扭打在一起。

这黄赖子一惯无赖点,但他年纪大,哪里是那任大鹏的对手;更何况那任大鹏在部队里打了几年敌人,练过一些擒拿格斗,所以,不大一会儿,这黄赖子就气喘吁吁只有挨打的份了。

那明生看两人打了起来,也着实急了,团团转着,一会儿喊声爹,一会儿又喊伯伯,拉了这个又拖那个,不知怎么好。

那老光棍看明生帮不了忙,也是这任少爷的种,心里也着实急气了,就在明生又打劝他俩住手时,那老光棍伸出一条腿来,朝那明生屁股上又是一脚,说:“你这个杂种养的!”

那明生扎了一个筋斗,倒在一边又哭开了,说:“你们别打啊!明生怕!明生怕!”

但两人都在激烈的扭打中,谁也顾不得理会他。

那任大鹏喝了酒,眼睛红得象一个红灯笼,他也失心疯似的失去理智。

“你怎么对待山桃花,我就怎样收拾你!”

那任大鹏却把那老光棍摁在地上一顿猛揍,顺手拿过捆山桃花的那条绳子,利利索索把他象捆粽子似的捆了一个结结实实,又要剥光他的衣服。

那老光棍有点害怕了,嘴里连声骂着:“别、别!”

任大鹏不管不问他,兀自动手剥着老光棍身上的衣服,老光棍赢来的银元放在兜里,任大鹏一动,那银元就叮叮当当往下掉。

那任大鹏视而不见,也不管老光棍在地上呼救呻吟,拾了那竹漓帚就是铺天盖地一顿猛抽。

老光棍把手往头上一掩,但是他掩住上头顾不了下头,他的身上,经任大鹏竹杖漓经过的地方,那老光棍身上立即起了一条条红红的血印子。

那老光棍哭丧着脸在地上滚来滚去,凄惨地叫着,还不时嘴里胡乱骂着***的、杂种、偷鸡摸狗。

那任大鹏越听越是打红了眼,象疯了一般,竹漓帚带着他对老光棍的痛恨与愤怒,铺天盖地打下来,似乎要把他心里的所有恼意发泄出来。

他就这样打着打着……

那老光棍挨着任大鹏狠狠的毒揍,起初他还骂着骂着,但是他哪里禁受得住这样的重刑,不一会儿,他就开始哭爹喊妈开了,还求饶说:“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我以后不打就是了!”

任大鹏这一痛打啊,简直能让老光棍一辈子忘不了:他的身上伤痕累累,比那山桃花还惨,而且抽打中,那竹漓帚竟把老光棍那不该打的地方也给打了。

老光棍气息奄奄的样儿,后来,骂着求着终于模糊了知觉。

老光棍把发明的酷刑用在山桃花身上,万万没想不到任大鹏会以牙还牙把那酷刑用在自己身上,他哪里受得住那酷刑?

任大鹏看他这样,带着醉意摇摇晃晃走到黄赖子跟前,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说:“黄赖子,我告诉你,你以后再打山桃花可不行。你打她一次,我就打你一次,抽你一次。不信,你等着瞧!”

说着,又喝了几口酒,就地摔了那酒罐子,踢了他一脚,说:“记着,不许再骂山桃,打山桃花更是这个下场,我让你再死几回。我知道,你现在是假死,不算。”

说罢,还醉醺醺地趴在那老光棍的身上,叭叭打了他几个耳 光,那老光棍的脸上立即又添了几道红肿。

任大鹏打完了黄赖子,还恶狠狠地说:“黄赖子,你听清楚了,你要再胡乱骂她,我把你的嘴巴打得不是一张嘴,牙齿满地滚,活活饿死你!”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着,扬长而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老光棍清醒过来,看那明生还傻愣着坐在地上哭,自己挣扎着解那绳子又不能,就有气无力而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个……吃闲饭的,你就不看……你爹挨了打吗?我白养你那么大,你还不快叫你……大奶奶去帮忙?”

那明生象是如梦初醒的样子,哭哭啼啼爬起来,出去找那院子里的大奶帮忙去了。

………

第160节(回忆篇)

任少爷的老婆蛾眉长得细眉细眼,她高挑的身材,白净的皮肤,或许长年呆在家里不出门的缘故,也或许她的生活优裕的关系,她那瓜子形的俏脸上总是白是透红,象那的红桃挂在青春年少的枝头,令男人们见了目羡口馋,望着她要生出许多匪夷所思的遐想。

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这么美貌年少的一个大家闺秀,人见人爱,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的蛾眉,在任大鹏的眼里显得却是漫不经心。

好在那蛾眉不是妖里怪气的女人,不喜欢挑挑剔剔,对男人与女人的那点之事又不大热衷,所以对任大鹏那不冷不热的态度虽看不分明——也是,那个挑舌的翻嘴婆也不敢把任少爷在外和山桃花的那翻之事说给她听,毕竟任财主家是附近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户和大财主,财大气粗,跑到蛾眉哪儿偷偷耳语什么,做一些不安份的事无异于老虎口中拨牙。

虎口拨牙的事是危险的,大家都有自知之明,所以,很长时间那蛾眉被蒙在鼓里,自然,任少爷在外的事她是不知道,很多人都知晓任少爷和山桃花的事,偏偏把她蒙在鼓里。

但蛾眉是一个心细的女人,雨时间长了还是从进进出出的一些闲人神色中窥探出什么,风闻到一种潜在的危机。

之前,蛾眉知道任少爷在外面打了多年小日本,又跟**干过仗,他身上伤痕累累。蛾眉读过书,多少知道点爱国救国的道理,于是她一直把任少爷当做一个英雄看,因了那层光环她也把他当做一个好男人。

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蛾眉不愿多管多问,也不愿多操心,对于一些猜测之词蛾眉一直淡而处之,没人挑明什么,她就沉浸在一种自满自足自乐的境地,过着一日又一日安宁的日子,她也宁愿在这种重复着安宁的日子里过下去——家里要吃有吃,要穿有穿,吃不完的美味佳肴,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夫君又是那么风流潇洒,她这一辈子足矣!

如果没有黄赖子前来捣乱,如果没有黄赖子前来向她索要一百大洋之事,或许,那蛾眉就永远要沉浸于那种安宁的幸福生活中了。但是,老天还是和她开了一个玩笑,黄赖子偏要打破蛾眉的那种安宁日子。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黄赖子鬼鬼祟祟来到任家大院,看门老头看他瑟瑟缩缩的样子走过来,还掩着脸儿,就调笑地问他:“赖子,好些日子不见面了,发财了么?”

那黄赖子站在那儿哆嗦着一团掩不住的窘相,看门老人看他那样知道他的根底,猜测他又赌博输了,于是捏捏他的衣服,却是单薄的很,就调笑他道:“赖子,你的衣服不是耍钱输掉了吧!?啧啧啧,我看你啊……整个象一个破家的乌龟,有俩钱儿都要送到赌坊。”

黄赖子听完那看门老头这翻话,双手插在双袖筒里,鼻子吸溜着那还有点微弱的鼻涕,无赖的样子,还有点不服气,反击着说:“老头,你管得着么?你管好你的门就是了,管我,算什么?”

说罢直戳戳往院里走。

看门老头看他这样,就挡住他的去路,还揶揄他说:“黄赖子,你这个人啊,我也是没办法说你,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干好事。你是不是把衣服丢在当铺里?要拿银子去赎衣服?我可告诉你啊,任老爷和任少爷不在,你不要进去了。”

黄赖子看人家不让进去,立即很不高兴。他常年在东家做短工,进出任家大院的人那个不知那个不晓,偏偏拾出一个看门老头这样和他说话,难道他几天不来大院,他们就这样狗眼看人低么?

于是黄赖子睁着怪眼,不客气地问:“你是这儿的东家么?”

“我不是东家,但我知道你从这儿讨几个钱儿,不是喝酒就是赌博。喝酒喝得打老婆,赌博赌得输掉衣服,这对于你来说是常有的事,你那秉性是狗改不了吃屎。”

老光棍的伤疤被人一揭,心里不是滋味,还有点恼羞成怒,就说:“什么狗屁话,我来这儿也不是找你!”

“任老爷不在,任少爷也不在,他们坐着马车出门了,那你找谁?”

“我么?我……我找一下……少奶奶吧!”

“少奶奶不管家里的家事,也不管借钱的事,我看你还是走吧!”

两个人在院门口磨蹭着,一个要进,一个不让进,正闹得不可开交,那蛾眉出来了,两人纠缠不休的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什么事儿?”蛾眉手里端着一盘什么远远地问。

“小奶奶,我……找你。”老光棍黄赖子迟疑地说。

“有事么?”

“是是是……”

“那就进来吧!”

看门老头要阻止,可是黄赖子吸溜着鼻涕不满地瞪他。有少***应允看门老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背转身不管闲事了。

老光棍黄赖子跟在蛾眉后面,穿过深深浅浅的大院,来到小院,停下脚步问他:“赖子,有什么事,你说吧!”

黄赖子却打量着那些进出的几个仆人和来往的闲人,说:“少奶奶,这里说话不方便。”

于是少奶奶蛾眉又领着他进了旁边的一个月形圆拱门,丫环杏儿看见少奶奶领人进来了,在客厅门口停下来,问:“少奶奶,进客厅么?”

蛾眉轻轻地哼了一声,杏儿掀起那漂亮的棉挂帘,于是黄赖子跟着蛾眉进了客厅。

“什么事儿?说吧!”蛾眉说。

可是老光棍却迟疑地看着杏儿,欲言又止。蛾眉只好挥挥手,正在倒水的杏儿倒完茶水知趣地退出去了。

杏儿出去了,老光棍看着那窗外射进来的一抹融融阳光却是很 感慨。窗外数九寒天,哪里都是一片冰冻和萧杀,而任家的客屋里还这样的温暖如春,热气怡人,这和他们的贫民小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黄赖子知道他们家里现在是冷得人也难耐了。早上起来水缸上面一层厚厚的冻凌,窗玻璃上也是一层厚厚的冻凌,甚至昨夜的小便盆里那尿和盆都冻在了一起,他昨夜被冻醒了,回头看山桃花和明生,两人捂在被窝里搂抱着也是哆嗦着一团,象他一样一整夜似睡非睡。

第161节(回忆篇)

老光棍黄赖子坐在任财主家的客厅里,望着窗内暖融融的一切,望着那木炭炉上暖烘烘的蓝火苗子,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一时感觉穷人和富人真是两重天。

穷人常年忙碌,从年头一直忙到年尾,两手不停闲,两脚不沾地,整天累死累活,到头来还是饥不裹腹衣不蔽体。

富人呢,富人们整天悠悠然地闲在家里,吃着美味与奇珍,穿着绫罗绸缎,还受人供着,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一个字:钱。

当然,人家富人家有钱,穷人家没钱,钱把相同的人分成不同的层次,那就是穷人和富人。

做了穷人就得象牲畜般,一改年忙得直不起腰来,还得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打受气。

做了富人就是另一个境界,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还要别人伺候着,颐指气使,纯纯的一个天王老子。

所以,体会到两种不同的命运,那老光棍真得心动了:要是有银子多好,自己想怎样就怎样,至于自己家的女人和那任少爷的事,现在正好敲他们一杠子——只要他这辈子有花不完的钱,坐着能吃喝玩乐就行……

这样想着时,那老光棍心里有谱了,也亮堂了。

蛾眉不知他的心思,看那黄赖子不出声,就坐下来问他道:“赖子,有什么事?”

“这个……这个……”老光棍沉吟着,不知是先说女人和任少爷的事儿还是先说借银子的事儿。

“你到底要说什么呢!?”蛾眉虽然柔声细语,但看他畏首畏尾的样子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

“有话直说。”

“那……那好吧!”老光棍心里想,还是银子的事比女人重要些,拿到银子可以买吃买穿逛窑子,还可以赌博逛戏院子。

于是老光棍说:“少奶奶,我想借俩钱儿花花。”

“多少钱?”

“不多,就一百大洋吧!”

“一百大洋还不多?亏你……”蛾眉虽然是富家小姐出身,但是听他说出那一百大洋来,还是沉不住气想责备老光棍的狮子大开口。

“谁家的钱好挣呢!?我们任家可没有那么多的钱借给别人!”

老光棍听了,心里自然不乐意,想着自己女人被人睡了,自己戴了绿帽子,浑身极不舒畅。或许别人不舒畅要发泄,可是,他极不舒畅就容易发脾气,发脾气就不由得把心里的话要说出来,虽然那话不好听,但不好听了他也要说,谁让他任家欠他的呢!于是他直戳戳毫不留情地说:“我问你们说借,只是说得客气了点,其实啊,是你们任少爷欠我的钱!”

“什么?!”蛾眉听了他的话大吃一惊,无疑于晴空起了劈雷,“大鹏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他没有回来说么?”

蛾眉摇摇头,一副茫茫然的神色。

老光棍看蛾眉摇头,又急又气,在他的印象中,蛾眉是会知道这回事的,而且也会知道他来任家的目的,可是看蛾眉什么都不知晓,整个被蒙在鼓里的迷糊样,于是再也装不住心里的秘密——老光棍以为只要他虚张声势地说明借一百大洋的事,任家他们肯定会想起那些发生过的事——任少爷和他女人有染的事,那件事是任少爷理亏,理亏么,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又光明正大地取到任家的钱了,而且,任少爷也说过他可以出一百大洋的事,拿这一百大洋来赎回山桃花的事。

老光棍想到这层时,于是想说的话一下从嘴里嘣了出来,他说:“少奶奶,任少爷真的欠了我钱!而且是一百块大洋!”

“什么钱?”蛾眉看看他那寒酸的样子,神色不那么友好了,她看他的眼神就象看一个赌徒和酒鬼,或者一些敲诈勒索的市井无赖。

她长久地看着他,象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秘密似的,一副思索的样了,慢慢的,她的神情也开始镇定下来。

一会儿,那蛾眉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已是一副从从容容的样子。

蛾眉能从从容容,可是老光棍却不能从从容容,他偏要刺激他,就象别人刺激他一样,他说:“少奶奶,任少爷睡了我女人,他欠我一百块大洋!”

“怎么回事?!”那蛾眉果然不能再从从容容了,听了老光棍的话,那细眉都惊得挑了起来,那嘴巴歪歪的,很难看。

“究竟是怎么了……”明显的,她的喘息也粗粗的了,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了,手还哆嗦着,都是被那老光棍的话气的——她真得怕人打破她的美梦,真得怕那任少爷在外面有女人,但是她又真得想知道一切。

老光棍把事儿挑出来,把事儿闹大,这时却不说话了。

蛾眉气听到任少爷在外面睡女人,顿时气得脸面失去了颜色,五官都挪了位儿,又急又气说:“黄赖子,天地良心的,咱们说话可得讲良心,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

于是,黄赖子凑着他那张蛤蟆眼,这么这么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翻。

他才说完那蛾眉却是气得不堪,气哼哼地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怪异地看了黄赖子一眼,怪异而神经质地笑了。‘

黄赖子有点受宠若惊地靠近她,有点讨好巴结地说:“少奶奶,你别生气,其实我要那一百大洋也是没法子的事,任大鹏和我女人一向不清不白,那一百大洋……”

他还要喋喋不休地说,可是这时的蛾眉就象一根不能触碰的鸡毛,遇到他这样的野火就忍不住要烧,忍不住要怒,但是,她毕竟多读了几年书,强忍不舒服,把心中的怒火按捺下去……

他不由得住了嘴看她。

可是黄赖子不知道,他的这翻话太伤蛾眉的心了!它们那么无情 地摧残着她的神经,任少爷以往一切的美好形象霎时在蛾眉的心里烟消云散,把蛾眉所有的幻想与美梦撕得象粉身碎骨的花瓣纷纷凋零。

蛾眉心里是这般苦恼,那老光棍心里可不是那样想,他认为把此事告诉了蛾眉,只认为自己大功一件,所以他静等着蛾眉给他赏钱,他告诉了她一些任少爷的所作所为,她蛾眉岂能有恩不报?谁知他静了半天,那蛾眉却从牙缝里拾出两个字来:“你滚!”

老光棍本来不愿走的,但看蛾眉好象气得没脉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一时也没有了主张,不知是留在这儿还是滚出去。但他看着蛾眉用手扶住了前额,身子颤颤抖动着,知道自己或许真得闯了祸,于是没有等蛾眉说出第二次“你滚”时慌里慌张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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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节(回忆篇)

夜色朦胧,,一弯冷清的残月,高挂天空。

天气冷瑟,风声呼啸在空旷的原野上,扑起阵阵灰尘,腾起一团团的尘雾,困惑着人们的视觉。

不远处的任家大院,一片灯火通明,隐隐的红灯笼摇曳之间传来箫箫笛声,时婉转时高亢。

就这样清冷的天气,从大街那头,慢悠悠走过两个人,伴随着那醉意的酒嗝声和模模糊糊的窃语声,他俩肩并肩走着。

在他们身边,有三三二二的都人缓缓走过来,又散漫游闲着走远了.

他俩就这样搀扶着走着,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大概别人不会认出他们,他们也醉意朦胧着认不出别人,逍遥点肆意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着走着,路旁却有一个人回过身来,狐疑地问同伴道:“那不是任少爷吗?怎么喝得醉成那样!?”

任少爷听了,趔趔趄趄回过身来,一脸的迷漓与醉意,对那人挥挥手,嘴里含含糊糊和人家打着招呼:“哈罗!你的什么干活?”

佣人阿成扶着他,看他醉成那样,就说:“少爷,你说什么呢?那是一个你不认识的路人,你不认识人家,你何必要……”

任少爷听了,不知为何竟然又哈哈狂笑起来,丧失理智地笑着,那笑声又碜人又难听,比哭好听不了多少,那笑声在这寂寂的夜空传到很远。

但他笑着笑着,却又呜呜般哭起来。

那两个路人看他这样,返转身窃窃私语着走了。

阿成看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知道他心里难受,小心翼翼地说:“少爷,有什么事儿可得想开点,不能老是借酒麻醉自己呀!以后啊,你可得少喝点.整天这样借酒消愁,咱们回去,又让老爷说了。”

任少爷象没有听到阿成的话,他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喝了一口却说:“好酒!好酒!”

阿成把那酒葫芦款款夺了,说:“别喝了,你喝酒,少奶奶又会跟你吵了,她这几天不痛快,憋着气儿呢!”

任少爷推了一把阿成,说:“我愿意这样,她管得着吗?”

被推到一边的阿成还是为他着急,说:“少爷,我为你好,你还是少喝点.要不,整天这样,生意都打理不了。”

那任少爷口舌打结地对他说:“阿……成……我难受,我心里……象刀绞。”

那阿成说:“少爷,我知道。但你还年轻,凡事可得往开想,不就是女人们?”

说着,搀扶着任少爷,沿着那坑坑洼洼的街道,慢慢腾腾走远了.

那老光棍被任大鹏发狠地殴打一遍,在炕上躺了半个月,他心里恨死了那个任大鹏,也一辈子害怕上了那个任大鹏。

“***,力气不济了,要不,我非宰了他!”他想起这事,就揣自己的女人一脚,恨恨地说,“都是你这偷汉的贱东西惹得祸!”

而那山桃花被他打后,也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

山桃花这一被打,一辈子都记住了那老光棍。

老光棍狠狠地挨了一次狠揍,山桃花反倒腰杆硬了,理直气壮了,她反击说:“怎么着?你还想打啊?我看你是想死了!那一天,我看你又要死一回了,说不定这回可是真死!”

老光棍拾起拳头,但山桃花扬长不理他,他看她,讪讪地松了手。

老光棍心里有了那个“怕”字,对自己的言行收敛了不少。

这个家得到了暂且的安宁。

只是两人本来就不大言语了,这回越发难得有话说,属于同床异梦的那种,后来,分居了。

但任大鹏殴打老光棍之事,那消息就象长了翅膀,山桃花和任大鹏的那点事,在人们的眼中更加明晰化。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很多人知道他和她原来是那种关系……。

但从那以后,老光棍不再去任大鹏家帮工去了,任大鹏也好久没来老光棍家,让山桃花给他做褂子了。

老光棍虽然整日骂骂咧咧,但他也是自己骂骂咧咧。

每当山桃花看到他那骂骂咧咧的样子,就瞪着眼问他:“你这不要脸的,你骂谁?”

那老光棍就幡然悔悟,说:“我骂我,我祖宗,还不行吗?”

他说完,象一条幽灵似的阴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走开了.

老光棍终于收敛了昔日的逞雄霸道,也收敛了昔日的狰狞面孔。

但那任大鹏的家里却是风波不断,内乱迭起。那蛾眉知道了任少爷和山桃花的事情后,整天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使平平安安的任家小院里一片乌烟瘴气,失去了往日的清幽与和祥。

任少爷整天都在外面逛,整天都在喝酒浇愁,整天都在醉生梦死,喝醉了就哭,就笑,还要叫,他喊的是:“山桃花,我来了……”说完踉踉跄跄就地一倒什么事都不知晓的样子。

蛾眉见了不由低声骂:“没规没矩的东西,变了形的,找什么人就不要回来……”

任少爷跌倒了,那些仆人们看见了,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叫:“少爷!少爷!你醒醒,你醒醒!”

任财主站在自己的正房前,拄着文明棍团团转着,气急又无可奈何地说:“不象话!不象话!整天玩了吃,吃了玩,不务正业,我辛苦挣来的家业就要这么毁了……”

仆人阿成慌里慌张跑出来,从地上扶起任少爷,扶着胡言乱语的少爷回去了,任财主终于停止了转动,却把头投向天,做着无言诉青天状,自言自语道:“是我错了么?是我办了一件孽事么?可是那女人……怎么能进家门呢!门第不对……又是那样了……唉!大鹏鬼迷心窍了!”

他好象为儿子的痴痴傻傻疯疯癫癫一直迷惑不解。

一会儿,他看到阿成出来,任财主团团转着的文明棍终于停了下来,问:“阿成,你说!少爷他到底去哪里了?整天什么事都不做,还要喝得烂醉如泥,这样胸无大志地吃喝下去,家产总会被他败光的!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整天就知道拿了钱接济别人,他今天又去哪里了?说!”

“老爷,少爷他心里不痛快!”

“什么不痛快?说!”老财主的文明棍重重地叩击着地面,把低着头想事的阿成吓了一跳。

阿成显得很胆怯又迟疑,说:“老爷,这……”

“这什么?说!”文明棍又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

阿成只好说了,他畏畏缩缩说:“老爷,其实也不怪少爷的。少爷就是为那事,那事谁也知道的,他心里不痛快,只要那事解决了,可能他的毛病就全好了……”

“什么话!”老财主不满地说,“难道是我管他管错了?”

阿成看老爷生气,只好不说了。

任老财主在地上转够了,文明棍也在地上敲够了,才对恭立在一边的阿成说:“阿成,你以后要多注意少爷的行动,不要让他在外面瞎胡闹!什么样子,堂堂的一个少爷,整天喝酒喝得烂醉如泥,说话颠三倒四,做事颠三倒四,不怕世人笑话么?!真是活见鬼了!”

阿成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恭恭敬敬地说:“知道了,老爷。”

任财主摆了一手手,阿成款款退走了。

第163节(回忆篇)

又过了一段日子,也是绿草儿开始往地面出顶的时候,山桃花被人唤到任财主家——任财主要做袍子。

山桃花领着儿子明生,在老妈子佣人的引荐下,穿过深深浅浅的外院,又走入正房厅堂,又见到那位很富态很和气的老财主……

老财主呷着茶水,看她进来了,就放下茶杯,开门见山说:“我要做一件袍子,听说你的手艺不错,所以……”他站起来,抻抻胳膊,缓缓转了一圈,老成持重地说,“量量这个袍子的尺寸。”

山桃花谨小慎微地说:“老爷,你要做什么样子的?”说着,拿出手中的尺子。

那个老妈子佣人却肃立一旁可,说:“老爷,只要你开个口儿,什么式样的,山桃花都能做。”

任财主说:“右边五个布门扣,开领要中式的那种。”

山桃花让明生在一旁站了,就走上来,边给他量尺寸边说:“老爷,要不要那种洋式的。”

老财主说:“就要那种中式的。”

正这么量着,任大鹏进来了,他向她点点头,他把老财主拉到内屋,在老财主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老财主的脸上出现复杂的表情。

“混帐!”他小声地责怪着儿子,却又对儿子任大鹏,说,“你向来不听爹的话,这事,你可别再胡闹。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这么大的家业,你又那么出手阔气,三年过去了,其中,什么事都会发生。爹怕那是一个坑,到头来把家业落到别人手里。”

老财主说完就转身出屋,进了厅堂,对东瞧西望的明生,说:“娃娃,我问你话,你过来。”

明生怯生生地躲到山桃花后面。

山桃花只好把他连拽带哄地拖出来,说:“明生,老爷问你话呢,过去说。”

明生被山桃花带到老财主那儿。

老财主一脸和祥地望着他,又斜着眼看了一眼任大鹏,用茶盖拨着茶叶沫子,说:“娃娃,你几岁了。”

明生伸出三个指头,说这个数。说完,却又变成四个指头,说这个数。

那老财主听了,好象对跟前的人不放心似的,他斜眼看看那位老妈子,然后转身对她说:“张妈,这儿暂且没有你的事,你下去吧!”

张妈似有所悟,蹊跷地看看他们,低低答应一声下去了。

山桃花正为明生的那样儿忐忑不安着,那老财主却看着任大鹏,又看看明生,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象,有点象……”

正这么说着,那明生却指着任财主,说:“我见过你。”

这句话把大家都说愣了。

老财主听他这么说,故意问他:“你在哪儿见过我啊?”

明生想想,好象想不起来的样子,后来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好象在梦里面。”

几个人一听他这样说,严肃的气氛顿时没了,连老财主也跟着笑了。

明生看他们笑,也不由嘻嘻一阵好笑,那脸上,现出一对很好的笑嫣。

老财主看了,又看了任大鹏一眼,自言自语,说:“真像……”

任少爷听了,心里顿时有了底气,他说:“爹,我……”

谁知,任大鹏肚子里的话还没说出来,老财主却故意打断了他的话,说:“你这个混帐东西,惹出这许多是非来。我可告诉你,现在,可是**的天下,我哪有那么多的银子打点?还要受人敲竹杠?你以为我是开银铺的么?专门造钱!那事我说帮不了你就帮不了你,你给我滚……”

任大鹏为难地看了山桃花和明生一眼,一脸灰败,沮丧地走出去了。山桃花一听老财主那口气,顿时一脸幽暗也没了言语。

任财主的一句话,彻底粉碎了任大鹏的美梦。

山桃花和任大鹏的爱情故事,从今以后只能活在地下,象潜伏在河流中的暗流,无声无息地默默流动了……

……

……

以上的故事,六月鲜和江惠如坐在哪儿谈了很久很久.

黄昏褪尽,暮色来临,好久,江惠如还沉浸在六月鲜给她讲述的那个故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为那段凄美的爱恋所萦怀,为那奇特的厮守而感慨,为那留在记忆中不舍的岁月而铭刻难忘。

那六月鲜呆呆望着前面的空壁,似乎还在那故事的余波袅袅中回味。

江惠如看她那样,跟着她向墙壁望去,其实,墙壁上什么也没有。

后来,她回味,那是六月鲜在掩饰她心中的尴尬,或者对六月鲜来说是昔日的伤疤与伤痛。

“海通婶,天黑了……”江惠如打破那伤感的氛围,随意说。

那六月鲜惊异地看她一眼,看看四周暮色掩下来,幡然醒过来,说:“可不,唠瞌个没完,耽搁你的事了吧?”

“没事。”江惠如淡淡地说。

六月鲜这样说完,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眼睛湿漉漉的,她低下头。

她在躲避江惠如那双围追堵截的眼睛。

六月鲜背转身,眼睛象是寻觅什 么,她说:“侄媳,你等一下。”

然后,她爬上炕头,不料,才跪着走了几步,就听“喵”的一声,惊醒了沉睡着的那条大猫,六月鲜一下伏倒在那个倒在她炕头上睡觉的烂五五身上。

“成了丧家犬了!”她这样说着,顺手拿起手头的笤帚圪塔,用它狠狠地朝烂五毛屁股打去。

“烂毛五,都什么时候了还睡?你家婆姨找你!还不快回去?”

第164节

黄昏褪尽,暮色来临,好久,江惠如还沉浸在六月鲜给她讲述的那个故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为那段凄美的爱恋所萦怀,为那奇特的厮守而感慨,为那留在记忆中不舍的岁月而铭刻难忘。

那六月鲜呆呆望着前面的空壁,似乎还在那故事的余波袅袅中回味。

江惠如看她那样,跟着她向墙壁望去,其实,墙壁上什么也没有。

后来,她回味,那是六月鲜菜在掩饰她心中的尴尬,或者对六月鲜来说是昔日的伤疤与伤痛。

“海通婶,天黑了……”江惠如打破那伤感的氛围,随意说。

那六月鲜惊异地看她一眼,幡然醒过来,说:“可不,唠瞌个没完,不怕耽搁你的事吧?”

“没事。”江惠如淡淡地说。

六月鲜这样说完,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眼睛湿漉漉的,她低下头。

她在躲避江惠如那双围追堵截的眼睛。

六月鲜背转身,眼睛象是寻觅什么,她说:“侄媳,你等一下。”

然后,她爬上炕头,不料,才跪着走了几步,就听“喵”的一声,惊醒了沉睡着的那条大猫,六月鲜一下伏倒在那个倒在她炕头上睡觉的烂毛五身上。

“成了丧家犬了!”她这样说着,顺手拿起手头的笤帚圪塔,用手狠狠地朝烂五毛屁股打去。

“烂五五,你家婆姨找你!还不快回去?”

她这么一推一说,那个烂毛五就醒了。

他转过身,慢慢爬起来,坐在炕沿边打了一呵欠,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

他伸伸胳膊站起来,又活动了一下睡僵的身体,才说:“哎呀,怎么天黑了?坏了!”那烂毛五看着麻麻黑的外面说。

“你以后睡你老婆炕头去,少在我这儿磨磨蹭蹭……”说着,她又用笤帚打了一下他的背。

那烂毛五却又打了一个呵欠,举着手做着投降状,说:“总是那个辣椒嘴一个,见面就呛我,家里的老婆鲜嫩,我会跑出来吗?”

那六月鲜却啐他一口,说:“不要脸的,你睡你睡,你每天来睡,我明天就叫你婆姨来,把你裆里的丫子撕了!”

那烂五五说:“撕了就撕了,省得空想。”

六月鲜看他不害臊,又啐了一口:“呸!该油煎了你才好。”

烂五五听了,却是嘻嘻哈哈,说:“你要撕了那,高兴得我啊,就得上房。”

六月鲜说:“你才吊才好,我给你烧高香。”

烂五五又说:“我也不是二百五,干么上吊啊?我就想上房,还想上树,还想上天,告诉人们说,我这头老牛,终于啃到鲜嫩的草儿了!”

“烂你舌头。”

江惠如听到这儿,不由暗笑。

烂五五却象一个烂熟的客人,说着就从容不迫往外走,边走边摇头说:“啃到嫩草不容易”。

却听背后六月鲜嘻笑一声,对着那烂五五的背影狠狠唾一口:“呸!”

那烂五五大度不惊地走着,却笑着说“好糗!”

西苫奶家的那头母猫睡了一会儿,被六月鲜惊醒,想必也是饿了,转过身围着那小猫仔的食槽妙呜地叫,团团转着不肯走。

六月鲜指指那母猫,对江惠如说:“这是西苫奶家的那只母猫。”

江惠如说:“认得。这母猫经常在我们那个院子里转悠。”

六月鲜扯亮了灯,看那母猫还是不走,就拍了一下,说:“去!去那个胖冬瓜家里去!她家有个流氓猫,我们家的猫仔还恁小,连做鸭子的级别都不够。”

她说完,才感觉有点失口,因为江惠如是那胖冬瓜的儿媳,她那话,不是自找麻烦吗?

然而,那江惠如却不以为然的样子,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

这下,那六月鲜便放了心,她慢慢打开箱柜,拿出一摞花花绿绿的东西来。

那是一团摞鞋垫样和被褥、桌椅以及其它器物的遮苫物花样。

上面绣着树鸟虫兽,也绣着风花雪月,还绣着福禄寿禧,琳琅满目。

她拿起一副鞋垫和苫被罩,对江惠如说:“侄媳,给你,将来或许你用得着。咱们这儿的婆姨,是粗人,所以,我不舍得给她们。”

借着昏黄的灯光,江惠如看着那针脚,不由感叹。

原来,那些图案秀丽,全是用空针一钍一线刺绣上去的,那配色、那针脚、那图案设计和放置都很讲究。

江惠如看着,摸摩着,不由啧啧称奇。

江惠如回到家里,蔚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蔚槐这次送货回来,明显有点骨立憔悴。

他两颊高凸,眼窝下陷,象是瘦了许多。

他用手擦着湿漉漉的头,说:“这趟货送的,可真成了土神爷一个,浑身那个脏啊,真是无法比拟。半路上,还遇到货车抛锚,丢在荒山野岭中,想着狼群与抢劫的,心里还发怵。幸好,皮毛无损回来了。”

她听他这样说,她便走到他跟前仔细端详他,说:“槐子,你的头怎么破了?”

蔚槐拍拍额头,说:“可不!刚才我妈还说来着。当时,自己钻在车底修车,一门心思修车,急着离开那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没觉。”

江惠如问他:“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做去。”

蔚槐拉住她,说:“我已经吃了饭,我妈打发我吃的,你甭忙,歇着吧!”

他把手巾摞在洗脸盆里,却一下伸出双臂,抱住她,说:“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使劲地搂着她,在她脸上还使劲磳了一下,说:“多日出门在外,最想家里。”

“那你和唠嗑去,也想你。”她低声说。

蔚槐却诡谲地看着她,说:“我就想老婆了,想死了。”

“我有什么好想的?”江惠如说。

那蔚槐却低俯在她耳边,用手在她的和划了一条线,说:“我想这个。”说着,把她整个儿抱在怀里,喘吁吁的。

江惠如却把他的手推开,说:“没个正经的。”

蔚槐急急地说:“男人跟老婆 在一块儿,那就是正经事儿。”

“不是。”她说。

他低头看她的脸,故意说:“那我去看我妈了……”说着,咬了一下她的耳垂,用手搔她的痒。

江惠如忍不住笑着,躲避着,逛骗他说:“看!看你来了,手里拿着小鱼儿,喂你这只老猫儿,一只不是猫的老猫儿”。

蔚槐上当,朝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却发现受骗,于是奋起直追,说:“我让你使坏,使坏!”

一时两人嘻笑着乐不可支,后来又喘息着一团,散了。

第165节

凉风习习,浓荫斑驳,大槐树下聚集着很多吃饭的人。

烂毛五从老远端着一碗饭走过来,向正嘻嘻哈哈说笑着,热闹成一团的人群走来。子冬招呼他说:“五子,出来了?”

“再不出来,在家里闷成烂柿饼了。”那烂毛五说着端着碗在一张还空着的石头上坐下来,边吃边拿着筷子从石桌上夹了一个蒜。

蔚大通凑过来,问他:“吃甚?”

烂毛五看他一眼,说:“吃形糗。”

蔚大通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你就给人个那话,有婆娘们在,不好听!”

烂毛五把碗里的拉面挑挑,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不是吃糗吗?一大碗呢!”

说完,又挑起那么一根长面来,在嘴里把那根拉面吃的津津有味,吃得吧嗒有声。

大家一看,哗的一声都笑了。

蔚大通听烂毛五张口一个糗,闭口一个糗,就不说糗了,他笑绵绵地说那烂毛五:“你这个烂泥塘,吃个屁!”

烂毛五呆头呆脑却自顾自个儿吃着,仿佛这片空地上就剩他一个人,他想怎样吃就怎样吃,他嘴里还说:“好吃!好吃!这糗面就是好吃。你啊,你管糗呢!你!”

蔚大通摇着手,说:“好好好,我不管你,你这个糗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我不管糗。”

那烂毛五笑了,说:“你想管也管不了。”

蔚大通说:“好笑!我怎么管不了你?我要真格管起来,你连我家的院子也进不了,更别说找那个六月鲜了,更别说睡在人家的炕上,那个……”

烂毛五一听,梗了脖颈直着眼睛,气急地说:“我怎么就成那个糗了?我怎么就成那个糗了?你说!”

蔚大通看他犯急,嘿嘿笑了,拍拍他的肩,说:“兄弟,别着急,大哥我在那事儿上不管你,给你开着绿灯呢!”

烂毛五说:“我说好叫驴啊,你说话也得有根有据啊!我好好的,怎么就那个你家的——那六月鲜了?我没有那个——六月鲜,你给我开什么绿灯!?”

蔚大通回过头看着他,说:“你这个不领情的!你每次到那六月鲜那儿,我们不是都躲出来了吗?你方便,六月鲜方便,我也方便。”

烂毛五如一头雾水般看着他,说:“你这个人,什么话!我也没逼你出来,你想看就看吧!不就是那个你家六月鲜的事么?我没有那么你家六月鲜,你是不是非逼着我就得那么你家六月鲜?”他废话连篇地说着,逗得跟前的人们都笑了。

蔚大通也笑了,他一笑,他的酱黑色的脸就成了晒焉焉的疲茄子,他忍俊不禁地说:“不看。我看了,你会跟我急。”

“犯得着吗?”

蔚大通深有研判地看着他,说:“那你和六月鲜那个,允许我们看?”

“想看就看吧!”那烂毛五乐不可支的样儿,“我最喜欢你们看了。不过,你可别跟我那婆娘说,我婆娘脑袋里有问题,你看了一说,她就不给我吃那糗面了,更别说吃肉了!”

蔚大通听了,听出味儿来,立刻用筷子翻那烂毛五的碗。

那烂五五的碗里立即翻出一堆猪肉来。

蔚大通边翻边数:“一片、两片、三片……”数到六片时,却伸着筷子把那碗里的肉夹起来放到自己嘴里,边吃边说:“好吃,好吃,真的好吃!”

那烂五五看他吃了五片,筷子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把碗儿掩了,说:“我老婆给我吃的猪肉,却让你吃了,我在那六月鲜屋里睡了十来天,我白睡了。”

蔚大通说:“什么白睡不白睡!什么话!吃了鱼儿尝了鲜,还叫屈。”

那烂五五说:“你不懂。我那婆娘多少日了,专跟我呕气,不是嫌我穷酸,就是嫌我窝囊,好几日了,我只好睡在那杂物间。后来,我就往六月鲜这儿跑,那六月鲜和任鹤明的事儿人们都知,六月鲜那般样,村里的女人都比不了。我回家就故作神秘,一副乐悠悠的样子,还唱小调,反正,就是那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我女人悄悄调查,一急,这不,糗面吃上了,肉也吃上了……”

石桌上正坐着的一帮人发出一阵地动山摇的哗笑声。

那烂毛贼五却遗憾地摇头,说:“那天,正碰上槐子家的老婆,对了,就是那个新媳妇,坐在那儿和六月鲜那个聊啊,要不是惊醒了那西苫奶的猫,我就睡到晚上了,可惜,醒了……”他余犹未尽地说。,

蔚大通听了,骂声:“老不要脸的。”逗的大家都笑了。

大家笑完那蔚大通想起那为门挂帘吵架的事,就问在一旁吃饭的江惠如:“侄媳妇,你的那个门挂帘交差了没有?”

江惠如停下手中的筷子,想起那天门帘的事,说:“好叔,没事了。”

第166节

那蔚大通就夸奖江惠如,说:“我说嘛,我家里的那个交待不了那六月鲜,你要再交待不了,我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那六月鲜钢嘴铁牙,正着反着,什么事都去了她嘴里都有理。”

江惠如说:“其实,大家说通就行了。那个海通婶儿,其实做活儿很细,心也细。”

蔚大通说:“她那嘴,整日挑不是,我们都躲着她走。”

烂五五说:“你们就那么怕她吗?”

蔚大通说:“我是怕她那翻记来覆去的胡搅和,没完没了,啰嗦得没活。她不是嫌我的驴马叫,就是嫌我的驴马臭,对了,我在院子里配牲口,她楞是不让,说那是流氓干得事儿,我只好去外面配,躲她为妙。再不,她就嫌我家的几只母鸡乱打鸣,这儿脏了,那么乱了,整天都挑着我的毛病。所以,我只好经常给她送菜,春天的茴子白,秋天的蕃茄、豆角和茄子辣椒,反正,我家种甚她吃甚,这还不算。”

蔚大通说着,稀里哗啦把碗里的红面吃完了,把碗往旁边一丢,抹了一下嘴,才说:“其实,我在那上面也优惠她。”

众人都瞪了眼……

蔚大通嘿嘿笑了,看着大家都瞪着惊异的眼睛看他,就说:“你们看我?看啥!”

那烂五五却不耐烦了,催促他说:“你这个好叫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干么支支吾吾的?难道你和她有了一腿吗?”

那蔚大通却直戳戳地说:“我不是想有一腿,而是想有二腿,但那是我兄弟媳妇,我能行吗?再说,人家六月鲜那个鲜嫩,我这个邋遢遢,肯定看不上我。我哪有那任鹤明长得排场,就是老了也好看。我优惠人家只能用那龟儿子的方法,躲吧!那有点心事的男人来了,我们就走。她那事儿方便,我养驴马也方便。”

“那就是你的优惠政策吗?”烂五五好笑地问。

那蔚大通傻笑一声,说:“对啊!那不叫优惠叫什么?难道叫优抚?我还没有干过优抚的事,要干,你去干去!”

“优抚不来!”那烂五五说:“我想优抚人家,人家那嫩草儿不让我这头老牛啃,所以,我只能叫打游击。”

旁人听他俩逗嘴没个完,就笑了。

那蔚大通说:“你这烂糗,还是不行。你看那个任鹤明,当过八路,打过游击,就是不一样,到底有本事。六月鲜就是他年青时打游击打下的,那时,两人好得蜜糍粑。那个六月鲜,为那个八路,死都死过两回,打打闹闹几十年,两人从年青一直滚过现在,也不厌。但话又说回来,我那兄弟海通,年青时确实也皇堂,什么糗事也做,为那事把个女人打得,不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后来,看看自己年纪大了,实在管不了,也就不管了。”

烂五五说:“其实,那个六月鲜心肠不坏,只是她不大愿意和人唠嗑,看着别人做的活计又粗,不免嘴上又爱叨叨。一般女人,遇上她那样的命运,只能将就着过了,那个女人在那事上却不将就,不象一般女人那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蔚大通说:“我和她在一个院子里住了一辈子,我还不清楚她那个?那的嘴特别烦,惹着她,没完没了。还有,她整天窝在家里绣这绣那,做那针线活儿,那个婆娘也比不了,但她就是爱笑话别人的短,所以,和那个婆娘也说不到一块儿。”

烂五五很是一副遗憾的样子,说:“说起来这辈子也是白活一辈子,我没有福份娶那样的老婆,娶了她,我这辈子真得也满足。她年轻时可漂亮了,她村里的一支花,可惜插到那蔚海通那堆牛粪上。”

蔚大通说:“我那时被勾子军抓去当兵,逃跑回来时,看我兄弟娶了那么好看的一朵花儿,心里也觉怪不般配。那时,六月鲜才二十岁,我那兄弟却已四十出头,能当她爹了。后来,那个打小日本打昏脑袋的八路任鹤明,在外打了十来年仗,眼看中国解放了,要升什么营长、团长了,却被人污告家庭情况,就有了那骆驼峰事件中叛徒的嫌疑,他嫌烦,想得是没仗打不如回家抱媳妇,于是傻冒一个,跑回家找那好了一年的六月鲜,千里万里地跑回来,却发现她女人已成了这样。那六月鲜是怀着任八路的仔儿嫁给我兄弟的,说句公平话,其实,我兄弟……象有病,神经病,看着一个老实巴脚的庄稼人,却是专会对自己的女人发威风,那六月鲜生下大孩子,就因伤痛过度没了奶,其余的孩子都是那羊奶喂大的,这些,其实都怪我兄弟海通整天折腾女人……那六月鲜,起初也是很温和的一个人,后来,跟我兄弟蔚大通和他妈经常炼那唇枪舌战,越干仗越凶,后来就嘴上厉害了,让人受不了。”

他俩这样叨叨地说着,使江惠如明白六月鲜给她讲的故事——其实,六月鲜那天给她讲的就是她和任鹤明的事儿。

江惠如就说:“我觉着那个海通婶也挺可怜,那个任八路也可怜。多般配的一对儿,在那个年代就这样被拆散。”

蔚大通为他兄弟辩护,说:“其实,我兄弟也是命苦,那些年跟那个叫桃花的女人结了婚也就没什么事儿,谁知,那女人被小日本抓走了。他得了那稀里糊涂的毛病,年纪太大才娶回花儿一样的六月鲜,可他心里老想让女人看得起自己,老耍威风,老耍狠劲,结果,他用那狠招儿,把女人闹的……”说着,他回忆起后来的事又说,“任鹤明也冤枉,早些年和六月鲜相好的事,在部队上受了处分,还多次审查,不让升官,他还嫌那样政治审查麻烦,于是他要退役回家。为此,他吃了苦受了罪。那些年,搞阶级斗争,他可受了不少罪,他到处陪着挨斗。他和我们扫街道,被发配到最艰苦的地方劳动,都不吭一声,还直说好,**好。”

第167节

好叫驴蔚大通这样说完叹口气

他的话引起了烂毛五的回忆。烂毛五说:“可不,我记着有一次批斗,任鹤明被当作叛徒和逃兵陪斗,他脱下他的衣服,身上的伤疤……”

他才说了几句话,那蔚大通打断他,说:“不是,那是他替他老子游斗那次。他老子病焉焉,起不了床,那些人就把他拿去充数。”

烂毛五说:“反正我是记着有这么一回,不知是他还是他老子,可能是他。大家都举着拳头喊口号,说打倒土豪劣绅!打到地主!任八路急了,说:划分我家地主,我们家确实当过地主,但我们也是民主仁士。那时当八路很苦,没粮没盐,多少担子的粮食都被秘密运到山里。他还说,我们带头减租减息,把家里的田产和当时的工作人员说好后,主动分给大家,只剩一个院子,那也是事实。他说出几次运粮的几个八路军,后来,上面经过调查,确实是那样。”

蔚大通说:“我这个当过勾水子军壮丁的人,当了逃兵没什么挨批,他那个当过八路的人却是受了不少苦。”

烂毛五记起那次脱衣服的事,就接上了刚才说的话:“可不,有一次,不知他那时又怎样戴上那叛徒和逃兵的帽子,陪斗时人家说他,他死不承认,把身上的衣服一脱,露出那满身的弹痕伤,说他十五岁就跑出去了,是日本人的枪声和马蹄气得他念不进书去。后来,和村里几个走近的人就跑出去了。人家嫌他们小,他们就把年纪报大,死缠烂打着都留了下来。那任鹤明身上的三个枪眼儿是骆驼峰留下的,那日伪军三千,他们只有三十人,被人家包了饺子,结果突围时就挂彩了,差点要了命。后来,他又指着肘上的伤说,那是解放大南门留下的,还有一处腿上的伤,是解放榘城留下的。他把怎样负伤,怎样冲杀,怎样被人救了的事都说了。那个六月鲜还走上批斗会的大喇叭前,给大家讲了那些救任鹤明的经过,但是,她隐瞒了她和他的那个事儿。”

蔚大通听了烂毛五这样说,也不由感叹,说:“想当年,我们都是难兄难弟,可怜着,让人家又批斗又挨打,好不容易熬过来了。”

烂毛五说:“人家熬过来的是任鹤明。听说,他落实政策后,国家还每月给他发钱。”

蔚大通羡慕地说:“可不,每月都发生活费,够他一个人花了。”

烂毛五和蔚大通这样说着时,似乎有了良心的发现,他三下二下扒完碗里的饭,说:“我去瞧瞧那海通家里的,看看她。那个蔚海通,想必填饱肚子休息了。那个任鹤明在,我就和那个老东西下几盘棋,我就不信,赢不了他。”

这样说着,他看看那槐树底下稀落的几个人,却对正坐在哪里纳凉的江惠如打趣道:“新媳妇,我去你海通婶那儿做抚优工作去了,你跟着我去不去?”

江惠如四下看看,不知他和谁说话,那西苫奶却推了她一把,低声:“你这个傻媳妇,那个和你说话呢!”

江惠如噢了一声,摆着手,说:“你去,你去,你去吧!”

烂毛五嘿嘿笑了,说:“那你可不允许跟着我,看我打游击。要不,我前脚才进门,你后脚就到了,把那么好的气氛都让你破坏掉,害得我再独自睡一下午,把该做的事儿都耽搁了。”

“你看,你看,我说你吃那嫩草了,和六月鲜那个了,你还不承认。这不,刚才说的话,你不是不打自招吗?”

蔚大通敲了一下碗,把空碗摞在一旁,说。

那烂五五却凑过来,对着蔚大通狠狠地说:“好叫驴,你懂个屁,一点幽默也没有,真是一头驴儿养的。”

那蔚大通说:“好个贪嘴的,你是那个杂种配的。”

“你是。”烂五五说着,丢下那蔚大通走了。

他俩的话惹得跟前的几个人一阵好笑。

那蔚大通自不还嘴,看看人迹寥落,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劣质烟来,用火柴点了,津津有味又吞云吐雾吸起来。

然而,烂毛五慢慢腾腾走到东院时,却是大失所望。

因为六月鲜已经午睡了,她的那个门关着,烂毛五一推没戏,也就返身出来了。

走过那蔚海通的屋门,却听里面咳嗽几声,他要凑过去瞧时,那屋里却“呸!”的一声。他又瞧,那屋里接着就又“呸”的一声。

他本想那蔚海通是咳嗽来着,就拉门,那屋里却又“呸!呸!”连着两声。

他只得在门外喊了:“海通兄弟……”他才说话,屋里那声音却说:“滚!”

得!他这头老牛图那嫩草儿没啃上,连这个主儿也得罪了!

烂毛五便没有了进去的愿望,他悻悻地退出来。

谁知,他才出来,就迎面遇上那个任鹤明,他正闲悠闲悠着走过来。

西苫奶最讲究一本正经了,她看不惯好叫驴的一贯做法,看不惯烂毛五的做法,也看不惯任鹤明的那个没魂的样儿经常往南街这儿跑。

什么样的一些人嘛!嘴里脏话连篇,什么骚话混帐话都能说出口,不是糗就是配,就是流氓动作一堆。

于是西苫奶低声说这几个人:“瞧,几个好人都凑一块儿了,烂肉肉贪吃蒜泥泥,烂死一堆。”说着,抽出身下的手帕,拍拍身子,离开石桌走了。

那高梁奶却不明究里,说:“三嫂,歇歇吧,回家有什么意思呢?”

西苫奶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歇什么歇?家里的炕上多自在!省得老了老了,人嫌狗不爱的。”说着,慢悠悠也走了。

望着西苫奶的背影闪入对面的门洞里,高梁奶说:“这个西苫家的,整天就晓得要正经,要规矩,睡死了才痛快啊?那么大年纪了,都快入黄土的人了,还自顾自己,把闺女逼得就快上吊了!”

说着,拿出大蒲扇兀自扇着凉快。

那任鹤明一脸红润,容光焕发的样子。他走过来,那烂五五就说:“八路,你恐怕进不去了,她连我都撵出来了?!”

蔚大通听了,却不屑地比划着他的那个猥琐样儿,那个小,那个容貌,然后又说:“烂五五,说这个话,你配吗?你的那模样,把猪八戒都得吓跑了!”

烂毛五就揭他的短,说:“你想和人家插两腿,我还没有想和人家插两腿,你就打岔了?”

蔚大通说:“看你说的!你还为讨不上人家做媳妇,后悔着。”

任鹤明知道他俩为那相好的六月鲜这样逗嘴,就用手制止住说:“你们这是干啥呢?咱们好赖也难兄难弟过一回,闲话免谈,你们说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我怎么着你们了吗?你们这样对我打哑谜?”

两人心互相看看,又看看任八路,漫不经心却又不吭声。

那个蔚大通嗤啦一声笑了,故意说:“我不想做什么,那个烂毛五和你有事。他想问问你,你是怎样把那个六月鲜弄到手的,多少年了,你和他断也断不了。”

那烂毛五听他这样编排自己,就小声骂蔚大通:“胡说!你这不是人的!”骂完,自个儿笑了。

第168节

任鹤明一点也没生气,吸了一口烟,慢悠悠但又老成持重说:“你问我这个?我不妨告诉你们,那有什么稀奇的?只有你那时打那小日本,最好象我这样受伤后又被救活,死过一回就能弄到她。 行了吧?”

那蔚大通的嘴里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用手指着烂毛五说:“这几天,他就专勾你的那个,小心啊,八路!日子长了,你的那个能不上勾?”

烂毛五说:“我能勾到个屁!刚才,想和他的那个叨叨知心,谁知,人家不理。那个蔚疯子平日疯疯癫癫着,可是,遇到我却特殊的清醒,看见我找六月鲜,隔着门呸的唾了我一口,我站在窗玻璃下看时,他又是呸的一声,待到我的眼神和他的眼神对上号时,我自以为还可以吧,谁知,揭开门帘才叫一声海通,那疯子却说滚!得,你瞧这个事儿!”

蔚大通听他这般说,嘿嘿地笑了,说:“就你那模样,还能钓到人家?”

烂毛五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家而是睁大了眼,傻傻地但又滑稽地说:“钓不到又怎样?我告诉你,我钓到我老婆了,她对我又好了,我吃到肉了,怎样?”

蔚大通拍拍他的肩膀,说:“好糗,就是好糗,吃到女人的肉……”

他的话还没说完,背上就挨了烂毛五的一巴掌。蔚大通只好举着一只手摇着说:“投降,投降。咱们可是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

任八路看这两个人围着他的那个相好六月鲜说个没完,就说他俩:“你们两个啊,整天没个正经!你们俩瞎胡闹吧,我可要走了!”

说完就要转身走。

那烂毛五一看任八路要走了,赶忙一把拉住他,生怕他真的会一下走掉似的,连连打恭做旨,连连检讨说:“我们不瞎胡闹了,真的不瞎胡闹了!八路,别计较!别计较!尝个脸,咱们下盘棋,看看谁输谁赢,我的棋艺可是长进了!不信,咱们来几盘。”

任鹤明也是下棋迷,听了这翻话,自不理会两人刚才的胡言乱语,一脸好脾气地说:“行啊!下棋就下棋,省得你们胡说八道。”说完,却又四下打量,“还没有棋呢,这哪里下得棋!”

烂毛五把求助的目光扫向蔚大通,蔚大通却故意把眼投向那石桌上几个小声说话的人,又把眼光投向别处,后来,又看天,反正啊,就是不看那个烂毛五。

烂毛五着急了,他可等着今日和任鹤明一决雄雌呢!于是,他狠狠踢了那蔚大通一脚,说:“好驴儿,把你家的棋拿出来,我们用用。”

那蔚大通好象醒过来了,他讨价还价说:“把棋拿出来可以,但开头时,必须我和八路先下。”

那烂五五说:“你下就你下,但你不要一下就没完没了。”

蔚大通反驳说:“你这个***的,还没下棋呢,他倒给我上了紧箍咒。”

说着,拿着碗回家去娶棋和棋盘了。

蔚大通拿出东西来,立即和八路摆了,两人杀得天昏地暗。

那蔚大通节节后退,任八路步步紧逼,八路把蔚大通逼到一个死角,吃了第三子,那蔚大通就悔棋说:“不算。”

“那重来。”八路说。

那蔚大通就又下,下了一会儿,他的车又被炮打了。他苦苦思索着,说:“不算。”

那烂五五沉不气了,就嚷:“你个好叫驴,不会玩就别玩了,一手臭棋还想和人比,你别下了。”

蔚大通说:“那可不行,棋盘和棋子都是我的,我想怎样下就怎样下,别人想下,还没有那优越权。”说完,又下。

后来,下着下着,他又说:“这次还不算。”

那任八路笑笑,一脸好脾气地望着他:“你还悔棋啊!这一盘棋,你悔就悔了六次了,真是和你没法下。”

蔚大通沮丧着脸,却又嘿嘿干笑两声,说:“这盘输了,下盘棋就不悔了。”

第二盘没久,他又想悔棋,却让烂毛五从背后打了一巴掌,说:“君子遵守协定。”

结果,连连下了五盘,他都输了。

烂五五看他那样不济事,又看蔚大通把悔过的棋子又重新摆好,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把好叫驴往旁边一推,说:“什么手,烂糗手,就够抹那驴马烂糗的等级,连个档次都上不了。”

蔚大通想再下,又被那烂五五挤在一边,只好嘿嘿干笑两声,掩饰着脸上的尴尬,说:“你下,你下,我看,你也是那个等级,连我都不如。”

说着,转身不看那棋,却兀自敲着那碗,低哼着那首红不红绿不绿的歌儿。

他唱着唱着,他又跑调了。

烂五五在一旁听了,却象大刑般伺候,忍不住说:“好驴儿,你能不能不唱,求求你,你把人家的调都唱跑了,还唱?”

蔚大通嘿嘿笑了,说:“你这个烂玩艺,你管得着吗?”

烂五五只好耐心地说:“好驴儿,你那首歌儿,对,就是你跑调的哪儿,我跟着你学都学会了,那红不红绿不红的调儿,更是滚瓜烂熟。”

“那我不唱了。”蔚大通端着碗站起来,往回走,嘴里小声喃喃着,“凶样,得意什么呢?我又不是唱给你一个人听的!”

走到门口时,他嘴里又喃喃,说:“那个调儿怎么就弯不过来呢?是不是我嗓门儿里缺东西了,转不过弯来了。”

那烂毛五和任八路这盘杀得,也是天昏地暗.

实事求是说,烂毛五那棋艺比蔚大通好不了多少。

下了六盘,赢了二盘,那二盘还是他悔过棋重走才赢得。

那任鹤明玩了整整一下午,不想玩了,就把棋盘一推,说:“不玩了,不玩了,歇歇吧!”

那烂毛五看他实在不想玩了,自己意犹未尽,再楞缠着人家也不行,于是,就打了退堂鼓。

两人静静地蹲在哪儿看街头。

白花花的艳阳下,地面黑白交织着阴影,那不同的颜色就是纯纯的两个色儿,它们把地面分割成不同形状的图案,那图案阳阳阴阴地斑驳陆离着,人群都躲到阴影下面歇息。

空气中,流荡着热腾腾的温馨气息,氤氲着留恋着阳光地带的人身上,久了便有点热灼,使人受不了,人们只好躲到背阴地儿,或树荫地下。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狗叫声,时断时续,有人在大声吆喝,于是那狗吠声也就小了。

时隔不久,破空而来一阵呜呜声,夹着一个老妇人的训斥,象是一个老妇训斥小孩子,挨了打那哭声便大了。

两人正这么眯缝了眼睛看时听着,那六月鲜端了一盆水出来,哗啦啦一声,把水倒在大街上,也不和人说一句话,又返回身去了。

那任鹤明看自己的那个睡醒了,就有点想走的样子,他来这儿本来就是为找那个六月鲜来的。

可是他才要挪身,却被那烂毛五拉住了,他说:“哟嘿,怎么你的那个六月鲜一开门,你就往进闯啊?”

“不是。”那任鹤明说完,又不满意起来,说烂毛五:“你这个人,也是,人家叫那刘润仙,可不是什么六月鲜。整天六月鲜六月鲜乱叫,大概这六月鲜的绰号就是你给起的?”

烂毛五呵呵笑了,说:“哪里话!起这绰号的人不知是谁家的爷爷呢,倒要冤枉我。”

“那是你嫂子,可别再六月鲜六月鲜乱叫,像什么样子!”

那烂五五说:“可是,人们都这样说她,六月鲜这个,六月鲜那个。”

那任鹤明不耐烦的样子,嫌他把那六月鲜常挂在嘴上,就说:“六月鲜也是你这当兄弟的乱叫的?人家是人家,你是你,那么大的年纪,连三岁小孩也不如么?”

烂五五知错即改的样儿,说:“是了,是了,我不该跟着大家叫那六月鲜。”

“猪脑筋一个,笨家伙一个。”任鹤明说着就要返身看他的六月鲜。

那烂毛五却又硬拉着他,说:“八路,你急啥?人家才从梦里和你好回来,梦醒了,你好赖也让人家调调心思,打扮打扮再见你。老鸨儿来了客人还要打扮打扮再接客呢!”

他这一说,那任鹤明便脸红了,那样子也不自然起来,似乎漫不经心地站起来,有点气恨恨要走。

烂五五看任鹤明那样儿,知道他有点生气,他急了,说:“八路,八路,我是说着玩的,你可别当真!真的,你可别当真啊!”

“你这张烂嘴,烂掉才好,什么都拾起来乱说。”

那烂毛五说:“八路,其实,烂掉也不对,要不,咱村里就没有烂五五了。”

“没有了才好。所以啊,大家给你起绰号叫烂五五,没给你起错,一张烂嘴,烂掉舌头才好,要不,咱们村里不太平,最好烂掉心和肺才好!”

烂毛五听任鹤明那口气,知道把人家惹翻了,可是他就是这么个人,向来心里装不住事儿,尤其是村里的那些风雷和之事,有什么不说,好象心里总搁着什么。

那烂五五说:“其实,我嘴烂,心和肺还是好的,只是你们不知道。”

那任鹤明走了几头,回头说,“烂五五,你烂成泥才好。”说完,怀揣着烟和火慢慢进了东院。

烂毛五听一向不大生气的任八路被他惹恼了,心里着实急了,还有点气恼。自己只是随口和他瞎开玩笑来着,想不到开着开着倒要惹不痛快。这个任八路干么那么认真追究啊!不就是一个女人么?不是老婆的一个。于是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说那个六月鲜,也没说你,你跟我犯得那门急?八路,你是不是神经了?”

那任鹤明又气又好笑,走到门里却又返身站到门边说:“整天胡说八道,你才神经呢!”

烂五五又幡然大悟的样子说:“八路,我知道了,你确实急了,下面着急得厉害呢!”

他那话把旁边的几个女人都逗笑了,那任八路本来一张较为严肃的脸,这时听了他这翻话也竟不住嗤啦一声笑了:“烂毛五,你那烂嘴,那天该阉了你!”

旁边几个女人笑着一团,都是被那烂毛五逗得。

“你也回家抱你婆娘去。”那任八路这样哭笑不得说着,悠闲自在地踱进东院来。

第169节

那烂毛五看任鹤明去六月鲜那儿,好久没出来,只好耐心地等着。

然而,那该出来的不出来,却等来那不该出来的西苫奶。

西苫奶睡了一觉后,精神了很多。

西苫奶说:“五子,你们没有歇晌吗?下午没精神,还能上地干活儿吗?”

烂毛五握紧拳头把胳膊伸出敢来,弯起那虬曲一团的肱二肌,象显摆有力似的证明给西苫奶看,说:“没事。庄稼人,这个苦吃了不,还得做什么!”

他说完便跟着西苫奶向那石桌上稀稀拉拉的几人凑去。

他眨巴着那带有眼屎的眼睛,说:“饱汉不知饿汉饥。人们啊,一辈子娶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最是享福的。”

说着,打了个呵欠没有了话,又舒展了一下腰肢。

他的胳膊往上伸开,那肘窝处扯破的地方就显眼显眼的,象个时闭时合的山洞。

范冬花说:“五子大哥,你的胳膊肘露肉了。”

烂五五说:“露肉人家女人也不喜欢。我那女人,凶巴巴的,整天往门外撵我,露屁股也不管我。”烂五五说着,似乎一肚子苦水儿。

众人好笑地看着他。

“你老婆不是挺好么?”范冬花说。

烂毛五遗憾地摇摇头,说:“挺好?到了动物园看了大猩猩,就不用看我那女人,一个样。”说着,又想还有一个洞开着呢,于是岔开两腿,指了一下裆里,说:“喏,我的这儿还开着呢!我老婆生怕它焖坏了,硬让它风吹露天!”

众人起初以为他说什么,仔细看时才明白那裆里的破烂时,一时哗然大笑。

二爷dui说:“你这个烂五五,整天瞎搅和,尽惹女人们傻笑,快收起你那臭丫。”

烂毛五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不打老婆,你还不让我说说吗?”

二爷dui咳嗽一声,说:“你说说到也罢了,可你流氓一个,把你那玩艺儿都扯出来了,让人们看,你不觉自己是一个流氓犯么?”

烂毛五叫屈:“我哪里就是流氓犯了?二爷啊,你看你说的。”说着,翻了裤腰一件一件扯着裤子,说:“我的裤子好好,怎么裤子露个洞,在你眼里我就成流氓犯了?这是外裤,这是秋裤,这是,这里里外外三层挡着,我也没有脱裤子,怎么就成了流氓犯了?”

二爷dui说:“反正,哪儿扯了,就是流氓犯一个。”

范冬花听了,扯着嗓门说:“五子大哥,二爷那样说人不合算,我还没见你那老丫,哪里就成了流氓犯了?”范冬花向来喜欢凑热闹,这时不失时机地凑上一嘴。

那二爷dui听了,就趣笑烂毛五,说:“听听,连冬花都想见识见识你的那丫,你反正不脱那裤子,也是思想流氓犯了,干脆脱了让大家见识见识你那玩艺儿。”

烂毛五嘿嘿笑了,反驳二爷说:“二爷,你开什么玩笑?那东西是你二爷的那个dui。”

乡下俚语,dui就是糗,糗就是dui。

在坐的几位听了都捂了嘴偷偷笑了。

高梁奶听小叔这样挨了烂毛五的奚落,就凑上嘴说:“烂五五,你那烂嘴就是这么混起来的吧?要不,人们怎么叫你烂五五,不叫你那个肉五五,或者好五五,你的嘴就这么常损人么?”

烂毛五叫嚷:“我哪里损人来?其实,我的心肠可好了,只是你们不知道,我也不说。”

说完大大咧咧在一旁蹲下来,谁知,这么一蹲,却出事了。

原来,他刚才紧紧腰带,把那裤子勒得太紧,他那么一蹲,只听“崩”得一声,他没知觉,那裆里却真得崩开了。

那范冬花激伶伶特别敏感,她一瞧烂五五那样了,就又嚷嚷:“五子大哥,五子大哥,快看,你的那dui露出来了!”

范冬花经常管儿女们乱说,甚至骂蔚环看那驴马乱配,但她,总会给自己一点点自由。她没念什么书,不由对自己的自由大而扩之。

众人听了自然稀里哗啦笑倒一片。

那烂毛五赶紧收笼了双腿,站起来,摸摸自己的裆里,却自以为是地说:“不可能吧!我怎么觉着我的还好好儿的。”

范冬花却说:“我看见了,你的那dui啊,老黑,只是看得不甚清。”

范冬花这么一嚷,西苫奶捂着嘴和高梁奶奶偷偷乐,西苫奶看着范冬花那傻不愣愣的样子,就附在高梁奶耳边说:“你瞧这个二百五,整天一根筋,惹翻了子祥,子祥也不回来了,不是经常抱着空枕头空想男人想疯么?所以,就成那样了。你瞧她把眼光经常盯在那上面,把心思都操在那上面了,说出一些不对劲儿的话,让大老爷儿们不笑话才怪!”

姨们说对了,真是‘天露’了”

二爷dui笑得咳嗽成一团,那高梁奶却赶紧往回跑。

高梁奶不是害臊,而是烂毛五怎么出戏,把她不该来了又逗引出来了,高梁奶说:“哎呀呀……”

她紧紧地拽着裤子,可是哪里容她采取什么紧急行动,她的话还没说完,她的裤子从上到下又湿了下去.

高梁奶有那管不住的难言病儿,起来要走,但是西苫奶却一把扯住她,说“你这个人,急什么,再听听不迟,反正,你已成那样了”。

高梁奶只好迟疑地又呆在那儿静听着大家的起哄和热闹,这时却听二爷取笑烂五五,说:“烂五啊,你那臭丫该当炮点了,露什么!”

范冬花也凑着嘴笑话说:“不值钱了,卖了算了,省得你再招惹人家什么鲜,反正那家伙是你的,人家的那鲜你又够不着。”

说着,她又故意把话头引到六月鲜的身上。

高梁奶看那范冬花和男人们瞎说,就把嘴附在那西苫奶耳边,又说那范冬花:“你看咱家的这个侄媳妇,楞是一个没把门的,在蔚家所有的媳妇中,她是……出格的一个。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管那话……能不能端到桌面上,她的话一出来,别人没法堵,那不是缺……根筋吗?”

两人正叽叽磨磨说那话时,不料,却被那范冬花听到了,范冬花不满地斜看两人一眼。

范冬花心里有点恼那两位奶奶,嫌她俩说三道四,只是那两位奶奶正在兴头上,没知觉罢了。

范冬花不动声色地想:我啊,非得找了机会,给你们找点麻烦,看你俩以后再……

这时,那范冬花的儿媳妇江惠如出来了,看她们一窝蜂坐在哪儿笑得东倒西歪,就停在她们哪儿。

笑完说完,那范冬花说:“五子大哥,你老婆有空吗?要不,你的裤子让我媳妇给你在缝纫机机过一下。我媳妇别的不敢说,做那个裁缝还可以。”

那烂毛五看了江惠如一眼,很自理但又男子汉的派头,说:“不用了,我回家让女人补,不补还由了她!”

第170节

本来,烂毛五来这儿的目的是匪夷所思地想和人家任八路的相好六月鲜说知心话,那六月鲜不理他,这时人家任八路来了,他又缠着人家下棋,中间还掺杂了一个好叫驴,三个老头下了一个天昏地暗,直到下午5点多了还余犹未尽。

任八路终究是有心思的,看到六月鲜午睡醒来,就往六月鲜的屋里跑,丢下烂毛五在大槐树底和婆姨们开玩笑,当然是一去不返。

现在,那烂毛五的裤裆扯了,范冬花说让儿媳给他补,他竟然一口拒绝,还说让老婆回家补,不补由她!

范冬花说:“哎呀,说你牛你倒硬起来了。”

烂毛五说:“本来就硬嘛,响哪里软过?”

他这样说着,看看江惠如,又看看那范冬花,说:“子祥家的,你家媳妇一看就面善,肯定和你吵不起来。”

范冬花鼻子里哼了一声,好象不满又好象漫不经心,但脸上笑嘻嘻着,不知是什么意思,谁心里也摸不透。

那烂毛五又说:“你那个凶神恶煞的性儿,和谁也难合,子祥那么好的脾性都让你气得够呛,更何况是媳妇呢!”

范冬花听烂五五这样说自己,感觉他委屈了自己,她向来对自己很满意,于是就不乐意了,就说:“五子大哥,我好心好意帮助你,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教训起我来了?这人情还分里外,你的胳膊说着就扭到外边。”

烂毛五说:“本来就是么,你看你媳妇不大吭声儿,说什么也是由着别人的性儿,还点着头是是是说,不是老实人一个吗?家和万事兴,我看你,娶了这个媳妇,就是福气。”

范冬花说:“什么事儿都不好说,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我托你的福,还真有那份福气。”

那烂毛五似乎想起什么,却说:“你这个人,我说你有福你就有福!我不跟你们唠叨了。”

“那你干啥去?”二爷dui看他站起身来问他。

烂毛五四下打量着,说:“这个八路,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来,我去瞭看瞭看,他到底和那个六月鲜干什么?”

众人都被他那傻样逗得要笑:谁不知六月鲜和八路好了多少年,两人在一块儿,能干什么?!

西苫奶听了,说他:“烂五五,你和八路关系不错嘛,你干么老叫人家六月鲜?其实,人家叫那个刘润仙,可不叫那六月鲜。你让那六月鲜听了,会骂你祖宗八代。那个八路听了,也会对你睁鼻瞪眼。六月鲜那张嘴,我们都领教过,是辣椒嘴呢!”

烂毛五拍拍,说:“三嫂,你放心吧,咱们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还怕她的那张嘴么?怕那张嘴的,恐怕只有那蔚海通。”

二爷dui知道那六月鲜的底细,因为瞌细奶和六月鲜常在一块儿坐着闲聊,不觉回家叨叨着,二爷就把把情况知道了许多。

二爷dui说:“现在,咱那个蔚海通年纪大了,焉不拉几了,也是没办法的一个人。他要管人家六月鲜,六月鲜就和他闹离婚。离婚了,他就没饭吃,丢下他孤单单着更凄惶。”

范冬花问:“那海通不是种地吗?”

二爷dui说:“七十来岁的人了,又笨又拙,什么都做不了,还是病病歪歪的身体,整天吃药打针,那地里的收入还不够他吃药,他哪里有什么收入!种地,也是瞎种。他离了那六月鲜,真的活不了。”

高梁奶说:“烂五五,你在她那儿呆了几天,应该什么事儿都知晓啊!倒要叫我们告诉你这些。”

烂毛五说:“是知晓一些,但很多事还是不知晓。”他慢慢扭转了身子,又说,“我啊,不和你们唠叨了,我也该看看我的那个相好了,六月鲜不能老是跟八路好,我也急着要好呢!”

说着,在大家的笑声中,背了手慢慢腾腾地踱进东院去了。

烂毛五慢腾腾地走进东院,没有什么脚步声,象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慢慢蹭到六月鲜的窗口前,楞是没人觉察,不由暗暗得意,他想:真是天赐良机,看看这一对男人和女人到底做啥,也好。

隔了那窗明几净的玻璃窗,烂毛五看到那任鹤明躺在他那天睡过的地方,正在和六月鲜窃窃私语着说着什么。

六月鲜的手,在任鹤明的腿上按摩着,不知任鹤明说了一句什么,那六月鲜笑起来,浑身乱颤着,还用拳头轻捶了那八路任鹤明一下。

任鹤明把手放在六月鲜的脸上,用手轻轻摸着她的脸,又捏了一下。

六月鲜咬了八路一口,八路哎呀一声叫出来。

八路朝窗口翻过来……

看到任八路的脸对着窗户外的自己,烂毛五怕那八路看到他,赶忙把身子躲闪了。

他心里失笑着,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所以他隔了一会儿又看,这回,他看到那六月鲜哭了,肩膀随着呼吸一耸一耸的,那任鹤明拿起枕巾在给她抹泪。

任八路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六月鲜扭动身子,不愿听他的样子。

任八路又伸出胳膊肘儿,那六月鲜却又把他按回炕上,给他按摩。

六月鲜的手,在任鹤明的胳膊肘处按摩着,不知任鹤明又说了一句什么,那六月鲜又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还用拳头轻捶了那八路任鹤明一下。

可能打到任八路的伤口上,他哎呀着捂着肩膀,六月鲜就撩起那衣服看。

六月鲜五十岁左右,那个身姿那个俏皮那个容貌,虽不算花儿吧,但她还是挺耐看的。

那八路呆呆看着好,把手放在六月鲜的脸上,用手轻轻摸着她的脸,要把她揽在怀里。

六月鲜躲开了他的手,轻啐了八路一口,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八路嘿嘿一声笑出来,那笑容很开心。

八路拿起六月鲜的手来,把那只嫩手放到自己胸口上说着什么,六月鲜又笑了。

六月鲜也拿起八路的手来,把他那只大手放到自己胸口上,说了一句什么话……

烂五五看到这里,只觉自己浑身涨着厉害,而且,他的下部也起了微妙的变化,再看下去意味着什么,于是,他返转身,慢慢退兵了。

他从那东院出来,那二爷dui就问他:“烂毛五,你这个流氓犯,你瞧见那两人干什么了吗?”

烂毛五说:“你这个人,也是,吃错药了么?老叫我流氓犯,有你那样神经的吗?我呢,只是瞧见人儿了,但没听见两人再说什么。”

二爷dui却急着想知道任八路和六月鲜的那点事,急急地问:“你瞧见什么了?是不是两人真在白天干那事?”

烂毛五说:“二爷你别问了,我说出来,人家还没有尿裤裆,你就尿裤裆了!”

二爷不满地说:“我不就问问你嘛,哪里就尿裤裆了?你爱说不说。”

烂五五便凑到二爷跟前说:“二爷,你真的想知道吗?”

二爷说:“随便。”

那烂毛五就附在他耳边说:“两人正亲热呢!”

谁知,那范冬花却第一个听到了,她诡谲地问:“是不是你就退出来了?”

二爷唿嗤一声笑了,看着烂毛五的样子说:“他不是甘愿退出来,而是受不了,他的那玩艺儿要色了。”

烂毛五啼笑皆非地看着二爷,说:“什么话!那个男人不色呢?你不色你家瞌细,就能生出子玉来?”

“我们是夫妻,规规矩矩的一夫一妻,那里谈得上色?!”二爷知道烂毛五有点花花草草的新闻,于是为自己辩护。

“狡辩!”烂毛五这样说着随意地看看天色,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说着,大踱不惊地往家走。

二爷听了也不申辩,望着烂毛五远去的背影,说:“我还不知道么?他啊,也是回家急着和老婆要好呢!”

那几个女人听了,朝着烂毛五的背影一阵咯咯大笑。

烂毛五走了那么十几米远,仿佛听到二爷的话,回过头来却哭笑不得地看着二爷,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对答,只得怅怅的转身走了。

第171节

大槐树下浓荫蔽日,凉气习习。

已近晌午,大槐树下的石桌前聚集着一些人,他们是丑妮婶、蝴蝶儿、蔚槐一家与西院那几家。

那红彤彤的日头透过树枝在地上撒下斑驳陆离的光和影,偶有风儿吹来,那光和影便随风而舞,把大槐树下的人都罩在光和影的世界里。

……

石桌上摆着几样野菜和家菜进,有甜苣、苜蓿等野菜凉拌菜,还有几样小菜。大家做好了端出来放在桌上合伙吃。

大家正吃着那饭,烂毛五又端着碗走过来了,他粗声大气地说了一句什么,大家没听清,看着他却不约而同地笑了。

烂毛五端着碗走近了,笑哈哈地说:“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啊,看见我来了也不欢迎一下,好意思么?”

那丑妮婶看他那滑稽的样子,说:“烂五五,我发现你啊,你脸皮特厚,你哪用我们欢迎啊?欢迎一下反而把脸变薄了。”

蝴蝶儿笑哈哈,说:“是啊,欢迎一下变薄,再欢迎一下就没脸了。”

瞧瞧大槐树下的女人们说的。

那烂五五听女人们叽叽喳喳说他,扒了两口面,赶忙又说:“好家伙,杨门女将啊,七嘴八舌都上阵,真得惹不起。”

那丑妮婶说:“哎哟哟,你不是久经沙场的人嘛,连个这场面都没见过,真不象一个老将!”

烂毛五叹口气,故意苦着脸说:“我在你们这儿,连那个脸都没了,还当什么老将,恐怕一个老雀雀而已吧!”

那范冬花正低着头吃着一碗面,听大家和烂毛五起哄,插不上一句话,却凑过来问那烂毛五:“烂五子,你那日吃糗面,今日还是吃那糗面吗?”

烂毛五听了,他只是一个劲地笑着,笑着,后来,终于不笑了,却告诉范冬花说:“吃你!”

这一次,引得众人都忍俊不禁。

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而这里的女人却是异常的出戏。

那烂五五听范冬花问他吃糗面的事,端着一碗饭举高了不让大家看,兀自说完又笑哈哈的不吭声。

范冬花就反驳他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你倒是谁也想吃!”

那烂毛五却大大咧咧往哪里一蹲,便把碗里的面拨来拨去,让大家看,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不是吃你们么?片子!片子!揪片子!”

“你去死!”范冬花笑骂他。

大家一听,哗然而笑,女人们笑完便啐烂五五,还有的骂他不是人。

那烂毛五却是一副虱子再多不咬的样子,端着碗又笑哈哈地反驳,还说:“这几个女人都够男人们喝一壶的,都是一群辣椒。”

子冬看他要走,就挽留他:“五五,坐一坐吧!你瞧,我们这儿多热闹!我们这儿多好!菜还摆着好几个,你不吃么?不吃白不吃啊!”

那烂毛五回过头来,看到那丰盛的菜肴就又喜出望外去夹,边夹还埋怨子冬:“我早就想吃来着,你怎么不早说啊!那么多的菜,怎么也得让我吃上点啊!”

那范冬花却故意把菜罩住了,说:“不让吃!不让吃!你不是刚才还说我们是辣椒吗?”

烂五五说:“辣椒怎么了?好吃啊!辣椒加上揪片子更好吃!”

一时,女人们又骂了他一回,他笑得不可自抑地走了。

他才走,那小头却过来了,他手里提着一根竹竿,边走边玩着一路走来。

子春冲着他喊:“小头,小头!你过来!”

那小头回头看他一眼,却没有理他的意思,径自向东院走去。

子春看小头不愿理他,只好想着法子把他要蒙骗过来,又说:“小头,给你个好东西,你要不要?”

那边的小头听了有东西,慢慢地蹭过来,停下手中玩的竹竿,问:“你给我什么东西?”

子春说:“你还没干活儿呢,怎么就要东西了?”

小头头脑一点也不糊涂,说:“我也没问你要东西,是你刚才说给我东西的。”

子春搔搔头说:“那好吧!你看这一桌菜香不香?”

小头说:“你到底要说什么?”

子春说:“让你尝尝我们的菜。”

那小头一点也不傻,就说:“那菜,我家里也有。”

那子春只好把心里藏的事儿直接说了,他说:“小头啊,那我就直说了。小头,你是一个小孩子,以后最好就在你家里玩吧!你爸能看管你。”

那小头却说:“我爸我妈才不管我呢!他们让我自由发展。”

子春一副耐心的样子,摇着手,只好绕着弯儿和他说话了,他说:“知道!知道!我是说,你以后不要再在我们这地儿说你的那顺口溜了,影响不好,特别是一个小孩子,让哪些外人听了,以为你是一个小痞子呢!还有,经常给大人编顺口溜,可不礼貌。”

因为子春那次听高梁奶说小头编顺口溜的事,高梁奶尿了裤子,所以,子春听了,就准备说说那小头,为他妈。

谁知小头听了,却说:“我啊,谁的话也不听,我爸让我自由发展。”说着,也不向他要东西了,举着那竹子在街上又横七竖八地舞着,又杀又砍。

大家看小头这样,又各吃各的开了,一时无话。

说的无心听得有意。范冬花看着远处的小头,却是心里一动,一个小小的报复玩笑在心里形成了,心想:我非让高梁奶出尽洋相不可,谁让她笑话我。

……

不一会儿,菜尽人散,于是那范冬花却向远处的小头招招手,说:“小头,过来!”

小头拿着竹竿过来了。

“干么啊?”他问她。

范冬花说:“你过来,我这儿有点东西给你。”说完,招招手要那小头跟她过来。

那小头一听有东西给他,就跟随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相跟着进了范冬花家的厨房,范冬花在橱窗里翻了一会儿盆和碗,然后从碗柜里拿出两颗糖,说:“小头,给你糖吃。”

那小头的脑子怪伶俐的,看到范冬花给他糖吃,于是干干脆脆问她:“奶啊,你给我糖吃,你有事么?你有事……你就直说吧!”

第172节

范冬花暗暗赞叹小头的机灵劲儿,虽然被小头揭穿她的心事有点尴尬,但面对小小的一个小头,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直说了。

“小头,我给你一个任务,你每天在高梁奶的门前守着,看高梁奶出来坐在院子里,你就念你那自编的顺口溜。如果她往厕所跑,你就抢时间念,我每天给你糖吃,一天两次,上午和下次。记住了吗?”

小头虽然被范冬花的编排话弄得莫名其妙,但是他哪里深究其中的原因,一看有糖吃,自然高兴,连连点头应允。

一颗聪颖而稚嫩的童心,一个老似老谋深算的伎俩,再加上两个糖果的诱惑,于是,一个无人知晓的交易就这么达成了。

于是,聪明的小头一时失去自了主意,拿人的东西手短,吃人的嘴软,这个道理那小头还是懂的。于是拿着范冬花给他的糖果便拿着竹竿守到高梁奶的门前,看似悠闲,又象士兵地守在那儿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没有在门口守多久,他的猎物就出现了。

这也是在小头意料中的事,他小头别的不会,但观察人一向很准,跟前的几个人谁谁怎么了,他是深知暗晓的,她们的生活习性他也是知道的,特别是高梁奶,整天往厕所里跑,而且每天中午一般也不睡午觉。

果然。

一会儿,他看到高梁奶出来了,她扭着小脚,走着细碎的小步,走到院子里洗涮。

等高梁奶洗涮完一会儿,似乎要歇息的样子,小头就喊上他的顺口溜,他喊:“闺女闺女不要跑,明天送你大红袄。”

他喊完,看那高梁奶扭着小脚急急地要上厕所,那脚步好象是小跑了,可是,没等她的脚扭到厕所去,小头又喊:“闺女闺女不要闹,天黑送你上花轿。”

只这一句,那高梁奶唿哧一声,便笑得不能自抑。她笑得浑身乱颤,用手指着门口的小头说:“你这个小祖宗……不干好事!”

这么说着,她的裤子从屁股下面又湿下去了。

小头看她进了厕所,于是高兴得了不得,暗自为自己的计谋得意,拿着那小竹竿又自己拼杀开了,还狼虫虎豹般喊着唱着:“地道战,嘿!地道战,消灭鬼子千千万,嘿!消灭鬼子千千万…”。

高梁奶从厕所里出来,站在门口,一边系裤子一边小声叨叨着责怨小头:“狼虫虎豹唱什么呢!怎么多日不见,就拾出一个你来,去去去!去你奶奶家玩去。”

她挥着手撵他。

小头看她那样,心里不乐意着,看到她裤子后面的湿,就说:“奶啊,你的裤子湿了!那么大的人了,还尿裤子吗?”

高梁奶正为小头惹她尿裤子气恼着,听他这样说,就觉着有失颜面,她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没好气地打发他,说:“你啊,龟孙子一个,快去快去!”

高梁奶撵着小头,小头只好远远地躲开她了。

范冬花倒垃圾回来,看到小头在她家的墙脚下看那蚂蚁,于是小声问小头:“小头,你做什么?”

“我看小蚂蚁呢!它们搬着食物,怪有趣。”

范冬花看四下无人,悄声问那小头,说:“你刚才喊了几次了?”

小头说:“我看到高梁奶在院子里坐了半天,我喊那顺口溜,她就往厕所里跑,我连着喊了遍,那高梁奶就尿裤子了,还把我撵到这儿。”小头一脸笑嘻嘻的样子,还带着几份得意。

范冬花夸奖那小头说:“小头啊,我觉着你真了不起,能把人逗得尿裤子。将来,我看你准能当一个侦察兵,给敌人制造混乱,那很了不起。”

那小头向来被人们讨嫌,就是那张嘴,惹得人们厌烦,但当警察打敌人是小头心底最崇尚的事,小头做梦都想当警察,当侦察兵。

所以受了夸奖很高兴,于是说:“那是小菜一碟。婶婶,我一会儿再去。”

说着转身要走,可是,这时他却看到范冬花家的那猫,那猫胖乎乎地蜷曲在那儿,他跑去追那猫捉,说:“婶婶,你家也有猫啊!我可喜欢那猫了,上回向西苫奶捉了一只,我妈不让我养,结果我偷偷养着,我爸说,要我自由发展,所以,我妈投降了。”

两人这么说着,江惠如进厨房了,她手里拿脸盆,听到小头这样说,就好奇地问:“小头,你不是养过一只猫吗?怎么还喜欢我家的猫啊!”

小头看江惠如问他,一脸的沮丧,说:“我是养过一只猫来,可惜,那猫养了一个月,就死掉了!”

说完,他抚弄着那猫儿,一直摸啊抱的,看似爱不释手。

江惠如说:“小头,猫死了,你哭了么?”

小头摇摇头,说:“那是猫,又不是人,我干么哭啊!”

几人正这么叨叨着,那高梁奶换了裤子进了院子,她小脚扭着,走着细碎的小步。

高梁奶说:“今天不走运,那不该来的又来了,都怪那个小头,没大没小的,害得……”她这么说着,看到小头,象看见什么吓人的东西,回过头就往回溜。

那范冬花却故意要她那样,于是假惺惺硬挽留她,说:“婶子,既然进来了,那就坐坐吧!”

说着,连拽带拖把高梁奶拉进来。

高梁奶坐在范冬花给她让过的一张凳子上,说:“我们啊,真是越老越不贵气,自己的事儿都管不了,年轻就是好。”

江惠如说:“年纪大了有年纪大的优越,这年轻的呢,其实也有年轻的恼烦,有压力呢!”

那高梁奶听到‘压力’这个词儿,却是迷惑不解的样子,说:“那压力是压着的意思吧!就象用……石头按捺住。”

江惠如点头说:“奶啊,就是那个意思。”

范冬花不同意儿媳的这个观点,她说:“你们小小年纪,那有什么压力!有吃有穿,还有人给挣钱,比起那时的年月,可真幸福。”

这名话说中了高梁奶的心思,她和范冬花一拍即合,说:“是啊!你瞧你们,现在都能吃上白面、大米了。我们那时,经常吃红面,日日吃,月月吃,年年吃,顿顿吃,吃得拉下的屎都是红的。还有啊,我们那时经常半夜里上地,干什么呢?那时不是讲深挖那个洞,广积粮,不称霸么,所以我们半夜里被鼓动着深翻地,讲究地要挖到三十公分;那时,肚子里那个饿啊,连那个红面都吃不饱,还经常这样扎腾来扎腾去,肚子里不饿也被扎腾饿了,还不许嚷饿,那个苦啊——!”

范冬花听高梁奶这样说,象是不满地看了儿媳妇一眼,附和着高梁奶深有休味地说:“我们那时可苦了。这些年青人,哪里受过那苦,知道那苦!他们是掉到福坑里不知福。”

江惠如说:“我们现在是不吃什么红面了。记着我们上中学时,学校里还时常给我们这些住校生吃那红面,这变化可真够大了。”

高梁奶说:“可不,你们真是幸福的一代,到小头他们这代,可是身在幸福中不知幸福。”

那小头独自在哪儿搂搂抱抱着猫儿,她们说什么,他似乎没听到,他也不乐意去听。他慢声细气地说:“婶儿,这个猫儿怪有趣,你把它给我得了,我保证让它好吃好喝。”

范冬花说:“这是环儿的心肝宝贝,谁也不给的。猫儿丢了,那环儿跟我没完。”

小头听她这样说,只好打消了掠夺的念头,兀自抱着那猫,亲得不舍,后来他又说:“将来,我说什么也得再养一只,养一只母猫,生那么多小猫咪,跑来跑去捉那鼠,多有趣!”

那高梁奶说:“那你家越成动物王国了!你爷爷养驴马,你奶奶养鸡,你爸爸养狗,养鱼,你二叔养猪羊,你再养那一窝猫儿,我看啊,你家再随便养些蛇蝎之类的玩艺儿,嘿,你家就是一个现成的动物园。”

几个人都被逗笑了。

那小头却认真地说:“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家还缺那大老虎呢!赶明儿我养一个,再养一个鳄鱼,再养一个大鲸,再养一个豹子,说不定还能卖钱,你们说呢?”

江惠如好笑地对他说:“小头啊,你见大家养那大老虎吗?养那东西不行的;养那鳄鱼和大鲸更是不行。”

小头一听那江惠如把他的宏伟计划打乱了,于是很不高兴,说:“只许你们说,不许我养,我将来养成了,不许你看。”

三人都被小头逗笑了。

江惠如说:“你这个小头,真是傻帽一个,什么都不懂。”

这下,那个小头更是恼了,他把怀里的猫儿放开,拿起竹竿,说:“我要走了。”

走到门口,却不离开,磨磨蹭蹭似有什么事。

江惠如看他迟迟疑疑的,有心思跟他逗趣儿,说:“小痞子,你快走吧,外面有小姑娘等着你呢!等你说那顺口溜。”

高梁奶也推着他打发他,说:“小头,你这小龟孙子,还磨蹭啥?你爷爷给你攒着好吃的,在房梁上挂着,我亲眼见,你走吧!”

那小头却吭吭两声,不走,也不理她们,嘴里高声大气地念起他编的顺口溜:

“新媳妇,象画儿,走起路来象风儿。漂亮么,老样儿;不漂亮么,还是老样儿;看来看去就是那样儿……”

他那油腔滑调的样子,惹得江惠如啼笑皆非,她朝他瞪了眼,又挥起手朝他扬一扬。

这下子,江惠如的那招儿显灵奏效了,那小头伸伸舌头,果然不吭声儿。

那高梁奶却是一副强忍的样子。

可是这时,有几个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经过大院门口,那小头看到门前有人骑车过,也不管人家听到听不到,也不管院子里的三个大人对他有没有看法和评论,张了嘴呵声大气地说:“骑车的,过来过去磨丫子;骑车的,过来过去磨丫子。”

高梁奶听了,急急忙忙的样子,看着江惠如说:“坏了!”

江惠如赶忙问:“奶,怎么了?”

高梁奶的脸上五官都涨得成了紫色,眉和眼都挤到一块儿,她不答话,只是赶紧转身往厕所里跑,她简单地说了一声:“厕所!”就没命地跑。

可是,她还没到厕所边儿,那小头的顺口溜就又出来,他摇头晃脑地说:“老鼠胆儿老鼠心,放个响屁吓煞人!”

“你这该死的龟孙!”她提着裤子又急又恼,才说完自己忍不住唿哧地笑了,她笑得浑身乱颤动。

她的裤子,慢慢地又湿下去了。

高梁奶又尿裤子了!

第173节

因为有糖吃,小头这几天整天蹲点在南街这片地带,并且把据点扎在高梁奶门前哪儿。

最无辜最受罪的是那高梁奶,她的裤子差不多每天都要换四次,那还是次数少的。

这一切,都是那小头念顺口溜的功德,他虽然是一个小小的人儿,但在这一大片地带里真可谓家喻户晓的名人儿。因为他小,又因为他比别的孩子多了自由,相比这下,那点约束就在他身上微乎其微。

他那般乖巧与滑稽,再加上一还会编那顺口溜,于是,久而久之他在这片地带混的,虽说不上功德圆满,但因为他的淘气和那顺口溜,所以他的名声特响。

午饭后,大人们都去歇息去了,可是小头躺在蝴蝶儿的炕上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偷偷地从睡眠中的蝴蝶儿怀里蹭了出来,蹑手蹑脚地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风儿轻轻地软溜溜地刮着,树叶儿慵慵懒懒的摇着,连狗和鸡都躺在自己刨的土洞中,没精打彩地看着过来过去的人群。

小头经过哪些禽类时,它们警惕地躲开了,但小头睡不着,也是无精打彩的一个,他哪里顾得上理会它们呢!现在,懒洋洋的小头,迎着那软不溜秋的风儿,站在懒洋洋的日头里,看看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儿,就慢慢腾腾磨蹭过来,站在蔚槐家的门口。

“真没意思。”他才说完,看一只大猫走过来,于是,他便停止一切行动,把注意力地转到那猫儿身上。

那是西苫奶家的大猫,而且,是一只母猫,下了几窝仔儿了。

他蹲伏子,开始逗那一只猫儿。

“妙妙!过来!过来!”他朝那西苫奶的老母猫招手。

那猫站在哪儿象犹豫不决的样子。

他认识猫儿,猫儿却不认识他,于是那猫摇着尾巴,慢腾腾地走了。

“你这个不识好人的东西!”连小头不如意也会这么来一句骂人。

正这么骂着,那个范冬花端了一盆水出来,一泼,才发现小头伏在哪儿,于是收敛不住,那盆水泼了一半,一半却溅了范冬花一身。

范冬花正要发恼,看到小头,于是肚里的气恼便没了,范冬花换成一脸好脾气,问小头:“小头啊,大晌午的,一个人独自在街上溜达,干什么呢?”

小头转过身来,说:“那高梁奶不出来。”

范冬花说:“这么早就出来,干什么?高梁奶在午睡,你不睡午觉,累不累啊?”

小头摇摇头,说:“我睡不着。”

范冬花说:“睡不着也得睡。”

那小头却不吭声儿。

范冬花看他耷拉着脑袋,焉焉地站在哪儿,就又心怀鬼胎地说:“要不,你进我家来?”

小头闷闷不乐地跟进他来,却又和她说:“婶婶,我又挨高梁奶的骂了。”

“为什么啊?”

“她骂我小痞子,还骂我龟孙子,还有***的。”

范冬花听了,心里却是一乐,她说:“高梁奶骂你,你不会编那顺口溜说她吗?你编的那顺口溜可真好,真的,要我可编不来。”

小头听了,紧蹙的眉头松开了,而且,眉开眼笑的样子,欢欢喜喜地说:“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范冬花乐悠悠地摸摸小头的头,说:“小子,就看你那本事了,你啊,从小就是机灵鬼,长大了肯定能当一个高级侦察员。”

说着,施行君子协定,把下午的糖又提前给了那小头。

这话小头最爱听了,他边剥糖果边说:“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糖?”

范冬花说:“因为你没长成大人,没长成大人的孩子都爱吃糖,我们大人了,就不怎么喜欢吃了。再说,那糖是开发小孩子脑子的,能帮脑子好的人编出好多东西,这糖啊,就是补充那脑袋里的营养。”

小头是机灵机灵的一个孩子,他听了这翻话,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后来,小头眨巴着眼睛,好象那糖果一下使他醍醐灌顶,他才能恍然大悟一样,他在记忆里努力收索着高梁奶的杂事,后来又说:“噢,对了,婶婶啊,我这几天在高梁奶那儿呆着,想起一些事儿来了,不知能不能和你说说?”

听高梁奶的小道消息,看高梁奶出戏是范冬花最愿意的事儿,那对于她来说就象猫儿嗅到腥味,而且她还要顺着这腥味找到那可吃的荤味食,于是她眼里带上欣喜的样子问他:“小头,那还用说么?咱们谁跟谁呀?”

小头一听范冬花那亲切的话语,再看看范冬花那笑的神色,就把高梁奶的一切行踪都说了出来,他这样说:“高梁奶一个老大人了,老笨,还爱每天早上鬼抽筋,还老看那驴配马,除了洗涮衣服,什么都不会干,裤子还老湿老湿。”

范冬花眼一亮,向他竖起大拇指,表扬他说:“厉害!厉害!什么都瞒不过小头的眼睛,让小头你说的准准的,高梁奶就是那么的一个人。”

小头听了她神乎其神的表扬和奖励,欢天喜地说:“有了!”说完,他嘴里吃着糖就转身又出了院子。

小头候在西院的门口,不觉过了午睡时间。他眼巴巴地看着那子冬和媳妇上地去了,子玉和媳妇也上地去了,不一会儿,子春也上地去了。整个西院里,只剩下那两对老爷爷和两对老奶奶。

两位老爷爷还在睡着,那两位老奶奶却早醒了。

一会儿,瞌细奶出来了,看着小头说:“小头,你怎么这几天老在这儿?你不怕寻你吗?”

小头说:“他们都知道我在奶奶这儿,所以他们不过来。”

一会儿,高梁奶也出来了,她返身收了那晾在外面的裤子,问正在门口的瞌细奶:“瞌细,你和谁说话呢?”

瞌细奶说:“我能和谁说呢?还不是那个小头?”

高梁奶说:“这个龟孙子,不累啊?我们才睡着起来,他倒来了!”说着,往厕所里走,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裤腰带。

她才醒来,肚子里憋着一泡尿……

那小头看到高梁奶要过来,他看着大街上有人骑车过来了,就声嘶力竭喊:“骑车的,磨屁股,扭来扭去卖丫子。骑车的,磨屁股,扭来扭去卖丫子。”

这么连着说了两声,那高梁奶使劲憋着肚子里的尿,她的那脸便涨成紫色,可她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她又急急忙忙向厕所的方向奔来。

小头看那骑车的过去,他抬起头又对哪些过往的行人说:“南来的,北往的,撒开脚丫挣钱的,一个一个财迷的……”又连连念了几声。

那高梁奶肚子里憋得实在受不住了,一听小头那顺口溜就想笑,但是她尽量忍着,忍着,但一丝恼羞成怒的样子还是从脸上泄露出来,他远远地朝小头啐一口,笑着骂他说:“你这个惹是生非的龟仔……”

话没骂完,她又唿哧一声,掩不住哈哈大笑了:“这个龟孙子,嘿嘿!这个龟……孙子。”

她肩胛抖着一团,笑得不能自抑,笑得东倒西歪,那裤子,又从屁股后面一个劲儿湿下去。

高梁奶又尿裤子了!

你瞧这个小头,把高梁奶不该来的东西又引来了。

那瞌细奶看妯娌这样,知道高梁奶又尿裤子了,看看那小头,又看看高梁奶,掩着那不瞌细的五官也嘿嘿笑上了。

等妯娌娌两个笑够了,那高梁奶也尿完了。

高梁奶从厨房拿了一根竹竿出来,边走边气恨恨地骂:“你这个龟孙子,你这个小王八,你走不走?整天磨蹭在我们西院里,我们也不欠你的债,就要整天这样,走走走!滚滚滚!”

高梁奶确实急了,她挥着竹竿朝着小头指着,等她扭着小脚走近那小头,小头却身轻如猴乖巧地躲开了。

小头看高梁奶拿着竹棍向他扭扭捏捏走来,一阵小跑急窜而去,一边做着鬼脸,一边双手故意做着祈祷状,说:“奶啊,奶啊,你可不要打我啊,我没骂你啊!瞌细奶在一边儿,你去问她好了,我真的没骂你。”

正这么说着,却听门前有车驶过,那小头伶俐地躲开那车,闪开身,却在门前狼虫虎豹般叫:“开车的,黑黑鸦鸦,开车的,黑黑鸦鸦!”

第174节

他这么再嚷,那高梁奶和瞌细奶便笑得喘不过气来。 这回,眼泪横流得不仅是高粱奶一个人,又填了一个瞌细奶。

瞌细奶跟着高梁奶笑着笑着,咳嗽一声,她的肚子里也管不住那进出的事了。

她跟着高梁奶快快地跑进了那茅厕。

然而,汽车带着呜呜拉拉的声音远去了,小头的声音却还断不了,兀自站在哪儿又跳又说,高兴得了不得。

“开车的,黑黑鸦鸦,开车重的,黑黑鸦鸦!”

他这么说着,叫着,大街上还是寂寂的没有一个人影儿,小头叫够了嚷够了终于闹腾着没有了精神,只好百无聊赖地返回大槐树下,慢慢在旁边的石桌上坐了。

他才坐下,那个江惠如就出来了,刚才,她好象听到他说顺口溜骂人,又看他无所事事的样子,就好奇地问他:“小头,你是不是又编着顺口溜骂人了?”

小头看着她,哼了一声,说:“我编顺口溜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管我么?那我不告诉你!”

“哟嘿,不高兴了?发脾气了?”她看着他悻悻的样子说。

“真没意思。”小头说。

江惠如看他好象有心思的样子,就又问他:“有不高兴的事儿了?”

小头不吭声儿,后来又说:“那个高梁奶,我也没骂她,我只是在她家院子门口,就那么随随便便说了几句顺口溜,她就拿那竹棍子跑出来,要打我。”

江惠如想想说:“高梁奶啊,一定是嫌你在她家门口那样大声嚷嚷着不好。”

“为什么呢?”小头抬起头问她。

江惠如拍拍他的头,说:“你问我,让我问谁去啊?”

小头大人似的叹口气,说:“可能我惹高梁奶烦了,她要那样撵我。”

江惠如看着小头的滑稽样笑了,说:“那你就不要去哪儿玩了吧?省得高梁奶再撵你。”

小头看看江惠如,却是一脸的倔强,他说:“她撵我,我还不让她满意,我非得给她编个顺口溜不可!”

“小头,你一个小孩子家,不可。”她劝他。他却别转头不理她。

他不吭声了,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手里的竹棍,自个儿玩着,玩着,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神情似乎又渐渐变得与昔日一样了。

不一会儿,他又活泼起来,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不如意,他又玩起那骑马的游戏,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了。

那高梁奶从厕所里出来又气又好笑,站在西院门口说:“今天倒霉,又该换裤子了——这个该死的小头!”

说着,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儿慢慢踱回屋去换裤子去了。

高梁奶和瞌细奶换好裤子,边洗那尿裤子边在院子里拉呱。

高梁奶问:“瞌细啊,我记着你可没有毛病,你这管不住那事儿的病,是啥时有的?”

瞌细奶知道高梁奶没什么心肝,老忘事,就说:“你怎么忘了?我平时是没事,但不要憋得太久,还不要咳嗽和笑。”

高梁奶说:“我就不行。有点就憋不住,一笑就那样,一咳嗽也那样,上了火也是那样。”

两个嘀嘀咕咕说着,一会儿就把刚才尿湿的裤子又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

老梁奶洗涮完毕搓搓手,把墙壁上的一串红辣椒拿下来,递给瞌细奶,说:“瞌细,给你!做饭有个调口味的。”

瞌细奶推辞说:“我不要,我吃了那辣椒上火。”

“你看你,你不吃,那二爷也不吃?那子玉小夫妻两个也不吃?”

瞌细奶说:“说得也是。”于是慢慢接了那高梁奶手中的一串红辣椒。

两人正说话磨蹭的当儿,那小头却象幽灵似的不知不觉又杀回来了。他诡谲地站在门口,对院子里的两位老奶说:“奶啊,我新编了一个顺口溜,你们听不听?”

高梁奶说:“不听。你走吧!”

瞌细奶说:“你这个小头,我们才安心了一会儿,你就又来了。”

小头说:“我一会儿就走,但我不明白,奶为什么要这样撵我呢!我没有骂人,也没有把大人编在顺口溜里。那天,子冬伯伯还教育我。”

高梁奶一听,松了口气。似乎以前的一脸警惕都被小头几句话就这么刮跑了。

警惕一放松,那瞌细奶就容易搭话,她甚至问小头说:“小头啊,你这样说顺口溜,你大人管不管?”

小头说:“在家里,没有人管我,我爸说,让我自由发展。”

瞌细奶噢了一声,说:“怪不得是这样呢!不要长成歪瓜咧枣吧??”

小头不服气地说:“你们才是歪瓜咧枣呢!我爸说,他们那一代受惯了打骂和约束,变得都没本事了,所以啊,就不大管我们了。”

高梁奶说:“他们省心了,倒是把大家招惹得不安了,整天在街上瞎说起哄。”

“可不!编着顺口溜说人,怎么越大越难管呢。”

两人说着小头,小头一脸暖昧地凑过来,讨好地说:“奶,不是那样吧!我编的顺口溜其实怪好的,你不听我的顺口溜了?”

高梁奶说:“我不听,你就不要说了吧!我们怕你呢!”

小头嘻嘻地笑了,调皮地说:“不听也不行,我已编好了,要不,白编了。”

高梁奶似乎预料到什么,说:“你这个***的,去去去,我们不听,你就走吧!别老赖在我们这儿,招人烦。”

小头说:“等我念完这首顺口溜,我就走,奶啊,这首顺口溜可是送给你的。”

说着,他吭吭两声,溜到一边,也不管高梁奶和瞌细奶的表情如何,慢悠悠地念着说:

高梁奶,笨笨笨,

每天早上鬼抽筋,

除了洗涮不会做甚,

还好看那驴配马,

裤子尿得**。

那小头边说边退,等高梁奶感觉不对味儿要拿起那竹竿要修理他时,那小头却已经乖俐地退到门边,说第二次了:

高梁奶,笨笨笨,

每天早上鬼抽筋,

除了洗涮不会做甚,

还好看那驴配马,

裤子尿得**。

高梁奶听了又恼又羞又怒,站起身来就拿竹棍,哭丧着脸着骂:“你这不是人的小头,专门和我对着干!我今天非揍你不可!”

她拿了那竹竿便追了小头出来,扭着小脚骂:“这个***的小王八,不赶你走,就不知马王爷长着几只眼!”

瞌细奶和高梁奶一个院子里呆了一辈子,妯娌一辈子,虽说没什么意见,但脾性多多少少总有点异同,所以,瞌细奶听了小头这翻话,笑逐颜开,一副笑的样子看着高梁奶出戏,还不时掩着嘴嘻笑几声。

高梁奶可没注意到这些,她生着气,没命地奔出来,那裤子又从屁股后面湿了下去。

那瞌细奶却在她身后直叫唤:“他大妈,他大妈,你的那裤子!你的那裤子……”

高梁奶又抖着肩膀笑得浑身乱颤着,气都喘不上来。

而这时的小头,却机伶伶地逃脱开去,一溜烟又跑了。

他气喘着跑到石桌前停下来。

江惠如问他:“小头,你又淘气了?”

小头说:“高梁奶要骂我撵我么!?她整日骂我,所以,我就给她也编了一个顺口溜,看她以后再骂!”

两个正这么说着,那高梁奶却从西院里走出来。

小头一看高梁奶,心虚的很,撒腿就跑。

那高梁奶气恨恨又追出来,气恨恨地说:“你这个龟孙子,我告你奶奶去,告你爷爷去,你给我编那顺口溜,让他们打烂你的屁股。”

原来,小头编那顺口溜,把高梁奶也惹急了。免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一个大活人。

江惠如看那小头撞了祸,就对高梁奶说:“奶啊,别生气,他一个小孩子……”

高梁奶吵架似的大声嚷:“不行!非得让那好叫驴好好修理他。”她停下来,那小头却一溜烟跑回他家去了。

高梁奶说:“这个***的小头,今日又惹我烦。”说着又笑得不可自抑,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吓唬吓唬他,要不,没完没了。”她说完又笑。

江惠如看到她湿湿的裤子,就说:“奶啊,你的裤子湿了。”

高梁奶说:“可不,我今天已换了四次裤子了!”

说完,她哭笑不得拄了那竹竿,慢慢往西院走。

高梁奶拄着竹棍往西院走,西苫奶恰好出来。

“石头家的,又怎么了?”看着她气哼哼着,脸上还有那恼意,西苫奶忍不住问。

一般吧,在南街,西苫奶和高梁奶的关系要比一般人的好,有什么私心里的话都免不了咬着耳朵要唠叨。

高梁奶急着回去换裤子,扭过身来一看是西苫奶,就说:“能有什么事儿,还不是老毛病的事儿么?这个蔚大通的孙子,那天非得让人修理一翻。”说完就不理西苫奶了,也没有多余的话,急急地去了。

第175节

西苫奶爱猫,长年养着猫,所以,她的母猫下了一窝又一窝。

几年下来,跟前的猫猫差不多都快成了它的儿女和亲家。

西苫奶管不住闺女,更管不了她家的母猫。

自己女儿说说还有人性儿,停听话;那个牲畜却是既不听话也没人性儿,一点也不知她西苫奶的苦处。

那母猫常常野得不回家,平时老往范冬花家的院子里跑,发情时更是和她家的公猫缠绵悱恻,那个难解难分,能呆在一块儿几天都不厌。

那母猫发情时,妙妙地凄婉着叫,专寻公猫要成双配对。

每次那母猫来,范冬花没有一次不嫌它烦,不是土圪垃打它,就是吆吆喝喝撵它,那母猫不走,她就骂它“骚”猫,行动更激烈。

然而,她家的那公猫,她养着喂着竟不听话,也是凄惨地叫着,非要和那骚猫搅和在一起才罢休。

她骂自己家的公猫:“你这个不要脸的,你这个流氓猫!”

看着公猫急不可耐地要扒窗扒墙,她拿烂鞋与木块打它,然而,它还是坚定不移地跟着母猫要走,要那样流氓地叫。

后来,范冬花干脆把猫关了禁团,用一条细铁链把它锁了,省得这只流氓猫再和骚猫再去一块儿腻歪个没完。

范冬花做完这一切,狠狠地训她家的流氓猫:“我看你们在往一块儿瞎搅和!”

范冬花这样做,那用心也有其它,她不待搭理西苫奶,因为西苫奶老在背后对她嘀咕,说她不是一根筋就是缺根筋,她受不了,所以,西苫奶的这种评价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范冬花虽然对家里花销很抠,但是她还没有抠到把儿女都看成钱的成份,所以她不屑与暗笑西苫奶的眼界狭小,把眼光都一门心思钻在钱眼里。为了钱,她那大肚子的女儿结不了婚;为了钱,别人抱养一只猫仔儿也要付钱。

虽然这两件事是大钱与小钱的差异,不可而语,但它总是钱。

可是,范冬花骂骂咧咧锁猫的情景还是让儿媳江惠如看到了,她没做声,只是摇了摇头。

那天,江惠如很想要六月鲜的花样,还想拓下来,那样,她想做什么刺绣就方便了,只要她愿意。

她拿着一沓厚纸片和塑料片来到厨房,看着那只被范冬花叫着流氓猫的公猫锁在一条铁链上,团团转着,朝她妙妙叫着,心里就有点不忍,于是她站在门口,对屋里的范冬花说:“妈,咱家的那猫挺可怜的,放开它吧?”

范冬花那倔倔的性儿向来使惯了,听儿媳这样问她,冷冷地在屋门玻璃窗前晃了一下,说:“你不用管,我还不知怎么管自家的猫?那猫,野的很,那西苫奶家的母猫一来,它就没了魂儿,一整天跟着那骚猫跑进跑出,整天不回家,我还不知道?”

江惠如听范冬花这样说,就说:“噢,那就由它。”

说完,就转身向那六月鲜家走去。

……

江惠如往出走时,大槐树下的石桌前,西苫奶和同一院子住着的丑妮婶坐在一块儿唠叨:“我家的母猫儿把持不住,整日在疯跑乱窜,下得猫仔儿一窝又一窝,你家要猫不?”

那丑妮婶说:“不了,三婶,你再打听一下谁家还要猫?”

这时,瞌细奶出来了,她打着嗝走到她们身边,拿着坐垫坐在一块石头上,边用手帕摇着扇风,边说:“这天儿,真是阴一阵睛一阵,死人脸。”

换了往日,那西苫奶就又磨叽上了,因为她最禁讳提那死啊难啊最不吉利的话。

可现在的西苫奶却是好脾性的好脾性,她转过身子不跟瞌细奶瞎呱拉,却单刀直入问:“瞌细啊,你家养猫么?现成的。”

瞌细奶问:“三嫂,要钱么?”

西苫奶说:“你看你这个,说什么呢!现在还有三个猫仔儿,你抱一个吧!”

“花钱么?”瞌细奶最关心的是这个,所以她又问。

“钱什么呢!咱们都是一家人,你这是哪里话啊!”一张终于放晴的脸对上一张担忧的脸。

那瞌细奶说完虽然没有了担忧,却又犹豫不决的样子。

这时,那江惠如从院里出来,那西苫奶看她手里拿着东西,便问江惠如,说:“侄媳妇,你又去干啥?”

江惠如扬扬手,指着东院说:“我去去这儿。”

“你家要猫么?”西苫奶又想推销她家的猫仔。

“不要,家里有一条呢!”

她这样推辞着,西苫奶不做声了。

几个人微笑着看她进了那东院,便又说笑着聊开了西苫奶家的猫。

瞌细奶说:“你家的猫仔没人领养,你干脆放生,哪里来哪里去,反正母猫也不管它。”

丑妮婶说:“要不,写张领猫启事,贴在墙上,肯定有人来领。”

西苫奶却还想等一等,来一个好主顾稍微能有一点收入,于是摇头说:“写那个启事容易,可是,以后再生下猫仔,恐怕就没人再出钱领养了。”

丑妮婶和瞌细奶都笑了,瞌细奶还说:“整日一个财迷心,连挣钱的后路都想好了,不想放生,那就养着吧!”

西苫奶说:“我想财迷,但没钱。”

西苫奶正磨叽着犹疑不定时,那范冬花慵慵懒懒地打着呵欠走出来,问她们:“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丑妮婶说:“聊猫儿。”

西苫奶说:“正说我家的老猫儿呢,生了一群小猫了,却成了一根筋了,整天疯跑乱窜着不回家,饿得一群小猫妙妙直叫。”

“时间长了,那能行呢!”丑妮婶说。

“我家的那大猫也是缺根筋了!”西苫奶叫苦着,“小猫儿还未断奶,大猫不回来,小猫饿得妙妙乱叫,我嫌烦,所以准备把这窝小猫送人。”

范冬花听了,却是超级的高兴,心想,这可是一个天赐良机的便宜,于是说:“三婶,我还以为你家的那猫还卖钱呢?你要送人,我给你提供养户。”

于是西苫奶又赶紧向范冬花推销她家的猫,问:“你家还要猫吗?”

范冬花说:“也要,也不要。”

“什么话!”西苫奶说,“你吃饭也是想吃不想吃?”

范冬花说:“那就抱一个吧!让环儿去你哪儿抱养一个。可是,要是出不了手,我只能再还给你。我已养了你的一个猫儿子,再养,就更乱套了,父子辈的乱配,孙子辈的也乱套,曾孙辈的乱套,五代以内都是乱套的。”

众人都笑那范冬花,范冬花说:“你的那群猫仔,说不定就是你家那个骚猫和我家的那个流氓猫鼓捣出来的呢!母猫和猫儿子乱捣,已经大逆不道了,再捣,就生出孬种来了。”

众人为范冬花的一翻说词又哗笑起来。

西苫奶意外而又不痛快地申辩,说:“那是家禽,也不是人。”

范冬花听大家笑她,就越发二杆子劲儿,她问那西苫奶说:“三婶,我问你一个事儿,我只知道人有一根筋和缺根筋之分,你刚才说……你家的那猫也有那样的——一根筋,还有缺根筋的?”

“嗐,快别提了,我家的那老猫标准的一根筋,不是一根筋,也是缺根筋,要不,怎么整日疯跑乱窜,也不喂养小猫仔!”西苫奶只能这样解释。

范冬花又问她:“三婶啊,一根筋和缺根筋,哪根筋更好些。”

西苫奶听她问,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说:“还是一根筋好点,它是说那个人……不是,是那个东西,啊不,是那个猫……的脾性是那样,说什么就是什么,心里只在那个点上,啊不,也不对,我也说不清楚了。反正,那缺根筋是指……不管什么吧……脑子里缺了东西,有毛病。”

大家都戏谑地看着她,她摇摇手没有再说下去,大家笑了。

范冬花说:“那我,以你的判断,是一根筋还是缺根筋呢?”

西苫奶好久没说话,但她知道范冬花故意这样问,就说:“你自己估量着,我又不是你,我哪里知道你哪里多了一根筋,还是缺了一根筋?”

“我怎么感觉你老象说我?”

“嘿嘿,我还那样说猫呢?”

第176节

大家都戏谑地看着她,她摇摇手没有再说下去,大家笑了。

范冬花说:“那我,以你的判断,是一根筋还是缺根筋呢?”

西苫奶好久没说话,但她知道范冬花故意这样问,就说:“你自己估量着,我又不是你,我哪里知道你哪里多了一根筋,还是缺了一根筋?”

“我怎么感觉你老象说我?”

“嘿嘿,我还那样说猫呢?信”

瞌细奶和丑妮婶看着那范冬花那傻不楞腾的样儿,掩着嘴笑成一团了。

她们笑,那范冬花也不苦恼,相反,她脸上是一副诡异的神情,狡黠地翻着眼皮西苫奶问:“三婶,家禽的事儿我们管不了。那我问你,你经见的多,现在的年青人动不动就怀孕,有的姑娘大肚子了还不知该和谁结婚,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范冬花这话带着挑衅的意味,好象在西苫奶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把西苫奶的脸面一时丢得溜光。

西苫奶翻着眼不友好地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是不是愚昧了就容易干出蠢事,干出见不得人的事?!”

她这样说着时把西苫奶逼得无语了,一时极尴尬。

范冬花的脸上是一副猫装到老鼠后戏弄老鼠的一脸戏嬉。

……

范冬花在大槐树下话中含话地奚落了西苫能,返身回到屋里,很高兴的样子,她一边干活一边得意,不由自言自语地说:“猫仔出不了窝,太好了,以后,我就让你家的猫下,下下下,下得你没辙了。这回,我看你西苫奶出戏。”

蔚环正在一边折叠纸鸽子,听了抬起头,说:“妈啊,什么事?”

范冬花不耐烦地打发她:“小孩子,别插嘴。”她说完,又想起抱养那猫仔的事,就换了语气,对蔚环说,“环儿,小头不是要抱养一只猫仔儿吗?你去那西苫奶哪儿跑一趟,挑一只猫儿先抱回来。”

蔚环听了,高兴地说:“是不是咱们家又要养一只猫儿了?”

“也许……可能……是吧!环儿啊,你少问两句行不行?去去去!先抱猫去。”她打发女儿。

“好啰!”蔚环痛快地答应一声去了。

一会儿,蔚环抱着一只白小猫走进来。

那猫放在床上,妙妙地叫着,不停地叫着,没完没了。

范冬花把那猫抱在怀里,摩挲着,翻看着,那猫儿在她手下惊魂未定地转着身子,妙妙叫着。看样子,那蔚环也是一副受不释手的样子。

“这只猫仔儿真可爱!”蔚环说着,从她手里要抱那猫。

“快叫那小头去。”范冬花看那蔚环一门心思想玩那猫仔,就催促蔚环。

蔚环却说:“妈,这个小猫儿很乖,咱们养着吧,别给小头了。”

“不行!咱家已经养了一只,再养一只,咱家就乱套了。”

“为什么?”

“这只猫仔是咱家老猫的猫儿子,大了,老猫就和他的儿女配,那就乱套了。”

蔚环似懂非懂地看着她,不吭声。

“快去呀!”她又催她。

蔚环不情愿地说:“去就去嘛,凶什么吗?”

说着,噘着嘴闷闷不乐地去了。

蔚环才走,西苫奶家的那只母猫就妙妙地叫着来了。

它从容地摇着尾巴,在厨房门外很温柔地叫着。

“妙妙!妙妙!妙——!”

“妙妙!妙妙!妙——!”

那母猫一叫,那公猫在厨房里也“妙妙!妙妙!妙——!”

“妙妙!妙妙!妙——!”地叫上了。

那母猫有点懦怯怯的样子。

范冬花起初以为是自家的猫儿,后来一瞧是西苫奶家的另一只骚猫,出乎意外地乐了,她甚至从嘴里还欢快地嘿嘿着笑了几声。

说:“说那事,那事还就来了。”

她心想:“西苫奶啊,你不是嫌你家的母猫疯窜,不管猫仔儿吗?我就让你家里家里的骚猫生仔,生那么多的猫仔儿,看你麻烦不?”

这样说着,她就不再打那母猫,也不撵那母猫,而是走出来,在那厨房破破烂烂的一个塑料小格上,开了一个小口。

这一下,可谓良机在线,她一走开,那母猫一看机会来了,噌的一声就钻进去了。

那公猫,悄悄磨蹭着走到那母猫身边,慢慢地嗅着那母猫,还磨磨蹭蹭去舔着。

两只猫儿又叫又闹很快滚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她家的公猫不吃劲儿,因为铁链子锁着,母猫去的地方,它有点够不着。

于是,范冬花便哗啦一声开了厨房门,进了厨房还把她家的猫链也解开。

心里又想:西苫奶,你养猫,我就让你家的骚猫下个够。下得你照管它们上气不接下气,最好下得你发愁的送不出那猫仔,成了一个猫王国才好。

在范冬花的优惠政策下,那骚猫和母猫很快办完满意事,一前一后相跟着走了。

西苫奶手里的猫仔还舍不得出脱,那骚猫就和流氓猫又瞎搅和开了!几天后,那老猫却又给她下了一窝,三只猫变成六只猫。

这下,小麻烦变成大麻烦。

起初,那西苫奶一心想着发财,认为财运还是没到,舍不得卖就先攒着,那知,后来却是抗架不住了。

有了嫩仔儿,那满月后的猫仔就得人工喂养,又耗粮食又费力气,西苫奶有点累。

猫们却有了和风细雨的滋润,有滋有味地繁育生仔。三个月后,又下了一窝猫仔,又过了几月,那又一窝猫仔又出生了……

猫仔多了,这回,西苫奶累得气喘吁吁,累得脸皮上满头大汗,就连那花白的头发也散了。

她呆在家里伺弄那猫很少能够出来,站在街上,也是一边捶着背一边咳嗽着,发愁地和人说:“你们打听打听,谁家领养那猫仔儿?”

西苫奶没有了先前的悠闲风范。

西苫奶看着一窝窝等出仔的猫仔出手不了,一时无主又无措。那范冬花却高兴的了不得,歌儿来歌儿去,还背着西苫奶和那西苫奶一个院子的丑妮婶,说:“活该!谁让她家的猫儿和她家的人一样,一个个都把持不住。”

不过,这些生猫仔的事都是后来的。

第177节

西苫奶徬徨无主,颤颤魏魏进了蔚槐家的院子。

那范冬花正在屋前的阶台上刷牙,看到她进来,自然心知肚明,她把嘴里的一团白沫吐了,又涮涮口,很快地洗涮完毕,直起腰才问:“三婶儿,有事儿吗?”

那西苫奶气喘吁吁的,说:“有事,有——事!有——事!”

“什么事儿?”那范冬花立女定了问。

“这个……这个,还不是那猫儿的事?”西苫奶有点迟疑地着着范冬花,愁愁地说,“多少天了,老猫下了那么多的猫仔儿,秩序太乱。我好不容易给他们在外面扎了一个窝,让他们公的在一块儿,母的在一块儿,这样,管起来就方便了。”

范冬花笑了,说:“怪不得多日不见,你原来是扎那猫窝了。”

西苫奶说:“可不,不扎猫窝不行啊!猫仔儿整天蹲在屋里,上跳下窜,整个屋里都是猫,吃食打架,睡觉占地盘打架,连拉屎都打架,更不用说平日的逗耍打架,所以啊,我烦得很。”

范冬花一副很理解她的样子,说:“就是嘛,养那么多的猫,成了一个猫王国,怎么会轻松,怎样会不烦?我听了,头也大了,心也烦了,放着轻闲不歇,养那么多那玩艺儿,就得整天忙。”

西苫奶整理着头上的乱发,说:“这几天,可真够忙的,我都不知今天是几月几号了,数了白天就是晚上,数着数着就糊涂了那日期。子祥家的,今天几号了?”她有点迷茫地问。

范冬花狡黠地笑了,故意问她:“你不是爱猫儿吗?养猫倒成这样!”

“那猫养两只不觉甚,但养猫没有一个公的,那就成了问题。母猫们几天一窝,几天一窝,我们家的两只母猫都生那猫仔,而且,象抢着生,比赛着生,没有几天,我真得招架不住了。”

范冬花听到那西苫奶扎了猫窝,就想听听那猫们现在的情况,于是,怀着另一种心思问那西苫奶:

“你扎了那猫窝,好些了吗?现在那猫?”范冬花这样问时脸上闪过一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西苫奶看她表情,明知那范冬花不跟她一个心儿,也没办法,只好自嘲着又说开了养那猫的难处,说:“那猫,多了不好养,好不容易管了这个,那个又出规了,乱抢食,乱屙尿,乱叫嚷,在家里整天乱成一团糟。现在倒是好些了,把它们关在一个栏里头,看它们还能怎样!”

范冬花看着她额上发亮的细汗,说:“关在一个栏窝里,你不就没事了,看看,还把你急的,出了一身汗吧!”

“出一身汗能解决问题也行。”西苫奶说,“那猫圈在一个栏里麻烦是少了,但那猫又打架打的厉害着呢,一个个凶神恶煞,呲牙咧嘴,都是同性跟同性滥打。公的跟公的不要命地打,为抢食打,为屙尿打,为占地盘打,不是这个脸皮划伤,就是那个脚拐了。有一次,有几个猫儿咬一只黑猫,那个惨,把浑身的毛都撕剥光了。打完了,闹腾完了,那群公猫里的几只对着那母猫的地方竟舔起那浑身的毛来,还对着它们妙妙怪叫。”那西苫奶又气又好笑,说:“一群流氓猫……”

听到西苫奶这样说,范冬花心里一阵快意,她觉着自己身上都充溢着欢乐的细胞,而且通过她浑身的毛孔,从她身体的每一部位都满溢出来,她竟不住要哈哈笑了。但她又不能那么明朗地笑,于是她把那些正在膨胀的欢乐细胞强塞住了,而且丝毫不让她倾泄出来。但事实告诉她,她作假的本领还是那么差了一点点,她那笑意还是违背了她的面部表情,违背了她的心愿,虽然不甚生动,但还是遏制不住地把欢乐抛洒出来,她嘴角扯过一丝笑意说:“听你那话,你家的猫儿怪有意思的。”

说完又情不自禁地哈了一声,想大笑却忍住了。

那西苫奶如坠在迷雾中,看到她笑就象看见阴霉日子的阳光,不禁也跟着她笑了几声,又说:“那母猫在公猫跟前温驯着,一副大小姐的样子。可是,单个关了她们,那就又是一个样子,一点也不温顺,一个个象那公的,它们抢地盘,抢食,抢抱来抱去,把那窝栏里扎腾的乱糟糟的,象屎尿窝,一点也清洁不起来。可还是天天舔着那猫爪猫脚,舔着那身混乱中还能保存下来的几根黄毛,对着那公猫妙妙的叫着,一个个象鸡窝里的凤凰。”

范冬花哈地笑了一声,说:“老母猫那个骚样儿流氓样儿,还能生出那好猫仔来?一群骚猫,把持不住的。”

她似漫不经心地看那西苫奶一眼,西苫奶讪讪地笑着,笑着,但那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尴尬起来,那个笑也僵僵地留在了唇角。

那西苫奶似乎闻出了她话中的嘲笑,于是她皱皱眉,收敛了笑容,说:“子祥家的,你还要说什么呢?”

范冬花从西苫奶的话音里听出了隐含的火药味,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三婶,我还能说什么呢?你养着那猫儿,很辛苦,只是想问问你,后来有办法了吗?”

那西苫奶摇摇头:“我没有办法了,我只是暂时把那公猫和母猫的窝往跟前挪了挪,省得它们乱打闹。”

“安静点了吗?”范冬花揣了一颗好奇心,一个心思地问。

西苫奶说:“好象稍微安静了一点,但那猫的乱叫还是不断。”

这样说着,那范冬花笑了:“三婶,你能把那一群乱糟糟的猫整治安静,你啊,说明还是有办法。”

西苫奶说:“现在,公猫和母猫也不少了,养着它们既浪费粮食也浪费人力,我想还是把它们都处理掉好些。”

范冬花听西苫奶这样说,惊疑地睁大了眼睛,问“处理猫?”

“是啊,我要把猫仔儿都处理掉,而且很快处理掉。”

“怎么个处理法?”

范冬花看着西苫奶那无容置疑的神情,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猫已按照她的计划泛滥成灾了。

那西苫奶一副心中有底的样子,她看着她诡谲地笑了,说:“我自有办法。”

那范冬花看着她,如坠入云雾般迷茫,说:“那么多猫儿,那有那么容易的事儿,不是说一句话就能解决问题的。”

那西苫奶却不愿和她再闲聊下去,直戳戳问她道:“惠子在家么?”

“在。”那范冬花示意着指指江惠如那屋。

“我和惠子说说。”西苫奶说着,撇下还捉摸不透的范冬花,径直进了那屋。

江惠如正坐在沙发上打毛衣,听那西苫奶说要进来,就站起来,还说:“奶啊,进来吧!”

说完,那西苫奶正好进来,她忙着让坐,嘘嘘问暖,还端过一杯开水来。

“客气啥!客气啥!”那西苫奶说着在让出的沙发上坐了。

“惠子,奶求你一件事儿。”那西苫奶挪挪屁股,“你有空儿吗?奶可是第一次向你张口,奶的嘴一向金贵惯了,从来不张口求人。”

江惠如说:“奶,看你说的,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西苫奶说:“还是你们有文化好,比我们这些睁眼瞎强多了,可惜,我们那时家里都不让女人读书,女人读书还要受大家笑话,但我们必须按老人的吩咐学那三从四德,学那烈女,学那君臣礼仪。”

江惠如说:“现在世道变了,我们赶上好时代。”她停了手中的活计。

“是啊,你们真是幸福的一代。”西苫奶说着凑上自己的身体,说:“惠子,我想让你写个领猫启事。”

江惠如刚才听到她在门外和那范冬花拉呱,对事情有了大约了解,就说:“奶,是不是那个处理猫仔的启事。”

西苫奶说:“对啊,对!就是那个意思。”

江惠如说:“那简单,写一个地址,说明这里养着猫,让那些愿意养猫的来领养就行了。”

那西苫奶听了,连连摇着头摆着手,又着急似的对她说:“不是,也不全是这样。”

这回,江惠如惊奇了:“奶,还有条件?”

“也是条件吧!”那西苫奶说,“上面写个启事,再写明具体事儿和我谈。”

江惠如说:“好吧!不就是一个简单的领猫启事么?写清楚就行了。”

江惠如翻开抽屉寻那纸和笔,那西苫奶看着从怀里掏出一叠信纸与一支笔来,说:“给你!你不是寻这些东西吗?”

“是啊!我准备先打一个草稿再说。”

“我把笔和纸这些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那西苫奶说着,把它们放到她面前。

江惠如笑笑,开始爬在桌上写领猫启事,那西苫奶看她专心写东西,不搭理她,就又出去和那范冬花拉呱去了。

江惠如爬在哪儿静静地写着,不时勾勾画画,好半天,才按照那西苫奶的要求写完那启事,她感觉写那东西太吃力,太费劲儿。

就那么一段文字,花了她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

她的启事如下:

领猫启事

本人多年爱好养猫,现有猫仔数只,颜色多种,个个活泼可爱,有意领养猫仔者,请到南街165号院子里,具体事宜见面祥谈。

养猫人:西苫奶。

江惠如把这个领猫启事给西苫奶念了,那西苫奶指着最下面的她的名字,说:

“最下面是我的署名吧!”

“是啊!”

“那你把署名改一改,什么西苫西苫的,不好听。”

“我叫二奴,最后署名写上二奴吧!”

那范冬花却吃吃地笑起来,说:“谁个知道你叫二奴啊!我们多少年了,也不知你叫二奴,更何况是哪些不熟悉的人呢?我看就这个西苫奶吧!人们叫来叫去惯了的,都知道你叫西苫奶。”

那西苫奶为难地说:“可那个西苫是绰号,那样写在上面,怪败兴的,也不好听。”

江惠如照她的意思改了,改成署名二奴,那西苫奶却又摇着头,说:“也不好听,二奴二奴地叫来叫去,又土气又生偏,一看就知旧社会那时瞎起的。”

“那干脆署名女女妈吧!人们也许……大概……大多认识那女女的,一问,不就晓得了。”江惠如吞吞吐吐说。

那西苫奶还是摇头,眼里还有了些许责怨和不满:“我家的那个女女,你可别写,没结婚就挺起大肚子,让人笑话死了,想想她,我也觉着败兴。”

江惠如只好又把写好的那个女女妈又划掉了。

“奶啊!要不写上你儿子根顺,这儿写上根顺妈,你看怎样?”

西苫奶说:“根顺妈这个署名好是好,可是根顺不在一个院子里,他现在做生意,这段时间在外面欠帐,那些欠债的人有时会找上门来。”

那范冬花说:“三婶,我看署名就那个西苫奶吧!人们都叫管了,换上其它名字你又不合意,”

那西苫奶哭笑不得的样子,说:“不知什么时候,谁就给我起那个绰号了,我不承认也不行了。小孩子们见我,都喊我西苫奶西苫奶的,一个这样叫,其它的人也都这样叫,你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心里总有什么搁着。这西苫奶比我的真名都响,那就写上西苫奶吧!大家想怎样叫就怎样叫吧!”

江惠如听她这样说,就说:“奶啊,那我可写上西苫奶了。”

西苫奶说:“就那样吧!写上二小、三小他们的名字也不合算,他们也不让。这些东西,我养活大他们,他们倒嫌我,就写上西苫奶吧!”

江惠如写好领猫启事,把它递给西苫奶,那西苫奶又说:“写一封领猫启事太少,这领猫启事啊,少说也得抄上二十份,三十份。”

“写那么多啊?”江惠如一时瞪了眼。

“可不!多多益善,大家都知道就好了。”西苫奶说。

江惠如不解地看着那西苫奶,西苫奶说:“惠惠,你给我抄30份吧!明天我来拿,过一天就都上墙了。”

“那么急吗?”

“能早一天处理了就处理,迟一天,那群猫儿打闹成一团,今天把一个猫儿剥光毛,明天说不定就把脸也撕烂了。”那西苫奶说。

那范冬花看着西苫奶吞吞吐吐的样子,忽然捂着嘴大笑起来,说:“哈哈!你家的猫儿……有意思……极了!”

第178节

江惠如为那领猫启事整整忙碌一下午,忙得腰酸背痛的。

一下午,江惠如爬在写字台那儿写了整整近30份领猫启示。

这30份领猫启事是江惠如按村里的十四条街道,每条街道贴二份启事分配抄的。

抄好后她把它们送到西苫奶家,那西苫奶拿着领猫启事说:“好,就是好!你们年青人,有文化就是好。”

江惠如听她夸奖,说:“奶种啊,你可别夸我,我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儿,也是凑合着写,硬着头皮写,那么几个字,写了我很长时间,差远了。”

那西苫奶说:“我现在就贴去。”

那江惠如看她这样急促,就说:“奶,你一个人行?”

那西苫奶说:“不会写字,但贴个这启事还是可以的。”说着,拿出准备好的浆糊,又拿着那一沓启事往出走。

江惠如看她着急,只好跟出来。

来到院子里,江惠如看到那猫栏,又停下来。

这是一个放着柴木杂物的大棚,哪里搭着两个猫栏,那两群猫儿有的躺着,有的却悠闲地在里面踱来踱去,还有的互相磳着。

“这群猫儿公的,那群是母的。”西苫奶看她对两群猫儿好象感兴趣,就指点着告诉她。

她看着它们说:“奶啊,现在那些猫和和气气,哪里会打架?”

那西苫奶却说:“还不到时候。”

正么说着,有一只猫儿舔那一个猫儿,那猫儿便唿哧着发出一阵抗议信号,另一只猫儿却爬到那发着脾气的猫身上,一时,那两个猫立即唿哧着对峙,团团转着。其它的猫看这两只猫发火了,都耸立着两只耳朵盯着佗们看着。

那一只猫儿忽然扑上来,两只猫儿立即打成一团。

“看看看,那猫儿又打成一团的。”西苫奶这样说着,拿过一根长竹竿,打了几下,又骂,“你们这些胡闹的东西!”

西苫奶呵斥几声,打了几棍,那猫群渐渐安静了。

“这些鬼东西!”西苫奶拍拍手,看着那江惠如说,“招打!”

“奶啊,要不要我跟你去?”

那西苫奶说:“这点事,我还做了。女女我没用她,用你干什么?”说着,就颤颤魏魏往外走。

江惠如看她这样坚持,只好不再说什么。

……

西苫奶的领猫启事贴出去10天后,没有什么音信,又过了几天,却有一个青年妇女引着一个小孩抱养了一只雪白的小猫。

当时,那江惠如还没有认出她来。那青年女子在前,小孩在后,缓缓地从西苫奶家走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她在江惠如坐着的石桌旁停下来,对正在后面抱着白猫玩的儿子,说:“佳佳,快点!”

那男孩却抱着白猫在猫身上翻寻着什么。

那青年妇女只好耐着性子站在哪里等儿子。

“大姐,你买猫吗?”江惠如问她。

那青年妇女说:“是啊,买了一只。这卖猫的老太太,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一只猫仔卖五块,好生意啊!”

那青年女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人。

江惠如自从给西苫奶写了那启事后,还一直蒙在鼓里,听那女人说,还有点疑惑,就问:“大姐,你说什么?一只猫仔卖五块?”

那女人转过身来:“可不,一只猫仔五块钱。那个老婆婆真是新点子,生财有道。”

“你们是看到那领猫启事来的吗?”

“是啊!我儿子早就想养一只猫仔,昨天看到那领猫启事,就嚷啊闹啊,今天啊,到底把猫仔搂在怀里了。”

江惠如看着她,却有点面熟的感觉,她在记忆里努力翻寻着所有的一点影响。

后来,她终于想起来了。

“你是张……张老师?”她结结巴巴说。

那青年妇女却是回忆不起来的样子,用手搔搔头发,说:“你是……你是……谁?好象怪面熟的。你看,我这脑子……”

江惠如只好说:“我妈叫林叶儿,我叫江惠如,我们家开着裁缝铺,你来我家做过衣服,所以,我认识你。”

那张老师忽然想起来,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江惠如。”

一时感慨万千,说:“那时,你还小呢!我才分配到村里小学教书,小丫头一个,什么都不懂,和同事去过你家几次,想不到你还能记起我。”

江惠如说:“这么多年不见面,我也是看你那圆圆的脸蛋瞎蒙的,不想,还真蒙对了。”

两人一时都笑了。

那男孩走出来,看她俩笑,站住了。

“那是你儿子么?”

“是啊!”

“长这么大了?”

“是啊,一个淘气鬼。”

那男孩却吭吭两声,说:“妈,你干么说我淘气鬼啊!我已经六岁了,很乖的。”

那张老师笑着对他说:“乖,你乖,行了吧?”

那男孩却催促张老师:“你不是催我走吗?我来到你跟前,你反倒不走了?你不走,我可要走了!”说着,兀自锵锵地向前走去。

那青年女人只好欠疚地向江惠如点点头,对远去的那个男孩说:“佳佳,你等等妈妈嘛!”

她匆匆忙忙向儿子追去。

江惠如以为那西苫奶处理猫,是要把猫给人,可她万万没想到西苫奶会一只猫卖五元。

一只猫卖五元!这是江惠如想也没想到过的。

这个西苫奶,做事悄没声儿的,把她这个写启事的人也蒙在鼓里。

真是一个会思谋的人。

江惠如想:“一只猫卖五元,西苫奶的生意肯定会不错。”

不想,第二天,那西苫奶却又找上她。

“惠子。”西苫奶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来,看上去有点颤颤巍巍然的样子。

她一进屋就说:“你能不能再给我抄写四十来份领猫启事。”

江惠如吓了一跳,但她也有自己的预感,张老师的一席话,使她潜意识到那西苫要往外面张贴那启事了。

但江惠如知道,自己写的那启事和字儿并不是很好,虽然那西苫奶求她。

“四十份?往哪里贴啊?”她这样问着她,那西苫奶却笑了。

“养猫,我们村里没市场,县城里有。”

西苫奶这样说,使江惠如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推测,这个西苫奶真是一个会计算的聪明行家。

“能行吗?”江惠如有点不自信地问。

“看看吧!”那西苫奶说,“我卖了两只猫,共卖了10元钱,都是城里的娃娃们买的,所以,把这些启事放到城里宣传,肯定比村里强。”

江惠如看她这样有收获,于是满口应承下来,说:“行!这个忙我帮了。”

西苫奶听她答应,就拿出那原先的领猫启事,说:“你把这个再改改,村址和送货上门写清楚了,他们过来拿猫卖六块。如果送货上门,加上那个车费和跑腿费,一共10元就可以了……”那西苫奶说得头头是道。

这个西苫奶,昨天的猫仔还卖五块,今天一下涨成六块,这使江惠如有点好笑。

江惠如点头答应着,和西苫奶就猫启事聊了一会儿,把她送走后,就赶起了写启事的事。她急急忙忙赶写了一天,终于写好四十多份领猫启事。

西苫奶让她家五小把那寻猫启事贴出去后,没几天,陆续来了几个客人,他们又陆续抱养走三只猫。

又过了几天,来了一个城里人,和西苫奶说了半天,坐了半天,谈好价格,那西苫奶以六元钱一只猫儿的价格把猫全部出售了。

西苫奶的猫一下卖了一百多元钱。

这使西苫奶很高兴。这一百多元钱,扣除了那粮食补贴的钱,手中怎么也净挣一百多点。

西苫奶一下从净吃债的债主变成赢利的富有者。

西苫奶那脸上多日的愁云终于被那红红绿绿的钞票一扫而光。

西苫奶扬眉吐气,西苫奶满脸欢喜,西苫奶又挺起那腰杆,大大方方问人们:“你家要猫吗?不贵,六块钱一只。”

这就是西苫奶,一个十足的经济脑瓜,一个很会算计得失的人,又一个能从败中求取经济效益的人。

西苫奶坐在蔚槐家门前的石桌前,说:“多亏我脑瓜儿不笨。”又对坐在大槐树底下的人说,“还得谢那惠子,我心里记着呢!”

范冬花悄悄撇了她一眼,却又悄悄对着那丑妮婶低声说:“谢惠子?哼!几天过去了,也不见她给我们捏过一根毛来!”

那西苫奶似乎听清了范冬花的话,说:“人啊,谁也愿意手中的钱多点,可是钱难挣屎难咽,不容易呢!”

那六月鲜在那边听了,远远地说:“三婶,你还是有法子嘛!那么多的猫,不管怎样,到底挣钱了。”

西苫奶有点得意,说:“可不,换了别人,就得把粮食也贴进去,自己再搭上功夫,白忙碌一场。”说着,笑嘻嘻地走了。

她这几天精神好着呢,反事都不恼,一副乐悠悠自在的样子。

这下,该那范冬花不高兴了,她看她转身走了,就说:“什么嘛!不就是那点小钱么?能高兴成那样?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她这样说着,象故意贬低他人,又象是自我安慰。

后来,还站在大街上说:“神气什么?不是我家的流氓猫给你家的骚猫配种常用,你家的母猫能生那么多的猫仔吗?”

她这样说着,那丑妮婶看着她笑了,故意说:“那你问问那西苫奶,这个钱该怎么算!”

那范冬花一脸的大度,说:“我们不跟她一般见识,什么都是钱,钱啊钱的,把个女儿——那个女女弄成那样,挺着那么大的肚子,找不到一个结婚的人。”

丑妮婶不吭声儿了,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撇嘴,带着神秘莫测的样子转身走了。

江惠如听了,也是不吭声,看着东院门口的六月鲜坐在那儿没人搭理,于是她也无聊无趣般地回屋了。

寂静的大街上只剩下那范冬花在东张西望。看不到一个要谈话的人,她也打着呵欠回屋了。

范冬花自己设的圈套要为难那西苫奶,不想,那西苫奶却自己寻找门路和渠道,把猫仔都处理掉后,还挣了一笔钱。

坏事一下变成好事,那范东花做了无名谋士,还是西苫奶不领情的那种。

范冬花后悔不迭,却又说不出内心的那段肮脏,她只能嫉妒起那西苫奶来。

“那老婆子,还真走运!这回啊,真的是太阳从西边升出来了。”

更令范冬花想不到的,那西苫奶竟也会铭心记恩,而且这种记恩能把范冬花气乐,你猜那西苫奶怎么说?

那天,她对坐在石桌前的范冬花说:“侄媳妇,你家惠子给我们抄了那些领猫启事,贴了启事后我们挣钱了,本来该拿出什么意思意思,但你家那天抱养了一只白猫,我也就不意思意思了!”

瞧,这就是那西苫奶,什么事儿都不忘记自个儿核算。

那时,范冬花的脸上还是笑呵呵的,说:“三婶,瞧你说的,不就是那么点事儿么?值得提在嘴上么?”

那西苫奶一走,那范冬花的脸一下变成阴天,拉得象冬瓜,还低声骂:“这个财迷的,只晓得把钱跌在门槛里……”

第179节

江惠如看着六月鲜从一个大本里翻出那么多醺花来。

这是窗户上用的红窗花。

这醺花是制作窗花的第一步,也叫拷贝,就是拿一点水把裁剪出的花样式粘贴在一张纸上,放在那油灯上烟醺,成黑糊一片再拿下那花样。

没有花样,大家都用那种方法借样,只要借了样,那窗花有好几种剪法,怎以剪也行,做出好多窗花。

当然,这时的花样也成黑糊到糊的了,哪里辩出什么颜色。

六月鲜看江惠如看着那糊黑的一片有点茫然不解的样子,就说:“你别小瞧这黑糊糊的花样儿,你拿一沓颜色纸来,整齐划一沓子又层层叠叠用大针脚缝住边缘,然后,按它的样子再用小剪去剪去剜去挖,就成一沓窗花,不过,大家都不习惯用它。大家习惯用那新窗花作样本,拿一个直接缝了就剪。”

江惠如说:“那黑糊的花样就扔了吧!”

六月鲜说:“不是,可以做样本。醺花和样本一样保存,弄丢了样本,可以翻翻这里就知道了。”

“这是老鼠娶妻,这是喜鹊登梅,这是欢庆有余,这是新春大吉,这是鞭打西门庆,这是武松打虎,这是大闹野猪林……”那六月鲜拿着精心藏着的大本子,指着那花样儿说出那么多的名儿来。

她给了她几贴那窗花小样,说:“你用吧!我这儿有的是,不用你醺花。那工序繁琐的很。”

江惠如说:“婶儿,麻烦你了,谢谢你。”

六月鲜说:“谢什么?我比你大,告诉你这点小玩艺,也是应该的。陌生人来问要这东西,我不照样给?”

她说着,又摸出一个更大的本子来,说:“这些都是我自做的门帘与被单的花样,你如果有兴趣,可以自己拓了模子做。”

江惠如知道,她是说那刺绣。

她拿出一沓复写纸,抽出几张给她,说:“我就是采撷一些好图儿,画上样儿,再复印到布单上,那样,就成一个图案,拿空针照着那图的颜色与大小配色。这样,又做又学,还能消磨多余的无聊时间。”

“很好看。”江惠如拿了,又拿着这些图和样看着说,“婶儿,姑娘时候,你肯定是一个秀女。”

六月鲜谦虚谨慎地说:“小时,只是看大人们摆弄什么,自己就学着摆弄什么,边摆弄边不时问人家,问来问去,不想,到十几岁时,裁衣缝裤、做鞋做袜、什么活儿都难不到了。那个绣花很容易学,哪里空针好,哪里满针好,自己很早就知道了,还把碎布片裁剪成花样,用细细的针脚缝上去,象你做得那门挂帘。”

江惠如听她说用碎布片成图样时,心里动了动。

两人说着,却听门帘外哗啦一声响,六月鲜怕什么塌了,赶紧出去看。

原来,是西苫奶家的母猫和江惠如家的公猫相跟着过来了。

那两只猫顺着那一堆烂木爬上屋檐边,在哪里犹豫不定地妙妙地尖叫着,不肯离去。

“去去去!”六月鲜摆着手撵那猫,“到那外面勾搭去。”

那两只猫儿没滚开,公猫却慢慢地走近母猫,母猫的叫声低婉而断续起来,滚着闹着一团,而后又退到里面去了。

虽然看不到两只猫儿了,但在屋顶的噪音还是余音袅袅不去,那声音很温柔很低缓的地徘徊在屋顶上,不时叫着:“妙——!妙——!”

久久的逗留着不去。

六月鲜没撵走那两只猫,就拿一个土圪拉抛上屋,撵那猫:“去去去!去去去!”

然而,该去的不去,那不该来的却来了。

那蔚大通的牲口今天没有出工,呆在马棚里,听她吆吆喝喝,就大声叫起来:“咴儿!咴儿!咴——儿!”

“咴儿!咴儿!咴——儿!”

“咴儿!咴儿!咴——儿!”

先是一头牲口叫,后来却是一片咴儿叫。

那驴马的叫声铺天盖地就这么又来了。

六月鲜听了,气儿不打一处出,又气又好笑,说:“我撵哪东西,你们也凑热闹?眼气什么!”

“可能牲畜都通着灵性儿呢!”江惠如说。

“该去的不去,不该来的又来了,这群驴马真麻烦死了!”

她这样说着,那蔚大通出来了。

蔚大通走到马棚前,对着驴马一阵大声训斥,一时人叫驴马也叫个没完。

“这帮驴日的东西,不听话。”他说完凑到那些牲口前拽了绳子逐个看着,看来看去,嘴里还“得得得,驴驴驴”地吆喝着,还说:“真是发晕,敢情不是又发情了?”

他才说完,那驴马一摞蹶子,猝不及防捎带着踢了他一脚。

“***,你这狐狸精还要踢我?”他骂着,挥起那旁边的皮带还击两下,

立时,那驴马又叫铺天盖地叫成一团。

“好叔,你家的牲口叫什么?成天叫。”江惠如问他。

“叫什么?不是打架就是发情。”

那蔚大通说着解着缰绳,嘴里“驴驴驴、得得得”吆喝着,慢慢往出牵牲口。

“犯贱了!”他牵着一头牲口说。

“好叔,你要上地去?”江惠如又问那蔚大通。

那六月鲜却扯扯她的衣襟,又朝她摇摇头,不让她多问的样子。

那蔚大通牵扯着驴马,一边往出走,一边直戳戳地说:“配种!”

说着,也不多话,径直去外面了。

六月鲜低俯着嘴在她耳边,说:“你瞧,那好叫驴又配种了,去外面。”

江惠如笑了,指着那西边的一群鸡棚,问六月鲜:“海通婶儿,这鸡大概也是好叔他家的吧!”

六月鲜说:“可不是。那鸡有十几只,整日也是臭哄哄的,公鸡天不明就打鸣,就象周扒皮,催着你起床,你不起床只能再听那牲口叫。反正,不是这头叫,就是那头叫,中午歇息,好不容易牲口不叫了,鸡也不叫了,喏,那母鸡又下蛋了……”

她打了一个呵欠,象是疲惫的样子,:“就这样,每天睡在炕上,听这叫,听那叫……”

江惠如说:“大槐树下每天有人坐着,你出去坐吧,热闹。”

六月鲜说:“我才不愿和那些婆娘坐在一块儿,总翻舌总斗心机,还不如我在家里呆着做做这些东西呢!怎么也清心点。”

江惠如听她这么说,就没有多说一句话。

第180节

江惠如拿着六月鲜给的一沓窗户样纸走出来,来到大街时好叫驴蔚大通正在门口伺弄牲口,牵来牵去。

他嘴里叨叨着:“叫叫叫,叫个没完,扰得四邻不安,我就给你们来个狠的,让你们配配配!配配配!配得你们不想配了,妈的!”

江惠如听他那样说,好笑地问他:“好叔,你和谁说话呢!”

那蔚大通把眼一翻,说:“候还不是那牲口?”

“养那牲口麻烦,又出粪又割草又添喂精料。”她说。

那蔚大通却抚着一头高大的驴马说:“什么都不好养,养个人还吃饭拉屎放屁一天几翻伺候,养那不通人性的东西,还能轻闲了?”

那不知是驴还是骡的母性牲畜在恐惶不安地跺着蹄子,兜圈子。

旁边,一只驴马伸过头来,要舔着它亲热,被好叫驴大叔拿手里的皮鞭打了它两下,郑重其事地说:“矮将军,别着急嘛!犯了骚劲也得等,别人还干瞪着眼在一边等,你犯得那门着急啊?”

说着,却牵过一匹肥硕褐色的一匹马来,对那个不知是驴还是骡的母性性牲畜说:“马骡骡,那,这个,是我给你配给你的公公,他可是一个好汉子,你可别浪费了,争取一炮打中了。”

这样说着,又对旁边那匹性急的驴又说:

“这个狐狸精,不看天气瞎吃凉粉,也不看好糗还是那烂糗,是公的你就让舔,能行吗?数你叫得欢,数你没用,其它的驴骡仔儿已经能耕田翻地了,你的驴骡还在天上刮野风。一个不成器的东西,只会浪只会勾却生不出一个仔来,我白疼你了!”

江惠如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哈哈一声笑了。

江惠如转身走,那蔚大通说:“新媳妇,看就看吧,还避什么邪?反正,已结婚了,什么……什么都知晓了,不看白不看。”

江惠如逗他说:“好叔,我们可不看你那西洋镜,你自己导演了,就自己看个痛快。”

那蔚大通说:“我的驴马我不看谁看,那还用你告诉我吗?”

却听旁边有人笑:“那当然,你想怎么看,就这么看。那配种的事儿,就象你家地里种的菜,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你自个儿的事,别人管的着吗?”高梁奶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

几个人都笑了。

那江惠如却转过身子,用手挡着那刺眼的日头,远远地瞭望着,看着远处渐渐走进的两个小影子,说:“好叔,我看见那边……好象是小头和蔚环过来了!”

那好叫驴没说什么,那高梁奶看着却插话了,她说:“可不是,很象那个小头呢!旁边那个,走路一摇一晃的,好象还和蔚环象,说不定呢!”

那蔚大通说他孙子小头:“这么搞的,那个小王八,我不配驴他不来。我一配驴,他十有**会赶过来,真没法说。”他摇摇头。

那人影儿渐渐走进了。再瞧,可不是。

那高梁奶看着两个娃娃来了,象看见什么似的,吓得马上转身要走。

江惠如说:“奶啊,你慢慢走嘛!有事吗?才出来就这样。”

那高梁奶却象看见鬼,一副急急的样子,简捷地说:“我的走!”

“不进院子里和我妈唠嗑了吗?”

“不了!”高梁奶说着,匆匆忙忙往家赶。

可是她想走,却是走不了,那小头和蔚环看见了她。

小头看见她,却似猫儿看见老鼠般兴奋,他大声地嚷开了,就是他编的那首顺口溜,他凶神恶煞地喊:

“高梁奶,笨笨笨,

每天早上鬼抽筋,

除了洗涮不会做甚,

还好看那驴配马,

裤子尿得**。”

小头怎么一喊,那个蔚环大概也让小头教过了,跟着也瞎起哄。

那好叫驴蔚大通正蹲着那儿看那驴马,听了,唿哧一声笑了,骂:“这个龟孙子,我那天非修理他不可,整天一个游皮渣子。”

然而,那小头这样叫嚷之时并不知蔚大通在哪儿潜伏着等他,他和蔚环喊完一次不算,还要来第二次:

“高梁奶,笨笨笨,

每天早上鬼抽筋,

除了洗涮不会做甚,

还好看那驴配马,

裤子尿得**。”

那高梁奶看着听着这两个小小的人儿哭笑不得,骂了一声:“***的混蛋鬼”,便要笑,但是她还强忍着。

平日,大头说别人她还笑得不可开交,何况这回这样子这场景,轮到她自己,那大头和蔚环一路拉着手儿,一路齐声说着那顺口溜,就这么走来了。

那高梁奶的脸涨成茄子颜色,她的五官奇怪的扭曲着,忍着忍着,后来,憋不住呼哧一声笑了。

“又坏了!”高梁奶笑着喘着气,提着裤子说。

“那不该来的又来了!”她喘着气说:

“大通,你可得管管你家那孙子,整天就这样编着顺口溜说人,得好好收拾他。”

“放心,我去管他。”

蔚大通看到那高梁奶的裤子从上到下都湿漉漉的,答应着高梁奶,嘿嘿两声又笑了:“这个兔仔子,整天邪门歪道。”

“婶儿,你去换裤子。这个***的,我来收拾就行了。”说着,他又叫苦连连连,“我家大头,养这么一个小东西,爱管不管的,早该管教管教了!什么那个……自由发展,什么约束个性,呸!都是他妈瞎扯淡,把孩子都培养成痞子一个了!”

江惠如说:“那孩子,还有点怪才的味儿。”说完,

高梁奶嘴里笑着,说:“可不是。”

说着,转身回家换裤子去了。

那小头和蔚环手拉着手儿就那么走近了。

小头正开心地说着自己的顺口溜,一路高吟而来——他只看到那墙根的驴马,却没看见那好叫驴蔚大通还蹲在哪儿候着他。

“高梁奶,笨笨笨,每天……”

“站住!”

蔚大通煞是威武地站在小头的面前,小头猝不及防被堵个正着,想跑,但来不及了。

“小头,你这驴日的,你这个龟孙子,你干么骂你高梁奶?你欠揍呢!”

小头一看大事不好,左右瞧瞧,没有逃跑的机会,只得抬了头,和蔚大通一翻抢词夺理的申辩:“爷爷,那高梁奶骂我撵我,所以,我就给她编了顺口溜。她那样,爷爷,你说,她不该吗?”

“你这个王八蛋,你骂人还有理了!”

蔚大通咆哮着,拿一根竹棍,向小头身上揍来。

谁知,小头看爷爷跌跌撞撞打来,慌忙躲避,如丧家之犬在忙乱中急急奔向范冬花家。

谁知这么一打一闹却是出事了,惹了那麻烦。

第181节

小头这次来,是范冬花让蔚环叫他来捉猫的。 上次蔚环叫他,他不在,所以那猫在范冬花这儿多养了几日。

养了几日,那蔚环和白猫有了感情,就有点舍不得这样把猫给了他。但那范冬花嫌猫太烦,整天训那蔚环,蔚环只好不情愿地又跑了第二趟去给他传达最高指示。

不想两人相眼着走到东街,遇到高梁奶,就把那首说高梁奶的顺口溜说了。

那蔚大通生气了就要揍人,主这是那蔚大通的一惯做法。

小头看蔚大通拿一根竹竿狠狠朝着他屁股打来,懵懂中,只能凭着感应往那范冬花家这边跑。

但是,他还是跑慢了一步,那蔚大通的竹棍子狠狠地打在他的屁股上。

这一下,小头懵了,也怕了,小头从来没有受过这般的责打。

他很快地逃避开了,站在一边骂:“你这个烂爷爷,你这个死爷爷,你敢打我?”

“打得就是你!整天一个没规没矩,打死你!”蔚大通气哼哼地又逼上来。

但那小头就在蔚大通扑上来时,却大喊一声:“住手!”

蔚大通楞了楞,那小头却一手指着他,一边气哼哼地说:“你这个狗养的爷爷,你打人还有理了!告诉你,你打了我,你就不要和我奶奶结婚!”

蔚大通被小头的这翻话气乐了,说:“我老婆和我结婚三十多年了,先有了你老子,三十年后才有了你这个小王八!我还用你这龟孙子管么?我们结婚的时候,你老子还不知在哪儿刮野风呢!那里有你的狗影儿?你还说?欠揍呢!”

那蔚大通拿着竹棍和孙子团团转着,小头边退边寻着逃匿地方,转身进了那蔚槐家院子。

待那蔚大通气急败坏赶上来时,那小头已顺手关上门,并用门闩把门把牢了。

蔚大通火渣渣地说:“开门!开门!你这个龟孙子!”

那大头站在院子里,得到院门的掩护大大地松了口气,用胳膊擦擦那额上的汗,很得意地说:“死爷爷,你有本事就飞过来!飞过来!来呀!来呀!”

“我家里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油皮渣子!等我收拾你!”

“你敢,你敢!你来我就割了你的丫子,让你做女的。”小头在那边乐悠悠地说。

“你不学好,将来没本事,挣不来钱就讨吃去!你闹吧!”

“死爷爷,你死了吧!不让我当警察,就让我当那个讨吃的?我白亲你了。”

蔚大通在隔壁听他这样说,就说:“嘿嘿,我可不用你亲我,以后,我不掏钱给你了,你也不用亲我,咱们两个现在是两清了,谁也不亲谁。”

小头插了门,放了心,听蔚大通这样说,就从门缝偷眼瞧着,慢悠悠地说:“不亲就不亲,谁稀罕你?在我家里,我爸我妈都没打过我,倒拾出一个你来要收拾我,还打了我一棍子,这个账要记上,以后,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蔚大通听了,气渣渣地说:“小子,我是打你了,怎么着?不服气,把你那个爸爸叫来,他养出你这么一个东西,从来不晓得管教你,整天让你又闯祸,又编顺口溜骂人,一点儿也不学好,你的错就是他的错,我连他一块儿管!怎么着?我就不信,管了你老子,管不了你这个王八蛋!”.

小头隔了门厚着脸皮笑了,得意洋洋地说:“你还好意思说呢!我的错是我爸爸的错,我爸爸的错就是你的错,爷爷,你骂我王八蛋,你也是王八蛋!”

隔着门,蔚大通从门缝里看到小头那张满不在乎的脸,一时气渣渣的大吼:“你小子,说得什么屁话?你!整个一个大逆不道!天生一个反骨!挨刀杀的!”

“挨刀杀的是你!”小头又说,“你当过勾子军,白狗子一个,还跟八路军干过仗,八路军不杀你,就算你运气不错了!”

小头说着,看着天上的云彩.天上飞着几只白鸽子,那白鸽子带着哗哗的轻哨声掠过他们所在的天空,又带着哗啦啦的轻哨声远去了.

当过勾子军,那是蔚大通的一个心病,那些年为了这个,他可没少挨批,少挨游街与陪斗,这是他最耻辱的事儿。

不想,这个小头不知从哪里听来,还拾出来说。

那蔚大通听了,那个气啊,恨不得把那小头打个半死。

这么一下,他气得都哆嗦起来,说:“小子,你你…你好种!你老子都不敢这样说我,你倒要这样污辱我!你这个不要脸的,你开门!开门!”

他说着用手擂着门,气急地说:“你老子在我跟前也不敢乱了章法,你小子倒没大没小,连老子也在你嘴里这样遭了殃,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龟孙子!你这个***的!你这个驴日的!你这个牲口变得!你这个孬种!你……”象发泄所有的愤懑与不满,蔚大通把所有能骂孙子的话都用上了。

小头说:“你骂我?你又骂我?那我告诉你,爷爷,你要再骂我,我以后不叫你爷爷了,别人叫你好叫驴,我也那样叫。”

蔚大通气得脉都没有了,他脖子上的青筋暴突,手在哆嗦,骂道:“混帐东西,你就跟我这样说话吗?你这个无知的东西,全家里就拾出一个你这样的不是人来.!”

小头又是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你又骂我了!那么从今往后,我就叫你好叫驴了!”

说完,用脚还狠狠地踢着门,说:“好叫驴,你去死!“

那好叫驴气得话都不会说了,用竹棍使劲打了一下门子,说:“开门!开门!你这个杂种,开门!”

小头梗着劲儿说:“不开,就不开!有本事你就爬过来.!”

蔚大通看那小头不开门,就大声地向院内求援,他大声地叫:“冬花!冬花!子祥家的!你睡着了吗?”说着,把那院门摇得哗啦啦响个不停.

范冬花正和女女坐在屋里聊天,听到院门被摇得哗啦啦直响,就忙从屋里跑出来,说:“什么事儿?什么事儿啊?这么急!”

范冬花跑到院子里看到小头把门关着,悠悠闲闲地抬头看着天,一副不惊不乍的样子。

蔚大通在外面又吵又叫,但他也是干着急,隔了墙的闹腾,对于小头来说那无疑于隔靴搔痒,他哪里在乎他呢!

那蔚大通象是气急了,一个劲儿骂着,把院门摇得都快散架了。

范冬花说:“来了!来了!别摇嘛,有话好好说。”

蔚大通听到范冬花出来,就说:“冬花,你开一下门,我来管教一下我那不成器的孙子!这个龟孙子,编顺口溜,把人家那石头家的都编进去了,这没大没小的事儿,我非管他不行!”

那大头却可怜巴巴地求她:“婶儿,你别开门,我要捉猫,不关他的事儿,他就打我。”

蔚大通听了,气更是不打一处打,说:“你这小子,连我都编排进去了,我什么时候为捉猫的事儿打你了?”

小头说:“刚才就是嘛!”

“今天我非剥了你的皮!我再让你胡说!”

在门外的江惠如听这样一家实在闹得不可开交,就打劝蔚大通:“好叔,算了,他一个小孩子,别跟他一般见识。那天,好好和他说说道理。”

那蔚大通却瞪着铜铃似的眼睛,说:“说什么道理!?那小子,一个驴日的东西,你和他说,他比你的道理都多!什么都不懂,只给他讲道理,等于一个劲给他甜枣吃,不管是不行的。”

说着,还火渣渣地把她推开了。

瞧!这一家子,一个比一个火气大,好叫驴的名儿名不虚传。

那小头听了,又可怜巴巴地说:“婶儿,不要让他进来!他会打我!象小时打我爸爸那样,我可不愿他把我也吊在门上,或者跪在地上那么打,那么抽。”

范冬花看着小头求助的目光,沉吟着不知怎么办好.

那小头恳求完范冬花,对着门外的蔚大通说:“死爷爷,你等着吧!等我爸爸来,他非收拾你!”

蔚大通捋着袖子,说:“小子,你这油皮渣子,你那爸爸过来,我连他一块儿收拾!你小子算什么东西?”

那蔚大通说完,就火渣渣不甘心地把门一直摇,一直摇,还说:“冬花,你开不开门,再不开门,我可要把门撞散了!”

他又连连撞着那门,那门摇摇欲坠,就要散落掉下去的样子。

范冬花看那情形她不开门也不行了,只好去开门。

那蔚大通一个劲地撞门捣门,门开了,一个站立不稳,一下跌倒在地,那小头却乘机要夺门而逃。

谁知,那蔚大通虽然年纪大,但行动却不迟缓,他虽然叭在那儿,但手中的竹棍并未松手,警惕心一点也不松懈。只听叭叭几声,他舞着那竹棍向那小头打来,小头只得抱着头又退了回来。

小头的头上重重地挨了一棍,他摸着头有点不知所措了,惊慌而又茫然地

看着地上的蔚大通,有点惊恐万状的样子。

但他还是想逃跑,,看看躺在地上的蔚大通,觉着时机已到就想溜之大吉,但是他才迈了两步却又迟了。

那蔚大通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而且,虎狼般挥着那粗大的竹棍,向他死命地打来:“你这个狗杂种,驴日的,我今天非逮住你不可!”

第182节

蔚大通说着,红着那铜铃似的眼,神经质的步步逼近着,虎视眈眈着,看着那小头,就象猫儿逮小老鼠般的那种渴望与疯狂.

那小头节节后退着,象遇到洪水般,那洪水涨一尺,他就退一尺。 因为他知道假若退得慢了,那他就是一个危险的境地,说不定什么时候他的什么部位要挨上狠揍.

那蔚大通一棍打来,小头一闪,毕竟太年幼,他还是被重重地打在屁股上.

那小头咧咧嘴,似要哭了,但他张张嘴,最终没哭出来。

“你这狗杂种!你跑!我让句你跑!”蔚大通火渣渣的又骂.

那小头一个趔趄险险趴下了,他很快站稳脚跟慢慢退着,不甘势弱,说:“你追啊!你打啊!你这个笨老汉!笨死了!”

范冬花从一旁拉住那蔚大通,说:“大通哥,算了!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小头乘机又要跑,蔚大通把那范冬花一推,那范冬花却一个直筒倒地就撞在小头的身上,把小头撞了一个马爬地.

等小头爬起来,他的屁股又挨了蔚大通的两竹棍猛抽。

小头走投无路,左瞧右看,没有了逃跑机会,只好一口气跑上屋来.

那女女正站在屋门前看他们爷孙两个打闹,说:“算了!别闹了,小头,向你爷爷道个歉,赔个不是就行了。”

那小头却不听,和女女捉迷藏般,这边不让进门就钻那边,还推了那女女一把,看样子他说什么也要进屋来。

女女刚才看到那蔚大通撞门的情形,知道小头不对,就猛劲提了他,说:“小头,这个门,你可不能进,先向爷爷赔个不是再说!”

那小头使劲一挣,挣脱了,而且,他猛地使劲向女女推了一下。

那女女一个站立不稳,一个倒栽蒜从屋门被撞翻在地。

女女挺着大肚子倒在地下,满腹怨气地说:“哎呀,跌死我了!你这个……死小头!”说着,就爬上那儿呻吟.

那小头一看出事了,四下打量逃生的机会,,看墙角有一堆烂橼烂木斜立着直通那东屋,一个飞快转身,也不顾身上的划伤与.生命之忧,没命地顺着那烂橼烂木要爬上那屋顶。

那蔚大通却拿着那大竹棍要打,范冬花怕出事儿,死命抱住他了。

“小头,可要小心,可别跌下来,跌下来就玩完了。”她这样吩咐小头,可把蔚大通气坏了,他瞪着铜铃似的眼睛骂小头:

“你这个杂种,去死!养的……”

那蔚大通眼看自己的计划落空,火渣渣地劲儿有增无减。

那小头极其艰难爬着,不一会儿终于爬到东屋顶。那几个院子的屋顶都是连着的,小头爬上去,松口气。

他气喘吁吁,蔚大通也气喘吁吁,两人象干裂的鱼儿都张大了嘴巴,瞪视着对方,好半天都没有一句话。

蔚大通“呼呼”地还喘气,那个小头却不“呼呼”了,而且他用衣袖擦擦脸,看看天上的白云,看看那飞着的鸟雀,又看看屋顶上的地形,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说: “好家伙,屋顶连着屋顶,地道战了,能演电影了。”说着,一脸的得意,还冲着下面的蔚大通扬扬脖子,象挑衅,又象一副自得意满的神情。

小头站在屋顶心花怒放,小头站在屋顶神彩飞扬,小头站在屋顶扬眉吐气,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哈哈笑着,还唱起一首那久远的歌儿来:

“地道战,嗨!地道战,消灭鬼子千千万,嗨,消灭鬼子千千万……”

他肆无忌惮的样子,他那令人哭笑不得的滑稽样,一时把大家逗乐了,把生气着的蔚大通也唿哧一声给气乐了。

他却象绅士般,声嘶力竭地乱吼着,狼虫虎豹般的唱着在屋顶上踱来踱去。

看现在的情形,那小头终于全身都放松下来,他放松下来,就该别人倒霉了。

一会儿,他不唱了,回头却看着人家女女,也不知自己刚才闯了祸。其实,他也不懂,他向下面的人做着鬼脸,又扭捏屁股,又故意挺着肚皮,学着女女走路的样子,还说人家:“女女,女女,大肚皮,上面盖着一个西瓜皮……”

事到这地步了,他还不忘自己编的那顺口溜。

这一招令人啼笑皆非,把这蔚大通恼得哭笑不得。

蔚大通也顾不上许多,笑是笑了,但他还得管他的孙子,于是他火渣渣地叫:“龟孙子,你给我下来!”

而那小头站在范冬花家的东屋顶上,没有了后顾之忧,更加气焰嚣张,他冲着地下的蔚大通做着可笑的鬼脸,说:“死爷爷,你上来!”

“你这个死爷爷,你打了我,将来我大了,剥了你皮!”

“你剥,你剥!我现在就让你剥!你这个狗杂种,吃着人饭,不想着人干的事儿,就想剥我皮,我等着你呢!你这不要脸的!”

那小头站在屋顶上,看蔚大通上不来,也没人管,越发气焰嚣张,他说:“蔚大通,那你等着我,慢慢我跟你算帐,将来,我不仅要剥了你皮,还要油炸了你!”

江惠如听小头这样没规矩没礼貌,什么都不懂,就说:“小头,你下来,有话好好说,可不能乱骂爷爷啊!爷爷那样亲你,你怎么能那样啊?”

小头说:“我不稀罕他亲我,将来,我就要油炸了他!”

蔚大通听孙子这样嚣张,气得够呛,但是他还是不依不饶孙子,他涨红了那张古铜色的脸,

说:“那俺娃真得能名垂千古了,油炸了祖宗,还把祖宗剥了皮,有出息了——你这狗杂种!“

“你下来!“

“你上来!“

“你这不要脸的!“

“你这个死爷爷,有本事你就飞上来,飞啊!“

“那一天,我非剥你一层皮,我再让你熊!”

“你再说,我弄死你这个死爷爷,让鳄鱼吃了你!”

“你这王八蛋,龟孙子!”

“你又骂我了?”小头站在那儿稚嫩十足而又气势汹汹地说:“骂人我就不叫你爷爷,我叫你郝大通!”.

“行行行……好祖宗!我倒着叫你!你就是我们的祖宗.你有种就下来!”

“你有种上来!”小头在屋顶上还击说,似乎漫不经心的样子。

蔚大通哭笑不得,接着又气恼地骂:“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龟孙子!你这个***的!你这个驴日的!你这个牲口变得!你这个孬种……,你……”象发泄满肚子的怒火,蔚大通把所有能骂孙子的话都用上.

那小头探着头看着蔚大头气恼的样子,说:“我不跟你这个好叫驴磨蹭了,我要走了,你想骂就骂吧,反正我也听不到。”

那蔚大通说:“俺娃别走!站在屋顶上好好骂人吧!将来,再戴大红花!左邻右邻都知道俺娃孝顺,晓得油炸祖宗,把祖宗喂鲨鱼。”.

小头把腰一叉,说:“恶心!谁稀罕你的大红花!”

蔚大通说:“俺娃气得祖宗都要死,真是功德无量!祖宗多少代出了这么一个玩艺儿,不容易,那就该披红挂绿再骑上马,游街!”

小头滑稽似的摇着头,鬼眉鬼脸说:“那耍猴子的事儿,谁败那个兴!”说着,嘻皮笑脸地走了——从从容容的样子。

“俺娃你等着瞧!——你这个龟孙子!”蔚大通看那小头猴急似的走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气哼哼地提着竹棍走了。

谁知,那小头却是一个虚晃,不一会儿他又杀回来了。

蔚大通走后不久,忽听屋上又“妙妙”的几声猫叫,那小头又一脸滑稽地从东屋顶上探出身来,他前后看看,说:“女女、女女大肚皮,上面盖着一个西瓜皮。”

倒在地上的女女疼痛难忍,看着他那油腔活调,啼笑皆非,她气恼地骂:“你这个死小头,挨刀的……”

“女女,你的肚子还疼吗?”他说完,却又睁着那灵兮兮的眼,关心起那女女来。在她幼小的心灵里,他觉着自己哪里还是不对了,所以他问。

但大家都不理会他那有点忐忑不安的心思,都不爱理他。

“去去去!闯祸的东西!”江惠如冲着他挥挥着拳,“快走!要不,我会揍你。”那小头笑了,搔搔头皮,说:“那我走了。”

“你去死!”女女骂他。

“妙妙!”“妙妙!”伴随着几声猫叫,那小头终于走了。

可是没一会儿,那小头却急匆匆又跑到西院去了。

屋顶上,那蔚大通扛着一个长长的大棒追过来,他嘴里骂骂咧咧叫骂着,那小头在屋顶上被逼得惊慌失措,从东院跑到中院,又从中院跑到西院。

“这回看你小子再溜!我打断你的腿!”那蔚大通气渣渣的,扛着大棒子在屋顶上叫骂:“你这个***的,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龟孙子!你这个驴日的,你这个牲口变得,你这个孬种……”

“你过来!你有种的过来!”那蔚大通扛着长长的大棒,象一个威风凛凛的老将军,只不过,将军扛的是刀戟叉,他扛得是木头捧。

然而,竟听不到小头的任何动静。

现在的情形翻了一个颠倒。

蔚大通扛着那长长的木棒在各处院里的屋项上巡游几遍,可始终不见那小头的影子,只好骂骂咧咧准备走。

“妙妙!妙妙!”

“妙妙!妙妙!”

“妙妙!妙妙!妙——妙!”

大街上又传来那小头的猫叫声。

一时,把几个人又弄得哭笑不得。

蔚大通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说:“让那小东西又溜走了!”

江惠如和范冬花慢慢扶起倒在地上的那女女:“问女女:要紧吗?”

女女慢慢慢腾腾爬起来,又慢吞吞地拍拍身上的土,说:“说不来.,我身后有点发困。”

江惠如说:“先到我那儿休息休息再说。”说着把她扶了走进自己那屋里.

女女就这么在江惠如的屋里闲了一会儿,看看没事,就要走。

江惠如担心地说:“女女,有什么事儿你就答应一声……”

女女感激地说:“知道了。”

不料,这回却是出了大事儿。

第183节

原来,女女来这个院子里,本来是找江惠如坐着闲聊心事,恰巧江惠如去了六月鲜那儿,她只好和范冬花坐下来唠嗑着耐心等。

她没有等到江惠如回来,却等来了那小头和他爷爷蔚大通打闹的事,还让那小头楞小子推了一把,仰面跌了一个仰八叉。

她当时感觉身子重重地摔了一下,那肚子有点疼,好半天起不来。

可范冬花和江惠如扶她起来时,她感觉身后有点发空发胀。

她这么说着,谁也没当回事未。

后来,她坐了半天没有什么动静,也就起身告辞回家。

可是,谁也没想到事儿就怎么发生了。

第二天上午,蔚槐在被窝里懒睡,那高梁奶却进院来了。她没有进那范冬花的屋里,却直直地走进江惠如这屋。

她急得喘吁吁的,头上的发被风一吹,额前的几辔白发便显得零乱,她进门就说:“惠子,不好了,西苫奶的那个女女要生了!”

江惠如听了,一惊,问:“生了?那她现在在哪儿?”

那高梁奶说:“我今天看你们西苫奶,听见女女在炕上呻吟,你们的那个西苫奶也是铁了心的一个家伙,闺女那样了,还黑着脸直骂闺女败兴,没嫁就生孩子,生在家里,要遭血光之灾。所以那女女生着气,感觉没脸面,翻身从炕上爬起来就走了。我跟了一会儿,怎么也喊不住,她年轻着,一直往南边走了。侄媳妇,我追不上她,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江惠如听了为女女着急起来,要走,却又回头看看还睡懒觉的蔚槐,说:“槐子,我看看女女去,不要再出什么事,我去去就回来。你起床后,收拾收拾。”

蔚槐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哼了一声又睡了。

高梁奶看着快11点了那蔚槐还躺在床上睡懒觉,就埋怨道:“你们现在的年青人,都学会了睡懒觉,哪里象一个庄稼人呢!年纪大的人,早上六点都上地去了,现在啊,都快回来了。”

江惠如看她那样,嘘了一声,然后又小声说:“奶啊,别嚷,槐子今天早上五点多才出车回来,让他多睡一会儿。”

高梁奶说:“原来是这样啊!我错怪槐子了。”

说着,两人悄无声息地走出来。

江惠如从东屋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又问了几句女女大致走的方向,和高梁奶说了一声就骑车走了。

江惠如骑着车子一直来到南边,没看见什么,只好返身问一个坐街的老女人,那女人在门口想了半天,说:“有一个大肚子姑娘从这儿走过,可是,她一直向南边去了。”

女女能去哪里呢?

她挺着一个大肚子,行动迟缓又笨拙,可别出什么乱子!

江惠如着急起来,一路走一路为女女担忧起来。

“女女!女女!”她一路走,一路叫,一直到了南边。

她忽然想到儿时她们玩耍过的地方,那是一片粟子地,因为水土风化盐碱的原因,现在那儿好象种着高梁了,但改良过的土壤仍是不大起效。

她一门心思朝那个地方奔来……

……

那时,她常傻楞楞地跟着那童轩和蔚槐乱跑野窜,他俩割草喂猪羊,她却是一边玩一边挑一些野菜回家,让她妈做野菜饽饽和野菜饼吃。

有一次,她拿她妈做的野菜饼给他们吃时,那两个傻小子嚷嚷着抢吃,还笑着闹着一团,把个饼子掰得四分五裂,最后还嚷嚷着嫌吃得少。童轩乘女女和蔚槐专心割草时,还偷偷溜过来,说:“惠子,你家的饼子真好吃,是做的吗?”

她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污迹,连她也没有觉察到,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去,说:“别动!我给你……擦擦!”

他带有汗迹的身体发出浓浓的特殊气味,他给她擦完那污迹,她看他,正好碰上他那双大眼,虽然他也是汗水涔涔,但那份说不出来的味儿,还使她愣了愣。

他也愣了愣,看着她没话,后来又说:“你这个傻猫……”看她那么盯着他,,他用脚故意踩了一下她的脚,笑笑,说:“没见过么?傻瓜一个。”

等她清醒过来,他却转过身走了……

想着童轩,想着往事的点滴,她心里还是痛。

而今,他真的丢下她,悄然无声地走了,天上地上,两个世界,人鬼殊途,不能再相见……

童轩!童轩!多少年的等待换来这样一个结局!你知道么?我为你常常走神,为你憔悴。

村里老人们常说七夕是相会的日期,可是隔在我们之间的约会呢?

不见了你熟悉的身影,没有了你熟悉的味道,想着你的好脾气,念着你的温和儒雅,我那痴痴的付出却是没有归期!想起这些,我的心就痛!

是命运这样安排么?还是刻意要惩罚我们?这样的结局,我不甘心啊!

童轩,你知道么?没有你的日子我的心底常常是漫长的冬季,我麻木,我机械,我念着回不来的一切,心底寂寞……

如果苍天有眼,能否让我们再重新相会呢?那怕见上一面也好!

想着那块地,她就想起童轩,她心里还是想哭。

但她还是忍住了自己的泪水,她收回了所有的心事。

……

然而去了那片高梁地,江惠如却找不到那女女。

高梁地里禾苗稀稀落落,满眼望去,虽然都是一片碧绿,但杂草丛生,那野草和禾苗混淆一块,很难分辩。下过一场雨,更多的杂草从地下钻出来,没禾苗的地方,黄土块和野草杂乱地交织着。踩着脚下那忽浓忽淡的衰草,江惠如大声地喊:“女女!女女!你在了哪儿啊?”但是她大失所望。女女并没有回音——原来,等待她的只是静静的一片田野,无声地碧绿着,随着她的目光漫延。

她能去哪儿呢?江惠如一遍一遍叫着,心里很着急很担忧。

其实,那女女就在高梁地里的野坟摊,她听到江惠如的喊声,只是心恢意冷着,死了般僵在那儿不出声,仰躲在那野坟丛中,泪,从她的眼里无可遏制地涌出来,涌出来。

女女情感上失意之极,还有一点万念俱毁的酸楚。她想到自己是一个被母亲和男人抛弃的人,她心灰意冷,她想死——用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已没有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亲情没有了,爱情也没有了,她只有用死来解脱自己,那样,或许对那位畏畏怯怯的,也是一种解脱。

只有到了那个天堂,所有人都会跟着她解脱。

江惠如在高梁地寻不到女女,急急忙忙又奔到野坟摊。

“女女!女女!”江惠如把手弄成一个喇叭形状,一步一步走过来。

辗转到女女藏身的地方,她逗留了很久,那女女拼命忍着,终于忍耐不住,还是哭出了声。

江惠如循着哭声赶到哪儿,可不,那女女正躺在那野坟丛中哭得凄凄切切呢!

第1184节

这片野坟地,是一些孤寡野人死后埋葬的地方,那地方,黑森森的满地树林,除了那黑鸦鸦的乌鸦来这儿光顾,平日,连个鬼影也没有。

这儿,清明时节,上坟的人少得可怜,大都是一群无主的坟……

还有,人不热爱这儿,但那孤魂野鬼热爱它,因为这儿从上到下除了坟堆就是阴森森的小树林,进入阴森森的这片地带,就好象一片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人的头顶。

但这儿,还是有活的生灵在活动,一些鸟们和一些乌鸦。

江惠如向女女身边走来时,衣那一群乌鸦在这片坟地上呱呱地啼叫着,盘旋着,不时凄惨地叫着:“哇哇!哇哇!哇哇——哇!”

“哇哇!哇哇!哇哇——哇!”

江惠如来到女女身边,那群乌鸦惊慌都扑撒着翅膀,纷纷逃散了。

江惠如踩着脚下衰衰的枯枝败叶,立定了,对着躺在那儿的女女,说:“女女,你跟我回去!”

女女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地哭。

女女拼命摇头,说:“我没有家,哪里能回去?我妈那儿,我是死了心了,我不回去。”

江惠如边拉她边说:“你没跟说吗?”

“我就是被我妈骂出来的。”

“那牛毛柱呢?他野哪里去了?”

女女摇摇头,凄惨地说:“他不找我,我哪里能再找他?我觉着他在抛弃我了,都怪我,一时糊涂,和他好,却落得这个下场。”

“牛毛柱他在家吗?”

“他说他打工去了,做两天歇一天,多少天了,没见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他的一句话,鬼才相信他!”

“他在哪儿打工呢?”

“他说,给咱村里那任鹤明的儿子开车。”女女抽抽咽咽说完这一切。

江惠如听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那任鹤明倒是认识了,就是不知他儿子叫什么。”

“秃子。就是那个养车的。”

江惠如说:“我先带你回去再说。”

那女女却是不肯,说:“我不寻他去,他那么绝情绝意,我死好了。我死,对我是一种解脱,对我妈,对牛毛柱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这样,都好。”

“你不能这样!”江惠如急得泪都快掉出来了,“你还有我们呢?你给我们要活着,好好活着。”

那女女朝天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说:“惠子,我要死了,你去吧!让他们给我收尸就行。”

江惠如忽然悲从中来,她抱起那女女,难过地说:“世上道路有很多,为什么要选那条绝路?”。

女女也悲从中来,抱着那江惠如不由大哭起来:“我没有家,你让我死掉吧!谁也不管不问我的死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江惠如把她抱在怀里,说:“别恢心,女女,你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大家知道你的处境,谁也会帮忙。”

女女摇摇头,没吭声。

江惠如说:“女女,我去去就来。”

江惠如看那女女不象吃紧的样子,就骑上车一溜烟跑回家里。

这时,蔚槐已经起床,他正在院子里伸展手脚,他看到她急急忙忙的样子,就跟进屋里问她:“惠子,女女怎么样了?有麻烦没有?”

江惠如说:“她正在野坟地里,要寻死,我要带她回来,她不肯。”她说着,把求助的目光看着蔚槐,说:“槐子,我看那女女执意不肯回来,要不,你先送她上医院,我拿了钱再找找那牛毛柱,看他在不在!”

蔚槐说:“那西苫奶知道不?她女女生孩子了,她不该不管吧!”

江惠如说:“快别说了。西苫奶和你们处邻居多少年,你还不知那西苫奶的根底儿?女女是被她骂出来的!女女咽不下这口气,要死要活赌着一口气,被逼得跑出去,西苫奶也不寻找,女女的生与死她是不管了。这头,那牛毛柱也是冷冰冰的样子,所以,女女就跑那野坟地去了。”

说完,江惠如又忙碌着翻箱倒柜,从箱底拿出二百快儿的私房钱:“这是我们结婚时我妈给我的私房钱,现在,就剩这些了。蔚槐,你身上还有钱吗?”

蔚槐从身上就搜出十几块钱来,说:“这个月,我把钱都交给我妈了。蔚彩找工作要钱用,蔚霞要上什么技术学样,蔚环又要吃药,所以……”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有点为难地看着她,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儿。

“你这么老是这样?”她不满地叨怨,“每个月都把你的钱交给,我还得贴你用我的私房钱,你是怎么搞的?”

蔚槐看她不高兴了,就说:“那、那我向我妈再要点。其实,我妈她就是那个嘴,唠叨几句就没事了,不必跟她计较。”

“?你可别向他伸手。已经习惯攒钱,她的钱袋子里只进不出,我还不知道?我可不跟着你再挨的那顿训斥。”

她说着,把那二百块钱放到他的手里,说:“这个先暂时用,等女女出来再说。”

蔚槐转身要走,却想起什么,说“我和我妈说一声去,要不,又唠叨我了。”

江惠如说:“那女女正在野坟地里寻死觅活地疼着,什么重要啊?你也是,不看什么情况,耽搁了就是人命关天,快去……”

蔚槐答应一声出去了。他来到院子里的车棚内,很快发动了工具车,那车屁股后冒起一股浓烟,呜儿呜儿叫着去了。

蔚槐前面走,那江惠如随后就来到那牛毛柱的家里,牛毛柱却不在,她只得硬着头皮问那牛毛柱他妈了,虽然她实不愿意搭理她,可为女女的事,她不得不开口了:

“婶儿,女女要生了,你看怎么办?”

那牛扒皮听她这么说,干脆利落地说:“闺女是那西苫家的,也没有娶到我们牛家,我们怎么知道该如何办!”

“那你们能不能通融一下,让那牛毛柱回来!?”

那牛扒皮嫌她多管闲事似的不满地翻着眼皮看她,倔倔地说:“为那事,毛柱已经跟我闹翻,我不愿管她们的闲事,他们眼里没我这个大人,他们咎由自取吧。”

瞧这个牛扒皮,和那个西苫奶一个模子脱出来似的,都晓得把理儿拉在自己怀里,把责任与难题推给别人。

江惠如知道,石头大爷跑细腿和她多次交涉也没结果,她再和那个牛扒皮叨嗑这事更是浪费时间,于是低声说:“那我走了。”

谁知那牛扒皮却冷若冰霜地说:“不送。”

江惠如就这么狼狈地逃出来,心里气哼哼的,心想,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牛扒皮,遇上这号大人,也是遭殃。

这么想着,就为那女女的命运感概,为女女感到不平与愤恨。

看样子,她只能找那个闯了祸的牛毛柱了,牛毛柱在那个任鹤明的儿子哪里开车,他儿子叫秃子,这点,她牢牢记着。

临出门,她压着肚子里的不快,低声埋怨着,说:“真是一个不通事理的人家,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把金钱看得那么重,没有一点人情味。”

这样低声不满地唠叨着,才出门,却和一个进来的人差点撞了一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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