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隐士的前半生 - xp1024.com
《一名隐士的前半生》


第一部分 江湖缘起 第一、二、三章

第一章深山遇故人

一般来说,我们对生活中的偶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大多见怪不惊。但我们还是把超越正常理解程度和心理一名隐士的前半生

第一部分江湖缘起

人生是一大堆偶然的集合,在这些偶然的际遇中,有没有必然的成份?准备的偶然,称之为奇遇。就象你暗恋的女神突然扑在你的怀里,你的心灵会受到重击,身体的应激反应应当包括毛孔收缩、心跳加速、手足无措等。再次见到庄娃我就有这样的反应。

之所以叫他的小名,一是因为他不想太多人知道他,另一方面我本来就是他的发小,一直叫他庄娃。

我本来习惯把所谓奇遇归结为命运,卑微地接受。但庄娃喊出名字的那一霎,我毛骨悚然、瞬间石化!

我出生在一个大巴山深处的贫穷的小山村,由于贴近自然而敏感、由于出生贫困而自卑。从我们的说话习惯就可以看得出我们多么卑微:与外人说话时,我们从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从我们的土语中就可以看得出我们有多么贫穷:我们把工作叫“活路”。多年来,在我们那里要想有出息主要有两条:考学和当兵。考学受老师影响,当兵由官员说了算。所以我们最尊敬的两种人就是老师和官员。当然我们是80后,90后不管这些,他们最重要的是“挣钱”。

我和庄娃是老庚,也就是同年出生。我们住在一个院子,山区农村可适合居住的地方都是零星小块的平坝,一个院子也就七八户人家。因为同岁,所以我们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我高中考入了县中,最后考上了重点大学,现在在西安一个二本院校当老师。如果按父母的设计和理想,我算是成功人士,但今天看来,我没挣到大钱,不如我弟三娃子当包工头吃香,我屁民一个。

庄娃天生聪明,本来成绩一直比我好。初中时他爸因为在打工时摔伤了腿,后来他妈跟别人跑了,他情绪变化巨烈,影响了学习,高中没考上县中,在乡中读了三年,后来读了一个三本院校,再后来,听说他又当兵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消失了。他消失了十五年。

在西安当老师的生活平静如水,不再赘述。

但我有一个习惯,我喜欢山。不像我老婆喜欢自驾游走马观花似地看山,我喜欢独自一人爬入深山,听松涛蝉鸣、看野蜂飞舞。不知是弗洛姆还是荣格说过:所有的人生都是成就你的童年。

这天,我在终南山一个不知名的小山顶下来,双肩包里还有一个用野花编成的小花环,准备回家送给我3岁的小女儿。我不喜欢走回头路,但下山也迷不了,只要你找到一条小溪,顺水而下就可以,绝对可以回到山下。

这条小溪流到一个稍微平坦的地方,我看到一个石头砌成的小坝,溪水成潭,潭边有一竹槽,相接而下,明显是人为取用。如此深山难道还有人居住?

攀木而下、依竹而循。拐角有屋,石片参差而垒;屋边有地,瓜菜鲜嫩成畦。

山林寂静,我突然听到自己的心跳。我常来此山,估计此处距离最近的人家也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况且这里根本就没有路。我看过一个小说《珊瑚岛上的死光》,等待孤岛上那一声“whoareyou?”

寂静,我靠近,看着那扇虚掩的柴门;寂静,我确认,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二娃!”

就在屋后的一个石块上,坐着一个鬼魂:须发蓬乱中向我射来的炯炯眼神!这是故乡的口音,这是我的乳名!

“我是庄娃,我是庄娃啊!”

庄娃,那个庄娃?我大脑一片空白,腿有点软。这时,只见一砣泥块打在我身上,“狗日的,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嗦,非要逼我铲你一耳屎!”

“庄娃,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第二章孤独的少年

进屋喝了口茶,定了定心。屋内正中是一尊佛像,前有鲜花香炉,一边是一个石榻,被褥卷在一边,另一边是一个锅灶。佛像前有一案台,有一块红布盖着什么,我刚想问,他就对我说:“那是经书,你别乱动!”

“你这些年跑哪里去了?这么多人找你,最想你的就是我,你知不知道?看样子你现在在念佛,究竟咋回事,老实交代!”

“你问了三个问题,先回答第二个,我知道你最想我,其实我也很想你。”

“那你不来找我,村里任何人都知道我的电话和地址,找我是分分钟的事,你狗日早把我忘了!”

“你讲不讲道理,我要问村里人,那我不就回去了吗?还用你找吗?”

“那这些年你在哪里?”

他双眼淡然地看着我,停顿了几秒后说:“漂泊”。

“如果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身在漂泊;如果回答你的第三个问题,就是心不再漂泊。”

“少扯把子,细细讲来。”

“你知道我爸爸腿摔伤了后,家里太穷,住不了大医院,回乡卫生所保守治疗,什么保守治疗,其实就是个心理安慰,腿最终还是残了。后来,我妈嫌家穷,跟别人跑了,你也知道吧。”

“我全知道,伤心的事就别说了。”

“我妈走的前一天晚上给我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娃儿,我对不起你,我和你爸本来感情都不好,是你外公贪图彩礼才软硬兼施逼我嫁过来的。现在你也长大了,妈的初中同学也来找我来了,我养了你十几年,现在我要去过我自己的生活了。你要努力学习,今后多挣钱,如果想妈妈就到外婆家去说,妈妈到外婆家看你。记住,要学本事多挣钱,没钱,难哪!她还在我枕头下压了一张我满月时她抱着我照的照片”。

“我看完信后,就把它撕了,当时没有哭,一个人跑到后山上发呆,就是有坟那个树林里,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我们经常去捡柴。”

“我当时想,如果妈妈嫁给爸爸是个错误,那么,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我是一个连妈都不要的孩子,那我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我曾经有几次想到过自杀,一是想结束没有意义的生命,二是想死给妈妈看,想让她后悔。后来,幸亏张老师看出来了,张老师你记得吧。”

“她都不记得,我还是人吗?一下雨就在她家蹭饭,你还在她家住过几晚吧。”

“那几次就是我精神崩溃的边缘时刻,张老师不准我回去,非要我在她家里住,她给我讲了很多道理,但有几点说服了我。第一,妈妈的承认并不是你的全部价值,你有人爱,张老师就爱你。第二,自杀不会让你妈妈后悔,因为你妈妈已经不很爱你了,但你爸爸、张老师、最喜欢你的人会痛苦。”

“虽然我自杀的念头没有了,但因自卑而过于敏感的心灵常常让我自寻烦恼,有段时间,我甚至在偷偷观察你,如果连你都看不起我,那我就真没什么活头了。幸亏,你从-来-没-有!”

“你都怀疑到我头上了,估计你差不多快疯了。”

“就是那样的状态,所以中考没考好,只能上个乡中。你也知道,乡中的老师就那样,身边没你这样的参照物,学习也进入不了状况,考个三本也算完成任务了。我上大学,你家还给了我三千块钱呢。”

“那肯定,我们穷人必须相互扶持才能生存,这是穷人的道德,也是抱团取暖的意思。况且,我们几代人的邻居,互助账本已经算不清楚了。”

第三章哪里是出路

“你知道我的学校和专业吧。”

“知道知道,你写信都告诉我了,你是至今唯一给我写过信的人,我也是我们大学宿舍唯一接到过信的人。你学的是国际贸易吧。”

“为什么写信?因为我买不起手机,打不起长途,也不好意思借别人的电话,你知道我自卑的敏感,所以只好写信。当时选这个专业真是图样图森破,以为学了它能挣钱,结果到学校,听师兄们说,这个专业连工作都难找,当时我什么心情,你懂噻。”

“掉坑里了”我笑道。

“况且我们学校的教学水平,你也知道,老师上课照本宣科,考前划重点,考试全通过。同学分三种:一是总在运动场宣泄、练肌肉的,二是总在女生宿舍下转悠、谈恋爱的,三是总在宿舍或网吧、打游戏的。只有我,是在想出路的。”

“凭我们老家人的思维惯性,出路不外乎考学和当兵,当时,部队在学校征兵,保留学籍,我是当时全校唯一的一个报名的,后来,就到了一个武警部队当兵了,我记得到部队后第一天给你打了个电话。”

“是的,我当时非常吃惊,你怎么去当兵了,好像是个座机号码打过来的。”

“那是部队的电话,专门让新兵给家里报平安的。我爸爸没手机,除此外,就你算我最亲的人了,所以就给你打了。”

“算你聪明。接了你的电话,我又给我爸爸打电话,让他转告你爸爸,转了好几道弯。”

“当新兵时是懵的,后来下连队,到了一个看守所,看守犯人。我在部队努力训练,积极表现,当时就想考个军校或转个士官什么的。队长指导员都很喜欢我,要调我到队部当文书,毕竟我是个大学生,文笔还行。但我们班长给队长提意见,说我是个军事骨干的料子,是班上的示范兵,不同意调我走。我们班长是个老士官,就像是《士兵突击》中史金那样的人,非常敬业正直,而我就是有文化的许三多,吃苦精神是钢钢的。我拿过支队的擒敌能手、训练标兵,还被评过优秀士兵,自己也觉得出路有希望了。”

“那后来呢?”

“要说命运。有人说,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不幸福的家庭各有不同。这话在我这里是刚好反过来。在考军校前一周,我在一次训练中从单杆上摔下来,把脚扭了,跟我爸爸的腿伤了是一个意思,改变命运了。军校没考成,后来转士官,当年上级规定主要考虑有技术专长的人转士官,我没学过驾驶卫生员厨师什么的,只会军事训练,也没转成。在干部和班长的齐声惋惜下,退伍的日子到了。”

“离开部队的前一天晚上,班长悄悄把我拉到楼顶,他从炊事班拿了些卤菜,掏出一瓶白酒,对我说:兄弟,莫怪我,没把你带出来,想哭就哭吧,不解气就打我一顿,你要放不开,就喝一大口酒吧。其实我家里的情况班长都知道,他这样说,是他把我当亲兄弟。但我没哭,只喝酒,一大口一大口地吞。我看着班长说:哥,我认了,这就是命。班长看着我,他哭了。

他在说这段的时候,我发现,他情绪有点激动,眼眶有点异动。他笑了笑:“都过去了,还忘不掉,可见我修行不到家啊。”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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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五章

第四章被逼入绝境

“那你退伍后到哪里去了呢?”

“我能去哪里?回家?当时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你知道的。”

“我知道,庄叔脚跛了后,靠养20几头山羊为生,有天为了找一只跑丢的山羊,晚上掉下山摔死了,那年暑假回家时,我父亲把前后经过都告诉我了的。我还专门跑到老鹰崖庄叔摔死的那个地方看了的,虽然新草覆盖了现场,但我仍然感到了巨大的悲凉。”

“我从部队请假回家,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安葬了父亲,又返回部队了。在下葬的头天晚上,你姐姐哭得最伤心,她和我讲了许多以前我不知道的父亲的故事,她说,庄叔历来就对人好,院子里许多孩子都喜欢他。就是不爱说话,他一生缺钱,丢羊就是丢钱,丢钱也就丢命,这就是他的命。”

“其实,我也喜欢他,有次我们一起去赶集,因为刚下过雨,路上有点湿,他硬是把我背到了街上,说怕把我的白球鞋弄脏了,庄叔的瘦小的身躯是那么温暖,我感受得到的。”我的眼圈有点红了。

“命哪!”他轻叹一声,笑了笑。“都过去了”。

“我只能回学校,又从大二读起。助学贷款只有那点,我每天晚上到附近一个餐厅打工,一直要干到晚上11点才能回宿舍,但凭我在部队的训练底子,这些都算不上苦。”

“这么说,你在部队还是有收获的?”

“绝对有。首先是自信,与战友比我文化还行,人又不笨,通过自己努力,得到了表彰和奖励,以前困扰我的贫穷问题,在部队不存在,因为大家穿一样的军装、吃一样的大锅饭、睡一样的大寝室。就算我原来身体单薄了点,但通过训练,体质和气质都硬起来了。其次是自律,部队的纪律渗透到日常生活,作息时间精确到分钟,从胆小不惹事到习惯纪律成规律,我养成了自律的习惯。第三是友情,尤其我们班长,他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大哥哥对小弟弟的关怀。”

“我俩不算友情吗?你说话要讲良心”我好像有点嫉妒,其实是为他开心。

“那不一样,你我同岁,虽然你大我三个月,但你做不了我大哥”,他说完嘿嘿坏笑了起来。他这种坏笑我太熟悉了,从小我就看惯了这幅嘴脸:一张绉得像核桃的脸上,上扬的眉毛配上斜视的白眼,有一种小人得志的自我陶醉感。最可气的是,他的鸡毛头还随着笑声配合着点两下,让你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挑衅。

“少来这一套,再点你那鸡毛头,小心我铲你两耳屎。”

“好,好,不扯了。这样又过了一学期,临近寒假,有一个大四的同学来找我。我当了两年兵,原来的同学都读大四了,对于我们这样的学校,大四基本就是没事,他们基本上都在外面打工或找工作,平时很少见面的。”

“他找我很神秘,专门把我约到院墙边一个小树林里,跟我说,你寒假回去也没事,不如跟我一起到广州做生意,挣大钱。我们同学一场,赚了算你一份,亏了算我的,怎么样?我问什么生意,他说你去了就知道了,这是商业机密。我问他为什么找我,他说我当兵回来就看出来了,很能打,就当是个保镖,给他壮个胆。我说,犯法的生意我不搞。他说,犯什么法,我们是正规生意,主要是老要带现金进行交易,既怕贼偷又怕贼惦记,所以就找你了。”

“估计不是什么好生意,你去了?”

“其实,事后冷静一想,都该知道,那不是好事。但当时,我被挣大钱三个字迷住了,就上了贼船。”

“人要上当,主要是因为贪婪和恐惧”我自作聪明地评价到。

“其实,只有一个原因:欲望。这是本能的力量和人性的特点,谁也逃避不了。”

“就服你!”

“我就跟他上了火车,过了近十个小时,火车快到武昌站了,我去上厕所,回来时听到他正在拿手机通话,我悄悄在背后听了一下就明白了,他是搞传销的,我知道上当了。刚好火车停了,我就一个人下了车,跑出了武昌站,等到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再返回站台,火车已经开走了。”

“肯定是没拿行李”我猜测。

“你说对了,我们也没带什么大行李,但我的一个小包没拿下来,上面有我的全部积蓄,大约有5000多元钱。幸好,身份证我是随身带的,身上还有60多元钱的零钱。”

“那你没报案?”

“报什么案,你自己丢的,又不是别人抢的。况且,我又不能在火车站干等,等他们找到包了,我也快饿死了。”

“那你可以找救助站啊”说完,我自己也摇了摇头。那几年的救助站,出了许多虐待、羞辱、遗弃等事件,况且饿死不讨口,我们从小老辈人就是这样教我们的。

“我想,凭我的力气和聪明,随便在武汉打个零工也会把路费挣回来。抱着撞大运的想法,我离开了火车站,向北走,沿途打听附近的餐馆,招不招工。结果,因为要过年了,做生意的都不招工,过了两个小时后,我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60元钱能否度过这个寒冷的今晚都不知道,虽然武汉是著名的火炉,但冬天非常冷,我的心更冷!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算懂了。”

“但是,命运,非把你逼到墙角,才会给你新的转机,这是不是很奇怪呢?”

第五章抽签的门道

“大约下午4点多的时候,我走到一个叫长春观的地方。”

“我去过,有一年我们去武汉旅游时去过,那是长春子丘处机的教派,就是《射雕英雄传》那个丘处机,属于全真教派,离黄鹤楼不远,好像在一个立交桥旁边。”

“也许,我与道有缘,让我在这里停下了脚步。在这个大十字路口,我真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英雄,抽个签吧。一个干涩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我一看,是一摆地摊算命的老头,盯着我喊。也许是他喊出了我的心声,也许是一声英雄打动了我,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我说我不算命,我只是路过。他干笑一声说,你路过你为什么不过?恐怕有事过不去吧,不算快走,莫挡我做生意。”

我听到这里笑起来了,说:“这套把戏蒙不了你我,但凡要抽签的,都是有事过不去了。但凡是个男人,都喜欢别人称自己英雄。”

“我就是不走”他继续说到,“这地方又不是他一个人的,说完我就在附近捡了张广告纸垫地上,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我是故意气他的,但我当时确实也无处可去。他也拿我没办法,也不理我了”

“从4点多到6点,我发现他接待了5个客人,挣了300多块钱,我也弄清了他的一些门道。比如,他的业务主要是抽签和解签,大致上,分几个步骤:首先招客,这里的称呼就有讲究,对有气质的男人就叫英雄、没气质有身板的就叫壮士、没气质没身板的就叫君子。女人就更复杂了,少女叫千金、中年叫太太、老年叫菩萨,其中又分穷富、美丑等”。

我笑到:“就是不能叫小姐,今天小姐这个称呼是不敢乱喊了”

“如果今天就好办了,凡是年轻的(含自以为年轻的)男人就叫帅哥,女的就是美女噻,这个看脸的时代,反而简单些。”

“那是,那是。”

“第二步,就是留客。你要让人家有抽签的想法。一般步履徘徊的、目光游移的、观察算命先生的,都是主要潜在客户。无非喊君子落难、虎落平阳、凤凰落毛之类,引起客户的兴趣。第三步就有趣了,就是抽签。”

“抽签还有巧?”

“那当然。我发现,他有三套签,签筒放一套,左右衣袖内各放一套,而且他的签大多是好签,也有两三个坏签,他把坏签经常用口水打湿贴在一起,放在筒内被抽到概率很小。具体三套签的全部内容我不明确,但我知道是应对三类顾客的。第四步当然是解签了。每一个签都有一个顺口溜。比如有个叫:骑马——骑马有人牵、座轿有人抬、子孙后代都是好人才;比如有个叫:赵子龙——常山英雄赵子龙、胆大心细定江山、世世代代美名传,等等,大致说的都是好话。其实找算命的人也不尽信,但千错成错,马屁不错,人家本来就是来寻求安慰的,你做心理疏导,收点费是应当的。可以说,街头算命几乎是中国最古老的心理咨询方式。”

“那要是别人问我现在为什么这么不顺呢?就是另外解释的方法。那个老头是这样搞的,他先问你的出生月份。比如你是正月出生,他就说:正月生人占头元、不愁米来不愁钱,注意后面还有一句来对付意外情况的:时运未济总是难。总之前两句好的是观察你的表情,后一句是用来补救的。同样,二月生人最清明、不为已来只为人、有时独木难支撑。三月生人龙抬头、有权有势有码头、误入浅滩难回头。你还听不听,我知道你是六月出生。”

“你说说看,我听着玩。”

“六月生人大小伏、有福之人福连福、福中有祸祸转福。”

“那我要是自认为现在是祸,你怎么帮我转成福呢?”

“很简单,念个口诀先:人有失手、马有漏蹄,万事皆有命,改命要请神。今夜子时,我帮你起坛念咒,我与英雄投缘,不收你钱,但上供神仙不能省,必须你自己出。数目反正是几个3或几个7,这是起娄子的机会,一天做两个就可以收工了。”

“你看了这么久,那老头就不怕你揭穿他?”

“他刚开始有点怕,后来看我对他相视一笑,他也对我笑了笑,彼此心照不宣。这是人家的生意,传统心理咨询业务,收费不高,小费自愿,何必呢。”

“到6点了,他要收摊了,他看我没有走的意思,就对我说,小伙子,你不走我要走了。我说,大爷,我钱包丢了,今晚不知道走哪里去。他笑了笑,我说你有难吧,早就看出来了。我看你是个聪明人,如果不嫌弃,就到我那里歇一晚吧。”

“如果没有这样的际遇,我一生都无法接触到另一个世界。按佛的说法:娑婆世界有无数国土,按现在的说法:我们的社会是个n次元。其实,都是由心而生,境界就随之改变。”

“少卖关子,快说,你遇到了什么。”当我急切想知道他的经历时,他那不紧不慢的语气真是让我着急。

第六章、第七章

第六章另一个世界

“我跟他七弯八拐,走到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巷子里,来到一个城中村,进了一个堆满杂物充满怪味的里弄,看到了好些个稀其古怪的人,老头把我领进了他的房间。房里倒还比较整洁,一个长沙发一张木床一个小电视,床边有一个鼓鼓的大编织袋,估计是他的衣服什么的,墙角还有一个电饭煲。老头揭开盖子,还冒着热气,他说这是他早上煨的八宝粥,给我用一次性碗盛了一碗,让我感觉异常温暖,突然有一种家的感觉。”

“当你信任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把所有情绪向他倾泻。他还没有问我,我就把自己的所有情况遭遇全告诉了他。他听了后说,小伙子,你不要灰心,你文武双全,还怕没饭吃?你看看我们这个院子里的人,全是牛鬼蛇神,他们个个都在发财,你今后总有出头之日。”

“牛鬼蛇神?什么东东?”

“在老头的介绍下,我才知道,这个地方房间租金低,大约每月200元钱,所以聚集了很多诸如算命的、卖假药的、乞讨的、捡破烂的,更莫说补锅、磨刀、修脚、点痘这些手艺人了。老头告诉我,最挣钱的就算是乞讨的了,有把真脚包起来装断腿的、有把孩子带过来装治病的、有在车站爬行唱歌的、还有带小女孩街头卖花的,都算是乞讨,他们有的一天要挣一千多,但是有自尊的人是不干这一行的。其实他们都没毛病,他们是职业的,听说那个装断腿的在家里还修了三层楼的大房子。卖假药的也要有手艺,能把罗卜卖成人参,没做假的手艺不行,还要胆子大,跑得快,除了受骗的人,政府也在打击他们。”

“我说,大爷,这些我都做不了,我该怎么办?他说,那你就学我,算命。你是聪明人,反正今天你也看得差不多了,我给你几本口诀,你自己看吧,多记一些没坏处。但有一点,你既不是我徒弟,也不能在长春观跟我抢饭就行了。我说,那哪敢,我不可能拿算命当职业,挣了路费我就走。”“其实,你知道,那些口诀我并不需要背的,自己就可以编。那老头大概看出来了,就对我说:我们这一行的窍门,最重要的是观颜察色和随机应变,靠的是阅历和口才。我当时想,这不就是忽悠嘛。我问老头:你信命吗?老头说:我信,但我不会算。我们这一行就是混口饭吃,属于跑江湖一类。过去搞这一行的,大多是瞎子跛子,那是江湖给残疾人留的一口饭。你这么聪明,不要干这一行。如果你真要学算命,那就应该专门投师。我问:大爷,你知道哪里可以投师?他说: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我自己早就去学了。”

各位看官,你们也许从武侠小说上听说过江湖,其实,庄娃今天跟我讲的地方,是真正的底层人的江湖,已经在中国存在几千年了,至今仍然存在,只是大多数人没有深入接触过。

他继续讲到:“第二天,我告别了老头,向东走去,路过一个医院边的人行天桥,我看到昨天晚上跟我们住在一个里弄的两个人:一老头一老太,老头被包裹在一层脏兮兮的被子里睡在地上,老太太跪在一边跟路人磕头,老头被子上有一张纸,写的大约是无儿无女、讨钱求医的意思,老太前的缸子里放了几十块的零钱,我心想,昨晚看你俩蹦蹦跳跳、有说有笑,今天看你俩凄风苦雨、惨无人道,影帝啊!赞叹之情油然而生。”

“我在路上花了20几元钱,买了点纸,写了些字,按昨天那老头的式样置办好了工具,准备找地摆摊了。我走到一个叫宝通禅寺的地方,看到两边人行道上有打卦的、看相的几个摊子,还没有抽签的,我就找地摆了起来。”

“有生意吗?”

“有个屁!到中午了,别人摊上来了好几拔人,我这里一个问的人都没有。后来,我才明白,别人都是老弱病残,我一个年轻人,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正规得像个门神,一看就不是干这一行的,怎么会有生意。经过部队两年,我的坐姿都是笔挺的,这气质根本就不搭,就好比卖大力丸的戴眼镜、耍猴子的穿西装。”

“快到中午时分,突然听到左边有打骂声,我看到两个杀马特正在欺负一个看面相的老太太,老太太倒在地上,死死抱着一个小布袋,那两个杀马特正在抢它。我这爆脾气,冲上去就喊:干什么!滚!其中一个杀马特看我过来,说:老子是黑社会,你他妈少管闲事。我是看守过犯人的武警出身,我最烦这种乡村古惑仔冒充黑社会,见他向我冲过来,我一个正蹬向他小腹踹去,他马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另一个家伙扯出一匕首向我横向挥来,我一看他就不专业,匕首最好的攻击方式是直刺,大刀才横劈,我左手一格档,右手一个拉肘别臂,左脚一绊,他就倒下了,我夺过匕首,再喊一声:滚!他俩爬起来就跑掉了。后来我想,估计是两个小年青没钱上网吧了,来抢老太太的钱袋子。”

“这时,从宝通禅寺门口来了一个穿唐装的中年,拍了拍我的肩:小伙子,借一步说话。”

第七章投入玄师门

“这个中年男子自称姓钱,我看他左手戴金表,右手带佛珠,气质很硬,一看就有点像土豪。他问我:小伙子,我早上来上香就观察你了,我看你不是干这一行的人,今天估计没有生意吧。我只好回答:我是个大学生,钱包丢了,想通过这挣个饭钱和路费钱。他又问:你功夫是哪里学的?我说:我当过武警,拿过擒敌能手称号。顺便,我把自己的经历简要和他说了一下。他说了句:你这算是英雄落难了。我问你: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给你路费,如果你真想学算命,我给你推荐个大师。”

听到这里,我脑袋里突然冒出一句名言:人生的要紧处就只有那几步。我有个预感,他此时的选择就影响了他的一生。马上猜到:“你肯定选择了后者。”

他笑笑:“肯定哪,我还能回那个三本学所谓找不到工作的专业吗?哪怕是撞大运,我也要试一试新的出路。另一方面,我也想认清自己的命运究竟为什么是这样。”

韩愈讲:穷极呼天,痛极呼父母。天主宰着命运,如果探究命运的好奇心遇上穷极呼天天不应,那么想问为什么的冲动就会永远存在。

“我随他走进了禅寺内,上了他的奥迪车,大约二十分钟后,来到一个自助餐厅,他说:我不知道小兄弟口味,所以带你来这里,喜欢什么吃什么。你知道,这种档次的自助餐我是第一次见过,所有餐具都银光闪闪,晃瞎了我的狗眼。他见我有点拘谨:随便吃,吃多吃少都是258一个人,我请客。虽然我在餐厅打过工,但其中好多食品我都没见过,我只拿了些我知道的大众食品,吃了起来。我见他只盛了一碗薏米粥、一碟咸菜、一个玉米棒子,就问,你怎么吃这点。他说:今天我给菩萨上香,吃素。你自己慢慢吃。”

“吃饱上车,我跟他开始熟络起来,我叫他钱叔叔,他不同意,说叫钱哥就好。他告诉我,他原来是在汉正街做批发生意的,经人介绍认识了董大师,第一次他跟我算命说我当月有火光之灾,我有点不信,结果十多天后,一场火灾把我的仓库烧个精光。后来改做建筑材料,又是董大师指点,我才避免了被人骗,所以,我认定董大师才是真师傅。现在我改行做房地产,发了点小财,但每次从土地开拍到建筑开工到项目开盘,我都要请教董大师,现在生意都很顺。我在汤逊湖边送给他一个别墅,还给他请了一个厨师和保姆,算是对他的感谢。虽然曾经有很多人想拜他为师,不知为什么,他都看不上。我今天带你去,成就成,不成,我买票送你回去,如果你看得上,到我公司暂时工作也行。”

“你知道,什么叫菩萨,当时的钱哥就像是我的菩萨,我突然觉得世界在我面前打开了,金光灿烂。”

“车行约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一个别墅区(按庄娃要求楼盘名隐去——作者),再转了几个弯,我们在一个别墅面前停了下来。钱哥打开后备箱,让我抱了一箱东西,说是给董大师的,然后就按了门铃。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开了门,她叫了声:钱总来了。钱哥问:张姐,大师起床了吧。张姐说,起来了,在喝茶。”

“先到一楼客厅,钱哥先让我把箱子放下,先在客厅座一会。他一个人上到了二楼,约十几分钟后,钱哥在二楼喊我:小庄,你上来。”

在二楼的书房,我见到了董大师:光头、削瘦、戴眼镜穿一个银灰色的唐装,因为背对着光,看不清他的脸,他坐在桌子后面,说了声:小伙子,看着我说话,告诉我你哪里人、出生年月日时。我当时告诉了他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坐在那里,我没看见他有任何动作,钱哥也看着他,没发出一点声音。过了好一会,他突然站起来说:你留下来吧,三个月为限,再谈后面的事。这时,身边的钱哥长舒一口气,用力拍了拍我的背:叫啊!我刚要开口,董大师就说话了:不要叫我师父,叫我先生吧。”

庄娃讲到这里,说:“天色不早了,你下山最快也要两个小时,你先回去吧。”我哪里肯走,说:“老子找了你十五年,你想这样就赶我走?”他笑说:“不识好人心,这里没手机信号,你不回你家里不急?况且,我这里的粮和油快吃完了,你下次不帮我带点?而且,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我在外漂泊学道这么多年,记了很多笔记,是专门留给你的,那时刚开始记录时,我就想起你。我想,假如我有一天死在外面了,如果你有幸看到我的笔记,也知道我的人生经历。你带回去先看,如果有疑问,记下来,下次你上山我们专门探讨,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一周”。

我看见他从石榻下面拖出一个大背包,先取出背包里的衣物和旅行用具,然后在最里层拿出一个捆扎好的用塑料纸包严实的包裹,交给我,说:“就是它啦,它为你而存在,拿去吧。”

这个包裹刚好装满我的双肩包,我把花环戴在头上,用了两个多小时才连滚带爬地走到山下,又走了半个小时,天快黑时租到一个面包车,回到西安时已经晚上8点多了。

一到家,我发现给女儿的花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我跟老婆讲了我的奇遇,也给她看了看庄娃给我的笔记,她大为惊奇:“前段时间看香港记者的报道,说终南山有隐士,结果真有,还是你的朋友,还被你找到了,如果不是你把这包笔记给我看,你就是我老公,我也不敢相信你说的。”

后面几天,我日以继夜地阅读他的十几本笔记,看到了一个个波澜壮阔的故事、一次次反问冥想的思考、一个孤独漂泊的灵魂,大为震惊。他把他的故事交给了我,也把他的思想交给了我,他才是对我最真的人。但大段思想理论和许多故事转折还是难以理解,凡是有疑问的地方,我就用手机拍下来。老婆就帮我在外采买一些上山的物品用具,还买了些面粉和植物油。这个月没有我的课,我跟学校请了一个月假,就准备上山了。

第二部分 问道笔记

第二部分问道笔记

“作者顿首:烦请有幸捡到此书的君子,请转交xx省xx县xx乡xx村的xx先生,他必有重谢。作者再拜!”,看到每本笔记的最后一面上我的名字,我泪流满面。

第八章笔记节选一

明天,三个月的期限就到了。三个月来,先生让我阅读了大量的周易八卦之类的书。包括《周易系辞传》、《易林》、《梅花易术》、《推背图》,还有河图、洛书、五行方面的书籍,还有《道德经》、《庄子》、《周易参同契》等道家经典,《黄帝内经》、《山海经》等杂书。光《周易》的各种注释本就看了五种。虽然我自认比较聪明,也在日以继夜地看书思考,但这么大的阅读量、这么深的理论书,我就是囫囵吞枣也难以消化。如果我真的懂了其中的十分之一,就应该是个大学教授了。反正我无法真正读完这些书,我就先看短的比如《道德经》,再看有故事趣味的比如《山海经》,大部头就先看目录和章节题目,遇到有兴趣的就细看,没兴趣就跳过。

明天,先生可能可考察我的学习情况,我该怎么办?我不能说我什么都是模糊的吧,什么都不太懂吧。起码,得记住点什么吧,要不然,怎么交差?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先记牢了五行生克关系,再记住了八卦对应数和先天、后天八卦方位,然后背了《道德经》里的几个小段,最后,我把64卦按顺序背了一遍并记住了它们的卦象。

看了这么久的书,我反而对“命运”越来越迷惘了。我自己列了20类问题:

1、如果易经描述了天地运行的基本规律,那么,是什么样的超人能够有这种能力,写出易经?

2、天经运行的规律凭什么可以用八卦、河洛、五行来计算?

3、人的命运是注定的吗?

4、如果不能改变命运,那么算命有什么用?

5、如果可以改变命运,那么算命怎么算得准?

6、鬼神真的存在吗?他们从哪里来、如何影响现实?

7、上古真人真的存在过吗?证据何在?是否后人假托?

8、为什么伟大的思想家都出现在公元前500年左右,伟大的古文明都与北纬38度有关?

9、梦与现实有何关系,庄子找到答案了吗?

10、人真的可以成神吗?如果可以,用什么方法?

11、孔子说:五十而知易,可以无大过矣。孔子韦编三绝所知的,全部反映在他的系辞传里了吗?

12、老子是在下定义吗?庄子是在打比方吗?

13、一个会算命的人是否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14、在所有古籍中我有一个感觉,就是人类的智慧仿佛在退化,是真的吗?

15、大音稀声,谁听到过这种声音?大道无形,谁看到过这个大道?

16、易经共有64卦,加上变卦,总共有384种可能,难道这包括了所有命运的种类吗?

17、八卦表示五类物质,五行表示五类性质,他们配合的逻辑关系何在?为什么?

18、按四柱预测法,同年同月同日生,就该有同样的卦象,难道他们的命运相同?这仿佛与常识不符。

19、按古卜筮法,蓍草随意分,这种随意怎么可以作为产生一个规定性的结果的依据?

20、我的命运为什么是这样,今后还会有什么经历?

我也明白,即使先生给我答案,我也不敢相信。我认可胡适的一句话:拿证据来。

第九章问道笔记二

昨天准备的都没用,今天先生只问了我三个问题:1、为什么要学算命?我回答:我想知道每个人是否有注定的命运,如果有,我的命运为什么是这样。2、这么多书看懂了哪一本?我回答:哪一本都没有看懂。3、“卦象”这个最重要的是“卦”还是“象”?我回答:“象”。

先生笑笑:“好吧,我可以教你”。但有言在先,我们是师生关系,不是师徒关系,因为我也只有老师,没有师父。先生说到:我之所以留下你,是因为我们爷俩有缘,我刚才问你三个题,确定你目标正确、为人老实、颇有悟性。我俩有缘,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据我推算,你有学算命的命;二是因为我将不久于人世,不能将老师传给我的知识带进棺材。

先生说,你是我的学生,我应该让你知道知识的来源。他讲了一个故事:

他的知识来源于文革期间一个下放的大学老师,姓吴。当时,他高中毕业,因是地主子女,没资格考大学,作为黑五类(地富反坏右),在公社修水库时,除了干最累的打炮眼的活外,还有一项最危险的工作,就是排哑炮,为此,先后已经有两个人因此而被炸死了。吴老师当时负责给工地举旗吹哨发安全信号,我和他在工棚里床铺挨着,我们同病相怜,关系很好。有天晚上,他把我拉进他的被窝悄悄跟我说:明天下午会有个哑炮,你装病也不能去排,切记莫对任何人说。

第二天,我半信半疑地还是上工了,到下午放炮时,五个炮眼只响了四个,果然有一个哑炮。这时,我远看见吴老师和大队书记在争吵什么,然后大队书记把吴老师推在地上,夺下他手中的红旗,吹哨一长两短,发出了排哑炮的信号。我和同村另一个黑五类就向哑炮点跑去,不知是想起了昨晚吴老师的话还是因为刚才一幕对我的影响,刚准备出掩体,就踩在一个乱石上,一下把脚扭了,这时,排炮组长就骂:“没用的东西,关键时刻冲不上!”他顶替我上了。后来,哑炮在他们作业过程中炸了,他俩都被炸死了。

这事对我的震撼很大,到了夏天,我俩又被分配到一个瓜棚看西瓜,我就对吴老师刨根问底,他就在每天晚上给我上课。他说他是研究易经的,不是专门算命的。子曰:善易者不卜。偶尔为之,仅为救命。我跟他断断续续学习了五年后,调查组来村里调查他情况,社员们反映很好,再加上他本人健康原因,就同意他回城了。文革结束后,我专门进城找过他,结果,他在回城第二年就因病去逝了。

后来,我也当了个乡村民办教师,但在业余时间,我始终没有放弃对卦象的推演和对周易的学习。我先拿我身边的人和事悄悄进行推演试验,发现自己的准确度几乎可以达到70%。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我在解卦时考察了更多变量,现在大约准确率接近90%了。年轻时谈过一个姑娘,但因我成份不好,她家里人反对。文革后我年龄大了,“除却巫山不是云”,没找到更好的对象,也就死了这份心了。当了十余年的民办教师转不了正,我就辞去了工作,以算命为生。

第十章问道笔记三

今天,先生开始给我讲述基本知识,相当于大学某专业的概论课。当时他不让我记录,只是听。但我还是要事后记下来,免得时间长了忘记。

道,即宇宙本体及其运行规律。德,即道在人类社会中的具体体现。易经就是道德的象征性表示。明白天道的深浅程度,决定着预测人事的准确程度。孔子说:五十而知易,可以无大过矣。

1、预测的基本前提有三:一是道可道;二是名可名;三是天人合一。

2、《易》有三种:连山、归藏、周易,前两种已经失传,但在某些方术中还保留着片断痕迹。

3、《周易》有三个特点:不易、变易、简易。包含三项内容:象、数、理。

4、《周易》原文重易象,孔子的《系辞传》讲易理,结合河、洛、五行而形成的预测学就是用易数。

5、民间符、咒、阴神等虽然也用了一些易经原素,但它们主要是术而非数。

关于第一个问题。命可以算的基本前提:1、道可道。天地运行的大道是可以描述的。2、名可名。可以用语言概念为事物命名。3、天人合一。人是天地自然的产物,观察天地自然的运行可以得知人类社会的规律。

古代圣人仰观天、俯察地,模拟自然以画卦,形成了一套象征天地运行规律的“象”的体系,因天人合一,故可以通达人事。人类早期,由于语言幼稚,他们多用直觉来观察自然,巫术也成为沟通自然与人类的主要方法,虽然有迷信成分,但其思考的方式是整体全息性的,故,认识结论虽然模糊但方向正确,要不然巫术不可能毫无价值地一直延续下来。即使在春秋战国时期,楚国仍然把巫术作为一个国家决策的参考,延续着鬼神崇拜。随着文明的发展,文字系统发达了,人们把直观思维的卦象和文字相结合,就有了易经的产生。其实,“象”在预测中的意义巨大,汉以前有个官职叫太卜,汉后与太史合并,他们就管理着国家预测机构。如果你认真读过史记,就知道司马迁常通过天象来预言人事。如果你读过春秋,就知道国事必问占筮。如烧龟壳取象并与八卦相对应,得出预测结论等。

现代人的思维主要是以语言为工具,我们的直觉越来越钝化,为适应这一变化,我们就需要数,才能明白理。不知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验,有时候当思维遇到障碍时,直觉往往迅速而准确。因为在人类发展的漫长岁月中,因整体性观察而得到的直觉进化时间最长,因语言而产生的推理才几千年的时间。

由于“象”产生于直觉,所以,排除所有语言思维的干扰、保持天真的性情,才能达到儒家所谓“率性为之道”的境界。古代卜筮,斋戒沐浴、静心养性,方可取象断疑。然时移事易,去圣日遥,我们的天真早已蒙尘,只能通过数理来作出片面的判断了。道一旦道出,就不是常道了;物一旦命名,就难以格物致知了。举例离卦象为离中虚,因为离象火,物质经过火的质能转换,原有物质改变了,而火的能量就不是物质了,所以象征为离中虚;如坎中满,坎象水,水在任何空间都可以充满它,所以象征为坎中满。所以,卦象最重要的是象。

所谓不易是指大道始终不变,究竟这个大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知道的人就叫得道。所谓变易,亦称“生生之谓易”,一切事物都在变化之中,64卦中,一个爻变,卦象即变。所谓简易,即大道至简,仅凭简单的卦象,就可以“逆数知往、顺数知来”。

要学周易,先记卦象。口诀为: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震仰盂、艮覆碗、兑上缺、巽下断。再记图象。有先天八卦图和后天八卦图之分,你要特别记牢后天八卦图,口诀为:乾西北、坤西南、兑西方、巽东南、震东方、艮东北、坎为北、离为南。

起卦推算,必须明数。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坎五、巽六、艮七、坤八,奇数为阳,奇数为阴。对应事物:乾为天,兑为泽,离为火,震为雷,坎为水,巽为风,艮为山,坤为地。配以五行:乾兑为金,坤艮火土,震巽为木,坎为水,离为火。这是八卦基本知识,熟记。

八卦相叠,八八六四,每卦六爻,周易记录顺序是由下往上,最下一爻为初爻,由下至上而为二、三、四、五、上爻。凡爻名称为六的,表示为阴爻;凡称为九的,为阳爻。例如初六,即最下一爻为阴爻;上九,即最上一爻为阳爻。

民间符、咒、阴神是存在的,风水、阴阳更是易理的一种运用。对此,我们不置可否,但要尊重它们的存在。

第十一至第十五章

第十一章问道笔记四

经过一个多月的基础知识学习,今天先生开始跟我讲授具体的预测方法。

但凡问卦,须有原则:无事不占、无疑不断、无动不占。

1、古卜筮法。用大衍之数55根中空的蓍草,先放6根在上以示鬼神难测之至道,其余49根,放1根在中间象征人,再随意分左右两把,以4除之,余数为卦,奇阳偶阴,以此反复,得出六爻。但此种起卦方式是古代专门筮者,正心诚意、斋戒沐浴后,经过一系列复杂仪式后才能进行的,由于其仪式戒律早已失传,所以,我们不能以自己早被污染的直觉随意得出卦象,所以,只需了解,无法细学。

2、杂法得卦。如丢铜钱以正反确定阴阳,掷茭以仰覆确定阴阳,以及道士所传灯焰法、眼跳法、耳热法等起卦方法,由于不熟悉其教派仪轨、戒律、法门,我们无法使用。

3、以时得卦。一是取时,如依问卦时、依发生时、依出生时,以最方便最关联的时间为准。比如测行人外出吉凶,就依出门时;测来者某事,就依问卦时;测一人命运,就依出生时。时间均以农历为准,年时均以地支顺序确定数字。比如时间为84年11月3日丑时,84年为甲子年,子为1,年加月加日(1+11+3)÷8=1…7,则第7卦艮卦为上卦,丑为2,年加月加日加时(1+11+3+2)÷8=2…1,则第1卦乾卦为下卦,上下相重为山天大畜卦。求变爻,(1+11+3+2)÷6=2…5,则由下往上数第5爻阴阳性质改变,变后的卦称为变卦。则变卦下卦不变,上卦由艮覆碗变为巽下断,上下相重为风天小畜卦。

4、因动起卦。一是因形时起卦,形象所属为上卦、所在方位为下卦,上下卦数与时数相加除以6可得动爻。如,辰时北方来一少女。少女为兑为上卦,北方为坤为下卦,得泽地萃卦。若求动爻:(兑2+坤8+辰5)÷6=2…3,则由下往上数3爻变,坤变艮,得泽山咸卦。二是因声起卦,听到的声音数除以8得上卦,声数加时辰数除以8得下卦,若求动爻,则以总数除以6得之。

5、特征起卦。一是单字起卦,汉字分左右结构、上下结构、内外结构。左毛划数为上卦,右笔划数为下卦,总卦数除以6余数定动爻。上下结构者上者笔划为上卦,下者笔划为下卦,动爻同上。内外结构者,外取上卦、内取下卦,动爻同上。二是度量起卦,如三尺五寸,则上卦三离下卦五坎,总数除6余数得动爻。三是观人起卦,老汉为乾、艮少男、坎中男、震长男,老女为坤、兑少女、离中女、巽长女,后取其诸身为下卦。此法需要长期训练阅历,方可掌握。

起卦的原则:以时起卦以最为关联为主,以动起卦以当时现象为主,以特征起卦以基本性质为主。起卦是预测的基础,正确的起卦方式是决定预测准确性的最重要一步。练习时,可以今晚对明天即将发生的某事起卦,明天用事实对照,以检验起卦方法是否正确。如此长期练习揣摩,即可掌握基本要旨。

明天中午吃什么?我起个卦先。

第十二章问道笔记五

解卦最考功力,先生讲得最多。

1、体用断吉凶。两卦相重,则有动爻的为用卦,无动爻的为体卦。用卦代表外物外事,用卦代表自己本身。依两者的五行属性来看:体克用,虽有波折但事吉而成;用克体,则事凶而难成;体用相生,事吉易成;体用属性相同为比和,大吉迅成。如山天大畜卦五爻变,则上卦艮卦为用卦,下卦乾卦为体卦,艮属土,乾属金,土生金,用生体,所测事吉而易成。

2、卦辞断趋势。卦成后,看卦辞,建立总体印象,确切趋势看动爻,爻辞所指为所测事物基本趋势。如测得乾卦初爻变,则大趋势看乾卦卦辞:元亨利贞。就是大吉的意思;再看动爻初爻辞:潜龙勿用。就是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3、外应看用卦。以其五行定性质,以其卦义定人事。

4、特征卦记牢。如测婚姻,男测女,如遇姤,女欺男,大不利;如遇归妹,则妻美有德,旺夫大吉。其中还有相对于人体和疾病的特征卦,相对于天气自然的特征卦等。

5、算命排六亲。本卦和变卦得出后,分别排出其两卦六爻的六亲,看六亲是否有缺、是否重复、世应爻生克关系。此项技术,必须长期练习,揣摩熟记。

先生给我讲了一个他自己的故事:他和初恋是邻村的,初中同学时就暗恋上了,那姑娘对他是真好,他也是真爱,当时愿意为她献出一切。但现实的阻力是明显的,地主家的小子想娶贫农家的姑娘,太难了。

恋爱几年后,他要去姑娘家提亲了,由于他刚学了算命,决定挑个好日子,测得一日为泰卦,辞为:大小往来,吉,亨。结果,去姑娘家,人家早就知道底细,硬没让他进门,直接拒绝了。后来,那姑娘被他家人强行嫁在外乡去了,成了他心中最大的痛。他事后问吴老师,吴老师告诉他,他没看这卦是六爻动,其爻辞:城复于隍,勿用师,自邑告命,贞吝。

先生说,在周易64卦中,没有绝对的好卦,也没有绝对的坏卦,因为万物运动不停,所以看动爻才能决定。

第十三章问道笔记六

通过前面一年多的学习,自己的预测准确性大约达到了70%左右,先生认为我可以自已揣摩了。先生还给我介绍了其他预测方法和江湖方术。

诸葛马前课,是近代街头最简易的预测方法,所谓掐指一算是也。由食指根节、梢节、中指梢节、无名指梢节、无名指根节、中指根节的顺序,按年月日时的顺序往下数,最后停留在哪个指节上,就用哪个指节来断。名称分别是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各自分别有口诀,但意思与名称差不多,许多人走江湖一生就靠这个。

一行一掌经。相传唐代著名僧人、天文学家、命相学家一行法师所创,运用一个手掌的数目,就能快速推断一个人是否具有某方面的特点和未来。先生简单介绍了内容,但自称不是佛教中人,不必细传、不能运用。

看风水原则。传下来的风水学,经农业社会的演变,与地理知识的杂糅,总结出了一整套体系。比如选地建屋,既要有风有水,又要避风避水,身边有水不直冲、山后有风不直吹,普遍的规律是靠山临水、曲则有情。所谓地理先生称土法,其实是确定泥土的比重,一般来说,比重大的泥土肥份足,比重轻的泥土较肥份少,这是相对于农田收成而言的。

但是,最近我有一种不详的感觉,钱哥经常晚上带上一两个不认识的人来别墅,有时进门见到我也不跟我打招呼,直接上楼到先生书房去了,有时很晚才会离开。张姐的儿子也来过,他在钱哥的公司做事,他有天晚上过来,我看他搬了一个箱子放上车就走了。

先生督促我也更为严厉,他最近常常跟我说的一句话是:“我是传授吴老师的知识,你不努力学,我对不起吴老师”。

今天下午,先生找我到他书房,跟我说了一段话:“周易预测学流传中国几千年了,在农业文明发达的中国成为一门显学。因近代工业文明的入侵、西学东渐而衰落,大多数传承者因文革而消失。周易是中华文明的源头,预测是它的重要功能,如果不掌握其预测方法,周易的传承就是不完整的。所以,我要把吴老师交给我的全部传授给你,年轻人要有所担当。我是个半路学易的人,知识不精,但我自觉即将大难来临,但又没有办法规避,所以对你的要求严了一些,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心。”

他神情平静地继续说到:“你的命运你自己不敢算,我只告诉你,你有得道的可能。在哪里去找到学道的高人,孔子说:求诸于野。今后要好自为之,不要枉费了自己此生的缘份。”

第三部分再闯江湖

“此生即使再漂泊,此情也有不了根。我要把我的人生经历记录下来,这也许是我此生对自己、二娃、张老师最好的交代。”第五本笔记扉页上用红笔写下了这段话。

第十四章别了,武汉

先生是上午离开的,那天晚上就没有回来,过了三天左右,就有检察院的人来别墅搜查,也找我们问了话。主要是问钱哥的事,再问董先生的情况,我们当然是一问三不知。大约过了一周的一个晚上,张姐的儿子来了,让我们都离开此地,什么都不要拿,他叫我跟他一块走,说是董先生生前交代的。

“什么叫董先生生前交代的?”

“董先生去了,你不知道?”

“咋回事,快告诉我!”

上车后,他跟我说,有个官员被调查,他原来帮了钱哥不少忙,在被调查前,那个官员有预感,钱哥就带他找董先生算算,估计董先生也明白后果了,就劝钱哥莫枉费心机。钱哥重义气,就帮那个官员转移财产,被董先生知道了,就去阻拦钱哥,还要他自首,谁知钱哥不听劝,还和董先生吵,在争吵过程中,董先生突然倒地,送医院的路上还是清醒的,到医院就严重了,说是脑出血,没抢救过来。”

“那董先生的遗体在哪里,快带我去!”

“按董先生生前的交代,骨灰已让他老家侄子领回去了。他不让他侄子看到别墅,因为他生前说要把别墅给钱哥留着。”

“那钱哥呢?”

“下午已经到检察院自首了。公司也濒临解散了,唉,多大的家业,多好个人,落这个下场。”

到了张姐市郊的家,第二天上午,张姐叫我到她的房间,进去一看,除了她儿子,董先生的厨师也来了。张姐说:“董先生对我们好,我哭了一夜,十几天前他自己就有预感,叫我儿子去拿东西,说是留给我们三个的,就是这个箱子,至今没打开,今天我们一起打开吧。”

打开箱子,见一块黄布,揭开黄布,有三个盒子,上面分别写着张姐、厨师和我的名字。我们打开自己的盒子,发现张姐盒子里面除了有十万元现金外,还有一张红纸,纸上写着:莫说由命不由人,积善之家有余庆;世寿超过八十九,四世同堂十一人。厨师打开他的盒子,也有十万元现金,也有一张红纸,上写到:早年劳碌独力撑,六十换来子媳敬;可羡寒门出贵子,老来荣耀享太平。我的盒子比较小,打开一看没有钱,但有一本清代金圣叹注释《推背图》刻本,最上也有一红纸,写道:古来圣贤命多孤,莫笑终南结草庐;出世要得神仙道,入世要做大丈夫。

看完,大家相顾而泣。

吃过午饭,我就要告别张姐一家,他们再三挽留,但我去意已决,张姐含泪对我说:“小庄,我们相识一场,把你当成我的干儿子,这里也是你的一个家,你随时可以回来”,分别之时,她硬给我一万元钱,说:“穷家富路,别忘了干妈!”

我好久都没有妈了,当时就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个头,叫了声:“干妈!”挥泪告别。

我先搭车,来到长春观,看那个算命的老头还在不在。发现,近两年过去,武汉到处都在变化,虽然大东门的立交桥还在,长春观还在,但多了些工地多了些高楼,店铺门面、马路路面都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算命的人还有,但那老头没在;沿街乞讨的还有,但没见到那个巷子里的人。

这里一切都结束了,我该到哪里去呢?

第十五章小试牛刀

首先,我要到董先生的坟上去,跟他告别。在用手机跟他侄子联系后,才明白董先生已经葬在十堰农村老家,找到他老家的村庄后,发现村里几乎没有人了,大都出去打工了,有个老太太领我到了董先生的墓前,看见新坟黄土,觉人生之渺小;睹物思人,觉世事之沧桑。在先生坟前,我更体会到先生留给我的几句话:出世要得神仙道、入世要做大丈夫!暗暗发誓,先做出一番成绩,后给先生树碑立传。

祭奠完毕,我又回到了原来读书的学院。

我不是来读书的,估计旷课两年,我也被学校除名了。我是来算命的!

当年学国际贸易这个专业也有好处,我懂得了一些生意窍门。我算命的目标客户不可能是街头路人甲,我原先已经有一次失败的教训,我的目标客户应该是我同龄的大学生。而且我不能随便给人重大的人生指引,因为我卦术的准确率也只有70%多,不能因错算而造成重大损失。那我要算的应该是他们最感兴趣、但即使算错了又不影响他们的人生的内容,对,那就是大学爱情。

大学时代的爱情具有某种神圣的宗教情怀,他们喜欢把偶遇当成奇迹,男生驾着荷尔蒙的白马来迎接在公主梦中的女生,在爱情的麻辣火锅中尝尽情感百味,沸腾中,男生变成了男人、公主变成了平民。

我们学校周边还有几所类似的学校,几万人的潜在市场足够大。但我不能在号称传授科学的校园外撂地摆摊,得用新的方式招揽顾客。

我首先找到一个大学生合租的套房,在其隔壁租了一个两居室,一个作卧室,一个作书房,买了一身唐装,一幅平光眼镜,书柜正中挂一后天八卦图,当然,书架上摆满了我从图书市场批发来的所谓国学书籍。包装完毕,我就开始寻找目标。

我先邀请隔壁的大学生来我这里喝茶,聊天,由于是同龄人,所以很快在我的诱导下,就聊到了爱情。其中一人,最为苦恼,他暗恋对象马上要过生日了,他想对她表白,但又怕被拒绝。我对他说:兄弟,我可以为你预测一下,就当是好玩。他立马兴奋起来,跟我进入书房,其他几个同学也要进来,我说:这是一个严肃的地方,你们在外等等吧。进入书房,看到陈设,他立马对我肃然起敬。我依其生日派对时间起得大有卦之二爻变,卦辞为:“元亨”。爻辞为:“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我马上对他说,就在生日派对上表白,即使她没答应,她也不会拒绝。

过了两天,隔壁哥几个搬来一堆酒菜,说要请客。那家伙求爱成功了!又一同学当时要我算他明年考研是否能行,我答:闻道有先后,我学有师承;术业有专攻,我只测爱情。

后来,在他们回校绘声绘色地描述下,我的顾客自然多了起来。为明确服务项目,我在桌上摆了块牌子:“学有师承,专测爱情;知识有价,咨询一百”。生意大好。

我知道自己准确率不太高,所以多说活话、鼓励、安慰的话,其实算是兼顾了心理咨询,也叫留有后手。我也不是每天营业,每天我用诸葛马前课预测,如遇“空亡”则不营业,也算是双保险。

有一天,隔壁一个学计算机的学生来找我,说:老师,如果你算卦考虑的变量不多,是否能够设计个程序,只要输入变量,就可在电脑上自动显示出答案,如果推广到网站,那点击量不要上天?

我想了想,如果这样做,有几个难题需要解决:一是起卦难,即使只用依时起卦,是按双方出生日期起、还是初次见面时间起、还是表白时间起;二是准确难,程式化的预测连70%都难以达到,很容易让人把它当成星座预测等无聊的游戏软件;三是赢利难,如果不放在大平台就难以有赢利渠道,但我与大平台谈判毫无筹码;四是保护难,根据我国法律,这类软件不可能申请专利,很容易被人抄袭而无法保护。

当然,要解决上述问题,在这个城市是不可能的。必须到北京这样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途径。想想已经在这里待上三个月了,钱也挣了十几万了,许多学生的恋爱分手周期也快到了,是该离开了。

第十五至十八章

第十六章北京,我来了

北京,我来了。我带着崇敬而来,带着梦想而来。红墙黄瓦的故事、熙熙攘攘的人心。历史的沉淀在时代潮流的奔腾中,尘土飞扬。我站在号称宇宙中心的五道口,看人车往来,听大地震动。看空旷的故宫,历史的厚重感超过了我的期待;看金融街的高楼,现代的新人类让我心生羡慕;看北大清华的校园口,曾经朝圣的心态被小商店的吆喝击得稀碎;看横穿马路的电三轮,失序的街道让我失望透顶。首都,在这不协调的混搭中让我感受到中国最大的江湖。

一个从小贫困的小子,见到纸醉金迷的世界,内心的第一呼唤一定是:挣钱!挣钱是为先生树碑立传的必要条件,挣钱是入世要做大丈夫的起码标准。

我选择了朝阳区,在一个别墅区邻近的一个普通小区租了一个一室一厅,月租金虽然贵达一万,但要混进去,先得靠近来。据我观察,这里集中了中国大部分的明星和中国北方的土豪,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钱多、人傻,在名利场中巨大的不确定性,促使他们急切需要心理的安慰和前途的指引,这正是我这学艺不精的算命者最好的市场。如何打开市场呢?必须先从身边人下手。

每天傍晚,小区里有些衣着光鲜的人在遛狗、闲逛、攀谈,对这些潜在的目标,我仔细观察。我发现两个人值得注意,房东蔡大妈整天有闲,而且喜欢到处八卦,小区的人她大多认识,她是本地拆迁户,本小区房子她就有四套,自己住一套大的,其余三套出租。还有一个姓乔的美少妇,衣着精致、对人礼貌、神情忧郁,她也整天有闲,每天要遛两次狗,她住在五栋,这是我们小区最大的户型了,起码有二百个平方。我想,广告宣传员和服务对象有了,但先要做些包装和铺垫,包装就是我在学院外的升级版,铺垫还要等机会。

我通过窗户观察她们,但基本足不出户。有天下午,我看见乔姐牵着狗在小区花园四处焦急寻找什么,蔡大妈也在四处搜寻,我马上按诸葛马前课,依时辰起推,得“小吉”,断曰:“小吉最吉昌,路上好商量,阴人来报喜,失物在坤方,行人立便至,交易甚是强,凡事皆和合,病者褥上苍”。机会来了!我迅速下楼,来到花园,貌似闲庭信步,实则针对蔡大妈踱步而来。

大妈一见我,说:“小庄,来得正好,你也帮小乔找一下钥匙,她刚才遛狗时不知掉在哪里了。”

我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沉吟片刻说:“大妈,我知道在哪里,我不去找,你找到还给她,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切记切记。”大妈将信将疑地看着我直点头:“我不告诉别人,快告诉我,她钥匙在哪里。”

“失物在坤方,应当在小区西南角,你去那里一定找到。”

大妈立即向西南角跑去,不过几分钟,她拿到一串钥匙高喊:“小乔!小乔!找到了!”

小乔立马向她奔去,此时,我也即时撤回,在房间坐等蔡大妈上门。

对于喜欢八卦的大妈,会把交换秘密当成巩固友谊的武器。我要故作神秘,要给她一种捡便宜的期待感,越让她们保密的事,她们越会口口相传。她们才是最优秀的义务宣传员。

果然,晚饭后,我听到了敲门声。蔡大妈进来了,她进来后,并没有立即入坐,而是四处张望,看到我故意虚掩的卧室兼书房。

“小庄,大妈问你一个事,就是下午找钥匙的事,我看你好象能掐会算似的,跟大妈说说,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大妈,我是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跟一个大师学了几年,按过去说,这叫封建迷信,所以你千万别跟其他人乱说。”

“怪不得,我看你住进来后,也不去上班,整天深居简出的,原来是个大师啊!”

“别别别,大妈,大师我担当不起,我老师才是。他已经去世了,我只能算是个学生。”

“名师出高徒!别骗我了,小庄,你书房里的东西我都看见了,读了那么多书,还那么谦虚,真是的,跟大妈还见外。”

“大妈,我之所以租你房子,是因为你是一个善良的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你有福气我才有运气,我住在你家里,就算是你家里的人,我真把你当成我的大妈来看的。”

“那会算命的事,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别人呢?”

“第一,我现在主要是搞研究的,我要把师父没写完的书写完,北京图书馆藏书丰富,所以我到北京来。一旦别人知道我会算命,就会有很多人来打扰我,师父的书我就完成不了。第二,算命只能救好人于危难、指英雄于迷津,如果搞不好,帮坏人发财、为恶人助罪,于良心有愧。第三,北京藏龙卧虎,会算的人应该很多,不差我一个,所以不算也罢。”

“啧啧啧,还有这多讲究。那大妈保证不跟外人说,但是有一点,大妈自己的亲友如果有难要求你,你帮不帮?”

“大妈您这是在将我的军,但要大妈亲自把好关,莫把不了解的人带来就是了。”

如此这般,说到晚上十点多,大妈方才离去。

第二天无事,第三天下午,大妈敲门进来了。

第十七章小乔的故事

大妈进来后就马上关上房门,说:“小庄,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她现在正在一个关口,想找你帮忙算一算,你给大妈一个面子,行不行?”

“大妈,如果是您信得过的人,就请来吧。”

蔡大妈听后边说谢谢边向门口走去,打开房门伸出头直接就喊到:“小乔,进来进来。”

如果真有缘分,当你和一个人第一次见面时,就会有巨大的心灵感应。小乔进门,我们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我就感觉到了。

在她无法躲闪的直视中,我差点手足无措。幸亏蔡大妈说了声:“小乔,小庄是自己人,你尽管在这里问,我先回去了。”

“蔡姐,你不陪我一会?”

“不了,家里还有事,明天我们再约。”说完,蔡大妈对我说:“小庄,麻烦你了。”我回答:“您不要见外,我说过的。”

蔡大妈走后,我请乔姐坐下,问:“乔姐,你想算什么?”

“我想问婚姻,这是那个人的生辰,庄老师看能不能算一下,我们合不合?”

“别叫我庄老师,跟蔡大妈一样,叫我小庄。”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纸条,上面就写了个年月日时,想了想,就推算了起来。依时间起卦。我还认真地排了六爻六亲,略一分析,得出了初步结论。

算卦这么久,要说,这次,我是认真的。

“乔姐,为确保结论的正确性,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你问吧,小庄。”“依出生位置看,这个人的出生地是在你的出生地的哪个方位?”

“我们原籍是一个县的,他家在我家的东南方向。”

“是他追你还是你追他?”

“这个怎么说呢?唉,小庄,不笑话姐,我还是跟你说了吧。我们是高中同学,后来同在北京上大学,他当时疯狂地追我,我们就恋爱了。由于我们是艺术生,学唱歌的,所以毕业后就留在北京当起了北漂,我们在一个酒吧唱歌,收入不高,只能住地下室吃盒饭,但当时我觉得在爱人身边,一切都是美好的。要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贫困让他的脾气越来越差,我还常劝他,如果不行,我们回老家找个工作,过小日子不是也挺好吗?可是,他总是不服,非要留在北京。一年多后,他回家越来越少了,总跟我找借口说在外面做生意。我们酒吧歌手一般是晚上工作,白天睡觉。有一天上午我提前起床,发现他不在,就自己一个人出门,准备逛一下商场。在离商场不远的一个酒店门口,我发现一个男人好像是他,拥着一个略胖的女人走进酒店。我马上跟了上去,就在他们在前台登记的时候拦住了他们。当时我由于太激动,一把就把他从那个女人怀里扯开,结果,那个女人大喊:你什么人,拉我男人干啥?我当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直望着他,结果,他却避开我的目光,对那个女人说:别管她,她纠缠我好久了,我们走!在那个女人骂骂咧咧中,他们进电梯去了。与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也想到过分手,但没想到分手的方式是如此的不堪。”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凄凉。“为了彻底忘掉他,我换了个地方唱歌。”她接着说到:“过去了五年了,前几天,他又回来找我,说他知道我没结婚,心里还有他,他要跟我复合。他解释当时他和那个女人都是为了钱,为了今后我俩在北京有个家,现在,他也有点钱了,他觉得能给我幸福了,所以又来找我了。其实,谁能忘记初恋呢?但是,他曾经的背叛又让我非常忐忑,所以就找你来算一下。”

“这算谁追谁呢?”她的苦笑中的眼神有种无奈。

“乔姐,我本来只告诉你,你们不合适就行了,但我把您当姐,我想多告诉你一点:这卦里阴气太重,而且带凶。我劝你及早避开。”

“什么?你能说细点吗?”

“乔姐,卦只能算到这里了。所谓不动不占,今后,你们如果有新的事情发生,可以马上问我,我再算。不过,我要郑重告诉你的是:多留个心眼!”

“知道了。小庄,这是姐的一点心意,麻烦了!”说完,她递给我一个红包。我坚决不收,说:“我把你当姐,你不把我当弟弟,怎么能要你的钱呢?况且,我也不以此为生。”

我不收钱的原因有二:一是她的情况还没搞清楚,肯定还有后续业务,完全可以放长线。二是我的心动了,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第十八章算命的时代

在江湖上,各有各的圈子。而大妈的圈子主要有两个,一是老街坊,二是新街坊,但围绕街坊的圈子却鱼龙混杂,我姑且称之为“朝阳群众混合体”。

一般来说,有钱有闲后,应当产生艺术。像蔡大妈那样,即使做不了艺术的生产者,也应该成为艺术的消费者。但不幸的是,拆迁户蔡大妈等,从小缺乏美学教育和艺术修养,她们没有能力欣赏艺术。在当今中国的大部分有钱有闲的阶层中,能够有艺术欣赏能力的少之又少,所以在缺乏消费群体的社会中,真正的艺术是没有市场的。

真正的艺术在哪里呢?艺术家在哪里?肯定不在朝阳。有我所居住的小区及邻近的别墅里,住满了屏幕上混得脸熟的影视明星、娘娘腔调的小鲜肉、硅胶垫出的大美女、长头发的男画家、剃光头的女导演,但他们不是艺术家,他们只是光鲜肥皂泡中偶然流动的色彩,在金钱的大潮中相互挤压或鼓吹、终究合并或炸裂。

在蔡大妈的饭局中,各色心态丰富,江湖门类齐全。我在桌边观察思考,这是我认识世道的起点。

专业艺术是什么?是老话剧演员装腔作势的朗诵吗?是含糖唱歌的美声吗?是千篇一律的民族唱法吗?是故作沙哑的摇滚吗?也许,这些学院派只会乱用外国名词吓唬中国老乡。

那么,是所谓草根农民的二人转吗?对工业化嘲讽的民科心态?对残疾人的无情嘲笑?对官员的敬畏和隔靴搔痒?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的歌颂?其实,是对市场无奈的反抗,是终将逝去的农业社会的挽歌。

那么,是老市民的王朔们吗?假正经式的黑色幽默?相对社会地位下降后的埋怨?其实,是对体制解构式的反抗,本来是他不行,但他总说是政府不行。

那么,是读者杂志或于丹们的心灵鸡汤吗?不明道奢谈安贫乐道?没满足何谈知足常乐?不知心在哪里大谈心的安放?其实,就是闭眼反现实、类推反逻辑。

网络产生了马云,艺术是否将产生于网络之上?我看到的是,网络语言试图覆盖现实痛苦的努力一一失败。在经过短暂的排比和夸张的喷子年代后,对现实的无力感使网络文字进入了自嘲的反讽阶段,当自嘲不能覆盖痛苦时,自黑的屌丝们把无奈放大,现在进入自残的阶段,用极端语言来寻找痛点,好吧,既然大家都不好过,就互相伤害啊,我们来看恐怖片。这样真的好么?

微信中秀恩爱、秀食品、秀包包、秀旅游,差什么秀什么,其实就是差钱秀钱。

其实每个人的财富都在增长,但心跳的频率却不固定。就像中国式过马路,车与人比胆,速度的不确定性让人和车都惊慌失措,因为钱上了高铁,心还想步行。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所有人都在前行,拆迁户和网红们捡到了天上掉下的馅饼;开发商和煤老板挖出了土地里的元宝。财富溢出效应张扬在广场舞大妈的音乐里、在杀马特更换的手机里。这是一个最坏的年代,所有人都在恐慌,钱潮飞奔中,没有人可以安全地拖拽感情和灵魂。在这个没有出世精神的时代,心灵没有维系的基点、价值没有停泊的锚地。

漂泊。大水捞浮财,这个大潮应该与我有关,我可以提供是似而非的价值体系,拿出依据模糊方向指引。如果他们只看包装的话,我貌似可以解决恐慌。哈哈,这是一个算命的时代!

不错。在酒桌上的自持和沉默是对的,唐装和折扇的搭配是对的,坐姿笔挺和步履沉稳也是对的,没有表情就是最好的表情。在故意有所选择的市场中,我的生意随圈子内的知名度而悄然上升。

可笑。一个贫困山区的流浪者,给富人指点迷津;一个没有初恋的年轻人,给美女指导婚姻;一个半路出家的初学者,给某些高手们讲解命运。

荒诞。我从不主动谈收费,但所得超过在学院算命的十倍;他们的问题中没有钱字,但所有问题的核心都离不开钱。

第十九、第二十章

第十九章情动必惊心

上午十点多,因为昨晚赶了蔡大妈组的饭局,吃得太晚,今天就没出去吃早餐,准备出门把这几天得到的现金存起来。刚拉开门,就看见乔姐站在门边。

“姐,你在这里干吗?”

“你要出门吗?算了,改天再说。”

“我也没什么大事,进屋进屋。”赶紧把她让进了房间。

“小庄老师,我犹豫了好久,觉得还是想找你说说。”

“姐,不要把我叫老师,见外。就叫我小庄,把我当弟弟,好吧?”

“好的。我一直想找人说说,这两天我太煎熬了。”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没怎么化妆,眼睛还有些浮肿,眼圈泛青,典型没休息好的情况。

“还是感情的事?”

“我已经不相信感情了”她苦涩地笑了笑,低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抬头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说,有的男人为了钱,是不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确实有这样的男人。”我递给她一杯水,“慢慢喝,别烫着。”

“我确实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人。这么多年,我竟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端水的杯子在颤抖,我连忙把杯子接过来,放在茶几上。

“你是指你的前男友?”我在学院算爱情的阅历,让我对此类事情的猜测蛮有把握。

“对对对,你真是大师,就是他。要不是你前次叫我多留个心眼,我差点上了当了。”她的口气激动起来,眼神开始变幻。

“前次我跟你说过,我前男友的事。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说,怕你看不起我。”

“姐,你把我当弟弟,哪有弟弟笑姐姐的。”说到这里,我忽然发现自己有点象蔡大妈似的“八卦”,但,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想了解她的一切。

“我其实现在也有一个男朋友,我住的房子就是他送给我的。在我被前男友背叛情绪最低落时,他经常来歌厅捧我的场,他每天送花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他总是等散场后在后台出口捧着一束花等我,然后送我回家,每天如此。我知道他是个煤老板、我知道他四十多岁、我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但在我最虚弱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人花大半年时间坚持地守候和呵护,我抵挡不住,和他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已经有几年了,他大部分时间在山西,每年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到北京,和我在一起。他对我倒是很好的,要啥给啥,平时也很听我的话。今年以来,他正在跟她老婆办离婚,因为牵扯好多经济纠纷,所以这段时间没过来。但他在电话里跟我说过,离婚快办完了,年底就可以娶我。其实,我想想,嫁给他也不错,虽然我不是很爱他,但他肯定是爱我的,总能图一头,你不会笑话我吧?”

“我知道自己并不爱他,但被爱伤过的人,不配奢求爱,他给我物质、给我尊重、给我关心,甚至给我许诺一个未来,这都是我所需要的。我也观察过,现在身边最稳固的婚姻大多是双方互有需求,彼此甘心互相提供罢了。”

“但是,这一切都被我前男友那充满泪水的诉说打破了,我突然发现自己还对爱情有一丝企求,还对对方有美好的期望。尽管,理智告诉我不要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伤痛告诉我不要再次跌入过去那无底的深渊,但,如果真有美好呢?我想试试。于是,我听蔡大妈的介绍,第一次到你这里算命。”

“幸亏你告诉我要多留个心眼,所以,近期我跟前男友的交往保持了距离,最多在餐厅和咖啡馆,从未真正靠近。有一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与我在一起时,手机从来就是震动状态,他也从未在我面前接过电话回过短信,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习惯。有天下午,他停在咖啡馆外的车,被另一辆车倒车时发生了擦碰,他立马跑出去与别人争吵起来,在隐约的争吵声中,我仿佛听到他跟别人说这车不是他自己的,行驶证没放在车上,不要保险理赔,要别人拿现金赔偿。此时,他放在他椅子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拿过他的手机,点开微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个微信名就是我现男友的名字。外面的争吵还在继续,我继续将他们的通信记录看了下去。越看越惊心,越看越冰凉,仿佛一个巨大的阴谋黑洞以我为中心旋转,惊诧和悲哀如此巨大,让我几乎没有颤抖的力量。”

“套路,专门为我设计的套路!”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一巴掌拍了下来,不小心拍在我的大腿上。“对不起,我激动了。”

“没事,姐,你愿打,我愿挨。”

“原来,这现男友早就知道我与前男友的事,他准备和他老婆离婚后和我结婚,但不确定我是否真爱他。其实,我和他在一起是很少有激情的,他应该感觉得到。为了确认我的感情,他给了我前男友一笔钱,并把自己的车借给了他。用前男友来勾引我,如果前男友勾引成功,他答应再给我前男友100万。所以,就有后来的故事了。”

看着她略带仇恨的眼神,我坐得稍微靠近了她。“姐,你不能太怪你现男友,他生意场上的人,狡诈是为了生存,况且结婚这件大事,不管是谨慎也好、提防也罢,他需要确认。”

“我也不怪他。我只是想不通我的前男友,即使我们没有过感情,哪怕只是老乡、同学,他也不该为了钱故意害我。”

我笑道:“他这样的人还少吗?传销就是专门害亲友的,帝王还杀兄弟呢。姐,你想想,对于你前男友来说,100万,他可以卖掉任何东西,包括任何感情,你值100万,对他来说,就是划算的。对于你现男友来说,家财亿万的人要结婚,婚后你所占有的财产起码数千万,他拿100万来测试,也是划算的。对他们来说,这个交易是双赢。对于你来说,你本来与现男友就没有爱情,你只需要稳定的家庭、丈夫的关心、充裕的财产,这些都是他能够给你的,你也将得到你该得到的,所以,这场交易甚至可以说是三赢。我要问你,姐,你究竟失去了什么?”

她愣了一下,突然苦笑到:“照你这样说,我什么也没失去。当然,如果那天没找你算命,或者我没有谨慎留心,最后就只有我一个输!”

“这就是命!”我俩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第二十章张哥的家事

初次见张哥是一个月后的事了。那天,我下楼碰见蔡大妈正与一个中年男子在闲聊,我跟蔡大妈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这时,蔡大妈叫住了我:“小庄,你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张哥。”

“张哥好。”我礼貌地问候了一下。蔡大妈突然热情起来:“张哥,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小庄。”

“啊!庄老师这么年轻,佩服佩服!”张哥向我拱了拱手,眼神放出光来。蔡大妈对我说:“张哥就是小乔的男朋友,你认识的。”

“原来是乔姐的男朋友,张哥,久仰!”我也朝他拱了拱手。

“庄老师客气了,我听蔡大妈讲起你,就想立马见到你,想不到今天就见到了,你说我这运气咋这么好呢。”

“张哥,叫我小庄就行了,你太客气,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就是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蔡大妈的存在感爆发:“小乔,快过来。”

原来乔姐正在花园的那一头遛狗,听到后赶过来了。他看到我跟张哥站在一块,突然表情有点不自然:“你们认识?”

“今天早上刚碰上,要不是我介绍,他俩就是无缘对面不相识。”乔姐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张哥,小庄是邻居,你晓得吧。”

“我听蔡大妈说了,我有些问题想请教庄老师,你和蔡大妈在下面玩会可以吗?中午我请大妈和庄老师吃饭,小乔你在老地方定个包厢可以吗?”

“行吧,你们先谈,蔡大妈,咱们那边转去。”

在回房的路上,张哥赶紧走在我的前面,一方面他热情地帮我打开楼道门,另一方面也显示出了他的急切心态。来到我的房间,当他看到我满墙的书和八卦图时,表示出震惊的状态:“这么年轻就这有学问,真是大师啊。”

此时,我不能表现出过分的谦虚,用矜持展示神秘、用礼貌划清距离,这也是包装方案。“张哥请坐,喝茶还是喝白开水?”

“不用不用,我就想请教你一些问题,庄老师请坐。”

“张哥,叫我小庄就可以了。我虽才疏学浅,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瞧瞧,出口成章。我打个折中,叫你小庄老师好了。我想问一问我的家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你不是外人,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来找高手指点。”

“张哥客气了,我谈不上指点,但可以给你参考意见。”

“那我就直说了。我和小乔的关系,想必你也听说了。这次我回去就是和我家那个老婆子离婚的,谁知遇到了阻力。我原来很穷,在一个国营小煤矿搞销售,后来趁国企改制,冒险承包了那个煤矿,有了第一桶金。现在我家有三个煤矿,大致都在一个藏矿带,之所以注册三个煤矿,主要是因为怕一个煤矿出了事故政府关停,那么还有两个仍然生产,因事故停产的矿井,只要赔偿到位、运作到位,过几年还是可以再开的。这么些年,我的生产和销售网络从未中断,就是这个原因。当时最大的一个煤矿落在我的名下,较小的两个分别落在儿子和小舅子名下,其实都是我夫妻所有,他们只是挂个名。现在,我要离婚,我老婆肯定是恨我,我儿子也站在他妈一边,我们几乎都成了仇人了。最后谈判的结果就是,把落在小舅子名下那个小煤矿给我。本来我也接受了,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欢小乔,现在想来,如果整天跟那个老婆子睡在一块,我挣这么些钱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他生动急切的眼神和叙述,我突然明白,人们为什么慌张:有限的人生满足不了无限的欲望。另一方面,我意识到自己的历史,贫穷困住了一切选择的机会,所以叫贫困。但贫困的人并不能宣称自己道德高尚,只是因为他没机会争取欲望。

“谁知道,现在政府要整顿市场,关停小煤矿,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我家三矿合并,成为真正的大煤矿,继续经营。一条是将我个人名下的小煤矿低价卖给政府或者转让给我老婆。事有那么巧,低价卖给政府的后果是:我老婆儿子名下的两个煤矿加起来也不够保留的条件,他们也得低价卖给政府。转让给我老婆的后果是,她没有这么多的现金给我,只能给我股份。但我的股份在公司中属于小头,她是大头,我会失去控制权。但她自己经营这个三合一煤矿是很困难的,因为生产班子是我的,销售渠道是我的,况且她和儿子根本不懂经营和管理,最终也是要垮的。其实儿子为此找过我多次,想让我和他妈合好,但我既然跨出这一步就不想回去了,没有同意。于是我就想出第三条道路,我们邻矿还有一个龚老板,他也想购买邻近矿,以达到不被关停的目的。但他太了解我们家的情况了,所以我怕他杀价太狠。所以,近期,我假装跟我老婆关系和好了,正在跟龚老板接触,想整体把三个矿高价卖给他,但这里也有风险,本来,他买一个矿就够了,三个一起买,他会杀价。如果他只买我名下的一个,那就害了我的老婆和儿子,再怎么说,儿子是亲生的,老婆再差,也是孩子他妈,我也不想害他们。所以,现在我想请教小庄老师,我究竟该怎么办?”

不动不占,我按此时依诸葛亮马前课,得“大安”,辞曰:身不动时,属木青龙,凡事谋一、五、七,贵人西南,冲犯东方,小孩婆姐六畜惊,大人青面阴神。断曰:大安事吉昌,求财在坤方,失物去不远,它舍保安康,行人身未动,病者主无妨,将军回田野,仔细兴推详。然后问道:“这个龚老板的矿在你家矿的那个方位?”

“西南方”。

“那就好,继续装下去,两个月内,他会主动来找你,你要发财了。”

“承你吉言,小庄老师,中午一起吃饭,走。忘了忘了,把你银行卡号告诉我,酬金必须要给的。”

我心一沉:这么大的业务,我没有把握,真不敢随便接钱;再加上我不愿意以此影响了我在乔姐心目中的形象。

“别,张哥,我事先已经跟你说了,我的话仅作参考,成功与否,还在人为。如果事情成了,你再感谢我不迟!”

第二十一章 转移新阵地

转移新阵地

在感情伤痛隐然之时,冲动的决策总是有问题的。

董先生的四句话让我回到了初心,我对自己儿女情长的表现哑然失笑,这叫什么“大丈夫”?对道的追求我暂时还没有迫切性,但对大丈夫的渴望,让我重振了信心。对于一个年轻人,对于一个掌握了一技之长的年轻人,对于一个出身贫穷突然来到富贵之乡的掌握了一技之长的年轻人,你让我逃跑?我只回答两个字:呵呵。

我是一个对知识有追求的人,在五道口,我租了一个房间,即使当年我没考上清华北大,我也想蹭些新知识的热点。

我租的是一个三居室,另外两个室友都是男的。

李茅:清华大学计算机硕士在读,26岁,现在中关村某互联网企业任技术主管,苦逼工科男,山东农村人,近期理想就是用五年时间在京买个二手房。

张思远:某二线城市中产家庭出生,23岁,在读于某二本管理学科,考研培训中,平时上课、回来刷题是他的日常,近期理想是准备冲击北、清、人研究生。

在这三个人中,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阶梯:李茅的今天就是张思远的理想,张思远的家庭,就是我们农村人一生奋斗的目标。

你的终点,不过是别人的起点。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那么,走到楼下,看看那个修自行车的、那个卖烤红薯的、那个送纯净水的,他们也许住在某个偏远的地下室,也许在为明天的衣食操心。也许,衣着光鲜的我,住房着楼房,尽管是租的,也是他们近期的理想吧。

这里号称宇宙中心,各种肤色的人往来穿梭,各种阶层的人混杂涌动。在网易大厦的二楼,北京烤鸭也开了现代化的分店,我曾在吃饭时碰上了传说中的杨振宁;在某个饭局的间隙,我曾看见了正在出门的李冰冰。也许,你听说过吃羊肉时遇到了人大副委员长的奇遇,或者骑自行车时刮蹭了某亿万富翁的豪车。

由于张哥给了我七位数的酬劳,我并不急于开展业务。我只是想看看这个鱼龙混杂的世界中,我最佳的出路。

我知道路在脚下的道理。我大概利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逛大街、窜胡同,与贩夫走卒之流对话,看北方人情事故;到夜场、到酒吧,在灯红酒绿之间观察人性,看欲望冲突的故事。

看多了,我就有所感慨,在这个大时代,每个人被潮流裹挟,起落巨大,在银光闪闪的玻璃幕墙里,不仅反射了灯光流彩,也反射了我们茫然的目光。

我在确定自己的目标客户时,不能再做学生爱情的小儿科了,因为他们的梦想如此现实:北、清、人。也不能做二流明星或过气红人了,因为这不是他们聚集的地方。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目标确定,先要深入顶尖大学,探一探高知人群。如果说我忽悠不了他们,我就学习他们,任意一个结果,不都是成功吗?

听讲座,听“大师”们的讲座应该是件有意思的切入点。如果你想问我是如何混入大学课堂的,也很简单,问一下李茅就得。其实,路在嘴上。

由于自己的出生贫穷,与生俱来的对于钱的渴望让我选择了一名教授的经济学课程,他每周四开课,最关键的一点是:五道口金融学院,离我住的地方近。

这是一个所谓的企业家培训班,我不知道李茅是通过什么渠道给我搞到这个听课证的,反正,看看这些中年男女们的衣着车辆等,都是有钱人。也许,这是我今后的市场?

其实,他这个课属于面向一些暴发户老板的经济学原理课,就是利用曼昆的经济学原理教材,向他们介绍需求价格曲线等简单的分析方法。

这是典型的自由主义市场经济理论,这个理论天真地认为,当价格上升时,需求就下降,反之亦然。这是它的基本思想。但当有不适应现实的情况出现时,这个理论就打补丁。比如,这个理论可以解释当苹果价格上涨时,苹果的销量就会下降,因为替代产品梨子的销量上升了。当无法有替代产品时,比如盐,无论你价格多高,其销量变化是没有明显改变的。为了打这个补丁,它就引入价格弹性这个概念。并给出了许多商品的弹性系数,认为,盐的价格弹性是最低的,而有替代品的商品,比如某个水果,其价格弹性就高。

这个理论还认为,充分竞争有利于社会总体福利的最大化。比如你在有充分竞争的集贸市场,总能买到最低价格的蔬菜。比如你在淘宝商城,各种打折优惠层出不穷。但是,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现象,低价竞争往往带来质量降低、粗制滥造,甚至造成环境污染、地沟油现象,这个理论为了打这个复杂的补丁,就引入一个貌似包罗万象的概念:外部性。

与竞争相对应的是垄断,但自来水管道、电力输送等行业,难道要浪费巨大的基建资源,搞几家重复建设来形成竞争吗?不可能。为了解决这个理论缺陷,它引入了一个补丁性概念:自然垄断行业。

也许对微软系统有使用经验的人来说,打补丁是它的常态。但在基础理论上,经世济民的学说来靠打补丁自圆其说,我不敢苟同。

但是,上这个班,对我有莫大的意外,就是土豪聚集中,我发现了商机。

中国近几十年的历程,就是大水捞浮财的过程,许多土豪在洪水中捞财,他们对自己发家的原因并不是很明白,他们看见浪来了、财来了,但不是知道浪为什么来,下次浪从哪里来。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往往有两种选择:一是学习知识,想通过知识来了解为什么;二是求神算命,想通过神秘的力量来寻找答案。

我想,从逻辑上说,发财的路径有二:一是创造出财富,这是增量思维,“发展就是硬道理”,比如实业、科技等;二是把别人的财富拿到自己手中,这是零和游戏,比如传销、赌博等。第一种思维是社会正能量,也是推动社会发展的主要力量。

经过接触,我发现很多土豪在发家时往往二者兼有,这造成了他们面对良心和面对未来的不安定感,他们与其上这经济学课,不如找心理咨询或算命来得更为直接。

经过我的研究,从纵向上看:我发现历史上经济学家很少有发家致富的,以其昏昏,难以使人昭昭。从横向上看:目前在美国很出名的经济学家,出生南美的最多,恰恰是南美的经济近些年表现最差,这是为什么呢?

最挣钱的经济学家在华尔街,他们参与的游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零和游戏,在股市涨跌中捞钱,他赚的就是你亏的,这类似赌博;二种是赌预期,在公众预期产生之前先把钱捞走,等大家追风时,他已经上岸。这即使不是玄学,也类似于心理学了。

那么,今天的经济学还是一门科学吗?如果是,那么只有谈发展的才是真学问,谈零和的就不是大道了。

我们看经济学怎样谈发展:用解释过去的事来预测未来的事,用别人的事来解释自己的事,这个方法有个巨大的缺陷:恰恰忽视了社会的巨大变化和发展以及个体的特殊性。

但科学的实验是可以重复的,经济学的现实却不可重复。这是经济学作为一门科学的巨大障碍。

当然,这类经济学也不是没有意义,但它必须在特定的环境下才可能成立。数学讲公理,现代经济学也有假定。比如,假定每个人在经济活动中都是理性的。但这个假定就太不符合我们的经验了,比如买彩票,从理性的概率上讲,中大奖的机会极其渺茫,但有人还乐此不彼。这是因为对不确定预期的巨大诱惑而造成了他的不理性吗?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只有买彩票这一个途径才有可能实现暴发?人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这是理性吗?

我认为,经济是社会的现象。而社会活动的真正单元是人,而不是产品、货币、价格等。为什么宏观经济学与微观经济学产生了巨大的背离?是因为它们对经济活动的主体严重的忽视:人。

人是由现实塑造和心理推动的,我要喝酒是因为啤酒价格便宜吗?是因为我想喝酒!

我们在观察中外历代巨富总结自身经验的过程中,发现经商的强调:诚信;制造的强调:品质。这些总结方向都是对的,因为他们针对的主体都是:人。

那么,行为经济学和发展经济学就可以解释现实吗?不一定。人的行为模式有多种驱动力,在不同时机和场合有不同的表现特征,很难给出可供计算的简单模型。如果可以数学建模,那也只是在某个特定的场合某种特殊的交易适合某类特殊的人,不具备经济学的普遍意义。发展经济学是用前面的发展规律指导后面的发展实践,因为文化背景和、生产方式和人们执行水平的高低,各国也显示出巨大的差异。比如广西有北海这样的良港,但是北海至今没有起色;云南旅游资源比四川丰富,但是品质和收入并有距巨大。这是人的差异,并非发展经济学所能解释。

但是,上这样的课也不是对我没有启发。它给了我一些新的词汇和概念,也给了我以前没有想到过的一些思考方法。比如,这个教授在讲计划生育时,就讲到“越穷越生”这个现象,他认为,这是穷人的理性选择:在养老无法靠政府保障的情况下,只能依靠女子;在无法给子女优质培养或优质资源的情况下,只有靠多生,靠概率取胜,万一有一个子女成功了呢?养老不就有靠了吗?

第二十二章 大师满地跑

第二十二章大师满地跑

此两章为交代前情,为什么离开朝阳区。

有人说,朝阳区有三万个活佛。这话有点夸张,但号称大师的恐怕不止三万个。在明星的圈子里,如果你没有一个上师,仿佛就不好意思出席饭局;如果你没修某个法,仿佛你就低人一等。

在我们小区,有几个给某位明星当助理的年轻人,有一次在蔡大妈组的饭局中,他们谈到某位明星正在修“断舍离”,把家里多余的东西都丢掉,年轻人们觉得明星太高尚了,这么好的东西说丢就丢了。我心想:其实这就是浪费,如果不是这位明星装逼,就是她的“大师”乱说。

还有一次饭局上,听说某位名叫什么央宗的“活佛”要来,来了后一看,虽然穿着僧袍,却是典型汉人形象,他一开口,“川普”——四川普通话,其行为举止,装腔作势,难以尽述。

还曾遇见一个穿着道袍的家伙,把八卦中的巽(xun)念成(yi)卦,我差点当场喷饭。

虽然我不太懂宗教,但我知道按中国的宗教法规,传教仅限于宗教寺观堂等固定场所或信众家中,满大街传教的大多不是真的。其实,也这不怪明星们浅薄,你看现在年轻人,自己不信基督,也没受过洗礼,但结婚偏要到教堂,找牧师证婚,时尚而已。

其实,宗教信仰是每一个人的需要。人生如果从结果来看,最终走向死亡。如果我们没有能力探究出死向何去的真相,就不如相信一个现存的答案,西方或者天堂。

提出解决生死道路的方案,是每一个宗教的内容。因为无法实证,所以永远不败。究竟有没有可供证伪的方法,抵达生命的真相?如果有,成功者在哪里?结论是什么?我们普通人可重复验证吗?不要谈哲学、不要谈思想,只要方法并得到结果。这就是“道”?

真正的“大师”是什么?应该是窥得生命真相的人。这个生命应该包含三层含义:一是人生,除了活着的时间,还应当包括生从何来、死向何去。二是众生,除了人,还包括一切动物灵性。三是宇宙生命,运行规律及生成和灭亡的时间和方式。如果说易经能够解决人活着时的人生运行方向,但生前和死后便无法预测,所以,它解决的问题有限,难以独立成为宗教的主体。

现在很多大师被证伪,包括香港甜甜的风水师、江西耍蛇的气功师、法轮功的李宏志、号称藏秘的张海,但未被证伪的所谓大师满街行走,也许他们中的许多人可以被证伪,但内心强烈的宗教需求,使人们不愿意相信他们是假的,没人证伪而已。他们中有些人是宗教的表演者,是故作神秘的魔术明星。

从功利角度而言,假如说人死如灯灭或死后有灵魂,你愿意相信哪一个?假如说世上无高人或大师就在你身边,你愿意相信哪一个?估计大多都愿意相信后者,主要是相信后者能给自己带来利益。

想到这里,我对自己的职业颇有骄傲。虽然自己也虚张声势,但毕竟70%的准确性,远比虚无飘渺的怪力乱神诚实。

当然,这些人中也不是没有奇人。有一个断手的方术师,大约60多岁,号称是青城山学艺,因为住我楼下,偶尔饭局碰上,所以有所交往。他看到我经常拿本古书,就以为我是读书人,也邀请了我到他家去喝茶。

他家里正中有一个神坛,四周供品香炉符篆,他会走阴神,也会一些符咒之类。他说他小时候得了次病,发烧昏迷了三天,一个“端公”救活了他,然后,他就会走阴神了。也就是说,他自称他会走进鬼魂的世界,让亡魂的思想从他嘴里说出来。文革时因“破四旧”被红卫兵把手打残了,以此证明神灵是不存在的,因为没有力量能够保护他的手。但是,他对我说,他手残是因果,是恶鬼的果报,神灵还是有的。看着我不相信的眼神,他当我面给我表演了一些方术。比如:九龙水。他使出一根竹筷,先让我验证一下真伪,在我确认为真后,他把筷子折短一半,将其放在一个盛了水的碗,开始边画边念:“千固单万固单,画为用字往下翻,若以往不翻,五龙打下九龙滩”,然后当着我面把那个十几公分长的竹筷吞了下去,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跟我说话。

他问我结过婚没有,我说没有,连女朋友都没谈过,他忽然来兴趣了,他说他在端公那里得了好多咒语,想找个童男传下去,问我想不想学。但我看他那妖里妖气的眼神、听他那公鸭般的嗓音,心里相当有抵触,只是推托:“我前师父遗命未完成,现在不敢拜新师,以后再说”,他表示只要我想学,随时可以找他。

其实,我对他的方术有极大的兴趣。我想,如果通阴神是真的,那么就确定会有鬼魂存在;如果符咒起作用,那么鬼神也确实有异能。但是,这些异能并没有对他的生活有好的帮助,他的手残了。他的眼神和嗓音也让我害怕,有一种不祥之兆。所以,我的真实想法是:敬而远之。

当年,孔子一般不说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当他读不懂老子时,就对学生形容老子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艺术化地承认自己不懂。当他不了解鬼神时,就少谈论:“子不语怪力乱神”。祭祀回避不了,就说:“祭神如神在”,神到底在不在?他不知道,就不回答。所以,与其说孔子学问好,倒不如说他治学的态度好:“知之谓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虽然象那些随便相信“大师”的人来说比较愚蠢,但任何事都不相信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我所见的那个术士来说,有的人肯定不可能相信。那么,他们不相信的原因主要有:一是他们不相信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二是他们不相信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三是他们不愿意相信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总之,很少有人承认自己见识少。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到底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这是认识论的大问题,影响着人类历史。所谓愚民们,愿意相信自己喜欢的人,直接利用这个大人物的论段来判断,这就造成了偶像崇拜;所谓知识者,喜欢实验推理,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迨矣!”。

但我们又不能将信将疑地生活着,那样太累。于是集体无意识地随大流,就成了今天社会的主要形态。随大流,大家不会都错吧?即使大家都错了,倒霉的又不是我一个。

这心态:无帅之兵,谓之乌合。

第二十三章 挣扎针针扎

第二十三章挣扎针针扎

不出所料,我与乔姐终于有事了。那是一个她醉酒的故事,那是一个她寂寞的夜晚,那是一个她如老手调教的游戏。

但,那是我的初次,失去了她的神圣,我也失去了神圣的心。

当她全部打开她的身体的时候,我已经全部打开了自己的感情,当纠缠数次之后,我就想全部占有她的身心。她的声音、她的气味、她的眼神,占据着我这颗初涉的心。难道这就是爱情?

在开始几次的探索和激动之后,熟悉和依赖让我们不由自主地靠近,在拥抱中融化、在渴望中唤醒。

世界都变了!

当蔡大妈和我打招呼时,我怀疑她在窥探我们的秘密;当与别人谈话时,我在关心手机;当我在小区花园散步时,我在看她的窗户,她是否与我有默契:也在窗户前看我?

我明白,自己的状态变了,傻子都能看出来。我们得更小心,更不能在小区内见面、更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饭局。

张哥偶尔回来,回来请我吃饭。他的煤矿卖了个好价钱,给了我不菲的酬金;他对我五体投地、毕恭毕敬;他在桌上与乔姐秀恩爱,互相调情。

这些我都能忍。但是,最让我无法忍受的:乔姐的脸上从未有过尴尬的表情!

张哥走后,她还是约我,一切恢复旧情。我不明白她自如切换的原因。她说她不能跟我一起走,因为不合适;她说她不能对不起张哥,把他撂在半地里;她说她爱我,但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但我不愿意相信。如果我只是她排遣寂寞的工具,那么,她的身体她的情话都是假的?如果她真心爱我,那么,为什么不能跟我长久在一起?

说什么年龄差距,不能耽误我;说什么只要曾经拥有,美好留着回忆;说什么被爱伤过,不敢再全心全意。

但你却把我放在旁边挣扎,心如针针扎。

张哥终于办完了山西的事,他们让我算了吉日,请教了我关于婚礼的禁忌,并发给我喜贴,请我以乔姐娘家人的代表座首席。

婚礼前几天,按理男女应该分开住,张哥出去张罗酒席了。乔姐来到了我的房间。

拥抱,流泪,亲吻,做*。在每一个程序她都有不同的说辞。她感谢我给了她一段最纯粹的爱,她会记住一生;她对不起我,不该让我陷得太深。她还跟我说了段最打动我的话:你注定不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人,你注定不会让某个女人困住一生。听姐的话,出去吧,干点大事情,让姐此生有个骄傲的原因。

她离开的时候,头也没回。

参加完她的婚礼,我就决定告别。我已提前处理完个人事项,在他们闹房的喧闹中,我朝他们的房间挥了挥手,尽管没有人看见,我还是一步三回头,没有意外,是我离开。

事后,我才明白乔姐对我的意义。是她让我完整了人生,经历了激情;是她让我明白舍弃,明白肉体和心灵的距离;是她点燃了我的青春,熄灭了我的妄想;是她让我在挣扎中体会了承担痛苦和享受快乐的并行。

我困惑的是,拿什么来判断女人的全心全意。她表达了喜欢?她给了你身体?她说的情话?她为你的眼泪?她跟你结婚?仿佛都不是。

事后,我才知道人不能在感情上过分纠结。我们扪心自问,如何知道自己全心全意?一个始终心无杂念全心全意的人,类似于疯子和修行者。普通人能够在某一时段专心就不错了,好比沉溺于思考、沉溺于游戏、沉溺于射击的瞄准之中,这都是正常人集中精力的状态,我们用沉溺屏蔽外界影响、并在沉溺中享受心志纯粹的快乐,爱情也有如此功效,通过沉溺达到“有情饮水饱”的对世界的短暂超越。但是,对于我们普通人而言,这种沉溺也是短暂和不可靠的。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变心,因为世界在变,心则是世界的投射。再长久的爱情,其精神内核都在变迁,具体内容都在变化,只不过对象没变而已。

为什么初恋难忘?因为她与母亲一样重要,构建了你对女人认识的重要基础。后来认识的女人的特征,都是在这个参照物的对比下产生的。

可惜,这一切当初的美好,都失去了。从母亲到恋人。

我不敢给自己算命,因为就算是悲惨,我也不想过早知道。难道,就没有办法改变吗?

事后,我才明白,失去爱情的痛苦无法用其它方式覆盖。我也流连于欢场,我也买醉于闹市,不管你是登高而啸还是踽踽独行,都挽不回自己的曾经。

有时,我在想,贫穷的我已经在心理上完成了对富人的报复:拿了他的钱、睡了他的人。但是,却没有一点满足感。如果你这样可以满足的话,说明你没爱过。相反,我还有一丝疑惑:她如此自由的切换,真的爱过我吗?我还有一丝愧疚:对不起张哥如此的信赖。

一个对爱充满疑惑的人,实际上已经走在了堕落的边缘。在某个突然的瞬间,我看到了那本推背图,我记起了董老师给我的四句话。把我从危险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第二十四章 心理学课程

心理学课程

以前我从街头算命中得出启示,传统街头算命更多体现出心理咨询的服务。我想,作为一门科学,也听听专家们怎么说。

首先,想说说这个老师。明明是个中年男性,却故意摆出神采飞扬、眼神顾盼的状态,他上课的特点就两个字:飘移(也许他自认为是“飘逸”)。

一上课,就先来几幅图片,让学生来猜哪条直线长或者你先看到的是一个少女还是老妇,后来,又飚出几个德语词汇,搞得大家都听不懂。最后,还要请学生回答几个问题:诸如你睡眠时间如何?晚上是否反复确认几次门反锁没?早上是否记得自己昨晚的梦?梦见了什么?细节如何?当时自己的心理感受是什么?等等。在互动中随时给答者安上焦虑、抑郁、甚至歇斯底里等嫌疑。

一阵闹腾,在骚动不安的听众中,他突然正襟危坐,开始了他的系统讲解,从心理传导机制讲起,间或穿插俄狄普斯、大脑皮层、应激机制等突如其来的概念,犹如杂耍,眼花缭乱。

不得不说,他开课首场是成功的。每个人都被他唬住了。大量新信息的狂轰滥炸,令你没有思考的机会;大量德语、英语甚至古希腊专有名词的点射,令你缺乏批判的自信;所有人都有问题、只是程度不同的断语,令你感受到恐惧。他成功掌握了信息的专制权,在这场师生拉锯的心理较量中,他获得全胜。

这使我想起了某位政治学的一个判断,要想实现对国民的专制统治,必须制造普遍性的恐惧感。看来,专制统治者也都是谙熟心理学的大师。其实,街头算命也有这样的窍门。先根据你的描述寻找线索,找机会下手,说有某日将必有血光之灾,因为~~~~(大量玄学巫术专有名词穿插解释),这种解释你越听不懂越好,然后故作高深地表明,你有办法解决(当然要给钱了),这种信息专制权的取得,就与吓唬有关,因为你如果对未知保有敬畏,那你心理上已经输了。

当然,随着课程的进行,老师也会概略讲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也推荐大家看《梦的解析》,其实,我个人认为更有价值的书是《弗洛伊德传》,如果你想了解某个人的思想,不如先了解这个人。

当这位老师的课进行了一个月后,他开始表演催眠术。他先现场挑选了五名学生,挑选的过程是这样的。他先让所有人都闭上眼睛,两掌在胸前相对而不接触,掌间相距约十公分,想象有一股巨大的排斥力在两掌之间,使你怎么也无法双掌合拢,你在用力合,它在用力斥,较劲就这么开始了。

你以为我真的闭眼了吗?我没那么听话,我想看看这把戏的进程,因为我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当小白鼠的。

他挑选的这五个,都表现出特别的努力,甚至双手出现颤抖、面部表情扭曲、额头冒出汗珠,这是极其听放和心理敏感的人。心理咨询的条件是信任,或者说是迷信咨询师,对咨询师的诱导要极其敏感和配合,或者说是听话。

老师邀请这五个人上台,还是请他们围成一圈,与电影上看到的不一样,老师对他们不用摆锤,只轻声告诉他们让他们眼珠左右摆动,然后想象海滩蓝天轻风等舒缓事物,仅仅几分钟后,五个人都进入了深度睡眠,并且保持睡前某些定格的姿势,场面甚是怪异。

这样的试验进行过多次,有在睡眠中抽筋的、有哭泣的。还有一个身体僵硬,把他的头和脚各放在一个椅子上,身体悬空不动,十多分钟后老师唤醒才下来的。就这个让我吃惊,我在部队进行过严格的身体素质训练,就是我的老班长,也做不到肌肉如此长时间紧张用力,而这个学生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平时要故意做到,是不可能的。

那么,这个实验的机理是什么呢?我知道,人的行为是由思想控制的,思想的动机是由心理决定的,心理暗示会让人做出超出自身能力的行为吗?还是人本身有这个能力,只是没有开发出相应的心理动机,平时表现不出来呢?

老师还没有给出能说服我的答案时,就转向另一个方向了:批评。批评中国人太不重视心理健康,心理咨询师的比例太小,这就有点自卖自夸的嫌疑了。批评中国人心理不成熟,像个婴儿般,还没度过口欲期。由于中国传统道德对性的压抑,致使性欲期发展不成熟,转移至口欲上,所以,中国的美食文化在某方面是个耻辱,因为这只是性欲被压抑的无奈转移。这就有点顾左右而言他了。

找毛病容易,学长处难。当年国民党有位高官拜熊十力为师,学习历史和思想哲学,熊十力推荐他看几本书,他看后,在给老师交的心得上,说出了许多书上观点的毛病,老师并没有听到他的收获和吸取的长处,最后,熊老先生说:你不是我的学生。

在这位老师的心理学课程上,我听到了一个最令我震撼的观点:记忆永不灭。一个人从诞生之日起,甚至在娘胎里,都对所有经历的事物有所记忆,随着岁月的增长,人们在心理上有意忘记,或在思想上有意无意地屏蔽,以致于,我们误认为我们忘记了。其实,在心理学家的实践过程中,大量的童年、幼年、甚至婴儿时期的事件,仍然保留在我们的大脑中,通过心理咨询或者催眠术,可以被诱导或者复述出来,其中,越早的事件对我们心理特征的影响越大。

在藏传佛教中有一本书,叫《中阴闻教得度》,翻译到西方借用了当时西方有名的《埃及生死书》的书名,叫做《西藏生死书》,在内地,也有取名《西藏度亡经》的,书中叙述了作为临终逝者,在生死之间,会忆起此生以来所有经历过的细节。在英美关于濒死体验的研究中,那些从濒死过程中抢救回来的叙述者,也共同说出了这个特点,他们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一生经历,包括很多已经忘记的经历,都在濒死那一刻,细致而快速的闪现。

如果这是一个事实,那么,为什么越早的事件越会影响一个人的心理发展呢?

基督教因其原罪的教义,认为人之初性本恶;儒家孟子则从仁义的目标来反推,人之初应该性本善。所以当西方心理学动不动就说恋父情结、恋母情结时,我们中国人听到后非常不习惯。

我们打个折中,假设人之初性非善非恶,那么,形成人的性格或心理的,只能是他日常经历及反应。按此假设,我们出生后是白纸一张,每一个事件都是一个墨点,由于事件和心理感受的连续性,基于这个墨点,四周又开始增加新的轮廓和墨迹,一步步,渐渐显出了你心理特征的基本特色。就好像,小时候形成一个字母,字母多了形成一个词,词多了组成一句话,话多了形成一篇文章。这个文章,就是这个人。

当然,还有些事情不太清晰,比如性格的遗传。我们在生活经验中发现,有许多父子、母女间的性格及其相似,难道是他们经历过相同的事件吗?肯定不是,因为年代不同。难度是父母的行为习惯导致了子女的模仿吗?也不一定,有的子女与父母的关系极其紧张,但性格特征完全相似。是所谓血型决定论吗?那也太粗略了,并且与观察经验不符。难道,性格这种形而上的东西,也与形而下的基因遗传有关吗?dna?rna?抑或是双螺旋结构之外还有未被发现的遗传载体吗?

(诸位看官,大家都喜欢看故事或传奇,但看到这一大堆思想推论,也许大家会非常反感。但是,这是庄娃笔记的主要内容,我也无权更改。因为,爱思考,他才当隐士。当然,我会尽量减少其思想推导内容,把他所有记载的故事传递给大家。)

如果,梦是有道理的,那么庄子梦蝶的问题就值得探究;如果,精神可以遗传,那么唯物主义如何自洽?(看到这里,我也吓了一跳。诸位,请让我在这里罗嗦几句。以我这样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来说,不免多听了几句笛卡“我思故我在”的话,思想是人类特有的吗?不一定。但思想是人类唯一可以超越时空限制的能力,这句话没多大错吧。但这种能力如何产生?这可就是个大问题了。催眠术企图通过分析梦来解决问题,那么梦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个真实的存在,是梦中的蝴蝶还是现实中的庄子?哪个更为真实?)

带着这两个问题,我从这个心理学课堂退出来了,因为这个老师给不了我答案。他介绍了大量的事实,给给出了大量的方法,但就是给不出逻辑的基点。这像当今很多时髦学问一样,在推广上轰轰烈烈,但剥开洋葱后,什么也没有。我也不喜欢他的授课方式:貌似四面出击,实则一盘散沙。也放这门学问本身也具有华而不实的特点吧,但愿不是。

第二十五章 张思远其人

张思远其人

我总觉得,体型魁梧的张思远,穿着打扮有女性化倾向。他爱穿艳的羽绒服,搽进口护肤品,出门吹头擦鞋,忙活半天,“哥,麻烦你把我的太阳镜寄给我一下好不?就在茶几上,我已经穿上鞋了,呵呵。”

“蓝色的那个还是粉色的?”

“蓝色的吧,不不,粉色的,冬天用暖色调的比较好。谢谢哥,我就知道你对我好,改天请你火锅。拜拜!”掩门而出。

我曾怀疑他有同性恋倾向。但李茅的一句话打断了我的判断:“这个花花公子还想考研,不知道又和哪个女生撩骚去了,兄弟,你要坚持本屋一个优良的传统,严禁他带女生回我们屋啪啪,你来之前租房那哥们,差点为这事揍他!”

“为什么呢?谈恋爱啪啪不正常吗?”

“正常个屁!他们的动静太大了,把我们当聋子,搞得楼上楼下都听得见,第二天我都不好意思面对邻居的眼神。也不怪先前那哥们有点迷信,他晚上起来上厕所发现这小子房门没关,正在那事,按他老家的规矩,看见这东西不吉利,就毛了。”

“难道那哥们是因为这个原因走的?”

“倒不至于,这事也没发生过第二次。他是因为他公司派他到深圳工作,才搬走的,上个月他回总公司,还请我们搓了一顿。”

以上是我来这屋第二天发生的对话。

其实,这是个偶然现象,通过一个多月的观察,我发现张思远其实学习还是很认真的,至少每天回来(如果他回来了的话)要刷一个多小时的题,背半个小时的英语。偶尔泡个妞(就是他没回来的晚上),这不过分。

“你错了,兄弟。以他这样二本大学的基础,要想考研进985,就得成狗”

“什么狗?”

“单身狗,考研狗!我考察过他,基础较差。从基础补起,要多大的精力?让女人激动了,你在枯燥的背单词中能专心?不把自己累成狗,还想和这多人竞争?兄弟,我看你也是个上进之人,也帮我劝劝他,好歹他也把我俩叫哥不是?”

我不禁哑然失笑。爱情是控制得住的么?我自己不就犯过错误?更好笑的是,如果说先前那哥们迷信,那我不就是迷信的升级版?这是不是命呢?我得先看看我这屋的风水了。

后来,我才发现,张思远追女生不是为了爱情,纯粹是为了啪啪。他精力旺盛,经济宽裕,啥都想要。虽然他算不上是富二代,但家底还算殷实,父亲是个处级干部,母亲开个小的广告公司,一家两制,互为补充,独子一枚,有欲则足,焉有缺失之理?从这个角度看,他还算是有为青年,至少他还想学业上进,行动上也在努力。

一个看韩剧出生的小青年,浸淫于动漫和电脑游戏之间,追天团,穿着紧身裤,美白护肤,伺弄发型,不就是他们这一代的人设么?

果然,这天张思远又请客了。理由是今天真心冷,想火锅一下暖身,找哥哥说话暖心。我们找了一个四川火锅店,我俩先吃着,李茅电话里说他要加会班,过会直接过来。

张思远点了个鸳鸯锅底,我问:“李茅不吃辣么?”

“他啥不吃,只怕你吃不过他,他无辣不欢。”

“那这白汤谁吃?”

“我。”“你们江西人难道怕吃辣么?”“什么呀,我们那里吃辣不逊于四川湖南,有句话说:四川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江西人怕不辣。我是近两年才不吃的,不是对皮肤不好嘛,我怕长痘痘,恶心”。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幸亏我没长。一个大小伙子,把皮肤保养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事情就出在这时,端火锅汤的过来了,张思远礼貌地欠身想对服务小妹表示感谢时,意外发生了,那服务小妹没料到暖男的下意识起身,突然向后一撤,汤泼了。

服务员的衣服一侧和袖子上全是红色的汤汗,幸亏没烫到手,但烫的衣服是服务员自己的,她们所谓的工作服只是餐馆发的一条围衣。

小伙子马上站起来,对惊魂未定的小妹说“对不起,对不起,没烫到手就好,衣服多少钱,我赔你”。

“对不起,先生,把您吓着了,衣服我洗洗衣就好”

“油烫过怎么洗得好?不行,我给你500块钱好吗?”

“真的不需要,谢谢您”

说到这,张突然起身体对我说了句:“哥,你稍坐会,我去去就来”说完,风似的出门了。过了一会,他回来了,拿着一个银灰尘色的羽绒服进来了,找到小妹说:“我估计你一米六,我买的是xxx号,不知你合不合适”。

小妹点点头,只是不好意思接受,几经推辞,小妹接受了。我突然感到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她穿什么号的?”“我老买衣服,估型号还是有自信的。”

我突然感到,自己因为出身贫穷,买衣服从来就没注意自己穿什么号,只要试一下,大概差不多就行了。更不用说去估别人的号。出身阶层不同,基本技能的差距也真是大了去了。

那么,这样一个暧男是怎么练成的呢?原来,他父亲是早年的大学毕业生,母亲也知书达礼,成长于一个衣食无忧的幸福家庭,得到的满满都是爱,所以,他付出的也充满了足够的爱。在这个世界,他看到的都是善良的,他得到的也是美好的,所以,暖男不是一天练成的,是良好环境长期熏陶而来的。

当然,他后来也要了这位小妹的qq,也偶尔和她聊聊天,这是后话。

在我啤酒喝了两瓶后,李茅来了,他还带了一个同事,姓甚名谁也不去追究了,反正酒渴得有点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位小妹又来了,送了一盘毛肚、一盘黄喉,这都是贵菜。我们诧异:“我们只点了一份,你怎么又上了?”“这是我送您们的,谢谢这位小哥哥。”说完她就走开了。

李茅大惑,低声斥到:“张思远,你小子,连服务小妹也不放过?”

张思远低头红脸:“李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看戏不怕台高,起哄到:“请让我呤诗:二十岁的小哥哥你装什么乖,丢给你个眼神你发什么呆,你不见了那山坡上的狗尾草,被春风撩拨得展劲开,你不见那河里的小鲫鱼,被春风吹得张开了鳃。”

“春天来了,白极熊进入了交配的季节~~”李茅的山东普通话模仿赵宗祥的动物世界,把喜剧推向了高潮。

在回去的路上,寒风吹醒了我的理智,我慎重地对张思远说了声:对不起!

“没事,哥,大家高兴就好!”

“大家高兴就好”,我怎么没有过这种心态?我要么小心翼翼地面对他人,自己压抑着一肚子火气;要么傲慢地忽悠别人,保护自己脆弱的自尊。让大家高兴起来,这怎么没有成为我心理角落里一个备选项?我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我想,我从来没有坦然地真正高兴过,从小生存的压力让我不能放松,以至于忘记了高兴原来可以这么美好和简单。

后来,我知道,张思远真把那个服务员当朋友了(不是女朋友),当她在qq上不高兴时,他给她灌心灵鸡汤;当她要换工作时,他给她提建议;当她要回老家过年时,他帮她订火车票~~~。

只是他再没去那个火锅店消费过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她老送菜我受不了,她才挣几个钱啊?”

第二十六章 思远的改变

思远的改变

最近,张思远像有心事。经常晚上关着门打很长的电话,然后疯狂地背英语,睡眠时间很少,见到我们时打招呼也心不在焉,我看得出来,他对我的笑容是挤出来的:笑得太拘谨、收得太突然。

我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思远,你看到我们楼下新开的韩国烧烤吗?”

“看见了,哥。”

“今天晚上你要没事,我们去吃它一顿?我请客!”

“哥,这几天我不太舒服,你自己去吧,下次我请您。”

“不行,今天我就请你一人,李茅我都没叫他。”

“为啥呢?”

“李茅喝酒太厉害,我怕他灌我,今天我生日,就让你陪我。”

他无法推辞了,晚上开整。

桌上我支开了服务小妹,任肉片焦卷,让白酒升腾。气雾缭绕朦胧了眼神,但我分明看到了他偶有闪动的泪光。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还是太年轻。

“我爸爸正被被纪委调查,我妈妈的广告公司也歇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拿纸巾擦了下脸,“我能做什么呢?他们养我这么大,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低下头,仿佛自言自语:“我原来把考研也没当回大事,他们让我考我就考吧。没考上也没啥了不起,反正,只要我雅思成绩好,申请个国外学校也很容易。”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能增加他们的负担。我要凭自己的努力,考上理想的学校,这是他们对我的期望,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哥,你不知道,听到消息的那天,我觉得天都变了!我不相信我爸爸是个贪官,他一直教我自强自立、与人为善。我真的不相信!”他把头顶在桌沿,说不下去了。

作为底层出身的穷人,我们对贪官有天然的敌意。把贪官当成一个怙恶不悛的奇异物种,恨不得杀之而痛快。但是,在这么善良的张思远面前,他是那么的阳光和温暖,那么,他的父母也不可能是天生的坏人。在他饱含情感的叙述中,我竟然产生了巨大的同情。

我发现了一个怪圈:穷人之所以穷,原因是多方面的,有自然条件、出生环境,也有身体残疾、天生愚笨,更有好吃懒做、抱残守缺。但是穷人不这么想,没有人承认自己笨、自己懒,把贫穷的原因一致归于贪官,这不仅省事,还好像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

仔细想一想,虽然富人不一定有道德,但穷人也不一定更道德,只是他不道德的机会更少而已。过去有个词叫流氓无产阶级,我在农村见多了又穷又不要脸的人多了去了。所以古人讲“仓廪足知礼节”,是有一定道理的。在毛时代,也许有人说没有贪官,但那时穷人还是穷人,只不过富人不太富而已。但是,平等了吗?工人与农民?最美丽的村姑以嫁一个残疾的城里人为荣,这是平等吗?

我对他说道:“别担心,哥哥我略懂些阴阳八卦,我按你父亲进去的时间推了推,他没什么大事。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说到这。你也千万别跟其他人说,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谢谢哥,原来你还有这爱好。但愿吧,我也不知道。”

两个多月,张思远是在疯狂学习中度过的。李茅不知道他的事,但对张思远的表现大为惊异:“庄哥,你看最近张思远咋回事?半夜敲我门要我给他讲题,人也瘦了,最要命的是,他经常不刷牙,有口气,胡子也经常不剃。我靠,这不科学啊,这是张思远吗?”

我说“没啥,我觉得他就是想通了。”

“庄哥,我们农村出来的,奋斗这个词,想不通也得通,他一个海绵宝宝,他怎么也想通了呢?这不科学啊”。

“这不科学”是李茅的口头禅,其实就是没逻辑、反常规的意思。

“你不要把科学不科学挂在嘴边,人的情感和行为,牵涉的变量太多,一辈子也归纳不完,你难道要用一个简单公式算出来?况且,从科学上讲,遗传基因也会有突变;从易经上说,变化是世界的本质特征:生生之谓易。逻辑之外是上帝的随心所欲,所以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这样看来,你的思维方式,危险!”

“大师啊!庄哥,没看出来,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科学了,那你说,他什么原因?”

“那是他的事,我们不要干涉就行,我们只提供帮助。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也可以找我,也许我要收费,或者请我吃饭,呵呵。”

“要什么自行车?都住在一起了,要什么自行车?”

一笑而过。

一个聪明的人要发起狠来,结果就让人大吃一惊。张思远考上了人民大学的管理学研究生。他爸爸也放出来了,只是受了个免职处分。

张思远得到消息后,悄悄把我拉到房间告诉了我。问我:“哥,你真会算?这东西靠谱吗?”

“靠谱不靠谱另说,你父亲不是出来了吗?这比什么都重要!”

在他怀疑还略带崇拜的眼神中,我退了出来。

原来,他爸爸是在一个工程招标中,照顾了一个老同学,这个老同学也没专门给他行贿,只是多年来长期走动,双方礼尚往来的事情较频繁,当然,那个同学是个老板,出手也大方些。但把这么多年的交往算清楚就很难了,两家婚丧嫁娶、逢年过节互有走动,总共有这老板送他的,也有他送老板的,总共金额加起来不到十万,所以就是违纪,并没违法,再加上他父亲平时为人做事一贯口碑较好,上级也算是综合平衡,作免职的组织处理了。

人虽然免职,级别还在,所以没受多大影响。

他研究生面试前,他父母来北京了,专门请我们俩室友吃了个饭。从谈吐上看,他父母都是和蔼大气之人,不像是传说中贪官的恶俗和下流。我想,他们之所以有事业上的成功,对儿子教育的成功,与他们自身的努力和优秀是分不开的。

相反,我看到的恶俗和下流,更多地是在暴发户和底层人中间。也许,这与我接触面少有关,以偏概全而已。

张思远随着上学搬到人民大学去了,好在离我们也不远,经常来我们这。有一点变化的是,他好像正经谈恋爱了,一个朴素娇羞的同学,带过来几次,好长时间,从没换过。从他对她的行为中、眼神中,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所以我不问。

因为,但凡一个人认真做的某件事,都有神圣的成份,凡是神圣的,都是不可侵犯的。不问就是尊重,接受就是祝福。

张思远还跟我说了一件事,他说他看我对国学感兴趣,他也报了一个教授的国学讲习班,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听听。

我本不太相信这些所谓的“国学大师”,但听他讲,这个人是从台湾来的。“你知道,中华文化的传承并未因那十年而断绝,有一部分精英逃到台湾去了,比如说南怀瑾就是这样的,这个老师,在台湾也很有名,在我们学校客座,我觉得你应该了解一下,反正不给钱,也没坏处,是不是?况且,我们也成同学了呢。”

我突然想起,董先生的老师也是大学教授,也许,这个班的老师也是这样的人?如果真是的话,那就太好了。

酒气上冲,心情激动。

“行,兄弟,做你一次同学。学他妈的!”

当我起身举杯时,看到张思远的女同学在侧边,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我不是贪官,但我很恶俗。哼哼!

第二十七章 我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

“国学”这个词在最近几年流行起来。但这个词并不准确,新文化运动时期,大家都对它作了批判。把它概括为中华传统文化,又好像大了点。把它概括为中国神秘文化,又好像小了点。拒我观察,当今讲国学的,忽悠的多。

我需要像南怀瑾那样包罗万象的老师,他会扩充你的视野,让你有一个俯瞰式的整体把握;我也需要像季羡林那样专攻一项的老师,让你有一个管窥式的精确瞄准。

后来,我才知道,张思远的想法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他思考得真是有点远。

一来这个班,我就明白,所谓的国学大师,就是一个混饭吃的。讲了一些易经的常识,穿凿附会的多,其最大特点:毫无实用性。比如,他说一个手掌五个手指,就是对应五行,并且对应五脏,手背为阳,手掌为阴。但如果有学生追问,如何利用五指看病,他就顾左右而言他,语焉不详了。

其实,只要学过《黄帝内经》的人,就知道五行生克及五脏间的相互关系。但这位“大师”,连这起码的常识都不知道。《内经》上讲,心肝脾肺肾对应火木土金水,如果随意补肾水,则会克制心火,导致心脏出毛病,这是基本原理,“大师”竟然不知道,怪不得原来有个北京中医药大学的学生只听了一节课就走了。

不仅如此,这位“大师”可以把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儒释道)简单归结为儒家,把儒家简单归结为程朱,把程朱简单归结为“三字经”、“第子规”等,就不是知识不全了,完全是故意忽悠!

我不反感儒家,我认为儒家必须从《论语》学起,程朱是儒家的堕落变异,我非常反感,因为它束缚了中国人生动活泼的创造力和质朴的价值观。我不反对《三字经》,但它只能作为开蒙参考读本,没多大学术意义。

我最反感的,也恰恰是这个“大师”最得意的:《弟子规》,当今是何世?还要搞奴化?这样的人如果在中国形成气候,中国将何以在现代社会自处?完全害人!

我发觉有一双眼睛总在盯着我,没错,是他:张思远。他好像对老师的上课并无多大兴趣,而是总在观察我的表情,当我摆头看见他时,他那迅速躲闪的目光证明了我的猜测。不行,这小子有鬼,哥要找他聊聊。

“哥,你听了两节课了,怎么样?”

“就那样。”我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这小子耍什么花样。

“别,哥,我早就看出你已经不耐烦了,其实,我找你来听这课,是有目的的。”

果然年轻,心里存不住话。“你小子,胆子大,敢诓我,说,憋什么大招呢?”

“哥,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有屁快放!”

“其实,我早就看过这个老师的视频,我也觉得没什么水平。但我觉得你跟我父亲那事算命,挺准的。我想,算命应该也算是传统文化吧。如果,是的话,那么,你肯定对这个老师的课听不下去。但是,我对传统文化确实想学下去。对不起,哥,这是你把我的兴趣勾引起来的,你得负责,教教我,哥。”

“原来是这。开什么玩笑,我自己还半桶水,哪敢教你。”

“哥,我不这么认为。我听了很多人的课,但我觉得管用的东西少。就你能算命这本事,就值得学。如果,你说你是半桶水,那这些教授岂不是一碗水都没有?”

“不能这样说,有的教授知道一些道,但他没有学过术,这不妨碍他教你。我学过一些术,但,道嘛,我也在寻找过程中。”

然后,我把我师从董先生的故事简略地告诉了他,并把我到北京的两个目的也对他说了了说。唬得这小子一愣一愣的:“我靠,我真碰上个大师!”

“我不能教你。”

“为什么?哥,你嫌弃我?”

“不是,因为我自己并没有明白道,不具备授徒的本事。对术来讲,它只是谋生的手段,我个人隐约觉得,干这行有违因果,不是你发展的方向。你作为名校的研究生,谋生的手段已经有了,没有必要向这方面发展。但是,我的直觉是:你小子肯定还有其他目的。”

当“有违因果”这四个字蹦出来的时候,也吓了我自己一跳。我相信因果吗?为什么它会从我嘴里冒出来?是自然的下意识反应还是神灵指引?

“果然瞒不了你,哥,我就是想让算下自己的命。”

“哈哈,绕了个大圈子,你尾巴终于漏出来了,说吧,算什么?”

“我想算算我姻缘。哥,我女朋友你也见过了,我想算算我和她有没有戏。”

“有没有戏那么重要吗?你演的戏还少了?”

“哥,别笑话我,我是认真的。”说这话时,他居然脸红了,他居然脸~红~了~

“哥,你扎我心了。我跟她认识后,才知道什么叫爱情。有一句信天游唱的:高山上修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我找到那种感觉了。跟你说实话,我跟她到现在几个月了,别说跟她那个,就是拉手拥抱也是上周的事,还没发展到亲亲的地步呢。”

“看得出来,我又不是瞎子,你是把她当仙女了。”

“哥,你知道吗?她是农村考出来的,一直努力学习,想通过学习改变命运,从未谈过恋爱,所以在感情上有点洁癖,我怕她知道我以前的事,那就惨了。”

我知道,恨,能改变一个人,比如说我,因为恨,我至今都无法原谅我的亲妈。但在张思远的身上,我看到,爱,也能改变一个人。比如他因为爱他的父母,所以努力考上了名校。现在,因为爱他的女神,所以在改变自己的性情。

但是,我不能跟他算这个命。我得保护他善良而脆弱的心灵,就像我不给我自己算命的道理一样,我不能破坏命运的自然流程,也不愿过早知道上帝的安排。

让时光像流水冲刷我的灵魂,我甘愿接受被情感淹没的命运!我想起法国有个小说,名叫《追忆似水年华》,其主要特征是对细节和心理感受过度细微的描写,细腻得让人倒胃口。但其中有个场景我认为比喻是恰当的:我像是躺在河底的观察者,看时光的流水静静淌过,我要看清每一丝波纹每一根水草。这样就能留住时光吗?这样就能赋予过去以意义吗?佛说:过去心不可得。普希金吟唱到: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但,我们由过去而来,现实的转换并不是那么容易抹杀过去的情绪的。

这是我感情受伤的后遗症,难道我还没从那个事件中走出来?

是的,并没有走出来。在梦中闪现,或者误认了街上的背影,在床边听到自己的呼吸,仿佛还有她的声音。逛遍三里屯,隐约听到也曾经的歌声;偶过朝阳区,期望能偶遇她的眼神~~~

“哥,想什么呢?你是在跟我算吗?”

“没有,我在想一件事情。”此时,我对这件事有了两方面的推理:第一,如果,我算出来的结果,是他俩好事有成,那么,张思远会在今后认为此为命中注定,他就少了追求牵挂的动力,为此爱减色;第二,如果,我算出来他俩没有结果,那么,提前增加了张思远的痛苦,都是划不来的。况且,古语云:宁拆一座庙,一拆一桩婚。我坚定了不给他算的决心。

“思远,这件事我不能跟你算。你别起急,听我跟你慢慢说。算命,你要的是一个结果,但是爱情,最重要的是那个过程。你说,你会为今天的晚饭激动吗?你会为明天的课程激动吗?不会,因为,这是注定的知道结果的事情。但是你会为她激动,美,就在结果的不确定中,就在对预期的努力中,就在那一瞬间眼波流动的对视中,看得出来,你很享受这个过程。为什么要去破坏它呢?”

“哥,我还是想知道结果。”

“那你知道结果是为了什么?如果你知道你和她会成功走入婚姻甚至一生相守,你会不这么疯狂地追求她吗,反正她终究是你的人?如果你知道你们长不了,你会马上会离开她,另觅新欢吗?”

“那肯定不会。”

“那就保持期待,让子弹飞一会儿。”

我记得在北大的某次文学创作讲座上,我听到过一个老师讲过,要让文学作品有可读性和趣味性,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打破晕轮效果,别让人看到了开头就猜出结尾;二是设置一个特定的情感漩涡,让读者在情感代入中激荡情绪;三是保持期待的张力,让最终的结局只在最后出现,甚至最后都不出现。这就是美!爱情这事,也这样。

“保持期待,保持期待,哥,有时,这是煎熬!”

“这就对了,有苦才有甜,幸福和煎熬是伙伴,这就是你的心灵体操、这就是你的情感秋千,玩去吧你!”

“哥,我真的是认真的!”

第二十八章 许多的世界

许多的世界

不要以为打开地图,你就看到了全世界。不必好高骛远地吹嘘: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也不必心灵鸡汤地宣讲:一人一世界、一心一世界。你只要使用不同的交通工具,就感受了不同的世界。

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机场的灯光是最亮的。雪白的光芒下闪亮的人群,那些闪亮的柜台闪亮的空姐、闪亮的旅客和闪亮的行李箱,甚至于闪亮的厕所闪亮的马桶。水龙头流出的水是软绵绵的,机场喇叭中播音员的声音是软绵绵的,候机厅内旅客的眼神是软绵绵的,连走向登机口的步态也是软绵绵的。

软绵绵,是从容不迫,是气定神闲,是财务自由下对生活质量的敏感。

火车站就不一样了,灯光略显昏暗,人声总是嘈杂。有挂满行李的壮士,也有拖儿带女的农妇。几个熟悉的人在候车室高声谈笑,也有胆怯的独行客猥集于墙角。南来北往的声音伴随着工作人员的喝斥,杂驳的脚步和急促的呼吸,这里没有从容的机会,不留给闲适一丁点的余地。

在两者之间,是出租车的天下,它是两个世界的连接点。

如果你在北京有多次座出租车的经验,那么,你会对连接点这个词的体会就更为真切。

老北京的出租司机是调侃的:“兄弟,哪儿发财啊?”,“这个点出来,您可真忙”,“右边下车,慢走您啦。”

他们的抱怨也有优越感:“北京特堵了,还不如石家庄,开车都不用带尿不湿。”“前门您知道吗,我住那儿的大杂院,老是老点,但是祖宗留下的不是?”

先辈的荣耀和首都的骄傲,培养了他们大气的心态;收入的微薄和地位的式微让他们的口气有点尖酸。但这不妨碍他们是连接点,因为在与三教九流的乘客交谈中,他们是江湖的知道者和感受者。他们仿佛对中南海的掌故一知半解,也仿佛对金融街的新闻道听途说,其实,他们也是底层的民众,只不过杂乱信息汇集的错觉,让他们自己觉得视野辽阔在社会的顶端。

我发现一个现象:越是低收入的群体的人越对政治话题感兴趣,越是收入高的群体越对专业或职业外的信息谈论不多。

相类似的:一个研究数学的专家,走入了某个逻辑或哲学的怪圈而自得其乐;一个小学毕业的买彩票的人,埋头研究中奖历史号码的概率。

比如说我,我目前对算命不感兴趣,因为我把它仅作为自己的谋生手段。我其实并不对其中包含了哪些绝对真理有信心,所以,我反而对今天社会流行的学术活动趣味盎然。

如果说发财,我也曾试验过其他方法。比如,最直接的,就是用易经来预测彩票,或者用易经来预测股票。但效果总是不明显。这是为什么呢?

(各位看官,看到这里,他终于说出了我心中的疑问。如果说预测有效或者说大体有效,即使像他说的那样70%,那么以概率来推,他以等量10份的方式买彩票或股票,约70%的中奖或上涨,不是直接发财了吗?)

这就要从我所学的预测的术中来研究了。比如,我以明日彩票开奖日间来起卦,测得某卦,得出吉凶,那么,有两个问题无法解决:一是起卦时间的确定不具备唯一性,因为这个彩票开票时间全国是统一的,只有一个大奖,如果有两人以上用此时间起卦,那么得出一样的吉凶,但中大奖的只有一个人,逻辑不通。二是解卦的模式如何匹配,如何把吉凶变为具体的数字?如何把数字排列出唯一的顺序?这既是前人没有研究过的课题,也是我自身智力无法研究下去的难题。

我发现,自己所学,仅对单一事项单一对象单一选择得出吉凶预兆,而且易经中大部分卦辞,都只讲大致趋势,并不讲绝对定论。用单一判断来模拟复杂模型,是做不到的。况且,所有经济活动中有个巨大的变量,那就是众人的人心推动,而人心是不可预测的。孔子在解释周易时,特别强调人心要遵循客观规律(人道服从于天道),但是,人心之易变,正是易经之动爻的精华,难以定性把握。

在政治经济学中,价格,围绕价值波动。假如周易就是能够算出价值,但它无法确定某一时间点某一市场的具体价格。因为价格除了受供求关系而变化,其最难把握的还是人心:你觉得值不值,这是价值判断,但判断的出发点是心。

火车晚点普遍被认为是坏事,但对那些堵在出租车上,还没来得及正点赶到火车站的人来说,难道不是好事情?假如我预测一个人明天出行是否顺利,总体来说,用我已有的办法,是可以预测的。但是,他明天也许先要步行上街,然后打的到火车站,然后上火车到目的地,如果,一中按预期时间安全到达,就算顺利,但也许会出现汽车堵车、火车晚点的情况,只要他今天安全到家,都算是出行顺利,中间的过程就无法精确预测了。所以,如《周易》之宏大,也许只能计算某种大致趋势,而不追求确定细节。所以,孔子指出的“善易者不卜”,也许是指明确大趋势的人,只需要顺势而为,不必在乎一时一地的细节成败了。

在物理学中,也有这样的矛盾,比如,相对论在宏观世界中是准确的,但在微观世界里,与量子力学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用宏观的无法解释微观的,但宏观又是微观组成的,这个矛盾虽然有很多科学家试图用各种假设调和过,但无一成功。

在我们的生活中,存在着各种人、各种事,每一个世界运行的方式都不相同,每一个人的人心也完全不同,但他们组成的世界却有大致的规律,这真是有些奇妙。

那么,小世界,也有规律吗?预测学在这方面有发展的空间吗?像量子力学那样的微观世界在人类社会中有可供预测的模式吗?

如果有模式,那是像熵那样的一个概率式描述,还是像墨西哥蝴蝶那样的突变式描述?存在不存在一个决定结果的奇点?存在不存在某个通向未来或溯回过去的虫洞?每一滴水都不一样,每一块泥都不一样,每一个海湾都不一样,但从某种宏观的角度,分形理论告诉我们,它们有时又会产生相同的规律。这难道表明了宏观与微观的割裂吗?这难道表明了不同层面的事物或不同的世界难以沟通协调但又大致同向?

在反复的试验中,我根本理不清楚头绪,也没得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用吃来标定各个微观层面,你就会发现很有意思。按中国传统来讲,出有车,食有鱼,这才是美好生活,但是现在绝不仅限于此,比如武汉长春观的素菜馆,价格高昂但有富人趋之若鹜,而农村办酒席则以鱼鲜肉肥为标准。

我见识过广东人,他们吃以向外拓展食材为追求,所谓吃遍了自然界;而北京的普通人,在杂酱面的历史和文化上向内挖掘,仿佛吃出了一点文化。

我和李茅、张思远,虽然都算年轻人,但也处在不同的世界维度中。我是个生活散漫但对思想认真的人,李茅是个生活和工作啥都不想耽误的人,张思远思想比较散漫但生活却是有要求的人。

在胡同口,两个老头正在路边下棋,斑驳的搪瓷缸子暗黑的茶,劣质的卷烟花白的发,他们为吃掉对方一个兵而洋洋自得,也为悔掉一步棋而怒发冲冠,喧嚷声中,看棋的更不耐烦了,甚至恨不得自己动手帮人动子,这是中国常见的场景,这是一个群体参与的世界;在公园角落,一个中年拉着京胡,没乐谱没伴唱,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旋律中,时而闭眼晃头,时而怒目园睁,仿佛自己就是一台大戏,路过的人有时看他一眼,他就来了精神,闭眼沉浸、继续沉浸,仿佛他进入了某种高深,再睁眼瞧,行人已经离开,他的自我表演也进入了尾声,这是一个独自形成的世界。对于拟剧人格的人来说,所有人都是戏精,世界就是舞台,人生就是以自我为一号的大剧,我们互为观众,互为配角。当我们出生那一刻起,接生婆一巴掌:请开始你的表演!我的哭声就是第一句台词,母亲就是第一个观众。

近年来,最引入注目的是广场舞的大妈们,她们成群准点蜂拥而来,用简单节奏洗脑,用过时老歌抒情,搞得楼上睡觉的人心烦意乱、广场边的老头们心痒难耐。有的还定制了统一的服装,打出了旗帜,用集体的力量掩盖自身的渺小,用夸张的形式对抗青春的消逝。

站在高楼之上,仿佛拥有整个天空,俯看马路人群如蚁,车辆如龟,所有的喧嚣犹如一个笑话:你们能大得过天去?

但回到路面,我又是他们其中的一员,纵使你高深得洞穿时光、把握未来,但还得行走在路面。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天何言哉?天何言哉?

谁在乎?

第二十九章 贫穷限制的

贫穷限制的

贫穷是一种经济状态,如果它牢牢约束了你的行为,就进入了贫困——为贫所困。

贫穷困住了我的童年,它让我只能在大山之中村镇学校,用星空来点燃自己的想象,用寂寞来营养自己的深沉。贫穷困住了我的价值,穷人对他人的评价只有两个标准:好人或者坏人。好人就是能给我带来好处的人,坏人反之。

记得在经济学课上,老师给了我们一个选择题:如果成本50万,收益时有两个选项,请二选一:选a,可直接拿走100万;选b,可能拿走1000万,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几率各占50%。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选b是在赌博,当然选a啊。落袋为安,况且100万可不是个小数目。

结果,我错了。班上的同学们各自出现了n种答案,最让我震惊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一个人给出了正确答案的3种方法。正确答案b。方法一:找一个有钱的合伙人,告诉他,请给我50万,我们合伙共同做一个生意,每个人都选一次b,得到1000万,然后平分,各得500万。他先给我的50万,作为他付给我的信息费。方法二:找投资银行,说明我有一个挣1000万的50%机会,现在我标价400万卖给你,但我先预支50万。方法三:找银行直接贷款100万,自己执行两次按b的机会,如第一次成功,就不执行第二次机会,即使第一次不成功,第二次也应当成功,然后还款,余额扣除资金成本,800多万就是我的利润。

这是什么鬼?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100万的现实诱惑让我丢掉了巨额的财富。

但仔细一想,她的答案似乎也有点问题,要实现起来都必须附加某种条件。比如方法一,她必须有一个这样有钱的朋友,并且自身信誉很好,可以做合伙人。方法二中,她必须有这样一个50%的机会,并且必须熟悉投资银行的规则。方法三中,她必须有足够值100万的抵押品,才能到银行贷款。

巨额的财富大多来源于杠杆,但杠杆必须有支点。我贫穷,没有任何支点,不仅建立不起行为的杠杆,连思想的杠杆也失去了。

后来接触多了,才知道,这位中年富婆是温州人,早年拿着老公办小五金厂的赚来的钱到北京和上海炒房,结果大发。每一次炒房都利用贷款,首付30%的话,她的杠杆就是3倍,但她利用不同地区、不同银行的信息规则不对称,循环抵押,其杠杆估计已达10倍以上,家业才有今天这个规模。

我该如何建立这个支点呢?不妨先从她入手吧。但是对于这样一个精明且上进的富婆,我不能贸然下手,得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才能进一步挖掘潜力。好在这个经济学课程要持续一年,有的是时间。我首先要做的是拉近距离,建立信任。

近几天李茅有点“不科学”了。自从张思远搬走后,他公司的一个同事搬了进来,叫苏明涵,一个跟李茅差不多情况的年轻人,不过比李茅入职更晚,职位更低而已。

据小苏讲,李茅硕士毕业了,导师希望他读博,还给他写了到普林斯顿的推荐信,对方学校还提供奖学金,仿佛金光大道就展现在眼前,但如果他到美国去了,在中关村的工作就得辞掉,那可是一年几十万的收入,他正犹豫中。

“那么,小苏,你是他的同事,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当然上美国啦,普林斯顿,多牛b的学校,计算机排名世界第一,我要不是没机会,一个外地普通211本科毕业的计算机学生,没有过硬的导师推荐,我也想上啊。”

“上了的好处是什么呢?”

“那还用说,如果上完,很有可能留在美国了,普林斯顿的博士硅谷当个精英不跟好玩似的?洋房洋妞,游泳池派对,这不是面包有没有的问题,这是一切都会有的!”

小苏的眼光闪烁着激动的色彩,涨红的脸上跳跃着生动的表情。“即使要回国,也有可能成为大公司的骨干,或者一流大学的教授,也不差啊。”

“那你当年为什么不申请国外的研究生呢?”

“庄哥,我不是没这样想过。但我得有钱,在美国读研,每年最低20万人民币,我从哪里来?靠我父母的早点摊来?算了吧。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的房租还是李哥帮我找公司争取,公司负担了一半呢。况且,我就是出国,也考不了普林斯顿那样的学校,只能读个二流大学,还没有奖学金,留在美国也是个低端码农,回国后也挣不了大钱。”

“那你一个月在公司挣多少?”

“一万多,不到两万,我估计李哥的职位也许就是我永远达不到的上限了。”

“那你不如考个清华北大或者复旦交大的研究生,也比你现在强啊?”

“庄哥,我是靠贷款上的大学,我也是村子里唯一的一个考上211的人,我十几年读书把家庭经济读垮了,把父母的身体也透支了,今年回家看到母亲的风湿性关节炎更严重了,每个月光药费也要1000多,继续做早点,恐怕身体也支撑不了几年了,光靠父亲,那是撑不起一个店子的。”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个妹妹,在深圳打工,她高中毕业后本来也考上了一个三本,但她也不愿意读,家庭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就自己到富士康打工了。她从小就崇拜我,希望我继续往上学,她愿意帮我挣学费,但我是哥哥,怎么可能让妹妹养活?”

“那是那是”我听到这里时,真想跟他叙述自己的家庭,但我不能说,在他面前是一个成功者的人设,不能随意破坏。他要是知道我是一个连母亲都抛弃的、父亲已经逝去的、流浪四处的、靠玄学挣钱的,不知道他会怎样看我。

但越怕什么,什么越来。

“庄哥,你是怎样挣到钱的?”

对啊,我是干什么的?我像是个无所事事的人,在拥挤压迫的人流中,我像是个旁观者;在生活阶层的拼杀中,我不是一个参与者。哈姆雷特问道:“我是谁?这是一个问题”。

“怎么说呢?我嘛,我原来是做生意的,现在遇到瓶颈期了,来首都考察下市场”就完这句话,我自己也显得没有底气。我突然感觉到,如果,有人在回答你问题时以“怎么说呢”开头,那多半是不想回答或者不好回答。

“懂了,庄哥,你这是在换档加油,准备起飞了!”小苏以自以为懂得者的小聪明,朝我挤了挤眼,仿佛他也是过来人。

我对这种江湖人士的狡黠非常熟悉,他们总在别人欲言尤止之时表现出一种深以为是的表情,仿佛双方共同掌握着某种秘密一般,以此形成了一种我们是同道中人的错觉。自我认同的代入感,是取得集体力量的敲门砖。任何事都有秘密和窍诀,这是他们对成功都的基本共识。其实,哪有那么多秘密和窍诀,一个咒语打遍天下、一个窍门通达荣华,只不过是对通识贫乏而产生的幻想,只不过是对成功过于渴望的懒汉。

在对其生活的观察中,我不得不承认,小苏是精明而努力的。他每次逛超市,都会多带一些洗 发液或者香皂牙膏之类,给共用的卫生间配齐所有的卫生用品,下班无事,也会主动清理房间,烧开水。他手脚勤快、语言亲热,是一个讨喜的家伙。他唯一的缺陷是:缺乏见识。因为他学到的太少,而因过度期望快速脱贫,限制了他的思维和想象。这些都是因贫穷而来,像我一样。但我唯一与他不同的区别就在于,因董先生传授的周易预测知识,让我拥有了另一种思维能力。除此,小苏就是我的镜子。

但是,在小苏身上,我看到了积极的东西。那就是,承认知识和努力是改变命运的重要手段。他在积极工作,在羡慕李茅的学识,在追求更好的生活,在承担家庭的责任。这是一个男人最宝贵的品质。我呢?我连家庭都没有,我甚至没有原谅自己的母亲!

她错了吗?她有更多的选择吗?她坚持哺养我十多年,也对美好生活期盼了十多年,而现实给她的打击是一次次的失望,最后崩溃在初恋同学的一个预期上。她也许觉得这是她命运的救命稻草,仿佛隧道尽头的亮光。她没错,她只是为贫所困,没有选择而已。

想到这里,我心里突然涌起了巨大的悲悯,就像悲悯我自己。

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

第三十章 李茅的纠结

李茅的纠结

李茅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了,小苏都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啥。

“这不科学啊。”小苏已经这样向我感叹了几次了。小苏视李茅为偶像,把李茅的口头禅也学会了,连语气表情都有几分神似。

“兄弟,何出此言?”李茅是何等理性之人,我不担心他出什么事。但我看到小苏的焦虑时,想把谈话氛围搞轻松些。

“李哥最近神神秘秘的,好像在搞什么新的设计,但公司没这项任务啊?我问他,他跟我讲:到时我会知道的。我想偷偷看他的资料,他很警觉,告诉我不要多管闲事。有时没下班,他接个电话就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庄哥,他在想什么呢?”

“兄弟,猜那么多干啥?他想说自然会跟你说的。你凭心而论,李茅对你好不好?”

“那还用说,我就是抱着跟定他的目标来的。”

“那不就结了?他不会害你的,更不会害自己。我找机会问问。”

“庄哥,就你了,我发现他听得进你的话。”

不几天,机会来了。大约晚上11点多,李茅又回来了,醉醺醺地,嗓门大:“庄哥庄哥,把你的好茶泡点,我要醒醒酒。”

“兄弟,莫急,我先给你泡点蜂蜜水,那才解酒,茶过会泡。”

“抠门,我晓得你有好茶,舍不得给我,蜂蜜就蜂蜜吧,喝了蜂蜜,我还是要喝茶,晚上清醒点,我还要想些事。”

我在泡蜂蜜水时,看到小苏把房门开了个缝,探头探脑的。我跟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他又缩了回去,把房门关上了。

当我把蜂蜜水端进李茅房间时,看见他正半躺在床上看手机。

“你最近不科学啊,老实交待,是不是谈恋爱了?”为打消他的防备,我顾左右而言他。

“谈什么恋爱!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你不是霍去病,讲什么大道理。你要是霍去病,只怕是只能活二十几岁,没几天日子了。”

“不许你侮辱我的偶像。”

“得了吧你,我不知道你,漂亮的看不上你,不漂亮的你看不上。还得有智商,还得人温柔,你估计是孤独终老的命,我说得不错吧。”

“我这是在创造条件,懂不懂。我看不起张思远那套,主动向女人靠近。好女人不是追来的,得靠吸引!我的虎皮裙、我的登云靴、我的金箍棒,呀呀呀,我就是那美猴王。”说着他站起来做个单腿独立,手拱凉篷的姿势,还没做好,又摔在床上了。然后,是夸张的“哈!哈!哈!”。

“笑完了没?据我所知,美猴王好像也没谈过恋爱,我们甚至无法考察他的性取向,你就要个这?”

“师父,徒儿知错了,我说不过你,你也别念了。”双手合什,点头哈腰,嬉皮笑脸。

“估计有什么好事,快说,不说,茶不给你喝。”

“我先喝口蜂蜜水,要不然,这待遇也没了。我比较现实,关于茶嘛,我也是要喝的。”

“那就从实招来,最近你都干什么了?”

“普林斯顿的事,小苏一定告诉你了吧。”

“他是跟我说了,你怎么知道?”

“这小子跟我这么久了,他啥人,我还不知道。但是,庄哥,你不够意思,有件事你没跟我说,张思远都告诉我了,你会算命?”

“别,那是我安慰他的话,误打误撞。”

“还是不信任我,不想跟我说。那好,兄弟就做到头了,茶我也不喝了,我的事也不跟你说了。”

“我是学过周易预测,但我的准确率也不是很高。”

“啥不高,你还专门拜过一个老先生,你当我不知道?从你来这屋住的第一天起,我就怀疑你的身份和来历,你是干什么的呢?看着装像驻京办公务员,你又不上班;看用度像大公司业务员?你又不跑业务;看身材体格像保镖,看谈吐气质像教授,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兄弟我一直在猜,可费劲了,没猜出来。直到张思远告诉我,我才明白,庄哥你水太深,我都不敢接近你。还是张思远够义气,他从不对我隐瞒什么。”

这个张思远,他倒是够义气,对朋友从不设防,这要么是单纯得可爱,要么是自信得可怕。

“没话说了吧。既然说到这里,兄弟我真有一事,想请教你,你愿说就说,不愿说就不说。”

“兄弟,我要是先前就告诉你,你会相信吗?你只会说:这不科学。现在我的底牌你知道了,该你亮牌了。”

“庄哥,庄子的哥哥。呵呵,普林斯顿的事你知道了,最近我在忙什么你不知道。其实,到普林斯顿也曾经是我们这届毕业生的理想,身披斗篷执利刃、黄金铠甲风火轮,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是,做学术大牛是我的理想吗?不一定是,况且,去了那里,我也不能保证能做到学术大牛的程度。我要的,只是改变生活,当然不仅是改变自己的生活,而是改变更多人的生活。海归李彦宏怎么样?马化腾毕业于一个深圳大学,他也做到了!这是今天的中国,到处都在发生奇迹,难道我没有机会吗?”

“对于一个喜欢孙悟空霍去病的人来说,有英雄主义和使命情结,你这样想符合你的逻辑,你的纠结有你的道理。”

“是吧,庄哥,你说话越来越科学了。话说回来,我一直在寻找这种机会,前段时间,有几个师兄弟邀请我参加了一个项目,当然,这不是公司的业务。是他们自己干私活,人手不够拉上了我。这个项目具体是什么,我不必跟你细说,但我负责的是计算机程序这一块,就是把那个算法通过程序在普通计算机上通过一个固定小程序来实现,我做到了。你猜我们赚了多少?”

“2000万!”没等我回答,他自己就感叹了起来。“我们通过这件事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我们只用了两个月时间,给一家企业就做了这么多。如果,我们做出一个通用的程序,向全社会推广,那有多大的市场?他们准备成立一个自己的公司,总股本就是这2000万,拉我入伙。他们给我一个条件,要么分我200万直接走人,要么,给我15%的股份,成为公司发起股东,这里有5%的溢价。作为我放弃选择普林斯顿的机会成本,我纠结了好久。”

“如果我选择挣现钱,到普林斯顿,这是最保险的方式。但这也意味着我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孤独,这是我最忍受不了的。谁陪我喝酒?谁陪我撸串?我能帮助家庭解决什么问题?是在美国买个别墅把父母接过去,过一种远走他乡的流放生活?还是毕业后回国当个教授,成为我导师那样的人?其实,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所追求的。但是,如果我选择这帮兄弟们合伙,那么,如果创业失败了怎么办?如果兄弟之间不团结,散伙怎么办?”

“今天晚上,就是这帮家伙请我吃饭,拉我入伙,还把公司章程草案给了我,让我自己选择、任意修改。庄哥,你不找我问,我都想直接跟你说了,帮我算算,咋办?”

他说了半天,我明白了,他不是真要我算,是想在我这里找个理由,估计他的结论已经有了,只不过还不是很确定。我知道,李茅作为一个理工高手,逻辑和科学思维已经根深蒂固,不可能真正相信算命,如果这是个选择题,他已经有了初步答案,他只不过是找我这个旁观者验算而已。

“好,既老实交待了,那我去给你泡茶罢。”

在我起身时,他把我摁住了:“泡什么茶,算算?”

“算什么算,你都想好了,要我跟你算?这不科学。”

“算吧,庄哥,我保证,如果我今后发达了,永远给你留一个合作机会,我说话算数。这够意思了吧。”

“你小子拿一个预期来忽悠我,我能上你当?”

“我就是要让你算这个预期,如果你算得准,我这个预期就成了期权,如果你自认为算不准,我们也没合作的必要。”

“答案已经出来了,你对结果充满期待,反而要我来预测结果,如果我算出你想要的结果,你会说我是靠猜的,如果算出的结果不理想,你又说我的算命不可靠,所以,没有算的价值。”

“庄哥,你咋看出我已经得出结论呢?是你算出来的,还是我表现出什么破绽?”

“凭我对你的了解。你是个不甘寂寞的人,那选择普林斯顿就是不情愿。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会不飞蛾扑火?你做题,找我验算,这是作弊。”

“哪来那么多废话,难道你们算命的,还有不跟人算的道理?你是不自信呢,还是不想帮我的忙?”

“关于周易预测,有一个理论流传两千多年了,那就是使用的原则,最早由孔子提出,如今,据我自己的经验,深以为然。你如果想听,我们可以探讨一下。”

李茅顿时起身肃立、正色整衣、双手作揖:“愿闻其详!”

第三十一章 善易者不卜

善易者不卜

“你虽是学计算机出生的,但估计对孔子这个人也不陌生吧。”

“啥话,我是山东人,孔子是我老乡。况且,我父亲虽然住在农村,但也是村小多年的语文老师,我家的四书五经是全套的,我父亲将之奉若圣明,从小就教我仁义礼智信那套,虽然,我不是很服气。但若说对孔子的了解,恐怕,我的同学们没一个有我多。”

“刚才你跟我作揖的神态,我就知道,你是受过熏陶的。孺子可教也!”

“莫转文,再说多了,我就没货了。”

“好,那我问你,孔子当年读书时有个典故,叫韦编三绝,他把编竹简的带子翻断了三回,你知道他读的哪本书吗?”

“我知道,好像是《周易》吧。”

“对,孔子读过的书应该不少,但对他刻苦研读的记述就只有这本。那么,是什么促使他如此认真呢?”

“这是本好书!”

“完全正确,加十分!下一个问题,请听题。”

“庄哥,咱不学知识竞赛好吧,我是李茅,不是李咏。”

“孔子读了这本书后,得出了什么结论没有?”

“好像有一句感叹:五十而知易,可以无大过矣!”

“对。其实,孔子对自己的人生也做过总结,他说他五十岁做到了什么?”

“五十而知天命。”

“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联想,他说过他五十而知易,又说过他五十而知天命,这之间是否有某种必然联系呢?”

“庄哥,我明白了:孔子通过研读周易,达到了知天命的成绩。”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的话,那么,说明,《周易》就是一部让人知天命的书。那么其中那句感叹:可以无大过矣,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什么大的过错。”

“也对,他后来说,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也就是说他的思想、行为达到了通达自由的境地。可以说,孔子虽然没有完成政治事业上的理想,但他至少达到了人生赢家的程度。我这个判断没问题吧?”

“谨慎准确,科学判断。”

“但是,无大过矣,不仅是指没有大的过错,而且在周易中是有具体所指的卦象,即大过卦,其含义更为深刻,在此我不作专业解释。但是,结合孔子一生活动,当他体味到大过卦时,就知道,自己一生的结局了。对此结局,他接受并且顺应了。安然地渡过了他的晚年。”

“还有这种操作,你的推导有根据吗?”

“大过卦的卦象是兑上巽下,即水上风下,这是个阴阳反背的象。我们知道,风行水上才是正常现象,风在水下就不正常了。周易卦辞的解释是:行事艰难。所以,孔子看到这样的情况,就知道,自己的政治理想恐怕是行不通了。于是退而求其次,教书育人,编定《诗经》、撰写《春秋》,结果,成就了他最独特的价值:文化传承。”

“是的,孔子的最重要身份是教育家而非政治家。”

“是的,这就是周易对孔子人生道路选择的启发。并且,为了解释周易这种作用,他为其写了十篇论文,后人称为《易传》,这个传不是人物传记,而是阐发、解释的意思。这十篇论文,也有人把它称作《周易》的十翼,就是让《周易》光显于天下的十个翅膀。”

“这个我倒没有接触过。它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其内容宏大驳杂,无法细说,我自己也没完全读懂。但我所知道的是,这其中包含了周易的一些原则,以及算命的预测的一些忠告。”

“伙计,这太专业了,你捡重点。”

“比如,孔子得出一个结论是:善易者不卜。真正懂得周易的人,是不用它来算命的。我的老师董先生也说,易经的象是对自然的模拟,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对自然规律的模拟,就是顺应规律,如果懂得了人生法则和规律,算命就没有必要了。孔子还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他对乾卦其中一爻有这样的解释:是故,自天佑之,吉无不利。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自助者天助,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么,算命的意义何在?”

“在于认识命运,更要认识人的主观能动性在命运中的价值。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受命运摆布的人,你也有认识自己命运的能力,所以你完全可以以自强不息的方式把握命运的方向,为什么要算命呢?”

“庄哥,你说了半天,我也似懂非懂,你不想给我算命,还搞出这一大段理论,我也是服了。”

“好,具体到你这个所谓的选择,要按算命的法则来说,有两点:不动不占,不疑不占。”

“啥叫不动不占,啥叫不疑不占?”

“不动不占,在我这方面,没求出动爻,不解释卦象。在你那方面,没有巨大的思想冲动和行为变动,不算卦。这点你勉强符合。但在不疑不占这个原则上,你就不符合了。”

“我没有疑问吗?我就是疑问纠结才问你的哟。”

“你有疑问吗?那么,我来问你几个问题,用简单的逻辑就可以推导出结论,还需要用周易来算吗?”

“我倒要看看,庄哥你用的是什么逻辑。我警告你,逻辑方面你可忽悠不了我,我自信自己的思维能力还是有的。”

“那好,我问你,你喜欢目标导向思维方式还是底线思维方式?”

“都喜欢,因为这可以思考我的出发点和顶点,两点画出一条直线,就是捷径。”

“那好,你的目标是什么,你知道吗?在普林斯顿和成立公司之间,哪个更有可能你的目标?你应该有答案了吧。”

“有。但我还是有点纠结,浪费机会太可惜,成立公司太冒险。”

“任何选择都有机会成本,因为你的生命时长大约是个恒量,而变量是你前进的方向。但你肯定不愿意浪费时间成本而搞反方向、南辕北辙吧。”

看着他在默默点头,我继续说到:“衡量是否值得冒险是属于底线思维方式,就是你愿意付出多大代价,能够作出多大牺牲。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自己能否面对,是吧?”

“可以这么说。”

“那么,你所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呢?”

“公司失败,血本无归。”

“即使这样,那你会穷愁潦倒,比今天更差吗?”

“那倒不会,我对自己的业务能力和生活能力还是自信的,虽然我不是什么天才,但在我们市,当年高考,我也是理科状元。”

“这就是说,对你个人来说,你输得起。那你怕什么失败,大不了重头再来。”

说到这里,我看到他脸上释然和轻松。我继续:“你父母和家庭有很重的负担吗?”

“没有。我虽然是独子,父母在农村,但他们的身体还好。父亲退休还有退休金,家里几亩地租给别人搞蔬菜大棚,一年也可以分得一些钱,生活没问题。况且,我如果不马上考虑成家在北京买房的话,以我这几年的积蓄,支撑他们养老是没问题的。”

“你父母对你的期望很高吗?”

“高,也不高。我父亲就是让我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要给他们丢脸就成。”

“怪不得你有今天的成绩,你父母是如此通达的人啊!”

“我当年考上清华,就已经给他们争脸了。他们的要求不多,只是有时乡邻来北京,我只要热情接待,他们就很高兴了,说给他们在村里长脸了。村里人说咱村有人在北京,去了有人管吃管喝,还开小车送到车站,还提前把票给买了,这是首长待遇,李老师养了个好儿子。”

我看他说到这时,脸上露出了愉快满足的神情,我就知道,这个李茅也是把感情看得很重的人,只不过平时掩盖在他那貌似理性的外表下罢了。

“那么,如果公司失败,你刚才说的这些会失去吗?”

“庄哥,我明白了,即使出现最差的结果,我也只有金钱和时间的量的损失,对我人生的底线是没多大冲击的。”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风险是肯定有的,但你已经具备了抗风险的能力,为什么不去搏一搏呢?回到初心,我问你,假如你是孙悟空,是当齐天大圣好呢?还是当斗战胜佛好?”

“齐天大圣,快意人生。”

“我的逻辑有问题吗?硕士?”

“好像没啥问题。管他呢,反正我不想去西天取经了,我要下龙宫上天宫,不折腾不叫青春,就是失败了,被压在五行山下,也不怕,因为孙悟空是不死的。大不了向天再借五百年!”

“吾为汝安心竞。”

“啥意思?”

“这是达摩对二祖神光的话。”

“庄哥,你越来越像大师了,记住,我若成功了,一定给你合作一次;我若失败了,你也要跟我合作一次,我感觉,总有一天,你会拉兄弟一把。”

“你又附加条款了,还没开始做生意,就学那付奸商的嘴脸。”

“真的,庄哥,我觉得我的直觉有时挺准的。你会成为我的关键先生,不信,瞧好吧您呢。”

他最后一句模仿的北京话,不伦不类,我俩相视大笑起来。

这时,突然背后传出一个声音,吓了我俩一跳。

第三十二章 接近大客户

接近大客户

我俩回头,看到小苏倒了进来,原来,他一直在门口偷听我俩的谈话,门是虚掩的,他不注意靠向门边,倒了。

“小苏,你小子偷听搞基啊?你家伙还穿个睡衣!”

“李哥,我,我,起来上厕所,听到你们谈话,才听就倒了。”

“是吗?你怕是听了好久了吧?”我其实也是猜测。

“庄哥,你真的会算?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对不起,兄弟我尴尬了。”他红着脸站起来,准备退出去。

“别动,我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李茅突然声色俱厉。

“李哥,对不起。我去给你们泡茶。”

“那茶叶就在我屋子的书桌上,泡一大壶,我们聊聊。”我这样说,是想缓和一下当时的气氛,不过,我也想喝茶了。

不一会,苏明涵,端茶进来,还带了两个杯子。“杯子少了一个,你把你的杯子也带进来”李茅笑道“你既然已经听了,就参与进来,别想耍单”。

“好的,李哥,你刚才把我吓着了,我来倒茶赔罪。”

我和李茅坐床边,小苏把床头柜拉在我俩中间,把茶壶放在床头柜上,给三个杯子斟满茶,然后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对面。

“说说你的看法,小苏,你不能白听半天”李茅问道。

“我也没听全,哥哥们都是高手,我不敢插嘴。但是,如果哥哥们不讨厌我的话,我厚着脸皮想说出自己的两请求。”小苏红着脸,热切地望着李茅和我。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跟我们磨叽!”李茅快人快语。

“李哥,你要与别人成立新公司,那么,在老公司就没人带我了。我想跟你一起干,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当你的助理我也愿意。”

“这个事我还没最后确定,如果确定了,你来我这里,我肯定是欢迎。但是新公司,在薪酬待遇和工作强度上,与老公司不能比,你要考虑好。”

“没问题,只要跟着李哥,我就有饭票,是吧,庄哥。”他说完朝我看了看,我点点头。

“别说好听的,现在,在我没离开老公司前,你不准向别人透露一个字,听到没?”

“那肯定,这还用说吗?”他又转向我:“庄哥,你学问太高深了,我估计是学不会,但你抽空是不是帮我算一卦?”

“算什么算,跟着李哥就有饭吃,我已经给你算定了。”

满屋茶香,空气中蒸腾着躁动的气息。

第二天,我继续去上我的经济学培训课。现在,我感兴趣的不是老师讲的课程了,我对上课的人感兴趣。

今天我去年比较早,看见那个温州富婆也来了,这是个机会。

“冯姐,您这么早就来了?”

“小庄,你也早啊。我是年龄大了,睡不着,你一个年轻人,这么早,不简单。”

“您年龄不大啊,冯姐,我看您最多四十岁,身体看来也很好啊。”

“快五十的人了,不敢跟你们年轻人比。”

“真的吗?我真没看出来。您估计生活顺心,身体基础好,才显得这么年轻,古人说,相由心生,我看您也是心地善良,所以,气质和神态就超越了年龄吧?”

“你真会说话,把我说开心了。下次给姐一个机会,我请你吃饭。”

看到其他同学陆续进入教室,我们各就各位,准备听课了。

今天老师讲的是《盐铁论》,问了一个问题:盐铁论的产生对中国的意义是什么?为了引人注意,我主动举手发言:我认为《盐铁论》作为中国最早的经济学文章,已经成为引导后来历代中央政府的经济财政政策的最重要文献,它的意义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改变了政府财政税收格局。之前,政府的财政税收主要通过纳粮来实现,但粮食作为人民生活的最重要保障,在受到自然灾害和饥荒情况下,不仅财政收入无法稳定,而且容易因税收造成官民矛盾,且这种矛盾经常是不可调和的,这就容易产生民变,影响政治稳定。而盐铁两种商品,虽然是总体恒量的刚性需求,但由于其需求价格弹性小,容易实行政府垄断,实现了政府财政收入的稳定,且不像粮食那样,一旦突破税收边界,就会影响人民生存,造成民变。二、政府可通过市场准入控制供给,可通过改变价格调控收入总量,是国家财政调控的重要手段,也可借机为官方货币提供对应等级价物,保持货币购买力的信誉,即保持了政府对全社会经济的掌控。三、中央财政的稳定和扩充,为中央对地方政权的控制打下了基础。中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这是合久必分的原因。但汉代以后,出现了分久必合的趋势,这是有其经济原因的。可以看出,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中央财政,是很难实现大一统一的。故,《盐铁论》对大中华的稳定统一提供了重要的经济依据。在此意义上,《盐铁论》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中华历史。

老师首肯,同学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果然,下课后,许多同学都来对我表示赞赏,有跟我发名片的,也有请我晚上喝酒喝茶的,还有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一个富二代,拍拍我的肩,自来熟地跟我说:“哥,晚上蹦迪,去不?”

“今天晚上有点事,下次我请,到时别说没时间。”

“切,我请你不给面子,你请我就要去啊?但是,我等着你请客,我买单。”

从这以后的几节课,我又故意在上课时坐在靠近冯姐的位置,在课间给茶杯续水时,也顺带帮她杯子续满,渐渐地我们的交谈多了起来,感觉也亲近多了。

一个周末,接到那个富二代电话:“庄哥,出来噻,我在北京语言大学门口,洋妞在车上,来不来,你一句话。”

“我正在与别人谈事情,来不了,你嗨你的,下次我们再约。”

“又放我鸽子,庄哥,你记住,欠我两次了。”

“下月估计闲些,我们再约。”

“下次再不出来,我把你绑了。就这,拜拜。”

其实当时我在寝室,我没答应他,是因为他现在还不是我的主要目标客户。还因为,过早与这种富二代接触,会给其他同学一种不靠谱的印象。

与冯姐交谈多了,才知道她的一些故事。她原来与丈夫在温州开了一个家庭作坊式工厂,生产小五金,从最开始帮人加工零部件,到后来自己独立组装电风扇、电吹风等,他丈夫负责车间生产,她负责在小商品市场推销,一直到九十年代末,大约每年利润有三百万的样子。但随着中国小商品商场的发展,以及家电品牌集中度的提升,他们的小厂的利润越来越薄了。于是,他丈夫就开始向做小工艺品像徽章、金属摆饰方向发展,但利润也大不比从前。她就考虑转向,加入了温州炒房团,到全国各地转战房地产市场,最后,与其他温州人把重点放在上海不同,她把市场重点放在了北京,取得了很好的收益。

“我们没有能力跟这么多人硬抢,只有找冷门啦。当时,北京还是冷门,我就进来了,幸亏进得早,要是今天再进来,我就没那实力了。生意要取巧,你说是不是?”

“对,专业术语叫细分市场的差异化竞争。冯姐,你太有头脑了。”

“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北京房地产市场,资金门槛越来越高,我反倒害怕了。所以,改买进为持有,看看风头再说。所以,我来这个班是想听听风向。我年轻时没受过什么教育,很羡慕大学课堂的。”

“您上的是社会大学,并且是优等生,现在还在追求上进,与您相比,我们这代年轻人就差多了。”

“咳,我们当年是穷则思变。我女儿就不一样,从小我们忙生意,没注意她的教育,她跟爷爷奶奶长大,惯出不少毛病,她们一起的朋友,很多都是只知道用钱、不知道挣钱的家伙,她要是有你这种水平的一半,哪怕只要有你这种上进精神的一半,我就什么也不愁了。”

“别这么说,有你们这样的好基因、好榜样,她要学起来不是分分钟的事?年轻人要上进,总得有些过程,成长也需要时间,您说对不对?”

“你真会安慰人,我真是愁死了。”

“真不是安慰,冯姐。人是环境的产物,您们当时因为穷而努力挣钱。但您女儿没有挣钱的动机,她不上进,也许是没找到自己的方向,也许是没有一个上进的参照环境,也许是缺乏一个激发她的契机,总之,某天,她只要突然开窍,遇上合适的机会,会让您刮目相看的。”

“话是这样说,但这个环境和机会从哪里找呢?她认识的人都是不缺钱的主,当年送她到美国读书,本想煅练她的独立能力,结果中国同学又是一堆富二代,不仅没学到独立,反而还学会了一堆花里胡哨的玩法,就两个字:费钱。她还想让我们给她办美国的投资移民,我和老公一想,这不行啊,趁她还没结婚,没学会抽大麻,赶紧回来得了。回来后,整天无所事事,她爸爸也不准她出去与所谓的朋友瞎混,整天在家烦躁。现在我不求她有什么发展,只求她一生平安了。”

“姐,您也别灰心,看得出您们都是正直善良之人,您们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也许要改变一下成长环境,也许需要一些同龄人的榜样,就是越来越好了。古人讲:否极泰来、物极必反,当她越是空虚苦闷之时,就越有可能是她改变状态的前夜,因为,最差的否卦与最稳的泰卦,只有唯一的一爻改变,整个状态就完全正确不同了。”

“你还懂算卦?”

“略知一二,不算精通。个人爱好,见笑了。”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咋看不懂你呢?”冯姐突然警觉起来。

第三十三章 商人的本能

商人的本能

我突然感受到冯姐本能的警觉,才发现,自己对她的接近是乎是太快了,暴露自己算卦的才能也显得太突然,这当然地引起了一个精明商人的怀疑。

精明的商人总是怀疑太顺利的东西,这与她们长期与骗子接触产生自我防备意识有关。商人也对自己不懂的东西产生两种反映:一是学习它,试图弄明白,然后再做出有利于已的判断。二是回避它,像李嘉诚所说,不投资自己不明白的东西。这些与其是商人固有的精明,不如说是他们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习惯。这种习惯保证了他们的成功,是合理的。

面对这样的问题,往往是取得重要客户信任的最重要关口,得慎重回答。

“我是来学习的,冯姐。”

“我是问你原来是干什么的?如果你不想说也行,但我还是想听实话。”

“冯姐,既然您感兴趣,那我就实话实说,但过程有点长,如果您不介意,下课后到我们常去那个咖啡厅坐下,我慢慢跟您说。”

上课时间我在打腹稿,设计了几套子说辞。结果,下课后,她的一个动作将我的计划全部打乱,我准备实话实说。

“小庄,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先上个洗手间。”说完,她把她的提包递给了我:“帮忙拿一下,我很快的。”

“好的,不急。”

拿着她的包,我感受到了巨大的信任。一个女人,一个精明的长年闯荡江湖的女商人,她把包交给,这得是多大的信任和亲近。

我不准备骗她了,即使我有所顾虑,也只对她有选择性地说真话。我突然想起了某位高人所说: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这是何等通透和自信,才能坚持到这样的地步,说这话的人,才真是高人。

咖啡馆没几个人,我们找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

“冯姐,我是个孤儿,在武警部队当过兵,退役后,跟一个老先生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周易》。”

“那么,你也算是学有师承了。那这与听经济学课有什么关联吗?”

果然快人快语,指向犀利。

我就把从董先生学习直至他去逝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我讲,我来北京的根本目的:寻求弄清大道以及企图跟董老立传。但是,我原来上的大学太差了,我对大学里真正的学问也很感兴趣,因为室友的关系,他帮我弄了个听课证,我就因方便,来这里学习了。

我在以上的讲述中,自然隐去了与回母校算命、与乔姐张哥交往的过程,因为我自已也觉得不堪,但其它的都是实话,这也叫真话不全说吧。

“原来是这样。我差点错怪你了,因为我原来上过算命先生的当,一听说你会算命,我就本能地怀疑了。”

“您没错。因为社会上算命骗人的例子太多,而真正读懂易经,进行八卦推演的技艺几乎失传,所以,绝大多数算命的,都不可信。”

“照你说来,你也不值得相信?”

“我自己都不自信,我现在对单一事项的预测准确率估计才到70%左右,我老师董先生可以达到90%,连他都说天命难测,我有什么资格谈自信。我知道,董先生是从一个大学教授那里学的,我来到北京,也想看看,是否在人才云集的京城,还有没有这样的教授。我自己也想多学点知识,不敢说弄通易经,但求从多方面努力,接近于了解它就不得了了。这既是对我自己的要求,也算是对董先生的一点安慰。”

“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我相信你。”冯姐的眼眶有点湿润:“如果你不觉得唐突,按年龄,你就叫我阿姨吧。”

“你那么年轻,我有点叫不出口。”

“我觉得自然些,你今后就叫我阿姨!”

“冯~~姨?”

“哎,这就对了。哈哈,今天收了个大侄子。走,阿姨请你吃烤鸭。”

“明天吧,冯姨,我今晚跟室友约好了,要一起吃饭,我答应了,不想被他骂。”

“讲信用是对的,明天就明天,阿姨有的是时间。”

我没立即答应她的请客,是有顾虑的。一是因为她让我叫阿姨是我没想到的,事发突然,当时我有点蒙。二是因为即使要答应她的请客,我也要有所慎重,有点礼节才行。

当晚,我就叫来张思远,告诉他,我新近认识了一个阿姨,她要认我当侄子,她要请我吃饭,我该送什么礼物才好。我原以为张思远会问:那个人是谁?在哪里认识的?为什么要认你为侄子?等等一堆问题。结果,他什么也没问。他就是这么单纯,用善良和信任对待一切人和事,这也是种境界!

“那你告诉我,她的年龄多大?身高多少?胖瘦如何?肤色黑白?穿着习惯?搭配风格?这才好定论,是不是,庄哥?”

我描述了冯~~阿姨的大致情况,张思远说:“不行啊,你观察得太不仔细了,好多细节你都没有,叫我如何参谋?看样子买衣服是不行了,买化妆品更不行了。”

“买滋补品呢?”我想,就这些选择了。

“笑死人了,庄哥,你也不是去看老爷爷老太太,你是嫌人家年龄太大还是身体太差?”

“这个我倒没想到,那你说买什么吧。”

张思远双手拍了拍脑袋:“买饰品吧,对富婆没意义,买食品吧,感觉挺俗气,要不,给她买条围巾吧,礼轻情义重,也不唐突。咋样?”

“你说了算,兄弟。”

“转转再说,不一定买得到合意的。”

我们开始了漫长的血拼过程。已经转了几个商场了,还没找到张思远认为合适的。我几次都想,这条差不多了,这条买了算了,主要是想尽早结束逛商场这痛苦的过程,但又说不出口,毕竟张思远是在帮我的忙。

我理解了今天大多数男人把陪老婆逛商场当成一件最痛苦的事情,因为今天我自己有了体会。有一个理论是这样说的:在人类进化的数十万年的过程中,大部分时间,男人是狩猎的,女人是采集的。狩猎,就要求男人的目光必须精准聚焦以利于确定方向和距离,所以男人的目光注意力是管状的,突然面对商场平面铺开的大量商品信息,就犯上了选择综合症,焦虑感成倍增加。女人在采集过程中,学会了同时观察注意多个目标,她们的目光注意力是扇形的,她们在大量商品橱窗里,仿佛看到了不同种类的果实,心情的愉悦感是成倍增加的,所以,女人们逛商场是享受。

但是张思远是男人,他怎么就能够享受这个过程呢?是马克思所说的工业化时代人的异化?是今天中性化的流行趋势?是从小生长在城市商场中的习惯?还是他本人独特的个性特征?

我不知道。

终于,张思远有停下的意思了。我们来到一个真丝围巾专柜。“对,就是这个品牌,我妈妈就有两条这种围巾,美女,麻烦你把那个淡蓝色的拿来看一下。”

几经周折,他帮我选了一条黄底缕花的真丝围巾,还在楼下的包装专柜处用绸布包了起来,一个丝花打结,精致典雅。结账4800元,着实吓了我一跳:一条富人看来普通的围巾,相当于我老家人一年的生活费!

第二天晚上,当我如约来到这家北京烤鸭店时,发现冯姨早就坐在那里等我了,她身边还有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妇女,比冯姨瘦些,但好像有点憔悴。

当我把礼物送给冯姨时,她当场打开,高兴得不得了,现场围在了脖子上,还跟同来的那个妇女炫耀:“你看看,刚认个侄子,就这么会买东西,羡慕吧。”

“瞧你那个得瑟劲,把你能的。”这妇女一口东北话,眼神也开始活泛起来。

“这是金姨,是我在北京的朋友,这是小庄。”

“金姨好!”

“好啥好。你冯姨今天叫我来,就是拿你来得瑟的。别站着了,坐。”金姨笑着说到。

“菜已经点了,今天是你金姨请客。反正这个店子只有一种菜,也不需费神。”

“我不知道是金姨请客,又没带什么礼,下次补上。”

“别客气,我和你冯姨是多年的朋友,自己人,来,先吃菜。”

“小庄,今天我叫上金姨,是她有事想咨询你一下,你不介意吧。”当烤鸭吃了一半时,冯姨开口问道。

“没事,您是长辈,我理当知无不言。”

“那不好吧,初次见面”金姨欲言犹止。

“有什么不好,小庄,你肯定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金姨,您把我当晚辈,有什么不好的。您有什么问题吗?”

“你冯姨昨天跟我说你会算命,我想你帮我算算。”

“两位阿姨,算命我不太精通,只是知道一些常识。但是,只要是我能算出来的,我知道的,我都尽量实话实说,结果仅供参考,我也是初学者,您们不笑话我就是。”

“阿姨就喜欢实诚的孩子,这是你金姨的生辰八字,你给算算。”冯姨说完,就从她包里拿出了一张红纸递给我,我看上面写上了金姨出生的年月日时,就推算起来。

测得“归妹”之“震”卦,结合她现实情况,我初步得出了结果。

“金姨,从卦象上看,我已经有些有限的结论,不知道正不正确,有啥错误,请您原谅。”

“说实话就行,我这个年龄,也没什么忌讳了。”

“金姨,您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追求您的人也比较多,但您比较任性,感情生活比较丰富。此卦象是少女配长男的反背之象,您的婚姻不太顺利,您第一次婚姻应该是跟一个比您年龄大得多的人结合的,后来,结局不太好,现在两人不在一起了。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金姨面色变得紧张起来,张嘴刚要开口,被冯姨按了一下,止住了。“你继续说,小庄,我们先听你说完”冯姨对我说道。

“好。如果这个卦象要细说,需要排列六爻六亲,过程比较复杂,今天在饭桌上,我只说个大概印象。按年龄推算,金姨估计又遇到一段新的感情了,不知道怎么办,是不是?”

“继续说,小庄。”冯姨表情也有所变化,但大体上也还镇定。

“按卦象提示,金姨,您对待这段感情,最正确的态度应该是:谨慎小心,千万不主动出击,不然结局不好。也就是说,随缘等待,不要强求。”

“知道了吧,知道了吧。我劝你不要乱想,这不是我说的吧,命里就是这样。”冯姨冲着金姨说道,语气激动了起来。

金姨表情显得茫然失措,良久,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小庄,你算得好准!我认了。”然后,端起一杯饮料:“阿姨敬你”。

喝完坐下,金姨转身对冯姨说:“可怕不可怕,你不信算命,今天你信还是不信?你认了个好侄子!”

冯姨看我的眼神柔和起来,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作为商人的警觉,她已经基本信任我了。

后面会发生什么呢?我不想算,让事物在混沌中飞一会,也许结果会自然显现。

突然想起庄子的一句话: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催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也。

第三十四章 夜场更寂寞

夜场更寂寞

李茅已经从原公司辞职,开始参与新公司的运作了,但苏明涵暂时还在原公司,等李茅公司走上轨道才能去。李茅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他帮我搞了一个北京大学图书馆的借书证,我终于有机会进入了一个浩如烟海的世界。

大致浏览书籍情况和自己的需求后,我订了一个初步的读书计划。准备每天读四个小时的书,坚持一段时间。古人讲刚日读经、柔日读史,我倒更喜欢杂书异志,这仿佛印证了我不是走学院派学术的料。近几天,被两本书吸引了:《小十三经》、《秘戏图考》。前一本书对掌握古代各类方术的理论,大有提纲挈领之用;后一本书是一名外国人对中国古代性文化的图片考证及文字总结。在我看来,《小十三经》证明了我的一个猜测,古代中国的方术是有正规的学术源头和丰富的理论探讨的。而《秘戏图考》给我打开了认识古人的另一扇窗,道学家一本正经地在否认性的价值时,从未中断过性享受和追求性趣味。所谓的道学,不过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而真正的道,必须包含性,古贤云:食色,性也。又有贤者说:率性谓之道。

诚哉是言。

在找到理论依据后,我以为我可以自然无碍地融入声色犬马之中,我接受了那个富二代的邀请,来到一个会所,顺便,我带上了苏明涵。

“小马,这是我朋友,小苏。”

“庄哥,苏哥,走起。”介于货车与轿车之间的福特皮卡,让我与小苏上车的姿势显得比较生疏,好在小马走向了驾驶室那边,没看到我俩的尴尬,我看到了小苏朝我吐了吐舌头。

“小马,在北京开这个车,是不是显得太另类了点?”我假装老练地问道。

“庄哥,别笑话我,你说我像个煤老板吧?哪有这么帅的煤老板?这效果咋样?假如你是个美女,以为等来一个老土豪,结果下来一个小帅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也许等来个土豪的司机。”我笑道:“那就失望了。”

“庄哥,老手啊。我还真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一次到西山一个会所,我订的一个场子,下车进门,接待我的美女见面就问:帅哥,老板啥时候到?把我逗笑了。”

“你应该回答她:我是马仔,老板的事我能告诉你?你当时要是穿个黑风衣效果就出来了。”

“还是兄弟没经验,衣服是黑衣服,衬衫是白衬衫,但他妈的我打了一个蓝色的领节、穿了一个亮皮鞋,黑社会的气质根本出不来。”

“哈哈哈”这是苏明涵上车后的首次发声,突兀得吓我一跳。

出来前我就跟小苏交待过,要带他可以,就是不能多说话,他这一声笑,我才感觉到他就坐在我身边。

小马应该是这里的常客,我们车一到,开门的、泊车的、接外套的顺势而来,经理把我们引向了一个包厢:“马总,温度还合适吧。”

“就这。老规矩,你知道的。”他随即转向我:“庄哥,美女是去挑还是让经理给我们安排?”

“听你安排。”我其实不知道这两者的含义,只好随口应付。

“也行,你叫几个美女,有点文化的,不行再换。”

“好咧,请稍候”说完经理出去时把门带上了。

“庄哥,我晓得你是文化人,所以我觉得这里比较适合你的气质。上次让你去迪吧估计你嫌吵,所以你没答应我。今天这地方,我也是通过朋友们打听到的,试玩了几次,觉得最有特色的是这里的美女,光听她们说,你心就痒了,估计对你口味。”

这时敲门声响起,进来三位美女。尽管灯光暧昧、音乐糜烂,但仍然看得出,她们妆扮清雅、表情自然。

“马哥,这两天没来,我都等你三天了。”左边那个略显娇憨的声音一出来,我就被震住了,怎么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亏你记得我,来来来,告诉哥,谁帮我的庄哥?”小马拉过我个叫小音的,偎在一起了。

小音扭头向我:“哟,庄哥好高冷啊,估计只有娟姐能温暖你了。”当中间那个姑娘坐在我身边时,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反应,显得麻木的样子,估计就所谓美其名曰高冷吧。另一个叫红姐的去陪小苏了,他俩一凑在一块就开始说悄悄话。

一般的欢场女子,遇到生客,会从做游戏、看手相等方式拉近客人的距离,但这个娟姐不同,她就生生地看着我,这么近地、听得到呼吸、感受到温度地看着我!

终于把我看毛了。“我脸上有字?”

“对,你脸上有三个字:不高兴。”

“何以见得?”

“你敢看我,为什么不拉我的手?”我拉过她的手。

“拉也是不高兴,你应付我。”我扶过她的肩。

“算了吧,庄哥,我不是你的菜,要不要换一个?”她声音中传递出一丝羞愧和埋怨。

“不换,就你了。别多想,我们先说说话好吗?”

随后,就喝酒,唱歌,观看小马与小音表演的慢摇。在氲氤中,气氛暧昧起来,我突然发现,小娟已经坐在我的腿上,我俩还唧唧歪歪地说了半天!

我可耻地起反应了,我指的是身体。

后来,我估计酒有点多,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跟她们告别。当上车听到发动机响起的那一刻,我才清醒起来。

“庄哥,你天你没投入啊。下次,小弟换个位置。”

“行了,小马,估计今天的酒我不太适应,多了点。”

“行,下次,我们不点酒。我和小苏就没喝,估计那一瓶是你和小娟两人包了的,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酒呢。”

“庄哥是赌气,他不相信他喝不过这个女人,结果吃亏了。哈哈哈!”小苏一笑,车上就充满了愉快的气氛。

下车回家,李茅还没回来。小苏明显特别兴奋,跟我说那三个姑娘长相特点,说那红姐的酥脆体温,说我与娟姐只知喝酒说话,显得生分。等等。

“庄哥,我觉得,出来玩就应该放开,我第一次到这么高档的地方,确实见识了。下次一定要带我,庄哥。他妈的,有钱就是好!”

“洗洗睡吧,见钱眼开、见色起意的家伙!”各自回屋。

躺在床上,我在想,我放不开的原因。是为了在小马小苏面前保持正人君子的形象?不对,这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状态,况且,我也没有保持啊,都让人坐上来了。是为了尊重女性而习惯性地保持礼貌距离?不对,与客人融入是她们的工作,与她们暧昧是我们消费的主要内容,况且,我也没那么纯洁。是为了坚守某种道德的底线?不对,难道,小马小苏就不道德了?难道我当时就道德了?难道底线就是不上手、不上身、不上床?况且,我也起反应了,什么情况?

应该,首先是不适应。这种没有感情基础的大尺度,让我极度不适应,所有反应如果不是生理性的,就是被迫性的,不自然。其次,我的心理上都有一个预先假设,没有感情融入的身体接触是不正常的,有害的,羞耻的。最后,这种夜场不是我所需求的。

我需求什么呢?我需求一名女性对我真正的毫无保留的爱,像母亲对儿子的爱、恋人灵魂融入的爱,至少也是三观某种吻合的爱。并且,这种爱应该是互动的,无条件的。所以,它是买不来的。我喝酒也许是为了掩饰尴尬,也许是为了逃避现实,也许是为了故意让自己更加空虚。

酒吧的假惺惺我一眼看穿,美女的温暖隔我心有一座大山。

我胡诌了两句打油诗,上床睡觉。

睡觉时,我做了一个梦,我又回到了故乡,那个村庄,那间土房,父亲好像在砍柴,母亲好像在做饭,屋外有公鸡打鸣、母鸡抱窝,哪里来了一声狗叫,我仿佛听到门开的声音,有客人到了?

李茅回来了。我也醒了,口干舌燥,倒点水喝。

“庄哥,吵醒你了,不好意思。”

“啊都十二点了,我酒醒了,要喝水。你咋每天都回来得这么晚?”

“唉,新公司成立,万事开头难嘛。”

“不是说水到渠成吗?难在哪里呢?”

“庄哥,你要不问,我都不想说。要是你不想睡的话,泡杯茶,咱俩聊聊。”

“好的。”

泡茶进屋,看李茅屋内狼籍、面色憔悴。“咋啦,累着啦?”

“累倒不怕,关键是烦事多。你知道,我们几位搞技术还行,单独运行一个公司,都没什么经验,跑了好多冤枉路,没办下来行政许可和营业执照,前几天,才知道有这样的专门中介,给笔费用让他们,一星期就办好了。亏得我们跑了好多天。”

“专业人干专业事,做生意还得从头学起啊。”

李茅点点头,喝了口茶,继续说到:“目前,又面临一个问题,融资问题,还有就是财务问题等,个个都是坑。”

“你难道不准备找专业的财务公司吗?”

“那要是他们把我们卖了呢?自己招人,如何确定他的忠诚度与能力水平?”

我知道,他遇到了大多数公司遇到的问题:有能力的不一定能信任,可信任的不一定有能力。

第三十五章 金姨的故事

金姨的故事

上次烤鸭店后,冯姨与我的距离近了,每次上课都坐在我边上,也经常请我出去吃饭,当然有时,金姨也在场。接触多了,也就知道了金姨的一些故事。

金姨出生在哈尔滨一个军人家庭,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在部队大院长大,深得父母的宠爱。她父亲是哈军工的一个技术干部,很有儒雅的气质,母亲原来在一个国营工厂上班,后来,国营厂倒闭了,就自己跑跑生意,到俄罗斯倒腾日用电器,开始发了。从此,家庭矛盾就多了起来。她母亲嫌弃她父亲不会挣钱,不会来事,两人经常吵。再加上他父亲经常出差带项目,回家的时候少,家里经常就她一个人。她到初中时,就经常与社会上一帮人混了,到了高中,基本上没有人管得住她了。

事情出在高中二年级,她父亲在外一个基地进行某装备测试时遇事故牺牲了。当时她觉得天都塌了,她最崇拜的男人、最爱护她的男人,没有了。从此,她母亲也更少回家了,她本人就随波逐流地浪,也没谁管她了。

高中毕业后,她随母亲一起倒货,尝过不少辛酸,但也是在这过程中,她才发现,她母亲早就在外面有人了,在她父亲还在时,就和一个同样在俄罗斯做生意的辽宁人在一起了。面对这种背叛,她难以容忍,离开了自己的母亲。

我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好像有点像,又好像哪里不像。对了,我母亲的离开,主要是因为贫穷,而她母亲的背叛,是因为富裕?这不科学啊。

也许是刚好相反?我母亲是因为贫穷而无法选择,抛弃家庭企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母亲是因为富裕而开了眼界,选择过多,而追求某种精神上的满足?反正,穷和富都是分裂家庭的理由,但受伤的一定是孩子。难道,孩子就那么不重要吗?

金姨回来后,由于长得太出众,所以选择也不少,结果她找了一个大家都不理解的对象:一个年近四十的黑社会老大。我不知道,按心理学说,她是在寻找安全感,还是恋父情绪的原因,反正,不顾众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地嫁了。

在八、九十年代,中国正处于体制转换期,价格双轨制给了倒爷空间,地产拆迁运动给了黑社会以某种政府的默许,反正,黑老大们的日子是比较好过的。

这位老大也是真爱金姨,他把黑钱通过赌博和钱庄洗白,又以别人的名字在北京成立了个公司,并由金姨掌控,给金姨积累了原始资本。金姨又通过与冯姨联合炒房,产生了大量财富。

好日子过了十来年,国家开始打黑,金姨在北京听到了风声,告诉她老公要收手。她老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头可变现资产全部转移给北京的公司,然后要和金姨离婚。

金姨坚持不离,老公坚持离,在一次争吵中,她老公还当场在兄弟面前打了金姨一巴掌。从来备受宠爱的金姨,接受不了众人面前的羞辱,跟他离婚了。

过了大约两年,他老公被抓了,因有命案,判处死刑。金姨要去狱中见他最后一面,他不同意,没见成。

“现在我才知道,他是真对我好啊。他的过去做了这么多坏事,是想收就收得了的吗?他当众打我,跟我离婚,就是怕牵连我啊。最后一面都没见成,我亏心不亏心?”金姨说到这里,眼泪就出来了。

来北京十几年了,也有一些追求者,但她都看不上,直到现在快五十了,又来了一个男人,比她小五岁,追她追得疯狂。

“我笑她,年轻时找个老的,老了还想找个嫩的,她不是在找老公,是专门在找别扭。”冯姨在跟我说到这里时,眼里充满了不屑“那个男的除了嘴甜外,是个绣花枕头,表面上是个大学老师,装得优雅,我看是看中了金姐的钱。”

“您咋有这样的判断呢?”

“那个男的我调查过,是因为与学生乱搞与前妻离婚的,这么多年连个副教授都没评上,还是个讲师。别看他一身名牌,其实财富都在身上,他那点工资,还要给儿子每月3000元生活费,穷死了。”

“没钱不一定不是真爱啊?”

“真爱就别装啊。每次请我们,都是在高档饭店,装得跟个大款似的,每次还不是你金姨付钱。真爱,吃路边摊也是香的,送一把野花也是情意。我和你高叔当年在义乌卖货时还穷,有年冬天,我想吃个烧饼,他出去,回来时,拉开衣服,从内衣里拿出了塑料袋包着的一个烧饼,对我说:热的,还没冷,快吃!晚上,我们睡在货车上,打开他的衣服,才发现,他的胸都被烫红了,我就知道:这才是真爱!”

“冯姨,高叔对您真好!”

“你金姨那个男人,假得很,我说她又听不进去。那个男人有三块表,都是假名牌,以为我看不出来,我是义乌小商品市场出来的,当我不知道,那里的高仿都比他那好得多!”

“也许,她就需要一个男人对他卑躬屈膝呢?也许,她在这个男人儒雅的外表中看到了她爸爸的影子呢?”

“这就是问题的严重性了,前段时间,你金姨要又是给他借钱,说是投资一个新项目;又要给他买房,说是离学校近,被我暂时阻止了,但她的心越来越被迷住了,估计,要不是你给她算那个命,她现在都要和他领证了。”

这时,冯姨电话响了,她低头接了一会,突然站起来对我说:“小庄,帮姨一个帮行不行?”

“没问题,冯姨,干什么?”

“我们马上到你金姨那里去,那个男人又来了。”

又是西城区,又是别墅群,还刚好路过了那个熟悉的小区,只是没有看到熟悉的眼神。

结果却是令人啼笑皆非。那个男人在金姨的门前捧着一捧花站了一个多小时,金姨不知道该怎么办,叫警察又不够条件、喊保安又怕丢脸面,只有叫冯姨了。

车停在离金姨房子约一百米的拐角处,我叫冯姨不要下车,我找了块砖头背在背后,慢慢靠近他,走到门口,我低声对他说:“站在我姨门口干啥?”

他狐疑地看着我,我突然拿出砖头,他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我拿砖朝他晃下下,突然拍向自己的脑袋,红屑粉落,红眼瞪他:“滚!”

他丢下花,一个跄踉,飞也似地跑了,看他头发凌乱、衣襟飘翻,一点也不好看。

进得屋来,冯姨笑得肚子都疼了。“哎呀,假秀才遇到真士兵啦,笑死我了,哈哈哈。你头没事吧,小庄?”

“啥,冯姨,这砖我早就摔断了的,我是合着拿在手上的,况且,我还练过,吓唬一下而已。”

“真是的,你把我也吓到了,哈哈哈”冯姨捂着肚子,倒在了沙发上。

“他不会再找来吧?”金姨好像还在惊魂未定。

“不会了,这种人,不经吓的,如果下次他再来,我胸口碎大石。”

“哎哟,你可帮了金姨大忙了,快到卫生间洗洗,你头发和脸上还有砖沫子呢。”

原来,金姨也是个决断的人,当我跟她算命后,她就果断地中断了与这个男人的联系,连电话也不接了。“这个男人不死心,又是发短信又是寄礼物,我在短信中明确地拒绝了他,本想,他一个读书人,双方留点自尊还是必要的。我给他说,以前借我的钱就不用还了,我们就此不再有往来。谁知他死缠烂打,今天,还直接到我家里来了,说是我不出来见他他就不走。我是见过的,小庄,我年轻的时候这种事也不少,追你有多疯狂,耍赖就有多无耻!没想到,被你一块砖解决了。”

“只要你想解决,这事就一定有办法,原来说你多少次你都不听!”冯姨责怪到。

“其实,也不仅是因为这。小庄那次算了后,我也留了个心眼,找了个人,就是专门干偷拍的那种,我们小区外不是有一串这样的人吗?我出了三万块钱就得到证据了。跟踪了他几天,拍了一堆照片,他跟他前妻根本就没断,你说,我真的就差点上当了。”

“真爱是没有自尊的,这句话用在年轻人身上也许有点对,但用在一个大学老师四十几岁的人身上,不觉得可怕吗?”冯姨继续说到:“干脆你把这套卖了吧,在我那附近找一幢,我们也好说话。”

“行,今晚我就住你那里去,给老高当二房”说完,低首屈腰,手搭万福:“给大奶奶请安!”

“去去去,我家有十几个房,哪有你这么老的二房,反正老高要周末才回来,你收拾一下,今晚到我那里去。”

一杯茶的功夫,金姨就收拾完了,果然麻利。

上车后,我对冯姨说:“冯姨,您就在学院路把我放下吧,我晚上还有点事。”

“你不到我家去了?小庄,跟阿姨见外?”

“不是,晚上跟朋友约好了,真有事,改天吧。”

“也好,改天等你高叔和我女儿来了,我专门请你。今天,我专门收拾你金姨。”

我下车步行回屋。之所以不急于去,主要是因为第一次到别人家作客是件大事,尤其是没有男主人的情况下,吉凶难测,我得算一卦先。

第三十六章 张思远攒局

张思远攒局

刚一进门,就听到屋内哄笑起来,“我说是庄哥的脚步声,苏明涵还不信,你输了,是不是?”

“干啥,打赌啊?”

“我们等你好久了,听到脚步声音,这俩小子就赌起来了,庄哥,先让小苏用实力欢迎你!”李茅转身说到:“小苏,做人要讲信用。”

小苏当即做了十个俯卧撑,起来胀红了脸:“庄哥,今天你脚步轻快得很,我都没有听出来。”

“庄哥,明天晚上柔柔生日,我办了一个派对,我在北京就你们几个朋友,一定要来。”

“没问题,打个电话就行了,没必要非等到见面说。”

第二天晚上,我们三人如约来到一个歌厅,上到二楼大包房,一开门,就被里面的热闹的气氛淹没了。彩色的气球巨大的蛋糕,旋转的灯光鼎沸的音乐。七八个帅哥美女忙碌布置,两三名服务生来回穿梭,红酒成排小吃成摞,衣衫纷杂香味娑婆。突然,灯火俱灭,音响俱静,烛光灯光隐隐,歌声缓缓。然后就是司空见惯的生日歌许心愿吹蜡烛的一套路数,灯亮时,喝彩起,我才看清思远的女朋友,人还是那个娇羞的姑娘,衣服却灿烂、化妆却美艳,与张思远并立向来宾致辞谢时,我心里在感叹,多好的一对玉人!张思远真是个鉴宝大师,把一个看似普通的姑娘,挖掘出这样的美好!

分完蛋糕后,大家进入自由环节。这里大多是思远和柔柔在人民大学的同学。都是同龄人,所以都有点无所顾忌;喝了点红酒,所以难免有人借酒发疯。有私聊的,有唱歌的,有跳舞的,还有个小兄弟和小苏一起在玩石头剪刀布,输了的喝酒,后来,不知他们是酒喝多了还是故意搞笑,改为输了的弹对方脑瓜蹦,脸上残留的蛋糕奶油还没洗净,脑门上已经看得见红包!

搞笑,不用那么疯狂。

这时,音乐缓缓停止,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坐在屋角的钢琴前,弹起了一段音乐。只见她秀发如波、裙裾如风,身体随乐俯仰、指尖轻击成乐,离她最近的是李茅,这小子整个看呆了,嘴都没合拢过。

“大家猜猜,刚才我弹的是什么音乐?”她弹完站起来故意问道:“婚礼进行曲”有几个人高声回答,然后就是一通尖叫。“今天是柔柔生日,我们希望她和张思远早日佳偶成双!”尖叫声和跺脚声已经混合在一起了。

我根本不知道这个曲子,也没有随大家尖叫,但我始终在观察李茅:他没有一句话,眼神从未离开过她。

李茅傻了。

整个晚上,他就傻傻地跟着她,问这问那,递水端茶。此时,我扯过思远,向他指了指李茅,思远坏笑道:“李哥遇到桃花劫了,庄哥,你就瞧好吧,李哥回去后,估计要疯了。”

“她是谁啊?”

“我师姐,已经毕业了,现在德勤会计师事务所,柔柔最崇拜她了。”

接下来的事,我就没想到了。聚会散了后,我们找不到李茅了,我和小苏只好打车回去。洗漱完毕,上床看书。这时李茅回来了,一回来就往我屋子冲,进屋还没关门,就掀开我被子:“兄弟,起来,聊聊!”

“思远跟我说,你疯了,果然。你小子回屋鞋子都没换,你看看,这脚印是你带进来的吧?”

“管它呢,不重要。我问你,你觉得然然怎么样?”

“什么然然?”

“就是弹钢琴的然然,今天我把她送回去的。”

“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走也不把声招呼,害得我和小苏好找!”

“对不起对不起。你说说,然然怎么样?”

“琴弹得好,人长得好,大气幽默,我只知道这么多,其他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怎么样。”

“我今晚表现怎么样?帅气吧?”

“你真不怎么样,因为你傻了。”

“哈哈哈哈!”门口传来杠铃般的笑声,原来小苏早就站在门口看热闹了。

那天以后,李茅就回来得更晚了,早上出门前,还爱在卫生间折腾半天,养成了早上洗澡的习惯,我还发现了他有时没来得及收回房间的包,有发油、搽脸油等一大堆零碎,有一次,我居然在他挂在门口的衣服口袋边,发现了一条手绢。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找到了张思远。

“李茅变了,越来越像你,你知道么?”

“庄哥,他在追我师姐,找我提了些建议。”

“成了么?”

“没呢,但是,似乎有进展。”

“别害了他,他的逻辑呢?他的理性呢?他的科学呢?他神魂颠倒,却也乐在其中,万一不成,可真把他给坑了。”

“没事庄哥,不疯狂怎么叫恋爱呢?”

这样过了一个月左右,一天深夜,李茅又窜进我屋子,抱着一个小铁盒子。“庄哥,这是然然他们老家寄来的竹叶青,尝尝?”

“进展这么快?你们在一起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具体地说,我们在一起工作了。在我的努力下,然然已经辞掉了她在德勤的职位,那可是全球四大哟,这得下多大的决心!今天正式入职我公司,任财务总监。这是她给我们几个股东的见面礼,你尝尝。”

“好,尝尝,算你没重色轻友,还记得叫我尝尝。”

翠绿的嫩芽在水中根根直立,清清的绿色在旋转中缓缓释放,香气不艳但仍有山野之风,口味不涩入喉略带回甘。视觉、嗅觉、味觉层次明了,果然名茶。

“好茶!正宗好茶!”

“庄哥,茶也喝了,你跟我算算,我何时才能追得到她?”

“任何事都有代价,我晓得你小子没有白送的礼物。要说不疑不占,你有问题,我就算,但是你这个问题不好算,因为你问得不科学。你这个问题已经预设了答案:追得到她。你问何时追到,重要吗?什么叫追到?是她答应跟你恋爱吗?是她跟你结婚吗?但是,恋爱如果能够最终达成,还需要计较时间长短吗?实话实说,李茅,你最近有点傻了,你的逻辑性呢?思维力呢?你不科学啊。”

“那是那是,庄哥,我心急了点。”

“她答应辞职到你们公司,肯定是先认可了你这个人,至少作为合作伙伴,她认可。你是怎么让她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呢?”

“庄哥,你不知道,她所在的德勤,虽然名字好听、收入也高,但却是个非常累人的职业。整天飞来飞去出差,还要经常加班,她做了三年才做到项目经理的位置上,自己觉得在这行当的能力已经足够了,她也想自己开创自己的事业,结果就碰上我了。”

“像她这样的精英,应该有很多公司请啊?为什么非得到你这一个刚成立不太靠谱的公司来?”

“呵呵,这就不得不涉及到个人魅力问题了。”说完他夸张地捋捋头发。

“滚,二傻子样,还魅力。”

“当然,还有张思远的介绍,并且通过对我的接触,对公司的了解,我相信她对这个行业的商业判断力才是决定的根本原因。”

“这是实话,这样的人,不可能随便在职业规划上感情用事。况且,人家也没跟你谈感情。”

“庄哥,你别吓我,我就想跟她谈感情,她要是不谈,我怎么办?”

“这下,我就可以跟你算算了。”依此时起算,作诸葛马前课,得“速喜”:人便至时,属火朱雀,凡事谋三六九,贵人西南,冲犯南方,小孩婆姐动勿惊,大人火箭将军。断:速喜喜来临,求财向南行,失物申未午,逢人路上寻,官事有福德,病者无祸侵,田宅六畜吉,行人有喜音。

“别说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口诀,就说我俩能成不能成。”

看他急的,我要吊下味口:“成不成我先不说,但是里面有一句:病者无祸侵。我就放心了,你有犯傻,犯疯,都不可怕,没什么大事了。”

他突然揪住我的衣领,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兄弟,说还是不说?不要让我动粗。”

“看吧,你又打不过我,还想动粗,傻吧,快疯了。要冷静,伙计,要讲科学,兄弟。”

“跟你一个神棍讲科学,我真是疯了我。”

“是吧,自己也承认了吧。你主动要我这神棍算呢?这算科学?”

“庄哥,别磨我了,说吧,你这样磨叽,真受不了。求你了哥。”

“看吧,李哥也在求人了。我敬你是条汉子,告诉你,能成!”

“真的能成?别骗我!”

“这卦名叫速喜,就是喜事很快到来的意思。我问你,你那个然然原籍是哪里人?”

“四川噻,这不是竹叶青吗?”

“连口音都变了,一个山东人学说四川话。”我接着说到:“她不仅会成为你的恋人,还会成为你事业上的贵人,卦中说到:贵人西南。你小子撞大运了。”

“真的吗?真的吗?”

“快乐得不得了,快乐得不得了”李茅出门时唱着这首歌,调子估计跑了五公里,但他就这样唱着,单曲循环,我丝毫没感觉出任何违和感,也许,恋爱就该这样,没有保留的快乐,才是最真实的状态。

第三十七章 所谓的学术

所谓的学术

为了对李茅解释我与他争论的是否科学的论点,我写了一篇心得,抄录如下:

在北大图书馆,这个包罗万象的地方,我有机会看到各类所谓学术著作。在浏览了解之后,我对所谓的学术有一些粗浅的看法。

王国维,号称近代国学大师,死于自杀。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所崇拜的传统文化的消亡,而是自己珍视的最宝贵的才华,在社会生活中却完全被人忽视,连原先以为尊敬自己的亲家都因为穷而看不起他。其实,对读书人来说,社会处境的窘迫是一直存在的,但如果,不能像庄子、陶渊明那样通达,还存在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幻想,是非常可笑的。因为,按经济学说,越是学术研究深入,其涉及的影响范围就越小,市场价值也就越小。按社会学,爱人范围的狭窄,导致不见经传的结果,是大概率事件。

我看见借阅西方人文社科著作的人很多,仿佛成了今天中国的显学。但在我看来,我国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当时的古人就已经把人类思想的方式、社会运行的设想,大多数都进行了探索或思想实验。看维根斯坦时,我依稀看到公孙龙的影子;看庄子时,我听到西方哲学家似乎都在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中华文明,真是一个早熟的文明。

但是所有思想,如果不能变成物质或制度的力量,它都只是所谓的可能性,而探索如此多可能性的学术,大多数都难逃被冷落的境地。佛教的推广需要转轮圣王,儒家的兴盛也在于形成了社会制度。那么,西学成为显学,也主要是因为它在近代产生了改变世界的工业革命。

那么,工业革命的产生,是否也与西方近代的思想发展或人文特点有关呢?也许有关联:逻辑。能被证伪的可靠的思维推理,让实践行为有了探索的工具。也许还与打倒上帝有关。尼采说:上帝死了,我们怎么办。恰恰是上帝死了,所有其它可能性才开始产生。思维无禁区,发明就没阻碍了。其实,回头看中国的情形,从百家争鸣到独尊儒术,思想范围和方式就越来越缩小了。以致于程朱理学,企图以凭空的假设来建立一套包罗万象的法则,比物理学中企图建立宏观与微观的统一场理论还可笑。

看看红楼梦中对人的本质的描述,以作者如此高妙的学术修养和绝顶聪慧,也难逃程朱的窠臼。

在大量阅读西方经典和诸子百家之后,我突然发现,这两者的思维方式及立足源头根本难以在学术上兼容。易经,也许有人拿它与矛盾学说来联系,也许有人拿它与数学二进制来联系,但无论怎么联系,它与西方哲学都是无法互融的,最多可以说有点启发。因为,西方哲学是解析性的,易经是整体性的。这也许与拼音文字和象形文字导致的思维模式根本不同有关,硬把这两套在一个套子里,根本不可能。

如果说,这两套学术有联系,那就只可能有根本联系:实践。许多人还在争论中医是不是科学,可以肯定地说:中医不是科学。因为它根本不符合西方对科学的定义。很多专家在这个问题上打嘴仗,是可笑的。但你要问中医有没有用,这是个好问题!中医肯定有用,现实中对疾病有效,历史上,如果没有中医,中华民族还能延续吗?

对此,我要反驳李茅的话:这不科学啊。不科学不一定是错的,不科学不一定无用。

呵呵,易经也这样。

中国传统中,还有一些不太出名的学问,它不太能够用科学来说明,但它曾经有用。比如,王阳明的心学。

怎样才是对待学术的正确态度呢?实践。

李叔同,一个深受西方文化训练的音乐家、戏剧家,在面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疑问时,没有简单地用“这不科学”来回避,他运用了科学的态度来对待:“实践”。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就对了。在对流传中国佛家、道家几千年的辟谷时,他以巨大的探索精神和宁为道死的勇气,拿自己的身体进行实践。

也许,中华文化最精华的一句话就是:是骡子是马,拿出来溜溜。

他按传统的方法进行了21天的辟谷实践,第一周减食减水,第二周绝食绝水,第三周渐次恢复。他发现,自己身体的机能和大脑的思维,不仅没有因断食而衰退,反而变得异常清醒而灵敏。“这不科学啊?”是的,不太用科学解释得清楚。热量收入少而支出多,体重没有明显减轻,那么,能量从哪里来?

从静坐而来?真有食气之说?从太阳而来?他却闭门不出。

他不说,因为,他是老实人,不解释自己没明白的事。但他的《断食日记》却实在地摆在你面前。他是故意撒谎吗?动机呢?他是故弄玄虚吗?先例呢?

抛弃世间的荣华,抛弃如日中天的名声,抛弃深爱自己的妻子,抛弃精心培养的学生,他出家了。为什么呢?

最大可能性,是他发现了生命价值某种最大的可能性,他想去试试,亲自实践。走得如此绝决,没给学生一句告别,没给妻子一个理由,日本妻子到来时,他留下一枝钢笔,算是对世间学术的告别。

那么,他实践出成果了吗?佛教界给他的成就以很高的评价,对此,我不知其所指。以其严谨的戒行和不倦的弘法热情,证明了他庄严的实践态度。其临终前,手书四字“悲欣交集”,说明了什么?至少说明了,他是有所得并有收获的。也就是说,他通过自己的实践证明,是有用的。

真正的学术,不是证明一理论是否科学,而是要实践其是否有用。

反观周易,我对其的学习和实践,证明其预测功能超过了普通随机概率,这也算是有用。但为什么不是那么准确呢?

在基础理论上,中国古代率先产生了实践的思想。也就是说,首先把人的价值,提高到与天地相同的地步。周灭商后,中原文化就把鬼神崇拜改为了祖先崇拜,也就是说,主要崇拜人的实践历史。反映在周易古卜筮法上,天地人三才是并列的。天代表神灵或命运,地代表环境或条件,人是改变命运的主动者。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法,是指顺应。道是不可知的,但可以模仿,这也是法。所以,中国文字是象形的,周易卦象是模拟的。

正因为人的实践的巨大的作用,所以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从而影响天命。要说我算不精确,是因为天命难测,也是因为道可道非常道。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得出宿命论的结论,因为人是可以改变命运的。正因为可以改变,所以,无法精确算准,正因为天命不可违,则可模拟出趋势。

现代科学建立在数学之上,易经自河图洛书后,也利用了数学的模型。但数学也只是在对世界的模拟,而不是精确描述。比如,你在写1+1时,世界上有两个相同的1吗?1是从现象中抽象出来的。况且,数学到了一定程度,不也类似于哲学吗?

你认为刚体力学或流体力学谁更接近现实的普遍状况,这还是在宏观上说,要是在微观上说,是热力学还是核物理学的描述更符合普遍状况呢?

也许,科学需要在逻辑上自洽并与现实相符,那么,如果逻辑自洽与现实发生矛盾呢?

要么尊重现实,要么否定逻辑?不对,这只能说明科学的局限性。既然科学在范围和方式上有局限性,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否定“不科学”呢。

从最大尺度来说,宇宙是混沌的;从最小尺度来说,量子世界也是混沌的。但不是不可知的,因为它是可以模拟的。模拟的工具也许会在科学中产生,也许像太极图那样,如阴阳鱼似的旋转,都是有可能的。

在量子世界中,速度与位置的测定不可兼得,在周易的预测中,趋势和精确需要取舍。

构成每个人的命运,除了与天道运行有关,与地道环境有关,还与每个人的行为有关,而每个人的行为却是最难预测的,因为行为由心控制,人心难测,故周易只算趋势,往往牺牲了精确。

从认识论角度说,包括科学理论、学术观点,都是现实世界在人脑的产物,你脑中有个模拟的世界,而不是一个数字的世界。

但,数字是没有用的吗?错。周易的算卦,用五十五根蓍草,先一根置顶,象征天命难测,而其余之分,皆在人心。但为什么是五十五要呢?而不是五十六或三十七根?数量的规定性是精确的吗?我不知道。利用时间表起卦,也利用了大量的数学运算,这种运算与模拟命运有什么关联吗?我也不知道。卦辞中,断语中,大量关于数字的预测,根据何来?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宇宙中肯定有某些节点有其数学的规定性,这才是个大学问。

所以,我们认识一个学术是否有价值,不在于其中否“科学”,而在于其是否有用。可供重复利用的、被多次实践证实的(至少证实正确次数多于数学平均概率),都是有价值的。

有用的东西不一定可以从逻辑上加以自洽,因为没找到联系的方式。比如,范进中兴疯了,胡屠户一巴掌打醒,并不能证明,疯子可以用打巴掌来治疗,联系两者的是他们的心理位置,巴掌只是个媒介。

你也许认为周易只是个媒介,但只要它有用,就不妨一试,不妨一学。但也绝不允许有点效果就夸夸其谈,犯了许多学术家的毛病。

这是对的,不说过头话。就像你对然然,只要她没有说爱你,你就不要以为是在谈恋爱。

以上。

第三十八章 冯姨的一家

冯姨的一家

冯姨的老公高叔及其女儿来北京了,估计要住几天,她给我电话,要我这几天上她那里去,我算了算,这几天日子都不怎么好,一推再推。本月吉日不多,要按推算,后天是个难得的窗口期。

“庄哥庄哥,起来没?快开门,我有事。”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但也是刚把被子叠好,李茅就来敲门了。

“进来”我打开门,看到李茅笑嘻嘻的脸。

“你帮我算一下,哪个日子好,我们准备一个活动。”

“啥活动,还要看日子?大清早的。”

“我们公司需要引进战略投资者,准备邀请一批投资人,搞个项目推介会,希望至少融到2个亿的资金,这对我们公司来说,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你们搞科学的,也来找神棍?”

“别笑话,你给我写的文章,我反复看了几遍,觉得很有道理。在不可预知因素太多的情况下,我只有在你这里寻找依据,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心里有底些,是吧。”

他说的是实话。其实很多人算命不是真信,但万一真的能算得准呢?所以就试试。遇神烧香遇庙叩头,也许真起作用,为什么不呢?

“看你小子说实话,我就勉为其难了。这样,日子我已经算过了,本月好日子真的不多,最近最好的就是后天。”

“行,我们就定后天,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我就不去了,我还有事,要去见一个人。”

“你是怕自己算不准?临时溜掉?还是故意害我们,不敢来?亏我俩称兄道弟,你还故意忽悠我!”猜不出他是真怀疑还是假生气,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了。

“我去有什么意义呢?我又不是神,帮你压不了阵。”

“你去了,在我心理上是个保证,如果你是自信的,那么我也不慌,毕竟头一次组织这样的活动,还事关公司生存,我也不太有底。况且,假如我们成功了,难道,你不该在现场作个见证吗?”

“那我要见的人怎么办?”

“可以一起啊?完事后我请客,位置你挑,可以吧!”

“人家又不缺钱,要你请什么客?”

“你傻啊?”李茅一拍大腿:“我就是要请不缺钱的人!”

他的一句话突然点醒了我:把冯姨一家带到现场,她不正在寻找新的投资项目吗?或许,是个双赢的机会呢?

“就这么定了,我去,还帮你邀请一个投资人来,够意思吧。”

“够意思。如果,你带来的人愿意给我们投资,我们公司给你一个点的投资咨询费,这算是我们兄弟的第一次合作,怎么样?”

“不怎么样!想这样就浪费你给我的机会承诺,我不干!况且,我也不拿朋友的过河钱!”

李茅严肃地看着我,拱手作了个揖:“我敬你是条汉子!”然后,转身向小苏那间屋喊到:“小苏快起来,后天开会,快跟我走!”

“庄哥,到时候我估计忙得很,小苏全程跟随你们服务。”说完,风也似地出门了,估计过了两分钟,才看见小苏拿着外套,穿上鞋子,夺门而出。

那个经济学讲座今天下午有课,我故意没去。晚上接到了冯姨的电话“小庄,你最近有啥事情?阿姨请你你不来,上课也不来,是躲着我,还是有别的事情?”

“冯姨,您别多想,主要是最近帮朋友一个新公司的忙,后天就要开项目推介会了,转不过身来。”

“朋友的公司,你这么忙干啥?他们是干啥的?”

“他们是搞网络的,搞技术他们是高手,做生意,他们还得从头学起,所以需要引进战略投资者,其实,我也不在行,只是看到他们这么好的产品和技术,如果不成功就太可惜了,所以,尽自己的努力,帮朋友做点小事。”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原来是这样,那好吧,你先忙”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冯姨又来电话了“小庄啊,你高叔叫我问你,我们可不可以去参加那个推介会?”

“可以啊,我跟朋友一说就行,反正那天我也要去,这样吧,我们参加完推介会,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也算是跟高叔头次见面,我来请客。”

“那好,谁请都一样,自己人,小庄,我们后天到哪里汇合呢?”

“我编个短信发给您好不好?”

“好的!”

我也不知道地点,马上给李茅打个电话,把位置搞清楚了,编了个短信发给了冯姨。并且,让李茅专门为高先生、冯女士制作了请柬,晚上带回来。

时间到了,我和小苏站在会场门口,等冯姨的到来。一辆红色的车停在我们身边,我还没在意,熟悉的声音传来:“小庄,咋不迎接我呢?”

“啊?是冯姨。您怎么是这个车,我还在看远处,等您那辆蓝色的车呢”

“今天是我女儿开车送我们来。来,我介绍一下,这是你高叔,这是我女儿高妍。”

“高叔好!”握手间,感受到他的力量,健壮的沧桑,这是我的第一印象,谦和而稳重:“小庄,听你冯姨多次介绍你,见面果然英雄少年。”

我突然脸红了:“庄叔,我只是个年轻人,冯姨夸奖了。”

“高妍,还不叫庄哥?”冯姨的声音响起,我转身,才看见一个穿着靓装的少女:“庄哥好!”

“你好,欢迎欢迎。”小苏迅速接过她们的外套,进入了会场。

推介正式开始,先是他们公司的总经理,估计三十几岁,介绍了他们公司成立的目的、产品的优势、国外的现状、国内市场的预期等。然后,李茅主讲,他主要介绍产品的性能及技术特点,以及今后产品开发的方向。最后,然然上场了。她主要介绍公司的资金及需求,股权分配及融资回报,她介绍时播放的ppt图文并茂,很有视觉冲击力。

“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这也是一个崭新的模式,将会对互联网生态产生积极的改变,我们知道自己的能力局限,所以我们不得不分享。我们不知道自己能否改变,但我知道你们,在座的各位投资人,你们曾经成功地推动了改变!”

然然最后的话,点燃了会场。

高叔和冯姨经过短暂商量,郑重地跟我说:“小庄,你如果是这个公司的股东就好了。”

“为什么呢?高叔?我又不懂技术,也不擅长营销,我在这个公司没意义啊。”

“对我们来说,有意义,因为,投资一个好项目是很重要,但我们更看重:投资一个人。”

李茅安排的晚餐,在他跑出去招呼其他客人时,高叔跟我讲了他的想法。原来,他们温州有一个传统的生意规则,一个村如果有一个能干人,就要让他出去闯生意,全村人集资凑钱,相当于入股,他就代表全村人的希望,亏了损失共担,赚了大家发财。而高叔本人原来开厂子时,也是全村人凑的钱。这人要有两个条件:一是能干,二是诚信。后来,高叔厂子有段时间,因为甲方公司倒闭,导致货款收不回来,差点停产,又是村里人凑钱,让他厂子维持了下去。为掌握销售主动权,冯姨才自己到义乌摆摊销售,这才保住了厂子,也为村里人带来了稳定的收入。“所以,我家的厂子实际上是全村人的厂子,只有你冯姨在北京经营的收入,才真正是我家的收入。”高叔看着我:“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明白,高叔,谢谢你的信任。”

小苏跑前跑后,代替了许多服务员的工作,又是给他们递毛巾,又是倒茶,十分热情。菜上得差不多时,李茅回来了。

“高叔、冯姨,我按小庄的称呼,您们没意见吧?”

李茅端上一杯酒,站起来:“首先感谢您们参加我们公司的推介会,我先干为敬!”

所有人都喝了一杯,高妍除外。她就坐在我身边,就她一个人没有站起来。

冯姨:“妍子,懂点礼貌!”

“我开车,你们喝你们的。”说完,低头又玩她的手机了。

“那你吃菜啊?”小苏略有点讨好地对高妍问道。

“你们吃你们的,我过会再说。嘿嘿。”终于看到她假装礼貌的笑容,马上又收回了平静。

“喝点饮料吧,这酒估计你不喜欢,喜欢吃什么,跟我说,我晚上请你宵夜”我低头向她说到。我知道,她不是对菜不满意,也不是对酒不满意,只是有父母在的场合,她打不起精神,我这样说,估计能缓和尴尬。

“妈,庄哥晚上要请我宵夜,你没意见吗?”

“有饭不好好吃,喜欢宵夜,你这人。”说完,继续吃饭,他们与李茅谈了些公司的细节,很快就散了。

大家取衣服准备离开时,高妍突然对我说:“庄哥,宵夜去不去?”

我差点忘了这事,只好答应:“去去,我请。”

“妈,庄哥要请我宵夜,你们打的回去吧。”

“宵夜是宵夜,但你也别开车,我叫司机过来开车,你们打的吧。”冯姨又转身对我说:“小庄,可别让她喝多了洒。”

“早去早回!”高叔的声音传来。“肯定的,高叔放心吧,冯姨,出不了事的。”

“小庄,妍子就交给你了,安心玩,我放心。”

不一会,他们的司机来了,送走了高叔冯姨。

第三十九章 高妍很闹腾

高妍很闹腾

我就礼貌地说了一句,高妍就顺杆爬,这下我下不来了。如何陪好这个富家小姐,却是我的难题。幸好,李茅提出,他和然然能不能参加,也许叫上张思远和柔柔。

“人多点,行吗?”我低声问道。

“都是年轻人,越多越好,正好开个派对。”高妍兴奋起来。

“别落下我!”小苏在后面举手,我们都笑了。

位置是然然找的,当然符合大家的期待。等我们坐定,张思远和柔柔也到了。

简单的啤酒,水果糕点,已经足够,年轻人需要音乐,节奏就是快乐的理由。杯盘交错之时,见群魔乱舞;酒至微醺之后,闻声嘶力竭。集体闹腾转入自由散打时期,然然、柔柔和思远一堆,讲什么学校新的掌故;李茅拉住小苏,在说什么公司哲学。

“庄哥,好像我几个月都没这样开心过。”

“咋啦?”

“我爸妈不让我晚上出来玩,今天放我出来,估计是你的原因,你说,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放心我呗。”

“切!我是亲生的就不放心,还放心你。你刚才没看我妈的眼神,对你那叫一个好!”

“估计你过去太疯了,难得发现我这样稳重的人。”

“呵呵,我就利用这点,以后我想出来玩,就找你当挡箭牌。不准拒绝,说定了?”

“你倒是得逞了,我怕被你带坏了。”

“我是女生呢,你们男生才坏。”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哟”小苏突然插话进来了,提着瓶啤酒坏笑。“美女,走一个?”

“干喝有什么劲?来个游戏?”

“来啊,谁怕谁?你想玩啥?哥们陪你。”

“谁先笑,行不行?”

“没玩过,你说怎么玩。”

“轮流水面对面做鬼脸,先笑的人喝酒,怎么样?”

“来啊,我俩先来?”他俩面对面坐着,互相盯着看,挤眼弄眉、张牙舞爪,结果,小苏输了,喝酒。

“庄哥,你跟她玩,我看你一脸正经,估计输不了。”小苏又找我起哄。

还没等我答应,高妍就面对着我,看了我一下:“不跟庄哥玩这个,看见你那样我也笑不出来,我们看谁先眨眼,行不行?”

这个好比,估计我能坚持,就答应了。

游戏开始。

如果说定力,我还是有的,部队的训练,以及江湖的历练,再加上我在算命时善于盯着对方揣摩心思,估计输不了。

但是,当你面对一个年轻姑娘时,当你发现她离你如此,如此专注地看着你时,她的呼吸吹拂在你的脸上,一本正经地与你发呆,反而让我不好意思,突然笑着低下了头。

“哎,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不敢看了?行不行啊你?”

“我输了,我喝酒”拿着一瓶酒往杯子里面倒,结果她抢过瓶子,直接塞向我嘴里:“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庄哥,干了吧,你!”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我干了。随后,高妍象完全放开了似的,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玩嗨了。

不知过了多久,酒有点多了,突然发现时间不早了,该散场了。

出门,我正准备招的士,高妍拉住了我:“庄哥,陪我走会儿。”

我们走在街上,行人稀少但霓虹鬼魅,她挽着我的胳膊,步履跄踉。我有点不自然,想拉开一点距离,她发现了。“庄哥,你是不是装?”

“装什么装?你啥意思?”

“啥意思,你揣着明白装糊涂,跟我玩套路?”

“什么套路?我越听越迷糊,小心点走,前面有个井盖,靠右点。”

“我爸妈想找你当女婿,你当我不知道?”

我突然觉得全身发麻,这怎么可能呢?我一个穷小子,也没什么正当职业,怎么可以当这样家庭的女婿呢?

“不可能,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啊?”

“原来你也是这样想的,这我就放心了!你不是我的菜,但就冲你没有企图,我认你是我的哥!”说完,她笑嘻嘻地在我脸上拍了一下:“哥~~”

“别闹,严肃点”她马上接话到:“我们正认兄妹呢!”

我们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这是我们配合最自然的一次。

“两个戏精!他们要被玩了。”高妍正色道:“他们根本不知道我需要什么、喜欢什么,就硬塞给我,也好,给个女婿骗个哥。”

“那你需要哪款的?我帮你找”

“我最讨厌别人帮我找了,什么都是别人安排的,我最讨厌,难道我自己就找不好吗?是自己找老公,还是他们找老公?真扯,别费心了,你就当我一哥,带我出去玩就行。”

“那我有什么好处呢?对不起你爸妈的信任,还要花大把的时间,付这么大的代价,我的收益在哪里?”

“你收了我这个妹啊?如花似玉的妹妹嘢,要不要我亲你一个?”

“别别,我们还是正常点好。”

“瞧把你吓得,我又不吃你。明天,我们到三里屯去好不好?”

“今天还没玩够?明天还要去喝酒?不行,我明天还有事要办,没时间。”

“要去要去,把你事情推一推,明天我请客好不好?”拽着我的胳膊瞎晃。没办法,只好答应她了“仅此一次,说好了,下不为例。”

打的,送回。

回到家,已经半夜了,怕惊醒别人,小心开门,轻拿轻放。进屋,刚脱外套,小苏就进来了:“庄哥,艳福不浅啊?”

“你小子,没放好屁。这样闹腾的姑娘,我可不敢惹。”

“我觉得还好啊?怎么,你不喜欢?”

“我只是把她当妹妹,我俩有代沟吧,反正,不是一个频道。”

“要不,我来试试?”

“什么意思?你小子想什么呢?”

“只是在一起玩,别想多了,庄哥,我只是想借你的机会,多接触一下。”

我回想起小苏在他们面前的表现,突然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也许,小苏早就起了心了呢?但是,小苏这样一个穷小子,是爱人还是爱钱?这不好揣度,但他这样积极地贴近,估计早就有打算了。

“庄哥,我知道你在想啥。”

“我想啥?”

“怕我勾引你干妹妹了呗。关键是,她要看得上啊。况且,我也只是想出去玩玩,并没有其他意思。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干坏事,不仅没那个胆,我也输不起,你说是不?”

这倒是说了实话,小苏这样的人,和我一样,四无人员:无房无车无钱无背景,有自知之明,不是不想坏,至少不敢坏,家没底,心里就没底啊。

“行,明天晚上,我们去三里屯,要不要一起啊?”

“靠!庄哥扎实!”

第二天晚上,冯姨电话来求证,我回答:“冯姨,我和妍子是去三里屯听歌,不会很晚的,您放心。”

“跟你一起我绝对放心,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帮阿姨劝劝她,整天别那么疯了,安静下来做点正事。我们怎么说她也听不进,我看她挺喜欢跟你在一起的,你帮阿姨一个忙,管管她吧。”

听她话音,果然不出所料,她真是把我当她家未来可能的女婿了。对此,反而让我的心沉重起来。

依然是,打的,接人,到酒吧。按约定,小苏只能在酒吧装作偶遇,估计他十几分钟就会来。

点了两杯红酒,听着一段慢歌,刚开场不久,客人稀稀拉拉,灯光乱七糟八。

“庄哥,走吧,这里没劲,我们改个地方,假文艺,还不如我们杭州呢。干脆,我们去迪厅好了。”

“别呢,或许过会到正式节目时,有好歌手呢?”此时,我心里想的是:小苏怎么还没来呢?

“我不想等了,走,这地方憋屈。”几乎是拖着我出来了。一出门,就碰上小苏了。

“嘿!你小子,怂在门外是什么情况?”

“庄哥,妍子,这么巧,我也是来玩,听到里面没劲,准备先在外面抽枝烟,再看看进不进。”

“你抽烟?我怎么不知道?”

“能让你们知道吗?你们都不抽,我抽烟时都是跑在外面躲着人抽的。”

“哈哈哈,苏哥,献上!”

我看见,高妍伸出两根手指,在小苏面前晃了晃。

第四十章 暴力很简单

暴力很简单

小苏红着脸道:“烟不是很好,但是劲大。”他拿出一盒玉溪,给了高妍一枝。

“这算劲大?混合型的劲才大,你不抽雪茄?那才叫劲大,有火机吗?”小苏假老练地帮她点上烟,我看见两个年轻人在街边装深沉,觉得有点好笑,与其说他们是在过烟瘾,不如说他们是利用抽烟的动作,故意显示成熟和老江湖的感觉:吸烟不入肺,手上玩邪火。

到达一家迪厅,要了一盘水果和一几瓶啤酒,高妍早就跳进舞池了。小苏也跟了进去,不知道他是动作生疏还是故意讨好,只有模仿高妍的动作,不时不时的刻意配合高妍的兴奋,动作夸张而不协调。在闹哄哄的气氛中,我坐在椅子上,观察这些来来往往、打量这群蹦蹦跳跳。反而,在热闹中,我发现自己更加安心和宁静,这真是个奇怪的感觉。

迪厅的音乐不重要,重要在于节奏。节奏的类型很单一,动次打次的背后实际是在模仿心率,偶尔的加快或偶尔的放慢或停止,不过是让你心悸。模糊而闪烁的灯光扭曲了表情,酒后的兴奋冲破了伪装,在世间的概念被击碎后,给荷尔蒙和多巴胺的释放创造了机会,扭动你的身体,回归动物般单纯的快乐,不要担心危险,这是集体的狂欢。

心脏不好的老人不要来,白天的伪装没丢掉的不要来,这就是蹦迪的魅力。

灯光突暗,音乐渐悄,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清晰,我甚至听得到某些肉体的碰撞或心跳的声音,我知道,最暧昧的时刻来了。

突然,小苏游了过来:“庄哥,快来,有点不对劲。”

我被小苏拉入舞池,看见三个男人围着高妍,组成了一个圈,隔开了其他人。高妍还在闭目扭动,但这三个男人却越靠越近,动作的含义一目了然。

我给小苏使了个眼神,他点点头,我俩强行挤了进去,才发现,这三个男人竟然手挽着手,几乎冲不开。我一猫腰,钻了进去,拉着高妍就往外拖,高妍睁开眼:“哥,你终于下来了!”

“出去吧!”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她还没反应过来,但我几乎是拖着她走了出来。

“庄哥,拖我干什么?”

“没啥,想跟你喝个酒。”

“没劲,怎么喝?划拳还是猜石头剪刀布?”

等到灯光渐亮,节奏又起时,她又下场了,小苏始终在她身边。我注意到了那三个人,仍然在高妍的外围,但没有太出格的动作,距离也还安全,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

趁早结束,“不要太晚了,要不没下次。你妈妈估计还在等你”拖着她出来了。

在街上拦的士,有点风,酒在反应,步履蹒跚。

一辆跑车突然在我们面前停下,车窗下来:“美女,我们送你啊?”

就是那三个男人。“切,滚蛋!”

“哟嗬?不给面子?后座那两个也下来了,对着我直接走来:“兄弟,借美女一用”然后把我一推,直接抓住了高妍的手:“给个面子,美女,我们老大有钱。”

她的一声尖叫,小苏扑向那个人,还没近身,被他一脚踹在地上。碰上硬角了,我第一反应是要冲上去,突然发现后面两个向我逼来,我向侧边退了几步,走在最后的是他们老大,擒贼先擒王,当他们没反应过来时,我一腿将这个白风衣老大踢翻在地,老大的嚎叫,让那两个人放开了高妍和小苏向我围来,我大喊:“小苏,带妍子回迪厅!”

看见三人向我追来,我放心了,高妍和小苏算安全了。我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实力,黑暗中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带家伙,只有边躲边想办法。

往亮处退,退无可退,背后顶住了一个垃圾桶。

最先拉高妍那个黑衣男子离我最近,他来了,我抱起一桶垃圾扔了过去,其他两个向闪开了,但这家伙仿佛不屑,用手档开垃圾桶,向我冲了过来。

“轰,哎哟,痛死我了!”

他不知道,我扔出那个大塑料垃圾桶时,背靠在一个巨型铁质垃圾箱上,就是那种直接用车拖上的垃圾铁箱。晚上他没看清,被我用前面垃圾干扰了视线,我背后有铁,我明白。

他踢在铁上了!

这声音、这速度、这勇猛,倒地的人估计是个练家子,力量很大,单独较量的话,跟我有得一拼。但是,暴力的本质是战争,不管你有多大力量,不管你有什么武器,只认结果。暴力,就这么简单。

单纯小武力论天下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我想起部队军事课上的一句话:周密细致的观察、灵活机动的战术。

不管他,我突然冲向那两人,有个要上,老大要躲,这就好办了,冲拳过来的,左手格档、左脚进身,右手锁喉,右脚绊腿,拿下并且向其小腹一拳,够他疼一会了。老大呢?想躲?白衣服,晚上你躲得了么?墙角拉出,边腿一扫,倒地,掐喉问道:“冲动不?”

“哥,饶了我!我赔钱!”

“不要你赔钱,走跟我到迪厅。道歉!”

丢下他两个在地上打滚的兄弟,他被我拖来到迪厅门口,鞠躬道歉,走人,开车去接他的兄弟去了。

赶快离开。

“高妍,今后这个地方再也不要来。”

“庄哥,一个打三个?你好厉害!快说,你是怎样把他们摆平的?”

“只是运气,妍子,这种地方危险时刻都会产生,你今后不要再来了。”

“庄哥是武警训练标兵,练过的。”小苏接话道。

“练过的又怎样?今天抓高妍那个人也是练过的。今天真危险,我赢是偶然,妍子,下次我们不来这里了好吗?”

“不来了,庄哥,这是北京呢,怎么首都的治安还这样,刚才把我吓死了。”

“正因为是首都,才真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知道黑社会为什么叫黑社会吗?”

“是心黑手狠的意思?”小苏自作聪明。

“天黑了他们才出来混的社会!这就是黑社会。”

一路无语,到她家附近,我下车送她:“妍子,我觉得天天陪你浪,我对不起冯姨。不陪你,你又不高兴,我有个建议:找一个不那么激烈的娱乐方式,可以吗?如果你想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还是陪你。”

良久沉默,“好吧,庄哥,听你的。”

过了几天,电话来了:“庄哥,今晚有球赛,ac米兰对中国队,看不看?”

答应了。到工体,人山人海,杂乱喧腾。有人手持巨型铁喇叭,鼓动屌丝预热口号;有人舞动彩旗,仿佛召唤球迷冲锋;有人剃出球星发型,有人脸上贴满五星;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光着上身的红裤中年男子,面对观众跳着一种类似抽筋的舞蹈,来引得一些人哄笑的杂七杂八的掌声。

比赛开始,有的人在注视场上的攻防,有的人在自顾自地表演,这仿佛是一个杂耍的乐园,但荷尔蒙却人人高涨。原来在读大学期间,我宿舍的城市同学都有谈论足球的爱好,我却插不进话,我都没看过多少电视转播,更没到现场看过足球。后来,到部队,业余时间组织足球比赛时,才从战友们那里了解到,什么叫越位、什么叫蹬踏,后来,也下场比赛,不过是防守跑龙套而已。班长系统性地帮助了我知道关于体育运动的常识,什么叫奥林匹克精神,什么叫费尔泼耐。

今天,在这喧闹的场景中,我亲身感受了体育的鼓动力和对人性的宣泄感。

“庄哥,快看,意大利那个9号太帅了,你看那身材、那动作。那个守门员也太酷了,是不是?好冷静!”

其实,9号帅不帅我没什么感觉,守门员的冷静我知道,是因为中国队就没真正威胁过他的球门。

“好过瘾!庄哥,我觉得看球赛也很刺激哟。我原来怎么就不知道呢?”

问到这里,我忽然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想法:“大多数体育运动都是力量和技巧的结合。足球更为暴力,是不是?”

“对对对,铲得人仰马翻的。”

“这就是体育的价值之一。暴力是人类进化的基础性力量,暴力快感是最刺激的感觉。从这个角度上说,人人都有暴力需求。如果把这种需求不加控制,社会打斗、流血冲突甚至大规模战争就会带来灾难。控制不是单纯堵住,还要引导,将暴力引导到合理秩序的范围,有规则有限制地使用暴力,合理释放暴力需求,体育比赛就是最好的途径。所以,奥林匹克精神,就有促进和平的功能。”

“庄哥,你像个哲学家呢。我只觉得好玩就行了,不需要问为什么。”

“那我问你,喝酒过后、蹦迪过后、疯狂的派对之后,你是否感受到疲惫和空虚?”

“有点,反正,快乐不久长。”

“这就对了,听流行音乐演唱会,在90分钟后,人也会感到疲倦,何况,你这是自以为嗨。”

“有没有保持更长久一些的快乐呢?”

“不知道。人人都在追求,人人各有不同”说完这番话,我兴味索然。

第四十一章 我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在陪高妍喝酒后的一个夜晚,回到房间,发现李茅和小苏都不在。酒醒后,独自泡茶,翻书,突然看到,书架上的推背图,猛然一惊:我在干什么?

我在学习周易吗?我在挣钱干事业吗?我在做大丈夫、求神仙道吗?

我是否被纸醉金迷花了眼?是否被男女之情乱了心?我挣的是谁的钱?我花的是谁的钱?

世界是多么的不平衡啊。张哥对我如此放心,我确对不起他;乔姐对我如此矛盾,我却念念不忘;冯姨想让我当她女婿,我却伙同她女儿欺骗信任;李茅托付的投资希望,我却换成了一顿晚餐。

更为无聊的是,小苏仿佛想让我成为他与高妍接触的媒介;金姨经常找我,把我当成了她的保镖。我虽然知道她的不安全感是一直存在的,但自从那事过后,她对我的依赖感也日益增强,经常不通过冯姨,直接打电话找我,甚至有两次陪客户喝酒也把我叫去了,这并非必要,更容易引人误会,我是当过武警,但我不想成为某人的跟班或者保镖,还要我跟她算,某项生意的吉凶或某个合作对象的好坏。更不想要她所谓的礼物和钱,因为,我知道,我不缺钱,我有某个大事要干。当然,我也理解她,她这么有钱,又没个相信的人,确实需要安全感。

我在干什么?初心远去,未来迷惘。

仿佛有无限多种可能性,隐藏在每一天每一个活动中,但与我的最初目标有关系吗?我连真正的快乐都没找到,更不谈对别人的价值。

我得跟自己谈谈。

我得有一个计划。每天用四个小时读书,把传统文化相关经典争取横扫一遍?做不到,因为我没有钱钟书的才华;拜在某位国学大师门下?做不到,因为我不知道大师在哪里;专心为董先生写个传记?做不到,我还理不清他的学术思路;办个公司发财然后做一番改变社会的事业,做不到,因为人群从属于人性而人性又从属于互相影响的内心。

我得跟自己谈谈,一如当年放羊的山顶。连绵的群山阻隔不了我的视线,变幻的云彩摇动着孤寂的内心。俯瞰山下,人群如蚁,仰观天象,昼日夜星。那时,总觉得在我之上,还有一双看我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是讥笑还是冷静。

西语有云: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思考却是距离上帝最近的方式,现实束缚你的肉体,只有思考才能取得自由的飞升。

爱因斯坦论断:堕楼的人感受不到重量。但我想到的是:当分崩离析的那一刻,我无法说出自己的感受,谁知道?whocare?

孤独者是可耻的,那是因为孤独者感受到了自己的可耻,从这个意义上说,孤独者又是高尚的。但这种孤独却让我浑身发冷。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不,这不应当是上帝法则,我们一定是被蒙蔽了。“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也许是被镀金迷了眼,也许是没看穿,但我不想成为倒影。

听说郊外有座山,山里有个庙,我要去碰碰运气。不管有没有老和尚和小和尚,不管有没有故事,至少,那里有个山顶。

上午出发,中午到得一镇,乡村气息扑面而来,这是那个熟悉的我一直想逃离的世界,笑骂起伏、烟火呛人。从车站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蔬菜批发转运市场,市场对面,看见一个招牌,歪扭地写着四个红色大字:剁椒鱼头。我忽然想起在董先生家时,那和善的厨师、那下饭的味道:我饿了!

掀帘进门:“老板,来个剁椒鱼头,紫菜蛋汤,一碗米饭。”

肩部受一猛击,自然反应侧身退步、半弓半马、含胸垂肘,抬头一看:一个胡子拉碴、身着军大衣的大汉站在我面前拉着我同样的姿势,好面熟。

“小庄,你要不说话我不敢认你,你这姿势一出来,还是没变形啊。”

“班长、班长!”我突然眼睛湿润了。我设想过多次与班长重逢时的场景:等我事业有成时,到部队去看他,他已经是军官,军装仍然笔挺;或者到了他的老家,看见他在新修的楼房,与嫂子孩子笑谈部队的的故事;或者他已经退伍,与战友们一起喝酒时,聊着对我的猜测,或者笑话我的酒量。

但,我没想到,我们重逢在异乡,今天的他是这幅模样。

拥抱,一起跳;拍打,一起笑;对视,一起哭。他没变,他就是我的班长,他就是我那个哥!

班长毕竟老练:“见面是个高兴的事,我没想到今生还能遇见兄弟你,我们喝酒,喝酒,高兴高兴,想吃什么,班长请客!”

“班长,你这是在干嘛?怎么这幅样子?”

听了班长的诉说,我才知道他这几年的经历,辛酸坎坷。他在部队本来已经成为三级士官了,因为家中父母多病,妻子照顾老人,无法随军,所以,就劝他退役了,他为了家庭着想,忍痛离开了他熟悉的部队。按规定,退役得由国家安排工作,回到老家后,就在本县一家县属企业上班,当了个保安队长,结果上班没两年,企业亏损改制,他下岗了。他父母生病多年,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不知是谁的原因,妻子也没生小孩,早就有怨言,结果他一下岗,妻子就跑了,据说是到南方某地打工去了,说是挣了钱再回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靠在县城打零工维持家用。有战友看他的处境,帮助他搞了点贷款,买了一台运输车,他就跑车拉蔬菜。

“现在还有二十万的贷款没还完呢”他嘿嘿干笑着:“不怕,反正,慢慢还吧,我身体还好,大不了辛苦点,有时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一两万呢。”他端起一杯酒,自干一杯:那皱起的眉头夸张地舒展、长吐的气息收得戛然,仿佛将甘苦融入酒中,一饮而尽:“喝呀,还怕班长没酒钱么?”

一饮而尽,呛出几滴辛酸。

“你小子这几年都跑哪里去了?战友们都没你的消息,看你这装束,估计是发了吧,怎么漂到这里来了?”

我把这几年的经历约略向班长介绍了一下,隐去了乔姐的事,这不是我对班长有所隐藏,而是我想忘记这段经历。

“班长,我觉得,跑车,你不要干了,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换个事做吧。”

“兄弟,说来容易,我好不容易有个来钱的生意,家里还等我的生活费,我还有贷款没还完,怎么换?”

“这事没有风险,估计对你来说,接受起来有点困难,但是比较挣钱。”

“挣钱我就搞,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钱。把稳吗?”

“等我运作一下,应该把稳。”我当即拿出电话打给了金姨,告诉他我的班长来北京了,武功比我高得多,人又非常可靠,愿不愿意见一见。金姨求之不得,高兴地说:“前段时间辛苦你了,我知道你不方便,我也感觉不过意,所以也不敢跟你冯姨说。你推荐的人,只要你信得过,金姨就信得过,就今天晚上,你们在哪里?我开车过来。”

“估计今天不行,我们还有些事要处理,明天,最晚后天,我们见面。”

挂了电话,对班长说了金姨的事情,班长酒有点多:“兄弟,你心疼我,我记着。你说这事,不就是当保镖嘛。过去当武警是当国家的保镖,后来回县里是当企业的保镖,现在给私人当保镖,没什么,也算是专业对口。只要挣钱,我啥都干!”

又是一杯。

“班长,”他伸手一拦“不要叫我班长,叫我哥。当年那个班长有理想、穿军装,现在就只是你哥了。”

我体会这种感觉,为贫所困,长使英雄泪沾巾。

“班长,叫惯了。哥,你也不跑车了,这样,明天到北京那个二手车市场,咱们把车卖了,还了家里的债。二十万的贷款我帮你还了,等你挣了钱,咱把嫂子接回来,凑齐一个家,好吗?”

“兄弟,我也不跟你说硬话了。但是,你还没成家,也需要钱,我不好要你的钱。”

“哥,我连对象都没有,成什么家。我老家也没人,北京更没有亲人,如果你在北京,我俩就算彼此有个亲人了,也不孤独,岂不两好?这样,这二十万就算你借我的,以后你发达了,咱们再算。反正,我现在也不缺钱。”

第二天,到二手车市场,车卖了,我把二十万打到他老家一个战友账上,让他帮忙把班长的贷款还了。还专门找理发店给班长洗理一番,买了两身应景的衣服,出来一看,那个英姿焕发的班长又回来了!

晚上,约好同金姨吃饭,班长的形象气质一出来,金姨当然是非常满意。“我算了一下,金姨,我哥命中能起到帮您的作用,八字很好的。”

“真的吗?小庄,金姨谢谢你了。冯姐收了个好侄子,给我也带喜了。不过,今后,我生意上遇到坎了,还是要找你算的,你莫推迟哟。”

“您叫我哥随时找我,我听他命令,叫冯姨找我也行。”

“我就再也叫不动你了吗?”

“啥话,金姨,我哥都交给您了,我还敢不来?”

当晚,班长就随冯姨走了,班长开的车。

回到家,我回想这两天的情景,感受到巨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原来,帮助自己最爱的人,是如此的有价值。我没有到那个有庙的山,我也没遇到什么高人,我只是遇到了自己的班长,以及与班长那份真挚的情感,就把我从迷惘中拯救了出来。

要为值得的人做点事,自己的一生才值得。

我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段话,仿佛某些励志鸡汤的老调重弹,但是,对我来说,体会到它,我才获得了某种解放。我在干什么?不是问题,只要我明白了“我要干什么”,方向就清晰地摆在眼前。

第四十二章 偏见的形成

偏见的形成

如果没有信任的老师来指导,正确的结论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学习经典和观察实践。在任何生活场景中,要保持清醒的反思能力,用似乎的上帝视角或叫做第三只眼来观察思考。在读书学习方面,深刻领会那些经过时间沉淀的历史淘汰的传统经典,以吸取过来人的精华。

但是,偏见也是从这两个问题中产生。

来源于实践生活的偏见,就是屁股决定脑袋。比如,我第一次接触金姨时,就觉得她应该是粗俗的。但仔细一想,有点不对,这就是偏见。不能因为某人是暴发户,就理所当然认为粗俗。她丰富的感情、大胆的追求、坚定的选择、精明的盘算,显然是她优秀的地方,也超出了一般人的水平。大家想当然的认为新富粗俗,有可能是对发财者的嫉妒。

来源于学习思考的偏见,就是对无法认知的事情拒绝。比如,我在学习时,经常碰到一些中年知识分子,堕落为愤青,指责中国这也不好那也不行,仿佛,真理在某个外部的国家或他自己的头脑中。其实,按理智来说,找问题容易解决问题难。况且,他们找的问题大多流于表面。其实,是他们知识结构老化而无法系统分析世界的变迁。不能知变成了不可知,拒绝就成了他们的常态。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的理科生就好多了。当李茅碰到问题时,他不先作价值判断,而是思考解决办法或者主要原因。

大师们宣扬一个高深学问或新的发现时,对内行用概念或数学模型来推演,对外行,有两个途径:一是打比方,形象地类推。二是贴标签,简化认识的过程。这两种方法都带来信息失真,但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外行就是外行,扯多了反而更说不清。

在打比方上,爱因斯坦解释相对论时用了一个例子:与妙龄女郎呆一个小时感觉长?还是与一个老太婆呆一个小时感觉长?如果你觉得自己听懂了相对论,那就成笑话了。你得读懂公式,得知道概念。

在贴标签上,笑话就更多了。这是文学家的长项,比如:《装在套子里的人》,多好的标签;比如《阿q正传》,多形象的标签。但我们知道,任何人都是多面或者是复杂的,不是任何一个标签所能概括的。文学是将人物典型化,标签可以突出性格特征,无可厚非,也容易取得大量读者的共鸣。但是对社会学问题或科学问题,这种失真就是不可原谅的。

很多小知识分子,所谓小,一是指格局小,二是指知识结构容量小,三是指心眼小。以为掌握了比方和标签就掌握了知识,凡是无法贴上标签和无法打出比方的东西,他们都要反对,其实是认知障碍带来的拒绝本能反应。

在与小苏的接触中,我发现了某种实践认识错误残留,尽管他是理科生,但由于出生贫困,所以对富人有本能的偏见。他倒不至于有基于嫉妒的仇富心态,但他总似乎觉得富一定有某种机窍、某种捷径。其实,机窍和捷径只不过是条件和时机成熟时的把握结果,并不是无条件的凭空产生。不能说得到某个咒语或会一两句行话,就可以无往而不利。手执利器,可以披荆斩棘,但不足以支撑江湖纵横。当然,小苏是个聪明上进的人,经过学习和工作的训练,他也开始变得踏实,也就是面对实践的大气,成功虽然有机缘,但必须有扎实的工作和不断的学习垫底。

高妍的迷惘是另一种原因,来源于认知障碍。她的父母尽管非常优秀,但也未受过高等教育,对教育的认识有误区,认为教育有捷径:送到教育最发达的美国,弯道超车。当然,她父母也有现实困难,为了企业,没有教育女儿的时间和条件,现在,他们也意识到,从小教育的缺陷是无法弥补的。对于高妍本人来说,并不是在美国从来没有学习,但她这种浅尝辄止的学习,只能学到一大堆标签和比方,既没有概念和数据合成的知识点,也没有系统的分析思维体系。所以,在美国没用的知识,回国更难以解决任何问题。认知困难造成了她回避认知,拒绝学习,那么,一个既不做事又不学习的年轻人会干些什么呢?只有玩,美其名曰:人是追求快乐的动物。这又是一个标签。

当然,实践给了她教训,每次所谓的短暂的欢乐,带来的是长时间的空虚和疲惫。她的路在哪里呢?我估计,冯姨高叔只不过想维持现状,止损,找个好女婿接盘。

那么,除了立场偏见和认知偏见以外,有没有一个决定性的因素?

如果有,那是欲望吗?就像我跟乔姐,我无法认知这段感情,是因为被欲望蒙蔽了双眼吗?这种欲望是基于肉体还是基于某种精神需求?我找不到原因。

在许多宗教中,要求禁欲,是为了克制欲望对精神的干扰,但爱情分明是两者都有的。当然,从常识来说,对理智影响最大的是欲望。看一个人是否有幸福感,只要简单地分析他欲望与现实或者欲望与能力的关系就够了。如果欲望大大超过现实条件,大大超过能力之外,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不会幸福的;如果现实条件能够满足或者通过能力努力能够达到欲望的目标,这个人大体就是幸福的。比如一个苦行僧,他对物质的欲望仅限于能够生存,那在现代社会中,是很容易满足的,他的痛苦只在精神层面产生,但由于其精神又被宗教教义所依托,所以产生痛苦的机会就很少了,故而,他们大体上是幸福的。

但这种幸福是否是自欺欺人呢?那就要从理智上判断了。如果要长久地拥有善甚至美,必须有真的依靠,而求真何其之难。比如我的老师董先生,他虽然对周易预测的能力达到了很高的程度,但他也无法窥见周易真实的大道。周易给他带来了财富、带来了预知后事的从容,但带来快乐了吗?我没看出来。也许增加了他某种痛苦,对这种道的追求求之不得的痛苦。他也企望我在这方面有所成就,也是对他的追求的一种寄托和延续吧。

认知的建立是各种实践和概念建立起来的,所以认知无法超越实践和概念本身。语言是思维的工具,思维也经常被语言所束缚。从绝对意义上讲,每个人都活在偏见之中。要通过语言、概念或者生活经验来判断一个事物的实质,是不可能的。难道求真是不可能的吗?那么,这么多聪明人追求大道的努力,难道都是傻?

有一个很好的比方,比如认识汽车,按西方科学的方法,应该认识出它的各个部分及组成关系,但是两万多个零件分析完,也没有任何一个零件可以单独拥有汽车的本质。汽车是一个组合关系形成的,与零件的本质完全不同。所以,按科学分类的方法来理解汽车,是不可能的。那么,是否像东方整体模拟的方式,通过它的外形通过它的功能来定义呢?外形定义也可能混淆了汽车模型与汽车的区别,功能定义也可能混淆了汽车与火车马车的区别。除去关系,所有事物都没有它固定的本质。所以,我最佩服马克思主义者对人的定义: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围绕关系,尤其是围绕社会生活的关系来定义事物虽然比较准确,但是,困难的是,牵涉社会关系的变量太多太复杂,以至于无法穷尽,即使有高明的数学,它也只能将社会模型设立为一个n元n次方程组,而且每一个方式也很难建立标准的等式。

那么,社会是不可知的吗?不能轻易得出这个结论。如果得出这个结论,那么,人类历史上的所有研究成果都是个笑话,如果得出这个结论,人类生活和精神的进步将无法被解释。如果,是可知的,那么获取真知的途径何在?

比如周易,在阴阳对待的关系中寻找关系的契机。比如五行,在生克变化的互动中寻找趋势。比如逻辑,在规定的内涵和外延这个狭小的范围内规范推理。比如卦象,在形像模拟中寻找答案。等等,我们用各种途径走近本质,虽然有些失真,但也算尽力靠近。

爱因斯坦和波尔的走廊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谁,宏观的相对论没错,微观的量子论也没错,错误地是他们各自认为找到了绝对真理,而两个所谓绝对真理却无法统一。

如果跳出语言经验等思维依托和工具,我们是否就无法得到正确的结果呢?如果有这种方法,它是否是可靠的,是否能够抵达真理,是否是我可以掌握的?

经典中很多描写,生活中多次经验,有时,莫名其妙的直觉能给我们一些直接的启示。

比如第六感,比如女人的直觉。那它们是怎样产生的呢?有一个理论或许有些道理,人类经过了几百万年的进化,在进化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经验,这些经验通过大脑沉淀通过某种(或许是基因)传承,留在我们身上,就是直觉。它更象是一个心理过程。比如,洞穴情节,我们从小喜欢钻在一个小的封闭范围内,有一种天然的安全感,有人说这是重温了在母亲子宫里的感觉,有人说这是因为人类有上百万年的洞穴居住史,等等,但这种感觉都不是靠思维和理智得来的,而是超验的。

这种感觉的体验是否是抵达真理的方式?即使是,我们如何使用它?因为,我们无法有效知道它何时来,在何种条件下来,更不用说如何正确有效地使用它。

是老子说的绝虑吗?完全抛弃现有的思维理论语言,那不是跟傻子一样。佛教中也有这样一句话: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没言语,没心理活动,这是不是傻?

但他们都宣称,他们体验到了终极真理,他们完全抛弃了偏见。而且进一步说,一旦偏见消失,正见自然产生。但他们说这些时,全部用了语言。他们不用语言才会体验的东西,只有通过语言我们才会听到,矛不矛盾呢?

从以上推论可以看出,我要是不信,肯定是傻,我要是信了,是不是也傻?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难道,除了这些,还有其它可能吗?

第四十三章 那个断手人

那个断手人

记得那个断手人吗?在蔡大妈小区租住的那个阴阳先生?把我当童男想教我法术的斜眼人?

他碰上我了,在一个猝不及防的空间。

我是有个感觉,这几天要出啥事,但又没有心思推算,又自信能够面对,结果,事出那么突然。

班长跟着金姨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除了班长到我这里来叙旧外,金姨基本没给我打过电话。但今天这个电话打得早,上午八点多,在我去北大图书馆的路上,接到她的电话,要我中午出席一个活动,帮她看看火候,也就是算算吉凶。

我答应了,因为班长在她那里吃饭。

没到十一点,班长就来接我了,在车上他简要跟我介绍了一下情况。原来,海南一个房地产项目的老板来找金姨,那个人也是东北人,以前跟金姨的前夫打过交道,由于资金不够,想金姨入股,开出的条件也比较好、金姨有点心动。但金姨还是有点没把握,因为以前在海南玩房地产的失败过一批,现在不知道形势怎么样。中午,那个老板请金姨吃饭,金姨想让我具体观察一下,算一算、把把关。

到了酒店,七拐八弯,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包厢,进屋挂衣服,抱拳致敬、礼貌寒暄,落座观看。

“刘总,这是我的侄子,小庄。”

“啊!英雄少年。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刘总刚到北京?”

“有几天了,许多上层关系还要跑跑,我们搞地产的,没有这不行啊”刘总貌似言不由衷的话语里捎带着一丝自豪和炫耀。

“那是那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嘛,大家都懂。”

“你要说乘凉,别看现在北京很冷,海南确实真是乘凉”他话锋转得快“南北差距就这么大,对我们东北人来说,那里就是天堂。”

“东北人是喜欢去海南!”金姨接话到。

“岂止是去,许多人在那里定居了,你还不知道吧,那里的东北人早就超过十万了,而且大多数是有条件的,他们都买得起房,我这个楼盘,光卖他们,就不愁销售了。我们东北人还是重老乡感情的,金总,你说是不是?”

“是的,那还用说。”

“菜已经点了,酒还没点,不知你们是喝白酒还是红酒?”

“我们好像都不怎么喝酒,这样,来一瓶红酒意思意思?刘总?”金姨说这话时,我明白她的心态,有点保守,有点试探。如果单说酒量的话,估计我加上班长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行,稍等一会,我有个朋友很快就要来了,我们等他一会,先喝会茶。”

“行,反正还早!”金姨笑笑。

正喝茶时,班长手机响了,出门接听,回来后,告诉金姨和我:小区物业打来的,说家里有水管没关,水都漫出来了,要回去一个人关水管。金姨叫班长快去快回,班长离开。

约二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服务员开门,身后一个黑衣人进来,刘总站起来介绍:“莫先生。这是金总,这是小庄。”

四目相对,如遇闪电。双方一愣,他的眼神中对我有个示意,我也相应回应,坐下,吃饭。

他不喝酒,也不吃肉,正襟危坐,一幅大师形象。那个没有手的袖子耷拉,但也不影响他另一只手拿筷子的斯文;略有斜视的眼神飘忽,但不说话不盯人,所以也没暴露出近妖的本性。

刘总金姨聊得很投入,我与老莫吃得很拘谨。

但双方都在注意对方的动向,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闲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他给我个眼神,我明白他的意思,以上洗手间名义,离开了座位。来到洗手间约两分钟,他随后到来。

“搭上富婆了?”他开口不凡。

“只是普通朋友。”我气势突然落了下风。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跟小乔的事,看你年轻,我没跟张总说,也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小乔。”

“你什么意思?”我突然警觉起来,但也忘了否认他说的事。

“你也别不承认,我在你楼下,门清。放心,我不会乱来的。不过,这笔生意是我翻身的机会,希望你给老哥留口饭吃。”

“老莫,我不会破坏你的生意,但你也别没事找事。”我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

“那就好,在江湖上是要讲规矩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况且,我们联手,利益均沾,我不会亏待你的。”

回到餐厅,我全身冰冷,不是温度,而是对面那双斜视的眼睛。

吃完饭,班长还没来,我们把刘总送到门口,关车门的那一刻,我再次看到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怎么办?我凭直觉判断,这个刘总就是个大忽悠,竟然让一个阴阳先生拿主意,生意肯定没前途,金姨绝对不能跟他合作。但是,这样的话,老莫就会认为是我破坏了他的生意,他如果把我的事跟张哥说了,我倒没什么,乔姐就完了。怎么办?

脑袋飞速旋转,班长开车来了。

上车,金姨问我:“小庄,怎么样?这单生意好不好?”

“金姨,现场时我不好算,等我回去仔细算一下,再给你答复”。

“行,我等你消息。”

“金姨,我哥送您到家后,我想让他跟我出去一趟,我们想叙叙。”

“行啊,你们战友是该好好聚聚了。”

送金姨回家后,车上只有我和班长,他问道:“小庄,你肯定有事。”

“对,哥,我也不想瞒你,我现在遇上麻烦了。”我把我与乔姐张哥以及老莫的所有事都跟班长简要说了一遍,然后问班长“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啥话?男女之事本来就不好控制,况且,你也是第一次,太单纯,没事,这是成长的烦恼。当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说是不是?”

“是,哥教训得对,但我不想伤害金姨的利益来还,我该怎么办?”

班长略一深思“你还真不好办,幸好老莫不认识我,这事只有我来办。这样,你先带我到他住的地方看一下,你把他的个人体貌特征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你也别下手太重了,他一个残疾人,受不了你一拳。”

我第一反应,班长估计是要武力解决。

“你想哪里去了?单纯使用武力?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但可以设套,这个你就别问了,我自有办法。”

回家,睡不着,忧心忡忡,连小苏都看出来了:“庄哥,为情所困?不跟妍子玩了?”

“滚蛋!你小子就没安好心。”

“庄哥,你要不高兴,就让我陪几天呗,我不敢追她,但跟她在一起玩真的很刺激。”

“走开,要玩你单独约她,看她出不出来。”

“那就算了,我还是跟你们一起玩吧。”小苏自觉地回屋了。

第三天,班长跟我打电话:“小庄,事情解决了。你跟金总回话吧。”

“怎么解决的?可靠吗?”

“回头慢慢告诉你,金总还在等你的结果呢。”

我只好跟金姨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千万不能跟刘总合作,八字不合。金姨答应了。

过了一天,班长开车来了,我立即把他拉到屋内,关门,听他讲述了整个过程。

他跟我讲了他的整个行动:“这个行动有两种可供思考的途径:一是让刘总不相信他,主动解除同他的合作;二是让张哥不相信他,他告状也没有用。”

“归结起来,就是公开败坏他的名声。”班长诡秘地一笑:“你跟我说那事的当天晚上,我就开车到原来那个蔬菜批发市场去了,找了几个可靠的兄弟,商量了一套办法,第二天就准备实施了。”

“但是,侦察是我的事,这事要碰时机。张总倒是这几天在家,那乔姐也在,真是个美人,兄弟,你眼光不错,怪不得你犯错误,毛头小子,裁在她手上,不冤。”

“哥,别笑话我了,快说,你在找什么时机呢?”

“要刘总在啊?你只告诉了我刘总的车牌号,我也不认识他,但我知道,刘总这两天必定要找他,所以就在门外一个地方等呗。”

“大半天过去了,傍晚,刘总的车终于进小区了,时机来了,我们的大戏也开始了。”

“据说他是四川口音,我在批发市场找的那几个兄弟也产是四川人,进门就大喊:老莫!跟老子出来!老子晓得你住在这里,出来跟老子说清楚!”

“声音太大,又刚下班,围的人也就多起来了。”班长笑道:“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尤其是看到张哥也下来了、刘总也围过来了,声音更大、情绪也更激动了。”

“你们都编排了他什么呢?”

“我们编了一个被他骗的故事,说老莫跟他们是一个村的,都在批发市场做蔬菜生意,本来是兄弟们拉扯他,结果他还乱搞男女关系,被人砍了一只手,在菜场混不下去了,就跑了,当时,他住院的费用还是我们老乡出的。出去了一年多,有天他回来了,说他学了什么法术,要给我们表演,什么走阴神、吞棍棍,说是用这个来做生意,可以赚大钱,这杂种骗了我们几个老乡十几万,跑了,后来,电话也打不通,人也不见了。我们找了他两年,还是一个老乡偶然看到他住房在这个小区,才通知我们来的。”

说到这里,班长神色更为兴奋“更搞笑的是,其中一个兄弟还入戏了。哭着说自己家里孩子有病急需用钱,这次来,不要他还完,即便他没钱,给个一两万也行,救急,孩子耽误不起了。”

“有人信吗?”

“跟你说吧,张哥差点要捐款了,那位兄弟拒绝了,理由很硬:哥,我靠劳动吃饭,不要别人同情,我只想要回我自己的。”

“后来呢?”

“我们太逼真了,他肯定失去了信任,况且,他也一直没出来。”

第四十四章 探讨可行性

探讨可行性

听到这里,我知道,老莫不出来对质的原因了。因为他们搞阴神和巫术的,是无法面对大众的。我也明白,街坊相信这帮所谓“四川老乡”的原因:一是同情弱者是大家的基本情绪。二是他们没见到老莫,但把老莫的特征说得如此真切,故事编得如此真切,以至于投入了情绪和眼泪,真是一群戏精。

“你是怎样发现这些人才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我毕竟跟他们是朋友,虽然付了点钱的,但,他们也是真帮我,这还与我在批发市场好打抱不平人缘好有关。”班长笑到:“这样的人要多少有多少,那里是个小江湖。”

我明白,象班长这样能干的人,受困于贫穷,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但我心中还是略有不安,老莫作为老江湖,虽然这一招败了,但他一定知道,这是谁干的,他是要离开,还是要想办法报复我?我不知道。

老莫虽然可怜,但他更可恨。他拿我的基本情感来作要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但回头一想,我本人有错在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后果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也不惶恐,也不打算补救,我只想摆脱他,因为他的眼神经常让我不寒而栗。

这几次,高妍要我陪她去这去那,我都答应了,但到时,我都让小苏全陪,自己溜了。一方面是没心情,另一方面我没这方面需求,而小苏有,何乐而不为呢?

小苏倒是对我感恩戴德,庄哥庄哥地叫得亲热,几乎每次出去玩,都是高妍付的账,小苏倒是过足了瘾。

李茅的公司开始上路了,从他的作息时间就看得出来,比较规律,我得找他谈谈。

时机来临,对话开始。

“李茅,我有一个预测模式,可否通过计算机实现,并且商业化?”

“终于找我了,我们谈个大项目!”李茅神清气爽。

“这个模式我思考很久了,对它实现计算自动化有疑问,对它商业化前景更有怀疑,所以请教专家,帮忙分析,不会收我咨询费吧?”

“庄哥,你可算得真精。晓得我最近爱情事业双丰收,肯定不会与你计较这些小钱。”

“与然然发展到哪一步了?”

“明白人,一上来就问重点。我们真正恋爱了。”

“标志呢?总得有个确定项,不然就是单相思。”

“拥抱、亲吻、互相表白,算不算?”

“祝贺,你小子有福了!那公司呢?”

“从那次推介会后,来了几家战略投资者,都要和我们谈合作。我们老大,就是那天第一个发言那个人,拿不定主意,此时,然然提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建议,把我们都震惊了。”

“啥建议?难不成打破了天?”

“从商业模式上说,确实打破了天。如果说我们公司有一个值得骄傲的成果的话,第一的并不是我们最先面市的软件产品,而是商业管理模式,创造者,是然然也!庄哥,你也学过经济学,我跟你解释解释。”

“洗耳恭听。”

“你知道什么叫资本主义呢?简单一说,就是资本说了算!谁出的钱多,谁就是大老板,拥有公司一切,这是常识吧?”

“是的,你们如果选择一家战略投资者,如果它出资金超过公司总股本的50%,那么,你们公司的经营就由它来控制了。由它来派出董事长,它也拥有否决权。这是现代公司基本的运行规则。”

“但然然提的建议是这样的。我们公司起核心作用的并不是钱,钱只是一个基本条件,而最为核心的是智力,也就是我们这几个开创人,要不然,不会有这个产品的诞生,更不会有新产品的开发。所以,在我们公司,资本不能说了算。资本只能用来按股分红,属于财务投资,最大的资本也不能干涉公司的日常动作和决策,它只能起监督作用,不能起决定作用。她取了一个名字:创始团队负责制,永远不变。”

“这行吗?有哪个投资人愿意呢?”

“在然然的亲自解释下,真有两家同意了,现在是我们的股东了。”

“这个,世界变得这么快了吗?”我有点不相信。

“后来,然然告诉我,我才有点明白。像我们公司每年的利润率超过30%,属于新兴暴利行业,但这个行业是那些资本家从来没有玩过的,他们不懂。要想在这个飞速发展的行业搭上车,他不得不答应。因为,他们也找不到更好的团队了。”

“也是,年利率30%以上,这是放高利贷啊。”

“对,然然,我不能让你从我手里溜了!”李茅捏紧拳头、咬牙切齿。

“你不仅找了一位美女、还自带金矿。”

“所以庄哥,你的项目如果成功,我全力支持,不要一分钱;如果不成功,你继续找项目,直到成功为止。要不是你的鼓励,我还真离金矿一步之遥。”

“那是你们的缘分,也是你的福分,我只是顺水人情。”

“别扯,快说说你的项目。”

“你知道,我的周易预测,也研究了好久。对单一判断吉凶的事件,我有一个模式,大约牵涉十几个变量,按这个算法可以得出结果。”

“这十几个变量都有确定性吗?”

“都有。比如:年、月、日、时,方位、性别等,预测者完全可以确定的数据,根据固定算法,得出吉、凶、悔、吝的结果。”

“那么,按你的模式,结合你自己的经验,准确率为多少呢?”

“对单一事件的单一判断70%左右。”

“这十几个变量地位是相同的吗?”

“不是,它们之前有先后、主属及特殊情况改变关系等因素。”

“好,我来帮你分析分析。十几个变量关系嵌套,可以变成100多种可能,要想抄袭你这个算法,有点难度,也就是说,被完全模仿的可能性不太高。70%的准确度,在数学上有价值,具有很大参考作用,也就有了市场价值。但这个价值究竟有多大,以什么方式实现,让我想想。”

他在纸上画了一些关系图和公式等,反正我也看不懂,也懒得管他,我只需要他的结果。

“庄哥,以计算程序设计来说,你这个模式是可以实现的,也就是说,可以在计算机上以一个固定程序来实现自动化。而且,如果程序加密或保护措施做好的话,山寨这个程序是困难的。而且,你的核心算法比较复杂,短期内,别人无法抄袭,即使有人完全掌握了你的算法,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我们也完全在使用中进行更新和提升,让别人永远追不上。”

李茅摸了摸下巴,这是他深入思考的下意识动作,继续道:“这个项目难点在于如何实现商业化模式。目前看来,可能有两种模式借鉴:开放式或会员式。从开放式来说,利润从哪里来?如果每次点击要收费,就会出现两种情况,准还是不准,如果准,你这个网站必火,就会引起国家的重视,你知道,国家肯定是要打击的。如果不准,就会有商业纠纷,国家还是要打击的。那么,实行会员制,交费成为成员,随意提供预测参考,那么你是想搞成游戏式还是国学式?如果是游戏式,就可惜你那70%的准确率了,况且互动体验刺激度不够的话,很快就会被淘汰;如果是国学式,就会被大量所谓国学大师们所攻击,或者他们也会抄袭,并宣称准确率更高,反正会员制,只要有人进入,就可挣到快钱,挣快钱的人多了,你这个正经的东西也会很当成同类成为泡沫。”

“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但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如果你想把这东西做成一件事业,那是很难的。你知道,你的东西与政府提倡的有冲突,做小了不叫事业,做大了政府干涉,我还没考虑其它所谓同行的竞争或法律的纠纷,所以,以我的经验和学识,以今天中国的政策和商业环境,我可能给你的咨询结果是:它可以做成自动程序,但它成为不了你的事业。”

“做成程序很麻烦吗?”

“你的算法很麻烦,但只要你的算法一旦确定,把它做成程序一点也不麻烦,小苏就可以完成。但是,这程序叫谁做是有讲究的,因为他就知道了你的核心算法,也就是说,只有他才是最容易侵犯你知识产权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就是你的产权合伙人。我觉得,小苏在这点上还比较可靠,他本质还好,不会出卖你我。这样,我叫小苏来,他帮你做出来,你自己试运行看,如果今后发现什么合适的新商业模式,我们就可以马上推出,先发制人。”

“反正现在我也没事,做出来也好,小苏是最可靠的人选了。具体推出,等时机吧!”我有点灰心。

“庄哥,你也别灰心,我现在正在商海里滚,每天都会接触崭新的东西崭新的思想和崭新的人,说不定过几天就有启发,如果有机会,启动资金我出,怎么样?”

“如果有商业前景,你就出,没有的话,不搞就行了,我怎么舍得让你亏钱。”

“到时候,估计我已经很有钱了,我就是出钱当一回你的合伙人,咱们兄弟彼此不散。”

李茅不知是安慰我还是真性情,反正,我看得出他的激动。这在他身上,可真不多见。

第四十五章 小苏赚钱了

小苏赚钱了

小苏第二天就找我了,他显得很兴奋。

“庄哥,李哥告诉我了,你在憋大招,你如果看得起,交给我来做,咱们如果有利润,三七开,你七我三怎么样?”

他这样兴奋,出乎我的预料:“我已经跟李茅探讨过了,暂时无法实现商业价值。”

“原来是这样。庄哥,我今天找你还有另外的事。”

“啥事?说来听听。”

“原来我听李哥说了你这个项目,我还觉得翻身的机会来了,听这么一说,我还是立足公司来赚钱吧。现在公司软件已经成型了,除了跟几个已经联系好的企业进行维护和升级外,如果要扩大经营,就需要营销人员了。但是,如果找外面的营销公司来外包业务,他们又不懂业务,前期的解释都困难,更莫说后期的业务维护,但我们公司大多是搞技术出生的,没有营销经验,李哥问过我,想不想搞,我在犹豫,因为我也没搞过,想找你帮忙算算。”

“我得换换个衣服,过会还要去上班呢。”他边说边脱衣服,突然,口袋里掉出三个一元钱的硬币,落在了地上。他正准备去捡,我突然灵光一闪:“别动!”

小苏被我喝得一怔,衣服还没脱完,动作已经定格。

“小苏,人算不如天算,你看,这三个硬币就是上天给你的提示!”

我指着它们继续说道:“你没看这三个硬币是怎么排列的吗?”

“竖着一条线排列,庄哥,这是啥情况?”小苏大惑不解。

“你没觉得它像一个卦吗?三爻相重,你看,我给你分析一下,上下两个硬币都是正面,而中间一个是反面,这是什么卦?”

“什么卦?庄哥,我不懂。”

“这分明是离卦啊,两阳夹一阴,所谓离中虚。”

“离卦是个什么卦?”小苏还是不懂。

“坎卦就是火卦,火为旺兆,兄弟,你要发了!”

“这么说,我该去搞营销了?”

“按卦象说,是可以的,但信不信由你。”

“得呐,庄哥,我今天就去跟李哥申请。”

看着小苏风也似的飞了出去,我知道,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挣钱的机会的。钱,这个困扰在我和小苏这种贫困出身的年轻面前的最大问题,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我想起班长,那么有能力的一个人,因为钱,漂泊异乡、夫妻分离、父子分离,至今靠给富婆当保镖过日子,他的内心是有多么的不甘!也许,对于我们这种出身困难的人来讲,任何事业必须以先挣钱为基础,为此,小苏浑身洋溢着挣钱的冲动。

中午头有点不舒服,睡一觉估计要好些。

电话把我吵醒了,一看,都下午四点多了,电话是班长来的,一个战友带老婆孩子来北京了,要接待,他在金姨那里不能全陪,这个任务只能交给我了。

这个战友原来是我一个班的,班长只陪他们一家吃了个晚饭,就赶回金姨那边去了,我安顿他们在宾馆住下,准备回去,结果,战友把我留下了,非要我陪他住,兄弟俩好说话。一连三天,陪他们看故宫、登长城、串胡同、逛西单,战友一家兴尽而归,临走时,战友拉着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庄,你该有个家了。”

送别战友,我有点感慨。几天来,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想到我至今孑然一生,孤独的寒意油然而生,战友是了解我的,我最需要什么,他们知道。

晚上,回到屋内,书也看不进去,茶也不想喝,只盯着墙壁发呆。没有想象,没有烦恼,没有兴奋,只有发呆。就像我从小习惯的那样,最安全最平静的心理状态,就是发呆。这是对现实的遮盖,也是对未来的屏蔽,和拼命忙碌一样,达到一个忘我的境界,是舒服的。女人问:你在想啥?男人答:我想静静。女人问:静静是谁?男人沉默,他就是静静。

小苏进门发现巨大的声响,把我从呆状拉回现实,有点不舒服。

“庄哥,回来了?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我有事要跟你说。”

不听也不行了,他来就安静不了。“说吧。”

“我把搞营销的事跟李哥说了,李哥也跟公司申请了,公司准备成立一个营销部,公司一个董事当营销部老总,而我负责具体业务,我也就是营销部的副总了。”

“苏总,看不出来啊”

“别取笑我,庄哥,李哥还在公司给我争取了一个很有利的利润分配方式,当然,然然是财务总监,她才是最终决定者。”

“咋分配?”

“就是除公司固定业务外,其它我在外拉的业务,按营业额的15%,作为销售费用,全部归我支配,而且,售后维护,还不归我管,我只要卖出去了,就有钱拿。当然,公司原来给我的工资和薪酬,也只有保底的6000元钱了。”

“李茅和然然是真心帮你啊,兄弟,你可要好好干。”

“那是,庄哥,目前我该向哪个方向努力呢?也就是说推销的第一步该向哪里走,庄哥,再给我算算吧。”

“好吧。就按那三个硬币的启示,以离卦来说,你应当向东南方向发展,并且与火有关的企业,容易成功。”

“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我听说福建有个火电厂想搞个自动管理系统,那算是与火有关的吧?”

“算,你可以去试试。”

第二天,小苏就离开北京,我估计他是去福建了。

晚上,李茅回来时,我问他小苏的事,他的回答肯定了我的猜测。我说道:“李茅,你跟然然这次为什么要鼓励小苏去搞营销呢?”

李茅听后意味深长地一笑:“庄哥,你觉得小苏这个水平搞技术有出路吗?不如让他搞销售试试,小苏如果把这事搞成了,虽然成不了事业,但赚了钱不也是目标达到了吗?你知道我们的事业不仅是为了钱,但小苏的事业就是钱啊。从他跟我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样一个努力的孩子,被穷困压迫成什么样了,我一直想把他带出来。你以为他能在我公司成就事业吗?不可能的。他既不是股东,也算不上技术精英,甚至我公司软件上的知识产权都没有他的名字,我让他到我们公司,一是因为他可靠,二是因为我在公司可以在职务、待遇上关照他,让他早日脱贫脱困,这就是我的目的。庄哥你想,凭他一个普通外地211本科生,没亲戚同学,连个校友都靠不上,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在精英遍地的中关村,他莫说事业,找个能挣钱的职业都不容易,这样的兄弟,我不带谁带?不过,他搞推销也许能够成功,脸皮厚、懂人情,我和然然也是顺水推舟。”

“他到福建了,过几天就会回来,庄哥,人我就交给你了,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要搬走了。”

“干啥?你要搬了?搬哪里去?”

“公司在附近给每个股东都租了套间,我和然然要了个对门,你懂的。”他朝我挤挤眼,嘴里哼着不知道什么曲调,快乐地回屋了。

过几天,李茅果然搬走了,那时我还在图书馆,等我回来时,看到了李茅留给我的字条:“庄哥,我先撤了,然然等着我。留下不少东西,都不能带,然然要买新的,东西就留给你们自行处理。别忘记我俩预订的项目,别抛弃小苏,我电话号码不变,新地址已经发在你手机上了。”

我一看,他除了几件衣服和专业书籍,其它东西都没带走,床上的被子如旧,他的茶具如旧,甚至他的睡衣也搭在那个椅子上,散发着汗臭和酸腐的气息。

“时位之移人也。”我不知是不是大脑短路,蹦出这样一句文不对题的话来。

小苏回来是一周后的事情了。他一看见我就说:“庄哥,李哥呢?”

“李茅已经搬走了,这是他写给我的纸条,你看看。”

小苏接过纸条,看完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苏明涵积了福了,庄哥你对我这么好,李哥也对我这么好。”他说完这句后攥了攥拳头:“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别说废话了,小苏,这次出差怎么样?”

“庄哥,你真是大师,这次我是旗开得胜。你知道吗?福建那个火电厂项目我拿下了!你猜标的额是多少?”

“有屁快放!我猜什么猜测!”

小苏迅速从包里拿出合同“你看庄哥,450万!这是我头一次做出这么大的生意。如果按公司规定,我的15%是多少?”

不等我回答,他就兴奋地说道:“67万5,庄哥,我们对半分!”

“怎么可能,你挣的钱,我不可能分,你留着娶媳妇吧。”

“不行,庄哥,这条路是你指给我的,下一步该怎么走,我还要你的指导,这样,庄哥,公司给我15%,我得10%,你得5%怎么样?要不,下次,我怎么好意思找你算呢?”

“我给你算是与你的情意,况且你的那个卦象是天算的,不是我的功劳。你挣钱是你自己努力,所谓,自助者天助,我不能要你的钱。”

“庄哥,我知道你跟李哥今后有个大项目,如果你们看得起我,我每次就按这个比例存在一个户头上,算是我的预先投资,算我一份好不好?”

“这件事当然你得先感谢李茅,要不这样吧,你这个户头存上也可以,如果今后真有这个项目,那上面的钱就是你的投资,如果没有这个项目,就当我们在外面玩的吃喝经费如何?”

第二天,他回公司,公司按标准给他兑现了。他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我,我不要。他坚持道:“庄哥,你不接,等于赶我走,我还有脸混吗?你看不上我这个小兄弟了吗?”

“这样,小苏,我们说好了的,卡还是你拿着,如果你实在不好意思,今后这房租水电就由你付了,我们一块出去玩,你买单,这总行了吧?”

“行吧,反正,除了这些,余下的钱我是不会动的,你和李哥合作的事,我得准备投资。”

第四十六章 路径依赖症

路径依赖症

人们总是对自己经历过的成功路径产生迷信,以为可以在很长时间或很广范围适用,甚至有人还把它总结出定理。

我把周易预测视作传统文化,是高大上的东西,企图从学术上得出某种经典的理论。李茅觉得改变社会改变人们生活是伟大事业,值得努力追求。这都患上了伟大依赖症,也就是把人生的价值摆放在某种伟大的理论之中,才算得上追求。

小苏,赚钱依赖症重度患者,从他的经历中大部分苦难都是因为缺钱而形成,故他常直观地以为,有钱后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和困难了。如果,你心里被钱困扰太久,你的思维也会发生像病人一样的症状。前两天,小区外出现一次车祸,大车急刹的声音如此凄厉,以致于把我从床上扯到了街面,大车还在,血迹还在,受害者已经送往医院,肇事者被警察带走,有一个貌似目击者在向后来者发表观感,当许多人在问他受害者身体怎么样时,他却兴奋地大谈司机要赔多少钱:“没有四十万肯定不行,也许要五十万,就看那个女孩的家属怎么扯了。”

“女孩,伤得厉不厉害?有生命危险吗?”有围观者焦急地问道。

“我跟你们说了的,起码要赔四十万,不信看最后结果,我估得准没错。”其不容质疑的气势,挥洒着绝对控制的话语权。

难道他对生命的关心就如此冷漠吗?也许,他是被钱困扰得太久了,以至于形成了思维路径依赖。

中国人自改革开放后,被西方先进所震撼,形成了西方所有都比中国好的思维依赖。知识分子是从西方来的,过去言必称希腊,现在言必称美国;奢侈品是从西方来的,质量工艺只有西方才好。甚至,学西方较早的日本、韩国,甚至香港、台湾,都比中国大陆好,那么,就有理论家总结了:中国啥都不行。原因不过是民主、自由、人权、普世价值那一套,仿佛,经济和工业不行,是文化造成的。这就把因果关系搞反了。

如果说文化制度不行,是因为经济基础不行造成的,可以说得通,但反过来,就有点倒因为果。如果中国文化完全不行,那么,古代近五千年的探索就毫无价值吗?如果说质量工艺只有西方好,那瓷器青铜玉雕就不算工艺吗?如果民主自由是西方发达的原因,那么,实行西方民主制度的有一百多个国家,为什么只有少数国家才发达呢?

自己不富,只怪政府,是不是思维上的懒汉?沙特政府专制腐败,但人民很富。苏联改行西方自由,结果造成了近十年大面积的灾难,至今未完全恢复。

思维路径肯定有问题。因为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你想当思想的懒汉,就容易陷入路径依赖症。那么,治疗此症可靠的方法是什么呢?现在我知道的就是:反省。

小苏近段时间以来,生意越做越顺,每次研究项目前,总是让我跟他起一卦。其实,算法很简单,我让他专心想着要求的事,然后往桌上丢三个硬币,用硬币正反面的阴阳属性得卦,算出方位和行业,小苏按卦象指示主动出击,生意的成功率较高。一般搞过推销的都知道,如果要成功完成一个推销,至少要接触近十个客户才行,但小苏的成功率就有点高得吓人,估计,他只需要跑两三家企业,就可以成功推销出一个项目了。估算了一下,他近几个月的收入,估计已经超过100万了。但是,我始终觉得有点不安,事情就这么容易?赚钱就这么简单?那么,我们是否要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吗?

在提醒小苏要谨慎、放慢节奏时,他教训起我来了:“庄哥,我觉得你的思维被束缚了,思维路径单一化。估计,你想的是,付出才有回报,有多大付出才有多大回报。你估计还会反推:有多大回报,肯定需要有更大的付出。是不是?”

“我承认,你所说的心态我肯定有,但是,这样想有什么不对吗?”

“庄哥,咱们就事论事,你这个想法属于患了思维路径依赖症。付出与回报也许在社会大趋势上概率是一致的,但在某个具体的事情上,却无法对等。比如,一个拿两元钱中彩票大奖的人,他的付出与回报相等吗?况且,我们付出的是智力,它并非与个人的艰辛程度相匹配。你的预测方式,是几千年中国历代知识分子的精华总结,它包含了多少优秀分子的智力付出?这个付出不大吗?况且,如果要为回报建立等式,那么,只能用价值与回报来匹配。产生多大价值,得到多大回报。在我的项目推销中,有两种知识含量,我们的软件设计师大量的专业劳动和智力投入、你指导推销的周易更是祖宗用智慧赏饭,我们拿这点钱,是不是应该心安理得?”

面对他一长串的反问,我竟无言以对。

但我也无法心安,因为,我似乎觉得有某个代价在某个时机等着我。这是直觉,但愿它是错的。

李茅搬走了,他走前专门跟我强调:“记住我们的约定,庄哥,我俩应该有个项目。”

房子也没另外租人,小苏一个人全部负担了房租,他很有信心地对我说:“庄哥,我们事业刚起步,但像这样我们兄弟联手,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搬到写字楼去,搞个正经公司,然后,买别墅,你我各一幢,我把父母接来,你找漂亮老婆,咱们永远做邻居。”

“做梦娶媳妇,你小子,美得!”我打趣到。

“庄哥,我发现如果通过我们这样的组合,专门成立一个销售团队,你算方向,我带一帮人推销,管它什么产品,也许可以做得很大的。”

“那不一定,小苏,你推销软件有优势,因为你原来是搞这个的,是内行。但你推销其它的东西,这个优势没有了,怎么成功?”

“不是有庄哥算吗?你算出方向和对象,不就把握大多了?”

“成立个公司,你想做长久生意吗?”我犹豫了。

“庄哥,高妍的爸妈不是想投资吗?不如把高妍吸收进来,我们成立一个正经的公司,把销售做大做强。”

我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绝对不行!”然后,我直视小苏的眼睛,发出了一长串的疑问:“小苏,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一是你究竟想把这个生意做多大?你想没想过其中的风险?二是你想把高妍拉进来,是你想用公司绑定高家这棵大树吗?三是你究竟是想追求高妍,还是单纯看中了她家的钱?”

面对我咄咄逼人的问题,小苏显得有些委屈,胀红了脸:“庄哥,想不到你这么看我”,他眼泪快流下来了,身体偏向一边,头低下,不看我了。

我知道自己话说重了,连忙解释:“不是我把你想得太坏,而是我对高妍的父母有责任,如果你想追高妍,我没意见,但是,如果你还有其他目的,那就害了别人了。”

“算了,庄哥,我理解你的想法。我是想追高妍,因为我跟她在一起感觉到快乐!她单纯放纵的笑声和她直白率性的性格,是我从来没有接触到的放松感,但我也知道自己太穷、没事业,配不上她,所以,才努力想做点事业。要说我对赚钱的渴求,我也坦白,我就想买个大房子,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让他们也在北京享受一下,我也想成立个公司,让妹妹不再给别人打工,难道,我这样想错了吗?”

望着他湿润的眼眶和激动的神色,我完全理解了他的想法。我甚至有点羡慕他,他有深爱他的家庭,他有爱情的目标,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干,而我呢?我是谁?为了谁?干什么?完全没有目标。

“小苏,我不是怀疑你的人品,而是对你的计划不放心。况且销售这条道是李茅给你的,你先帮他把公司搞好就行了,其他的就别想多了。”

“行,庄哥,听你的。但是,我追高妍的事,还请你帮忙。”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干涉,但是,如果你不是认真的,请你马上离开,否则,别怪我翻脸!”

“又怀疑我,庄哥,我们的信任就那么难吗?”

小苏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反思。我不是不信任小苏,其实我也是不信任自己,甚至,我也不信任爱情。虽然我与乔姐有过感情的激荡,但这件事让我对爱情产生了更多的迷惑而不是经验。况且,我和小苏都是穷人出身,在金钱面前,感情能否经得起考验,这是个大问题。

小苏的追求都与钱有关,难道他对高妍的迷恋,不是因为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不是因为财务自由的向往?不是因为挤身富豪社会的欲望?我看过《红与黑》,我看过《俊友》,于连不是天生坏,而成长经历给了这种人以产生的合理性,社会上应该有一大批于连。

小苏的生意越来越顺,一年不到,差不多提成有近三百万了,他的心思也越来越多了。也许,在北京,三百万只值一个一居室,但是对于一个刚从温饱线走出来的山区小子来说,这可是个天文数字。这不仅对于他来说,而且对于他的父母、家庭、乡亲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也只有在这个时代,在北京这个地方,才有可能产生这样的奇迹。

三百万,我们没用一年时间。如果说按我这样的单身汉来说,这已经实现自己的财务自由了。但对于小苏来说,他的盘算不止于此。他觉得,自己要有一个事业,才能支撑自己现在这个家庭,才能为今后自己的小家带来希望。

小苏跟我讲了他的计划,并且,他回到了他的老家,去了两个多月。

当小苏再回来时,已经到了农历三月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的事。冯姨在我的劝说下,给高妍投资了一个小酒吧,这是高妍最感兴趣的事业。高妍其实也真懂这方面的经营,也许是消费得多、见得多的缘故吧。她专门请了两个老外做调酒师,酒吧音乐表演的主题是蓝调,一面墙的英文书,地下室的飞镖馆,很有调性。她开酒吧本来就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有个事干,所以她也不可惜成本,净往高端小资的方向上凑,反而,迎来了一批忠实顾客,每天都来捧场。仿佛这这条街上,进她的酒吧是有异国情调或知识情怀的某种象征,取得了虚幻的身份认同感。

李茅和然然进展很快,他们公司已经进入某些主流财经网站或杂志里了,成了新兴创业者的代表。春节时,李茅专门到了然然的老家,拜访了她的父母,听说,李茅的父母约定,要过段时间在北京见面,估计,听到他们婚期的日子不远了。

金姨对班长不错,除了每月给他两三万的工资,春节前还给了他十万元的红包。班长也通过嫂子娘家人,找到了嫂子的电话,虽然两人还没到完全和好的程度,但,嫂子也邮购了两套新衣给了公婆,算是有重大进展了。

小苏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向我说了他回老家的情况。

“只用一百万,搞定一切!”小苏兴奋地向我说道:“我都不相信,你猜,我都做了些什么?”

“得瑟呗,瞧你那颗脆弱的心。”我明白他的心态。

“真的,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要得瑟!我租了辆好车,驾驶员全程服务,带礼品看亲戚看乡亲看老师看同学,花了十万,轰动全村,你知道村里人都怎么说吗?”不等我回答,他继续说道:“他们都当着我面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多读书,象苏哥一样,只有考上好大学,才有出息的一天!”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变:“哼,我记得,当年我读书时,父母找他们借钱时,他们当时的嘴脸!”

“你这是心理复仇,算是治疗了你过去贫穷的创伤。”我讥笑道。

“我也做了两件实事。一是用四十万在县城买了套房子,把父母妹妹搬到县城了,我还跟一个同学合伙开了一个幼儿园,我妹妹是股东,她既当老师拿工资,又可以分红,算是没辜负她这么多年对我的期待。”

“这倒是正事,你算是志得意满了。”我心里也真心替他高兴,他的钱都发挥了价值。

“下面,我要做自己的事了,我有更大的追求!庄哥,把高妍约出来呗?”

“她不需要我约,你自己就可以找到她。”

“什么情况?”看到他莫明其妙的样子,我笑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小苏的快乐

小苏的快乐

当小苏成为高妍酒吧的常客时,我觉得我可以顺利退出了。冯姨和高叔在越南考察项目时,也时不时地跟我打电话,我也多次装着无意间透露了小苏的情况,以赞扬为主,也算是作个铺垫吧。

小苏追高妍并不顺利,主要是两个人的经历和背景差距太大了,话说不到一块。但是,小苏有种死缠烂打的精神,不怕死不要脸的气质,哪怕昨天高妍骂了他,只要今天给了他一个笑脸,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地上场了。

过几天,小苏的妈妈要来北京检查身体,我俩忙前忙后,找医院挂号,结果,要排到十几天以后才能看,找号贩子,也要一周以后,还要给他两千元钱才干,而且,他并不承诺一定挂得上。当我们在高妍的酒吧喝酒时,我们的谈论被高妍听到了,她大笑:“瞧把你们愁的,我打个电话。”

不到十分钟,她过来了:“我跟我的一个哥们讲了,明天,你们就到医院去,直接找张院长,他已经安排好了。”

我大吃一惊:“你什么哥们?这牛?”

“我在美国学习时的同学,张院长就是他爸,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我和小苏哑然,原来,虽然我们现在有点钱,但社会地位不是一天就能用钱改变的,贫穷限制了我们的空间,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

小苏的父母来北京之前,小苏专门花了两天打扫了我们的房间,还满怀歉意地对我说:“哥,要我父母住宾馆,他们肯定没有家的感觉, 我要让他们感觉儿子在北京有个像样的家,只是委屈你了。”

“没事,你父母也是我的长辈,要是你觉得不方便,我暂时在外面住几天?”

“千万别,哥,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你了,他们也想见一下你,我把你的房间也打扫了,你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

我一看,窗明几净,整个屋子亮堂多了:“还搞!你再搞就把我家俱的漆都擦掉了。”

“不好意思,哥,我把屋里好多旧杯子、毛巾都扔掉了,没有把你的东西扔错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扔了就扔了,再买新的就是。”

说完,小苏出门了,进来时带了两大包东西,我一看,什么从毛巾到杯子到茶具脸盆等,一大堆。

“要帮忙吗?”

“不用了,哥,你在屋子安心喝茶,我忙我的。”

看着小苏满头大汗,一会在卫生间擦地,一会在客厅摆放,嘴里还哼着不知道什么调子的小曲,幸福得不得了。我突然感到,他有父母孝敬,他所有的努力都有价值:让父母为自己骄傲!他是幸福的。

第二天下午他父母的火车就要到了,早上,就有敲门声,我正准备起来,却见小苏早已开了门,原来他在网上订的按摩椅到了,签完单,他对着说明书几经摆弄,把它装好,然后问我:“哥,你说这个东西是放在房间内好还是客厅好?”

我不知可否:“你说呢?”

“我觉得放在房间内好,睡觉前他们按摩一下,有助于放松肌肉”他又摸了摸底脑袋“不对,还是放在客厅好,一边看电视一边按摩,一举两得,你说对吧,哥?”

听他频繁因摆设发问,频繁因物品放置纠结,我分明感受到他对父母到来的期盼和重视。虽然在小苏面前我一直自视甚高,但在这时,我却对他产生了羡慕嫉妒的情绪:他健全的家庭给了他奋斗的意义,而我生命的意义在哪里呢?

接他父母到家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是我俩一起去接的,我看见小苏穿着崭新的衣服,精神抖擞地站在出站口眺望,我想起他前几天找张思远,估计就是为买这衣服去的。

当他父母走到我面前时,我看到了熟悉的久违的泥土气息:苍老佝偻但和善的形象,和我拘谨地握手时,老茧的硬度穿透入我的心:那是贫穷和坚韧磨出的利刃,所有厚重的情感和苦难的生活都会被这利刃刺穿。

到家后,在我的坚持下,决定晚饭接见酒由我请客,我订好了酒店,告诉了小苏位置。

“太高档了,哥,我们得准备一下,哥,我们六点到酒店碰面如何?”

“好的。”

我专门挑了一个附近最豪华的酒店,金碧辉煌的灯光、银光闪闪的餐具。我想,也这是小苏想给他父母的感觉:他儿子的成功,已经超过了父母的想像。

六点钟到了,我看到他父母穿着崭新的衣服到来。但怎么觉得有点不合适宜,想了一下,原来,他父亲穿了一件黑色的夹克,有点像电视上干部开会时穿的那种。瞬间,我明白了,对于他父母来说,最高贵的人莫过于干部了,以干部的着装出席豪华的宴会,是他们所能想像的最适宜的配置了。他母亲倒还好,穿着一身平绒的外套,整洁而又不艳丽,适合年龄和气质,只是略显拘谨,这只是对环境不适应的正常表现,但她的穿着表明,女人,无论有多穷困,审美的情趣仍然高过男人。

“这么大的桌子,就我们三个人吃?”他父亲有点吃惊地问道。

“本来李茅和张思远要来的,他们今天都有事,李茅明天请客,这个周末归张思远。”我说完向服务员示意图,表示可以上菜了。

服务员帮他们铺餐巾、倒酒,刚开始吓得两位老人站了起来:“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麻烦你了。”

“爸、妈,别客气,这是她们的工作。”小苏连忙解围道。

“一辈子卖早点,服侍别人,现在被人服侍,真有点不习惯。”他妈妈终于笑了起来,气氛开始融洽。

电动餐盘转动中,一个一个精美的菜品上来,随着服务员的介绍,给了他父母眼花缭乱的感觉,舍不得下筷子,小苏下位,给父母挑菜入碗,这才开始正式用餐。

酒过三巡,话就多起来了。

“小庄老师,谢谢你的招待,我一辈子都没想过,饭可以这样吃,酒可以这样喝。”

“苏叔,阿姨,小苏是我的好兄弟,您们也就是我的长辈,孝敬你们,那是必须的。”

“明涵这小子没啥本事,但他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这本事就比我们大多了。”

“别这样说”我站了起来:“叔叔、阿姨,我敬您们!”

这时,我看到阿姨站起来时抹了抹眼泪:“还是读书好,小苏读书出息了,也没忘记我们,也没忘记他妹妹,要不读书,咋能遇上小庄老师这样好的人?”

吃完饭,回到家,小苏专门请父母在按摩椅上试一下,还专门泡了一壶茶,送到我房间里来:“哥,我昨天买的,你看是不是好茶,尝一下?”

我一喝:“普洱生茶,很好了,你多少钱买的?”

“一千五一斤,我买了半斤。”

“贵了点,但这个时候也只能买它了,新绿茶还没出来,老年人喝普洱或者红茶,都好。”

“那就行,我在外面也给他们泡了一壶。”说着,迅速出门,客厅传来了他激动的讲解声。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睡的,我反正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准备去医院,还没出门,就接到高妍的电话:“庄哥,我叫个司机开上我的车在你们楼下,他对医院熟,也认识张院长,你们听他安排就行了,我酒吧这里走不开。”

一下楼,果然,那辆熟悉的红色跑车就在小区门口,司机就是原来给冯姨开车的那个。小苏的妈妈坐前面,我们三人坐后面,他爸爸上车时,不知道是不熟悉车辆的高度还是心情激动,头还碰在门框上。

“爸,碰到没?”

“没事,头次坐这样的车,差点上不去了。”他父亲自嘲到。

“这是我朋友的车,值上百万呢,其它都好,就是车小了点,要不然叫什么跑车呢?”

“哪样车不是跑,非得这才叫跑车?我们村的拖拉机就比这大得多,照跑!”阿姨的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进了医院,人群纷杂、声音混乱,把他父亲吓了一跳:“我以为什么是大医院,就是人多,你看,走廊上都是人。”

“北京的大医院是为全国人民看病的,你仔细听,南来北往的口音,这些都是在各地小医院治不好的,才来北京找专家看,排个号都不容易,如果不找门路,可以排到一个月以后才有机会。”

“那还没看病,不是等都等出病来了?”

“那是,我托朋友,直接找院长,妈今天就可以看,这得多大的面子?”小苏说这句话时,脸上充满了自豪。

“这个院长相当于多大的官?”阿姨拉了拉我的袖子问道。

“大概厅级干部吧,相当于您们当地的市长,但是,在某些方面,他比市长牛多了。”

“啧啧,你们这么年轻,就这么有路子,唉,看样子,我们这一辈子是白混了。”

“不对,阿姨,您的一辈子,不是培养了小苏吗?”

“我们穷人也没怎么培养,是他努力,是我们命好。”阿姨说着又激动起来,眼里也冷却着泪花。

“养他长大、教他做人、送他读书,这就是培养,阿姨,您的福气是自己挣的,不怪命。”

“你真会说话,小庄老师,怪不得小苏回家时经常夸你。”

说着,院长已经下来了,跟随他的还有一个医生,只见他主动向苏叔握手:“欢迎欢迎,你们跟刘医生一块,他会带你们去的,我都安排好了,是我们院这科的主任,他专门给您们看,我还有事,先不陪了。”

“谢谢谢谢”苏叔点头堆笑,目送院长远去。

“你把院长的手都握了,看样子今天就不洗手了呗?”阿姨的幽默,又把大家逗笑了,我们差点都忘记了,她才是真正的病号。

见专家,各项检查,听医嘱,开药,忙活了大半天,终于结束了。专家讲,这是个常见的慢性病,慢性肾炎引起的腰痛,只是原来误诊,耽误了治疗,现在病程发展了,但还没到不能治的程度,按他的方法治疗,按时吃药,三个月后复查,应该可以治好的。

出了医院,司机送我们回去后,就离开了,留他吃饭也不吃,小苏在商店买了条软中华,硬件送给了他。

“这个车费有点贵,你也大方了?”我对小苏打趣道。

“我母亲的病有治了,我不高兴?况且,这么好的车,是我父母没坐过的,我就是要他们感受一下。”

让父母感受儿子的成功,这就是他成功的最大动力。

随后几天,李茅和他女友请客、张思远和他女友请客,餐厅各不相同,但也各有特点。

看着这些金光灿烂、吃着这些珍馔佳馐,他父母渐渐从不安到适应,人也变得随便起来。

有一天晚饭后,小苏陪着他父亲到商店,阿姨来到我的房间,我连忙让座倒茶。

“小庄老师,别客气,阿姨就是找你说说话。”

“阿姨,您吩咐。”

“这几天,你们朋友的热情,我这辈子都没遇到过,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我看小庄老师也是个实在人,希望你跟我说实话。”

“阿姨,您问,我保证实话实说。”

“明涵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我看钱来得大,阿姨心里总是有点不踏实。”

“阿姨,他是做软件工程业务的,也就是自动化方面的服务和推销,前天请客的李茅也是做这方面的,小苏原来就是李茅的徒弟,后来公司专门成立销售部,小苏嘴甜、又懂技术,所以推销得好,公司按内部制度规定,提成给他奖励,所以,他挣的钱,是没问题的。”

“听你这么说,我稍微放心些,什么软件的我不懂,我只是怕你们的钱来得不正当。”

“阿姨,放心吧,在北京,所有知识和努力都是可以卖出钱来的,比如李茅,他已经是个大老板了,他就是用知识卖钱,明涵也是,不过他是推销产品罢了。明涵挣的钱,不要说在北京,就是在这个中关村,连富裕都算不上,最多算个个体户。”

“阿姨和你苏叔也是个体户,一辈子守着个早点摊,也没挣着什么,难道北京的钱就这好挣?”

“知识就是金钱,阿姨,这是个新时代。”

“读书就是好啊。”阿姨感叹到“我再问你一个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您说”

“我看李茅,张思远都有那么好的女朋友,小苏谈没谈女朋友?告诉阿姨。”

“目前没有,阿姨,他是想多挣点钱,在北京买了房子,再考虑结婚的事。”

“非要在北京找吗?我们县城好姑娘多的是,回去找不一样吗?”

“阿姨,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我估计,小苏暂时没有回县城成家的想法,况且,他在北京还在追一个姑娘呢。”

“谁啊?我见过吗?”

我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但话一旦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只好说道:“我知道他在追求一个姑娘,但我也没把握他们现在到了什么程度,所以,现在可能还没到见您们的程度。”

“唉,还是要考虑啊,趁我们现在还做得动,可以带孙子,再往后拖,估计,我们也老得动不了了。”

有人说过,如果中国人有宗教信仰的话,那就是传宗接代,这是农业社会留下的痕迹,也是基因传递给人的本能,从孔子把神仙崇拜改为祖先崇拜就开始了。

当然,组织家庭也有另外的意义。对于老人们来说,他们的人生经验与动荡贫困和不安相连,家庭有抵制风寒、抱团取暖的作用。这就是典型的实用主义了。

但是,谁知道,这趟北京之行,对于他们来说又会有什么样的意义呢?我隐约感觉到,小苏在父母面前不切实际的夸张,或许给自己埋下了一颗烦恼的种子。

果不其然,他们回去后的一个多月后,烦恼就开始产生了。

第四十八章 小苏的烦恼

小苏的烦恼

长期出差的小苏,终于在北京呆住了。因为,他揽了一个项目,这是个码头自动化控制项目,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李茅他们组织人员,加班搞设计调试,小苏跟我解释道:“项目卖出去了,产品还没出来,那正好休息一下。”

“你整天往高妍那里跑,当我不知道?你闲得住?”我调侃道,小苏只是笑,不好回答。

当他还在为如何追求高妍而焦虑时,家里的电话却越来越让他烦恼,有时甚至是愤怒了。

电话大多是他妹妹打来的,他虽然经常关着门接电话,但有时他过于激动的声音还是传到我耳朵里来。我大概知道,小苏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前文说过,小苏过年回到老家,很是得瑟了一把。再加上这次他父母回去,把在北京的见闻一吹,如同狂风,吹乱了乡亲们寂静的心情。

事情的逻辑是这样的:他父母带着衣锦还乡的感觉,说到自己有一个在北京非常成功的儿子,本意是取得多年欠缺的心理优势和正常自豪的感觉;但他家的亲戚却有种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心态,说自己有个亲戚在北京混得风声水起,有种附丽的意思,再带点仗势欺人的幻想;他同乡同学,都以自己有一个伟大北京哥们的豪迈,仿佛证明自己也有不凡的出生,这就显得狗尾续貂了。

“他小时候还经常吃我给的糖呢,他不会搞忘吧。”

“他读书时,哪次打架我没帮忙?要不是我,他不说考上大学,估计没成残废就万幸了。”

“我侄儿读书时,我没借过书学费?他哪年到我家,我不给他好吃的?亲戚嘛,你的就是我的,还分什么家,这几十年,我们这个家族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外甥是舅舅家的狗,饿了来饱了走,况且,他从小,我背过抱过多少次,他跟我是最亲了。”

“看看吧,我原来就说,小苏最不得了的,每次我儿子和他玩,我就叫他学习小苏,他平时来我家最多的了,我都是拿家里最好的东西给他吃,这样我儿子有时还抱怨,说我为什么对小苏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我教训儿子,人家的饭没白吃,都吃进脑子读书了,你整天白吃饭,不读书,莫怪我偏心。”

以上是诸多乡亲、同学、亲戚的开场白,当然话中有话,后面转入正题。

“听说他在北京开了个公司,让我家小二子去给他打下手呗,亲表兄弟,至少放心呢。古人都说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也是怕他一个人在北京打拼,身边没有帮手。”

“我家老大要结婚了,他比小苏大些,按我们苏家的家谱论,我家老大是堂哥,他要是不结婚,小苏也不会先接不是?就是彩礼对方要得凶,要十五万,我最多凑得齐五万,现在还差十万,不是说找你们要,先借我,等儿子结了婚,小苏也可以顺利成家了不是?”

“你们租我家门面卖早点卖出了一个大老板,不是说你们利用这个门面赚了好多钱,只是说我们家门面风水也是不错的不是?说起这事,我们那一条街的都羡慕我家这个风水呢。你们也知道,这几十年你们租门面,租金我也没多要一分钱,就是看你们培养一个孩子读书不容易。现在,你们也不租了,我也少了收入,街坊们都说让我来找你们,不可能你们发了财,我这风水门面反倒亏了不是?他们都说你们都是感恩的一家人,肯定不会让我们吃亏的。我们也不是贪财的人,只需要用十几万块钱把门面重新装修一下,再租出去,只是手头没这笔钱,想找你们通融一下。反正,门面装好了,你们带上小苏故地重游,不也心情更好些吗?我也好用这个装修来堵那些街坊长嘴婆的嘴,让他们看看,这才是人家苏家的为人,我不会看错的!”

为取得心理上的优越感,却受到了道德绑架,这是乡村新富每个人都必须面临的问题。

最让小苏气愤的就是那个租门面的:“他还好意思要我们十几万,还拿街坊压我们,当年,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大年三十坐在我家要钱,一分钱都不让,还要收利息,整条街他家贪财的名声最响,还来敲诈我们,这样的人,脸皮也真厚!”

“叫你得瑟,你看过《高祖还乡》吗?乡亲面前,皇帝都难!这就是人性,最不能直视的。你要放下,不要怕道德绑架,道德是别人评价的,良心是自己控制的,只要你有良心,就够了!”

“庄哥,你说得对,我更要把父母接到北京来,远离那帮子占便宜的。”

“你在北京就躲开了?富在深山有远亲,知道么?”

“反正我要远离这些人,再也不敢得瑟了。”

但是,事情不是像小苏想的那样简单,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天,小苏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连忙跑到我屋来:“庄哥,我二伯刚来一个电话,他到北京了,同他来的还有我们乡的一个副乡长,说是来看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他的用意,我妹妹都告诉我了,他想承包村里的鱼塘,想拉近与这个副乡长的关系,人都来了,我不可能不接待,但我以什么样的规格接待呢?我估计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怎么办,庄哥,帮帮我!”

“我就问你一句,你家跟你二伯家感情好不好?”

“怎么说呢,普通亲戚,走动也不多,即使过年过节有走动,也是礼节性的,吃顿饭的功夫,他也不坏,不过人太精明。”

“他礼节来,你就礼节去。但是,你要控制这个局面,就不能招待得太好,而且,还要当着你二伯面前说说你的难处,争取他的理解。”

“明白了,我去了,今晚我就不回来了,住宾馆,我可不想他把我在北京的住处告诉更多的人了。”

过了三天,小苏才回来,回来时,倒头便宜睡,我出去借书回来,他还没醒,到晚饭时间,他才敲我的门。

“累死我了,庄哥,我算是碰到一个奇葩!”

“怎么回事?把你累成这样?”

“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神仙好过、小鬼难缠。抵不过我二伯一再请求,我带他们玩了几天,本来我都跟我二伯说了我的难处,但他也不好驳这个乡长的面子,你知道这个乡长想玩什么吗?”

“北京有什么,不就是故宫、天坛、长城吗?旅游嘛,来一趟该去一下。”

“庄哥,你太小看乡长了。这些地方要去,但最麻烦的是,他要到天上人间去玩,那是我们玩的地方吗,人均消费两万以上,二伯的鱼塘要挣多少年才挣得回来?我跟我二伯说了,他倒是算得精,叫我找个理由推了。我只好跟他说,现在,这个地方名气太大,纪委和公安已经盯上了,生意人玩玩可以,官员可不敢去。他非要去唱歌,我们就找了一个歌厅,进去过后,才发现他不是去唱歌的,他是要找小姐,找一个还不够,要我们每个人都找一个,说是大家都玩才放得开。你想,我再没廉耻,也不敢在我二伯面前乱搞,乡长却不管这些,在我们面前与小姐亲嘴搂抱,甚至还强行把人往卫生间拉,毫无廉耻,令人恶心。”

“这家伙是来帝都开洋荦了。”

“你说对了,这三天除了去歌厅,另两晚上分别去了桑拿屋和洗脚城,事后还向我感叹,京城的小姐虽然漂亮,但服务也不是很到位,真比不上我们县城。”

“这家伙是利用这次机会,积累人生极乐体验啊。”

“我事后跟我二伯说,鱼塘不要包了,我给您两万块钱,算是孝敬您老。二伯说,那不是这几天招待的成本白花了,我就是冲着鱼塘来的。我告诉二伯,跟这种贪得无厌毫无廉耻的人打交道,不仅恶心,你始终是要吃亏的。”

“你二伯怎么说?”我好奇地问道。

“我二伯跟我讲了一通大道理,真把我三观都颠覆了。他跟我说,一起干过好事的叫同事,一起干过坏事的才算是朋友。你没听说过中国人关系中有四大铁吗?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脏。前两条我没有,后面我可以争取。这个乡长爱干坏事,所以道上朋友多,所以他才敢办事、办成事,我就是通过这样,才能把这个乡长结交到,今后,好多事他都可以帮我办,你信不信,除了这个鱼塘,今后他还能帮我办好多事。这年头,好人是办不了事的。你还年轻,又是读书出来的,你不知道社会的复杂和农村的艰难,光凭意气用事,不是二伯说你,你这样是走不长久的。”

听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中国最精明的人是村官。这句话的道理是这样来的。一般的村官,要在资源贫乏的农民堆里成事,必须在绝大多数低水平重复竞争中胜出,他们没有资金背景等天然优势,也没有学问手艺等后天能力,靠的就是精明和厚黑,才在最粗俗最艰苦的环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成为一方霸主。即使成为村官,要摆平利益的争斗、家族的冲突,通过摆平成事,完成心理上的优势,这也是一个很不简单的过程,其间对于人情世故的掌握,对情感因素的利用、对利益诱惑的作用、对以势逼人的造作,都需要和滥熟于心的技艺,才能长久保持在村里的支配地位。仅有夺取黑是不够的,仅有聪明也是不够的,他们是中国最传统的政治家,其高超者完全可以与《白鹿原》中的主人翁相比。

“我相信,你二伯跟你说的是他的真心话,不过不适用于你罢了。”

“不行,庄哥,像这样搞下去,我丢的不仅是钱,我估计还要丢人,我要想办法,摆脱这个局面。庄哥,你给出个主意呗”

“我的社会经验也不多,但是我有个建议,不知适不适用。”我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你应该再搞一个电话号码,专门用来与你家人联系,并且告诉他们,这个电话不能告诉别人。平时你跟家人约好,要有人来北京找你,问他们的话,他们就说你这段时间忙,也没跟家人联系,不知道你最近在哪里忙。你原来的号码继续用,如果有人打电话来,你不想接待,就推说你在哪里出差,反正人不在北京,回来的时间也不能确定,推说生意人不自由,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了,你看行不行?”

“先这样解决吧。但是这么多人找我父母借钱,因为不借和借少了,许多原来关系还行的人都成了仇人了,这个事怎么办?”

“放心,不是真感情,成仇也无妨。如果有所求,他还会再来。你让你父母放出风去,说是你最近投资了一个项目,把家里的钱都押上去了,几个月都没跟家里打钱了,家里都靠你妹妹一个人在幼儿园的工资开生活,反正是叫穷,别人也没什么办法了。”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小苏叹了口气:“原来富人也难当啊。”

“富人也是人,他们拥有的只是财务自由,但感情和人性是不能直视的东西,不分贫富。”

“庄哥,为什么我总觉得身边的富人反而好打交道此呢?”

“那是因为你不找他们借钱。”

“那也不一定啊,比如高妍,我知道他瞧不上我,但是也没流露过对我的鄙视,我妈来看病,她还专门帮忙,这是为什么呢?”

“她没有鄙视你,是因为你本身就不讨嫌,你没有伤害过她,不管是言语或行为,你对她的好始终控制在礼貌的范围内,并不惹人生厌,况且,多一个安全的追求者,作为姑娘,为什么鄙视呢;她主动帮助你,在我看来,确实只是因为顺便。”

“那我该怎么理解我和她之间的交往和感情?”

我个问题我要认真回答,也许这个问题后面是一个大坑“你是不是想追求她?这就是你的感情。她的感情呢,我不知道。但根据我的理解,你们现在还处于普通朋友的地步,不过话说回来,只要她没有厌恶和回避你,那在理论上你都有希望的。”

“庄哥,你是在安慰我还是说的真心话?”

“随你怎么想,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外人是猜不透的,我说过,感情和人性是最不能直视的东西。”

但话说到这里时,我突然觉得有一个大坑出现了,这个坑是我自己挖的,我不知道自己跳进去,还能不能跳出来。

以小苏急迫的心情和精明的揣度,肯定会找到这个切入口,把我向这个坑里一推。

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言多必失,我要谨慎应对了。

第四十九章 爱情这东西

爱情这东西

坑来了。“庄哥,你是搞预测的,你帮我算算呗,我和高妍究竟有没有戏?”

这是我最不想算的一卦,所以说它是个坑。第一,我对李茅和张思远都没算,单给小苏算,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我等于自己打脸。第二,我没有高妍的生辰八字,如果找她要,她会怀疑我的动机,如果找冯姨要,冯姨难免把我和高妍往一块扯;第三,我的准确率也不高,即使有70%的把握,但万一是那30%不准的,岂不耽误了我两位朋友的青春,也因自己的主观作为,辜负了冯姨高叔对我的期望;第四,我自己对爱情的认识也模糊不清,乔姐我都无理解,我有什么能力去指导他们呢?

“想啥呢,庄哥,难不成,你也喜欢高妍?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退出,我说话算话,你不用算了。”

这个坑倒是跳出来了,另一个坑又摆在面前。心里一想,幸亏没算,如果算出来的结论是他们有戏,但如果追求不成功,小苏就会怀疑我在故意害他,朋友也做不成了。如果算出他们没戏,小苏也会怀疑是我想追高妍,通过算命,暗示他退出。

突然,一套说辞又闪现了:“小苏,不是我不给你算,其实在你之前,张思远的姻缘我都没有算,正因为我们是朋友,姻缘是天大的事,我不敢拿我那算不准的30%开玩笑,况且,爱情的魅力在过程,而结果反而是随缘分的,你说是不是?”

“原来是这样,庄哥,我也不免强你。反正,我追我的,你如果喜欢就告诉我,我退出。”

“我是把高妍当妹妹喜欢,不是当女朋友喜欢,你懂的?”

“那我就放心了”乐滋滋地出去办手机号去了。

事有凑巧,晚上就接到高妍的电话,叫我赶快去酒吧去一趟,说是张思远一个人在她那里喝醉了,让我把他弄回来。我问了一句:“叫不叫小苏一起来?”

她说:“最好不要叫他来,他每天到我这里来一趟,我觉得仿佛有什么麻烦。”

听到她的回答,我知道,小苏估计没戏了,另一方面,又对张思远感到担心起来,赶快穿好衣服,往酒吧赶。

晚上十点多,恰是北京夜生活最高潮的时候,拦个出租车费了我好半天的功夫,等我赶到时,迎上了高妍焦急的眼神:“庄哥,怎么才来,我觉得张思远有点不对劲,哪有这样喝酒的,是他家里有事还是心里有事,问他他也不说,急死了。”

“人在哪里?”

“楼下飞镖室,跟我来。”

飞镖室已经没有客人了,张思远倒在一个长沙发上,地上还有些呕吐物,看样子醉得不轻。

“思远,醒醒,醒醒,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他睁了睁眼,叫一声:“哥”,手往我肩上一搭,又睡过去了。高妍对我说道:“我当时看他喝得有点多,就找人把他扶到飞镖室,让他醒醒酒,谁知道他来了后拿起飞镖乱扎,本来有几个客人在玩,都被他吓跑了。后来,不知道他哪里又找到了半瓶客人的剩酒,又喝完了,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我才着急,庄哥,他是不是要进医院啊?”

我摸了摸他的脉搏、听了听他的呼吸:“医院倒是没必要进,你这里有没有蜂蜜,得给他准备点蜂蜜水,现在让他休息一下,弄在哪里都不方便,况且,他这么大的个子,我就是背在我屋里去也费劲,也折腾他。过一会再叫醒他,就在你这里方便吧?”

“方便方便,反正这里现在也没人,过一会上面酒吧关门了,我就下来,我先去泡蜂蜜水了啊,庄哥?”

“去吧,我在这里就行。”

趁空,我赶忙把这间屋子收拾了一下,飞镖器具归位,地板清洁,思远胸口衣服上的污渍,我也用湿毛巾擦了,还没擦完,高妍端着一大杯蜂蜜水下来了,我看见,她手臂上还搭了一条毛毯。

只见她把杯子放下,来到思远身边,拉开他外套的拉链,叫声:“哥,帮忙把他的外套脱下,都湿了,给他搭个毯子,免得着凉。”

我在操作时,听到高妍说:“哥,毕竟是当过兵的,这么快就帮我把屋子打扫了,谢谢了哥,你对我真好。”

“谁叫你是我妹呢,我努力吧。”

漫长的等待,快十二点了,高妍关了店面,下来陪我说话。

“高妍,要不我先把思远弄回去,我估计他一时半会醒不了。”

“让他睡会,反正我也关门了。”

“要不,你先回去,我守他一晚上,哥帮你守店子,不收工钱。”

“说啥呢,哥,你在这里,我正想和你说说话,我也不想回去了,反正我爸妈到越南去了,我也没什么事。我爸妈走之前叫你管着我,跟着你不会犯错误,呵呵”

“小家伙,想跟哥说什么呢,看样子,是不是有心事了?酒吧经营得还可以啊,需要我帮忙吗?”

“不是这样的,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好长时间,我都没有勇气说出来,今天我们单独在一块,我想把话说开。”说完,她低头看了看张思远,脸有点红,自嘲到:“他在不在一样,反正他睡着了,也听不见。”

我本能地想到,她肯定要问感情的事了。

“哥,我晓得,我爸妈对你的想法,我也晓得你的想法,你不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别忙,你先说说,你爸妈对我的想法,然后一个一个说。”我望着她的眼睛,她又低下了头。

“别以为我是个小女孩,哥,我最敏感了。我爸妈是想你当他们的女婿,对不对?”

我不敢否认,也不敢肯定。她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你对我的想法,我敢说,你敢听吗?”她抬起头,直视着我,我感受到咄咄逼人的压力。

“说吧,看你说得对不对。”

“哥,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我,我感觉得出来,你只是把我当你的妹妹看待,对不对?”

沉默,我只能沉默。

“但是哥,我最开始对你也不是喜欢,我说的是男女的那种喜欢,我是怀疑你的,因为追我的男孩子太多了,我都不相信。但随着接触,我渐渐有点崇拜你了,觉得你好像给了我从未有的那种感觉,就是被保护、被信任的感觉,我感觉你可以放纵我,我真把你当成我可以依赖的大哥哥了。你知道,我没有兄妹,从小跟奶奶生活,孤独是我的常态,别看我在外面的朋友很多,但能够无条件信任和依赖的人却很少,所以,我有点依赖你了,就像妹妹依赖哥哥一样,可以随便地调皮、撒娇、耍赖,你也不生气。偶尔,我也想过,我们之间是否真的会产生爱情,但又一次次在跟你接触中否定,因为我只能感受到你的亲近,但感受不到你的热情,我知道,你也把我当妹妹看待了。哥,我说得对不不呢?”

“既然你对哥这样坦诚,哥也跟你说句实话。我确实把你当我的妹妹,我们出生不同,生活经历不同,对未来的期许也不同,但是,我也是没有兄妹甚至没有父母的人,你的出现让我体味到亲情,所以,我也想保持我们之间这种长久的关系,但从未向婚姻那方面想。我也没跟高叔冯姨说破,一是怕我们兄妹都做不成了,二是怕伤了你的心,你今天既然说开了,我心也放下了,什么时候我自己去跟高叔和冯姨说,时间你定?”

“先别说,哥,让他们希望的子弹飞一会,他们才会相信,我在外面开酒吧,有你罩着,他们才放心,要不然我跟谁玩,他们都会干涉的。”

“事情总要有交代的那一天,不可能长久骗下去吧。”我摸了摸头,突然想到了:“等我妹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我再去说,这段时间,哥义务帮你保驾护航!”

“哥”高妍突然站起来,抱了我一下,然后松开手,擦了擦眼睛:“只有哥对我好,我终于找到亲哥哥了。”又要抱我,我扶位她肩、退后一步:“免礼、免礼”,我俩都同时大笑了起来。

“你们在唱戏嘛,庄哥?”张思远醒了。

“先喝点蜂蜜水,解酒,看你喝成啥样了,幸亏是在妍子这里,要是在外面,倒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喝了一大口蜂蜜水,高妍说道“水冷了吧,我上去加点热的。”

“不用,妍子,现在好多了。”

“不行,你吃的东西刚才都吐完了,我上去拿点吃的下来。”说着,高妍就上去了。

“快说!思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庄哥”他望着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和柔柔分手了。哥,爱得多深,伤得就有多痛,哥,你当时叫你算,你不算,要早知道结局,我也不会有今天。”

“怎么回事?你们究竟怎么了?”

“柔柔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当时就是佩服她一个山区的孩子,那样纯洁、那样努力,所以把她当仙女,追求她。哥,也许你不相信,像我这样的性格,到今天都没跟她发生那个事,因为,我把她看得太重了。”

“我相信,思远,你是用了真感情了。你对她不错啊,她为什么要和你分手?”

“我不是她的理想呗,我只是个普通人,是她看不上我呗。”

“都哪跟哪啊?你仔细说说”

“她平时积攒惯了,平时的衣服我生活都是我负责的,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她说她要自强自立,我也理解,她就利用业余时间表去新东方当英语老师,每个月也能挣几千块钱,这个我也理解。刚开始,她去上班,都是我接送,后来,她也不要我接送了,说是怕学生看见了不好意思,再后来,她对我越来越冷淡了,我约她出来,她说她有事,我感觉事情不妙,有时,即使她出来跟我在一起,对我也不上心了,甚至牵手,她都有些不情愿,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快完蛋了。”

“你肯定不会撒手的,我了解你。”

“我决定找原因,我跟踪了她一段时间,发现了原因,一个开宝马的学生家长,老接送他,看得出来,那个人很有钱的样子,但我也不敢乱猜,毕竟学生家长有时接送一下老师,也属正常,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我难忘记的一幕,我心理就崩溃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嘴唇略有颤抖,声音更低更急促了:“我刚准备出校门,突然看到马路拐角处建国熟悉的宝马,我看到柔柔下车时,那个学生家长也下车了,下来了他抱着柔柔,亲了一下,柔矛低着头,手也抱着那个人,缠绵了一下,才离开,红着脸和那个人说再见。等车辆车辆离开,柔柔一转身,看到了我,堵在她的面前。”

“她突然面对我,没有回避,没有躲闪,好像很久都在等着这一时刻的到来。”他又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当她面对我愤怒的眼神时,表现出了出奇的平静,对我说:你不要一个解释吗?我可以给你解释,但要回屋再说,可以吗?我只好答应了。”

“是回你们租住的小屋?”

“是的,她告诉了我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个学生家长早就离婚了,为了培养孩子出国,才送他到新东方学英语,他的事业很大,追我也很勤,我动心了。她还告诉我,她需要的,我给不了她,但那个人能给,希望我们的感情到此为止。经过一个不眠之夜晚,她也无眠,只不过是在收拾她的东西,把我送她的礼物都留下了,还给我留下了一封信,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

一封信,这个刺痛我少年心灵的东西,又出现在张思远这个阳光的青年身上,我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代入感,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同情。

“她在信中说,她所有的努力和坚强,都来自于摆脱旧日的贫困,不仅她自己要摆脱,还要帮助家里人摆脱,我不能帮助她实现这些,但那个学生家长能,所以,她选择离开,最后,还不忘谢谢我对她的照顾,表达了歉意。”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感情不是最珍贵的吗?难道未来不可以共同创造吗?我虽然不能让她富贵,但起码能给她一个温暖和舒适的家,她为什么对这些视而不见呢?难道爱情真抵不过金钱吗?难道我真的就这么没价值吗?”

“她不配!”高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我们一跳。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你们太投入了,我都听到了,怎么样?吃点东西,听我跟你们上一课?”她拿出一大包吃的,还有几杯热的咖啡。

“妍子,看到你这些卤菜和热咖啡,我都饿了,思远,来来来,我们边吃边谈,妍子,既然你都听到了,也不怕你笑话,我们座下来慢慢扯,如果你不想睡觉的话。”

“你们这些男人,根本不懂爱情,要不,让我给你们上一课?”

“好像你是老手似的,还跟我们上一课,妍子,别忘了,我才是哥”我玩笑到。

“哥,你也别忘了,我是女人,爱情是男人与女人间的事,你们只懂男人,不懂得女人,所以就不懂爱情啦”

“行行,就你会说,嘴巴厉害,你倒是说说,柔柔道是什么样的女人。”

“我把女人分为三类,这三类人应当拥有三种不同的爱情,我说柔柔不配,是说她不配拥有思远的爱情。”

“这有意思嘿,说来听听”,我附和道,这时,我看见张思远也坐了起来,望着高妍,一幅认真的样子。

高妍正式开始了她的女人课程,听得我们大为赞叹。

“我把女人分为三类:强女、捞女、玩女,有人或者三者兼有,或者在三者中转换,但在某个时段,她主要属于其中之一。”

“先解释概念,再说你分类的依据,别搞得我们云里雾里,整神秘概念。”

“好,下面我从生活观察和哲学起点上讲起。”高妍越发得意起来。

“快点进入正题,急死我了都”我被她这一套欲擒故纵的把戏搞得有点不耐烦了。

“听不听,不听,本小姐罢课了”高妍依旧调皮。

“听,听,妍子,我在听”说话的是张思远。

第五十章 高论或谬论

高论或谬论

高妍喝了口咖啡,说道:“我把女人这样分,是根据经验,不一定准确,但也许有用。所谓强女,就是指自强不息的女性,也就是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努力上。但女人的努力与男人的努力还是有区别的,改变女人的前途主要有两个途径:做事和成家,在这两方面努力的,都可以称为强女。所谓捞女,就是指仅通过取得男人的财富或地位,改变自己生活的人,努力嫁入豪门或者当小三也行,反正主要在利用婚姻或肉体关系上下功夫。所谓玩女,就是指有一定物质基础的女人,追求精神或感观享受,主要在享受人生上下功夫的人。”

“等等,你这里面有重叠和模糊地带”我马上提出反驳:“比如说捞女,如果她在家庭上下功夫,岂不也具备了部分强女的性质?”

“对的,哥,但你要抓住主要成分。也就是说,这三者有重叠部分,甚至一个人同时具有三种特征,一个人在她的不同阶段分别显示出不同的表现,这都是正常的。”

“你这样分,容易造成我们的认知困难,既兼容又区分,不好把握啊。”

“哥,别打岔,那是你的思维习惯:非此即彼。你看过欧洲少年天才魏宁格的著作吗?”

“我看过”一直不开口的张思远突然发声道:“他写了一本书,好像叫《性与性格》,内容我记不太清了,但他对男人和女人的特征分析,也是有大量的模糊和重叠。”

“你看看,哥,你老了吧”高妍笑道:“思远都看过,你刻板的思维该改改了”。

“年纪轻轻,好像懂得蛮多似的,教训起我来了”我颇有不服。

“哎,哥,你还别拿年龄压人,魏宁格写这本书时才二下来岁,他还没结婚,已经把男从和女人那些事研究得这么透了,他是靠自身经验吗?”

“真的,妍子说的这个人确实是个少年天才,据说连马克思和弗洛伊德都佩服他。庄哥,我觉得事情不一定要自身亲自经历,靠观察与思考也可以得出高论。”思远完全站在了高妍一边,这是我没想到的,只好继续听高妍讲下去。

“玩女是每个女人的梦想,谁不想拥有快乐和新鲜,取得尊敬和荣耀?所谓潇洒自由,从心所欲,难道你们男人不想吗?”

不等我们回答,她口若悬河:“但是,当玩女是有条件的,要拥有爱情,起码得有一定的长相吧;要追求新鲜,起码人生得自由吧;要快乐生活,起码得财务自由吧。但这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用马克思的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用法国哲学家萨特的话说:存在先于本质。即使孔子也说:无恒产者无恒心。所以,用今天的话说:没钱,万万不能。”

“你终于搞到哲学上去了,妍子,看把你能的!”我打趣地说到。

“你以为我在国外白学的?哥,我还有好多闪光点,你不过没发现而已”高妍露出小人得志般的炫耀神情。

“来,以咖啡厅代酒,为金光闪闪的妍子干一杯!”思远举起了他的杯子,三个人装模作样地碰了一下。

“怎么办呢?没钱,就自强吧,或者在别人那里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在为成为玩女奠定物质基础。思远,你那个柔柔,原来是强女,现在变捞女,是因为她除了自强以外,还看到了改变生活的另一种甚至更大的一种可能性,直接而又简单,何乐而不为呢?她高兴,甚至让她的家人高兴,这可能是她面对的最简单的办法了。你说呢?”

“可是,难道爱情就不可贵吗?青春就不可贵吗?”思远的反驳虽然声音较大,但我也听出了他的底气不足。

“兄弟,不是我说你,爱情是个奢侈品,对于你这样的小公子哥,物质基础基本具备,追求爱情是理所当然的第一,但对于柔柔来说,追求物质基础才是她和她家庭最迫切的愿望啊。我说她不配,不是指人品,而是她没有具备购买奢侈品的物质条件。”

“注意你的用词,妍子,在爱情上,你不该用购买这个词”当我发现思远表露出抵触的情绪时,即时制止了高妍论证的发展。

“让她说,庄哥,我倒是想问问,爱情是个奢侈品,你的依据是什么?”思远反问道。

“国外有一个理论,说在世界上同龄人中间,平均每七个人中就会有一个你可能喜欢的人,那么,另一个喜欢你,概率也是七分之一,那么,两种喜欢合在一起的概率是多少?”

“四十九分之一吧”我回答。

“回答正确,哥,你甚至都学会抢答了!”高妍继续论证:“这个概率不算高了,但这只是开头,中间还有性格的配合、环境的影响、事件的变故、心理的波动、条件的比较、竞争者的出现等,走到最后的爱情又有多少呢?是不是很稀缺?所以,它符合奢侈品的第一个条件:稀缺性。还有一点,爱情是昂贵的,它主要发生在青春时期,具有时间的昂贵性;它需要两人共同的情感的维护和共同生活的滋养,这是巨大必要劳动时间的付出,具有价值的昂贵性;它面临同性竞争者的争夺和异性吸引者的诱惑,具有巨大波动性,犹如市场竞争中的商品价格,物美价不廉,具有价格的昂贵性。昂贵性是奢侈品的第二个特征。它还有独特性,如限量版、手工打造艺术品,因为每个爱情都是独特的两人用独特的方式维护出来的。所以它具备奢侈品的第三个特征:独特性。懂了吗?小思远?”

“就算爱情是奢侈品,但我也认为它不是用金钱买来的吧?”张思远看来还是有点不服。

“管它奢侈品还是低值易耗品,都是商品,商品对应的是需求。对于你来说,需求是爱情,对于她来说,需求是金钱,不同的需求造成了商品的交换,这就是一桩好生意。你要知道,如果你非常有钱,那么交易达成,你认为这是钱买来的吗?但是她的需求和你的需求不匹配,你认为这不是钱的原因?从经济学上讲,爱情作为奢侈品,其需求价格的弹性是最大的,如果符合需求,它就是无价之宝,如果不符需求,它就毫无价值。从0到无穷大,这个巨大弹性,给了人无限想像和探讨的空间,所以,它是一切文学艺术作品的永恒主题,甚至有人受艺术作品的骗,把这种巨大弹性的诱惑升华为崇高和伟大,并以纯洁和神圣来命名,就有点言过其实了。”

“你是说,我是自己的在骗自己?爱情没有那么伟大?”张思远仍然心有不甘。

“爱情的冲动是偶然发生并不可预测的,具有巨大的神秘性,但人们总习惯把神秘和神圣搞混了,它并不是神圣的,仍然是有规律的,可操控的。而且,要保持它,需要大量的条件,包括物质的,心灵的,甚至肉体的。正因为取得并保有爱情是极其困难的,所以柔柔退而求其次,先解决条件问题,再来谈目标问题吧?”

思远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我赶紧插话:“妍子,你讲经济学也整得一套一套的,看来,你不是个不良少女,还算是个有为青年么?”

“哥,我在国外是学商科的,也没白学吧。你们,净瞧不起人!”

“那我问你,妍子,按你的分析,我估计你已经进入玩女的阶段了,你具备了所有的物质条件,但你为什么要开这间酒吧呢?难道返回去要像冯姨那样,做个强女?”

“玩嘛,就玩个大的,玩个社会,哥,这个酒吧既是我的爱好,也是我混社会玩生活的起点,难道不好吗?”

“嗨!我总下意识地把玩女当成了贬义词。”我敲了敲自己的头:“罪过罪过,小看妍子了。”

沉默,我们三人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张思远低头凝视咖啡,好像在研究咖啡颜色的层次;高妍抬头望着天花板,似笑非笑地眼神茫然。

而我,在想乔姐,在想她从强女到捞女的过程,并且,在不具备拥有爱情的条件下对爱情强烈的渴望,那一时刻,我突然明白了,缘于“爱情是个奢侈品”这个伟大的论段。

我仔细梳理了乔姐的经历,她和她的初恋具备了爱情的大多数条件:长相、爱好、经历、学识、共同的生活,但唯独缺少物质这个基础。作奢侈品,这今天这个商品化的时代,这些条件都是必要条件,缺一不可。想通过爱情神圣化来摆脱物质的束缚,在今天可能性不大。甚至古人也说过:贫贱夫妻百事哀!第一段爱情的失去,是在于那个男人的原因。但在追求爱情的道路上,乔姐是勇敢的而且是执着的,她甚至后来还对那个渣男报有一丝信心,后来甚至在我这里找到某种爱情的温暖,但一切都敌不过际遇,必要的物质条件伤害她太深,她必须抓住可以抓住的条件,这我能够理解,也应当理解。

我解脱了!

“谢谢你,妍子,庄哥,我好多了,现在几点了?”思远的话打断了沉寂。

“三点多了,吃点东西,睡一下吧,哥,上面只有一个休息间,但还有几个长沙发,我拿个毛毯,要不你也在上面沙发上将就一下?”高妍问道。

“好吧,你先上去休息,我和思远吃点东西,然后我就上去。”

妍子上去了,我看见张思远目送她的离开,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思远,现在肚子好些吗?”

“没事了庄哥,你觉得刚才妍子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她也是一家之言,高论或者谬论,我不好评价,不过,我觉得,她也算是有点想法的人。”

“庄哥,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而且有用。这不,我现在心情也好受多了。她说话时虽然有点咄咄逼人,但声音好听,你没发觉吗?”

“这家伙从小没人管,说话口气是大了点,但也不是不讲理,她年轻气盛,但也算是可爱吧。你觉得呢?”

思远低下了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马上转移到桌上的卤菜了:“我觉得这个鸭掌不错,冷的也好吃,哥,你要不吃,我包圆了啊”

“你吃你吃,我整点牛肉干就行。”

上到酒吧一楼,我看到高妍特意留了一个灯没关,屋角一个沙发上,有一条粗呢毛毯,我体会到这小姑娘的细心和成熟,看样子,我以前是小看了她,把她认为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小太妹,没想到她还有这么理性、这么细腻的一面。

躺下后,不知是沙发太软,还是吃得太多,怎么也睡不着。

高妍的话刺激到了我,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的话冲击了我的认知甚至常识。按她的话推理,如果爱情是个奢侈品的话,贫穷者就难以拥有爱情吗?不对,我受到许多普通甚至贫困的家庭,一对对恩爱的夫妻,梁祝的故事也深刻地影响了几百年的中国人,爱情应该是可以冲破物质束缚的,高妍作为一个富家小姐,这么看也许有她经历狭窄的一面,但张思远这个爱情至上主义者为什么也同意她的看法呢?

如果她的结论有问题,那么在貌似正确的推理上,是哪里出了偏差呢?他们的认识与我的认识差距空间来源于哪里呢?

反复思考,我大概理出了线索。年龄和际遇,这就是我各高妍、张思远的区别。在我的年龄和际遇中,穷人是大多数,我们对爱情的定义就是恩爱过日子,而他们这一代人对爱情的定义是激情澎湃和灵魂交流,他们把爱情的定义变狭窄了。另一方面,对于金钱的认识,我从贫穷中起来,经常对自己今天拥有的金钱饱含着略有知足和满足的心态:比过去强多了。而他们一出生,金钱就在身边泛滥,如洪水冲垮了人们的心理防线,对生活的期望值,变得高了。他们站在腰看风景,总想上去触摸白云;而我原来一直在山脚,在攀登中,会为山谷中某朵花某消涓月而感动。他们向上看,而我经常向下看。

从我的角度看,高妍的理论是十足的谬论,但她解决了思远的问题,甚至部分解决了我与乔姐的问题。也许,她的理论是部分符合这个时代的。

对爱情的定义,就像商品。我以及比我年长的穷人,从超市里购置低值易耗品,就能满足日常需要。而他们,需要从品牌商场的奢侈品柜中挑选,才能获得购物的满足感。

这让我想起了今天的帅哥流行趋势,从传统上看,男人的长相从来都不是获得爱情的最重要条件,我们过去通常肯定的是男人的责任心、能力、道德等,这才是男人最吸引人的地方。但,这里有个前提,那就是女人没有独立取得幸福生活的主动权时,才会有这样的模式。今天这个智力经济时代,女性的生产弱势地位发生了改变,她们不需要从男人那里获取安全或金钱的保障,转而追求更高的标准:赏心悦目,所以帅哥的市场就打开了。

小鲜肉,是玩女的标配,是顶级的奢侈品,在有钱或者对自己挣钱能力信心十足的女性来说,男人不需要有能力、有责任感,这些东西她们自己就有,只需要鲜亮就够了。就像是钻石,闪闪发光,它是用来戴在手上的,并不需要它的坚硬物质,因为最好的钻石,永远不会做成玻璃刀。

乔姐的际遇与经历与我同处一个时代,甚至比我还早,我们还没熟悉商品市场,也没有给爱情标价的思维习惯,所以,纠结与奔放、迟疑与决断,在我们身上体现得如此矛盾,但我应当高兴的是,乔姐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以她的经济条件,暂时还不具备拥有奢侈品的资格,所以,退而求其次,嫁给张哥,是她最理性、最适合于时代的选择。

我明白,这个时代的人,在商品大潮中看似奔涌,实际是被裹挟,就像拥上地铁的人,有时不是自己用力挤上的,而是被随后而来的人流动推动的。

但是,只要在北京,你能不座地铁吗?

假如,柔柔没来北京,她就无法看到如此巨大的可能性,她不可能遇上张思远,拥有一段看似美好的感情。但如果不到新东方,就不可能遇上那个学生家长,一个久在贫困的青涩少女,在巨大的金钱轰炸面前,如何自持?这样一个巨大的机会摆在面前,况且还是以爱的名义,如何不动心?

许多像我一样的人,从外地来到北京,都是来寻求改变的,但如果只企图改变物质环境或生活际遇,而企图坚守过去形成的情感认知和人生观念,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在农村,大家都过着同样的日子,看着一成不变的土地,也许会安于自己的生活,但今天,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上,你还能在车流和人流中心如止水吗?

再见,我旧时的乔姐,再见,我旧时的爱情。

我要把自己放射出去,看看北京能够给我带来什么新时代的爱情。但是,我的专业训练,周易预测却明明告诉我,先天和后天八卦图明明告诉我,事物的发展是类圆的旋转,螺旋似上升,在我们的人生中,总会碰到似曾相似的事物,那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昔日贤文,诲汝谆谆;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我叨叨着这几句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五十一章 文艺女青年

文艺女青年

接到张思远的电话时,小苏不在身边。

“庄哥,今天晚上到妍子的店子聚一下呗,昨天把你们麻烦了,我今晚赔罪。”

“我才不陪你醉,你小子喝醉了吓人。”

“庄哥,你又在笑话我,你一定要来啊。”

我答应了。晚饭在路边店简单吃了点拉面,一看自己也没事,就先到三里屯了。

到了高妍的店子,才六点多,一进门,没看见高妍,估计在后面忙什么,反正现在也不是营业的高峰期,有一个黑人歌手在唱着我听不太懂的蓝调,他身边围着一桌子青年男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现在也只有这七八个客人了。

吧台内,调酒师正在夸张地表演花式调酒,手舞足蹈、瓶罐翻飞,倒是与音乐的节奏还算配合,吧台前坐着一个女生,似笑非笑。

看着调酒师将腥红色的液体倒进玻璃杯时,我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冒出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

“下一句不该是欲饮琵琶马上催了,环境不搭嘛。”

“好酸,酸掉最大的大牙!”我自嘲到。

“我是少年酒坛子!”这个女生说这话时故意没看我,把头向另一侧的上方扭去,仿佛在研究屋角的灯光。

“这位佳人见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她头还是没动。

“多情却被无情恼”我又发神经地接了过来。

她突然扭过头,直视着我“拿什么下酒?”

“说话!说话”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各位客官,我看到这里也莫名其妙,那几句古诗我倒熟悉,但其它的句子很令人费解。他们好像是黑社会的暗语或者间谍接头的暗号,通过网上检索和查阅资料,我才明白。原来“好酸”和“说话”等句,都出自于当代作家孙甘露的小说《我是少年酒坛子》,这个作家水平很高,属阳春白雪,大众很少知道。后面的对话也涉及八十年代的一些先锋小说或作家,不一一介绍)

“我走进酒吧时,上帝正在做健身操,第一节:脑体的倒悬”她发起挑战了。

“当我准备离开时,上帝已经做到健身操的最后一节了:肢体的呆照”

“你的使命是什么?”

“做一个信使”我知道,她还是在考试我对孙甘露的熟悉程度,这来自于他的著名小说《信使之函》。

“你从哪里来,什么时候动的身?”她摆弄着头发,我知道,她要转移话题了。

“乱流镇的那一年,或者是荒凉的秋天或冬天”我也想挑战一下她。

她把头发向后一甩:“发丝陈腐,该染染了。”

我知道她答上来了,那是一个小说名称,作者是:陈染。

“喜欢喝什么,我请”我想看看她的反应。

“哥,干啥呢?我请!”高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吧台前,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然后又转向那个女生:“妖精,啥时候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开的这个酒吧?”

“大学同学聚会,听别人推荐的。谁知道你是老板,今晚正愁没人买单,结果老板是你,就杀熟了,怎么样?”

“我请就我请”高妍爽快,又问道“刚才,你跟我哥搞什么黑话,听得我云里雾里,你们认识?”

“谁跟他认识,他多话,我看看成色”那个女生很兴奋的样子。

“你们什么关系?”我倒诧异了。

“我倒忘了介绍了,初中同学,我们班妖精学霸:池音。这是我庄哥,可是个正经人,小池子别祸害他。”

“失礼失礼,向正经人见礼。”她站起来,双手交叠于腰,低头向我,搭了个万福。

这个动作把我和高妍弄得哈哈大笑。

“妖精!我在北京这么久了,也不来找我,原来都去勾引男人了,你勾了这么一群人来,还想勾搭我哥,本性不改!”

“岂敢!要知道庄哥是你的人,我可不敢惹你这个小太妹。”

“这就尴尬了”我自嘲到。

高妍估计看出我的被动,立马走出吧台,挽上我的胳膊,对小池使了使眼色:“快,别让帅哥跑了!”小池心领神会挽起我另一只胳膊:“把庄哥押过去吧,你们见见我的同学!”

一阵闹腾中,和小池的同学一一打了招呼,五男三女,客气一番,然后各自落座,高妍去忙着招呼新来的客人了,小池陪着我说话。

张思远还没来,那个黑人歌手歇了歇,喝了口水,继续唱着他的蓝调。

“庄哥,心不在焉、视而不见、见而不闻、闻而不知其所以然”小池察觉出来了。

“我在等一个朋友,但是,你也别说我,你们离歌手这么近,究竟是在听音乐,还是在说话,也不专心嘛。”

“蓝调嘛,本来就作一个背景,当不得专门下酒的。”

“此话怎讲?”

“小女子一点浅见:我对音乐有一种特殊的分类方法,不知庄哥听不听”

“愿闻其详”

“我按音乐对应的人体功能分类:心跳、气息和思想。”

“这个我头次听说,你解释一下。”

“我们经常到迪吧听劲曲,有人说这种音乐走肾;我们经常听广场舞音乐,有人说它洗脑。其实,这种音乐与人的心跳关系密切。”

“何出此言?”我颇感新奇。

“你看节拍,以四分音符为一拍,每小节二拍,或者每小节四拍,那么,每拍的频率是多少呢?大约每分钟112到140次之间,发现没有?刚好是大多数人心跳节奏的两倍。你知道,每次心跳可分为两次颤动,所以每次颤动都有一个节奏到来,这就符合了心跳规律。不管歌词是什么,只要这个节奏一起,就嗨起来了,对不对?心跳音乐重在节奏。”

“有点意思。那么,气息,是什么音乐厅呢?”

“主要是指慢歌,或者舒缓的抒情歌曲,让唱的人如泣如诉,听的人如醉如痴。它的节奏类型与气息相关。一般人每分钟呼吸约十五次,慢哥每句大致与一次呼吸的时长相当,有利于唱者达到一吐为快,也有利于听者按呼吸进入情绪,这种歌特别有利于唱,所以,传唱范围最广的就是这类歌。气息音乐多见歌曲。”

“属于思想的是什么音乐。思想是语言倾诉回忆故事展开两面灵感启迪为一体的,主要体现在交响乐中。大多数交响乐都有故事背景,用音乐符号描述画面,诸多两面组成故事情节,并在音乐中代入情感思想之类,由于内涵过于复杂,所以外延极其狭窄,故听众不多。因为如果你不了解故事、不能解析音乐描述的画面,你就根本无法代入情感和思想,也就听不懂。记住,听懂,是交响乐最起码的要求。懂与不懂,是思想层面的东西,我说得没错吧?”

“分法倒是奇特,但有很多模糊。比如圆舞曲,三拍子为主,也有以六分音符为一拍的,它的节奏类型对应哪个音乐呢?你听的这个蓝调,又是啥类型?”

“好问题,让我想想,圆舞曲估计是对应肌肉运动的吗?让人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这个没深想。这个蓝调嘛,估计是心跳和气息的结合,有一搭没一搭的,这我还没想好。庄哥,你难住了我,你要负责哟”

“你们都干了什么,要庄哥负责?”张思远来了,大惑不解。

“张思远,我和高妍的朋友,这是小池,高妍初中同学。”

双方致意,张思远突然问道:“你们这一堆人怎么聚在一起的?高妍呢?”

“都是因为高妍,把你这样的帅哥雪藏起来,怪不得到北京这么久,她都不找我玩!”小池调皮地说道。

“呵呵,美女过奖。今天我请客,庄哥,说好了的噻。”

“你请什么请,高妍已经请了,包括我的这些同学,都是她请”小池抢先说道。

张思远四周望了望:“妍子呢?庄哥?”

“是不是,我说的嘛,我们叫高妍,张同学叫妍子,关系不一般哟”小池打趣。

“别乱说,我们没啥的”张思远脸红没红我不知道,因为在灯光下看不清,但头低下来,大家都看到了。

“否认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有事”小池不依不饶。

“别欺负人,小池”我转身对思远道:“刚才她在吧台,现在不知道到哪里了,你到后面找找?”这才把张思远支开。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我问小池。

“你猜”小池又调皮了。

“猜我不会,但我会算”我也故弄玄虚一把。

“真的?怎么算?”

“你说个字,我来测测”,自从董先生简要教过我周易测字的原理后,我从来没有实践过,今天,我想试试。

“现在追女孩子都有新花样了,试就试。就以我的名字,音乐的音字,你算算?”小池也觉得新鲜,看得出来,她也不相信这一套。

我看“音”字是个上下结构,上部“立”字五划,为巽为上卦,下部“日”字四划,为震为下卦。五加四得九,九除六余三,三爻变,则上卦为体,下卦为用,震为雷,巽为风,均属木,体用比合,吉。

我开始解卦:“你的字所测卦为益卦,非常好的卦,利涉大川,也就是有利于干大事业。卦中包含风雷两象,本来好像是学气象专业的,但两象都属木,木多了点,就是术,那么,我结合风雷映射出一个电字,电视?电影?电脑?如果包含一个术,那就是美术或者艺术,我推测,大概率你要么是中国传媒大学的,要么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学习的专业是艺术史或美术,你看怎样?”

“哇噻,庄哥,神人呢!我是北京电影学院艺术史专业的,这都被你算出来了。”

看出来,她被我唬住了,她挽住我的胳膊靠得更近了:“庄哥,你再算一下,我硕士快毕业了,我是去就业呢还是继续读博,今后该向哪个方面发展?”

“益卦非常有利于事业,你的事业在东南方向,发展会很好,但是,你终究会回归家庭的,因为,三爻变后,变卦为家人卦,你会有一个非常成功的家庭。”

“这么好,庄哥,别哄我”她头靠在我肩上,低声说道。

我心头一震,她的话如春风拂过,此时此刻,在暧昧的灯光和音乐下,我们暧昧地靠在一起,难道我动心了?

不对,不对,这是强调卦象,益卦,风来震动而已。我自我解释,但我知道,这时的感觉有些异样,恐怕没那么简单。

“你们两个,大家快来看啊,你们两个竟敢在明亮的旋转灯下,男女生靠在一起了!”不知她哪个同学发现了这一幕,在起哄声中,吓得我俩闪电般离开,不好意思地对看了一眼,低下了头。

好在她的同学们都生性开放,估计对这种场景也见怪不惊,又开始转移到其它话题上了。

高妍和张思远是一起来的,张思远提了两篮子小吃,高妍拿了两瓶红酒:“各位,珍藏多年,没动过这两瓶酒的心思,小池子这小妖精来了,拿出来醉她。”

“她已经醉过了,刚才你没看见”一个女同学多事地说道。

“就你多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小池一喊,那个女生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了。

高妍刚要问小池,这时张思远插话:“妍子,开瓶器在哪里,我去拿”

“在吧台里,你找调酒师要。算了,我们一起去吧,还要换一套专门的杯子,你帮忙拿一下”。

他俩走后,我才发现,我与小池当时条件反射地离开,各自坐在沙发的两端,中间间隔的距离过于夸张了,我往中间挪了挪,她也挪了挪,距离算是正常了,相视一笑,陷入了沉默。

“庄哥,你电话是多少?可以留给我吗?”过了好一会,小池打破了沉默,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qq号,你有qq号吗?”

“我原来没用过,回去注册一个”我语无伦次地回应到,张思远和高妍也过来了,我们没有机会说更多的话了,因为,三人沙发坐了四个人,从左至右:张思远、我、高妍、小池,聚会开始。

后来说了些什么,喝了多少酒,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反正,我和张思远一起离开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这首《表玉案.元夕》我早已熟背,但今夜诵来,别有一番滋味。

第五十章 妖精的由来

妖精的由来

其实我原来有一个qq号,但不怎么用,后来,将登录密码忘记了。现在重新注册一个,取网名“庄子不是装孙子”,加了小池为好友。当时,她没在线上,等也无益。所以,我就出去了。

当我回来时,已经下午了,打开qq,发现头像闪烁,接到了小池好几条回复,摘录如下:

“终于加我了,速度蛮快哟。”

“上午听课的,回来第一时间回复你,是不是很够意思?”

“昨天你算出我的专业,今天你算我心情,咋样?”

“要不,我们继续对诗?网上能干啥呢,你电脑有没有摄像头、话筒之类的,我们可以视频吗?”

“没见过我这样主动的女生吧,我就是这样,比较神经质的。”

“你跟高妍究竟是什么关系?不影响吧?”

“看到马上回,在线等,急!”

看到她一长串的问题,我回了一句:“我上线了”

她居然没有回复,我又发了一个抖动窗口,她也没回,我就问了一句:“什么情况,不是在线等吗?”

提示音响起“我逗你的,看你急不急。”

我刚要回话,她的消息又来了:“刚才看到你上线,我专门换了衣服,整理了一下,要视频吗?”

“我还没装摄像头呢,也没话筒,怎么视频?要不,我再起出去买一个装上?”我回复道。

“看把你急的,庄哥,明天再说吧。我们玩文字游戏吧,用不着视频。”

“好的,是要我回答先前你问的问题吗?”

“当然,最好老实交代。”

“你前面的问题有价值回答的只有两个。一,关于算心情,这个我不会,因为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太阳和人心,我也不能隔着屏幕猜你的心。二,关于我与高妍的关系,我与她是朋友、哥们之类,反正不是恋爱关系。”

“那我就放心了,高妍对我很敏感的”她还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有故事,说来听听”我也发了个不怀好意的笑。

“你可别问高妍这件事情,我俩有段时间处于情敌的关系。”

“我不会问她,况且,她现在这样大咧咧的样子,也不会在意。”

“初三的时候,高妍是班上的小太妹,家里有钱,穿得最好,用得最好,人也豪爽,身边围着一堆人,仿佛班上老大似的。我那时,比较专心学习,也不跟她们一起玩,当然也有点瞧不起,属于比较孤芳自赏的一类。”

“正常正常,高妍过去的经历我有所了解,她那个样子也可以想象。”

“当时我有个同桌,是篮球队的,又高又帅的那种,他对我很好,估计是经常抄我的作业或者测验时偷看我试卷的那种,不是恋爱的那种,你懂的?”

“明白,身边的荷尔蒙,耀眼的大帅哥。”

“高妍觉得,好东西都应该是她的,老给这个男生送这送那,这个男生对高妍没感觉,就经常拒绝,高妍当时就认为是我的原因,找人旁敲侧击地跟我说,叫我不要挡她的路。”

“哟,看不出来,当时高妍已经跋扈到这种程度,不过,青春叛逆期,这也好理解。”

“关键是,我当时也叛逆啊。我当时想,要pk吗?我一个学霸,在班上就没输过,还怕你个小太妹?”

“我有个感觉,那个要男生倒霉了”我回应道。

“我就故意对那个男生表示好感,他每次打球我都去看,帮他拿水拿衣服,后来怎么样,你猜?”

“这个不用猜,你胜了呗。”

“正确。有一次,我们从球场回来,看见高妍在后面,我故意挽着那个男生的胳膊,装成亲密无间的样子,把高妍气的,从此,不理那个男生,更不理我了。”

“后来呢?你跟那个男生好上了吗?”我怀疑这句话发送出去后,我就后悔了,结果肯定是那个男生被利用了。

“没几天,我就以中考在即学习为重为由,与那个男生分手了,并且还调换了座位。”

“那个男生不是蒙了吗?”

“谁管他怎样了呢。高妍也不追他了,听别的同学说,高妍表示,她不在乎别人不要的东西。”

“所以,高妍说你是妖精,原来是这样的。”

“怎么样,庄哥,我厉害不?”

“鬼头,不地道啊。”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化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深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她莫名其妙地来了首宋词。

我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挑战又来了“我说你是鬼丫头,你要扯到贺鬼头,是说我丑吗?”

“人家丑也有追求,柏拉图式的暗恋,不可以吗?”

“那还是说我丑哟”我知道,她暂时不会松口的,我也要紧追不放。

“温庭筠长得怎么样?”她又转移话题了。

“麻面多须郎,估计比不上我”这个我得说实话。

“鱼玄机怎么样?”她问出这话时,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我得接下去。

“鱼玄机,大美女,大才女,估计你也比不上。”

“说实话了,庄哥,又不怕别人不高兴。那确实,我比不上她,但是她命运为何这样惨呢?”

“温飞卿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呗,把她拒绝了,还装好心给她介绍了个状元,结果,婚姻失败,当道士去了。”

“她写的回文诗你看过吧,那得是多久的功夫、多大的精力、多深的情意?当时她的心情有多惨,你体会吧?”

“千古一绝,不忍卒读。”

“还不是你们这些男人害的?老温这个假道学,以为自己装正经,结果害了人一生。”

“道学是道学,为何说他假道学?”我有点捍卫男人的面子了。

“你看老温写的艳词,《花间集》第一首:小山重叠金明灭、鬓欲渡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他好色都有境界了,他当时多老了?一树梨花压海棠啊。”

“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句也出来了,对于苏东坡这样的文人来说,八十岁对十八岁,属于文人佳话,老夫少妻也正常嘛。”

“关键是老温写的不是妻,是妓,你说男人们都怎么想的?情色双收不要,只歌颂色,是不是假?”

“当然,也有真的,男人不能一概而论,一竿子打倒一船人。”

“就是说你真呗,庄哥。你勾引别的女孩子,用算命的方法,是不是很好使?”果然快人快语,她戳中我的心了。

“你太锋利了,小池,怪不得高妍把你叫妖精。你是要把我剥开吗,如果你能得到快感的话。”我发出这段话时,有种实话实说的痛快。

“崔健有一首歌词:红彤彤的心它闪着光辉,照得我的双手红得发黑,我手中的吉它就像一把刀子,它透过我的嘴唇穿入你的肺。”

“你就像一把刀子。”

“看看你的狼心狗肺”她也发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没等我回复,她又发了一句:“难道我们熟成这样了吗?到了坦诚相见的程度?”

双方长久的沉默。

我们都明白,这种对话到了哪种程度,我们都明白,这种沉默面对的是何种抉择。有的人让你快感,有的人让你舒服,有的人会让你痛苦,但有的人,会让你三者都有,当你在开放自己,迎接对方的击溃时,你需要心理准备,需要时间,需要沉默。也许,是酣畅淋漓的对决后,精疲力尽地将自己弃置于大地,那种踏实的空虚,也是精神的高峰体验。

提示音又响起来了:“在吗?”

“在”

“刚才吓着了?”

“有点,但更多的是兴奋。”我忽然觉得“兴奋”这个词有点不妥,但又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更贴切。

“约不约?”她总是那么直接,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怕了?不敢就算了”她又发一句过来。

“我有什么好怕的,约,你定。”其实,我还不想进展太快,就像射箭,满弓不射,最得劲,箭一射出,张力就没有了。她不给我留下喘息的机会的,我是不是上当了。

果然,她发来一句:“激将法起作用了,庄哥,送上门的菜,你犹豫什么呢?”

我突然发现,在我们的谈话中,她始终占据控制话题和情绪方向的主导地位,我不知不觉被她引导到一个无法转身的位置,是福是祸,管它呢,听天由命吧。

“该不是在打卦吧,庄哥,不用这么正式,况且,你说的,人心不能直视,你算不准的,是不是?我们去听音乐会怎么样?”她滔滔不绝中,具有极度的洞察力,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

“你是音乐学院的,听音乐,我没你懂,况且,别拿交响乐那些东西压我,乱用外国名词吓唬中国老乡,不要妄想从我这里取得心理优势。”我也要组织一点反击,不然,太被动了。

“想啥呢,庄哥,张北草原摇滚音乐节,听说过没?”

“听说过,没去过。”

“后天开始,明天动身,就我俩,敢吗?”

我意识到,挑战才刚刚开始。前后好几天,就我们俩,这是个什么节奏?但是,我想试试,反正,我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有个帐蓬,你不带也行,带也可,你自己定。”她说得若无其事,但我听得心惊肉跳。

我马上在网上查了查天气,这几天张北全是晴天,那我就有底了:“我就不买帐蓬了,但睡袋我有,带上吧。”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说我再带一个帐蓬,那就显得底气不足、显得生分、显得害怕的样子。如果到时觉得睡一个帐蓬不妥,晴天的草原,一个睡袋足矣。其实,睡袋我也没有,还得要马上出去买一个。

“看样子,庄哥,你不是混帐,有格调。”她发来一个笑脸,又出现一行字:“别理解错了,混帐是混到别人帐蓬睡的意思,不是骂人。”

“你这是变相夸我,该怎么会合?”

“这就急了?庄哥,别高兴太早,看我明天怎么治你。明天下午有趟班车到张北,我们在长途汽车站集合,车票你买,吃的东西我准备,没意见吧?”

“好的。”

结束通话后,我马上出去买了一个睡袋,包括毛巾、水壶等一应用品,清凉油、霍香正气水、创可贴等一应药品,打包好,准备明天早点到车站去。正在忙,小苏回来了。

“庄哥,你在干啥?要出远门?”

“明天到张北,有点事?”我应付到。

“张北草原,有什么事?老实交代!”小苏紧追不舍。

“去听摇滚音乐会,每年那里都办摇滚音乐节,我现在没啥事,想去看看热闹。”我隐去了小池的事,怕他越问越多。

“不会吧,一个人去张北听摇滚,高妍她们去吗?”果然,他关心的是高妍。

“她离得开酒吧?她喜欢听摇滚?真的是我自己去,你看,我带一个睡袋就行,连帐蓬都不需要。要不,我买个帐蓬,你也一块去?”

“那就算了,李总他们组织人设计程序,我保持跟客户沟通,天天加班,我就不去了。况且,我也不喜欢摇滚,觉得特别闹。”

“不去就算了。小苏,这几天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外出了,张北的事就不要说了,免得人人都刨根问底,我不好解释。”

“高妍、思远问也不说吗?”小苏有点怀疑了。

“不说为好,我过几天就回来了,况且,我手机始终是通的,有事你直接联系我就行。”

“明白,好好玩吧,庄哥”小苏是个懂事的人。

第二天吃过午饭,我就搭车到了长途汽车站,先买好两张到张北的票,在候车室等待小池的到来。

正在玩手机,背后有人拍我肩:“接下接下,有点重。”

我回头一看,小池到了,见她包着一个淡紫的头巾,脸上戴个红色的墨镜,穿着一身冲锋衣、运动鞋,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我连忙帮她把包裹放下来,淡淡的香水味传来,她取下墨镜,妩媚一笑:“怜香惜玉,从此开始。”

我被镇住了,强大的女人气息、青春气息、妖娆气息,把我镇住了。

当时,我竟无言以对。

第五十三章 张北的慌张

张北的慌张

“我见青山我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种人与物之间的统一,是多么天真的构想。如果移植到人与人的对待上,那你就认真了,认真,你就输了。

一开始,气氛是和谐的。

车座上的依偎,让我产生许多非分之想。甚至,某些部位已经开始可耻了。

到达草原,大地已经有躁动的迹象。横七竖八的帐蓬,已经杂乱了草原的绿色,搭建好的舞台,有人在调试灯光和音响。

从搭帐蓬的熟练程度,我就看出小池是个老手,她反而问我:“庄哥,帐蓬是小点好还是大点好?”这句话有点挑衅,我只好接招:“小有小的好,大有大的好。”

“那你是希望小点还是大点?”

这句话就不好接了,只好应付:“你带的帐蓬,你说了算。”

“老滑头,不信你不接招。”她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那边有个卖货车,我去看看,庄哥,你继续搭”然后,向那边去了。

我把帐蓬搭好,东西归置进去,碰到一个难题:我的睡袋是放进帐蓬里,还是放在外面?放里面吧,意义就不言而喻了,放外面呢,也不言而喻。

正犹豫,发现一块巨大的塑料布,正好,铺在外面,拿出一些零售和水,把睡袋当枕头,躺在塑料布上,仿佛我还有闲心,看云卷云舒似的。

叮叮当当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故意不去理它。走到身旁,她踢我一脚:“装什么装,快接下”

我看她买了许多啤酒、豆干、熟牛肉等,连忙起身,接过并在塑料布上铺排起来,很丰富的样子。

她没先坐下来,只是走到我头前把我的睡袋往帐蓬一扔:“别紧张,庄哥,不吃你,吃东西。”

我们开始喝酒。

古人讲“酒乃色之媒”,此话不错,小池的酒量也一般,喝了两瓶后,就开始飘了。本来我们是对坐的,不知什么时候,她跑到我这一边了。我也是装糊涂,任她枕在我的腿上,假意为酒,真心享受。

“庄哥,一会星星就该起来了。”

“嗯”

“星星起来后,我们找流星好不好?”

“好,我们找流星,找流星干什么呢?”

“找流星许愿啊?你想许什么愿,庄哥?”

“说出来就不灵了,小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这个气氛,这个对话,让你不多想都不行。不知什么时候传来电贝司声音,有一个沙哑的嗓子唱了一句,忽然打破了此时的气氛。小池突然站起来:“庄哥,是他,我们去看看。”

不管东西,不管帐蓬,她拉着我的手,向舞台方向跑去,等我们赶到,那个歌手已经不在了,只有几个乐手,有一阵无一阵地调试着乐器和音响,我们只得回来。

一路上,都是小池讲着那个歌手的奇闻逸事,兴致勃勃,这让我有点不舒服,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回到帐蓬边,她突然来一句:“庄哥,你吃醋了,别否认,我看出来了。”

“我是想,万一我们的东西被人拿了怎么办,想早点回来”我解释道。

“嗨,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嘴上不说,身体动作倒很老实!”

机会来了,我反击:“你了解过多少男人?就敢说这样的话?人与人不同你知道不?”

“算你狠,不跟你说了,看星星”她的挑战告一段落,并躺在塑料布上看天。当时,的天还没黑透,晚霞仍然有些残留,月亮在天的一边,偶尔看得到一两颗星星。当时,天上还有几缕白云,被余辉沾染出淡黄的颜色,地上的风也轻微,吹来丝丝甜味。当时,人也安静,远处帐蓬的打闹只能算是注脚,有爱好者弹吉它只能算是背景。当时,也能听到她的呼吸,嗅到她的香味,感受到她的体温,我觉得好熟悉,如梦中出现过的场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个陌生的人。

夜色逼来,强大的黑暗,就是脑后方的灯光也无法刺破,音乐会要明天开始,今天的主宰者注定是沉寂的大地和柔软的草原。

“庄哥,在看星星吗?”小池打破了沉寂。

“在看”

“你为什么不看我呢?”

“不是看星星吗?你说的”

“我眼里也有星星,你看不看?”

这就无法阻挡了,我侧身时,她没动,我看过去,看向她的眼睛,她没闭眼,看着我,呼吸变得急促,我在向她靠近,我控制着节奏,但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突然,她抬起头,在我脸上亲了一下,马上捂着脸向侧面转去,背对着我,我愣了。

虽然我不是情场老手,但乔姐教会了我基本的功能。我知道,在一般情况下,该怎么做,我应该就势拥着她,剩下的故事就会自然发生。

但,我没有这么做,为什么,我不知道。也许进展太快触动了我的防备心态,因为乔姐而受伤的心,至今也无法经受折腾?也许,她太过主动,像刺猬一样扎着我的心,反而让我对她的顺从无法适应?

我不能没有反应,那太让人伤心。

我扳过她,还是面对面“星星在哪里呢?我找找。”

事后证明,我这是自作聪明。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除了太阳,最无法直视的就是眼睛。

处得这么近,对视的眼睛,看到的不是星星,是火焰。她双手套住我的脖子,住下一拉,完全的重叠,长时间的亲吻,我没有犹豫的时间,必须作身体回应。

这不是客套,也不是虚假,当时情况,大势所趋,身体是最老实的,不管你信不信。

后来的事情,有点迷糊,我进了帐蓬,分别钻入了自己的睡袋,面对面,手搭手,也许,她也和我想的一样:下一步该怎么办?

“庄哥,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庄哥,听你的”在黑暗中,她轻声说道,并且还用力捏了下我的手。我明白这个意味,但我就是走不出那一步。

“听我的,听我说什么呢?”我从刀尖上滑走了。

“说说你的初恋吧,庄哥,我想听”,我知道,不管她原来或者后来是怎么想的,此时,她动情了。

在哺乳动物里,表示好感最简单的姿势,就是亮出自己的肚皮,表示不防备的信任。在人与人之间,说出自己最深的隐私,也是亮肚皮的意思。她表示听我的,已经对我不防备了,我也没必要隐藏,要不然,不道德。

我简要地给她讲了我与乔姐的经历,但在讲述自己心理过程时,我特别深入和投入,结束时,我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但我当时很认真。”

小池静静地听完我的讲述,黑暗中,看到她眼睛忽闪忽闪:“庄哥,估计你是第一次这么认真跟女孩子讲这个事情吧?”

“是的,我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

“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认为我能拯救你?”

“也许吧,我想试试。”

“其实,我也需要你的拯救。把你的手拿开,我们进入纯粹的思想层面吧。”

我拿开了搭在她身上的右手,身子向我这边侧了侧,与小池离开了一点距离。

“庄哥,我们都容易犯一个毛病,把两个事情混在一起了。”

“哪两件事?”

“情欲和爱”

“我觉得在爱情中,这两者是不可分的啊?”

“是的,爱情是两都的混合体,但清醒地整理时,需要将两者分开。比如,当时你可以混合,但在讲述时,你明显没有分开,这是不理智的。”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保持身体距离,才能深入灵魂?”

“也许吧,想不想试试?”

“好吧,我们来做这个伟大的实验,像柏拉图或者屠格涅夫一样。”

“庄哥,你刚才没有进入我的睡袋时,我没有误会,没有认为我的魅力不够,我知道你在控制自己,我才觉得,从能力上,你是一个可以和我进行灵魂交流的人,所以我才让你讲初恋,从动机上确认,你是否愿意坦诚。这是我第一次企图理解一个男人,估计你也是第一次碰到我这样的吧?”

“如何开始,你定。”我突然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和激动,别从对一个女生,就是对任何一个男生,我都从未有这种经历和实践,它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那好,庄哥,希望我俩在前世是知音,我们试着从熟悉的话题开始吧。”小池翻了身,朝天平躺,仿佛自言自语地开始了她的问题:“你如何认识屠格涅夫对待他的情人?如何认识托尔斯泰对待那个农妇?讲最初的感受,别跟我加工!”

“他们是心灵最敏感的人,最在乎进入最深层次的那种情感。他们希望取得某种神圣的力量,在爱情中,将自己的神圣情结投射到女人身上,并自我陶醉于其中。不被扭曲的那一瞬,感受到某种神圣的光辉,也许他们自己得到了一种高峰体验,但对方却不一定是这样想的。”

“你是说,他们或许是在自己骗自己?”小池子的问题总是那么犀利。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骗自己。虽然我们自认为是独特的,所以我们经常也自认为是神圣的,但对于别人来说,我们没什么不一样。”

“你认为我与其他人来说,是否也差不多是一样的?”

“对于其他人来说,你没什么不一样,但对于我来说,你是独特的,如果你承认我的独特性的话。”我只好实话实说,挑战性过强,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爽快,庄哥,来吧,我们一起挑战一下?”

我进了她的睡袋。

疯狂过后是疲惫,尤其是在心灵投入的情况下。激情透支后大脑的空白期如此美妙,什么都不想,我就是全世界,呆滞在像流水声音的安静中,心灵失去背景,犹如身体失去重量,虚无而自由。

我们互相包裹,仿佛要互相挤压出对方的灵魂,我们互相凝视,仿佛寻找心灵的镜子对方的眼睛。

暴风雨突如其来。

这一切没有预兆,原来我们看到的晚霞意味着什么?原来看到的星星意味着什么?原来的灯光、舞台、音乐以及偶尔的喧嚣,都不起作用,天气预报不起作用,演出计划不起作用,众人到来不起作用。

暴风雨按它的意愿,想来就来。

帐篷在扭曲、下面有水流动的脉搏;风声在呼号、茅庐为秋风所破歌。

“出去吗,庄哥?”

“想什么呢?现在出去?”

“我想在黑暗的雨水中和你拥抱,让闪电照亮爱,让那些人偶尔窥见的情欲,成为这无聊大地的传说,去不去?”

我发现了我们的不同之处,我在激情中得到了幸福的安静,而她,却在爱情中激发了她的疯狂。

我们还不够疯狂么?自然还不够疯狂么?为什么,要叠加两种疯狂,并且尽量收获人们话题或嫉妒?人心最为疯狂,而她比别人狂三倍。我犹豫不决,只是紧紧搂着她,想在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中帮助平衡,她有挣脱的动作,但力量对比悬殊,我以为我能够控制局面。

暴风雨按它的意愿,想走就走。

等到天亮,不眠之夜的拥抱,也敌不过清晨的到来。

“你错失了一次机会,庄哥,你错失了灭亡和新生的机会,庄哥,我们回去吧。”

“为什么呢?不是来听摇滚的吗?”

“听摇滚为了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要疯一次,希望你也疯,我们疯过了,也该回去了,等下一次暴风雨吧,庄哥,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探险的话。”

收帐篷、卷行李、恢复草地,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劳作,我知道,她也看出了我的慌张。

“你可以控制一个人,但不可以控制一个自由的灵魂,因为自由而珍贵,因为跳动而疯狂,因为疯狂而神圣。”她在我耳边悄悄跟我说道:“也许我们也在自欺欺人,庄哥,我们还有机会吧?”

字字千钧!

“只要你给机会,我们再试试,说不定有个契机,等着我们心灵的碰头,但身体不要走了,我暂时需要一个家。”我无奈地说道,有谦卑、有请求,当然还有某种希望。

“把你美的!再说吧。”她接过我的小包裹背上,挽起了我的手,稳住了我的慌张。

第五十四章 班长的家庭

班长的家庭

接到班长的电话:“比较急,小庄,我和金总到东北了,明天回来,你嫂子今晚到京,你赶紧到火车站接一下,登记个宾馆,离金总那里比较近的。”

“你把车次和嫂子的电话发给我,暂时可以住我这里,李茅那里有个房间空着,小苏也整理清洗过,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我这样说,一是怕班长嫂子节约惯了,住房宾馆怕花钱;二是住我这里,显得不生分,班长也好来接她;更重要的是,让她有家的感觉,毕竟,她与班长分开几年了,来北京人生地不熟,怕有距离和生疏。

“暂时住你那里是最好的了。明天回北京,我第一时间过来。”

一看手机上班长发来的车次,时间不多了。我赶忙进入李茅的房间,整理了床铺,收拾了杂物,还到楼下超市买了些洗浴用品、卫生用品等。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跟小苏打了个电话:“你这几天在哪里?”

“我在江苏啊,庄哥,那个码头项目软件已经做好了,进入了现场调试阶段,我估计还有几天才回来,怎么样?庄哥,听音乐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废话多。我班长的媳妇来了,想在我们这里借住几天,怕你不知道,提前告诉你。”

“明白,明白,我回来前会给你电话的。”小苏的优点就是懂事,一点就通。

一到火车站,出站口推满了人,一看火车还没到,我得先给嫂子打个电话,但是她电话信号不好,我只好发了个短信,描述了一下我的位置和着装,如果到时我找不到她,她也可以找到我。

她那趟车到了,客人蜂拥而出,人缝中,我努力探看,这时,电话响了,我刚要接,背后一个声音:“我在这里”,

回头一看,一个约摸30来岁的女人站在我身后:“你是小庄吧?”

“是,嫂子,我看了半天没看到你,结果,你还先发现我了。”

“你短信我看了,觉得像你,就打电话确认一下,果然是。你哥跟我说了,他出差没回来,把你的名字、电话都告诉我了,果然是帅哥”她倒是快人快语。

“你们那里不通地铁?”路过地铁口时,她问了句。

“地铁还要转两次,比较麻烦,打的比较方便。”我帮她把行李放在车上,坐在了前排,她坐在后排,以免她抢着结车钱。

下了出租车,来到小区门口,她问道:“不是住宾馆吗?这是哪里?”

“嫂子,这是我租住的地方,比宾馆方便些,我已经跟班长说过了,他明天就过来。”

在上电梯时,趁她在看电梯视频广告时,我仔细打量了她一下,与我想像的大相径庭。头发拉直染过,虽然不是很精细;衣服貌似品牌,但质地较差,估计不是正品;虽然穿着高跟鞋,但姿势并不挺拔。我作出了初步判断:这是一个企图走出农村但在城里并不成功的人。

进屋后,我把李茅原先住的房间打开:“嫂子,这屋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在隔壁,有事叫我。”

“小庄,你费心了,整理得这么干净。”

“你是贵客,我不敢怠慢”我看了看时间:“嫂子,你可以简单的整理一下,整理好了叫我一声,我们出去吃个便饭。”

“没事,小庄,我还带的有方便面,火车上没吃,不需要出去了”她客气道。

“那怎么可能,你来我这里吃方便面,班长知道了还不打死我,简单给你接个风,这是必须的。”

我回屋给班长发短信,报告情况。然后打开电脑,看看qq上,有没有留言。

小池不在线上,但她的qq心情却变成了一句普西金的诗句“凡是过去的,都是美妙的。”

我给她发了个离线消息:你过去了吗?我还没过去呢。

然后翻了翻她的空间,发现没有一点关系张北草原的痕迹,她原来的空间里,存有诗歌唱和、读书心得、旅游感怀等,可溯至几年前她刚开qq时,我不知道她曾经删节过没有,但至少现在,qq上没有她任何的爱情存留。

她不像是没有经历的人啊?我自问,但没有人回答我。

这时,门外嫂子的声音:“小庄,我好了。”

马上关电脑,出门。她已经洗漱过,换了衣服,也许是夜色,状态也不那么突兀。

我带她来到过去张思远招待小苏父母的那家自助餐厅,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地方了。因为我既不了解她的饮食喜好,也不了解她的消费习惯,况且我对自助餐有莫名的好感,也许得益于当年钱哥与我初见面时的经历:不失档次,又不尴尬。

吃饭时,她好奇地问了句:“你哥跟你说起过我吧?”

我回避到:“说得不多,反正我在部队上,就知道,你一个人在老家不容易,帮她照顾老人,他很感激你的。”

“后来的事,他没说过?”

继续回避:“后来我在部队没留下来,就退伍了,也是前几个月才偶然碰上他,介绍他跟金姨那里上班,金姨忙,他也忙,我们见面也不多。”

赶快转移话题:“嫂子,这里的菜还合口味吧?”

“都是自己选的,怎么不合?我都吃了两盘了,这里的东西真多,差点把我眼睛都看花了。”

回到家,嫂子休息了,我迅速打开电脑,看见小池正在线上,她给我回了句:“想过,不好过。”

我马上回到:“在吗?心情?”

她回了句宋词:“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我看到“秋千”这个词,直观地调侃到:“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她过了几分钟,回了一句话:“你欺负我!”

我正要回,发现她已经下线了。我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离线发给她一句:“约吧,要见一面了。”等她打开qq看到时,有什么反应。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班长到了,也许是我在场的缘故,他们没有拥抱、没有过分激动,整理东西、拿包,都是班长在干,嫂子在一边看着班长,迟疑或者笨拙,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小庄,我就不说谢谢了,看你买的洗头洗脸洗澡的东西,这么多,就知道你用心了”班长对我说道。

“嫂子就是自己人,我没啥能力,只能用心点。”我谦虚道。

“宾馆我已经定好了,走小庄,中午我请你吃饭。”

“嫂子不住这里?”我回过神来:“明白明白,嫂子好不容易来一趟,班长要好好陪一下。中午我就不去了,晚上我正式接个风怎么样?”

一直没有开口的嫂子说话了:“昨晚不是接过风了吗?那个餐厅好高档,还不算正式?”

这下班长笑了:“晚上我回请,小庄,必须来,我们哥俩喝一个。”

“好的。”

送他们离开,中午随便在路边小店吃了点,上楼开电脑,发现小池没有上线。只好打电话给她,没接。发短信:“咋啦?”

“上课,五点半回。”她回复了,我松了口气。

按班长短信发来的地址,我来到他登记的宾馆,属于快捷酒店,但很整洁。上楼,敲门,嫂子开门,班长在厕所传来声音:“小庄,坐一下,我在洗澡,马上出来。”

我应了一声,嫂子要给我倒茶,我推辞了。作为十多年兵龄的老兵,洗澡的速度是很快的,不到五分钟,班长就出来了:衬衣雪白、裤缝笔挺、头发直立、腮部铁青。那个意气风发的班长回来了!

“这套衣服是你嫂子买的,怎么样?”班长显得比较兴奋。

“嫂子太了解你了,你穿任何正装,都有军人的阳刚,气质很硬!”

“走,出去喝酒,我已经跟冯总请假了几天假,她也要休息几天,我不开车,总算可以跟兄弟喝一次了。”

出门时,我看见嫂子挽起了班长的胳膊,班长显得很自然。

原来,班长和嫂子原来就是一个村的,嫂子嫁给班长时还不到二十岁,就承担起了照顾班长家庭的重任。这些都是在喝酒时,我才听到的。

“你知道吧,他那时从部队回来探亲,整个人都闪着光,骗我跟他这么多年。”嫂子也在喝酒,兴致不错。

“当时,你还没到部队。小庄,不怕你笑话,我们老家穷,我当兵就是想跳出农门,一直在部队努力干,一直没请假回过家,直到转了士官,当时叫做志愿兵,完成了自己的目标,才请假回去的。”

“那也算荣归故里了。”我笑道。

“那当然,好事成双,邻居给我介绍了对象,他把名字一报,我就诧异,你嫂子是我们村的我认识,她不过是个小姑娘,怎么就可以介绍给我了呢?但是,父母已经答应了,我也得要去拜访一下,到她家一看,好家伙,水灵灵的大姑娘!”班长得意地望了望嫂子,端起酒杯自饮了一杯。

“人家当时本来就小嘛,也没出过远门,你从外面回来金光灿烂的,把我迷糊涂了,以为可以跟你出去见世面,结果还是在农村。”嫂子转向我:“小庄,你猜,我们从说亲到结婚用了多少时间?”

我还没开口,班长就说话了:“五天!小庄,猜不到吧。反正是一个村的,双方也不需要深入了解了,很直接,双方点头、镇上打结婚证、回来办喜酒,一气呵成,当然,主要原因是我的假期不长,结婚一周后,我就回部队了。”

“你看看,小庄,他这一回,就是两年,两年后才请一次假回来,只有一个月,除去路途,才二十来天。”

“我本来想,团聚的时间有的是,只要我兵龄到了十五年,家属就可以随军,但是谁知道父母就先后病了,她也走不成了,这事,多亏你嫂子了。”班长端起酒杯转向嫂子:“我敬你一杯,那些年,不说了,都在酒中!”班长一饮而尽,嫂子抹了抹眼泪,哽咽着喝下了。

我也站起来,敬了嫂子一杯,嫂子估计激动了,想出去避一会:“你们哥俩喝着,我先下楼,再点几个菜。”

其实,服务员就在楼道,不用她下大堂点菜,但估计她要出去平复心情,班长也就附和道:“外面超市再买瓶洋河大曲,这酒店里没这酒,我和小庄喜欢这酒。”

我知道,班长记得,他啥都记得。我离开部队的那天晚上,他让我喝的,我们含着眼泪离别的,最为悲愤最为无奈的,最为辛酸最为刺激的,是洋河大曲。

班长开始自说自话:“小庄,你以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嫂子离开我家到南方去了,我不伤心吗?但是,我能够怪她吗?她当时嫁我,是想我把她带出农村,我没有做到。她在广州打工做了什么,我难道没感觉吗?但是,我能够怨她吗?她照顾我父母这么多年,我们又没有小孩,她对我没有义务,我欠她的。”

“理解,班长,她没错,你也没错。”

“那到底是哪里错了?说到底,是一个字”班长举起右手食指强调“穷!把人困住了”

“我们的命是一样的,班长”我安慰道。

“不一样!”班长摇了摇头,继续说到:“我跟你嫂子虽然断过片,但我们有过去,我们也将有未来,你有什么?小庄?别小看你嫂子,她可是个有心人呐。我到北京,跟她联系上后,她晓得跟我父母寄衣服,她这次从哪里出发的,你知道?”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

“她从广州回来后,先到的我家,把我家里的事做完了,把父母安顿好了,才到北京来的,兄弟,你看到没,我们有个共同的家,只要她承认这个家,我就承认她,你说对不对?”

“对,班长,你明白事理。”

“你嫂子才明白呢。她跟我这次见面没说过一句她自己的事,说的都是我们的过去,我父母的事情,她才明白我呐,我最牵挂的是我那个老家。”

“她这么了解你,你了解过她吗?”我反问道。

“兄弟,跟你说实话,我和她虽然原来是一个村的,但从未跟她谈过感情上的事,没恋爱过就结婚了。你知道,原来我背负最多的是责任,哪里顾得上感情。现在,我条件好点了,我要对得起你嫂子那些年的付出,起码,我要对她用点心,让她感受到自己恋爱了一回,你说,对不对?”班长估计酒有点多,眼睛红了,也许是他说到动情处了吧。

嫂子回来了,手上拿了一瓶洋河大曲:“是这个吗?下面超市没有,我跑了好几家,才找到,来,小庄,还有菜,喝好!”

“小庄,班长有家了,你连个牵挂的人也没有,兄弟,听哥一句话,找个人,成个家!”离别时,班长反复纠缠这几句话,看嫂子扶他上楼吃力的样子,班长真的是喝得太多了。

第五十五章 纠结的刺激

纠结的刺激

回到家,看到电脑,我才知道,原定5点半与小池通话,结果我忘了。现在打电话,也晚上十点多了,估计她已经回宿舍,不方便。

打开qq,想看她在不在线。

仍然不在线,也没新的留言。这是什么情况?

酒后的大脑运转飞快,情绪的纠结此起彼伏。我想梳理这段感情,但始终理不清头绪。头有点重,管它呢,明天再说吧,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给她发个短信:今天休息,约不约?

“你想好,再约,给你半天的时间,下午,在我校门口接我。”她秒回。

昨晚,我是和衣躺下的,上午,洗澡换衣服,折腾半天。没有想,也理不清,反正,下午见面再说。

到了她校门口,她已经在门口等了。

很平静,直视我:“庄哥,我要去你家。”

“好的”我马上拦个出租车,向我家进发。在车上,我提前打个预防针:“我是与别人合租的,房间还没整理,有点乱。”

她笑笑,没有回话,一路无语。

到房间,她转了转,在卫生间发现了我昨天给嫂子买的洗漱卫生用品,敏感的问道:“这不是你的吧?”

“不是,不是。”我把昨天嫂子来的事简单讲了一下,并且也给她介绍了我和班长的故事。但是,话一旦开头,就收不住了,我几乎把我的家庭、经历全部都讲了一遍,中间还没忘记给她泡茶。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我的房间:“倒还整洁,毕竟当过兵的,我就坐床上,你继续。”

“我讲完了”我端着茶具,放在床头柜上,本想在床上和她并排坐下,看她没有关注我的意思,盯着我的书架看,就随手拖过一把椅子,面对面坐下了。

“这电脑是你的?可以打开吗?”

“我来开,你要看什么?”我不解地问道。她笑笑:“连上你的qq,我要侦察一下。”

我打开qq,她一看,脸上活现出了狡黠的微笑,偷瞄了我一眼:“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哟,删得很干净的。”

“没没,没删过,我哪里知道,你要到这里,就是家里来。”我有点结巴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没做错什么啊?心怎么虚了?

“哈哈,诈你的,怕了吧!”小池得意地笑了起来。

“庄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突然到你这里来吗?”她正色道:“昨天等你电话,你放我鸽子。什么原因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还是有别的女人呢?全被我猜到了!我厉害吧”

“你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玄乎?”我不解。

“重要的事情就是关于班长,他的事肯定重要,你讲了故事,我懂。别的女人,就是你那个嫂子。算了,原谅你,昨天一夜没睡,本姑娘睡一觉先”她拉开被子,就准备躺下,忽然又坐起来:“我要脱外套了,你出去,控制邪念,不准东想西想,三个小时后进来喊我,带我出去吃喝玩乐。”我被迫出来,带上门,在客厅闲坐。

一人坐在那里无聊,想想我和她的关系。感觉太快了,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没经验和心理准备,她就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她带给我非常刺激的激情,但也让我摸不着头脑。但是,理智告诉我,对自己不理解的东西,最好不要拒绝,尝试着深入理解。

对于昨天的事,我发一句“多情却被无情恼”,她却说我欺负她,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她认为我这是虚情假意地骗她吗?反过来想,当时我回这句话时,确实没有走心,对这段感情,我当时并不是多情,而是多疑,所以言不由衷,有点调侃的意思。对于她这个注重灵魂契合的人来说,不走心就是调侃,调侃就是欺负吧。

她今天到我家里来,是不是只想证实昨天我失约的原因?还是想看看我是否诚实坦荡?还是比较她在我心中的地位?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却让我无法把握她的脉动;她能够交给我的身心,却无法让我融入她的感情;她能够纠结我的情绪,却无法让我产生归宿和平静。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有着青春的热情却喜欢在经典故字中寻找机锋;她有着远大的前程却喜欢破坏的力量和刺激的疯狂;她有着姣好的外貌却不屑于身边帅哥俊男的追求;她看似尖刻的话语却透露出对人性的洞察和坦荡。

悄悄进门,坐在床边,细看这个熟睡的人。我能看到什么呢?我看到她堆云的秀发胡乱盘绕在头边,光滑的额头在下午阳光中看得出细细的绒毛,散发着温暖香气的蜷缩的身体如此娇小,呼吸,细微的呼吸,我听到了她的频率,并且我也尽量跟随这个频率,仿佛这气息能够带我到一个神圣的地方。

我的天!我看到了神圣!

一个用全部青春和热情来追求情感巅峰的神圣,忠实于自己的感觉而不顾一切的神圣。

她太娇弱了,尽管她心理自觉强大;她太锋利了,我怕她在现实的石头上卷刃。

我盯着她看,渐渐迷失了自己。相信任何人,在神圣的照耀下,也会主动丢掉自己,融入一遍光,让自己融进去,自己也会进入神圣。

我能给她什么呢?做一个忠实的刀鞘保护利刃?但利刃如果不展露它的寒光、刺杀斩断黑暗,利刃的意义何在?做一个利刃出征的牺牲,用自己的热血让刀锋的功绩变得更加沸腾,那我的人生何在?

我看着她,渐渐迷失了她,巨大的光芒和幻想,让一切变得虚无。

“看什么呢?胡思乱想!”她醒了。

“没,没,我走神了,醒了吧,起来吗?”我急忙掩饰到。

“你想了解我吗?庄哥,我脸上有没字,看不出来的,你也不问问我的过去,你不想了解吗?”

“不,我不想了解那么多,我只想感受现在的你”我说的是真的。

“算你聪明,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有把握吗?”她调皮地一笑:“你们男人才不管心呢,先占住身再说,不是吗?”

“瞎说,虽然现在心不可得,但我也要试着感受一下,但是,但是,我忍不住了”,扑了上去,尖叫和纠缠随之而来,温度升腾,欲望排山倒海而来。

经过,才知道,表面老练的她其实是笨拙的,这令我大为震惊,难道?“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这句话,是在影射什么吗?

她对自己的身体是认真的,在遇到我之前?

不去想吧,且过今日欢娱;人生苦短,难得两情相悦。

“想不想出去吃饭呢?”我问道。

“再等会,庄哥,陪我说说话,我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她细声回答,柔顺而低眉,仿佛已经投降。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当她回头仰望我的那些周易的书籍时,她又犀利起来:“你算过自己的命吗?”

“我不敢”我老实回答。

“意思是,你算得很准?”她反应果然快捷。

我得理智对待她的问题,坦诚而又实在:“话分两头说,如果算得不准,我没有算自己命运的必要。如果算得准,更不能算了。”

“说说你的逻辑”她象一个老师,拷问学生的论文答辩。

“也许你听说过一本《了凡四训》的书吧,那里面描写了一个叫袁了凡的人,提前就被一个神仙算准了命运,十多年验证,分毫不差,于是,他就安心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心如死灰,不起波澜,盘腿独坐四个小时而不烦,参加科举考试后不去看榜,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

“我道是个圣贤,原来是个凡夫”,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太熟悉这本书了,这是一名和尚当时评价袁了凡的一句非常经典的话。

“先生何将处?”我问道。这句是庄子山木篇的话,意思是,请教先生,该怎么办才好。

“周将处乎才与不才之间”,她笑道。她用了这篇文章中庄子的原话,明显属于回避问题。

“说了等于没说”我调侃道。

“你先转文的,不要怪我。想那么多干吗?况且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而已,你我凡夫,从心所欲而已。”

“堕落!自甘堕落!”我刮了刮她的鼻子:“起来吧,我们吃喝玩乐去!”

“不去!你给我带点麦当劳来,我赖床了。”

“不是你说的吗?要出去,现在变卦了?”

“从心所欲,我就变了,在我变心前,麦当劳打发,如果我过会想吃法餐,你可别后悔。”

“我去我去,你等着我。”

等我带着全家桶回来时,她仍然不床上,不过,估计洗漱了一下,头发整齐了些,完全素颜,正在看我的推背图。

看我进来,她惊喜道:“庄哥,你这本书是古版呢,哪里来的?”

“董先生留给我的遗物,也是他老师传给他的,你对它感兴趣?”

“对它的内容不感兴趣,对纸张、文字、装订感兴趣,古人对书花了多少人工?你这书又有多少人翻过?手印和体温记录了多少代的人生?想起了一句古诗: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别乱抒情,吃东西吧,你”我把麦当劳摆在床头柜上,看她狼吞虎咽,坐起来、站起来、拍面包渣、抹嘴上可乐的残渍,粗俗得非常真实,真实得可爱。

“今晚上我要睡你这里,你睡哪里随便,明天送我到学校,不准拒绝!”她就是这样,把请求搞得如此粗暴,模仿出一股江湖气息。

她洗澡,回屋,关门,她再开门时,我看见她穿上了我的睡衣“怎么样,有没有女扮男妆的感觉?cosplay?”

我的衣服有点大,她张开双臂,唱道:“带我飞,飞到天上!”

“别飞了,戴你墨镜你就是蝙蝠侠,内裤外穿你就是超人”我走近她准备把她抱起来,结果她双手把我脖子一缠、双腿往我腰上一盘:“我不是超人,我是蜘蛛精”。

正在打闹,听到越来越大的敲门声,赶快拉上了我的房门,出了客厅,打开了大门,小苏回来了。

“你不是还有几天吗?”我问道。

“打扰了,庄哥,本来不准备回来的,所以也没给你提前打电话,回公司拿个东西,在甲方调试时急用,明天一早就走。”他放下包,刚准备换鞋,看见了小池的鞋子,突然想起来:“刚才我听到里面的声音了,什么情况,不是说是班长嫂子吗?还是你有情况?”

“班长嫂子早就走了”我也不想掩饰什么了,“里面有我一个朋友”。

“如果不方便,庄哥,那我在外面去住,反正,明天我还要起早。”小苏很懂事,我一直这么认为。

“别别,既然来了,就认识一下,你先进来。”等小苏在换鞋子,放行李时,我进房间,赶快跟小池说了情况,她本来不想出来见面的,我劝她说:“如果你以后到我这里来,总是要见他的,怎么样?”她连忙换了衣服,然后来到客厅。

“小苏,出来一下”当时小苏已经在他的房间里了,我把他叫了出来。

“这是小池,我的朋友,这是小苏,我的兄弟。”我介绍完毕,看见双方礼貌致意后,小池就回屋子了。小苏扯着我的衣服,低声道:“庄哥,有本事,小弟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

“别瞎说,才刚刚开始”我制止到。

“刚刚开始,就...”小苏欲言又止,“庄哥威武!”

我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去死吧,你!”小苏回屋了。

等我回到房间,看到穿戴整齐的小池:“我要回学校,送我。”

“你不是要留在这里的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我又不是第一次变卦,好像你用周易算命时,每一卦都有变卦吧?”

“不动不占,那确实,那还是占卦的主要依据。别说这个了,是不是小苏来,你觉得不方便?”

“不是不方便,我不管别人方不方便,只是怕你放不开,你不方便,不是吗?”

我正在犹豫,该组织什么评议呢?她又说话了:“别想多了,庄哥,岂不闻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吗?”

我送她出门,小苏又追了出来:“我马上走,庄哥,叫小池别走了。”

“她回学校还有事,我送她,你别管了。”

车上,我俩都坐后排,她用一根指头点了一下我的手心,我牵住了她的指头,看见她偷偷地在笑。

送她入校,我独自走了一段,虽然灯光刺眼,但我依然看见了月亮。

第五十六章 离开舒适区

离开舒适区

虽然我的感情经历都有激情和奔腾的一面,但不能给我舒适的感觉,我一直在分析造成这方面的原因。

我知道,舒适的爱情,才能成为结婚的依据,而任何澎湃和激动,最多能带我进入神圣的新生或毁灭。想不想赌?我输得起吗?这就是我无法真正沉浸于小池的感情之中的原因吧。

在生活或者事业中,寻找舒适区是自然的冲动,但生活总是在给你找别扭。这种别扭或者说是挑战,是机会还是危险,我们不敢肯定,我们经常宁愿蜷缩在龟壳中,也不愿意抬头看看。

这是不自信吗?我哑然失笑:无产阶级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砸碎的只是锁链!

但是,同样是无产者,小苏为什么可以拼命追求他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班长为什么还忍受伤痛去完成他曾经破碎的家庭拼图?假如小苏是因为年轻的话,那么班长却相当成熟了。即使年轻,高妍也还在情感试错,思远也敢于告别依依不舍,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格物致知,区分不同点,可以归类分析,这是古人告诉我们的方法。那么,他们与我有什么不同呢?

家,他们都有完整的家庭,他们曾经有过的舒适感的家,给了他们强大的重建家庭的自信,或者说对家庭的希望和依恋,造成他们愿意付出受伤的代价,去试,去闯。

而我,对家庭,从未抱有希望。没有收益的预期,就没有投资的冲动。这与风险偏好无关,我从未有过舒适区,也就谈不上离开罢了。

但我为什么害怕小池的挑战呢?虽然有时我也非常期待她的热情。是不是我的内心也有一个隐藏的舒适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还是思维定势造成的不适应?

对了,命运确定性原则。当我看到那本推背图时,再因为我长期预测时所感受到的:命运确定性原则。

我的经历给了我世事无常但命中注定的印象,我的经历就像古腊对艺术的定义:崇高、悲剧、喜剧、滑稽。虽然我自认自己的命运是悲剧性的,但估计悲剧离崇高最近,我要找出其崇高的意义。我的生活中很少产生喜剧,如果偶尔遇到喜剧,我也害怕它堕落为某种滑稽。

背负某种自以为是的崇高情结,拒绝生命突然产生的美好,这种性格就是悲剧产生的动机。

我要离开舒适区,该绽放的就让它绽放,也许,我会看到新的自己。

我在qq签名中备注:来吧,疯狂!

几个小时后,我看到qq上小池的留言:我要筹划个机会,看看成色!

我是不是有点找别扭?

班长来电话了:“小庄,你知不知道,王小武在北京,就是那个长臂猿,二班的。”

“知道知道,他来北京干什么?”那个安徽战友特点太突出,谁也不可能忘记他。

“他早就在北京了,在中关村那里卖手机,我是去买手机时才碰到的。怎么样,约个时间见一面?”

“好的,时间班长定,我随叫随到。”挂掉电话,我莫明其妙地笑起来了。

王小武是老兵,当时在我们中队当文书,新训结束刚下连队时,连队分批安排大家去洗澡,我先洗完,端着脸盆回来,听见楼上有人叫我:“嘿,那个谁,你死了?”我立马石化、不知所措,更清晰的声音传来:“死的人多吗?如果不多,我就去死。”

大惊失色,莫不是我下了个假连队?

“你别误会,我的口音,我说的洗,估计你听错了。”他一解释,我如释重负。

此人留下诸多传奇,其一:此人手臂过长,是其长臂猿绰号来源,身高虽然只有1米75,但在篮球赛中,却是不可多得的奇兵。诸多人高马大的主力往往因身高忽视其存在,谁知篮板球一来,此人则在人缝中,绷身弹出,四肢瘦小如鹤,长臂一伸,往下一挖,捉球如探囊取物,落地如雁落平沙,还未等壮汉们巧取豪夺,其如泥鳅早已钻出人群之外,将球抛向了自己队员。每到此时,他用奸笑扫视观众,双手垂摆拍脚,我的天,几无屈身,拍至小腿。其二:此人的文书生涯虽然短暂,但其模仿官话热情,令人印象深刻。如果在储藏室整理物品时,看见某把折扇,毛笔手书,正面是“加强清凉工作”、反面是“提高防署能力”,一定是此君所为。最为惊奇的是,冬天晒棉鞋垫,发现一双底部写分别写着:“抗冻建设,温暖工程”几个小字,工整楷体,为防止洗掉,圆珠笔多次描摹,可以说是非常敬业了。

星期五的晚上,到了约定的地点,远远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发型向后梳、衣领向上挺,当他向我招手时,突兀的手长显示出极高的辨识度:长臂猿。

“王班长,气度不凡啊!”

“庄娃子,死了没有?”他逗出我俩的哏,我得捧起来:“死的人不多,你去死吧。”

班长倒也见怪不怪,布菜酌酒,然后发出口令:“预备~~开整!”三手同伸,当然,最先抢到的,依然是他:手长也可以捷足先登。

“在部队防暑搞冻,王班长这几年又搞了些什么工程呢?”既然相声开了头,多做几个包袱。

“他啊”班长抿了一口:“小武同志喜欢折腾。”

王小武翻白眼就表示承认,班长继续说到:“有个日刮刺的故事,不我知我当讲不当讲。”

“当讲,当讲”既然变成了群口相声,不妨闹得更大些。

“你下连队后,他当了两个月文书就调走了,你知道他调到哪里去了吗?”

“我到支队汽车班了,小庄知道,我开车给连队送菜,小庄还帮我洗过车,我给小庄烟抽的,是吧,小庄?”

“是的,但这与日刮刺有什么关系?”我猜出大概与口音有关,但就是不说破,抖机灵要看时机。

“问得好!”班长已经笑出皱纹了,说相声沉不住气,只能说明他不专业。“他有一天跟王参谋请假,你知道那个王参谋吧?原来我们中队的排长”

“我知道”接话要快,相声讲究的是无缝链接“他刚来时很威风,能把我们十几个人指挥出千军万马的神气来”。

“你要理解,庄娃子,富贵突来,谁能淡定?”王班长神色严肃,表示出仁厚长者之风。戏精!他真专业!

“他也不是没有挫折,姚班长就能够制住他。”班长表达唏嘘,透出一股苍凉。这是本色演出,他表情到位了。

“姚班长,三班那个湖南人?”我接上。

“此事说来,也怪天气。”班长话风一转,似乎要开展某种宏大叙事,又仿佛在感叹世事无常:“那是一个风雨之后的月夜,深夜的巡逻照常进行,某个巷子气氛诡异,但是道路还算熟悉”看不出来,班长将话风不露痕迹地转向了惊悚,我服了。

“你知道,一路纵队班长在前,就是那个姚班长,排长带队走在队伍的左侧,轻微而整齐的步伐在沉寂的夜色中固定着节奏,有人似乎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在院墙上反射来的回响。”班长的声音越说越细,我看出了王班长的眼神不怀好意,我晓得他是知情人。

“突然”班长厉声说道:“传来一个声音:扒长、小胸、许!”班长站了起来,伸手比划动作:“一个黑影窜出拦在排长前面,吓得排长向右一跳,差点撞翻了队伍中的的某个人。当黑影回归队伍,排长看出那是姚班长,队伍照样前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怎么回事?”我不解。

“排长也这样问自己,回营归队,一夜无眠、辗转反侧。”班长讲到此时,马上有王班长点评:“虽有天问之叹、难作离骚之悲,此所谓失其本心!”我叹服,文书的功底也不是盖的。

班长没理他,继续自己的话题:“第二天,排长厚着脸皮,不耻下问:姚班长,昨夜,何解?”

我屏气凝神,听班长解释。班长伸手夹菜,并不着急。王班长识趣,闭口奸笑,他俩这配合,老辣!

“姚班长湖南话的意思是:排长、小心、水”

我靠!又是一个口音问题。

“王排长后来调到支队警务股,成了王参谋,负责管理机关战士,包括他们汽车班,这是后话了”班长平缓的语气中包含沧桑。突然,他话题一转,面向王班长:“这小子的故事,就此在全支队传扬。”

“江湖虚名,何足挂齿”王班长假意谦虚。

“他一天,向王参谋请假:王参谋,我要请假外出两个小时,买点东西。”

“王参谋问:买啥?这小子说:日刮刺。王参谋这回精明,他当场细问:什么叫日刮刺?这小子说:车上的,日刮刺。王参谋又糊涂了,你想,他参军前开过拖拉机、挖掘机、东风车,但从未听说车上有此物件,当然更要问了:车上有这东西吗?这小子急了,一边用手臂向上左右摆动,一边解释:下日,车上,摆摆摆,日刮刺嘛。小庄,你想,他那么长的手臂,动作便不怒自威,排长何等聪明,当即理解:雨刮器!”

终于憋不住,刚喝的一口酒,喷了出来。

几番调侃,终于说到正题,王班长也介绍了他退伍后的经历。“我是个爱折腾的人,什么都想尝试”他的话是从总结开始的,符合他当文书时的特点,总爱在中队的小事情中提炼出一些纲领性的东西。

“你知道,我是有点关系的,我二舅与支队政委曾经是战友,所以在部队时机会选择就大些。当战士时,羡慕指导员真理在手的官话体系,所以就当了文书。后来,听说当汽车兵比较风光,经常可以外出打野,于是就申请当了汽车兵,当然,我原来在家就有驾照,也不全是靠关系。退伍后,家里托关系让我在县城当城管,干闹心的事,自己也觉得闹心,三个月就辞职了。后来,听说干工地赚钱,就买了个载重车,拉渣土,与当地小混混发生了冲突,我下手比较狠,伤了别人,也就卖车不干了。”

“不是你手狠,是你手长,他拳头还没到,你就赢了。”班长及时幽他一默。

“后来家里给我买了个门面,开了个电器商店,这方面我算略懂,本地人经营,没啥障碍,生意还算过得去,结婚生子,也许可以了此一生了。谁知,外地有同学打工回来,说起深圳,让我大吃一惊,决定试试。把店面留给我老婆,自己独自跑到深圳,华强北,做水货手机生意,自己还是想搞大点,这不,到北京试试,开个小店,卖点杂牌,收入也还不错,看吧,说不定,过段时间,我又要转行了。”

“你啊,怎么老不安分呢?”班长这话是诚恳的。

“我就是想过不一样的生活,太舒服了我倒不自在,你说我找别扭也行,说我瞎折腾也行,反正,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这就是我俩的不同,我在找舒适区,你在逃离,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班长话音刚落,王班长纠正到:“鸟!”

全体大笑起来。

后来,我想,凡是有所牵挂,人便不会自由。这不仅与人的心境有关,也与其环境有关。王小武家庭条件较好,有个哥在当地当一个小干部,他不需要为家庭负起过大的责任,从小作为最小的儿子,娇宠惯了,无所顾忌成了他的性格特征,他没有心理负担,所以敢闯。但班长不敢,他有家庭,父母的拖累是他的责任,他还没过过舒适的日子,他对舒适区有强烈的需求,所以造成了他对王小武的不理解。

再看看高妍,她担负的责任和硬约束更少,她也许一生都不需要工作,衣食无忧,所以,她只追求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这就符合马斯洛的层次需求论了。一个人先是对生存的需求、安全的需求、食物的需求、物质的需求,然后再谈得上对尊重的需求,最后才有对自我实现的需求。

正因为需求是分层次的,所以小苏要拼命地向食物链的高端爬行,他现在处在对物质的需求阶段。但随着财富的增加,财富带来需求的快感边际效用递减,他就会有更高的需求欲望,比如回老家得瑟,这是尊重的需求了。

小池和高妍是一样的吗?或许和王班长一样?我不知道。但是,我连舒适区都没有,更谈不上牵挂,为什么不敢逃离呢?

小池是个迷,我自己也是个迷。

生活总是出奇不意,拼命寻找答案,没有收获。但经常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王小武不仅仅是个逗逼,还是一个在江湖中野蛮生长并幸存下来的商人,他给我让的经济学课程,恐怕别人在任何课堂上都学不到。

第五十七章 江湖生意经

江湖生意经

由于王小武的门面离我很近,所以我也经常去他那里走动。当时,我已经对北大图书馆感兴趣的书借阅得差不多了,自己也没有进一步学习的兴趣,再加上小池经常的刺激和骚扰,我的生活更为零乱。

金姨也介绍过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就是算命看风水之流的,拿点酬金,不多不少,算是富足。反正,算过的几个都还没出什么大问题,所以,金姨在外把我传得越来越神,生意也渐渐多了起来。

在多次推敲公司开办地风水或生意行当的预测中,我发现自己预测出的结论范围太宽泛,不太利于别人的操作,我自己也缺乏对生意的了解和掌握,决定多到市场去转转,王小武虽然开店,但他主要是负责管理和进货,平时闲时多,也乐得陪我,所以,在他那里,倒听了不少来自实践的高论。

我第一次找到他的门面时,看见柜台内的手机及配件品种较多,堆放稍显零乱,有三个服务员,长相一般,倒是各自穿着不同手机品牌的广告衣服。他没在柜台前,我进去装着顾客看商品,没人接待我的样子,服务员是在关注我,但也没主动跟我搭腔,等我问她老板在哪里,我是他战友找他时,一个小姑娘才迎上前来,满脸堆笑,一边让人倒茶一边让人进去喊老板,王小武把我迎了进去,门面后面,是他的仓库兼办公室,上面有阁楼,估计是睡觉的地方。

“你店子服务员态度不怎么样啊,我装成顾客进来,都没人主动招呼我。”我端起他递给我的茶,喝了一口。

“怎么样,正宗六安瓜片,我家乡名茶,慈禧老佛爷的最爱。”

“好,茶型精致独特、汤色纯正、香味清新,等我喝完再谈口感。”这茶确实不错,我没有夸张。

“庄娃子也懂品茶了,其实我也是装逼,没那闲功夫,这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他拿起一个矿泉水瓶子喝了一口:“还是这家伙解渴,我喜欢喝冷的,估计我骚得慌。”

“你刚才说我服务员态度不好?你错得太远,这些都是我精心调教的结果。”他自鸣得意地说道:“别看这个门面、这个品牌,我一个月赚的,比隔壁那个大品牌店的肯定多些,你外行了吧。”

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隔壁那一家是个著名品牌,门面装修豪华、服务员也漂亮,怎么就比不过他这一家呢?

他见我没言语,就继续说到:“定位要准确,就像当年我在部队打篮球,当奇兵可以,如果当主力,肯定是壮士们包夹防守的对象,还敢抢板球,凭我这身板,一场球下来,四肢健全就不错了,对不对?”

他继续发挥:“增强顾客定位的针对性,扩大产品定位的接受面,此所谓自知之明。”

终于忍不住了:“面条越扯越长,我不要酸,只要爽!”

“对了,见兄弟是个明白人,洒家快人快语。你敢说我服务员态度不好,我却说她们尽得吾之真传。进门一看,你这气质,就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不到隔壁去看品牌机,要么是不讲究、要么是口袋寒酸,装得一本正经,心里却在盘算,你给人就这种印象,怎么的?不服?”

“说得有点像,我可能给人这种印象了。”这我得承认。

“我的精髓是:让有主见的人自己作主,采取最小干预原则;让预算紧的人自己盘算,不要揭露出他的寒酸。”他得意起来了。

“都哪儿学的,你这是在搞心理学。”

“本人开店的历史也有些年头了,实践出真知,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他当部队文书的痕迹,始终在他的言语中闪现。

“店面倒还整洁,只是货物略显杂乱”我当然也要指出一些问题,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

“兄弟有所不知,此为中国几千年商业传统之精华:货卖堆山。不求货好,但求货多,略为杂乱给人随意之感,过于整洁造成心理不适。”

“这我就难以认同了,我看生意好的专卖店、品牌旗舰店整洁得过分,也没影响它的生意啊?”比较才能说明问题,我认为,这一棒是打准了。

“此言差矣,我们没有可比性,也就是说,我们卖的不是一样的东西,大类不同,不相为谋。”

“手机属于通信器材,当然不同于百货、副食、五金,但是,很多手机商店也很精致啊,有什么区别吗?”我不太理解。

“什么百货、副食、五金,那是他们的分法,凡是卖东西,我将它分为三种:卖货、卖钱、卖心,所以我们分类不同,不可比较。”他知道我对此理解起来有疑惑,继续解释道:“所谓卖货,重在货物的使用价值,关注点是它有什么用处,我就是卖货的,如果客人要买我的手机,我就重点介绍这手机的功能和独特作用,比如,老人机字大声音大操作简便,价格低,丢了也不可惜,这是针对老人的。对学生,介绍学生机,可打电话发短信上qq,自带单机小游戏。对打工的,介绍上网功能较好的智能机,信号放大功能强,土地山区都可用。对你这样的,如果我摸不清头脑,但随你自由选择,看你对什么功能最感兴趣。价值,不是凝结在货物的必要劳动时间,是作用,功能。这叫卖货。”

“你这是对手机而言,那么对其它商品而言,什么才是卖货呢?”我对他这个分类法还是不太明白。

“对任何商品而言,着重卖功能,对顾客强调作用,卖点是用合适的价格达成顾客最需要的用处,都叫卖货。”他斩钉截铁。

“卖钱?我只知道银行卖钱,用钱来赚取存贷差,用钱投资收红利,你们搞商业的,怎么卖钱?”

“凡是打价格牌,搞低价倾销的,都是卖钱。这不但包括大量假冒伪劣,也包括许多批发市场。正规的老板,以走量为手段,采取薄利多销的方法赚钱;不正规的老板,以次充好、假冒仿造,反正价格很低,针对的是对价格敏感的人,主要活跃在社会的底层,但有人也因此发了大财,因为顾客多嘛,一个便宜九个爱,人性就是这样的。”

我承认,这样的商店处处存在,在北京的几个批发市场或者社区小商店,都有他们的存在,只要有消费群体,就有他们的市场。对此,我有点佩服他的分类方法了,接着请教:“卖心怎么卖?”

“隔壁就是。凡是奢侈品、高端品牌,都在卖心。让顾客在使用其商品时,有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逼格上的高端感、小群体中的认同感,顾客不一定对价格不敏感,但他们对自己营造出的心理态势更为敏感。巨大广告的存在、明星人物的推广、高端群体的使用,让顾客有一种自己也高端起来的心理优势,他买的不是手机,是一种内心的身份认同感。”

“这三种生意,利润有什么档次区分吗?”谈生意,利润才是归结点,这是经济学课程带给我的常识。

“那倒没有,关键在个人风险偏好。风险最大的是卖钱,除了害怕顾客扯皮也害怕政府打击,风险次之的是卖心,舆论风向或竞争对手的打击,都可以改变一个商品的前途。我这个风险最小,当然,大赚的机会也少。”

“这就符合基本原理了,风险与利润大多数是正相关。”我的经济学也不是白学的。

“可以有个比喻,卖货的开的是粮食店,价格适中、利润均衡,但老百姓一天也离不了。卖钱的开的是杂货店,老百姓有时需要,有时不需要,需要的时候比较价格,不需要时,爱占便宜。卖心的开的是药店,有病的就去,没病的不进门,当然是心病。”

“你在挖苦人,王班长,嫉妒了?”我抓住了他的一个漏洞。

“人人都有病,你承认不?”他反唇相讥:“不过有人买得起药,有人连药都买不起。”这话虽然不错,但有点尖刻了。

他没有停止的意思:“在我们卖货这一行,是商业历史最悠久的,从利润上说,前辈们早就总结了:坐商不如行商、行商不如官商,这三者利润是有很巨大档次差距的。”

“为什么呢?你总结过原因吗?”其实,我在学经济学时,也听到过老师讲解过原因,他把这种现象归结为市场经济不发达时的特殊现象,没作过多细节讲解。

“信息不对称,资源不对等。”他又喝了口水,精神更为抖擞:“坐商与顾客对商品的信息基本是对称的,因为顾客可以通过货比三家,来确定价格或质量的好坏,买卖双方可以博弈出一个所谓公平的价格,利润肯定高不了。行商就不同了,他们利用甲乙两地信息的不对称,把三元钱从甲地进来的货说成是五元进来的,再以六元卖给你,你也认为可以接受,但他却赚了对本。官商是资源不同,利用行政手段可以打击竞争对手,或者利用垄断地位控制价格,完全是用一个政府的力量跟你一个商人斗,你没办法赢。”他又拿起水瓶,摇了摇,发现没水了,又放下,正身平视,如当年指导员上课一般:“垄断,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

“你小子做不了官商,那你为什么不做行商呢?”我知道,求得更大的利润,是商人的职业道德。

“今天的中国,行商怕是要消亡了。”他长叹一声:“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只要是国产的,什么东西什么价格,出厂多少、批发多少、零售多少,早就不是秘密,就说这个六安瓜片,在北京与在六安,零售价格只差了个运费,你怎么做行商?听说,浙江人跑到海外去做行商了,估计有赚头,我要抽时间去看看。”

“我班长说得对,你就是个不安分的人。”我知道,他在一个地方呆不长,这是他的本性。

“就当去旅游,据说非洲网络最不发达,要当行商的话,那里可能遍地黄金。”他突然望着我:“去不去,老弟,看黑妞、晒太阳?”

“我要去也不跟你去,你手长,好处都被你先捞了”我不忘打趣。

“你猜,隔壁那家为什么生意不太好吗?”看样子,他谈兴正浓。

“不知道,亏它还开这么久,也没倒闭。”

“它位置就不好,我告诉你个秘密,这是风水问题。”他这么一说,我倒来劲了,我是专门预测风水的,我知道,衙门要朝南,经商最好朝北,这些我都没给王班长说过,他主动说风水,我很想听听他的理论。

“你看,一个门面,不管它在哪个巷子,都是正数或者倒数第三间最好,隔壁是本街第二间,生意肯定比不上我这第三间,明白了吧?”他得意地朝我递了个眼神,声音也比原来低些。

“还有这个讲究,什么原因呢?”

“货比三家,事不过三,这条街都是卖手机的,走到第三家,顾客的心也定了,生意成功概率就高多的,中国人,就爱这个三”

他这么一说,让我突然联想到,八卦的卦象也是三爻,天地人也讲是三才,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难道,三,包含着某种巨大的规律?这就非常玄幻了。

正当我在深思时,他又扯到另一个话题上了:“其实,隔壁那家店也不需要它赚钱,它只是那个品牌的展示橱窗,你知道,按我的分法,那个品牌是卖心的,利润率很高,主要体现在与通信商的合约机上,这个店只是在北京做做样子,装成很高端的架势就行,反正公司船大,它只是个广告效应,赚钱不在它这里,但它这样的门面又必不可少,占住眼球、占住话题,就占住了市场。”

“我看你卖的品牌很多,当然也是二流牌子,难道就没有合约机吗?”

“有是有,但这些品牌合约机挣不了多少钱,只起个找存在感的作用,它主要还是靠走量,所以需要大量的门店销售,要不然,我怎么能拿到这么多品牌的代理权?关键是我的销量好啊。”

“你实话实说,你每月销量究竟有多少?你赚得了多少?”我是我好奇的。

“自己人,我不骗你,我的生意是季节性的,如果是学生开学,我们就要到校园设点,找些兼职的学生向学生推销,如果是春节前,就要到打工者聚集地,找打工者中的机灵人推销,他们最懂自己人的需求,他们也最需要赚快钱。高峰期的时候,我一天可以出货上千台手机,利润可近十万,平时低潮期,有时一天也卖不出五十部,店面和人工成本都不够。”

“那按年算呢?”我紧追不舍。

“什么按年,我到这里做手机生意还不满一年,怎么算?”

“那你说,按至今为止,你赚了多少?”

“我没细算,盘下这个店子花了点钱,算来,成本已经赚回来了,如果现在我不做,把店子盘出去,加上已经付账的存货,估计有个六七十万的赚头,你觉得怎么样?”

“相当牛啊,抓球是手长,抓钱你也行啊。”我是真心佩服,他不仅有理论,还有实实在在的效果。

第五十八章 家庭匹配论

家庭匹配论

“你这一套子理论是从哪里来的?很接地气哟?”我对他的生意经抱有浓厚的兴趣。

“还不是从市场中滚出来的?我这几年到处混,也看到听到了不少,当然,最初的老师,还是我的老婆。”他狡黠地一笑:“我老婆,当年也算是个人才!”

“说说,她比你还精?不可能吧,你就是个鬼精鬼精的人吧?”

王小武又扭开一瓶新的矿泉水,把它倒在一个玻璃杯子,当作茶跟我示意了一下:“这事说来话长了,我老婆当年在我们学校,也算是个人物。”

他语气变慢,按习惯,他是要讲故事了:“她父亲是个酒鬼,在她小学五年级时,她妈妈受不了她父亲的家暴,就离家出走了,她就与他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有时,他父亲给她点生活费,有时,连生活费也经常不给,估计是喝酒打牌花超了。她主要靠她外公、外婆摆一个小副食摊子维持生活。她妈妈倒是每年回来一次,但过不了几天就会离开,所以,她的身世还是挺惨的。”

听到这里,我想到自己的状况,感到自己也和她差不多,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童年的辛酸不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但是,她却是个自强的人。小学时,我跟她虽然在一个年级,但不在一个班,当然,都在那个小县城住,情况大概也都了解。她每年寒暑假,都会自己到学校门口卖一些蔬菜零食水果之类,比如,把甘蔗削好成段卖、把西瓜切开成瓣卖,平时上课时,书包里也会带些辣条、瓜子、牛肉干之类零卖给同学,给同学代买文具玩具等更是常见,她的货适合同阶段学生,价钱也不贵,她家的情况老师们也了解,也允许她这样做,所以,有时,我们班有人需要东西,也找她买,她主要靠这样零卖,挣出了自己的书学费。后来,上初中,我们就在一个班了,她的生意越做就越大了,帮女生买围巾、帮男生买游戏卡等,都在她的营业范围之中。当然,她更多是帮女生买一此比较私密的东西,我们男生了解得也少。据说,她每周都要自己搭车到市里一个批发市场进货,当然,她的学习成绩也不算太好,只能说勉强及格的水平,但头脑精明,人很能干。”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王班长,穷人家的辛酸,你体会不到的,都是被逼的”我不由感叹到。

“她最出名的事件发生在初中三年级”王班长没理会我的感叹,神采飞扬起来:“有一天,她父亲估计喝多了酒,在校外找她,学校不让他进,他就硬闯,一边与保安扭打、一边大声喊他女儿名字,没办法,我老婆只好出来,在我们一个老师的陪同下,来到校门口。她父亲见到她来了,就开始发脾气,意思是没见过这样的学校,家长找女儿都不让进。我老婆说了她父亲几句,意思是喝多了不要到学校来丢人,要找她到外公外婆家里去找。结果,她父亲就在校门口大骂我老婆的母亲,说女儿跟她妈都不是好东西,一个不认丈夫、一个不认父亲,我们老师劝他不要闹,他反倒骂我们老师,不会教育人,教育女儿当了白眼狼,估计是什么样的老师教什么样的人,我们那个女老师当时就气哭了,说,没见过这样的家长。这时,我老婆突然跑了,你知道她跑哪里去了吗?”

“估计是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了,这样的父亲也太丢人了。”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错,她跑到食堂去了,拿了一把刀,出来就举起刀,对他父亲说了句:我妈怕你,我不怕你,有本事你就来,我们一刀两断,还没等她父亲反应过来,她拿主起刀就砍了过去,要不是保安拦得快,估计,她父亲常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事后,虽然他父亲也找学校扯过皮,但是,再也不敢找我老婆了。从此一战成名。”

“我老婆从那以后,也没什么心情学习了,初中毕业就没上学了,跟着外公外婆做生意。这方面,她还是有本事的,她家的生意越做越顺利,当然,她也没有更多的本金,也租不起大门面,挣的钱过个小日子差不多。”

“这样说来,你们初中后就没有交集了,你们怎么走到一起去的呢?”这倒是我疑惑不解的地方。

“嗨!”王小武一拍大腿:“还不是因为打架?”

“打架?你在部队训练也还不错,你还跟女同学打架?扯吗?”

“不是跟她打架。你知道,我在工地开过渣土车,与小混混打架的事吧?”

“知道,上次跟班长一起吃饭时,不是说过吗?”

“我把那个混混打伤了,那个混混老找我家扯皮,说是这里伤了要治,那里有后遗症要治,反正是没完没了地要钱。有一次,在街上,那个混混碰上我了,他料到大街上人多,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抱着我的腿就耍赖,要我给他两千元的营养费,不给就不撒手,我当时打也不是,走也走不掉,周边许多人看着我俩,躁得我恨无地洞可钻。此时,你嫂子,就是后来的我老婆出现了,她拿了一根棍子挤进人群,喊了一声那个混混的名字,举起棍子就打,那个混混回头一看是她,爬起来就跑,路上还摔了个跟头。”

“这是什么情况,混混不怕你,还怕一个姑娘?”我更难以理解了。

“事有凑巧,那个混混是她表弟,也就是她外公的孙子,当然怕她了。”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也是个够意思的人,别说她是我的同学,就是冲帮我这大的忙,我也得请她一顿不是?”

“对,江湖还是要讲一个义字。”我装成老江湖一样地回答。

“当然,还有个原因,几年不见,她变得漂亮了,这叫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兄弟,如果你在街上看见一个漂亮的女生,你也许觉得很平常,因为她与你无关,但是,如果你看见一个你原来没有注意的最熟悉最平常的女孩,突然漂亮威猛地站在你面前,你动心不动心?”

“那倒是,尤其是王班长你这样比较好色的人”我不忘记调侃他一下。

“这就是了,我们吃饭,讲过去经历、讲未来打算,讲着讲着,共同话题就来了。我开那个电器商店就是她提议的,连门面位置都是她帮忙选的,在哪里进货、怎么讲价都是她教的,当然,我们家买得起门面,关系也硬,所以没什么阻力,店就开起来了。我们经常约在一起到市里进货,一起吃饭、一起回来,久了,感情也就到位了,后来,我就跟家里提出,要跟她结婚。当时,我家里也知道她家情况,刚开始还有点不同意,但也拗不我的坚持,也同意了。”

有一个疑问在我心中,问道:“你娶了这样一个老婆,威猛能干,愿意放你出来到处跑吗?她不知道你这人不老实?”

“兄弟,你有所不知,家庭的稳固与双方的需求有关,如果需求匹配,就相当稳固了。”他摆出一幅过来者的模样,教训我道:“等你结了婚,就明白了。”

“啥意思,你不着家还有理由了?”

“我怎么不着家了?我每过一两个月都要回去几天,我与你嫂子见面亲热得很,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还太年轻,自己体会。”他得意起来,话就没完:“你嫂子需要什么?她需要能够给她安全感的一个家,她需要金钱的保障,她需要能够保护孩子成长的健康环境,她需要一个不喝酒不赌博有上进心的男人,她更需要一个在关键时刻帮她遮风挡雨的丈夫!”

“那是,她成长经历中最缺的是这个。”我不得不承认,童年的经历往往影响着一生的道路。

“我的家庭环境能够给她一个稳定的家,我们有两个健康可爱的孩子,我们有较好的经济来源,我挣的钱她从不向我要,但我却会主动把大部分钱给她,因为,我把她当成我家的主人,她把我当成她和孩子们的依靠,双方都做到了,家就稳固了。当然,我不喜欢赌博、不爱喝烂酒,更不会家暴,毕竟我还算个文化人不是?她知道,从小我的性格就不适合在一个地方一个事情上做久了,所以,她放我出来。我也跟她保证过,绝不包小三,绝不跟她翻脸,她知足,我也自由了。”

“据你说,嫂子也算是漂亮,你不怕她变了?”

“小庄,这你有所不知,她的主要感情都在两个孩子身上,主要事业都在家里店子的生意上,哪还有好多精力向外看,即使向外看,在我们那个小县城,谁比我优秀?是不是?”

“你就是手长一点,优秀,算了吧”我笑了起来。

“县城是个熟人社会,有风吹草动,我听得到的,况且,每天晚上,我都要和老婆孩子打电话,如果有情况,我还听不出动劲?”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我回家经常是突然袭击的,表面是给她惊喜,实际上是查铺查哨,你懂吧”。

“你那点心思,自己做得怎么样呢,还不放心别人”我批评到。

“你嫂子也看出来了,她也跟我说了,要我放心,只要给孩子一个稳定的家,就胜过一切男人的甜言蜜语。她也对我说过,要我在外面,偶尔犯错误要自己知道收敛,不要太过,只要我始终把老婆当老婆、把孩子当孩子,她就永远是我的老婆。你说,小庄,我找到这样的,算不算我的福气?”

“你有福气,王班长,你比我们班长有福气,比我更有福气。”这不是夸奖,我说这句话是由衷的。

“婚姻其实是资源的结合共享,双方提供对方需要的,就匹配了,就稳定了。是不是?比如说我,她对我父母好、对孩子好、又能干持家又给我自由,这正是我最需要的。她呢,由于跟我结婚,有了她所谓的做生意的事业,建立了一个稳定的家庭,她外公外婆也不需要起早贪黑做生意了,她母亲也回来了,经济条件也改善了,这正是她最需要的,所以她也安心。关键是,她也漂亮,我也至少有半颗心在她那里,对不对?”

“那是,你这个人,没个漂亮的媳妇,你怕是要闹好多事情来。”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他突然起身,从衣架上的外套内掏出一个钱夹子,打开给我看:“你看,我老婆和孩子都漂亮吧,反正比我强多了。”

我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左右两边一子一女,恬静而满足的笑容,看得出,这是一个幸福的女人。我点点头,没说话。

“改善外貌基因,也是婚姻的功能之一,这个你不得不承认,遗传的力量是强大的。”他自己又反复看了看照片,然后才又把那个钱夹小心地放在外套的里层口袋内,意犹未尽。

“非洲你真不去?”他突然来一句。

“暂时没那打算,情况又不熟悉,语言又不通,况且我去能做些什么呢?”

“你呀,跟你班长一样,死脑筋,路不是你想好了才走的,走着走着,路就出来了。正是因为不了解,才去看看,树挪死,人挪活嘛。你不去算了,我反正过段时间想去看看,如果看到什么好机会,再来找你。”

“够意思,王班长,苟富贵、勿相忘!”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班长豪气冲天。

离开王班长的店子,我反复观察了一下街上店面的布置和生意情况,有些与原来风水学定律不相符合的现象,找到了新的解释。

比如,原来认为衙门朝南、商铺朝北才是正确的,但现在看来,应该有所修正。衙门的事我不太了解,但从商店来说,许多生意好的商场开在一个不南不北的十字路口,仿佛违背了风水学的原理。其实,过去的风水是建立在古代方城的基础上,街道是井字型的,方位是正方向的,今天的城市发展,极大地错乱了方位,更不用说与方位有关的山、水,都经过了人类的大规模改造,人对自然的改造能力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时期,我们进入了一个大时代,风水也轮流转换了。

街道不是正东西向,商店何来正南北?况且,地下是否有暗河?小山是否被推平?隧道是否破脉络?风向是否在钢铁森林中改变原有的方向?

其实早就变了,城市不是过去的城市,风水当然也不是过去的风水了。况且,依据变易的原则,风水轮流转,气势也轮流转换了,所以,在城市看风水,不仅要看坐落方位地形大势,也要看街道建筑之间的相互关系,尤其要注意所居所处的小环境。从当代的实践看,高压线塔、玻璃幕墙、尖顶建筑、水池喷泉等,都是改变一个小地方风水的重点要素。

在大势无法改变之时,可以营造一个小范围内的风水环境,在一个家居内,一个屏风、一盆植物、一面镜子,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当然,这种改造是有限的。在大环境中,个人的努力,改变是有限的。如果不适,可以离开,所以,王班长这几年,都算是在离开中寻找,在寻找中发现。真理就是:树挪死、人挪活。

回到家后,我反复回想了王班长关于婚姻的道理,觉得他的解释确实有用。比如,我班长的婚姻,嫂子当年嫁给他时,最大的需求就是走出农村,但由于班长家庭的拖累及班长职业的变故,无法实现,所以,她的出走其实是自已寻找出路的表现。我父母的婚姻,其实是两个穷人抱团取暖的传统模式,但由于贫穷和变故,这个家庭带给母亲的只是对需求的绝望,冷却得心如死灰的飞蛾,不能看见一丁点火光,如果看见,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即使有可能遇到死亡。

匹配,适合于建立家庭。爱情,也有匹配原则吗?

第五十九章 事情传得快

事情传得快

“哥,快到我这里来,我有急事要问你”这是高妍来的电话。

我一看时间,才下午三点多,就回到:“你在哪里,酒吧?”

“是的,第一时间,马上!”她的口气不容置疑,这是从前少有的。

我直到她那里时,她酒吧只有几个客人,显得比较清闲,她见我来了,诡异一笑,向我一偏头,示意我跟着她,来到了地下室,在飞镖馆坐定,这里没有客人。

“什么事?我看你火急火燎的?”

“你是不是跟小池子在谈恋爱?老实说,哥,不许骗我!”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谈,反正在交往吧。”我只好承认,但我不知她是怎么晓得的。

“要不是苏明涵这个跟屁虫表功,我还不知道呢,你是不准备告诉我了?哥,你把我当外人?”高妍明显对此事较上劲了。

“不是不是,妍子,你是我妹,我有事不会不告诉你,只是我跟她现在的关系才刚开始,怎么告诉你?况且这几天我们也没见面,没机会说。”这也得实话实说。

“只要在交往,就得跟我说。”她明显不服气“哼,这个妖精,看样子,她想祸害起我哥来了,这次,我要收拾她。”

“别,妍子,这事是我主动的,不是她故意的。”我怕事情闹大,高妍可是个不怕事的小太妹。

“看吧,看吧,哥,你都被这小妖精迷成什么样了,还帮她说话,想保护她吧!没那么便宜!”

“别冲动,妍子,她跟你得多大的仇,你怎么咬牙切齿的?”我确实有点慌了。

“下来吧!妖精,看把我哥急的!”妍子突然对着楼梯口喊到。

小池穿着一双平跟鞋,像猫咪一样无声无息地溜了下来,白了我一眼,躲开了高妍的目光,站在沙发边了。

“你俩合伙骗我?”我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反正,比较吃惊。

“哪里,小苏上午来这里跟我一说,我马上就叫小池子中午到我这里来,我们做了一个套子,叫你来钻。我跟她约定好了的,如果你在我面前极力否认,那她就没戏,自己安静地离开,如果你极力保护她,那就说明你爱她,我就支持”她转向身后的小池:“你满意了?小妖精?”

“谁知道他是真急了还是说的假话?”小池现在说话怯怯的,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我哥从来没骗过我,况且是在我这样急情况下,只敢说真的,这点,我绝对相信我哥。”高妍看着我:“是吧,哥?”

我涨红了脸,嘴上也不能服软“妍子,你敢欺负我,我急中生智骗你的,你信吗?”

“看吧,还嘴硬,哥,你这脾气要改改,圆滑点,说个谎话都不会,脸都红了。”

她俩对视而笑,我有一种受人摆布的感觉。

我们坐下,高妍开口:“哥,你的事定了,我也放心了。”她沉吟了一下,双手一拍,两手一分:“干啥?还想我请你们喝酒?坐得正经样,你们玩去,我要上去做事了,不当电灯泡”,笃、笃、笃,高妍上楼时故意把高跟鞋踩得很响,估计她得意于自己的伎俩,或者表达欢快,屋内只留下我和小池两人,刚开始,我们相顾,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来。

“你觉得我们俩人的计谋怎么样?”她说话的声音又具有了某种挑战性,我认为,这是她在确认进入安全区内的一种张牙舞爪,所以干净回击:“你太不自信了,还需要圈套来证明。”

“我就要,我就要给你设圈套,看你不老实,以后小心点。”她娇嗔的口气,明显她是投降了。

虚惊一场,我也缓了口气。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小苏既然能够告诉高妍,难免也要告诉李茅、张思远之流,不得不防,我要提前预告,免得又受骂名。

跟李茅打电话,刚要开口,他就明白了:“庄哥,走桃花运了,晓苏跟我说了?进行到哪一步了?如果方便,过几天我请客,我得帮你把把关,你没经验啊!”一幅过来者的骄横。

跟张思远打电话:“思远,今天有没有时间,我们见一面?”

“庄哥,难得你邀我,这段时间你都没出现了,时间地点你定,我随叫随到!”看样子,小苏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在高妍酒吧,你方不方便面?”

“来来来,庄哥,原地不动,我马上出发!”看他心情,如此迫切,我觉得肯定有原因。

“谁啊,我可不想随便见你的狐朋狗友。”小池等我挂断电话,故意说到。

“张思远,第一次在这里跟我一起喝酒的那个,你见过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根据那次聚会的情境,估计她对思远也不会反感。

“是他呀,帅哥哟,我那天感觉,高妍好像对他有点意思,你没觉得?”

“乱猜,他们要有事,我会不知道?”这点,我觉得自己还是有自信的。

但是,小池的话还是提醒了我,我把思远喝醉那次,高妍的表现,以及第二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坐在一个沙发上喝酒的情境回忆了一遍,仿佛,有那么点意思。

不到一个小时,思远就满头大汗地下来了,手上还端着一杯冰水,边下楼边喝,看见我和小池坐在一起,突然定住:“庄哥,小池,你们,是吗?”

他问得隐讳,我们不否认,就是回答。

“你晓得,庄哥,我来不及拦的士了,搭地铁转公交,你们就给我看这个?不隆重点?象征性地用动作表示一下?”这是张思远第一次在我面前起哄,他估计兴奋过了头,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正准备回击,突然,脸上被湿润温暖了一下,小池的声音:“这算吗?”

我知道,小池亲了我一下,但没想到的是,张思远看到这一幕后的反应,他突然扭头向楼上跑去,手上杯子的水都泼了出来。

我一直认为,恋人之亲的亲吻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但没想到,小池居然在别人面前亲得如此突然而大胆,一时让我还适应不过来。

“看到没有?思远肯定和高妍有事!你信不信?”小池说道。

“证据呢?”我心情仍未平静,只好敷衍到。

“一个人在得到最新消息时,第一时间不评价、不起哄,赶快跑去告诉的那个人,一定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我只是感觉,证据,一会我们慢慢观察,肯定看得到。”现在,小池仿佛找到某种主动权的态势,说话又气壮起来。

张思远半天没有下来,我得看看什么情况。我拉上小池:“他们不理我们,我们走吧。”

“哼,想看戏了吧,你去,我坐一下。”小池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上楼没急于出现在酒吧中央,站在墙角,扫视一周,没看见张思远,也没看见高妍,正在疑惑,他俩从吧台后面的屋子出来了,高妍脸红红的,明显是兴奋的表情,思远拉着高妍的手,在走出吧台的那一瞬,立即分开。

只见张思远转向吧台,高妍给他递了些酒和饮料,思远接到后,又被高妍喊了回去,递给思远一块毛巾,思远擦了一下脸,将毛巾还给她,转身向楼梯走来。

这次我没躲,当思远看到我时,明显吃了一惊:“庄哥,你在这里,我给你们送饮料,是妍子要我送的。”明显语言不连贯、语气不自然。

我不揭穿他,帮他拿了几瓶,下楼,迎上小池的目光笑了笑,她肯定理解意义。

高妍下来时,小池拉上思远正在谈论他们两个学校的奇闻逸事,我用扔飞镖显得自己若无其事。

高妍很自然,虽然我晓得她是装的:“怎么样?真的要我请你们喝酒?张思远,识点相,别跟小池子谈得亲热,你不看看,庄哥恨不得用针扎你了!”

“吃醋了,妍子,庄哥没吃醋,是你吃醋了!”小池还是年轻,明显没憋住,边说边笑起来。

这就尴尬了。

高妍冲上去和小池打闹:“乱说乱叫的东西,看我不打你!”

张思远看向我,他明白,我肯定看到了什么。

是时候亮出真正的绝活了,一枚飞镖正中靶心:“妍子,别闹,我都看见了,还不跟哥说实话。”

这叫妍子怎么说?她毕竟在我面前是妹妹。张思远承担了责任:“庄哥,是,是我在追妍子,妍子还没答应,我不敢跟你说。”

我知道他是在承担,但话不能放在半空,事不能没有落实。我必须点破:“妍子,你就答应吧,反正,哥觉得挺好的,是不是?”

没有否认,就是肯定。况且,妍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思远一眼,幸福是掩饰不了的。

这个酒是喝得客气的,气氛幸福而诡异,分别时各自得到了满足。

事情传得快,这次是我多嘴。因为小苏的缘故,我得跟他谈谈,但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他又出差了。

只好打电话,实话实说。小苏回答:“庄哥谢谢你告诉我,你把我当兄弟。其实,我虽然在追高妍,心里也没底气的,因为我们差距太大了,追她只是我自己给自己一个念想、自己给自己打气。我也觉得张思远更配得上他,我不会嫉妒的,你放心,哥,有了新的目标,我还是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小苏是一个懂事的人,我一直这么觉得。

我请李茅喝酒,是他和然然一起来的,气氛环境和互动会说明一切,李茅还说了一些动情的话。对高妍:“高妍,咱家思远是个认真的人,你要保护好他的小心脏。”对小池:“庄哥很孤独,你能让他热起来。”句句都打在我们的心坎上。李茅是个聪明的人,我一直这么觉得。

小苏回来怎么办?他受打击,我也不太好受。李茅解除了我的顾虑:“小苏你就别考虑了,我让他出差,让他挣钱。在情感上,做一个剪切和粘贴的操作,忘记灰暗心态的最好办法,就是刺激他一个新的兴奋点,用新的兴奋来覆盖旧的伤痕,在操作上是可行的,你知道,挣钱,是他最兴奋的事情。”

后来,小苏旧来过一次,只字未提高妍的事,这反倒让我有些担忧。直到他走的那天晚上,敲我房间门,对我说了一番话:“庄哥,高妍的事,我已经过去了,最近公司安排我的事情太多,估计这段时间我会长期出差,你不要替我担心,我现在状态很好,你知道我给你那个户头上存了多少钱吗?”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主动开口了:“120万!庄哥,我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再这样干下去,不出三年,我就可以在北京买房子了!”

“那你老家父母那边没事了?”我对他父母受到的骚扰还是挺担忧的。

“按你的方法,找他们的人越来越少了。差点忘了,庄哥,你帮我算一卦呗,我现在有两个点,一个在大连,重型机械厂,要搞一个车间自动控制系统;一个在广东,物流快递行业,要搞一个包裹自动分拣系统。我以哪个为重点?”

“老办法,丢钱看卦。”

结果出来:从上到下两正一反,两阳一阴,巽下断,为巽卦,属木,象风,方位东南。

于是对小苏说到:“你这个卦方位应该在东南方向,如果行业与木或者与风有关的项目,那是最好不过了。”

“庄哥,你真是神了,广东那个快递项目,就叫顺风快递,不是与风有关吗?我去广东”。

看着他兴奋不已的样子,我知道,对于爱情来说,他更需要的是挣钱。临了,我还不忘提醒他一句:“要注意休息,兄弟,你眼睛都红了。”

“商场如战场,我这是杀红了眼,庄哥,我身体好着呢,放心吧。”

他又回身朝我一笑:“那个小池不错,庄哥有眼力,放心玩吧,我回来前要提前给你打电话的。”对我挤挤眼,回他屋子去了。

我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兴奋。我突然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当你没有选择时,面对所有无奈,强颜欢笑也掩盖不了失落,故作高尚也无法没有悲伤。但你还得要向前走,因为你只有一条路。

故意兴奋得夸张的小苏到广东去了,高妍的父母这时候回来了。为了肩负的责任和对得起他们的信任,我得认真对待。

事情传得快,但他们不能只听到传言,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面对。

我拿到了高妍和思远的生辰,开始了认真的推算。如果说在我预测婚姻的生涯中,推算如此仔细、考虑变量如此复杂、相关关系理得如此清晰的,这还是头一回。卦象出来后,从体用生克看、从六爻六亲看、从本卦变卦看、从互卦杂卦看,除了参考梅花易数,还几乎翻遍了十翼的相关条目,对周易原文的理解揣摩到卦象的直观感受,我得出了迄今为止最为整体详尽的结论:他们是合适的。

算这个卦穷尽我了对周易预测的所有理解和经验,通过对这个卦的分析,我也提升了对命运预测的崭新认识。我们通常讲方位,是二维空间,在二维空间里,命运因素就像一张网格,每个象和性质就是线段的交叉点,由此完成由点到面的建模。如果加上时间维度,就变成了三维空间,仔细分析人类命运的映射性和螺旋似波动性,这个三维空间就像一个球体,我们无论怎么预测,都只能看到这个球体的表面。表面积越大,球体的内部空间就越大,但内部空间究竟装着什么东西,永远无法得知。当然,这只是我的感受,不能作为说服别人的工具,我也没有能力精确建模加以分析。

该怎么跟冯姨、高叔说呢?

第六十章 冯姨的达观

冯姨的达观

在考虑告诉冯姨和高叔前,我得先理清一个思路,就是分析出他们最关心的焦点,推演出围绕焦点的各种散射的合理性。这就像是阳光下的透镜,要借助阳光燃烧,必须配合上焦点距离可燃物之间的关系。

高妍的幸福,对,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焦点。抓得住关键,才能够胸有成竹。

他们从越南回来,也给我带了些东西,除了越南的土特产外,还在回云南的过程中,给我带了一个翡翠摆件。我没有拒绝,当然,如果是挂件或者戒指什么的,我绝对不能收,因为含义有质的不同。冯姨和高叔是谙熟人情事故的高手,他们善于把控节奏。

这次是我和高妍一起去的,按事先商量,我让高妍事先汇报了她酒吧的经营情况,冯姨高叔听了很是兴奋,觉得女儿真的是长大了。

高叔笑道:“利润我倒是不在乎,关键是你做得不仅开心,而且还创造了稳定的现金流水,这是我没想到的,我家妍子做生意还行!”

高妍把他爸爸拉到里屋:“好多事你还不知道呢,我做了一个ppt,你来看,评价一下。”

屋里只有我和冯姨了,我必须单刀直入,告诉了高妍和我的情况,并介绍了张思远的情况。

“冯姨,您看得起我,我不会辜负您。高妍跟我感情很好,我是说兄妹那种,我不愿意她受一点委屈,您也应该看得出来,我跟她在一起时,我是纵容和保护她的,在她恋爱这件事情上,我觉得我是最关心最负责任的,希望冯姨不要怪我。”这话难说,但必须要说。

“小庄,我把你当自己的孩子,阿姨没有看错。感情上的事,我们做家长的也只能顺其自然,无法勉强。这段时间你和妍子的交往我们是放心的,也是很欣慰的。妍子喜欢玩,我们怕她出事,把她关在屋里也不行,是你在外面保护了她;妍子没有事业心,我对我们家庭生意的寄托可以说是产生了某种绝望,原来希望你能够值得托付,结果,因为你的原因,妍子开了个酒吧,虽然赚得不多,但是正经生意,起步很好,她能够有今天的成绩,也与你的引导和建议是分不开的,这就解决了我们的心病,所以,小庄,即使你不会成为我们的女婿,我们也是亲人,以后妍子还需要你这个哥哥,你不会有意见吧?”

“冯姨,亲情和信任最珍贵,您知道我的过去,您懂得我对您们及妍子的感情,我永远不会辜负您们的托付,做妍子背后的守护人,象亲哥哥那样,您放心。”

“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但是,这个张思远怎么样,我们不太了解,心里暂时也还难以接受,你觉得你了解他吗?”冯姨终于问到关键问题了。

我把与张思远的交往,他的失恋,他父母的情况,他的性格和现状都向冯姨做了比较详细的解释,并且,把自己近几天推算的思远与妍子预测情况所做的笔记本,递给了冯姨。

冯姨看了看我的预测笔记,感叹到:“小庄,看得出来,你是认真的,记了这么多,你是用心了。我也看不懂你这些符号过程,我只问你,他们合适吗?”

“以我有限的能力和经验来说,他们的命运是相合的。”我得承认,对自己推算的结果,我不敢有过于绝对的肯定。

“但愿吧。”冯姨叹了口气。

“冯姨,我觉得,思远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不会伤害妍子的,这点我还是有把握的。关键是妍子喜欢他,我看得出来,这种喜欢是掩饰不了的。冯姨,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妍子觉得幸福,那就比什么都好,您说是不是?”我要点到焦点,才会产生效果。

“那倒是,哪个父母不想子女幸福。从来儿大不由娘,但娘的心,儿倒是很少理解的。”

冯姨这句话,差点让我的思想跑到老家,想起自己的母亲来。我马上把思想转到现场:“对啊,冯姨,你看天下的父母,有几个能够决定孩子婚姻的?”

“算了,我们操心也没用。但是,小庄,你这个当哥的,也有个任务,这段时间帮我好好观察一下他们的关系,如果有什么变化,及时告诉阿姨,行吗?”冯姨望着我,我无法拒绝。

“妍子是我妹妹,我不可能不管。”这是我心里话。

“记住,小庄,这里也是你的一个家,如果你真把妍子当妹妹的话,这家里始终有你的一部分。”冯姨的话说到这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

后来,冯姨怎么跟高叔说的,我就不清楚了,我和高妍是一起离开的。

高妍出门,盯着我看:“哥,不许骗我,怎么样?”

“他们倒是初步接受了,我倒是又多了项任务。”我回答得比较正式。

“什么任务?快说!”

“我接到的任务是:不让思远欺负你!”

“他敢!有我哥呢,是不是?”高妍调皮和欢快都溢于言表,挽起我的手,走路都在跳。

一天晚上,冯姨和高叔给我打电话,说要我陪他们去看看妍子的酒吧,先不要给妍子说。我们在离酒吧一条街的一方下了车,步行去的,有点微服私访的感觉。隔着一条街,当他们看到酒吧设计、灯光及客流情况后,高叔满意地看了看冯姨:“咱们妍子长大了,搞得有声有色的样子,很有当年你的风采啊。”

冯姨的骄傲也没顾忌了:“那是,也不看是谁生的!”

他们看完,心满意足,就要回去,我忙说:“来都来了,不去坐坐?”

“还是算了吧,我一看就明白,她正忙的时候,不去给她添乱了。”高叔的回答,充分显露出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默默地关注、深沉的祝福。

“去就去,看看姑娘怎么接待我们。”冯姨倒是不怕事大,听到高叔这样说,她反倒想试一下。

我们一进门,把妍子吓了一跳,脸马上红了,赶快找了个位置把我们安顿下来,叫我到吧台后的房间去拿饮料和食品,趁我进去时溜进来:“哥,你敢出卖我,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下?”

“我也不敢出卖冯姨啊,这我就难了,他们刚才还夸你呢,我倒不对了?”我故意表达委屈。

“不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思远还在这里,怎么办?哥,见还是不见?”高妍明显急了。

这我倒是没想到,我也没主意了,虽然迟早都要见面,但此时是福是祸,我也没时间预测啊。

真的没时间了,因为高叔已经走到我们身边了:“两人搞什么鬼明堂?我们坐了这久了,也不见招待,会不会做生意?”

“爸,叫你们坐着,你咋到这里来了?”高妍有点措不及防。

“我女儿开的酒吧,转转不行吗?还有什么我看不得的?”高叔自豪的语气,显示出不可置疑。

为防止高叔看到那个房间混乱的样子,我只好转移话题:“对了,高叔,我带你到楼下去转转,下面的飞镖室还蛮有格调的,不想去看看?”我自作聪明地向高妍递了个眼色,谁知她却表现出大惊失色的样子,我就明白,自己说话说错了,思远一定在下边。

择日不如撞日,管他是福是祸,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我在前,高叔我冯姨在后,高妍不敢下来,我们三个下楼来到飞镖室。

刚下楼梯,思远就看到我了:“庄哥,你来了?小池子呢?我把这点事做完就来陪你,你自己先坐一下。”他没有看到我身后的两个人,转身回去整理茶几上的酒具和橱柜里的镖具了。

“这个人哪里见过,他不像是服务员呢?”冯姨心细,看出不对。

“这就是张思远,冯姨,在李茅公司聚会时,你们应该见过。”我低声对冯姨说道。

“不错不错,如果是我,也想不出这样的装修风格,看这几个客人,估计是回头客,比较放松的。”高叔在背后评价,完全不知道此时的冯姨心情是多么的复杂。

“坐,庄哥”思远忙完,看到了冯姨和高叔,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高妍和冯姨长得太像了,况且他们也有一面之缘,马上手足无措起来。

“你们这里每天晚上会有多少客人?我是说这个飞镖馆,小伙子?”高叔不明就里,还在视察工作。

“大概分几拨,有二三十个吧。”思远是紧张的,说话有点哆嗦。

此时,楼上服务员下来,托了一盘酒,思远马上前去帮忙把酒摆到相应的客人面前,然后又站到了我的身边,仿佛,此时,他需要我的保护。

“看了就行了,我们回去吧。”高叔走马观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难得解脱:“走吧冯姨,楼上妍子用什么来招待我们,还不知道呢。”

冯姨走在最后,我没看清她的眼神,我和高叔走上楼,在座位上,已经摆满了高妍送来的酒水和食品,我和高叔刚坐下,冯姨就走向吧台,找高妍去了。我只好留下来应付高叔了。

“小庄,这个店子门面选得还行,是你帮忙的吗?”高叔问道。

“位置我是作了参考,但是装修风格及经营方式,都是妍子自己作主的,她好像很懂行,我倒提不出有价值的意见了。”此时,关键是要突出妍子的能力,好让高叔放心。

“估计她泡吧从国外到国内,经历多了,久病成良医吧,这一行,倒适合妍子。”高叔感慨道:“有时候,经历会变成一种能力,关系是你有没有爱好去做。”

“是的,高叔,您和冯姨当年,不也是边做边闯出来的?我觉得,妍子今后也许比你们做得还好呢?”当作父亲夸女儿,永远没有错。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做法,只要肯做,就不会辜负这个时代的大好机遇。”高叔有时也飚出一些纲领性的言辞,中年男人都爱总结。

冯姨脸上洋溢着神秘的光彩,来到高叔身边,对他说道:“亏得今天进来了,老高,你就喜欢高谈阔论,你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什么问题?”高叔紧张起来。

“回去再跟你说。”她拉起高叔往外走,回头跟我说了一句话:“小庄,你眼光不错。”

一脸懵圈的高叔被冯姨拉走、表情忐忑的妍子低声的告别,我却心里有底了。

等他们走了,妍子飞快地来到我这里,我问“冯姨态度好像不错哟?”

“问这问那,紧张死我了,惊险过关,我喝口水先”她拿起一瓶饮料,咕咚咕咚地猛喝了几口,差点呛了出来。身后一块白毛巾及时出现,我一回头,张思远就站在我身后,递给了妍子毛巾。

我把紧张的思远按在了椅子上,继续问高妍:“冯姨跟你说了什么,快说,急死我不要紧,把思远急坏了怎么办?”

高妍看了一眼张思远,红了红脸:“我妈觉得你不错的。”然后又问我道:“哥,妈跟你说了什么吗?”

“你先一字一句跟我交代,我再告诉你,怎么样?”知道结果后,我倒不急了。

“我妈先问了问我和思远的交往情况,还问了庄哥你的态度,我都如实说了。我妈说,她看来思远是个很阳光很本分的人,学习也有上进心,关键是他来酒吧帮忙时,非常自然,像在给自家干活似的,看样子是真的在谈恋爱。看样子,我妈对思远的初步印象还是认可的,只是后来又多嘱咐了我几句,好像是在批评我。”

“快说,冯姨批评你什么了?”这个细节我是没想到的,迫切要了解。

“我妈说,我不该让思远来帮忙的,他在学习,不要使唤男朋友,搞好像个打工的,这是不尊重,要我收敛脾气,不要使性子,反正,她就是担心我的脾气,就这样。”

张思远这时心情才放松下来,正襟危坐的他倒在了沙发的靠背上,抚了抚胸口:“吓死我了,庄哥,这个突然袭击”

高妍白了他一眼:“还不是有庄哥在,要不然你就惨了。”

“那是,庄哥,小弟敬你一杯。”

“先别忙着喝酒,哥,现在该你说了,我妈跟你说了什么?快说,别想耍赖!”

“冯姨走进就跟我说了一句:小庄,你眼光不错。”我端起酒杯:“来吧,思远,我们走一个?”

高妍飞也似地跑了,她在安排生意时,似乎还哼着什么欢快的歌。

其实,这是一个幸福的故事。对于冯姨来说,她原来担心女儿的堕落,对她不抱任何希望,只愿有个好的女婿来接盘,守住女儿正常生活的底线。但今天,女儿不仅处于人生的上升阶段,还展开了良好发展的开端;女儿的恋爱对象也阳光诚实,也很爱她,这一切的美好,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如果他们认为这事有我的功劳,其实我是受之有愧,关键是,高妍自己的转变,开户启了父母满意的人生。对于高妍来说,父母多年的不信任,今天变成了完全的赞赏,不仅赞赏她的生意,也赞赏她选择的恋爱。当所有的宠爱加上信任后,她获得了巨大的力量。

当然,对于思远来说,他相信一切的美好,即使,爱情受到挫折,美好依然能够来到他的面前,他的人生观没有崩塌,他的阳光也更加自然。

有些时候,幸福得不得了这种感受真的存在,如果你看到高妍此时的状态。

第六十一章 王班长告别

王班长告别

王班长长果然是个呆不住的人,他要离开北京了,我和班长抽时间,提前给他摆了一趟送行酒,就我们三人,几乎喝得没人清醒。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不管你们与战友的感情有多深,不管分别有多不舍,分别的那天肯定要到来,也许,今后,这个人再也没有机会见面,虽然你偶尔梦到、虽然你与其他战友经常谈起、虽然你们共同制作的子弹头工艺品仍然挂在你的胸前。分别,或者永远分别,这是战友们的常态。看车站码头,每当老兵退伍时,那些真挚的拥抱、那些滂沱的泪水、那些不舍的目光,是的,青春注定要离开,不论当年如何光辉如何悲伤;战友始终要离开,不论当年如何亲密如何难忘。活过一回,死过一回,擦拭眼泪,又要独自面对,那未知的旅程,也许你在牵挂,但你不在身边,你也无法分享无法体会。多年后,也许会相聚,我们也许想诉说自己,但谁也不知从哪句说起,喝酒,兄弟,象当年一样,让我们在辛辣中互相慰籍。

他处理店子的事还有几天,班长又要和金姨出差了,他还有一些东西来不及寄回,我让他拉到我这里来,我帮他寄。这天,他来了,我下楼接他,发现除了几大箱子已经打包好的东西外,跟着一起的还有一个中年人,身板硬朗、气宇轩昂。我们三人把东西搬到我家,然后洗手,泡茶。当他们坐下,王班长对我橱柜上的翡翠摆件感谢兴趣起来。

“兄弟,你这是哪里来的?”王班长问道。

“别人路过云南时,买来送我的。”我没说冯姨,因为他也不一定感兴趣。

“不骗我?这么好的东西,别人送你?”王班长这样一说,那个中年人也随即站起来,对这个摆件端详起来。

“这东西好吗?我不懂。”确实,我对玉器没什么研究,只觉得这个东西好看,摆在橱柜上做装饰品罢了。

“好东西都喂了狗了,万老师,你看,这东西怎么样?”王班长对那个中年人说,我才明白,那个人姓万。

万老师接过翡翠,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用手摩莎、用嘴哈气,用指甲划,摆弄了半天,望了望王班长,点了点头笑了笑,又自己摆了摆手,叹口气坐下,看着王班长。

“小庄,这个山子体型巨大,设计巧妙、工艺精湛,都不必说,关键是你这个玉太好了,这是块宝啊,你就随便往橱柜一放,我们这些懂玉的人,一辈子也没拥有过的好东西,在你这里就只是块石头,你说我们叹气不叹气?”

“什么叫山子,万老师你说得头头似道的,难道你是行家?”我还不知道他有这方面的特长。

“我算不上行家,但我是河南南阳市郑平县人,我们那里有一半人都是行家,你这东西开门见山,小武也看出来了,是不是?”

王班长点点头,把玉石摆件放在茶几上,万老师开始了他的讲解过程:“所谓山子,就是像山形的摆件,这个不细讲。但我的家乡是中国最古老的产玉基地和加工基地,产出的玉史称:独山玉,虽然经过几千年的开采,现在玉矿濒临枯竭,但不仍然偶有宝物出现。几千年的开采就意味着几千年的加工,郑平县流传着中国最传统的玉器加工工艺、活跃着一大批技艺精湛的师傅,所以,在那里,每条街上都有玉器店,每个人都多少懂得一些常识。”万老师的解释,让我明白了,他是在产玉造玉的环境里长大的,识玉是他的童子功,眼力肯定不错。

王班长插话道:“我也曾经想过做玉石生意,但是这行水太深,后来也放弃了,但是基本常识我还算懂的”。他接着说道:“你这个摆件有三个颜色:翠色、粉红和无色,你看这个翠,是真翠,你看这个翡,就是粉红色的那个,真是个纯粹冰种,你看这个做成小溪的水,真真的玻璃种,还这么大块,这三者在一个摆件上,相当罕见!兄弟,你得了宝了,赶快把它装起来,锁在保险柜里,要是让人知道了,这东西就保不住了。你知道它会值多少钱吗?”王班长神秘地问道。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以为是普通的玉工艺品呢”

“行情呢,我也不太懂,但是价值百万肯定是没问题的!”王班长激动起来,对它又反复端详。

过了一会,他把东西捧起来,告诉我:“要连底座一起捧,懂吗?不要碰坏了,这底座也是紫檀的,但与这玉比起来,就不值钱了。”说完,他把东西交给了我,我赶快把它放进了卧室。

万老师此时开口了:“玉送有缘人,送你玉的这个人,真把你当回事啊!”

听到这话,我回忆起冯姨交给我东西时,那真诚的目光,想起我当时毫不犹豫地接受,仿佛不把它当回事一样,唉,不知者不为罪吧。

万老师继续说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这件宝贝集中了五行,一山集五行,做玉的师傅构思起来恐怕是费了好大精力呢。”

他一说到五行,我就来精神了:“万老师,何以说一山集五行呢?”

“你看,主体是山,山为艮,属土。有溪吧,属水。有湖吧,属兑属金。有树吧,属木。”听他这样一说,我仿佛有所理解。

“那火从哪里表现呢?”我记得差一个火的属相。

“从这翡里来啊。粉红的湖水,映射斜照的太阳,山子表现的季节是夏天,夏日如火,看不见太阳,但能够表示出火性,真是巧妙,亏他想得出来。”万老师不住地拍腿赞叹到。

“看样子,万老师对八卦五行还有研究呢。”我试探地问道。

“我是个中医,传统文化还是知道一些的,小王邀我去非洲,听说针疚在那里是合法的,我看有没有机会,去看一下,说不定,可以让几个徒弟开个诊所呢?”

“怪不得气度不凡,原来是个先生。”我赞扬道。

“万老师的弟子在美国和欧洲都有诊所了,他是个高手,是我专门请去当顾问的,小庄,服了吧?”一直没说话的王班长开口了。

“服了服了。”我拱手作揖,万老师也还了礼。

王班长看了一下表,说道:“小庄,时间不早了,今晚的航班,我和万老师一起走,你就不用送我们了,明天,你把这些东西清理一下,帮我寄回家去,地址我已经写好了。另外,这是车钥匙,就停在楼下,行车证在车上,北京牌照,车不值钱,牌照不好弄,送你了,就当寄费。”

“车我不要,王班长,你开回去给嫂子不好?”我推辞道。

“车也不贵,新车才十几万,何况这是个二手的,北京牌开回去麻烦,我老婆也看不上。我身份证复印件、保险资料都在车上,如果能够过户,你就过户,如果不过户,也不影响你开,到时我来北京,你还可以接我,不是?”王班长说完,就和万老师离开了,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我。

等我反应过来,下去时,王班长和万老师已经不见踪影。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会开车,也没驾照,怎么办?

正在发愣,背后香气袭来:“你怎么知道我要来?算准了,在这等我?”回头一看,小池来了。

“这个车,停在路上,挡别人的路,咋办?”我指了指王班长的车。

“关你什么事?”小池略一停顿,仿佛明白了:“是你朋友开来的?坏了?”

“是老战友送我的,我不会开。”我只好实话实说。

“哈哈哈,瞧把你急的,钥匙呢?给我,上车!”她接过钥匙,等我上车坐好,她点火开灯,启动滑行,还一边说道:“车况还好,不到八万公里,还可以跑好多年呢。”带我将车停到了地下车库。

下车关门,她将钥匙在手上甩了甩:“怎么样?小哥哥,小姐姐要征用车辆了,给不给?”

我笑笑:“只能你开了,我又不会,你啥时学驾照的?”

“大二暑假都学过了,只有回家时才有车开,在北京我还没开过呢。”她顿了顿,说道:“这样吧,车暂时由我开,你赶快去学个驾照,平时,我们可以找个野地,我当你师傅教你,怎么样?”

“好,就这么办”

“先叫我,叫师傅,快叫师傅”她一脸得意的样子,我热血沸腾,先堵住了她的嘴,然后把她抱起来,扛在肩上,扛进了电梯。

进了房间,她发现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问我,我告诉了她关于王班长的事情,她才明白。进卧室后,看到桌上的摆件说道:“又是什么工艺品,收起来,我要用电脑!”

我哑然失笑,对于王班长来说是个宝贝的东西,在她眼里一文不值;对于王班长来说不值钱的二手车,她却像看到了宝贝。所谓珍贵,除了懂得,关键是适合各自的需求。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打开了我的电脑,回头对我说:“庄哥,我要整理资料了,写论文要用,过一会再来对付你,你好好的”。

我来到客厅喝茶,刚才泡的还没冷,旧人离去新人来,真让人感叹世事变迁。

离小池毕业只有几个月了,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写论文,资料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创作还需要时间,如果需要查资料,她开车到学校图书馆,平时就在我这里创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起来。

小苏偶尔回来,一般是住一两晚就走,他最近忙生意,总是在决定方向前,让我帮他算卦,有时小池也在旁边,看着小苏认真迷信我的样子,她目瞪口呆。她也适应了偶尔小苏的存在,只是小苏来了,不要搞什么大动作就行。

我在北京报了一个驾校,先考所谓科目一,也就是交规,考试九十分以上,就可以通过,这,复习一下练习题就行。第二步是上车练习,师傅是个严厉的人,一幅真理在手、秒杀学生的劲头,有时学生做了不规范的动作,他马上打手,学生还不敢抱怨。这一套,我在部队见识多了,老兵有时在新兵面前的优越感,你不让他表现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委屈。

其实,王班长给我留的车是个自动档,我完全可以抱一个只学自动档的班,但小池坚持要我学手动档,说今后适应性广些。但真学起来,手动档的麻烦确实不少。单说启动行驶时,离合与油门的关系,就让人头疼,加上换档打转向灯,确实让人手忙脚乱,我虽然动作还算协调、头脑还算清醒,也偶尔让师傅批评,好在没有到被打手的程度。

在这些练好后,小池把我拉到一个郊外,有一个废弃的工厂空地,我们练习侧方位停车、移库、直角转弯等,线都是小池用粉笔画的,教训起我来也是一脸严肃,一幅小人不能得志的样子,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有人说,男女朋友不能互教练车,容易吵架。就像夫妻不能共同负责装修房子,容易闹崩一样。我倒不这样认为,但是,有时,她急起来,经常打我的手,我只能笑纳。

“叫你单手打盘子,你不听,打转向慢了吧!”

“倒车不要加油,不要加油,说过多少遍了?看看,撞线吧?”

“定点停车先减油门,差不多时再刹车,像你这样,一冲一停的,把坐车的人吓死了!”

“看后视镜倒车,不要看影像,你考驾照时,车上没影像,知道不?”

以上只是小池教训我的摘录,还有很多,一幅训斥小孩子的样子,看着她急,我其实心里很想笑:这个小大人!

但是,这样练车也有问题。问题是在自动档与手动档的切换上。每次头天晚上练完后,第二天一早到驾校,总是在启动时忘记了踩离合和挂档的动作,师傅已经警告我几遍了,好在我适应快,一般错一次后,就自动纠正了。

仅仅经过了不到两个月的学习,师傅就认为我可以参加考试了。他感叹我方向感好、路感好时,我觉得这全是小池开小灶的功劳。

顺利通过,拿到驾照。

这期间,我跟小池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也很少跟班长聚会,也很少到高妍的酒吧去,他们倒是知道我在学驾驶,但不知道,小池在当我的小教员。关于车子的事,我倒给班长打电话说过,他叫我留下来,有个车方便些,到时候接嫂子,也方便。“王小武这个家伙,挣钱是好手,花钱也不心疼,他给你就要,他一直是这样的,退伍的时候,什么都送了,只剩一个挂包,别人净身出户,他是净身回家。”他倒是反复叮嘱我:“开车别喝酒!”

拿到驾照的那天晚上,月明星稀,按小池要求,我们把车开到一个郊外水库的边上,看星星。

“庄哥,不要下车,你打开玻璃、打开天窗,把椅子放倒,我们照样看星星。”

“庄哥,是水里的星星好看还是天上的星星好看?”她侧身望着我,我想起了张北草原的情景“你眼里的星星好看。”她手伸了过来,我手伸了过去,在这寂静的夜晚,在星空下,我们拥在一起,热浪滚滚。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在这寂静的夜晚,我拼尽全力的喘息、她肆无忌惮的叫声,车辆起伏,偶尔听得到减震弹簧有节奏的声音。

我实现了完全的释放,她表达了张北那个暴风雨之夜想要表达的野性。

有些情景你会终身难忘,一如今夜的月色、在那个不知是否有人听见的野外,有血有肉的在寂静中压抑中迸裂出的的最原始的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这叫车震,如果不是偷情,有野性的意思,有大地或自然中的放纵,有人性最原始的回音。

第六十二章 你感觉好吗

你感觉好吗?

疯狂之后的平静,你感受不到它的漫长,就像停止的水潭,你感受不到它的荡漾。

我找到了,当水不再奔流,可以最真实地反射月光,我的心此时如镜子般,反射出她的模样。

“野兽!你感觉好吗?”她的声音传来,仿佛从遥远的某个深藏的地方。

“没来得及感觉,也回忆不起来,当时情景,大势所趋,我什么都来不及想。”这也许是实话,也许是我找不到语言形容,我也不知道。

“庄哥,庄哥,在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不知道我是谁,我把自己丢了,原来是这样的,我想哭,但找不到哭的理由,这是为什么呢?”她声音很小,但在这夜晚,在车上,只有我俩,我听得真切,像我自己说的话一样。

“我也不知道,和我想像的也不一样,空白,也许这个词比较精当。”

“你想像是哪样呢?象《查特莱夫人的情人》那样?象《废都》里那样?还是象岛国动作片?象《金瓶梅》?我觉得我读了这么多书,与那里面的都不一样,是书在乱写,还是我们没到位?”

“我宁愿象动物世界,哪来那么多思想!”我假意责怪到。

“你真粗鲁!刚才就像动物一样,庄哥,我喜欢你那个样子,原形毕露。”她倒在我的肚子上,用头蹭了蹭:“我最在乎的是,你感觉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是这样的,当时的情形好象只有压抑和迸发,我找不到语言形容,也无法打个比方,偶尔,我觉得我好像在虐待一只小绵羊,偶尔,我觉得你像一个黑洞,吸引我向深处堕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你呢?刚才快乐吗?”我再也找不出适当的话了,这时,她抓住我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疼!”我没把手抽开,仿佛,这种疼痛更能让我找到真实。

“刚才就这样,疼痛,真实,不舍得离开。”她扭了扭身子:“庄哥,我心满意足了,我想睡一觉”她的头钻进了我的衣服,脸贴在我的肚皮上,一动不动。在清冷的夜晚,只有她的呼吸,给我的身体,吹来有节奏的热量。

静止的水面宽阔,星星在顶穹流淌,月亮又和云层在捉迷藏。如果你足够平静,你会发现天空从未安静过,它们都有事呢。

大地也从未安静过,有时一声鸟叫,听到它翅膀扑楞楞地飞走;有时黄鼠也不隐藏它的脚步声,飞快地跑过水泥路面钻入另一个草丛;有时你甚至听得到小草树苗滋滋咕咕地冒出泥土,根在用劲、叶在喧哗。

我想起平时,在北京在任何都市甚至在农村,我们的思想从未停止,我们以为是人多的原因。于是,我们在夜晚、在郊外、在一个无人来到的地方,以为可以找到安静,让心停留下来,看看自身。其实,哪里安静过?夜晚安静过?天地安静过?人心安静过?

但是,刚才,我们都感受到了某种短暂的安静。是冲动释放后的疲惫?是大起大落后的歇息?还是失去思维后的空白的感觉,给了我们平静的幻影?

憧憧往来,从朋尔思。

心不平静,世界就不会平静。

但是,通过这种奔放后的短暂停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吗?

闻到泥土的腥味,闻到她身体的味道,我忽然意识到,她今天没有用香水,那近乎于她身体的本来的味道,如此真实,如此迷人,我觉得在我怀中的肉体,完全属于我,也许是她故意这样的,要找到我们之间最真实的感觉。

真实,从每一个细节,包括没有任何人的打扰和思维。善良,事后我们在感觉上最在乎的是对方,这种方式肯定会产生美,尽管我们都无法比拟,甚至缺乏能力品味。

我感动于她如此的细心,创造出这样一个情景,她知道,我应该体会得到她的心意。我们互送对方最好的礼物,就是纯粹的表达,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都在尽力。

我俯下身子,看到月光下,她没被衣服完全盖住的腰部,泛着晕白的光,我轻轻亲了一下,她醒了。

“庄哥,刚才我真睡着了,睡得好香,好踏实。是你不老实,把人家搞醒了。”她娇嗔道,身体还是没动。

“我没忍住,看见一团光,亲了一下。”我解释道。

“骗人,月亮有光,你不去亲它?”

“亲月亮是亲不了,但你的光,我想融进去。”我声音越来越轻,仿佛进入了某个特别的场景。

“骗人!”她用头拱了拱我的那个地方:“这家伙蠢蠢欲动,你们男人,身体最诚实了。”她坐了起来,看着我,一脸居高临下的表情:“再来吧?本姐姐让你奢侈一下!”

这次她是从容的,我是缓慢的。刚开始,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不敢直视她,仿佛自己是个小偷,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缓慢的节奏已经渐渐变快了,我想这不是自信的表达,而是身体的自然进程。突然,她发现我渐渐狰狞的表情,把我一推,她坐在我身上,疯狂地摇曳,她挑衅地盯着我,仿佛要战胜某个可怕的敌人,我把眼睛闭上,只是随意地迎合,那一刻终于到来,抽搐和悸动一同到来,抱紧,只是抱紧,仿佛害怕即将到来的分开。

好久好久,她低声在我耳边问:“满意了吗?我也当回野兽,是因为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想像自己是一条小母狗,你这个畜牲!”

我哼哼叽叽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那一夜,我们在一个寂静无人的荒野,在星空和月光下,在平静的水边,像动物一样,把《喧哗与骚动》,体现在身体上。

事后,我回想起这一段,产生了很多的思考。我们在摆脱思维束缚时,充分利用动物性来屏蔽社会性,也许是许多人追求的境界。但这种境界是暂时的,高峰很难重现。

那天晚上后,我与小池的关系得到了升华,我们再也不猜测对方是否喜欢自己,也不猜测对方是否需要自己,这一切,已经变得不言而喻。

所以,事情就变得比较简单,随意、真实甚至有些平淡,但却给人一种归宿自在的感觉。我们互相是自由的,如果想放纵或者想收敛,都不影响,从心所欲,我们没有规矩。

她的论文写得断断续续,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有时,兴之所至,在某个夜晚甚至某个正午,我们在某个野山或者某遍农田,我们干得没皮没脸。

这是有车的好处,极大地扩大了你的行动范围,扩充了你的活动空间。虽然,不是每次都得较好的体验,但我们都不怪对方,也不怪自己,反正,我们到过那个高度,没有迫切的负担,不管是快乐还是尴尬,都是独特的收获。

我们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在这半同居的日子里,早上开车送她上学校,听她电话,然后又开车去接她回来。有时,她也试着买点菜,回来炒,但其厨艺难以恭维,除了菜的样子有点讲究外,口味经常难以下咽。于是,我就从网上搜集菜谱,试着下厨炒菜,也许我悟性高,也许是我好吃,也许是在部队有帮厨的经验,居然比较成功。

所以,以我为主力,房间充满了烟火气。

小苏回来几次,他虽然习惯了小池的存在,却惊异于我的家庭主男的淡然:“庄哥,你被收编了?”

“暂时收编,我稳定一下,你快挣钱,到时候,你也会被某个人收编的,信不信?”

“庄哥,我觉得,你说的都有道理,反正,你上次算的那个快递公司的,我拿下了,过几天他们一跟公司打头笔款,我就可以开始拿提成了。”小苏无不得意地说:“庄哥,如果这次顺利,那个户头上,估计会到200万哟。”

“越是大生意,越要谨慎,小苏,小心驶得万年船。”

“庄哥,你是算到什么不好的兆头吗?”小苏突然紧张起来。

“那倒没有,这是古话,总是有道理的。”

“吓我一跳”小苏拍了拍胸口,忽然凑近我耳朵,低声问道:“庄哥,你和小池今后,你肯定算过吧?”

“没有,我不算自己的命。”我肯定地回答。

“这是为什么呢?你卦象那么准,为什么不给自己算?”小苏大惑不解。

“即使我算得准,把人生的每一步都算清楚了,生活的意义在哪里呢?等着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况且,分析卦象需要冷静,自己感情的事,冷静得了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容易准确的,是吧?”

“我懂了,庄哥,只有意外,才有惊喜。”

他真会说话。

有些状态是掩饰不了的,这一天是高妍给我打电话,要我们到她那里聚一下:“哥,你好久都不来看我了,是不是小池那个妖精不让你来?我都嫉妒了!”

“思远来吗?”我问道。

“他每天晚上都来,他也说,庄哥好久没来了。他还有一句话,我也不妨告诉你:想不到庄哥是这样的人。”高妍故意卖了个关子。

“说我重色轻友呗,我还不了解他。”我很有把握地回敬道。

“对对对,怪不得你们是兄弟,还晓得的啊。”高妍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话说到这份上,不去也不行了。

开车到酒吧门口,发现自己失误了。停车场离得太远,况且,晚上一定是要喝酒的,怎么开回去呢?

反正,不管那多了,我和小池牵手而入。高妍首先看到我们,喊了声:“思远,快来!”

张思远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打了我胸口一拳:“庄哥,感觉好吗?”

羞涩出现在一贯大咧咧的小池的脸上,她迅速就被高妍拉到身边去了。

“思远,你没看见,小池这妖精把我哥迷得,刚才一进门,我就发现了”高妍看戏不怕台高。

“什么情况?”张思远和高妍配合熟练,明显像是在说相声。

“他俩是勾着小指头进来的。”高妍说这话时,朝张思远使了个眼色。

“这有什么,我们就是抱着进来,不也很正常吗?”小池也不甘示弱。

思远拉开椅子,让我们坐下,随即说道:“这就是铁证了。你没看这街上行走的男女吗?牵手的接触面与爱情的纯粹性经常成反比。”

“这是什么道理,我还第一次听说。”我对他这个理论提出了疑问。

思远解释道:“庄哥,要说观察恋爱男女,我比你有经验,是吧?”他说这话时偷偷瞄了眼高妍,高妍正在和小池扭捏,没注意。思远的话音就更自然了:“你看,那些相拥而出的,接触面最大,也许他们是小三和情夫的关系、也许是妓女与嫖客的关系、也许是不懂爱情的小混混与马子的关系,是最不纯粹的,你有没有这个感觉?”

“似乎在那么点意思。”我承认,他说的也符合我的观察经验。

“但是手挽手的,也许是亲人、也许是夫妻,也许是恋人,他们表达的是依靠和亲情,反正爱情的意思也有,但不突出,是不是?”

“差不多吧,这种情形情况复杂,不能一概而论。”我承认他对纯粹性的定位。

“手牵手就不一样,只有手掌那点接触面,通常见于刚处于热恋的恋人,当然兄妹、亲人除外,如果是恋爱的话,在手牵手阶段,爱情就已经开始燃烧了,我是这样认为的。”

“有点牵强,但说得过去。”

“你们小指头勾着走,十指连心,拉住对方的心尖尖,你知道这是什么感情吗?”思远盯着我,冒出一句歌词:“高山上修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

“说话就说话,陕北民歌也上来了。”小池的声音传来,高妍也跟着过来了。

“看吧,看吧,庄哥说不赢,妖精来帮忙了,思远别怕,本小姐给你助阵!”高妍兴奋起来。

“妍子,你也是这样,有了思远,就敢欺负哥了,什么嘴脸!”我也要打击她一下。

“哥,我是替你们高兴,这妖精从来没有人收服得了她,今天落在我哥手上,服帖了。我哥是不是很厉害,哥,我可是崇拜你哟!”高妍得意了。

“废话,你让思远每天来帮忙,打男朋友当工人使唤,你忘记了冯姨怎么交代你的吗?思远,你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老听女人的,我虽然是她哥,但也要跟兄弟说声公道话,你要硬起来,不要怕她。”我说得虽然有些玩笑的成分,但也是实话。

思远附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庄哥,你错了,每天到这里是我主动来的,妍子还怕我耽误了学习,劝我不要常来,她对我很好的。庄哥,妍子对我很好的,你不信,看我的。”他随即拿起一杯水对高妍说:“不加冰就端来了?妍子?”

高妍马上拿起杯子就去加水了,加完后还不忘解释:“刚才看见哥,一激动,就忘了,思远爱喝冰水,哥,你需要加冰吗?”

“不需要,不需要”我一边拒绝,一边看到思远朝我使了个眼色,心里放下了,高妍是真爱思远啊。

高妍给我们准备了些糕点之类,小池和她一起到后面屋子去拿时,看见床下有一双男生的拖鞋,她回来跟我说了句:“估计他俩和我俩一样的。”我会心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们都喝了点酒,后来,我们是打出租回去的,第二天,小池自己过来,把车先开到了她们学校。

第六十三章 奔腾的小马

奔腾的小马

小马来电话了,就是那个经济学课的同学,那个富二代。

“庄哥,聚聚呗,好久不见了,给个面子,还有其他同学哟”。

我本意是想拒绝的,因为不适应他那夸张铺排的风格。但是,他这理由却是诚恳的:“这么久,我们没见面,我得汇报一下我最近的情况,庄哥是高人,可不能看不起我!”

我接电话时,小苏刚好在,他问:“谁啊?”

“小马呗,上回唱歌,你也参加了的,他要我去聚聚,我还找不到理由推辞。”

“去呗,庄哥,带上我,如果不高兴,我找个理由把你拖出来就行了。”我看小苏想去,也就答应了。

给小池发了个短信:“朋友聚会,晚回”,立即就收到她的短信:“是男是女?”,我回“男,我同小苏一起去。”她回到:“今晚我在学校,就不过来了,玩得尽兴。”

按约定时间,我们先到一个会所见面,发现小苏还是过去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身边有两个原来的同学,他们真是在五道口读经济学研究生的同学,互打招呼,落座喝茶。

“庄哥,最近在哪发财呢?也不给兄弟发指示了。”小马看了看小苏,继续说道:“苏哥吧,最近好像精神了。”

我还没答话,小苏欠了欠身:“不是精神了,是瘦了,最近跟庄哥一起混,劳动强度比较大。”

大家笑了笑。小马说道:“庄哥,你最近好像时尚了,你看你穿着风格都变了呢”

我反问:“何以见得?”

“你原来只穿正装,现在有休闲风格了”。

“是吗?”我自己也没意识到,估计,小池给我买的一些衣服,改变了我的形象吧。

“庄哥,马哥说得没错,衬衣和裤子,都有点紧身,突出了你的身材,是酷了些。”小苏及时插话。

“你看,苏哥都看出来了,庄哥,你要么是在走桃花运,要么是在走财运,总之,是在走运。”小马调侃道。

“小马,按说桃花运和财运只能走一个,你猜我是走的哪个运呢?”我也不忘回敬一下。

“莫考我庄哥,跟你比较起来,你晓得,我智商低。”小马摸了摸头,谦虚起来。

“我们庄哥最近,是两个运都在同时走,没想到吧,马哥?”小苏抢话了。

“真的?”小马睁大了眼睛,忽然又仿佛明白了什么“我怎么忘了,庄哥是个高手,大师风范,庄哥威武!”这人拍马屁也是一套一套的。

“你最近在忙什么呢?”我看了看另外两个同学,对小马说道:“你不会专门祸害这两位师弟吧。”又转头对那两个同学说:“你们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也跟马总混?小心他带坏你们!”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同学笑道:“庄哥,我们就想变坏,不行吗?”

小马马上反应过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庄哥,有时变坏是好事,对不对?”

气氛变得相当和谐了。

“庄哥,你这人财两收的人,我也不敢在你这高手面前摆弄,但是,我也想跟你谈谈我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和感受,都是同学,苏哥也不是外人,我是想让你帮我分析分析,我下一步该怎么走。”小马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场面马上寂静下来。

他开始了他的叙述:“你知道,课程没上完,我就走了,是因为原来我爸的生意上的朋友在深圳炒房,要我过去见识一下,顺便我爸我妈也给了我一点资金,看能不能发点顺风财。”

“你家还缺钱吗?光煤矿就够了。”我问道。

“煤矿早就卖了,我没跟人提起过,我爸和我妈也离婚了,我爸找了一个年轻女人,在北京过日子,我妈和我也不能靠着那点老本,是吧?况且,虽然我爸跟我妈离婚了,虽然我也改跟我妈姓了,但是,我毕竟是我爸的独生子不是?以后家族继承还得由我不是?万一那个后妈生了个孩子,万一我又没本事,我妈靠谁?所以,虽然我爸给我的钱不多,但我妈给我的却很多,我有本钱,又有前辈带着,为什么不试一试?”

听到这里,我突然产生了某个奇怪的联想,他爸,是不是张哥?不敢想下去,随口应付道:“原来你还有这样复杂的故事,真没想到,我以为你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是古人说得对。庄哥,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启齿的过去,是不是?”小马无意中说到了每个人的内心,他够坦诚。

“我到了深圳,跟着那个叔叔混,先与开发商接触,然后调研市场,学到了不少东西,当那个叔叔问我可以投资多少钱时,我把我爹妈给我的资本老实汇报了,他吓了一跳,说道,你这不是来炒房的,你是来开房地产公司的,哪要那么多钱呢,这里用杠杆就行了。”

“我们都知道杠杆,课堂上就学过,三成首付,银行按揭,不是三倍杠杆吗?”我回应道。

“我原来也是这样认为的,庄哥,市场才是个大课堂啊,这个叔叔教我的,我才真的明白了什么叫:炒!”

“说来听听”我也挺感兴趣。

“其实,叔叔告诉我一个道理,所有稀缺资源都可以用来炒。比如说深圳吧,它的土地有极其有限的,而它的人口却天天增加,总有一天,地上房子盖满了,新增供应只能靠拆迁,那个成本就非常大了,所以,深圳今后注定是个以二手房为主体的市场,趁着现在还有新增土地盖楼,这个稀缺资源估计过不了几年就没有了,所以得赶紧炒一把,你说,他说得有没有道理?”

“那怎么炒呢?按通常的方法?”我估计他们有更激进的办法。

“这就分情况了,在全国各地,有政府炒的,有金融机构炒的,我们是利用资金与房地产公司炒,各有各的搞法。”

“政府怎么炒呢?你说说你见到的情况。”这是我以前的知识盲点,想具体了解下。

“政府炒作的大概念,可以叫做经营城市,方法很多,比如搞开发区,搞三通一平,搞个产业搭台,房地产唱戏。举例来说,以城市拆迁为例,以补偿价格和安置房基准价格,就为此地新房价格确定了基准,抬高了市场预期,是不是?”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拆迁的矛盾不是政策的原因,是利益的博弈。”我似乎明白了很多现象。“那银行呢?”我继续问道。

“银行通过地产评估,从开发商拿到土地的那一刻,就可以抵押贷款,并以评估价格的方式给开发商滚动贷款,也实现了定价权的掌握和资金的定价和效益的回收。”

“这个我明白,一切都在银行的掌握之中。”我知道,开发商的所谓毛利中,给政府的各种税费和土地价款,银行的资金成本也是很高的,对开发商的资金成本而言,对银行就是资金利润。我最感兴趣的问题是:“你们跟开发商联手炒作如何操作呢?”

“我们通过炒作价格,提前提高了房屋在银行的评估价值,也在银行开展按揭贷款,将炒作变高的价格通过银行这个渠道变为公开的市场价格,民众买涨不买跌,价格就上来了,开发商就赚取了额外的利润,我们也通过杠杆,赚取了应得的差价。假如原来房值500万,我的首付是150万,炒到600万卖出,毛利润为100万对不对?”没等我回答,他继续说道:“如果周期为一年的话,这个利润率是多少?”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你年资金毛利可以到60%以上,放高利贷啊,伙计。”

“如果按你的方法,中间如果出现资金断裂怎么办?如果出现房价下跌怎么办?如此大的风险,如果你不拉更多投资者分担,我不相信你们敢这样冒险。”我怀疑它的稳健性。

“那就是窍门了,许多民营银行,或者中小银行,都在争抢住房贷款这个优质蛋糕,不合规的事多了去了,他们只要业绩,不管风险。你听说过一成首付的么?10倍杠杆,钱从哪里来,还不是从中小银行里来。当然,最大的风险是,如果房价普跌,那杠杆就会崩塌,但是,这样大面积的崩塌会造成国家金融危机,难道国家不救吗?”

他这样说,我也不可否认,当今,房地产市场不仅绑架了银行,还绑架了地方财政,绑架了经济安全,国家肯定不会不管的。

小马话锋一转:“当然,这个东西就像是游击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还得抓紧时机,所以也不是长久之计。要不是在深圳碰到这两个家伙,我还真不知道下步该怎么走呢。”他一说完,那个没戴眼镜的同学也谦虚起来:“我们也是初步意向,不是专门来找师兄咨询的么。”

他俩的存在,肯定有道理,我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碰上的,我记得你们都是一个导师名下的研究生,怎么不搞学术了?”

“毕业了,在深圳一家有国资背景的基金里打工,也是我们导师介绍的,刚开始做,还只是个底层。”其中一个说到。

另一个接话:“其实,做到中层也没什么意思,一年几十万了不起,这在深圳,不行啊。”

我问道:“可以到外资银行或者私营投资基金去啊?那里待遇不好得多?像你们这样优秀的人才,哪里不欢迎?”

戴眼镜的同学笑了:“一来,我们的导师没这方面的人脉,他的人脉都在政府,另一方面,虽然有私营企业邀请过,但我们初出江湖,不敢随便相信别人,准备先在行里混两年,熟悉情况,建立人脉再说。不怕庄哥笑话,跟你们一起听那个课,也不是要来学习的,当时,也是导师叫我们来积累人脉的。”

“又没认识个好人,估计被小马带跑了吧!”我调侃起来。

“庄哥,你这就不对了,完全败坏我的名声嘛,我是请两位师弟当我的军师,他们叫我投哪就投哪,叫我怎么投就怎么投,我听他们的,怎么样,我这叫尊重知识吧?”小马得意地向我抱怨。

小苏忽然坐直起来,模仿《天下无贼》里面黎叔的声音:“21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才!”两眼一睁,唯妙唯肖,逗得大家大笑起来。

“看样子,你是准备成立基金哟?”我猜测。

“庄哥厉害,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有资金,要将利益最大化,我不会搞,就由两位师帮忙,我们相互信任那不必说,更重要的是,圈子越小,保密程度越好,这事在其他同学和朋友中,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你,这够意思吧?”小马这样说,我相信。

“你告诉我的目的是什么呢?”我有些不理解。

“庄哥,看样子,你对我还是没有真心,我可是真心把你当哥。我知道,我没你聪明,也没你经验丰富,但是,我是真想干一番事业,想的想听听你的想法和指导,不会你嫌弃我吧?”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能不表态了:“小马,你这样说,我无地自容了。你说,你们成立这个基金,想做哪方面的投资,我看我能不能给点建议,说来听听。”

在小马的示意下,那个戴眼镜的同学开始介绍了他们的想法:“我们想炒股,为什么呢?原来马总炒房,投资范围和时机都有限,炒作和变现过程复杂,越复杂的东西,不可控的因素就越多,其中任何一个链条断了,杠杆就崩塌了。况且,马总资金多,不需要做这么大杠杆的事,所以,我们就选择最简单最易变现最可控制的事情:炒股。”

“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在波动中挣钱,要求很高的,你们有把握吗?”我觉得,中国炒股的人多,股神至今没有,这个玩人心预期的东西,我都不敢预测,我不相信他们有什么好的办法。

“庄哥,我们不是简单买卖股票,而是炒作,虽然有点踩红线的意思,但在深圳,许多人都这么干。”小马接话后,我感觉他对“炒”这个字,估计是上瘾了。

“那怎么炒呢?”我觉得,这也是个大学问。

那个不戴眼镜的同学开始汇报了:“总体一句话:装饰表象、影响预期。庄哥,你知道,深市有大量中小盘股票,我对许多这样的公司比较熟悉,他们包装上市后,高管套现走人,股票跌了,但一个消息,就可以马上让它的价格上来,这样的事天天都在发生。放消息我们有媒体渠道、有其他公司动作配合,做曲线我们有资金、影响几天十几天的盘面没问题,然后,等着羊群跟进,悄悄出货,钱就到手了。”

“你这有违规的嫌疑啊”我提醒到:“第一,自买自卖,倒手炒高价格违规;第二,包装公司,必须做假账违规;第三,放假消息,或者假并购假业务违规。我还不说其它方式,仅就这几点,就不怕证监会查么?”我说这话时是比较郑重的。

“都有规避手段”小马信心满满地说道:“比如自买自卖,我可以借用大量身份证,开大量的户头,你知道,这难不到我;至于包装公司做假账,你只要懂得中国股市的情况,就知道,没有几个公司不做假账的;你说的放假消息,这就更容易了,在某些媒体拉某些记者或者编辑,做到不难,操作完毕后,又发一个:鉴于其它原因,并购失败。不就行了?这类操作在深圳太多了,你问他们,他们每天都在面对这些,是不是?”

“是的,我们天天遇到。”那个没戴眼镜的同学说到,另一个也频频点头。

“况且,庄哥,又不是我一个,法不责众,我们这小打小闹的玩意,引不起国家的注意。怎么样,庄哥,我有进步了吧?”

“小马,我始终觉得你们这样做是有风险的,而且如果东窗事发,后果还很严重。”与小马的兴奋不同,我表现得格外慎重。

“没事,庄哥,我们所知道的好多基金公司,都这样操作好多年了,也没见出什么事。”那个戴眼镜的同学回答。

“我就提一点,虽然你们借用别人身份证开了许多户头,但交易的ip重合性很高,也是查得到的,是不是?凡事都会留下痕迹,其它的所谓操作手段也一样。”我提醒他们要冷静。

“这么多人这么多年都没事,凭什么在我身上就坏事了?庄哥,你这个人,就是谨慎有余,古人讲:富贵险中求。况且,你也知道这句话:风险与收益正相关。对不对?”

“小马,你不仅歪点子多了,而且好理论也被你用得歪。”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吧,庄哥,我进步了吧。我今天还请你有一个更重要的想法,拉你入伙,干不干?利润我也想好了,你投一百万,我算你200万的股份,干不干?苏哥,你的待遇也一样,谁叫我们投缘呢?”

“小马,你为什么非要拉我入伙呢?”我不太理解,因为他也不差这几百万。

“庄哥,我始终觉得你是个高人,在关键时刻能够掌舵,所以想请你加入,据我的感觉,我们现在的三个都有点激进,引入你这个稳健派,可以减少风险。我都实话实说了,庄哥,我这诚意是钢钢的,咋样?”

“这样,小马,我暂时没准备好加入你们这个犯罪团伙,但如果你想听我的建议,随时可以找我,这没问题吧?”

听到这里,小马也不好勉强了,分别发给我和小苏一个名片,说道:“庄哥,位置待遇永远保留,我随时等你电话,苏哥也一样,即使不想加入,抽时间到深圳去找我玩,我也是随叫随到。”

会谈结束,后面吃饭的过程从略,饭后回家,一夜无梦。

第六十四章 冯姨的客人

冯姨的客人

冯姨的生日快到了,首先提醒我的,不是高妍,而是张思远。

“庄哥,妍子妈过生日,我该不该去呢?”我想了想,回答到:“你准备以什么身份去?如果以恋人的身份去,那你太早了,如果以同学的身份去,又太扯了,这样,我问问冯姨和高叔,如果他们不介意,你也是一次正式登门的机会。”

我在电话里跟冯姨一说,冯姨回到:“是这样,小庄,我对自己女儿的恋爱比较慎重,既然我们已经见过他了,也认可了他跟妍子交往,现在来也不太正式,况且,他父母我们也没见过,他也还在读研,没毕业,我们觉得,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你觉得呢?你也跟小张说说,不是我们不愿意让他登门,而是现在还早,过段时间再说,不要让他多心,好不好?”我答应了。

我跟思远解释了冯姨的态度,他反倒松了一口气:“妍子要我去,我又怕去了尴尬。我跟她说,等我父母来了,商量一个时机,正式拜访,那样规矩些,你说是吧,现在冒然去,显得草率,妍子还有点不高兴,庄哥,你帮我劝劝她呗?”

我这好人做到底,把妍子的说通了。当然,思远准备的礼物是少不了的,由妍子带去。

冯姨生日那天,我让小池先开车把我送到高妍的酒吧,然后,小池回去了,我坐高妍的车一同来到她的家里。

进门一看,金姨已经坐客厅了,我跟她打了个招呼,问道:“我班长呢?”

“我让他开车回了,今天让他休息一天,我今晚不走了,就住在你冯姨家,我俩好久没在一起住过了。”她回头对阳台口的高叔喊到:“你把她霸占这么久,今天晚上留给我,听到么?”

高叔笑着答到:“留给你留给你,你们在一起,故事老长”他说这句话时带有浙江口音,显得非常幽默。他对我招手:“小庄,快来快来,看看我淘的宝贝。”

我随他走向他的书房,见他从格子上拿出一个木盒,取出来一看,是一个白玉的人体模型,上面布满了针灸的穴位和人体经络的线条,虽然体量只有约20公分长,但人物比例精确、点线刻画精准,非常精致的样子。

“据说这是汉代古墓出土的东西,你看这玉石的包浆、残留的土痕,是不是个宝贝?这是国内一个藏家在香港拍卖中得到的,现在转让给我,我买下它的原因,主要是用它来答谢一个人,他今天就要来,过一会你就会见到。”

“高叔,老实说,我对玉真的不懂,您和冯姨从云南带给我的东西,我当时也以为是个普通工艺品,后来,我一个懂点玉的战友看见了,才说那是个宝贝,我真受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高叔,我还是还你好了,要不然,放在我那里,我不安心。”这是我真心话,没半点客气的意思,我其实真怕它被人偷了或被碰碎了,那我就更难受了。

“啥话!小庄,我们把你当自家人,你见外起来了,如果这样,你今后不要到我这里来了,你是看不起还是不想跟我们交往?”高叔突然严厉起来。

看高叔这样,我也只好说:“高叔,不是那意思,有你们这样的长辈把我当孩子是我的福分,我今后不提这事了。”

“这就对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况且,以后妍子在外面,你要罩着她,我们出门也放心,对不对?”

我能说什么呢?只好老实点头。

不一会,外面笑声起来,高叔把东西装好,放回原处,对我说:“走,我们出去迎客,估计朱先生来了。”

来到客厅,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素雅的清瘦老头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青年。

高叔一见他来了,快速跑上前去,握手致意:“朱先生,您这是第一次到我北京的家里来,蓬荜生辉,难得难得。”

朱先生也不客气,落座后,把冯姨递给他的茶尝了一口,赞叹到:“不错不错,这是好茶。”

高叔把跟着朱先生的那个青年也请入座,然后跟朱先生介绍到:“这位女士是小冯的朋友,小金。这位是我和小冯的侄儿,小庄,请问,这位青年怎么称呼?”

“小杨,我的学生,这次到北京来讲课,主要是他帮我打下手,要不然,一个月的课,我这个年龄,精力怕是跟不上了。”朱先生说完后,朝小杨示意了一下,小杨从包里拿出一个礼盒,双手送给冯姨。此时,朱先生开口道:“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也没什么准备,这是一种由西藏药材制成的灸条,你不是经常腿疼吗,拿这个点燃热灸,经过我近年的实践,这种灸条效果比我们原来用的灸条好得多,估计对你有用。”

“亏得先生还记得我的老毛病,让我说什么好?”冯姨站起来郑重收下。

“灸法我就不用讲了吧,还是按原来我跟你治疗时的方式一样,你记得吧?”朱先生叮嘱到。

“记得记得,我每次脚疼,都按您的方法灸,会有缓解,要不然,我这几年到处跑,没您这办法,怕是疼死了的。”冯姨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大声对楼上感到:“妍子,还不下来,朱爷爷来了,你在干什么?”

高妍听到后,迅速从楼上下来,看到朱先生,马上跑过去把朱先生一抱:“朱爷爷,您可是好久没来看我了呢!”

朱先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小妍子长这么大了,真越长越漂亮了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边菜已经上桌,我们全部都上桌开始吃饭。朱先生吃饭是不讲话的,今天饭桌上只摆了两瓶浙江的加饭酒。我注意到,朱先生也只饮了两三杯,倒是吃了一大碗米饭,吃了些素菜,也吃了一点鱼。

饭毕,回到客厅,继续聊天。高叔先问道:“朱先生,不知今天的饭菜合不合口味,您吃饱了吗?”

朱先生笑道:“你们准备的饭菜完全是按我的习惯来的,估计你们年轻人怕是嫌清淡了。我只有一个意见,你们吃蔬菜要讲季节性,不要吃反季节蔬菜,不要吃外来的没经过长时间检验的蔬菜。”

冯姨问道:“我们又不是农民,我们也不太清楚什么是反季节蔬菜什么是外来品种,您教我们一招呗?”

“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一般来说,市场上最便宜的蔬菜就是当季的当地的,这个好鉴别吧?”

“原来是这样,今后就照先生说的办。但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朱先生顿了一下,缓缓回到:“古人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简要地说,人的饮食应该顺应所处地的自然规律和环境,这才是养生的原则。在哪个地方就吃哪个地方的出产,哪个季节生长什么,就吃什么,这就叫顺应。方位和时机即是地利和天时,顺之方能使人和”。

关于方位和时机,在我预测时,就意识到它是中国哲学的最基本问题,难道中医理论中也运用这一套吗?我突然发问:“请教先生,从您的养生医学经验看,同样在中国,南北饮食习惯差距、四季养生方式方法,都有其必然的道理吗?”

朱先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杨,说道:“后生可畏,小杨,看到没有,小庄这么年轻,也能提出这么好的问题,请问,你是接触过中医吗?”

“没有,一天也没有,但我学过周易,我觉得周易也非常重视时机和方位,所以有此一问。”

“关于方位,南橘北枳的故事大家应该很熟悉了。但从饮食习惯而言,又有其气候地理和身体关系的原因。比如,北方人喜欢烈酒,如二锅头,是因为可以驱寒。四川人爱吃花椒,因为四川盆地雾气重,需要除湿。我们渐江人喜欢喝黄酒,那是为了温胃。广东人喝汤到了极致,会去除汤里的食材,只是为了通过增加胃里的水分逼出多余的体液,蒙古草原热爱奶茶,那是为了更好消化肉食。这就是气候地理与人体的关系,导致饮食习惯的不同。至于说到时机,仅以四季养生来说,《黄帝内经》写得明白,夏要晚睡早起,但冬天要早睡晚起,不是你们今天流行的统一早睡早起,按中医传统,那只适宜于春秋。”

经老先生一说,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朱老先生突然转向我说道:“小庄你读过易经,没读过《黄帝内经》,你不知道,它们的哲学体系是一样的,都是追求道,都讲阴阳五行,所以,你有这样的思考深度,是可以理解的。古人讲:秀才学医、手到擒来,易经是儒生必修经典,秀才学医,读《黄帝内经》就占了个大便宜,所以,手到擒来嘛!”

我还有点迷糊,追问道:“我知道,五行生克关系,但不知道,在中医里,五行是如何运用的?”

“最普遍最彻底的运用!”朱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把方位配五行、把四季配五行、把五脏配五行、把金石草木等药材也配五行,不夸张地说,整个中医体系也是建立在五行基础上的。”朱先生看了看我们,发现我们都很有兴趣,他就继续讲到:“从四季来讲,春属木、夏属火,长夏属土,秋属金,冬属水。从五脏来讲,心、肝、脾、肺、肾分别对应火、木、土、金、水。那么,如果讲四时与五脏关系,就明白了:春天属木对应肝,肝病最易在春天暴发,故春天也最要养肝,防止郁结,以此类推。这是养生。若治病,则利用生克关系,比如,肺属金,如果肺有毛病,不仅仅要治肺,而且还要健脾,因为土生金,还要减少肾的负担,防止过度的金生水。加强来源生长的、减少费用消耗的,这样配合治疗,才能良好效果。”

朱先生一席话,让我脑洞大开,把我从周易神秘的体系中解放了出来,原来,它也是几千年中国医学实践出来的真理,并非像原来人们认为的那样,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

一席高谈后,高叔把朱先生和小杨请到了他的书房,也叫我去。我知道他要干什么,就没跟去。但高叔把自认为这么贵重的东西准备送给朱先生,估计他们的交情肯定不一般,趁着冯姨和金姨说笑,高妍把我拉上了楼。

“哥,我早就要问你,你跟小池子怎么样了?说说,我八卦一下。”

“还好,反正比不上你跟思远,差点要上门了,进展快啊,你都走在哥的前面了。”

“讨厌,你调侃起我来了。”高妍笑道。

“对了,妍子,我有一个问题,这个朱先生究竟跟你家是什么关系,你还把他叫朱爷爷,肯定不一般。”

“那是。朱爷爷出生于我们当地的中医世家,在我们整个浙江都很有名,现在还是浙江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当年我爸妈刚结婚时,由于做生意到处奔波,我妈怀孕流产了两次,多次到大医院治疗也没见效,就找到朱爷爷看,朱爷爷只开了三幅药,后来才有的我,据说,我出生后、满周岁,都要把朱爷爷请来,坐上席。后来,我奶奶得了胃癌,大医院要做手术,要把胃全部切掉,当时我奶奶都八十几了,风险太大,也是找朱爷爷,进行中医保守治疗,让我奶奶又多活了几年,所以,我们家把朱爷爷当恩人,每逢年节,必须拜望的。走动勤了,就成了亲人了。我们家现在只要有人病了,第一个想到的是朱爷爷,也不到医院,只到他家里去看就行。这次,是他应邀到北京中医药大学来讲课,所以,我们请他来了。他也知道我妈的生日,所以就挑在今天来。”

经高妍这么一说,我明白了。

听到楼下的动劲,估计他们从书房出来了,我俩马上溜下来,大家又坐在客厅里。

金姨对朱先生说:“朱先生,麻烦您帮我看一看,我最近晚上睡眠总是不好,人的火气也大,自己也觉得是哪里不对,您帮我把把脉吧?”

朱先生看看金姨,道:“你这不用把脉,我一看你的气色就知道,你是不是开始停经了?”

“您一看就知道了?是的,朱先生,我才刚刚五十岁,这时候停经正常吗?”

“你这是更年期综合症,我看你基础体质还好,不需要药物治疗。你这个年龄停经正常,《黄帝内经》讲,女子天癸数七,七七四九,开始停经。男子天癸数八,八八六四,欲望减退,这都是正常现象,不要紧张,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吓我一跳”金姨抚了抚胸口:“没病差点吓出病来。”

冯姨说话了:“朱先生,我们有个请求,你现在北京授课,住宾馆也不方便,不如住在我家里,反正这房子也大,空七八个房间,小杨也来,家里的厨师是我从浙江省来的,您吃饭口味也合适,我身体有什么毛病也好叫您看一下,您看如何呢?”

朱先生说:“按说,我们是一家人,来住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我的生活习惯特殊,你们也会麻烦,所以,还是住在学校安排的宾馆吧,这几天,我觉得那里还行。”

高叔忙说:“主要是让您在我们家多住几天,我们身体的毛病也出来了,您在身边,好咨询您。”

我也赶紧插话:“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请教先生,不知先生愿不愿意教呢。”

朱先生看了看我,点头到:“小庄这人不错,我们爷俩可以交流。”然后对金姨说到:“这样吧,我先到学校,跟那边办好交涉,然后再到你这里来,行不行?”

皆大欢喜。

大家说了会闲话,朱先生起身要走,大家送到门口,看见他车子离开视线,方才回来。

高叔对冯姨讲:“我们的东西送给他,老爷子非不要,他说东西是真东西,非常珍贵,但正因为这样,他才不能要,他劝我把这东西捐了,说了句话:天下最好的东西不能属于私人,只能属于公众,不然,不详。我听懂了,就对他说:您可以先拿去研究,如果研究完了,再以您名义捐赠给博物馆,这总可以吧,这样他才收下,你说,这老先生,确实是个人物吧。”

金姨也听到了,冒出一句东北话:“讲究!”

第六十五章 看相与定数

看相与定数

朱老先生以对金姨身体的判断,大概相当于中医望闻问切的望,这与相面之术确有共通的地方。

我之所以想请教朱老先生,不是想学医术,我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但我是想找到相面与中医望的功夫之间的联系,除了相面,估计看手相,也与医学有共同的地方,如果找到共同点,用医学经验来佐证预测效果,那么,对于我来说,也丰富了预测的手段。

我当然知道,任何占卜术,包括相面与手相,它们之所以流传,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是人们有了解未来如何的愿望和需求;二是在效果上会存在“迷信正反馈”的机制,所谓“信则灵”。如果你说他将时来运转,那么他的心态就容易变得积极,增强了信心和勇气,在积极的行动中,真会带来命运的好转。如果你说他将不久于人世,那么,他容易郁胡寡欢,加剧病情,真有可能不久于人事。如果不信,那么不准,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正反馈。

以上是对迷信而言,对医学而言,它的所有结论应当是经过实践验证的,所以,它的“望”是准确的,如果把它“望”的方法和原则运用到预测学上,是不是也可以大大提高预测的准确性呢?

当年董先生也教给我一些相面的常识,虽然他说这不是他研究的主要内容,但他也要把中国传统的方术介绍给我,免得我对此常识一无所知。

面相从五官入手。先说鼻相,鼻部自上而下分为印堂、山根、年上、寿上、准头、兰台、庭尉等七部分,根据鼻子形状及各部分的特征,可分别形成几百种鼻相符号。比如,鼻子端正整齐者为人忠厚正直;鼻子高且鼻头圆滑者重情重义有侠义之风;鼻子短小者胆小无见识;鼻子大而丰满者富贵;鼻孔左右匀称整齐者中年得财富之相。鼻孔过大的无大财;鼻子上有三道弯曲者孤独而有破家之相;脸大鼻子小,财运不通;鼻长者、鼻梁高者均示长寿;鼻孔形状不端正者有短寿之相。

关于口唇之相。嘴部两唇整齐端正者为人正直;嘴唇厚者为人寡言信义;上唇凹下唇突者话多而不得人和之相;嘴在横向直而宽、口角边缘明显者为贵相而能出人头地;嘴唇红者为福。反之,口角下垂者穷;女子嘴唇上皱纹多者子女多;上唇薄克父、下唇薄克母。嘴小舌大短寿,嘴比眼小者有刀伤之灾。

关于眼睛之相。眼睛深凹者本性善良而信心强大;睛黑似漆者聪明而长于学问;睛浊而常斜眼看人者心术不正;瞳孔位置端正稳定者福财两旺;白睛多而无神者贫;睛大而光亮者家兴财旺;三角形眼终身劳碌而家运差;上眼睑高而下眼睑低者无子女缘;眼睛细而收者寿;瞳眼散而无力为身弱病难;眼睛下有“井”字纹者心胸狭窄,而有自杀倾向。

关于眉相。眉骨隆起者性情刚毅;眉似新月者纯洁聪明,后定扬名;眉中多缺毛奸诈危险;眉尾黑痣有盗心;眉长超过眼睛为富贵之相;眉上有黑痣者富贵;眉毛与眼睛距离过小者贫困;两眉距近相迫者贫困;眉浓端正齐整者兄弟多而团结;眉尾有旋者有兄弟二人;两眉不匀称者家内劳苦不幸;眉长而有白毛、长毛者长寿;眉低而额头突出者寿短;眉毛挤而不伸展者寿短。

关于耳相。耳朵分为命门、内郭、外郭、天轮、人轮、地轮、垂珠七部分。命门即耳孔,命门深而宽轮廓缓者,有智谋、性豁达,位置匀称者有学问。耳朵大者性豪爽,但过大则性格粗野;耳朵长得靠前奴性强而缺理智,位置越靠后越理智。耳朵比眉毛高者为高贵上进之相;耳朵比眼睛高者为人师表财运通;从下面看不到耳朵者可得人和而成贵人;耳垂圆厚丰满为富裕;耳朵薄而向前者孤独;天轮尖者一生漂泊;左右耳朵大小不一者坎坷;耳朵上有黑痣者得贵子;耳朵内长毛者宝贵长寿;耳廓分明者寿长;耳朵或耳孔小者寿短。

从这些面相特点及预测因素,我发现有大量对身体健康甚至长寿与否的判断,这与朱先生掌握的,通过“望”,来观察健康病症的判断,是否具有某种一致性规律,如果择其同者而用之、择其不同者而斥之,是否可以完善出更为准确的相面体系?

在手相方面,判断符号更为复杂。目前流行的方法是,将掌纹分为生命线、智慧线、感情线、命运线、太阳线、婚姻线、金星带、健康线等。但在传统中,主要按男左女右的方式,依据五根手指的长短关系、手掌温度厚度,各种纹线的长短、粗细、分支、交叉、深浅、横断等小纹理,来判断一个人的体能、智能、性格、健康以及人生未来及社会状况。这其中也有大量的与医学判断重合的地方,两者结论是否一致、方法和依据是否有共同点,不得而知。

目前,我接触到的看面相和手相的人中,大多属于江湖术士,不能说完全没道理,但忽悠的成分居多。有的是借用了医学的方法,从一个人的气色来判断健康,有的人是借用了经验的总结。比如“男人手如绵,不做也有钱”,是说一个男人的手掌厚且柔软,那么是富贵相。在古代以体力劳动为主的社会里,男人手上肉多且没有老茧,说明是不用干体力活且营养好的人,那肯定是富贵人了。

我想,正因为面相和手相预测中,没有成套的如周易那样宏大的理论体系,没有五行那样的推理模型,所以,它形成不了成样子的理论总结,这也是董先生不对我细讲的原因。

在中国古代,出于君权神授的考虑,给了很多历史人物或帝王将相一些突出的体貌特征的描写。比如,写刘备双耳垂肩、双手至膝,以突出他天赋异禀。如果说双耳垂肩是抄袭佛教如来佛祖的描写,那双手到膝有什么特殊的意味吗?我王班长也双手到膝,除了搞笑或在打篮球时偶尔占点便宜,也并没有特殊的异象啊?写张飞豹头环眼,主要是突出他的凶猛,写项羽目生重瞳,想想就可怕,一个眼珠两个瞳孔,不说他是个瞎子,看东西至少会有重影了,还打什么仗?就有点不正常了,这明明是有病嘛。

中国老百姓接触正史不多,常常把文学作品当成历史事实,把文学夸张当成真实面貌,造成了许多误会。说关羽面若朱砂,红得不得了,那是心火上攻还是肝气邪行,我不知道,反正不正常。如果按文学作品对包公面如黑炭的描写,我时常怀疑,难道包公是非洲偷渡过来的,明显不是中国人种嘛。

江湖术士为了生意,拿这些来骗人,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把这些特征作为相面的因素来夸大的话,那就越错越远了。

在我预测实践中,还有一个难题,就是对数字的把握。比如你说一个人未来将会时来运转,那么,究竟是哪一年、哪一天?

听朱老先生对女子天癸数七、男子天癸数八的描述,我听出来,医学对数字的理解有它成套的模式,这个模式是否适用于预测学?我想了解其中的机理。

在周易研究的流派中,我知道有象、数、理的区分。其中的数,我也只知道个大略,并不精确,这极大地影响了预测结果的精确性。

在重读周易时,我经常发现里面对数的描述。比如大衍之数五十有五,董老师告诉过我,这是从河图洛书中画,其中有个数独框架可以说明这个数字一些的特点。在一个3*3的方格内,分别填上1到9这九个数字,使其横竖及斜线相数相加,都等于15,那么,这就组成一个完整的数独模型。那么从1累加到10呢?就得到和为55,这就是大衍之数的来历。所以,大衍之数表现在周易上,在古卜筮法中最为明显,因为它用的耆草数就是55根。

道家也尊崇周易,道家最重视对数的推算,甚至对天地有定数、王朝有气数等,都用数来衡量。道家最重要经典《道德经》从哲学上,用数来描述世界的产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数,也是道家的基础。

关于气数,我在北大图书馆看到的《九皇新经注解》中,有几段很神秘的话:天地以数而运,人物以数而生;生成也,以数败坏也,亦以数仙;神隐括而不言,百姓日用而不知。此语中因一“数”字透出理、大、劫、气四字来,亦以证数在道有若是这。大本乎先天而为真经之用,到了后天便有劫数、气数、一定之理数、大数;若修金丹者不能透澈真经一藏之数,更难逃乎劫数、气数、大数也,尚能知理数乎?此一段正道君提醒修炼人处。不各理可合数,数不可合劫数,可合气而不可称大;有劫无数犹可以逃,有数无劫亦可以生;劫数共一大数已定,理不能解,气不能化。

当时,我看到这一段时,觉得无法理解,到今天,我觉得,以修炼成仙为目标的道家,对数在实践中的运用和尊崇,是非常普遍和重要的。但在预测和天地运行关系方面呢,也有另一篇首家经典《度人妙经》中,描写了对数的把握和运用的可能方式。

运度者,天地之数也。一阴一阳,天地之根,生死之根。所有终始,故有运度之数。天数三十年一小变,百年中变,五百年大变;三大变为纪,三纪为大备。

天圆十二纲,地方十二纪,天纲三百六十日为运关一周,地纪三千三百日推机一度。天运关三百六十周为阳勃三百年,地推机三千三百度为阴蚀三万年也。九千九百度则天地气交九万年,名曰大阳九大百六为大劫运度,小阳九小百六小劫运度,亦如大运度之时。

天气穷于太阴即为火,地气极于太阳即为水,二气相反,万物消化,然后元气复合更为混沌,此为劫数运度也。大劫之末,水火之灾上至三界之上,下极九地之下,并得化灭,毫末无遗,以合太空,永离生死,超凌三界,非世之常辞。

在看到这一段时,觉得非常神奇,它把天地宇宙深化的时间规律都写完了。但是,这种论段不是我第一次在这本书上看到,在《周髀算经》、《史记》、淮南子》中也有零星提及,可见,在周易成书之时,这些关系宇宙时间规律的提法都已有刍形了。

当然,这些所谓天地之数,主要涉及的是太阳系中主要星球运行的周期。比如一年三百六十天,与地球绕太阳一周的时间相当。其中有几个论点,读来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它不仅是天地自然规律,也与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相关。

比如:天数三十年一小变,这就是我们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本来,是指黄河改道的时间规律,但适用于国家或者人生都有大致的感觉。也就是说,一个地方、一个国家甚至一个人的运势,每过三十年左右,会发生改变。

比如百年中变,在一个国家来说,每过百年,其强弱形势会发生巨大的逆转,从我们国家最著名的汉唐甚至明清史来说,百年真是一个盛衰转换的时间单位。

比如五百年大变,在历史上就有最著名的解释。孟子发现,尧舜后五百年有商汤,商汤后五百年有击文王,文王后五百年有孔子,故,孟子云:“五百年必有圣人出”。他发明的五百年定律被我们经常运用到生活的其他地方,所谓“五百年前是一家”、“姻缘是五百年前的缘分”、“五百罗汉”等。况且,从易经来讲,数字凡涉五,则为吉,大衍五十有五,五行、九五之尊等。

在周易预测中,对定数的理解,应当非常精确,但我确不善此道。

比如,我们通常认为,六为吉利数字,但这种说法从哪里来,易经里有依据吗?如果说有依据,是不是一卦有六个爻,在预测中,对六爻排出六亲。或者我们知道基本数是三,三的倍数就是六,有好事成双的意思。

再说,这个七,就更玄妙了。诸葛亮算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事,为续命,做法点七七四十九盏天灯。况且,《黄帝内经》也把女子天癸数定为七。佛教有个仪式叫“打七”,学习佛祖在菩提树下独坐七天七夜而悟道。民间风俗,人亡后要“烧七”。伊期兰教对七数有特别的尊崇。基督教更是七日一礼拜,因为世界七日而新生,这就形成了我们今天的星期天的由来。

八者,为八卦本数,表示事物发展的所有类型,也表示方位时间流转的一个完整周期,从中医上讲,八为男子天癸数,难道,这里面也有自然人事的特别规律吗?

九,我们就当它作为个位数最大的数字,被人尊崇。十,我们就当我们人有十根手指,可作最方便最直观的计算单位,但它们在预测中起什么作用呢?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些数字的规律在几千年的医学实践中被证实,那么在周易预测中是否也可以被借鉴甚至通用?

我知道,从现代科学的考证来说,周易成书的年代与《黄帝内经》成书的年代大致相当。而且,他们有五行的共同基础,有大致相同的历史背景,也有基本相同的宇宙观,甚至,也有可能来自某个相同的学术源头,要不然,道家既尊崇周易、也承认《黄帝内经》,如果这两者理论基石背离,那不是在一个教派的基本理论中,自相矛盾吗?

此时,我想起那个布满经络和穴位的玉人,那个在黄帝内经上已经详细记载的经络运行,在古人没有现代解剖学实践的情况下,对人体器官的了解,这还不算最神秘的。更神秘的是,所谓经络和穴位,在物质器官上根本不存在,但在医学实践中又准确无比,这是用全世界共同承认的疗效证明的。古人靠什么得出如此精妙的结论,象周易一样,是否存在着一个共同的秘密?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觉得,向朱先生请教,可以为我打开一扇崭新的窗口。

第六十六章 定数的依据

定数的依据

朱先生已经搬到冯姨家了,我跟小池商量此事,正好她这段时间得抓紧精力完成论文,所以表示赞成。

朱先生是下午过来的,带的东西倒不多,除了讲义和一些书籍外,其它生活用品只有一个箱子,小杨和我很快就帮忙归置好了,他住在楼上最东头的那个房间,外面有个露台,露台上有一些盆景和月季,阳光和通风都是最好的。

吃过晚饭,朱先生让我到他房间,问我:“小庄,你学过易经,你把八卦属性和五行关系背一遍,还记得吧?”

我按要求简要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常识,我当然记得。

朱先生又问:“听说过河图洛书吗?你记得多少就告诉我多少。”

我只好简单将相关口诀背诵出来:“河图口诀:下为北,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上为南,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左为东,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右为西,地四生金,天九成之;中央土,天五生土,地十成之。洛书口诀: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八六为足、五居中央。朱先生,不知我记得对不对?”

“看来,你是在真学易经,有一定基础,那么,我可以教你一些在医学中的运用。为什么要教你呢?因为我教你的,是正规中医学院不会教的,普通学生学不了的,只有了解周易运算规则的人才学得会,你虽然不是我的弟子,但有这个缘分和条件,我得把老祖宗留给我的东西拿出来,以免失去了传承。我知道,你对医学不敢兴趣,但以医入易却是学习易经的捷近,当年我父亲就是这样说的。”

他的这段话听得我目瞪口呆,因为我第一次听到以医入易的说法。

朱先生继续说到:“不管是中医还是算命,在性质判断上都依据五行生克的原理,但在数字的规定上,必须按照河图洛书的规矩,所谓定数,河洛则是最根本的依据。”

“天地自然,按规律旋转,四季更替,按定数往来,孔子说:日月相推而明生焉。一个不懂周易的人,不懂得旋转更替,死记硬背是难以运用的。一、二、三、四、五,水、火、木、金、土,肾、心、肝、肺、脾,相互对应,这也是预测疾病生成和生命消亡的数字啊”朱先生望着我,你说说看,如果肝有毛病,那么它的发生发展或者痊愈,以什么数字为单位?”

“以三为单位吧?”我试着回答道。

“对的,你不笨。这样,我就有信心了。”朱先生出现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我可以告诉你阴阳旋转的道理了,河图是描绘天道的,一为北方,是阳气开始发生的地方,天道运行的规律是:阳气由北方发生,向左旋转运行,经过东方,到达南方为极盛,然后继续向左旋转运行,到西方后渐渐减弱。那么,你看出来,这个旋转规律是什么呢?”

“顺时针旋转”我回答。

“这是在河图洛书的模型上,以下方正北为起点,顺时针旋转。如果按今天的地图规则,以上方为正北,是按什么规律旋转呢?”

“还是顺时针旋转。”我马上答道。

“反应不错,我原来也教过一个学生,他凭感觉回答为逆时针,不可教也。你看,按起点为北,我们面对北方,太阳是从右向左旋转,一、三、七、九皆为阳数,对不对?所以河图是古人观察太阳而来。”

“而洛书呢?它是描述地道的,地道运行的规律是:二在西南角,阴气开始发生;四在东南角,阴气渐渐增长;八在东北角,阴气达到极盛,六在西北角,阴气渐渐消失。二、四、六、八皆为阴数,向右旋转,也就是逆时针旋转,符合人类观察月亮的感受。”

朱先生望着我:“太阳向左、月亮向右,你理解了孔子的那句话吗?”

“日月相推而明生焉”我脱口而出。

“那么五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五属土,居中央,表示阳数起于三、阴数起于二,五是两数之和,是参加天地之和,也就是人在天地之间的象征。孔子也对土作了概念性的描述:参赞天地之化育,所有我们看到的生灵,都离不开土,所有旋转,都归结于土。不管是描述天道的河图、描写地道的洛书,不管是顺时针旋转还是逆时针旋转,都回归到土,土既表示人,也表示自然,这就是道法自然。”

如此高论,让我打消了以前的很多疑问,原来,人类是自然的产物,而且是土地的产物,欲从自然中考察人,得先了解脚下的这片土地。当然,河图洛书更重要的意义是,天道和地道,中央都是人道,天地人并列,这是多么伟大的思想,多么富于尊严的理论!当近代西方思想家尼采喊出“上帝死了,我们怎么办?”的吼声时,我们古代的先贤们,都已经把人列为天地并列的地位了。我们怎么办?孔子说: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只要人类自强不息,就可以吉无不利了。这是对世界最自信最响亮的回答!

当然,知道原理是一回事,具体运用又是另一回事。我向朱老先生请教道:“先生,我明白了自然运行变化直接影响人体健康命运的道理,但是,这些运转规律数量上的规定性是如何体现在人体上的呢?”

“问得好!这就是喜欢你的地方,能够提出很好的问题。黄帝内经上有一篇《生气通天论》,开篇有一段话,要注意。黄帝曰: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之窍,五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其生五、其气三,数犯此者,则邪气伤人,此寿命之本也。”

我听后,摇头,表示难以明白。

朱先生笑笑:“下定义不如打比方,那我举例说明。还是黄帝内经阴阳别论篇,前面我们说过,阳生于三,阴生于二,合则为五为人。那么,在最危急的病人面前,如果不治,如何判断其死期呢?经上写明,死阴的病,不过三天人就会死,为什么呢?因为阴生于二,过二之后无生阴,则死,也就是过二不过三。属于生阳的病,不过四天就死。是因为阳生于三,三天之内阳不生,则第四天必死。”

“那么,什么叫死阴、生阳的病呢?”我继续问道。

“举例,如果肝病传心,心脏突病,木生火,火为阳,这就叫生阳。如果心病传肺,心属火,肺属金,火克金,也可以叫火死金,金属阴,就叫死阴。”

“原来,还有这样精确的运用模型,真了不起。”我赞叹到。

“其实,对于易经来说,也对天地运行规律有精确的卦象规定,你既然学的易经,也应该知道。”

“我印象比较模糊,现在确实说不出来。”我承认,也许当然不是董先生没教,也许是我当时一心只想到算命了,对周易关于自然的描述没多大兴趣,没记住罢了。

“一年有十二个月,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对应着十二个卦象,我们学医的当年都必须学,现在也不妨告诉你。”他喝了口茶,拿了张纸,一边画出卦象,一边跟我讲述到:“小寒到春分一共三个月六个节气,分别用这三个卦象来表示”,当他依次画出这三个卦象时,我马上认出来了:“这分别是复卦、临卦、泰卦。”朱先生回到:“对了,看样子基本功不错,你看出这三个卦演变的规律吗?”

“每个卦从下往上数,分别为一、二、三、四、五、六爻,第一个节气冬至,属于复卦,只有一爻是阳,其余皆是阴爻,后来,临卦,一、二爻有两个阳爻了,泰卦,三阴三阳,下为阴上为阳,说明,随着季节的变化,气温渐渐升高,阳气也渐渐增强。”我说到这里时,朱老师点头表示同意。

朱老师分别对这几个卦象作了解释:“小大寒节气,温度很低,白天很短,故阳气很少,为一。所谓复,是指此时阳气才刚刚产生,处于恢复阶段,千万不可泄气。临卦表示立春、雨水,是面临改变的意思,一般过年春节在这个时候,是由寒转暖的临界点。泰卦,表示惊蜇、春分,不仅阴阳势力相当,而且各居正位,阴在上,阳在下,表示阴阳相交,最符合自然规律,所以表示安泰。”

当朱先生说到这里时,我明白了,古人对卦象取名字,也与气候和阴阳对待有关。

朱先生双画出了大壮卦、缺卦和乾卦,我知道,那分别表示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规律性是一样的,大壮卦下面四个阳爻,缺卦下面五个阳爻,乾卦六爻均是阳爻。

“你看,大壮卦表示生机勃然的意思,想像一下禾苗壮实的样子,阳气旺盛,是不是很有意思?”朱先生继续讲解:“缺卦,原文这个名称没有左边那个偏旁,但意思一样,好像乾卦最上面开了一个缺,对不对?五阳一阴,阳气更多了。乾卦不用我说了吧,纯阳之卦,代表天代表太阳,温度最高,白天最长,也就是夏至了。”

“随后,它们的反面就来了”朱先生话锋一转:“阳极生阴,这三个卦来了”他画出了姤、遁、否卦后说道:“是不是把前面三个卦象倒过来了?从下往上渐渐由一个阴爻变为两个、三个阴爻,其实规律是一样的。我只是在这里强调一下否卦。你看否卦与泰卦刚好相反,为什么三阳在下三阴在上为泰,而三阳在上三阴在下为否?按我们通常的观察,阳气在上阴气在下,这是自然现象,但反过来就安泰呢,那里因为只有反过来,阴阳才能相交,气体才能流动,大地才有生机。如果阳始终在上,不与在下的阴交流,叫阴阳相隔,没有生机,是很不好的卦,在哲学上也是否定的意思,所以,叫否卦。”

听到这里,我又明白一个道理,阴阳虽然对待,但必须交流,如无交流,则成死局。

“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让否卦成为一个不变的死寂状态,于是后面又按这规律演变,这就是后面的三个卦:观卦、剥卦、坤卦,分别代表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这几个节气。观卦已经告诉我们,要观察时变,为寒冬作好准备了。剥卦,象征树林落叶、百草枯萎,大地的盛装已经被自然剥光了。特别要注意的是坤卦,六爻纯阴,这是阳气几乎绝灭而阴气达到最盛的时候。冬至这天,白天最短,黑夜最长,虽然阴气肃然,但阳气正在孕育,新的循环又要开始了。”

听完这些,我才觉得,周易八卦,不仅是用来算命的,更是用来模拟自然的巨大模型,这个模型代表着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和自然观,有着巨大的运用价值。只有象数理三者结合,才能对它的基本精神融会贯通。

我问先生:“如果说这十二个卦可以用来表示每年的自然运行周期,那么,每天是否也可以用这十二个卦来表示呢?”

“不错,每天有十二个时辰,每两个小时为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卦。”

“对应关系怎样?”我要问仔细点。

“很简单,午时,就对应乾卦,子时对应坤卦,其余顺序不变,依时而对就行。”

听朱先生这样一说,我也觉得,这是个以此类推的问题,于是赶紧确认:“也就是说,这个时间与卦象的对应,不管是年月日时什么单位,顺序始终是一样的。”

“对,孔子说过: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只要你确定了乾坤的位置,其它位置都可以确定了。”朱先生肯定到。

我对刚才朱老师分析的否卦和泰卦的结论,还有一些不太透彻,于是问道:“阴阳相交才有生气,天地旋转运行永不停息,这让我想起杨振宁先生关于宇宙对称与不对称的演讲,他说如果宇宙是对称的,就没有我们这样的人的产生。如果宇宙是不对称的,我们这个宇宙终将毁灭,这用易经的方式,该怎样理解呢?”

朱老师看了我一眼,思考了一下,说道:“你说的物理学,所谓对称就象是我们说的阴阳对待。周易认为,对称是动态的,没有这个动态,就没有生机和自然,所以说不是绝对对称的,但是相对对称是有的,因为一个永远消灭不了另一个,双方永远相互依存而存在。易经在这方面的思想,孔子有段话,你回去后好好揣摩一下: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

这时,响起了三声敲门声,小杨出现在门口:“老师,过九点了,您是不是该休息了?”

朱老师一看表:“跟小庄讲高兴了,今天有点超时,好,小庄,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再说,怎么样?”

我起身告辞,下楼后,看见冯姨正坐在客厅,朝我招手,我过去后,她问:“你们谈得好嘛,都这么久了,我等你下来吃夜宵,等不及,你高叔先吃了,走我们到餐厅去,我也饿了。”

我们来到餐厅,我对冯姨说:“朱先生不仅是个医生,还真是个传统文化的大师。”

“我只知道他医术好,什么传统文化我们也不懂。当然,他的医学是祖辈传下来的,他们家几代名医,这我是知道的。”

吃完后,我就在冯姨给我准备的楼下的房间休息了,高妍什么时间回来的,我也没听到,估计晚上睡得很死,她进门、上楼的声音我都没听见。

第六十七章 望诊的窍诀

望诊的窍诀

过了一天,晚上北京有朋友接朱先生去聚会,所以,晚上没有打扰他,回到了我的住处,开门后,发现小池正在卧室,在电脑上写文章。一看是我回来了,兴奋异常,立马抱住,看我有些迟疑,明白了我拉顾虑:“小苏不在,就我一人,来吧,我们为所欲为!”

一阵翻腾,各得所愿,归于平静。

小池看着平躺的我问道:“怎样?那位高人究竟有多高?”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感慨不已:“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然也!”

小池调皮地调侃:“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迨矣!”

我们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也是晚上,我继续去请教朱先生了:“先生,你那天看金姨的情况,一望便知,莫不是中医望闻问切中的望诊吗?”

“是的,这可不是看相算命那一套,莫小看这个望字,其实大部分的病症都可以通过望诊看出来,这是经过了长期实践检验的,但今天,能够熟练掌握的医生太少了,所以才大量借助西医的检测手段,中医的精华也渐渐失传了。”老先生感叹到。

“您说的望诊,究竟是单纯的实践经验还是有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我隐约觉得,它与周易学说有关。

“理论体系严密完整,与五行河图一脉相承。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略作介绍。”

“谨受先生赐教!”

“首先,在这个理论体系中,五行与五官、五脏、五色、五味是相互对应的,并依据河图中天成之数来推测时间,甚高明而极精微,是中医全部理论的重要基础。”

听到这里,我不得不正襟危坐,严肃起来。

“如果说望诊,那就得说《灵枢五色篇》的理论了:五色各见其部,察其浮沉,以知深浅;察其色夭,以观成败;察其散抟,以知远近;视色上下,以知病处。我们就是依据五脏在面部的表现部位,来观察表现出来的五色情况,得到疾病的信息。”

“观察面部色泽,对应的身体器官,是固定的吗?”

“古人有三种观察面部对应器官的方法,我可以简要地介绍一下。第一种方法,是以明堂为主划分。明堂,就是鼻子,其下端称为准头,也叫面王,代表脾;两侧的鼻翼称为方上,代表胃;前额称庭,代表头,所谓天庭饱满,也是聪明智慧的意思。两眉之间称印堂,代表肺,所谓印堂发亮,也是体强气壮的意思。天庭与印堂之间代表咽喉,印堂之下两眼之间称为山根,如果把鼻子形容为面部隆起的一座山脉,此处是山之发源,所以叫山根,代表心。有静坐参禅的,或者瑜伽冥想的,都有意守山根之说,守息而降伏其心,我所知不多,也是听说。山根之下称年寿,代表肝,它两边部位代表胆。脸颊之下称中央,代表大肠,大肠之上,胆之下代表小肠,挟大肠处,代表肾。准头下有人中,人中两侧代表膀胱、子宫。这种方法,记述在《灵枢》之中,由于涉及脏腑较多,脸部划分较细,不反复揣摩,容易出错。”

朱先生一边在自己脸上比划一边跟我讲解,其认真严谨的态度,令我肃然起敬。

“第二种方法记载在《素问》之中,左脸颊代表肝,右脸颊代表肺,鼻头代表脾,天庭代表心,地角,即下巴部位,代表肾。口诀是这样的:左颊兮青龙属肝;右颊兮白虎属肺;天庭高而离阳心火;地角低而坎阴肾水;鼻在面中,脾通土气。观乎色之所现,知其病之所起。你看,这把卦象、五行、五脏及面部划分都一一对应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对这套体系的完备性表示认同。

“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就是以五官来对应五脏,心肝脾肺肾分别对应舌、目、口、鼻、耳,是不是更直观?”

我继续问道:“五色如何对应呢?”

“五色就是赤白黄黑青,如果把它对应的五脏结合五脏所属的天成之数,甚至可以精确判断一种病,如果不治,它的死期,这就是五色、五行、五脏结合河图的天成之数的综合运用了,想不想听?”

我觉得这就非常精确而宏大了,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

朱先生问道:“你还记得五行中的生数和成数吗?”

我答到:“记得,按水、火、木、金、土的顺序,其生数分别是一、二、三、四、五,其成数是六、七、八、九、十。”

“那就容易理解了。我的第一句口诀是:耳目口鼻黑色起,入口十死七难当。具体是什么意思呢?黑色,是肾之色,肾邪侵犯各脏,黑色见于耳目口鼻,但一旦进入舌头,也就是口诀所说的入口,舌头是属心火,水克火,所以说十死而无一生。为什么说七难当呢?因为舌属心属火,火的成数是七,所以第七日便难以承受了。”

还有这准确的推断,我以前真是闻所未闻。

“第二句口诀是:面黑目白命门败,困极八日死来侵。这样来理解:黑色肾水,目,属肝木,白是肺金,命门心火。面黑,即水克火;目白,即金额克木,水是火的克星,木是火的来源,两者都被克,所以叫命门火败,之的成数是七,火支撑七日到了极点,所以,将死于第八天。”

“第三句口诀是:面赤目白忧息气,待过十日定存亡。其意思是:息气,就是喘逆。赤色属火,白色属金,金即是肺,火克肺金,故现喘逆。金的成数是九,九日过后就是十日,为什么叫做待定呢,因为肺金虽然被克,但脾土可以生肺金,在医学实践中,医生通过给病人流食温补,试着用脾土来生金,如果能生金,也就是能进流食,能消化吸收,则生,如果不能生金,则第十日即死,因为脾土的天成之数是十。”

“第四句口诀是:足趺趾肿膝如斗,十日须知难保守。在医学上,脾主四肢,一个人如果脚肿一直肿到脚趾,膝盖肿得如斗大,那是脾胃运化功能即将衰绝的现象。脾属土,土的成数是十,所以说:十日须知难保守。”

朱先生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继续讲到:“以上都是以五行成数来定的,也有用生数来定的例子,比如这第五句口诀:人中尽满兼唇青,三日须知命必倾。人中属脾土,青色属肝木,肝木的青色侵满了人中口唇的脾土,即出现严重的木克土,此时,也许土还能支撑,但木越来越强大,这就涉及到木的生数了,其生数为三,当木经三日生长强大,脾土必将土崩瓦解,所以:三日须知命必倾。”

至此,我仿佛有所理解。五脏所属的五行,有相互生克的关系,疾病就如战争,考察进攻的实力,看生数,考察防守的能量,看成数,不知是不是这样。

“第六句口诀:唇青体冷入遗尿,背面饮食四日期。简略解释是:唇青体冷是真气要绝的表现,遗尿不禁,是膀胱的收缩纳藏功能丧失,背面饮食,是神气不守的现象。肺主神气,肺属金,青色是肝木之色,青色浸染,说明肝木已受肺金邪气所克,当金最旺盛时,木必败。金的生数是四,故以四日为期。”

“第七句口诀:手足爪甲皆青黑,能过八日定难医。肝脏主筋,表现在爪甲,肝色为青,当出现黑色,黑色属肾水,这是水不能生木的表现,实则是肝肾俱败之象。木之成数为八,故以八日为限。”

“第八句口诀:脊疼腰重反复难,此是骨绝五日看。脊背属脾土,腰是肾所在的位置,肾属水,这是土克水之象,当第五日,土为最旺,因为土的生数是五,此时木必败,所以叫做五日看。”

他一边用动作指示,一边讲解,此时,已经看出朱先生有些疲劳了,我示意他可以简略介绍。

“第九句口诀:体重溺出时不止,肉绝六日便高弃;第十句口诀:手足甲青呼骂多,筋绝九日定难过。原理与上面的八句都是相同的。你能看出其中的规律性吗?”

我知道是先生考察我悟性的时候到了,把思路整理一下,回答到:“人体五脏对应五行,都有相互生克关系,疾病就是五脏等不平衡并且发生冲突的现象,犹如战争一般。五脏表现在五官,如五官出现了不正常的颜色,那个就是这个颜色代表的器官就是进攻优势方,哪个五官所代表的脏器就是防守劣势方,在危急之时,如果到了进攻方的生数时,则势力最大,防守方必败;同理,到了防守方成数时,如果还不见好转,则将土崩瓦解。攻防双方力量变化是疾病好坏转化的基本依据。依据先生所说,一般攻方五行属性是克制守方五行属性的,在攻守不平衡时,疾病就产生了。我不懂医,只是一点个人感受,请先生指教。”

“大致不错,说明你挺有悟性”朱先生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说到:“刚才你讲到了五行生克对各脏疾病的关系,那么,从单纯五行来看,生克关系还有哪些表现形式呢?”

“除了我生、我克,还有生我、克我,共四种关系,因为五行中任意一行对其它四行都有关系。”

“对了”先生笑到“缺了哪一家都不行。在周易中,这四种关系组成了吉凶悔吝的判断结果,不知你发现没有?”

对这个问题我倒是有把握:“如果按一个卦象的体用五行生克关系来判断,体代表我,用代表外物,生我者,即用生体,吉;克我者,凶;我克者,吝;我生者,悔。大致是这样。”

朱先生点点头:“这四种关系在病症上也是医生运用的原则。比如上面第三句口诀出现的心火克肺金时,肺金难以支撑了,那么为增加肺金的能量,就补脾土,因土能生金,或许还有一线转机。如果病程缓慢的话,病人身体还可以支撑的话,也可以补肾水,用水克火,来消耗心火的邪力,并且,肾水充足的话,肺金不需要用过多的能量来生水,保持了它最后的精力,这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只能在病人尝能支撑的条件下进行。”

原来,五行生克的四种关系,都可以在医学上得到运用,这极大地扩充了医疗的手段和思路,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说到补,容易走入误区”朱先生话锋一转“没病不能随意乱补,现在有人身体还算平衡,但为贪欢,流行补肾,当肾水充足时,不能随便进补,你知道原因吧?”

“是不是这样理解,如果肾水在正常时,长期进补,导致肾水过旺,克制心火,影响心脏功能?”我也不知道回答是否正确,但见到先生点头,才放下心来。

“有人为了增强性功能而补肾壮阳,但如果过了,就会发生心力衰竭,马上风,就是这样产生的。”

“人体是个平衡系统,人为地打破平衡,是要产生疾病的。”我自以为是地总结到。

“记住,这个平衡是个动态平衡”朱先生打断了我的讲话:“与其叫平衡系统,不如叫它自适应系统,它有自我调节自我适应的功能,人与自然适应,身体与精神适应、脏腑之间的适应等等,动起来才有生机,上述所有因素联动模式的展开,才开创了这个世界生生不息的局面。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是指天地自然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动态平衡的条件,它不因你的思想你的种类你的境遇而改变,按既定的规律,生生不息地运转,等着我们去发现、去适应、去运用,大道无言。天何言哉!天何言哉!”

看到先生如此深情的感叹,我不由得对他崇敬万分,所谓医者仁心,是指他不会因病人的地位、道德、思想、处境而存有偏见,这就是道法自然,这就是所谓的医道吧。

通过这一课,我对周易的理解不再象过去那么简单了,它是道的体现,既然道法自然,那么道也不是那么神秘了。再一个,我见到了五行生克在具体实践中的系统运用,比我过去单纯考虑吉凶后果要复杂和严谨得多。更重要的是,我明白了河图洛书对方位的数量规定性,朱先生只介绍了河图在疾病预测方面的运用,我都觉得不得了了,那么,在其它预测方面的运用也应该有精确的前景。

原来我对周易的理解是死的,经过朱先生通过对传统医学运用的介绍,我才知道,它早就被活学活用,成为一个宏大医学体系的基石了。

孔子在系传中指出了正确的思考方式: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

模拟自然,顺应变化,如此简单,这也许是周易性质之一:简易,的来源吧。

第六十八章 梦的艺术史

梦的艺术史

这几天,朱先生在北京的活动排得很满,有请去交流的,有专来看病的,所以,对他的请教暂时无法进行。

回到住所,看到小池在电脑上所作的论文草稿,看到一段于梦的评价,觉得很有趣味,但我又不敢直接跟她探讨,因为,她警告过我,在她论文没完成时,不准偷看。我只能假装不知道。

最近因为朱先生的原因,我专门抽时间阅读了一遍《黄帝内经》,其中有一篇叫淫邪发梦,其中对因身体原因而造成的梦境,作出了解释。原文如下:

黄帝曰愿闻淫邪泮衍,奈何?岐伯曰正邪从?外袭内,而未有定舍,反淫于脏,不得定处,与营卫俱行,而与魂魄飞扬,使人卧不得安而喜梦;气淫于腑,则有余于外,不足于内气淫于脏,则有余于内,不足于外。?

黄帝曰有余不足,有形乎?岐伯曰阴气盛,则梦涉大水而恐惧;阳气盛,则梦大火而燔灼;阴阳俱盛,则梦相杀。上盛则梦飞,下盛则梦堕;甚饥则梦取,甚饱则梦予;肝气盛,则梦怒,肺气盛,则梦恐惧、哭泣、飞扬;心气盛,则梦善笑恐畏;脾气盛,则梦歌乐、身体重不举;肾气盛,则梦腰脊两解不属。凡此十二盛者,至而泻之,立已。?

厥气客于心,则梦见丘山烟火;客于肺,则梦飞扬,见金铁之奇物;客于肝,则梦山林树木;客于脾,则梦见丘陵大泽,坏屋风雨;客于肾,则梦临渊,没居水中;客于膀胱,则梦游行;客于胃,则梦饮食;客于大肠,则梦田野;客于小肠,则梦聚邑冲衢;客于胆,则梦斗讼自刳嵋;客于阴器,则梦接内;客于项,则梦斩首;客于胫,则梦行走而不能前,及居深地布苑中;客于股肱,则梦礼节拜起;客于胞膻,则梦溲便。凡此十五不足者,至而补之立已也。?

通过对这段文字的理解,我暂时得出两个结论:一是身体原因可以影响梦中的意识环境;二是如果哪个脏器出现问题,它所代表的五行属性都会在梦中以其它形式出现。比如,如肺有问题,肺属金,就会在梦中出现金属器物;如果肝有问题,肝属林,就会在梦中出现树林森林;如果肾有问题,就会在梦中出现水,以此类推,这可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发现。如果说意识活动也受五行影响的话,难道,周易哲学也可以预测人心?难以想象。

有时真想病一场,然后做梦,看看梦里会不会出现这类现象。就像刚来北京学心理学课程一样,自己分析自己的梦,查找心理问题。

从西方心理学的理论讲,人在睡眠时进入快速眼动期,此时就是在做梦,但大多数人醒来后都会在短时期内忘掉自己的梦,那就丧失了分析的材料。当时,老师告诉我们,当被一个梦惊醒后,马上回忆一遍这个梦,然后立即分析,可以得到很多有价值的结果。

每次完整的睡眠都会有梦,分析它可以帮助我们认识自己的心灵。依据黄帝内经,还可以帮助我们认识自己的健康。

不知是看书累了,还是真想做一个梦,不觉睡去。

是小池把我打醒的,她一进门看到我翻开的黄帝内经的那一章,就知道我偷看了她的论文了:“说话不算数,你这个骗子,还睡得心安理得的样子!”小池嗔怪到。

她一说,我就明白了,但不能直接回答,只能迂回:“我正做春梦,你赔我!”

“哼!做你的春秋大梦,起来,我们讨论一下。”

看样子,她并不纠结我的偷看,我放心了,立马下床,泡茶,以备清谈。

“反正你也看了我的论文,其实,那是一个不成功的试验,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后来我改了选题了,所以,真正的毕业论文,你是看不见的,我设了密码,嘿嘿,对付你这种人,我早有防备。”小池自鸣得意对我说到。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要我赔你一个梦呢。”

小池把我的黄帝内经看了看,扔在一边,问到:“你这书上的关于梦的说法与弗洛伊德关于梦的解析,有什么共同点和不同点?”

“要说不同点,弗洛伊德主要研究心理对梦的影响,黄帝内经主要说明生理对梦的影响。要说共同点,我认为有两个:一是他们都认为生理和心理是互相纠缠互相影响的;二是他们都认为在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有时会在梦中得到。”我诡异地朝她一笑:“我刚才做春梦意味着什么呢?”

她扯过一个枕头向我打来:“你这个坏东西,人家这几天来好事,你就受不了了?你们男人,永远喂不饱!”

“你说的是现实中的梦”她恢复了正常的讨论态度:“我那篇论文企图写出文人们故意编造或创造出的梦,这两者是有区别的。现实中的梦是现实状况的反应,而编造出来的梦,是要借梦说事,你说对不对?”

“那是”我点点头:“文人的话,哪能全信呢?幸亏你不是文人。”

“那我是什么人?”她盯着我:“说重点!”

“你是女人!”哈哈,我们同时发出一串笑声。

我喝了口茶,说到:“你只能算个文化人,不算文人,文人应当是那种以文字为终身职业的人,我是这样认为的。”

“算你正确。我为写这个论文,查了好多书,参考了好多古代文人关于梦的记载,也似乎得出了一个结论:在中国思想和艺术史上,文人写梦,思想主题越来越小,情感因素越来越重。”

“何以得出这个结论呢?”我对她的结论也猝不及防。

“也不算结论吧,反正是当时的印象。最早记述梦境的,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策》之类,主题并不突出,只是叙事性的,不能作为表达作者思想和意境的资料。”

“对”我认可她的这个判断:“这些是史书,主要只记述事实,并没有对梦发感慨。”

“最有名的借梦说话的记述,是在《论语》中,孔子说他好久都没有梦见周公了,估计他所追求的大道怕是要衰微了。这就是借梦说事了。”

“他说的是社会政治及道的事,是具有宏大的思想目标”我也对这一段记载记忆深刻,因为我中学有个老师,看到有同学上课睡觉,就扔粉笔头打醒,并且感叹:梦见周公!

“当然,最迷人的梦是庄子描述出来的。”她喝茶的速度明显看出她兴奋起来了。“庄子最有名的梦,是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支蝴蝶。”

听到这里,我马上接了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小池兴奋地说到:“他梦见自己在梦中变成了一支蝴蝶,自由自在地飘飞于花丛间,醒来后他又意识到自己是庄子,于是他迷糊了:自己究竟是醒来的庄子还是梦中的蝴蝶?两者都曾经一样真实啊?怎么回事?”

“这其实是庄子借梦提出了一个著名的思想问题:我是谁?如果单纯从自我感受来说,蝴蝶和庄子都是我,通过自已的感受来认识自己,就象扯住自己的头发想把自己提起来一样,是难以实现的。”这个大问题也曾经困扰过我,所以,我有上面的想法。

“对,庄子这个梦涉及到人的本质问题。他还有一个梦,梦见庄子骑马经过一个路边,看见一个骷髅,心生感慨,用鞭子一边敲打它一边说:你多么不幸啊,估计年纪轻轻就死了,还死在荒郊野外,还身首异处,我为你难过。事后,庄子把这个骷髅带回了家,带到自己的床头,睡觉时,梦见这个骷髅说话了:你这个庄子,我跟你前世无仇,你为什么要用马鞭打我的头?你可怜我,我还可怜你呢,你活得贫穷且不自由,我在下面活得好好的,你不知道吗?庄子奇怪了:你在下面活得很好吗?骷髅说:你没到过下面,你不知道这里有多么好!”

这个故事我虽然没听过,但知道这是庄子来表达认识论方面思想的,于是说到:“这与他和惠子争论的问题,主题相似: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

“你说这个思想主题大不大?庄子的梦几乎提出了人类哲学思想史上的几个最基本的问题,大不大?”小池盛气凌人地问,反而显得更加俏皮。

“大,后来呢?”我要把话题搞得更有趣味。

“后来庄子死了。”她语气稍微平缓了一些:“后来屈原梦见了神仙,与治国理念有关,相比庄子的,主题是小些,但记述得更细致,更有美感了。《天问》和《离骚》,艺术性令人赞叹。”

“曹子建也梦见了洛神啊?”我问到:“他梦见的洛神与屈原的有区别吗?”

“有”小池肯定地回答:“屈原的洛神是洞悉天地万物和人情社会的神仙,子建的洛神只不过是个冰清玉洁的美人而已。”

我不由得疑问起来:“按你的说法,屈原梦见的是神,子建梦见的是人?”

“对,屈原梦洛神是借神说话而自拟,子建只不过把曹丕的妃子当成洛神来想象力而已。你说,谁大谁小?”

“当然是屈原的主题大,子建的主题小,但子建描写的洛神更细腻、更动人。”我也是读过《洛神赋》的。

“这就是我的结论:艺术性越来越强。”她继续:“那是东汉了,到了唐代,专门艺术描写梦的文字就爆发式增长了,这里的梦,往往是文学中的一个意象、情境中的一个背景、感情中的一种寄托,艺术功能的突出,也使得思想功能的弱化。”

她望着我,仿佛老师的神态:“庄同学,请你背诵几句唐诗中关于梦的句子”

“是,老师”我也是戏精,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

“是李白的,表达个人对神仙的向往,其实是个人对自由的向往。”她的点评很有老师的风范。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里的句子,表达个人思乡情怀。”

我还要背下去,被她阻止了:“停,这不是赛诗会,可以了,要一直背下去,我俩都得废!你看出,他们要表达什么吗?”

“老师,我觉得,他们只是在表达个人情感。”

“回答正确,我只问你,美不美?”

“美”我不忘调皮一下:“像你一样”。

“讨厌”她的表情还是很受用,继续说到:“到了宋词时代,关于梦的描述就更细腻了,最让我感动的是苏东坡悼念忘妻的那首《江城子》,你记得吗?”

“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我每次读到这里,都浮现出具体的画面,被苏轼的情绪所感动,这次也不例外。

“这首词是宋代最好的悼忘词,通过对梦的描写,细节表现出真实,真实表现出感动的力量,在艺术上代表了宋词的最高境界。”

“别忙,老师,您重复一遍,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要记笔记”戏要演就要演足:“哎,我的笔记本呢?”

她边笑边说:“严肃点!我们正上课呢!”

我们都整理了一下情绪,喝茶片刻,她继续说到:“到了明清时期,随着演义、话本、小说的流行,对梦的记述就越来越具体了,当然,从逻辑上说,越具体,内涵越大,其思想性的外延就越小,但是其艺术感染力也更为明确了。”

“请举例说明。”这时师生关系反转了,我仿佛成了老师在问学生。

“好的,庄老师”她转换得也快:“比如,我最欣赏的戏曲《牡丹亭》就是描写梦的,这个梦故事漫长、细节生动、情节曲折、想象丰富,是作者对美好女性和美好爱情的寄托,感染了一代又一代人。真正的爱情是美好的,值得人们去追求,哪怕只是在梦中,也会给人生增添不平凡的色彩。也许,作者还想表达这样一层意思,在现实中无法找到纯粹的爱情,只有在梦中才能实现吧。所有现实都是悲剧,因为悲剧就是把美好打破了给你看!”

望着她自说自话,渐渐沉浸在自我的世界,我觉得她真是一个有思想的人。但我得把她拉回来:“你为什么对《牡丹亭》如此钟爱?”

她回过神来,对我笑笑:“我小时候家乡有个昆剧团,演出过这本剧,我看过,至今难忘。”

“那你为什么不写下去呢?”我觉得这是个好题目。

“主题太大了,我驾驭不了。你想,单纯从资料收集的角度,你要对中国的文学史有广泛的了解,在总结论据时,又经常会发现一些意外的事实,比如,宋代文人稼轩、陆游等,他们描写的梦也有关于人生、国家的大主题,你刚才举的子建的《洛神赋》,也有爱情和个人感受的小主题,如果作为学术论文,别人很容易反向证伪,结论经不起推敲,很难通过的。”

“所以,你就改选题了,一定是比较容易、比较狭窄的主题吧?”

“灭掉你的念头!”小池瞪我一眼:“休想从我这里打听我毕业论文的事!”她又讨好地递我个眼神:“身体的念头也要灭掉,你懂噻?”

第六十九章 饭局高大上

饭局高大上

这天我在自家刚睡过午觉,就接到到冯姨电话,要我去帮忙。一进她家门,就看到家里人非常忙碌,冯姨和高叔在归置物品,保姆在擦拭桌椅,就连金姨也在帮忙擦拭茶具,我进去后,冯姨看见了,连忙对我说:“来得正好,帮你高叔到后面花园去,把客厅和饭厅的盆景换一下。”

我立即向高叔跑去,高叔见到我来了,高兴地说道:“你来得好,这个大家伙,我一个人真没办法。”他站在一个罗汉松盆景前比划:“这家伙起码有一百多斤,必须得两个人才请得动。”

正在这时,金姨的声音传来:“老高,别动,援兵到了,他们年轻人来,你下来帮我挑茶具。”

扭头一看,班长来了。他将手里的一大盒东西放下,就到我这里来了。

“班长,你抱的是个啥东西”我好奇地问道。

“酒,有茅台、五粮液、二锅头、红酒、黄酒等,每样两瓶,是金总叫我回去拿的。”他边说边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要这么多种酒干啥?高叔要请客?”

“是要请客,据说还是很高档的客人,具体我不清楚,过会你问他们。”说完,班长就和我帮忙把盆景、花盆等,按冯姨的要求都换完了,金姨让班长到后厨去,看能不能打打下手,我也正要跟去,高叔把我叫住了。

“小庄,跟你说个事。”他看了看我的穿着,点了点头:“这一身还比较正规,好,到时你就在现场照应,传菜开酒递茶这些,你比较灵活。你算是我们家人,在场招呼客人也是应该的。”

“什么事?这隆重?”我疑惑不解。

“你知道朱先生把那个汉代针灸玉人怎么处理的吗?”高叔不等我回答,继续说到“他今天上午以我和你冯姨的名义,捐给博物馆了,上午报纸都出来了。有一些大领导要来感谢,博物馆颁发送证书,朱先生针求我们的意见,我们要求人越少越好,不需要记者来,只求从简,但有几个部门的领导是必须要来的,朱先生提醒我们,按时间算,最好留他们吃个便饭,所以,我们只有这点时间,抓紧准备,还好,现在基本准备完毕了。”他拍了拍手:“光顾说话,忘了洗衣手了,我还得换身衣服。”

冯姨和金姨还在纠结哪套茶具好些,我看了看,笑了:“人这么多的话,客厅摆一套,朱先生那个露台也要摆一套,万一有领导要跟朱先生单聊呢?”

冯姨一拍大腿:“看看,我们老了,年轻人还想得周到些,定了,主席红的这套放客厅,青花的这套放楼上,不就妥了?小庄,放楼上去。”

我小心翼翼地把茶具放到了朱先生露台的茶几上,配置了相应的开水,茶叶等,这里有四把椅子,就先放四套子杯子,另外两套放在朱先生卧室的书桌上了。

大约六点左右,先看到班长开的车过来,那是接朱先生的车,后面一溜黑色的车子,基本都是奥迪,大概有四五辆,人下了车,由朱先生打头,进门,高叔冯姨在门口迎接,另一个跟朱先生走在一块的领导模样的人,正在一一给高叔冯姨介绍来宾职务姓名。一一握手,一一致谢,进入客厅。

随行而来的司机或秘书等约有五六个人,被班长领到后门,他在后门花厅处也摆了一套餐桌椅,也泡好了茶。

我明白了分工,这也看出了高叔的重视和细心。班长负责招待司机秘书,我负责主桌现场招待,高叔冯姨是主人,金姨作两桌间及餐厅与厨房间的联络人,厨房两个厨师其中也包含金姨带来的一个,家里两个负责上菜和清理现场。

客厅的客套不容细述,然后,那位介绍来宾的人站了起来:“作为中医大学的校长,朱先生不仅给我们学校送来了一个精彩的讲座,而且由于他的缘故,我们还意外地发现了汉代针灸玉像的存在,这对我们研究针灸的传承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在此我代表我们学校全体师生对朱先生表示由衷的敬佩与感谢!今天,博物馆的戴馆长专程送来证书,是为了表彰高先生、冯女士为中国历史文化、对中国中医研究作出的贡献,也是一个权威的见证。”

随后,戴馆长颁证,高叔、冯姨接受,在拍照时,所有领导都站在后面,正中间是朱先生,两边是高叔、冯姨,场面虽小、气氛庄严。

戴馆长说:“今天,为了见证这个时刻,我们专门请来了卫生部的文司长和北京市卫生局的刘局长,两位领导说两句吧”

两位各自说了一套官话,内容重复,不再细述,只是我发现,在领导中,有一位稍胖的中年人,穿着西装但没打领事,始终没有开口讲话,但看刘局长对他关照的样子,说明他地位不低。

坐了一会,门廊处金姨使眼色,意思是可以开饭了。我们请客人入餐厅,当然他们一开始是拒绝的,文司长笑着说:“我们是来感谢你们的,怎么反倒麻烦你们起来了?不妥不妥!”

朱先生发话了:“如果各位领导还看得起老朽的话,就在这里吃个便饭,都是家常饭,没什么档次,但可以借此多说会话。”

校长笑道:“这就必须吃了,要不然看不起老先生,我回去要被同行骂死。”大家哈哈一笑,入桌就餐。

当问道大家要喝什么酒时,客人们纷纷要求客随主便,主要是想和朱先生喝一杯,朱先生推辞不过,就对我说:“小庄,拿加饭酒吧,还能对付两口”

这是我没想到的,因为原来班长带来的酒我都放在餐厅酒柜里,唯独平时喝的加饭酒,只有半瓶了,冯姨示意,我快速过去,她低声对我说:“厨房边上的仓库里,搬一箱。”

我飞速跑向厨房,差点撞上正端菜来的金姨,她低声说到:“越急越不慌”,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等我把酒搬上来时,已经上了两道菜了。倒酒后,气氛热闹起来。

大家聊天时,重点围绕医疗保健展开的,关于养生、保健、养老,大家兴趣比较浓。

文司长感叹到:“今天有人说中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了,经济部门的都在担忧人口红利的消失,社会保障部门的在担忧中国未富先老,我们卫生部门最担心的是,这么大基数的老年人,如何照顾保健,老有所养、老有所医。你们北京市听说在这方面也有考虑了?”

刘局长接话:“市长专门下过指示,不仅要求我们加紧研究,而且要把预想的政策提前给他汇报,就目前而言,大力支持养老事业,肯定是我们市政府优先考虑的事项,政策也出了一些,王局长,听说你们规划部门已经有动作了?”

原来,那个没打领带的是规划局的王局长,听到这里,我才明白。王局长说道:“市里要求,在土地使用、税收优惠、资金扶持、费用减免等一系列措施都出来了,对我们规划部门而言,当然还包括国土部门,优先满足养老用地、规划中预留养老空间,已经开始执行了。”

此时,冯姨突然开口了:“请教一下王局长,如果更改土地使用性质,用作养老,是不是方便些?”

“当然,前提是必须是养老的实体,承担养老的功能,据我所知,不仅改用途方便,政府还有资金支持,怎么,你有土地要改?”王局长回答清晰准确,十分专业。

“不是我有土地,而是我妹,就是刚才上菜的那位,她有块别人抵账给她的工业用地,在怀柔,现在如果我投资一个养老院,改起来方不方便呢?”

“这得支持一下,利国利民,况且,冯女士给我们博物馆捐赠了这么重要的文物,现在又热心社会事业,该当鼓励,我当个吹鼓手,怎么样,各位大人?”戴院长及时插话。

“如果你真要投资养老,你先成立个相关养老的公司,把公司资料和申请给我,我帮你跑,搞成了,我退休,就到你那里去,好吧。”王局长答得爽快,气氛到达了高潮。

饭后,茶叙。王局长和朱先生上楼去了,就在朱先生卧室,我帮他们倒上茶后,朱先生示意我下楼。其余人在楼下,聊这个玉人。文司长对校长问道:“校长,听说你们专门对这个玉人专题研究过,有什么成果没有?”

“我们组织全国的针灸方面的专家,开过专题研讨会,朱先生也参加了的。一方面,我们认为,汉代玉人所展示的针灸穴位和经络图非常精确,与黄帝内经中对经络穴位的描述完全一致,与今天我们运用的也大致相同。另一方面,在经络上,我们发现了它刻画的经络中,比我们认识的多了两条循环线,它究竟是什么,如何运用,专家们暂时还无法得出结论,只能等以后的研究和试验了。”

文司长感叹到:“这么说,多出这两条是一个新的发现,有具大的研究价值?”

“我们在实践中没有意识到这两条经络的存在,我们请来全国的专家,也没人认识它是什么。所以,说它是新发现,我觉得是的。但这正是研究的价值所在,就像是古人给我们的考题,我们要做出正确的答案。”校长说得非常正式。

“那好,既然全国的专家也这样认为,我认为可以为此立项,我去申请国家项目,校长协调专家,朱先生挂帅,怎么样?”文司长现场办公。

“好的好的,朱先生的工作我来做,申报的事,文司长费心。”

此时,我有个感受,总觉得当官的说话像新闻联播中的那样,正式是比较正式,但总有空洞的感觉。今天我才见识到,在高端的场所,很多大事具体落实,就在一语一言中。冯姨所说的更改规划,如果硬跑起来,有人永远无法实现,如果找对了路子、碰对了人,就是一句话的事。像国家科研项目这样的大事,也是迅速敲定。从这几个官员的言语作风看,你的事办不了,除了没找对人,更重要的是你的事对不对路子、有没有价值。

官员的能力至少应该体现在两个方面:判断方向、发现价值。

当王局长和朱先生下楼时,大家都起身,告别的时候到了。与迎接时相同,高叔冯姨站门口,目送车辆远去。

客走主人安,小杨服侍朱先生上楼休息后,下楼,看到我们正在说话,也参与进来。

我问小杨:“那个王局长是来干什么的?和朱先生聊那么久?”

小杨答到:“他是来找朱先生看病的,多年老毛病,一直没看好,这个病正是朱先生的强项,校长推荐的,他也趁今天这个机会来,据朱先生说,方子已经开了,估计个把月,病就会好。”

原来是这样。

冯姨对金姨说“听到了吗?今天,你那块地有出路了。要不要我的投资?”

金姨笑道:“我们联手,从未失手。想不到,这块地也有机会盘活,我以为,它没用了呢,这事你是头功。行,投资你占大头,我占小头,可以吧?”

“算了,还是一半对一半吧。虽然当时别人欠你三千万,抵押了这块地,但我觉得它今天就不止值三千万了,余下的,我俩投资把养老院办起来,正经做个长远事业,好吧。老高,你觉得呢?”

高叔笑到:“你投资的事,我啥时候反对过?况且你是跟小金合伙,我喜欢!”

金姨开玩笑:“听到没有,你家老高说喜欢,该不是喜欢我吧?”

“喜欢你又咋的?我还怕你把他拐跑不成?你再厉害,我也是大~~”估计冯姨还想继续玩笑下去,看了看我们,意识不妥,就没往下说了。

我私下问班长,那块地是怎么回事。班长告诉我,这事情还非常复杂。

原来,金姨与人合伙,投了三千万,在怀柔买了块地,准备投资办厂,结果那个人因为资金短缺,要金姨再投资,以建厂房和买设备,金姨感觉这是个坑,就没再投了。但是这三千万也要不回来。班长到了金姨那里上班后,也跟随金姨一起去要了几次,没什么效果,这事冯姨也帮忙打听过,这个人不是没钱,而是因为把钱投资外地的事去了,北京这边就成了个烂摊子,如果打官司,执行也困难。面对这种情况,班长就给金姨出主意,用笨办法。上次班长和金姨出差,就是为这事,那个人在东北有厂。班长带了一批人,天天在那个人的厂门口闹事,凡是有进货和供原材料的车来,就拦住扯皮,闹了十几天,那个人看我们这群烂人没有撤的意思,只好妥协,签协议,把怀柔那块地转给金姨了,算是与她的三千万一笔勾销。

“估计你又是到蔬菜批发市场找的人”我笑到。

“那是,谁叫那是我在北京唯一的人脉呢?”班长承认了:“叫花子还有三个烂朋友呢,况且我们是光脚的,不怕他穿鞋的,为三千万,我可以耗他三年,三年不到,只怕他的厂都要垮了。”

“说得轻巧,三年,以十个人算,每个人每天工资多少?”我始终有成本意识,这是经济学培训课带给我的。

“每人每天500,10人5000,一千天,500万,这比起3000万来,是多还是少?”班长也会算账。

“那吃住呢?也有成本吧?”

“就算每人再每天加200吃住费用,总计一千天,也才700万,对不对?况且,我算准了,我们这样闹,他三个月都支撑不了,何来三年?”

“凭什么?”

“他的工厂是个竞争行业,高总冯总认识了好多他们同行的老板,我们闹事时还兼顾发名片,都是他竞争对手的,上面连报价都有,他怕不怕?”

“算你狠,立体打击!”我感叹班长的手段。

“兵者,诡道也”班长神秘地一笑。

第七十章 临时股东会

临时股东会

回到客厅,大家都没有倦意,冯姨说:“你俩别站在那里了,这么大的事,我也是临时起意,不知道妥不妥,大家商量一下。”

我们坐下,高叔看看我,说到:“小庄,你对这事怎么看?”

我问到:“是要我按周易预测还是谈直观看法?”

“都行。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那我就先按周易预测方式,来测一下今天的事。”我拿了张白纸,拿了支笔,推算起来。

按当时冯姨在饭桌上提起此事的时间起卦,得地山谦卦。仔细分析此卦的五行属性及六爻六亲,基本有结论了。

大家都看着我,我不敢看大家,只是盯着卦象,说到:“谦卦,预示着此事顺利,在所有卦象中,只有此卦没有一爻不好,所以是个长久事业。”

听到这里,金姨明显“啊”了一声,她没有继续说话,我一看,大家仍然盯着我,想听我继续分析。

“此卦象是地山谦,地在上,山在下,好象与平时山在地上的印象是相反的,这恰恰反映了周易的精神,只有位置交错才能交流,只有交流才有生机。如果倒过来,卦象为山在地上,就成无交流的死象,是不吉利的。坤为火,艮为土,火生土,体用相生,吉。但此卦象六爻,五阴一阳,显示生意没有暴利,需要细水长流。从六亲排列来看,卦中两兄弟爻,显示此是合伙生意。”

说到这里,见冯姨打了金姨一下,互相递了个眼色。

我继续分析:“这个卦中虽然只有一个阳爻,但阳爻占住了阳位,所以,此生意应该有一个男人来具体主持操作。有五重阴爻,表示,老板是女性。”

这时,冯姨发话:“老高,我们聘请你当总经理,你来主持,我和小金当老板,这不是我说的,是卦象说的。”

“另请高明,我搞不懂你们这些,要我给你们打工,休想!”高叔笑到。

冯姨问我:“卦象我们知道了,那你说说你的个人看法,怎么样?”

“冯姨,这可难住我了,我不熟悉养老行业,更重要的是,我连那块地在哪里、有多大、周边环境都不知道,我无法判断。”

这时,班长说了句:“我有一点想法,不知几位老总有没有兴趣听。”

金姨眼睛一亮,说到:“差点忘了你这个人”她对高叔我冯姨说到:“你们还不知道吧,小陈是原来小庄在部队的班长,小陈跟我几个月了,帮我处理了好多事,就连这块地,也是他帮我要回来的,很能干吧!”

金姨这样一说,高叔和冯姨都看着我,我只好解释:“是我班长,前段时间遇到的,他那里比较困难,是我介绍给金姨当司机的,我以为与您们关系不大,没告诉您们,不过,我班长确实很能干。”

高叔冯姨笑起来了,高叔说:“这么好的人才,只介绍给你金姨不介绍给我们,小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过,你金姨也不是外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不错。”他做了个手势,示意班长讲下去。

班长讲到:“几位老总,那块地我看过几次,面积约五十亩,交通环境和自然环境都比较适合建养老院。按小庄的卦象说,盈利模式应该采取细水长流的方式,我觉得,一开始不能投资太大。我估计,先期需要按800到1000个床位建设,这样不仅推销难度小些,而且建设费用也小些。按一般养老院的设置,大致上可以分为几个区来建设:景观休闲区、文体活动区、生活区及、医疗保健区、办公区。但我想,为了节约成本集约功能,我们可以在盖楼时以三层为标准,将生活区与室内文体活动区整合一起,将医疗保健与办公区整合一起,比如在生活区,一楼为起居比较困难的老人居室,身体较好的在二楼,三楼为室内文体活动区域,有活动能力的老人可以上三楼,没活动能力的老人,可以坐轮椅直接在户外活动,老人居中所与户外活动区域间建回廊,间设桌椅,回廊两边可座,即使下雨,也有地方玩。比如,医疗保健区与办公区,可将医疗保健区设在一楼,方便老人看病,二楼为员工宿舍,三楼为办公室,这样既节约空间,又方便工作,怎么样?”

班长说到这里时,大家都聚精会神,目光始终围绕着他这个主角。高叔问到:“按你的规划,前期建设费用需要多少呢?”

“我估计,800个床位的标准,仅在建设方面,三到四千万就足够了,关于医疗设备等,由于可以收费,可以在门诊过程中收费,暂时不需要计算,但我想大约500万即可配齐。厨房设施、家具及生活设施也不会超过一千万,也就是说,所有前期投资约5000万左右。”

冯姨问:“投资有概算了,那么运营费用和营业收入你有没有估算过?”

班长回答:“您一开始和金总说这事的时候,我就暗自估算了一下,关于营业收入,我们按每个老人平均每年5万算,当然根据身体状况及居所差别化原则,我们最好细分每一种情况的价格,我只说平均数,按800个床位,每年营业额4000万。按每10人配备一名护理员算,共需要护理员80人,厨师10人,医疗10人,管理人员20人,共计120人,每人每年平均工资10万,人力成本1200万。每位老人生活费用每年按24000算,总计成本1920万,两项主要成本概算3120万,总收入是4000万,净利润为880万。这还是在估计医疗机构不赚钱的基础上的。再加上政府按床位补贴,部分设施的政府配备以及各种志愿捐赠和服务,每年净利润肯定超过1000万。按3000万土地成本及5000万建设成本,共8000万总成本,年利润1000万,况且税费全免,那么,资本利润率就是~~”

班长还在心算,金姨就报出来了“12.5%”。

高叔说到:“利润也不薄啊,比我做产品还好些,况且,你这是个长久生意,不比我们那市场波动太大,费神费力的。”

冯姨还有更深的想法:“按刚才小陈的算法,这只是我们第一步的规模,如果我们品牌打出去了,今后,在养老这个朝阳产业中有了品牌,那今后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这个品牌肯定会打出去的”班长继续说到:“您们想想,这样低廉的收费标准,达到了养老全包子,在北京,没有谁有我们这样的竞争力了,我们不仅是良心价,而且是在做真养老,本来现在这样的企业也不多。”

说得大家分分点头,对班长都刮目相看。

“那么,股权结构和管理框架怎么定呢?小庄,阿姨想听你的意见。”冯姨看着我,我在她眼中看出了信任,我感到巨大的压力。

“高叔、冯姨、金姨,股权结构和管理章程等,属于股东大会的核心内容,我不便发表意见。”

“我们不是说了吗,这家你有一份,你可以发言!”高叔说到。

话到这份上,正回答肯定是不行的了,迂回一下:“我觉得,这应该等妍子回来,一起商量才好。况且,妍子现在对生意也熟悉了,您们得相信她的能力。”我看了看时间,说到:“您们看,这时间,妍子也该回来了。”

过了不到十分钟,妍子风也似的回来了。她回来发现所有人都望着她,大吃一惊:“有什么事吗?你们怎么这么怪?”

“都等你呢,坐好,开会!”高叔把妍子按在沙发上,开始了他的主持人角色:“下面,先请冯女士介绍一下项目情况。”

高妍脱掉高跟鞋,双腿准备盘在沙发上,高叔行使了主持人的权力:“严肃点,我们正开会呢!”

高妍吐了吐舌头,望着工笑了一下,把脚放了下来。

冯姨把今天的过程复述了一遍。高叔问道:“你还有补充吗?如果没有,下面请金总介绍土地情况。”

他那严肃认真的样子,金姨差点笑出声来,但收敛表情,认真介绍了土地来源及现状。

“介绍完了?”高叔问到。金姨点点头,高叔又面向班长说到:“小陈,你把项目打算及营收概算汇报一下。”

班长看看金姨,金姨点头鼓励,于是,他将前面他的打算情况,更为系统地介绍了一遍。

高叔转向高妍:“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高妍表示不服:“庄哥什么话都没说呢,我想听听他的意见!”

大家笑了起来,金姨说到:“你庄哥的意见早就表达了,他的意见是:要听妍子的意见!”

这一笑搞得妍子有点猝不及防,她还是转向我:“庄哥,你估计也算是同意了?”

我点点头:“关键是你同不同意”

“你同意我就同意!”妍子话锋一转:“但是,这事我知道,也支持,但不加入,因为我对你们这个项目一没经验二没兴趣,我还是搞我的酒吧,如果要我参与意见,庄哥全权代表我,行了吧?”说完,她准备穿鞋,好像是要准备去休息的意思,我把她拉住了,意思要她听完再走,她坐下,会议继续。

高叔发话了:“既然大家都没异议,我提议,第一次临时股东大会正式召开。我们家出资5000万,我家其他股东都没意见吧?”他分别用眼神咨询了冯姨、妍子和我,我们都在点头。“好,我们家没有异议,那么,金总,你原来的土地价格是3000万,但今天土地已经升值,也作价5000万,这样两家股本各五千万,总资本1亿,股份各占50%,金总,你有什么意见吗?”

这时,金姨突然站了起来:“不行,我是三千万拿的地,不应该算五千万,这对你们不公平,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冯姨说到:“三千万是前几年的价格,现在升值了。况且,就算三千万,这几年你也花了持有的资金成本不是?”

“我怎么能占你们的便宜呢?”金姨搓着双手,不肯坐下。这时,班长在金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金姨坐了下来,继续说到:“刚才小陈有个建议,我觉得有道理,这样,我的土地也不作价三千万、也不作价五千万,作价四千万,股本五五开我没意见,这样,我再拿出一千万,这样大家都公平些,怎么样?再不让了。”

高叔和冯姨眼神对了一下,高叔说到:“那行,我觉得金总的提议是可行的,你们有什么意见吗?”他望了望高妍和我,我们都点头同意了。

“好,关于股本及投资比例,大家意见一致了,下面研究具体操作。我建议,金总为董事长、小冯为副董事长,大家觉得怎么样?”

“不行不行,还是小冯当董事长好些,她是个干大事的人。”金姨推辞到。

“金总,你就别推辞了,我身体也不好,还有这大个家要操心,你单身一人,身体又比我好,正好有精力干这个事,董事长就你了,大家呢?”

我们纷纷附和,金姨也就同意了。

高叔继续说到:“下一个议程,请董事长提出经理人选。”

金姨此时有点懵,不知道该提谁好,正好发现我在坐在她对面,她就随手一指:“我觉得让小庄来当经理好,一来他年轻有见识懂得多,二来,董事长是我,总经理你家也该派一个,妍子不愿意来,那小庄来,既是互相监督,双方放心,也是年轻人,应该多干点事。”

我不得不站起来了:“各位,我不是推脱责任,而是我对这件事情况确实不擅长。我觉得,经理是聘任的,谁家出人并不重要,如果要保持信任,你们几十年的交往都已经说明一切了,实在不行,冯姨可以派出一个财务负责人,也可以起到监督的作用。关于经理,我个人觉得,陈班长最合适,刚才他的设想和意见大家也听到了,他有这方面的知识和思考,也有精力,在人品上,我可以作出保证,如果大家信任我的话,就给陈班长一个机会,让他试试,你们定期考核,如果不行,再换也可以,不知道我说的大家有什么想法。”

“这就对了”高叔说到:“我早就有意提小陈了,因为他是金总的人,我不好提,现在小庄提出来了,我觉得很有道理,因为我知道小庄志不在此,但小陈却有这方面才能,所以,我们认为,先让小陈当经理,大家没什么意见吧”征询大家意见,一致通过。

“我的主持人生涯至此结束,下面,请金董事长安排下步工作。”

金姨不愧是女中豪杰,马上适应了新角色:“董事会第一次会议开始了,我安排一下下步工作:一、把今天所通过的重要事项,拟定为公司章程,此事由陈经理负责,草稿拟好后,送在坐各位过目,提出修改意见,然后正式成为公司第一份文件。作为成立公司、上报工商注册及税务登记等材料的基础。二、公司登记等系列事项,由陈经理负责,请小庄积极配合。三、关于更改土地性质、争取优惠政策等事项,由冯总负责。四、关于土地规划布局、施工单位招标进驻,由陈经理负责,但需要高总的大力支持配合。五、项目在建期间,销售推广等事宜,请高妍、小庄多加思考,拿出一到两个建议方案,提交董事会讨论,此事应该在三个月内完成。六、其它临时事项需要及时决策的,由我和冯总直接商量,临机处置。”

如此干练的作风,如此快速而准确的分配,我只是在部队的训练考核上见到,如打仗一般,怪不得,金姨在商业上成功,也有她思路、魄力等方面的原因,确非泛泛之辈。

她说话过程中,高妍一直盯着金姨看,不时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第七十一章 销售的策略

小苏回来了,他到了公司后,回家第一件事就告诉我,他到深圳去了一趟,马总如何热情,如何接待等,我告诫他:“小马玩得玄,你别跟他合作,因为你输不起。”他表面上也接受了,但不知真听进去了没有。

“庄哥,我发现我做销售还是可以的,公司的几笔大单子我都做成功了,那个账户上已经超过200万了,按这个势头下去,会越来越顺的。”

想起他是做销售的,我忽然想起金姨交给的任务,何不咨询一下他的意见。我把他们投资办养老院的事简单给小苏讲了一下,想咨询他对推广销售的建议。

“庄哥,如果作为投资的话,我不建议这个项目,投资大,回报周期长。但是如果他们喜欢干这一行,想做成个事业,还是可以的。但资金回报率只有十来个点,太少了。我这次到深圳,不光是听马总介绍,仅就我接触的、看到的,就不该是这样的操作方法。”

“那按你理解的操作方法,该怎么做呢?”

“杠杆,要利用杠杆,以提高资本收益率。”小苏肯定地说。

“这又不是房地产项目,银行有三倍杠杆使用,养老项目怎么加杠杆?”我不太理解。

“预售啊!你想,在北京,5万一年的价格有多少人愿意?十万人不止吧,你的床位呢?八百个,这个巨大的供需矛盾,就是加杠杆的理由。比如,你可以跟社区联系或者跟大学联系,找个理由说支持他们的养老事业,给予优惠,如果先交5万,可预订床位,因为建成后,有可能涨价,反正,编一个理由就行了,让他们感觉到是自己占了便宜,他们肯定会帮助宣传的,你也给他们一点推广费用,他们就更有劲了。前提是,你们得先办好手续、搞好政府批文,打出政府支持的旗号,可信度就比较高,再把已经确定的规划样图及设施图样附在后面,承诺两年后入住,肯定有许多人抢这个床位,你信不信?”

“你这操作,有点哄抬预期似的,对老人不太厚道,总觉得有点过分。”

“过分吗?不过分,真正的价格是在需求与供给平衡时产生的,他们愿意出这个价格,就说明这个价格合理,你也没涨价啊。况且,养老是一个家庭的重大决策,如果用五万可以锁定预期,这也是安心,对不对?更进一步说,你收了别人的钱,按合同办好了别人的事,有什么不对?当然,你们建起来的东西比他们看到的宣传差,那是不对,你们如果收了钱跑路,就更不对了。”小苏笑道。

“那么,销售宣传这一块怎么做?”

“如果你建好了再发传单,来的人不一定多,因为主动权在别人手里了。如果通过预期来造成紧缺效应的话,比你上街宣传效果要好得多,生意要做成,必须要有腔调!”此时的小苏,有一种真理在握的气质,令我刮目相看。

小苏走后,我把他的意见先跟班长商量了一下,班长问我与高妍沟通过没有,我说没有。他建议,既然我们都在想销售方案,有必要跟高妍沟通一下,我觉得,班长考虑得比较周到。一天下午,我约班长到高妍的酒吧会面,我也跟小池打了电话,要她把学校的事情忙完,直接到酒吧会面。

下午,班长先到我住处碰头。当他看见我卧室的一些女性衣服和用品,意味深长地一笑:“小伙子,有情况了?”

“报告班长,敌情暂时不明,正在火力侦察。”

“你不要哄我,战斗已经开始了,你看你这战场管理,水平一般啊!”他说完,也把他自己逗笑了。

我把小苏的方法先向他作了简要的介绍,他基本了解后,问到:“你怎么看?”

“我认为,这也可以作为备选方案之一,但其优缺点,我还没考虑好,所以先跟你沟通。”

班长说出了自己的考虑:“改变基本销售规则,也就改变了资本投入数量,这应当是董事会决定的内容。实话说,不管高总和冯总对你怎么信任,你也不是法定的股东,这样的事如果要做,就必须取得更多股东的理解,你说是不是?”

班长的话提醒了我,对,在重大投资方向上,即使我的方法再合理,也要针得股东的理解,如果找高妍商量,她也赞同的话,股东会上由她提出来,才是名正言顺的。我觉得,班长的考虑是谨慎和有底线的,这是一个职业经理人必须具备的素质。

我和班长到了高妍的酒吧,这还是班长第一次来,高妍显得比较热情,带着班长楼上楼下介绍,然后问道:“陈经理,你觉得我这个酒吧经营得怎么样?请多提意见!”

“经营方式和经营业绩都不错,高经理看样子是这方面的行家。”班长一本正经地把高妍称为高经理,我和高妍都笑起来了。

“如果要说建议的话”班长继续一本正经:“你可以每周准备一个小主题,并在门口小黑板上预告,用小变化抓住周末这个大市场。”当我俩还不太明白想问他时,他继续说到:“比如这周是爵士乐赏析、下周是某鸡尾酒调制现场演示,再下周是某某飞镖比赛等,小热点造成的小期待,谁不多看这两眼?”

妍子此时恍然大悟一般:“陈经理,果然高手,你的指示,我这周就照办!”

我们坐下正商量销售方案的时候,小池来了。她一来,就和高妍开玩笑,高妍跟班长介绍:“我同学,小池。”班长停止了他的介绍。小池看出来了:“你们继续,我没关系”就完就坐在我的身边,靠在我的肩上,班长看到了,大为惊异,连自己讲到哪里都忘记了。

“小庄,找你有点私事,你来一下。”班长把我拉到了地下飞镖室:“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班长,你究竟想问什么?”

“这个小池跟你什么关系?”

“敌情啊,你在我那里看到的敌情,就是她。”

“你跟高妍不是一对吗?”

听到这里,我才知道班长误会了。我才把我与高妍的交往经历和前因后果简短地跟班长作了介绍,班长这才回过神来:“你事先不告诉我,害得我误会了这么久!”我连忙道歉。

当我们再上楼时,张思远已经来了,我把他与班长互相介绍了一下,然后大家围成一圈,继续刚才的话题。

班长笑着说道:“刚才有点小误会,现在误会虽然解除了,但我讲话的思路也乱了,我看还是小庄给妍子说,比较直接。”

于是,我把小苏告诉我的销售方案全盘给妍子作了介绍,妍子也在点头。此时,张思远发话了:“庄哥,你觉得这样操作有哪些优点?”

“这不很明显嘛,我都听出来了”高妍接话到:“一个利用预期加快了销售进度,二是预收费用,减少了我们前期的资金投入。”

“我个人觉得不妥当。”张思远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说出了他的理由:“一是关于资金投入问题,妍子,我问一下,你家和金总家缺少这笔资金吗?”

“这点钱还是不缺的。”高妍肯定地回答到。

“你们家还有目前需要大资金投入的项目吗?”思远继续追问。

“据我了解,暂时没有,况且,我妈也想把这个事做个长久生意,也算是个事业。”

“那好,既然不缺资金,又没有其它投资需要,为什么要收预付款?要知道,不管是预付还是现付,钱的总数是一样的,只是时间区别,股东没有资金的需求,为什么要用预付来延后投资资金?”

他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思远是管理学院的研究生,这方面他也是懂行的。

“如果说,为了销售,那么,决定销售成功有两个因素:一是速度,二是价格。销售的核心是供求关系,这个养老项目,妍子你也跟我说过,我觉得肯定是供不应求的。只要是供不应求,那么,只要宣传推广得当,销售是不成问题的。如果我们按五万预先锁定价格,虽然可以造成供求预期的心理变化,但价格也就无法改变了。如果建成后再销售,价格是可以灵活掌握的。”

张思远说完,停了停,这时高妍起身,给他端来一杯冰水,他喝了一口。此时,班长问到:“如果提高价格,就意味着我们在项目申报以及向政府汇报时,要改变材料,政府在批准时会有顾虑吗?”

“这是个问题,但不是没有解决办法。我们可以报均价五万左右,但如果销售预期好的话,我们可以近高中低档的硬件和护理标准,定出八万到五万的不同价格档次。也对条件稍差,护理简单的项目定个四万五一年,这还可以参考老人的身体状况而定,不就行了?从价格区差异颁布来说是五万多,但实际总量估计可以平均达到六万多了,这样既可以满足不同老人的不同需求,也可以在推出低价有限床位时造成供不应求的预期,同样可以直到快速销售的作用,也给今后发展提供预留空间。”

他说到这里时,我仿佛明白了他的基本思路,我接话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整个项目的收益率会提高,而且今后扩充发展时,我们还可以依据市场情况,适时推出高档床位,当形成品牌之时,就是利润增长之日。”

“对,庄哥看得远,我还没估计到形成品牌的未来。”思远对我笑了笑,表示赞同。

班长继续说到:“我们这个项目的利润点,有一部分是政府的资金补贴,如何利用政府的力量,既给这个项目打了广告,又能取得各项优惠政策呢?”

“那就做社区的工作,让几个养老矛盾比较突出社区,给他们一部分低价床位的名额,表面上是做慈善,实际上由于人数不多、不影响利润,还可借机会打个广告。这是在帮政府的忙,政府当然可以顺水推舟。另外,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老旧小区的老邻居喜欢扎堆,有几个老邻居拿到名额争到了低价床位,其他有条件的老人,即使价格高点,他也愿意去了,有伴了,是不是?当然,对低价床位的老人,要提出细致的身体标准要求,不能因为护理项目减少而造成人家生活不便,起码生活自理能力在两年内不会有问题,甚至还可以设置诸如留守老人、失独老人等前置条件,总之,与政府要重点照顾人群的方向一致。”

大家纷纷表示,他的意见值得重点考虑。此时,高妍发话了:“思远,既然你这能讲,那我的任务就交给你了,限你一个月内把你刚才讲的形成销售方案,交给我,我给他们交差!”

“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嘛”思远自嘲到。

“苦中肯定会有甜的,妍子,是吧?”小池挑衅了一下高妍,高妍脸红了一下:“打死你这个小妖精!”气氛轻松了许多。

此时班长说到:“最好有两个方案,董事会要求一到两个方案,我们拿出两个方案,也让他们有讨论和选择的余地,是不是?”

“对!庄哥,我有人帮忙了,你自已闭门造车吧”妍子幸灾乐祸地说到。

“小庄,你那个方案也可以提,万一有董事希望节约前期资金呢?况且,如果稍作修改,价格也是可以变动的。”班长对我说道。

我明白了:“大不了分期销售吧,第一期比如二百个床位预订,五万一个,如果情况好,再推出第二期六万一个,这不也可以吗?”

“好是好,就是有点不厚道。”小池突然感慨到:“古人说无奸不商,今天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这些家伙,都想占老人便宜、占政府便宜。”

我立马纠正:“错,生意人最大的道德就是为股东赚取利润、为资本寻求收益,要不然财富如何积累如何创造?生意人最大的慈善是为社会提供大家需要的产品,如果没有生意人,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这个社会如何运行?”

“搞得你好像很崇高似的,记住,在仆人面前,没有伟大的人!”

她自己说完也觉得说漏了,不好意思起来。

这一幕被高妍敏感地察觉到了:“小池子,你这个妖精也被收服了吗?哥,我觉得你才是真伟大的人呢!”

一阵哄笑中,我解围到:“她说反了,我是她的仆人,我还是她的学生,你们知道的。”

唯独班长不明究里:“她是你老师?”

张思远笑起来:“当过几天庄哥开车的教练,当然,也是老师了,古人说得好嘛:一日为师,终生为妇,我说的是媳妇的妇。”

“管管呐,妍子!”小池朝高妍喊到,高妍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第七十二章 音乐欣赏课

音乐欣赏课

如果不是小池的到来,我的家不会有这么多的变化。窗台上的小花,自制晚餐中的音乐,床上布绒的玩偶,水晶的小装饰、陶瓷的异形杯,等等。

有时候,我总觉得房间内有些零乱,总有一种想用直线加方块的框架来规范它,但均被小池制止:“凌乱给人舒适,凌乱表达层次、凌乱就是丰富、凌乱美出最高层次!”

“你这是哪里来的胡搅蛮缠的理论?”

“符合思维习惯,像人的心理状态,稍微乱点,自己安心。”她还振振有辞。

我知道,发散跳跃性思维是文艺青年的特点,但是总得有些规律才好。

“即使有规律,也是起伏波动的,像流水,像音乐,我指的是交响乐,这你就不懂了。”她摆出一幅老练的样子,表达不容置辩的神气。

一个双休,我们开车去郊外看,回来的路上,车上插满了她采来的野花,她座在副驾,打开天窗,让我把车开慢些,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碟子,放入车内音响,一时间优美舒缓的音乐带头田野的香气,在摆来摆去的长发间、在她摇来摇去的指头间、在她欲睁还闭的眼波间,流淌。

背后是夕阳,城市在前方,有时风与树叶纠缠,有时心如晚霞绽放。

“这是啥曲子?好听”在接近城市的时候,直到路灯开启、音乐跳转,我才敢开口问她。

“《蓝色多瑙河》,奥地利著名音乐世家斯特劳斯家族的代表作,你现在听的是《黄帝圆舞曲》,都属于圆舞曲。”

“什么是圆舞曲呢?”我大惑不解。

“你咋什么都不懂呢?圆舞曲是根据一种交谊舞的伴奏形式而得名,通常那些跳舞国标的,三步,用的就是圆舞曲,为什么把它叫圆舞曲呢?因为他们在地上划圈。”

听她这样解释,我差点笑出声来。

“真的,你也别笑,我觉得要跟你补课了。这样,明天晚上,有一台交响音乐会,我带你去,感受一下。”

“别别,什么交响乐,连这划圈的曲子我都不明白,交响乐,听不懂。”

“那更得听了,明天晚上是中国交响音乐会,像你这种乐盲,应该先从熟悉的东西听起。”

“我觉得,交响乐,我没有熟悉的。”其实,对她的提议,我内心是抗拒的。

“《梁祝》听过没?《黄河大合唱》听过吧?”她这样问,我只好点点头,她随即以不容置疑的态度说道:“不要废话了,明天跟我去,票钱我出,就当本小姐花钱勾引你一次,只记住一点,去了就听,不说话就行。”

第二天,来到工人文化宫剧场,高大的建筑、巨大的宫灯,在夜色下,明显突出了它的高在上。以前,我没注意这类建筑风格的意思,现在有机会进入,才明白,这种风格突出两个字“庄严”。票价不算很贵,与普通明星演唱会相比,都在普通人能够承受的范围,唯一不同的是,观众,个个衣冠楚楚,貌似很有修养的样子。

进入厅来,幕布未开,刚对号坐下,就听见一阵铃声,小池悄悄在我耳说:“我们来得比较早,这是第一遍铃,到了第三遍铃,音乐会才会开始。”

大幕拉开,台上百十号人,拿着不同的乐器,中间指挥台空着,主持人先出来,与其说他是主持人,不如说他是报幕员,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乐队,然后让观众用掌声请出指挥,他就下场了。

随着指挥动作一起,一阵绝对干净绝对震撼的熟悉的曲子响起来,直接打进了我的情绪中,事先在前厅我看了手中的节目单,知道第一个曲子叫《北京喜讯到边寨》,原来是这个曲子,原来多次在广播、电视上听到的这个熟悉的开场曲子,就叫《北京喜讯到边寨》,我是第一次知道它的名字!

我捏了捏小池的手,她也捏了捏我,她知道,音乐对我有效果了。

这个曲子收获了热烈的掌声,指挥鞠躬后,转身一挥,另一支我熟悉的曲子缓缓响了起来,我知道它的名字,原来在大学时,同宿舍的同学学习吉它单弦练习时,我问过,名字叫《瑶族舞曲》,舒缓优美的乐曲声中,一幅幅画面出来,仿佛感受到篝火的热量、听到木叶的曲调、参与到集体的舞蹈之中。第三个乐曲由几个组曲组成,按我的记忆,曲目单上的进程,应该是《女兵操练舞》、《大刀舞》等几个,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它们组合在一块演奏,但声音的清纯度、跳跃感是不需要任何人介绍的,虽然中间有段旋律我似曾相识,但也还不及多想,反正,优美程度不亚于《蓝色多瑙河》,后面的曲子有我熟悉的《梁祝》,这是有故事的,每一段写的什么,我猜得出来,当然很快进入了情绪。最后,晚会在一阵最为喜庆的音乐中结束,当然是在全体演员谢幕加演了三个曲子之后,那个曲子是我在春节联欢晚会上听过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出来后,问小池,才知道叫《金蛇狂舞》,原来,这么多年春节,我听的就是这个。

“原来这就是交响乐!”出来后,我对小池感叹到,好多我都听过。

“肯定啦,这些乐曲都已经在很多电视晚会、电影配乐、现场音乐会、甚至广播收音机中播放,你一听就会回忆出来了,今天就有一个电影音乐。”

“哪个?我没明白。”

“《大刀舞》、《女兵操练舞》那个组曲,来自于中国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你应该看过那个电影,看这一个电影,把芭蕾舞、交响乐都普及了,是不是很经典?”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对它的旋律有点熟悉呢,小时候看过。

“你觉得听完交响乐与听完摇滚乐有什么区别?”小池问我时眼神有点挑衅。

“上次摇滚乐也没听,被你拖回来了的”我不会忘记那次张北之行。

“还不是怪你!”她回敬了我一句,然后继续说到:“我觉得,听摇滚乐是情绪的释放,听完后感受到释放后的疲惫,听交响乐是情绪的梳理和重建,听完后感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整个人几天都在优美的情绪中。”

“重建这个词很独特,我暂时还没体会到”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经验很少。

第二天,她又拿回来一堆碟子,对我说道:“这是中国各地民歌精华、这是中国歌剧影碟、这是西方经典歌剧,这些都是你平时要听要看的,如果累了,就看这两盘动画片”

“还有动画片?与你的音乐授课有关系吗?”

“开玩笑,这是经典,柴可夫斯基的曲子,最牛的大师配乐,《天鹅湖》、《胡桃夹子》,别小看它,了解西方音乐的美,从动画开始!”

“你给的课程太多了,要不要这样,这十几个碟子看完了,我头发也白了。”我表示课程负担太重。

“给生活赋予旋律,懂不懂?”她强调:“我们终将老去,当熟悉的旋律响起,才会回忆起彼此曾经的美丽。”

托尔斯泰说过:男人最大的秘密是,突然发现自己老了。我们平时对老去采取的回避的态度,对死亡本能的拒绝,难道音乐可以对抗这种时光的悲剧?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后来的一段时间,她对我的教学方式是比较容易接受的,我不问,她就不会主动讲课,我不感兴趣的碟子,她也不要求我必须看,随意性,让我反倒有一种轻松感。

我知道,她让我熟悉音乐,不仅仅是好为人师,也不是想培养我单纯成为她的所谓知音,而是想营造某种共同的环境,好进入共同的情绪。或者,就像她说的,固定一种美丽,在流动的旋律里。

西方的经典音乐最早产生于宗教,具有某种神圣的属性。而中国的音乐,除宫庭音乐外,最早可能是与诗相结合,我们通常合称诗歌,更突出了情感抒发的特点。后来,随着西方歌剧的发展,交响乐的故事性越来越强,表达方式也越来越丰富。但中国的音乐故事,主要产生在戏剧,戏剧为了普及,将音乐更为程式化,丰富性反而不够了。

但是,对旋律节奏的美的感受是相同的,所以音乐也是世界语言。我们更丰富的音乐形式,存留在各地的民歌或民间音乐之中,这也是现代音乐家到各地采风的原因。

我想起我老家,有哭嫁、哭丧的习惯,那曲调凄婉动人,那唱词平实真切,先是一个人哭,后来是一群人哭,能说这音乐没有普遍的感染力?

在这些介绍中国民间音乐的碟子中,我最感兴趣的是介绍新疆十二木卡姆的和那个介绍侗族大歌的碟子。对此,我专程请教了小池,这次请教是严肃的。

“新疆十二木卡姆,是唱的史诗,属于叙事音乐,它最独特的地方在于它的节奏,随着故事的变化,节奏随之变化,节奏类型之丰富,世所罕见,它不仅具有一定的民族宗教色彩,具有神圣性,而且从故事到节奏紧扣人心,具有很强的情绪感染力。我所知就这么多,全是老师教给我的,但是据说,中央民族大学有这方面的专家,我们也没有机会去请教,反正,你觉得它神奇就行了。”

“对,神奇力量,激荡人心”我赞叹到。

“关于侗族大歌,这是很有意思了。它是中国现存民间音乐中,我是指活着的音乐”说到这里,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活着的音乐,是指还在生活中传唱、还有大量群众基础的音乐。”她继续前面的话题:“它是现存民间音乐中,最有代表性的合唱音乐形式。过去,说是民国时期,有个别音乐家说中国的民间音乐与西方音乐相比,有两个重大缺陷:一是没有多声部合唱。二是乐曲中很少使用半音。”

“啥叫半音?”这觉得她说得太专业,不由发问。

“1、2、3、4、5、6、7,这七个音阶,4和7都是半音,就是只比前个音高半个音程。”

我仿佛有点明白,但也不明究里,管它呢,听下去。她说道:“当侗族大歌展示在人们面前时,这两个推论不攻自破,它合唱时一般有三个声部,我还听说有四个声部的,曲调中大量的半音,展示出凄美婉转的特色。当然,后来出土的编钟,证明,早在中国春秋时期,十二平均律就在宫庭音乐中体现了,只不过,那不是民间活着的音乐而已。”

看着她滔滔不绝地讲着我闻所未闻的知识,才明白才疏学浅是啥意思。依据我的成长经历,我小学的音乐课,基本是老师教唱几句歌曲,初中后,到初二,音乐课就被其它主课挤占了,根本缺乏训练,哪里懂得欣赏。这时,我想起了自己原来比较讨厌的高考制度,认为它用一张试卷就决定了人的前途,好像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描写的科举制度一样,只会产生像范进那样的人。当时,心中比较推崇的是素质教育,有些老师也在鼓吹欧美的素质教育,虽然他们也没有亲身体验过,但看出他们也是心向往之。今天,对比我和小池,才知道,素质教育根本不是穷人玩的,这些音乐知识,对于她来说,也许是个从小接触的常识,但对我们大山沟的孩子来说,是闻所未闻的故事。贫穷不仅限制了我们的想象,也阻碍了我们获取知识的渠道。现在,我才知道所谓万恶的高考的意义,将知识考察限制在一个较为狭窄的领域,给贫穷的努力者以机会。从选拨人才的角度来看,用一张卷是公平的法子,尽管有时显得不那么有效率。

其实,我知道,诗歌原本就是有曲子的,宋词的词牌名就是曲子名,但是,这只是在书中读到的,从来没有直观感受过。

于是,我问道:“宋词的文字那么美,要是我们还能听到它的曲子,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她诡异一笑:“你想听几百年前的声音吗?其实也不难,想不想听?”

“还有这好事,哪里有?”我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马致远,听说过吗?”

“明代戏剧大师,《牡丹亭》作者,我怎么不知道。”这是文学常识。

“明代时他写的剧本是用昆曲演出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说过,你们老家有昆剧团,难不成,为听个剧,我还得专门跑回浙江?”

“不用,台湾有个作家叫白先勇”她说到这里,我马上接到:“我读过他的作品,国民党号称小诸葛的白崇禧,就是他的父亲”。

“他在上海搞了个昆剧实验班,下周到北京大学演出,如果你想听,我负责搞票。”

第七十三章 周天循环法

周天循环法

朱先生授课的时间也快结束了,估计离开的日子也近了,我最近几天,往冯姨家跑得也勤了。

这天下午,我到冯姨家时,朱先生还没回来,我问:“冯姨,高叔呢?”

“他在后面小花园,练功,朱先生教他的,你去看看。”

我来到小花园,看见高叔背对着我站立,见他一会双手举过头顶, 然后双掌顺腹部向下压,然后,双手又向后臀部顺背部向上举,口中还发出夸张的呼吸声,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没敢打扰他。

我仔细地看了看他的姿势,只见他双脚分开成一条直线,略与肩宽,身体笔直,略有动作,呼吸有声,略有夸张。吸气的姿势是很明显的,虽然站在他的,但我还是看得出来,他用的是腹式呼吸法,吸气时,双手从头顶向下压,下压至小腹时略有停顿,然后约过一两秒,手继续下压直到贴身伸直,但掌心向下。然后是呼气了,掌心向上,手向上抬,缓缓的,至腰至肩至颈最后举过头顶,完成一个循环。

过了几分钟,他转过身来,看到我:“噫,小庄啥时来的?怎么不叫我?”

“听冯姨说您在练功,我看不懂,没敢打扰。”

“这不,我这几天腰痛,找朱先生看,他说不用吃药,就教我这个呼吸的方法,让我每天抽几分钟练习一下,我刚试了两天,腰痛就好了,你说神不神?”

“这个,我还没听说过有这种操作,它具体是怎么练的呢?”我好奇地问道。

“我也是依葫芦画瓢,不明白道理,要不,你晚上等先生回来后,专门请教他就知道了。”

随后,他和我一同进入了客厅,和我攀谈起来。

“小庄,你是在学医吗?”

“不是,我对学医不感兴趣,况且,也没那个基础。”

“这就怪了,朱先生是个医生,他不教你学医,教你什么?据我所了解,有许多找他学医的人,我是说私下找他的,他大多拒绝了,他基本只带学校的研究生。听说他也曾经私下教过几个世交的孩子,都不成器,几个月后,都学不下去了。你跟他是什么情况?”

“高叔,如果学医,你知道,我不够格,这方面的基础,我连小杨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但是,对周易,我却了解得比旁人多,朱先生教我的是这个。”

“什么,朱先生懂易经?”高叔大吃一惊。

“高叔,原来我也不知道,通过这几次与朱先生的学习,我才知道,周易体系与传统中医体系,在哲学和推理方法上是一致的。他的祖辈学医也学易,只不过医是对外服务的,易是建立理论框架的,这两者在他家都有传承。他觉得医,他已经传授得比较成功了,但易,这方面他家有很多东西,根本找不到传承的对象。”

“原来是这样,他正式收你为他的弟子了?”高叔问到。

“不,这方面他谦虚,他认为他没有资格成为一名真正的易学老师,因为他认为易学太博大精深了,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开易学课的。”

“那他跟你是什么关系?我是说在这件学习的事情上。”高叔对这种关系感到困惑。

“表面上,朱先生对我说的是对易学的相互探讨。但我知道,这方面,我也只配当他的学生,不过他自谦罢了。他告诉了许多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尤其是周易在医学实践中的运用及效果,这可是经过大量事实证明了的正确的理论,这对我深入理解易经的规律和科学性有非常大的帮助。所以,我对向他学习的意义非常重视,也许就像他说的,以医入易,是最把稳的办法。”

“那他这几天教了你什么?”高叔问完,自己也笑了笑,说到:“我问这个干嘛,你就是告诉我,我也不懂,反正,小庄,好好向朱先生请教,在我眼中,他就是真正的大师。”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肯定了高叔的看法。

“你两个唠叨个什么,小庄,莫理你高叔,他只要一开口,就像是在给工人开会,口水话特别多。快到厨房来,看我为你准备了啥。”冯姨从厨房走出来,招呼我过去。

我一进厨房,看到冯姨用几个透明的玻璃盏,装满了各式调料。有类似老干妈的豆豉,有过油的辣椒面、有泡菜、有凉拌荆竹笋等,共五六种。

“朱先生在这里,吃得清淡,我怕你觉得没味,就找人准备了这些,你自己吃饭时也可以加一点,如果还有其他需要,跟姨说,我去弄。”冯姨热情地说到。

“冯姨,你想得太周到了,其实,与朱先生的口味比,我虽然吃得重些,但这几天,我还是能够坚持的。”

“什么啊,我就是看你这几天来我这里吃饭来得少了,我想,是不是口味的原因,所以才准备了这些。阿姨希望你天天来,你吃得开心,阿姨就高兴。”

她的热情,我感受到一种家庭的爱,这种爱显得那么自然而具体,是我多年没有感受到的。

晚上,朱先生回来,看到我在,显得比较高兴,一吃完饭,就叫我跟随他上楼了。

他还没开口,我就问了:“先生,我看到了你教给高叔的功法,治好了他的腰痛,这是个什么功法?与周易有关吗?”

“既然你问到了,这也是近几天我要告诉你的,呼吸吐纳结合身体动作,这是一门古老的健身方法,其基本原理与易经相同。”

没等我发问,先生继续讲到:“根据周易原理,天、地、人是相统一的。如果把宇宙自然周而复始的运行状态称为周天,那个,人体也是一个小周天。”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天地人系统的一致性,有点像数学中的相似形一样,是可以模拟的?”我自作聪明地问道。

“你这样理解也行”朱先生随即发问:“如果天是乾卦、地是坤卦,那么,人体内也有两个位置,分别是乾、坤两卦,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朱先生站起来,一边比划一边说到:“头顶

就是乾卦,海底就是坤卦”他解释到:“头顶指的是最高处的百会穴,海底就是躯干部位最低的位置,位于会阴与肛门之间。”

“也就是说,人体的头部加躯干部就形成了一个小周天的循环体系?”我接话很快。

“对,天地一天也没停止循环,人体这个小周天也一刻不能停止循环,大部分病痛的起因,都是这个小击天循环不畅引起的。但是,光知道乾坤两个点在人体的位置是不够的,在人体上,无处不乾坤。”

他看到我茫然的眼神,知道我无法理解,就说到:“比如,以手为例,手心为坤手背为乾。以躯干为例,腹部为坤,背部为乾。所以乾坤只是一个概念,就好比阴阳,就好比正负。但是,在小周天这个概念里,气机是由头顶乾开始,吸入后进入腹部坤,沉留丹田,呼气时,先下海底,就是坤的尽头,从背部也就是乾部向上到达头顶,完成一个乾坤的转换,也就完成了一个周天的循环。”

我明白了,刚才高叔练的,好像就是这样的一个循环过程。

朱先生继续讲到:“你知道,人是由头脑和思想控制的,当循环不畅时,大脑就要有意识地引导循环,躯体由呼吸来配合,这就是吐纳运行之术。”

“意识引导、呼吸配合,如何进行呢?”我估计,这套理论才刚刚揭开面纱,后面有大量的实践操作,我得问个明白。

“按现代教学的方法,应该先讲原理课或者概论课,我也按此原则进行。”朱先生语气开始平缓,还拿出了纸笔,我也拿出一个本子,边听边记录。

“意识引导,就涉及基本原理。宋代有个著名的儒道大师,也是内丹修练高手,叫陈希夷。”

先生说到这里,我回答到:“我听说过他,他也叫陈抟,是陈朱理学的开创都之一,据传说他活了几百岁,当然世人也不知真假”。

“不管他活了多少岁,总之,他是中国文化史上的大人物,而且,他的一些理论对我们很有用处,这就够了。”

听到老先生的这一段话,我明白了对待学术或学术人物最正确的态度,只管他的东西有没有用,不必在细枝末节上过于纠结。我记得在北大看书时,我参加过几个学生的讨论,有的人推崇陈抟,说他把道家的操作理论化,使性命又修成为一代风尚,也有人骂陈朱理学,认为陈抟比朱熹还坏,既破坏了先秦以来质朴的文风、又给实用的儒家添加了可随意歪曲的玄学。

老先生继续说到:“《玄宗内指经》中有一段陈希夷关于人体小周天运行的歌诀:昆仑绝顶号天庐,阴升阳降来复徂,二十五关白玉除,关关钩贯若辘辘,三隅迢带居首偶,馀关环抱拱星宿。具体每一句解释对你没有必要,他这段讲的是关于气机在脊椎中运行的过程和规律。”

朱先生站起来,一边比划一边告诉我:“气机运行从乾卦开始,也就是从头顶到面部到喉部到胸到腹至丹田,配合的是吸气的过程,在吸完后呼气前,丹田之气先到海底,即坤卦,呼气时气机由海底沿脊椎上升,经腰椎、胸椎、颈椎,过玉枕穴,到头顶到乾卦,一呼一吸之间,完成乾坤周流,气机循环。”

我明白了,当时看到高叔那个手的动作过程,原来,他是用动作来强化思想,用意识来导引气机的循环。

“我看见高叔在练习时,嘴里还故意发出声音,这有什么讲究吗?”

“这是呼吸的方法,呼吸时有意发出某种声音,不仅改变了肺部的交换方式,也会改变肌肉的紧张方式及血液的流动方式,这个原理你知道就行了,不必深究。”

当朱先生说到这里时,我想起在部队进行散打训练的情景,教练让我们在对抗训练时,每次出拳,嘴里都要配合呼气,发出“丝丝丝”的声音,并且告诉我们,这是传统武术中的呼吸方法,小做“小金丹”,主要目的,是在对抗中,自己在打击别人时,通过这种呼吸方法,可以让胸腹肌肉因紧张而变硬,增强抗击打能力。在实战中,这确实非常必要和有用。我看国外拳击选手,也有在比赛中,打击时嘴里发出夸张的声音,原来以为是吓唬对方的,后来自己在实战中才知道,这是必须做到的,因为,当肌肉松驰时,你几乎没有抗击打能力。我通过实践,呼吸对于进攻同样重要。明白了在出拳时,打出的不仅仅是拳头的力量,还通过扭腰、松胯、蹬腿三者之合力,通过呼吸发声把全身体的力量才能整合起来,只有用全身的合力击打,才能有打击对方的良好效果。

“我今天要告诉你的是,依据四时五行的不同,人体各脏腑器官的先机也不相同,在周天循环时,配合呼吸,主要发出的声音分以下六种气:嘘、呵、四呼、皿、吹等,也就是说,呼气时所发出的声音。”

“每个季节都不一样吗?”我问道。

“对,《黄帝内经》中有一篇,叫做《四气调神大论》,概述了各季节养生之原则。你可以自己揣摩。我仅以坐功为例,告诉你各个季节修气健身的方法,你要记住的是,它与八卦、五行之间的关系,这对你深刻理解周易在身体上的运用,很有益处,当然,你自己也可以据此练习,以强身健体。”

我赶紧记录笔记,我知道,先生的大课要开始了。

“春季。春三月属木,在卦为震卦,在人为肝胆,在方位为东方,在颜色为青色。一、养肝之法,平坐向东,因为震宫位于正东方,叩齿三通,因为肝木之生数为三,吸入青色之气,九吞之,以补肝虚。二、以母养子法,小生木,所以水为木母,若要养肝木,则可强肾水。练功时坐向正北,因水位北方。在医学上,也叫肝肾同源。三、摄生消息。因肝属木,肝木克脾土,春天脾胃之气最弱,如果此时脾胃不好,则可在呼吸中练习“呼”字诀,选择在四个脾胃之气稍好之时辰:辰、戊、丑、未。四、六气治肝法,春季当肝胆有病时,呼吸时练“嘘”字诀,鼻吸口呼,大嘘三十遍,出肝之邪气,病好后就不需要再练了。”

朱先生一边教导,我一边记录,还按呼吸字诀方式来呼吸,在朱先生纠正和指导下,几种练习方法已经可以掌握了。

“我今天讲的每一个季节的养生方法,第一种方法是最需要练习的方法,其它方法主要是针对个人情况分别用来作疾病治疗的,你了解就行了。当然,你高叔的那套方法,只要年龄在六十岁以内,四季皆可进行。下面,我介绍夏季养生方法。夏季属火,在卦为离卦,人体为心脏,方位在南方,颜色为赤色。一、修养心脏法,以四、五月,面南而坐,因离宫正南,叩齿九通,用唾液漱口三次,吸南方赤气入口,三吞之,闭气三十息,以补心气。二、水火既济法。夏季心肾不交者,心火上亢,出现心烦失眠、心悸健忘、口干生疮、潮热盗汗等症状,此是火无水克,导致阳火过亢所致,当求水上济心火,形成水火既济之卦象。练功时面正北以求肾水,切忌向东使肝木生火,加重病情。三、摄生消息。火克金,故夏天肺金最弱,天气热时气难喘,就是这个现象。若要补肺,则呼吸时练“四”字诀。每日选择肺气最旺之时,即兑卦最旺的四个时辰练功:卯、未、酉、丑。四、六气治心法。当夏季心脏有病的,用“呵”字诀练功,以鼻子渐长引气,以口呵出,大呵三十遍。”

我看时间比较长了,要朱先生休息一下再讲,他示意没有问题,继续上课。

“长夏。这个时间按季节分属于夏季,但它又不同于普通的夏季。四五月属火,六月就属土了,六月是夏天最热的时候,称为长夏。在卦为坤,人体在脾脏,方位在中央,颜色为黄。一、修养脾胃法。面向西南方向坐,因坤宫西南。闭气五息,因中央土生数为五。然后,鸣天鼓二十四次,方法是两手掌完全按住耳朵,双手十指尖交替敲打脑后部之玉枕穴。以黄气入口,十二吞之,以补脾胃。二、以母养子法,火生土,火为土母,南方属火。在此季节,有风湿患者,病情加重,多为脾湿所致,故当引南方心火以化之,练功时朝南方,切忌朝北,因北方属水,会加重湿气。三、摄生消息。长夏脾土,土旺克水,肾脏微弱,此时呼吸用“吹”字诀以补其气。四、六气治脾法。此季若脾胃有病,用“呼”字诀治疗,鼻吸渐引长气,大呼三十遍。”

此时,朱先生问我:“下面是秋季了,你能说说它的五行卦象及方位吗?”

我按前面的方式回答到:“秋季属金,人体在肺,在卦为兑,方位正西,颜色为白。”

朱先生点点头:“然也,我直接讲后面的方法。一、修养肺脏法。向西方平坐,鸣天鼓七次,饮玉泉三次,瞑目正思,吸兑宫白气入口,七吞之,闭气七十息。也就是说,在七十个呼吸中,每次吸气后要闭一会,再呼出。这是闭气最长的方法,因为肺是呼吸器官。肺为神气之主、魂魄之官,帮安神即需补气,此法需要多次练习。有肺病之人,练功朝西切忌朝向西南,因为西南属火,火克肺金。二、摄生消息,金克木,故秋季肝木最弱,此时若肝胆有病,应该练习“嘘”字诀,每天择肝木震卦最旺之时练习,震卦时辰分别为:辰、午、戌、子。三、六气治肺法。秋季如肺有病,用“皿”字诀呼吸,鼻吸细长气,用力要微,气息要小,时间要长,然后鼻呼出,大皿三十遍。其余我不再细论了,你应该知道规律了。”

朱先生说完,我立即给他倒了点温开水,他喝了几口,精力又恢复了些。继续说到:“冬季的基本属性,你来说说。”

我答到:“冬季属水,人体为肾,在卦为坎卦,方位正北,颜色为黑。”

朱老师点头表示肯定,然后他说到:“冬季是闭藏的季节,作息当早睡晚起,出门当等日光出来之时,保温防寒,此所谓藏养之道。一、修养肾脏法。面北而坐,吸正北坎宫黑气入口,五吞之,以补肾气。冬天是肾和膀胱之气最旺的时刻,此时治疗肾和膀胱的疾病是最好的时刻。二,以母养子法,金生水,肾母为肺金。在医学实践中发现,有肾病者,多兼有肺虚之症。表现为:头晕眼花、腰膝酸软,咳喘乏力,严重的还会出现水路不通、全身浮肿。对此,练功时可面向西方,以金生水,可助肾气。三、摄生消息,肾属水,水克火,火属心,冬季心火最弱,如果心脏有病,冬天容易加重。所以冬季练习“呵”字诀,使心火上升。四、六气治肾法。如果在冬季,肾有病,用“吹”字诀,以鼻渐引长气,大吹三十遍。”

朱先生讲到这里,这一课基本就上完了。快结束时,他说了一段话:“从古代典籍,如《内经》、《伤寒论》、《千金翼方》等,大都认为人的寿命应该在一百岁至一百二十岁左右,现在中国人的人均寿命不到八十岁,除意外死亡之类,大多数是违逆四时运气造成的。顺应天地循环,保持人体小周天顺畅,这就是养生的秘密啊!”

他意犹未尽地说到:“周易这个宇宙模式,已经把天地运行的属性、方位、顺逆、数量,都已经明白地告诉我们了,具体而明确,我们却将它神秘化,搞得鬼神难知的样子,令人望而生畏,却不知道运用它,你说,今天的易经学习热,是不是走偏了呢?”

第七十四章 人生悲剧性

大部分早上,都是我在做早餐,做完早餐,小池也起来洗漱了,吃过早餐后,她开车到学校,我在洗碗时,习惯性地打开音乐,妄图给平庸的劳动带来不一样的意义。

假装高雅。

听到一个曲子《辛德勒的名单》,包括弦乐曲和童声合唱,带给我一种深入骨髓的凄美。

人生注定是个悲剧。

当你刚刚建立起对一个人的信任或亲近,即使从未有背叛,也终将告别。当你刚刚熟悉一个环境或一种生活方式,随意的一个意外,也可以打破你所有建立起来的把握。

对这种悲剧,所有的反抗终将失败。我们听到贝多芬的《命运》,他的反抗只留下了音符,而心境早已逝去。在人类最伟大的文艺作品中,悲剧是永远的主题。在情感上不断地告别,就连存在,也将不存在。

“长亭外,古道边,荒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在看透人间别离之苦,连告别世间繁华的李叔同,也不得不感叹人生的悲凉。

就象循环的机器,日子平静而快乐地旋转,晨光还留在记忆中,夜晚就已经到达。

我做梦了,不是因为小池论文的原因,也不是因为《黄帝内经》的原则,更与弗洛伊德无关。我就是做梦了,在身边小池娇柔的呼吸中,在她温暖的体温旁,我做了一个梦,我的笑、我的哭、我的念想、我的喜欢,在梦里,都与她无关,尽管她离我这么近,对我这么好。

梦里回到小时候,我妈妈到外婆家,妈妈背着一大包东西,刻意掩饰了艰难,我要妈妈抱,她笑着对我说:“乖,自己要走,自己走到外婆家,就有肉吃,庄娃最能干,外婆最喜欢了。”

我蹦蹦跳跳,一会在妈妈前面一会在妈妈后面。过一会,我又不想走了,妈妈跟我唱起了儿歌:“虫虫虫虫飞,飞到家家屋的去,家家不给我打狗,我就阴倒走,家家不给我吃肉,我就阴倒怄”。

在仿佛听到家家喝退狗的声音,在仿佛闻到家家屋里肉香的时候,我哭了,我哭醒了。发现自己没有泪,身边只有小池的体温和呼吸。

孤独不言而喻,即使在最爱的人身边。

我觉得我拥有了一些自己不配的幸福,不知道这种幸福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在我从小的记忆中,所有好处都是有代价的。比如,小学班上有个女生,他爸爸回来,给她带了一块香香的橡皮,引起了我发小二娃的兴趣。他带我去商店问,商店说没进这种东西,如果我们想买,他下一周可以进两块回来。为了这两块橡皮,我们就在星期天帮镇上的牛肉厂割草,两个人忙了一整天,终于凭自己的劳动,卖到了钱。星期一,我们俩到商店,老板果然进了两块这样的橡皮,当买到橡皮后,那个幸福感充满了整个夏天,每天晚上,我把它放在我的枕头边,闻着它的香味,睡得心满意足。从小,每一个激动人心的小本子、色彩艳丽的新铅笔,都是我从劳动中换来的。有一回,二娃的姐姐招呼我上山,她发现了一块坡地上,有大量的天门冬,这是一种中药材,我、她、二娃用一天的时间,把它们扫荡干净,尽管中午没有吃饭、下午的小雨打湿了我们的衣服,但我们还是收获了满满的幸福感。你要知道,我换来了期盼已经铁皮文具盒,这可是个值得骄傲的大物件!

那个曾经最爱我的人,我是否也会出现在你的梦中。我不知道,我是否曾经给你带来某些残存的希望,点亮你黑暗时那不忍直视的火光,但你总是突如其来,映衬我的孤独,在白天我自以为是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还有一个美好的人,具备一切的条件,让我逃避,让我疗伤。

我以为,在这样的环境,你不会出现。那伤口也应该早已愈合,那疼痛不会再来。我躺在幸福的角落,在远离故乡的地方,躲开了一切熟悉的人,接触了大量的新鲜。不是说生生之谓易吗?不是说新事物总会战胜旧事物吗?不是说时间是最好的药吗?

我还是失败了,你躲在最深的角落,偶尔在梦中出现,一句儿歌,也会让我泪如泉涌。

我不能哭,我不能输,我要稳起,像他们说的那种坚强。

在黑夜,一个个人在我眼前浮现。这是一群怎样的不知死活的人啊!李茅,以为以个人的能力改变世界,他从未想过,自己终将走向灭亡。他没受到过伤害,他以为这是他的素质和努力避开了伤痛,其实,任何突然的变故都会激怒他、伤害他,他只不过运气好,没有遇到危险。他只不过命好,遇到的对手是爱他的然然。张思远,以为世界美好,所有美好只要追求就会到来,以为世界阳光,甚至可以达到自己也可以阳光面对的程度。他以为他不会受到伤害,但他父亲一旦有事,便被击溃得不成模样。

我是理解小苏的,为了逃避贫穷带来的屈辱,他选择挑战,尽管后来的尝试显得那么荒唐,结局与预想大不一样。烦恼如影随行,不管你贫穷还是富裕,那个环境带给你的,你没有办法抹平创伤。如果你看过于连,你如果像他一样出生于底层,你会理解他的动机,只不过这个动机扭曲了他的性格,造成了他自以为是的悲剧人生。了不起的盖茨比,英勇机智的盖茨比,追求爱情的盖茨比,热爱挑战的盖茨比,你为什么为一句“出生低微”而愤怒?为一句别人的讥笑而扭曲?你本该拥有一切的,为什么因情绪而失去?因为那个伤疤没好,揭开时的疼痛永远可以击垮你。

我是理解班长的,责任是他摆脱孤独的借口,赋予家庭责任以崇高的意义,在这个意义覆盖下,所有的痛苦都暂时归于沉寂。他是在自己给自己找理由啊,痛苦,偶尔浮现在他的胡子茬里,孤独,偶尔浮现在他看似麻木的目光。他为家人活着,他为别人活着,他为价值活着,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想,自己是否快乐过?疯狂过?绽放过?他不去想时,他可能还自以为幸福,只要他去想,他就会产生遗憾和失落:这是一个没有自己的人生。

我也试图理解高妍,及时行乐吧,人生短暂。找个工作吧,向父母妥协。谈个恋爱吧,人们都是这样。但是,她总在不满足,在抽烟时的火光中,孤独明灭,在蹦迪时的跳跃中,奋力冲杀,我觉得,她是了解悲剧性的,她也了解努力是徒劳的,她在两者中拉扯,变得脾气冲动、性格乖张。

但,我如何理解身边这个人呢?她似乎承认了悲剧的人生,所以用坦然来表示不在乎?或许,她像唐吉诃德一样,硬要冲杀一可战胜的风车,哪怕她有时也知道,爱情、音乐、文学、思想甚至肉体的欢娱,都不过是一支支破旧的长茅、生锈的铁枪?

人生仓促,情感明灭间,我在何方?

我知道,这一切看起来那么美好,好像新的世界打开了它的扉页,偶尔偷窥的目录,就可以让我充满想象。我们怀着巨大的期待,准备细细口味即将到来的每一个章节。但我现在知道,那翻书的手啊,那刀痕刻画、布满伤茧的手啊,永远无法离开自己的视线。

也许,有人把人生看淡,以平静的心态接纳未来,以过去心不可得的言辞鼓励自己不去回望,以未来心不可得的的原则规范自己减少期待,让现在的心情平缓,让风随意翻开,其实,还有一个心在动,因为你在,等风来。

等风来,要站在高处,要会观察天候。这种能力不是生而俱有,经过无数次的练习或者无数人的设计,我们终于站在了高处,在心灵上扩充了辽阔的境界,我们终于看见了即将变化的天气,在智慧上洞察了趋势和未来。但那又怎么样呢?你带书了吗?或者,有人早已替你翻开?

记忆是成为心的元素,过往是形成我的基因。过往虽然难再,但心境却如影随行,在某个脆弱的夜晚,甚至不毫不知情的某个睡眠,扎你一下,痛得你来不及叫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是谁?有个答案:我思故我在。但这个答案也不可捉摸:现在心不可得。

现实的突变性和情感的连续性,构成一对矛盾,造成我们的思想总在破碎的拼接之中。

她醒了,估计早就醒了,她也呆呆地望着黑夜。外面有残存的霓虹,让窗帘移动了几个光斑,偶尔有汽车的声音,让静夜的情绪具备现实的背景。

“你啥时候醒的?”她问。

“刚刚,或许醒了有一会了,你怎么也醒了?”我岔开了话题。

“睡觉没有梦,好无聊,于是就醒来看看。”她转身向我:“有什么可说的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牵住了她的手,牵手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我自己,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我真的无话可说,在某个深处,即使是对最亲近的人,你也没有说的能力。

这一牵手,一切都变得比较明显了,两个孤独的人,如不能互相融入,那也只能互相慰藉。尽管她不知道你需要什么,但她随时准备为你做些什么,她的价值就是:她就在这里。

相对她,我也一样。

我终于知道,灵魂无法穿透皮囊,也无法倾诉对方,最黑暗的环境是最安全的,因为灵魂不能见到阳光。无能为力的依靠,孤独不要指望别人来帮忙。

人为什么感到孤独呢?是因为在痛苦面前的无助?也许还有另外一种孤独,当有一种感觉言语说出来对方不明白时,或者这种感觉语言根本就说不出来。尤其是对着最了解自己的人,对着自己最依赖的人,他也不懂我的感觉,你就感到了孤独。有些事你无法倾诉。

我想起了庄子和惠子的故事。庄子和惠子来到河边,庄子感叹:“这些鱼游得自由自在,多么快乐啊。”惠子马上反驳到:“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呢?”这是一个著名的逻辑反驳,庄子却用诡辩的方式躲开了:“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鱼的快乐?”

我们要回避,开始说话。

“你觉得我好吗?”小池像是知道我的心思,她先开口。

“好,像我这样一个寒冷的人,有你在一起,温暖不少。”我得安慰她一下,免得她落寞。

“有些事仿佛不可勉强,但是我就是想试试。我不服,孤独会伴随一生,那些几千年来漂泊的灵魂,也有风流犹拍古人肩的时候。”她恨恨地说道。

我知道“风流犹拍古人肩”的来历,那是苏东坡的名句,说是读书时的快乐,仿佛与古代先贤对话,甚至可以产生称兄道弟之感。但是,这只是读书人的一厢情愿罢了,从字面到字面。你知道古人当时的境遇?你知道他当时的环境?你知道他这些话是对谁说的?你看古人的文字来揣摩古人的心情,在我看来,主要靠猜。

“悲剧不可避免,但悲剧是把美好的事情撕碎给你看,所以每一个悲剧背后都有一个深刻的美好。如果能够拥有一刻美好,悲剧来了,也不枉此生。”我也说得壮烈。

“我们想这多,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是不是很可笑?”

“谁笑我们?是太阳吗?如果我们能给太阳带来快乐,那么,小丑也很伟大!”

她说这话的意思我觉得有趣了,把太阳逗笑,多么好的比拟啊,虽然不可能实现,但就这样想一想,也觉得非常有趣。如果能够把太阳逗笑,做个小丑也没什么不可以。

“在美学上,你这句究竟是在说崇高还是滑稽?”她把话题转移到美学形式上去了,我知道,她也不敢深入下去,只好转移,这是一种机智的回避。

“本来,我们说的是悲剧,你的问题赋予了喜剧的因子,在这里,崇高和滑稽统一,悲剧和喜剧一体。”我笑了起来,确实有效果。

“嗨,讨论学术有趣吗?我们说点别的。”她又开始试探新的话题方向了。

“那你想说什么呢?”

“不那么远,不那么抽象,不那么烧脑的东西,比如,光线、温度等等?”她向我靠了靠,我们几乎抱在一起,温度确实十分现实。

“先谈光吧,好歹比温度远点,缓和些。”我知道,要保持思维的自由度,必须与现实稍有距离,但要保持话题的沟通性,又必须接触眼前的现实。

“为什么要在黑夜谈论光呢?”她率先发问,就是确定了话题的方向。

“因为白天没法谈论光,因为谈论一个主题需要背景,但光不能以光为背景,只能以黑暗为背景,所以只能晚上谈,况且,你看,窗帘上有光。”我的解释仿佛很有道理,有点自鸣得意了。

“那光是飘忽的,斑点形状,有时一坨一坨地跳,无聊败坏夜晚。”她文艺青年的本色表现出来了,形容词都显得不同凡响。

一坨一坨的,这可以用来形容光吗?是表达她对光的嫉妒还是蔑视?还是说这不是真正的光?

“这光是人造的,没有力量战胜黑暗,但为了存在,它也会尽力挑逗,这不透过窗帘了吗?”

“即使透过了,也让人不舒服,我觉得夜晚就应该黑暗,不应该人为地制造光。”

“人是干什么的?是专门无事找事的,孔子说,人的意义是:参赞天地之化育。即使不能参赞,我们也要掺和,叫你天不遂人愿,我就要掺和你一下!”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她随口念出了张献忠的七杀碑,有一种绝望的痛快感。

听到她的狠话,我知道谈话进行不下去了。比如两个人吵架,如果把最具有威胁的语言说出来,就离动手差不远了。我揣度,张献忠当时的心境估计对人性绝望到了极点,其实也是对他自己绝望到了极点,他不宽容四川人的本质是他不宽容自己的人生,所以造成了深重的灾难。

我听后,长时间无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子这句话说出了,人在天地面前的绝望。他认为参赞即使有可能,但可能性是很小的,不如接受。但人又不愿意接受,喜欢作无谓的抗争,结果,在悲剧到来之前,企图制造更大的悲剧,以转移视线,但人就安稳了吗?

她或许看出了我沉默的原因,又开始转移和逃避:“我们谈温度吧。”

“为了温度,我们使用了火,造了房子,并且让人们靠近,这就是人与人感情的物质基础,温度代表能量,虽然不足以抵抗自然,但也可以暂时保存生命。”我说这一段是纯粹叙述性的,没有私毫感情的色彩。

“亏你说得这样平静,这是你没出汗,没发烧的缘故吧?”她故意向我脸上哈气:“热情是扑面而来的,你没感受到?”

“不,我正沉浸在高深的思维中,不要打断我的深刻。”我故意回避她的挑逗。

“那我要看看,从高深到现实的距离,时间,给我一点点时间,看你怎么改变。”她的手渐渐伸向我的不可描述地带,我知道,悲剧要远去了,它将被闹剧所覆盖。

我装着冷峻的姿态,像心如止水的圣人;我不作动作的回应,仿佛惯被服侍的帝王。

一首诗歌出现了:当个帝王吧,在最爱你的人面前;让她感受到你的轻蔑,让她的努力没有回报,看着这个女仆跪在你的面前;当个帝王吧,享受这唯一的虚幻;只有最爱的人能够给你,心安理得的崇高,被幻想装扮得有点灿烂!

但是,身体就是这样,有时你越想控制,其实就越控制不了。她将头埋进了被窝,湿润的温度从一个点迅速蔓延,我在迅速膨胀,孤独在哪儿去了?思想在哪儿去了?深刻在哪儿去了?

我不见了。

我大喝一声,在她得意的目光下,在她故意背过身后的貌似拒绝下,我像一个动物,停止了思考,只剩下冲撞。

我思故我在,我不在了。

所有的幻想回到现实,她总是能够打败我,这就是爱情吗?还是双方邪恶的心态在同步扭转?

终于平静后,她鄙视道:“思想是个脆弱的东西,昙花一现的火光,抵不住温度的想象。庄哥,你有一刻不是人了,是不是觉得悲剧的远离?这下,你满意了吗?”

我该说什么呢?此时,我平躺在床上,又恢复了圣人模样,只是,此时已经没有思考,或者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思考,静静地盯着窗帘,麻木地看着那一坨一坨跳动的灯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睡去了,一直无梦。按所谓的科学道理,每个完整的睡眠都会有梦,但我肯定也是记不得自己做过梦了,等我醒来,天已经大亮。窗帘还是那样,但灯光已经没有了,屋内白晃晃的样子。

我听到了厨房的声音,拖鞋的声音,锅碗撞击的声音。外界的声音也传了进来,我不愿意去区分,哪是汽车的,哪是自行车的,哪是人的,反正,在隐约的声音中,我知道,我又回到了人间,昨晚的一切,现在回忆起来仿佛那么不真实,也许,它仅仅是个单纯的想像。

“起来吧,懒虫,我前几天试验的煎鸡蛋,就是为了今天,你坐床上,我服侍你吃,官人,喝水还是牛奶?”她上身穿着我的大衬衣,荡来荡去,故意装出讨好的样子,让我感受到人间烟火的力量。

“给老爷放个桌板来,难道要我自己端着吃?”我把戏要演足,这是给对手的尊重。

“官人,不用,我端着喂,您看行吗?”她低眉顺眼,让人于心不忍。

“好吧,就依你一回”我装着勉为其难。

突然,她一掀被子,将餐盘丢在床头柜上,双手拍掌,哈哈大笑:“不要脸!皇帝的新装!”

我上当了,她铺的包袱太逼真,我入戏了,我认真了,认真,我就输了。

第七十五章 怀柔项目地

当两个销售方案报到金姨和冯姨那里去的时候,高叔也带来了几个设计方案。他们已经多次到项目地去考察了,我们还没去,班长提议,抽个时间把我们也带过去看看。

一个双休早上,班长就开车过来,我和小池上车时,发现张思远和高妍已经在车上了,我们一行来到怀柔。

当车辆一出北京主城区,就感觉到处像一个大工地。离陆斑驳的工地把大地变得像瘌皮狗似的,一点也没有美感。还有那些伸向天空的起重铁架,如刺猬般的钢筋,水泥的颜色也不好看,围网的姿势也不好看,甚至连精心装饰的档板上的宣传标语,也非常不好看。

车如流水滑行,走着走着,你会发现青草摇动,尽管车窗紧闭,但仍然看到了风;你会发现野花招摇,尽管只有偶乐的一小朵,你会看到它在向你点头。田野开始出现,尽管有红砖突兀的村庄,但瑕不掩瑜,绿色成为了主角,泥土小路有些弯曲,那是在向土地致敬,果树也是弯曲的,那是让人们在土地的成果面前低头。

项目地其实就是主路边上,一个便道拐过一个山湾,几分钟就到了。

这是一个两面有山一侧有塘的空地,荒草和石块表示它们有刚刚翻动过的痕迹,“那是地质勘探后留下的钻孔,这是设计前必须的步骤。”班长一边解释一边提醒:“下车后注意脚下,有的地方有水,前几天下过雨。”

我们小心翼翼地下车,跟着班长向深处走去。突然,看见班长加快了脚步,一蹦一蹦地,蹦到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上,用手指着后面的山丘:“这个山的草是要清理的,再用石头铺出几块路来,这我已经跟林业部门的人说过了,看山腰处有块空地,我们在那里修个亭子,路两边用木头打桩固定做栏杆,防止有些表现欲强的爷爷溜到坡边。”他笑了笑:“也可能有奶奶为挖野菜深入险境。”

“树木茂盛、林径幽深,万一有老头老太太谈恋爱呢?”妍子开着玩笑,班长摸了摸头,双手一摊,表示无奈:“夕阳无限好,只是尽黄昏,管不了,随他去吧!”

大家一阵哄笑。

他又指着前面的池塘道,“塘内肯定是要分区的,应该有荷花、有鱼,有亲水平台,当然,还是要有栏杆。”他顿了顿:“这不是游泳池。”

“这只是个小池子。”高妍看着小池,莫名其妙地笑。小池跺了跺脚,瞪了她一眼,不接话茬。

“大家向东看”,随着班长的手势,听他讲道:“这就是大门入口了,取紫气东来的意思,其实也是离路近,场面开阔,适合做大门并且有停车的地方,那里侧面有个荒坡,种些景观花木,最好有部分是四季常青,坡下有围廊,连通这边的运动休闲场地直到最里面的住宿区,围廊两边有月季,四季开花,我听园林部门的讲,有苗圃培训了在北京四季开花的香水月季,那种起来,效果就有四季如春的感觉了。”

班长跳下巨石,向我们一挥手:“跟我来”,仿佛他在部队,带领一个班的人马,在野外搞战术训练,一边讲解地形地物,一边布置战术安排。我跟在他身后,听着他兴奋的呼吸,感受他有力的脚步,我感觉,部队那个班长回来了。

突然,啊的一声,前后有人拉我衣服,我本能地向后一转,双手一接,抱住了滑倒中的小池,我为保持重心平衡,左脚跨出一个巨大的弓步,她倒在我的左腿上,我搂着也的腰,正要扶她起来。

“别动别动!”高妍的声音响起:“王子与天鹅,草地芭蕾,我要拍照。”我们迅速站起,没给她这个机会。

“扒长!”前面突然传来班长模仿当年柳班长那个湖南口音,我迅即接上:“小凶!”,“许!”班长说到这里,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张思远不得其解,我回答:“军事机密,以后再解释。”

走进里面,他介绍,这里是住宿生活区、这里是食堂,这里是医院兼办公区,关于什么颜色、什么设施、有几个房间有几张床,甚至房内的布置,讲得不厌其烦,手势挥洒,唾沫乱飞,一幅指点江山之气概。

当他意识到独角戏的尴尬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他自嘲到:“项目基本靠想,大家听起来费劲了。”

“但是我最后不得不强调,这一切即将变为现实,虽然董事们正在商量定哪个设计方案,但大致布局就是这样了。怎么样?你们觉得?”

“我觉得饿了,陈经理,有没有饭吃啊?”高妍笑道。

“有是有,就在附近,但没饿是吃不出好来的,过会我带你们去。”班长看来胸有成竹。

“为什么要等会啊?有好吃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小池也叫了起来。

“因为饥饿是最好的调料。”班长突然冒出一句颇有哲理的话来。

等我们走出来时,脚上都沾满了泥巴,大家正要上车,班长作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他从车上拿出一堆毛巾,并且搬出一箱矿泉水,对我和张思远说:“男人们,是该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我们心领神会,倒水打湿毛巾,帮两位女士擦鞋,等她们擦净上车后,我们自己把自己处理干净,才上车走人。

班长上车前,有一个细节,他把所有毛巾和空瓶子都归拢在一个大塑料袋里,装入了车子的后备箱。回头看了看那山那塘,转身上车,启动,前行。

“陈哥,那山上的树都不动吗?”车上,张思远问道。

“大树都不动,灌木丛还是要清理的,有些植物有刺,容易划伤人,有些植物腐植层太厚,都要清理,免得引起火灾。”班长看来早有考虑。

“没考虑种些桃花梅花之类的,那山上不是更美吗?”

“如果迁移大树,更别说砍了,林业部门是要找麻烦的。所以说,要种花树,山上是不行的,只能在山下空地种。”

“思远你还想走桃花运啊?还不满足?”小池这下可找到打击高妍的手段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思远苍白的辩解,我赶紧救场:“桃树不是随便种的,它本身是一种风水树,桃木历来是用来辟邪的,你应该知道啊?”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古代讲总把新桃换旧符,是过年的习俗,原来还有这讲究的。”小池说到。

“我们老家把房屋正厅叫桃屋,是不是有这方面的讲究呢?”班长问到。

“对,所谓桃符,是在桃木上画符,一定是挂在正厅对门的大门横梁上,屋门外两也有栽桃树的,也是取辟邪的意思。所谓桃花运的讲法,估计出自古诗:人面桃花相映红。但这句诗已经较近了,总把新桃换旧符这句更老,更传统。所以,从古意讲,桃树更重要更传统的意义是辟邪。”

“你们一本正经的样子,吓得我都不敢吃饭了”高妍叫到:“陈经理,啥时候到啊?那个吃饭的位置?”

“快了快了。”

车再转了两个弯,上了一个坡道,视线突然开阔了起来,山腰处有一处果园,果园中有一个四合院,车子停下,班长说到:“这就是吃饭的地方,农家乐,我听别人介绍,来吃过,很好,请进!”

抬首行楷三字“山果居”,进得屋来,青砖黑瓦,纸窗木棂,颇有古风,看样子,是个有品味的人开的。

场院内有石头散座,鱼缸花木罗列四周;照壁边有锄钯筐箩,玉米辣椒悬挂两边。

我们进来后,已经有客人在屋,杯盘之声清脆。我们落座后,出来围裙大妈,瓜子花生佐茶。

听得见灶火烘燃之势,时传来油锅爆炒之声。有小黄狗脚边窜来窜去,引起一阵哄笑;那蓝眼猫有房檐漫步,没有一丝惊慌。

生活的气息如此真实,以致于大家对即将上来的菜肴充满期待。班长进去点完菜后,和一名大妈一起端出来几套餐具,尽是粗陶瓦罐,竹筷海碗。

菜是一个一个上的,饭桶倒是就在身边,随吃随盛。每上一个菜,几乎是抢完的,都等着第二个菜上来。吃什么记不大清楚了,反正是腊肉红烧之类,还有当地土产小菜,大家都没喝酒,但是吃得太饱了,以至于高妍报怨起来:“我都忘记减肥了,我估计吃了三碗饭,还吃了那么多肉!”张思远笑道:“三碗吗?我确认是帮你盛了四碗!”

“哎哟,不行了,明天我绝食,陈经理,你带的好地方,专门来撑我们的”高妍说到。

“这山,这屋,这空气,食欲当然好啦”我解释到。

“关键是饿!”小池恨恨地说到:“我吃了好多肉,最后一道菜上来时,我都撑不下去了,但还是吃了一筷子!”

当饭菜上完快结束时,一个身穿唐装的中年人出来了,我看到他手拿两个核桃在转,笑得从容、行得安然。

“各位,吃好了吗?”他笑着向我们打招呼:“我是这儿的老板,我姓鲍,就是鲍鱼的鲍,但我这里没有鲍鱼啊。”

他的话把我们逗笑了。

“看你的气质,你不像是承包果场的农民啊?”班长问到。

“现在我就是农民,但是半路出家。”老板回答到。

“那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我原来是写字的。”老板笑到。

“原来是个书法家,失敬失敬!”班长向他拱了拱手。

鲍老板也拱手还礼:“不是什么书法家,水平一般,写字要分心情,我的水平也就到这个程度了”他指了指门口:“门口那块扁,那三个字,是我自己认为自己写得最好的字了。”

“怪不得看起来那么舒服!”小池赞叹到。

“小妹子说得好,老朽谢谢你的夸奖。”鲍老板接着说到:“所有艺术,都要传达两种东西:思想和美。我的书法水平一般,传达不了什么思想,其实我的思想境界也不高,也就是当个农民的理想,顶天了,当个地主了不起。我的书法最多能够传达一点自认为的美。美是什么?就是舒服。”

“也不能说没有思想吧?”我说到:“中国几千年来,所有思想都产生于农耕背景:莫笑农家腊酒店浑,丰年留客具鸡豚。我们今天也享受到了,这既是美,也是思想。”

鲍老板对我点了点头:“小兄弟是个有修养的人,我也难得遇到你这样可以说上话的顾客,如果你们有时间的话,我就多说一会儿。”

我们都表示有举听下去。他说到:“书法艺术属于中国传统艺术,在中国传统艺术中,影响最大的有诗歌和绘画,中间的纽带就是书法。在全世界形象艺术中,专门以写字发展出一套艺术门类的,就只有中国书法。为什么呢?书法是写字,写字可以传达思想,但中国字是由象形文字产生,每一个汉字有其独立的模拟形象,所以每一个汉字也有一个独立的意境,当几个汉字,或者说几个独立意境联系起来时,也就是中国书法需要讲求的章法,又会产生新的意境。比如,川菜的复合味,它是多种味道配合而产生的自然界所不具备的新味型。所以,中国书法的创造空间和表现手段是非常广阔和丰富的。”

听到他这段高论,我们表示叹服。

“但是,正如这位小兄弟所说,几千年来,中国书法家都生长于农耕社会,土地是他们最朴实的艺术营养,所以,离开了农村的土地,书法就会推动生机。历史上出现过宫廷的馆阁体,字虽然工整漂亮,但始终在中国书法史上占不了正席,因为,它没有土地给予的生机。所以,当我的字写不出新的意境时,我就会到农村住上一段时间,这不,住久了,就离不开了,这种幸福感是踏实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农民。”他说完笑了起来。

“陶渊明也是农民,你也是个高人啊,老板。”张思远说到。

“哪里哪里,人家是名门之后,我的父母是真正的农民,当然,我们也有共同点,都有几亩薄田。”

他望了望天,用一种几乎是唱的方式吟诵到:“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听到他充满激情的唱诵,我也感叹到:“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他望着我,我望着他,相视一笑,然后他拱手回屋,留下一圈目瞪口呆的人。

高妍问我:“哥,你们说的是啥?我怎么听不懂呢?”

小池笑到:“我们背古文时,你去外国学英语了,语言都不通,怎么听得懂?”

高妍不服:“哥,解释下嘛。”

我解释到:“他背的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意思是外面的纷争与坎坷我不想参与了,还是回来种田吧,这样我要安心些。”

“那你说那两句呢?”

“那是老子在《道德经》上的话,所有的平静是因为回到了你出生的地方,所以,这叫归根。比如,有些鱼成熟后,要回到它出生的地方,这叫回游;比如说人,要回到他出生的故土,这叫叶落归根。只有这样,才能平静,才能安心。这是第一句的意思。但第二句就了不起了,鱼游回出生地是为了产卵是为了新生。那么,人回归于土地,难道也可以新生吗?静曰复命,安心和平静的状态下,新的生命就将产生。这是老子给出的生命的出路。他也认为,人的身体是难以长存的,但生命形式的转换是有路径的,这给了我们人生提供了希望。从中国文化的传统来讲,土地的主宰地位是不容置疑的。这就是土地文化,农业文明的哲学根基,决定了中国文化的基本色彩。”

我说这段话时,看到小池聚精会神的样子,觉得她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

本来,小池悄悄提议,是不是可以在这里住一晚上,我考虑高妍的酒吧下午要准备,晚上要营业,就悄悄对她说:“下次我俩来,今天,高妍要回酒吧。”

嘻嘻哈哈,大家上车,返回北京。

把高妍和张思远送回酒吧后,班长再送我和小池回屋。回屋后,留班长喝茶,他说不用了,要早点回金总那里去,说不定晚上她又有应酬。

我送他到楼下,上车来,我在车上坐了一下,对班长说:“班长,好久没看到你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你真是把这件事当事业搞啊!”

“它本身就是一个事业,老总们信任我,要我具体负责,我得用心不是?你说,一个人一生,能碰上多少真正信任你的人呢?”

我点点头:“是的,你有能力,但没舞台,现在这个平台真的是适合你的。”

“那还得有你这个缘分,如果没有你,我也没今天这个机会,如果说信任,首先得感谢你的信任。”班长这话说得诚恳。

“班长,我们是亲人,这份感情是其他人比不了的,况且,是金子,哪里都会闪光,我觉得,今天你在大石头上的指点江山,就有光芒。”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私心”班长望着我,语气低沉:“我是想,如果这里搞好了,成了一个长久的事业,那么,我可以把我父母接过来,也住在这养老院,钱我可以自己出,但天天可以见面,这条件这环境,不是他们养老养病最好的环境吗?”

他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所有困信班长一切的,就是他对家庭的责任,就是他对有病父母的牵挂,如何安置他们,才是他所有努力的目标。

“你这样考虑是周到的,怪不得你有那么大的热情。那嫂子呢?”

“她可以在这里打工啊,如果我当经理,她在我手下打工不方便,那她可以在北京打工啊,每周我们都可以团聚,那这个家不就立起来了吗?”

“是的,嫂子一生都想走出农村,但又肩负了这样一个家的责任,这些年,她也不容易,你应该给她一个盼头。”

我明白了班长的动力,在于家庭。但我自己的动力呢?不管是为了周易、还是为了董老师,为什么都显得那么模糊呢?

上楼时,接到李茅的电话,告诉我,他马上要到我这里来。

我迅速上楼,听见小池正在洗澡,叫她快点,她突然叫起来:“还早呢,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不是不是,原来这屋子的人,就是小苏的师傅,李茅要来。”

等小池洗好换过错衣服,我房间也收拾好了,开水茶具刚刚备齐,他来了。

他随意一瞥,就狡黠一笑:“庄哥,有情况不报告,你把我忘了?”

没办法,叫出小池,互相介绍。我得赶紧转移话题:“你该不是查铺查哨来的吧?”

我端给他一杯茶,他接过后随即放下,言语中透出急切:“我刚跟然然吵了一架,烦不过,找你了。”

“怎么回事?你小子估计直男性格,惹人家生气了?”

“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

“那就更不对了,工作上的事情好商量,也不至于伤感情啊?”

“庄哥,你不知道,这事涉及小苏,所以我急了,跟她吵了起来。”

“小苏,他有什么事?”我突然紧张起来,我一直担心他的急进,难道,我的担心出现了?

“是关于发票的事,公司在清账时,发现小苏给公司报销的销售费用全是假发票,也就是说,这涉及到税务问题。她认为,作为一个争取上市的公司,如果税务问题上出了问题,那就是原则问题,必须按规矩处理好,不能迁就。幸好然然知道我和小苏的关系,提前告诉了我,但是她提的处理意见我不同意,所以两人发生了争执。”

“等等”我伸手打断了他的讲话:“是在公司争的还是在家里争的?”

“家里,今天中午,她在家里告诉我的,公司目前还没人知道。”李茅这才喝了口茶:“要是公司知道了,还吵什么吵,没有转圜余地了。”

“这说明然然还是尊重你的,你应该理解她。”

“但是,她提出的对小苏的处理意见,也太残酷了点,你知道我们的感情,我当时真的难以接受。”

“事情就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你说说,具体是情况是怎么样的?”

第七十六章 小苏的承担

“你知道,公司给小苏的销售费用,是需要用发票来报销的,凡是正规发票,是要交税的。”

“这个我知道,哪怕是最低的营业税,税率也是3%。但是,如果他不拿发票来报销,公司直接给他钱的方式,不也可以吗?小苏也和我说过,他与我自己成立一个公司,把你们公司给他的钱转到这个公司的账上,是不是也好些呢?”我问到。

“那时候我与然然商量时,就考虑到这一点,如果让小苏另外成立一个公司,那么这个钱就成了小苏公司另外的收入,就要交企业所得税,税率是20%,这就太高了。如果小苏不成立公司,也不给公司交发票,只作为他个人收入打到他的账上,那么,他就要作为个人收入交个人所得税,按实际收入额,他交的个税税率也达到了20%以上了,这两条对小苏都是划不来的。”

“所以,你们当时主要是从小苏本人收入这个角度来考虑的?”我想到这里,觉得,李茅对小苏真是考虑得周到。

“是的,只有作为费用,他交发票报销,开发票时,按营业税3%的税率,他交得最少,所以才定了这个方案。”

“那小苏交的假发票的后果是什么呢?我是说法律上的后果?”这是我最关心的。

“这是我们公司自己查出来的,不是税务机关查出来的,在刑法上暂时没有后果,但在税法上有后果。”

“什么后果?”

“如果公司被税务机关查到,这属于偷税漏税,可以按应纳税额的5倍罚款,更重要的是,公司出现偷税情形,那么极大地影响公司的形象,在税务机关有不良记录,会影响公司信用,今后在纳税、贷款等方面会降低档次。而且,我们公司还准备今后上市,在上市前如果有这类违法行为,那是非常负面的。”李茅想了想说:“这方面后果,然然给我系统讲了一下,但我能够记住的就这么多了。”

“如果是你们公司自查出来的,不影响税务机关对你们的评价吗?”

“那倒不影响,还可以干事变好事,然然就是这么想的。”李茅很不服气地说到,我明显感觉到他是在说反话。

“然然所说的坏事变好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茅把手上的茶杯重重地住茶几上一放,颇有怒气地说:“然然认为,小苏是我在公司推荐的,销售合同结算方式是然然极力推动的,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公司其他人就把我们与小苏联系起来看了。小苏出了这样的事,如果我们自已提议严肃处理,一来在公司其他人看来,我们没有私心,树立了我们俩在公司中的威信。二来从维护公司纪律、维护公司上市战略的推进,也需要通过严肃纪律来保持公司的形象。于公于私,都是好事。这就是她所谓的坏事变好事!”

“那她提的处理方法呢?”

“她提的方法有两点,一是按税务机构的法规,按总费用的3%的5倍缴纳罚款,也就是总费用的15%,然后,公司以自查成果报税务机关,以取得诚信的良好形象。二是小苏什么也不用交,公司自己补足没交税的3%,但小苏必须开除。她让我选择其中一条”。

“你选择了哪一条呢?”我问道。

“哪一条我都不选,你想,15%,小苏总共产生了约600万的金额,罚款要交90万,这对小苏来说是个大数目,我知道他平时也因为家里用了不少,他一个穷小子,好不容易挣这么些钱,想在北京买房子,估计又要泡汤了。何必呢,我觉得,只要小苏交了3%就行了,何必那么认真呢?但然然不这么想,她总认为她是财务总监,必须严格纪律。但也不能专拿我的人开刀啊?如果开除,就更不能接受了。这样一个努力的人,这样一个上进的人,不能偶尔犯了错误,就把人往死里整,我想不通。”他说完,望了望我,问道:“我那个房间没动吧?”

“没动,东西都在”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我就住这里了,如果你和小池觉得方便的话。”他说完就向他的房间走去,关门前,伸出头对我说了句:“庄哥,这事小苏还不知道,等我想一想再决定,我要睡一觉。”

我回到房间,小池正在电脑上写东西,我没理会他,先躺下,又站起来,心神不定的样子。

“有事情就要面对,你要面对,小苏也要面对”小池说话了。

“你都听到了?”

“听到一些,我觉得,与其你转来转去心烦意乱,不如直接与小苏商量,直面它并不难。”

“我是觉得这里有个两难”我对小池说到:“如果小苏接受处罚,小苏难。如果不接受,李茅和然然难。”

“你们男人,都想当英雄,你们也许小看小苏了,他难道不能承担?”小池的反问点醒了我,我应该给小苏通报一下。

给小苏打了电话,过了好一会才接:“庄哥,不好意思,刚才我在k吧,没听见,你说,什么事?”

我把情况仔细跟小苏说了一遍,小苏沉默了一会:“庄哥,如果这就是你一直告诫我要小心的事情,那既然出现了,我接受。我知道李哥对我的好,也理解然然的决定也是迫不得已,我更不能因为我的原因,破坏了李哥和然然的感情。这事我想自己承担。庄哥,你不要担心我,我认为,钱没了,可以再挣,我也不是没穷过,但这么好的朋友伤了心,我不能在愧疚中过日子。况且,这也是我自己贪便宜贪方便造成的。明天我就回来。”

“你也别急,我跟李茅正在想办法,你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回来。”我怕小苏心理素质不行,忙中出错。

有很多事情,之所以产生错误,都是在慌乱中出了昏招造成的。想起那天在高叔家的宴会,金姨给我说的那句话“越忙越不慌”,估计是她这么多年的经验总结。古人讲“每临大事有静气”也是讲的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有最薄弱的地方,当外来情况危及到这个地方时,人的慌乱是肯定的。但在此时,必须静下心来想一想,防止匆忙决策,忙中出错。

当天晚上,我把小苏的态度跟李茅作了解释,李茅长叹一声:“我以为我有多大能力,原来,关键时刻,为小苏,一点也不能做什么,唉!”

“这是他的错误,他自己承担,说明他是个男人,他长大了,你也不能罩着他一辈子,所以,他的进步就是你的成功不是?我相信,小苏会一辈子记住你的好,其实,就我看来,在整个北京,你是对他最好的人!”

连说带劝,把他劝回去了。

第二天,小苏回来了,他是坐飞机回来的,这可是他第一次自己掏钱坐飞机,虽然是个红眼航班。我开车到机场接的他,回到家时,才早上六点钟。

“庄哥,其实我也是被骗的,因为找人代开发票,我也是交了3%的营业税的,还另外给他加了1%的手续费,我由于过于相信,没有去验证,结果,出事了。”在车上,小苏迫不及待地向我解释到。

“还有这事?那我们找他去,让他把吃到的吐出来!”我不由得气愤起来。

“算了庄哥,这个人我昨天给他打电话质问他,他接了一遍,态度表面很好,结果再打第二遍时,居然关机了,你看,庄哥,就是这个号码。”

“那你当时是怎样接触到这个人的?”我问到。

“我不是在到处找发票吗?你也知道,中关村附近到处有发名片的,上面写着他们的服务项目,就是代开发票。当时,我在北京只有一天时间,与甲方约好第二天又要去见面,所以,比较急。急于到公司报账,需要发票。我按电话号码打过去,问他公司在哪里。对方回答,如果你急,需要多少发票,我给你送过来,我一想,这不正好吗?于是答应了。我问他开发票需要多少手续费?他说一个点。我说那是不是正规的,他说绝对正规,还要扣除3%的营业税。现在我想起来,如果我不问手续费这三个字,估计他会说印刷费的,他就是个印假发票的家伙。当时也是心急,他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把发票送到公司门口了,我在atm机上给他把手续费和营业税的4%现场转给他了,到公司报账后,当时公司也没说什么,我也以为这是正规发票了。我觉得这种方式比较方便,所以从那以后,我的发票都是找这个人开的。”

我开车时,只用余光一看,大约他打了这个电码十几遍,估计,这个家伙一看事情不对,就躲了。我还是要找到他:“小苏,别怕,庄哥在北京,总有一天能够找到他,一旦找到,休想便宜!”

“算了,庄哥,在飞机上,我在想,自己贪图方便,也没重视,这次栽了,现在,重要的不是找那个人,而是要避免因为我,给李哥和然然带来不好的影响。”小苏话说得非常诚恳。

“那你想怎么办?”我问到。

“我想两点都接受。按5倍税款交90万,然后自动在公司辞职。这样,李哥和然然可以把我这个坏事变为好事,我对他们没什么报答的,这个反面教材,算是我另一种报答吧。”他说这话时,情绪有点激动,我知道,他此时心情比较杂。

“你只需要接受其中一种方式就行了,何必辞职呢?”我劝到。

“是这样,庄哥,虽然我交了罚款,但我也名义上在公司挣了这么多,这是谁给我的?公司高大上的技术骨干们,有的还没我挣得多,这是谁的福气?是李哥和然然给我的,不能因为我的错误让他们为难,钱可以不要,人还是要做的,是吧?庄哥,说实话,我要辞职以前也想过,因为,我这个钱在公司挣得太轻松了,有人也已经有意见了,说当初定的制度太偏向我了,再加上,公司完全可以把销售外包,不必找我这个又拿公司报酬又拿公司利润的内部人,是吧?别说李哥和然然有压力,我有时自己也觉得不安心。反正,现在,市场我也算了解一些了,况且有你庄哥帮我指方向,我估计,今后干销售这一行,我还是可以混得出来的,放心吧,庄哥,我有数!”

听小苏这么一讲,我明白小池对我说的话了“也许,你们小看了小苏”。对,我和李茅小看了他,总把他认为是自己的保护和支持对象,没想到,他也在成长,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后来,小苏给我说了一长段话,我才明白了,他真的成长了。

“庄哥,原来我在村里面穷,只有读书这一条路才有可能出来,小学从来就是第一名,到了初中,就只能算班上前十名了,到了高中,在班长只能算中午偏上。虽然我非常努力,但是基础不同,智商不同,我也只能达到这种水平了。到了大学,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平庸。为什么我如此努力,与别人的差距还这么大呢?我想我不能怪智商,因为这是父母给我的,是天生的。但是影响我能力的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环境。你想,当年我们初中的数学老师,原来也只是一个专科生,他教数学主要是凭经验,自己有时做题也把自己难住了,在我们乡镇中学,都是这样,估计庄哥你也懂。我们高中的英语老师,虽然是老的师范毕业的,通过自学,英语水平也还行。但是一说到发音,就很成问题了。有时,他拿一个录音机放英语磁带,让我练习听力,我们听到的英语与他平时说的味道不一样,我们还猜这是不是磁带的问题,到了大学才知道,这是原来老师的问题。他错误的发音方式早就把我们带偏了。直到现在,我还只是个哑吧英语。到了北京,有幸碰到李哥,他这样一个学霸,愿意把我当小兄弟,真的是我三生有幸,我有了正规的工作,有了学习的机会,有了今天挣的这些钱,你知道,早在五年前,这些钱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还有碰到了庄哥你,你让我看到一种神秘的力量,给了我巨大的希望,我觉得,我来北京崭新的人生有可能开启,那也是因为李哥和庄哥的原因,只要你们肯认我这个兄弟,我就永远有不认怂的资本!庄哥,你知不知道,当看到你的预测结果一个个被证实的时候,我在想,困扰我的命运,我不仅有机会预知,还可能在你的帮助下,有机会把握,我觉得,我的天就开了。”

“今天,我就到公司,去接受处罚,然后,回去筹点钱,把罚款交了,其余的事,庄哥,你就别管了,事情处理好后,我再找你商量。”

听到这里,我不禁疑惑:“你要回去筹钱,不是你也该挣了三四百万了吗?”

“庄哥,有个事我没告诉你,现在不得不说了,我把我手止剩下的钱都投到马总那里去了,他答应我三个月为周期给我分一次红,现在暂时抽不出来,我只好回去找家里拿点,我平时也给家里寄了些钱,他们也没怎么用,放心吧,庄哥,我自己处理得好。”

“你真跟小马合作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他那么激进,你不怕风险?”我大吃一惊。

“庄哥,古人讲人无横财不富,没有风险,哪有大钱?我就是想赌一赌,要不然,在北京买房安家,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也许庄哥你认为我太疯狂,但是,你想想,马总为什么那么富有?还不是因为他爸当年敢赌,拿下了煤矿,这个社会这么多老板,大多是这样起来的,为什么我就没有机会?如果赌赢了,我就提前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如果输了,我也不后悔,反正下次再来。庄哥,我知道你要批评我,但我就是忍不了,我父母越来越老,我要在他们健康时,就让他们过上真正的富人日子,这是我的愿望,也是我的动力。”

他说到这里,我知道自己再多的劝告也是徒劳的,一个迫切要求暴富的人,一要被贫穷折磨得充满斗志的人,他总是有一种赴汤蹈火的悲情,壮烈而自我感染。

有一个说法叫“出名要趁早”,意思是,要出名,就要尽量在年轻的时候,那时的出名,可以让你心情享受人生的美好,完成大胆的冲动。如果出名晚了,当荣耀金钱地位都给你的时候,你人老色衰,疾病缠身,名有何用?从历史上看,出名早有早的好处,如白居易、苏东坡,会经历更多在巅峰与谷底间的起落,对人生会看得更透彻,性格变得更达观。只有很早就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才有资格才有时间返璞归真,这是从人生的完整性和外延性来讲的。

同理,发财也要趁早,如果你有具体的目标的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家时早发财,才能早日让你的亲人享受到美好的生活,才能感受到人生的美好。如果发财晚了,父母不在了,亲人老去了,那么,你奋斗的意义呢?我想到了我自己,我今天也算初步有点钱,但永远不能让我长眠的父亲感受到了。我想起了二娃的大姐在我父亲葬礼上所说的:“庄叔一辈子缺钱,钱就是他的命。”我可怜的父亲,你的命,贱如一只羊,而我今天可以给你买一个大大的羊群,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这几个字,字字血泪,注定了我悲剧的底色。

回过神来,我得提出我第二个想法:“你也不用回去筹钱了,不要说你父母筹钱的难度,只是他们的担心,你就难以解释。在那个卡里,不是有近二百万吗?就用那个账户上的钱就行,今天就去交钱。”

“不,庄哥,跟你共同合作的账户,是我对未来保留的一份希望和底线,我总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想:我还有庄哥呢,我和他还有一个账户呢,我还有希望呢。庄哥,请你不要斩断我俩之间的联系,给我保留一个种子!”他越说越激动。

他这样说,表达了他对我的尊敬和信任,也给我的心里加上了沉重的负担,但我也要接受,这是责任、也是情感。为穷人保留一丝希望,也是在保留他们的自尊。因为我也是穷人,我理解他所说的一切。“小苏,不要这样想,假如这个账户是我保管,那算你暂时借90万行不行?以后资金方便时,还进来不就可以了?请记住,小苏,我们是合伙人,李茅也是我们的合伙人,不要把我们当成外人,这也算是对我们自尊心的尊重!”我话说得非常严肃,以致于,在说这段话之前,我专门把车停在了路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的。

沉默,短暂的沉默,他点了点头头,说到:“庄哥,其实那个卡,我早就趁你不在时,偷偷放在客厅的电视柜里的,表示那是我们共同的东西,我从未在我自己身上放过,密码是我们的楼栋号加门牌号,表示这个账户是我们这套房间的共同财产,没告诉你怕你提出其它意见。”

回到家,他当着我面,拉开客厅电视柜柜子,在最里面,拿出了那张卡,没来得及洗漱,就去公司办手续去了。

他走后,我在想,小苏为什么要拿自己辛苦挣到的钱拿给小马去赌?是因为被小马纸醉金迷的生活诱惑了吗?可能性不大;是对挣钱的欲望过于贪求,而失去理智了吗?有一点可能;最大的可能,是对财务自由过分的渴望,对因贫而困生活的极度恐惧,才造成了他如此冲动的选择吧。

人的基本情感中,最有力量的是希望和恐惧这两种,如果这两种同时到来,估计,很少有人保持理性的态度。

第七十七章 小池的见地

等小苏回来的时候,他搬了一个大纸箱,进屋时没来得及整理,就叫我过去。

“庄哥,我处理好了,从此我就不是公司的人了,走得比较伤感,李哥了落泪了,我觉得我很值,有李哥这样的朋友!”他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了:“我不知道,还有那么多同事,虽然平时他们都是技术骨干,是我仰视的人,但今天,个个过来拍我肩膀,跟我告别,我觉得值。办公室主任还专门过来,给我一个崭新的公司通讯录,告诉我不要忘了大家,记得经常给大家打电话。这个公司给了我这么多钱,给了我这么多感情,突然一走的刻舍不得,但是我必须走,这是我给李哥最好的报答了。”

我理解这种感情,就像当年我离开部队。自从走上社会,终于有一个集体把你当朋友看,给你岗位、给你信任、给你待遇、给你希望,虽然因自己的错误离开,但他们仍然对你依依不舍,表达感情,这是有巨大感染力的。

“那件事是怎么处理的?”等他平静下来,我焦急地问到。

“听说我要主动辞职,李哥百般挽留,然然也过来跟我说,辞职就不必了,公司也可以考虑其它处分,但我不能让他俩为难,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承担。我坚决要求辞职,没办法,李茅和然然商量,最后只收我了应该缴纳的3%,我坚持要按规定的标准缴纳5倍罚款,然然说,这是我们自查出来的,税务局不会罚款。况且,你辞职已经给了自己最大的处罚,你对得起公司,千万不要多想,我知道,这个结果是李哥坚持的原因,然然也不愿意让我太吃亏,所以我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说完,他掏出那张卡递给我:“庄哥,你收着,这里只扣了18万,我会很快补齐的。”

“不,你还是放在原地方”我说到:“那样更合理”。

“那万一丢了,或者被偷了,我们还会有信任吗?”小苏现在想问题比以前更复杂些了,但他的问题是个好问题。

“我们最宝贵的是什么,是这一百多万吗?”我问到。

“不是,是信任。”小苏望着我回答。

“对了,信任比这珍贵,等我们有合作项目了,一起拿出来,那将是最有意义的仪式。”我要用希望鼓励他,以振作他这颓废的心情。

“庄哥,我马上要到深圳去了,到马总那里看看,如果有任何变化,我跟你电话联系。”

“我劝你,千万别陷进去,旁观可以,找个其他事情干干,如果有收益,你要懂得收手,懂吗?”我在告诫他的同时,也为他未来可能面对的风险担忧,因为同小马相比,他根本经不起折腾。

“我知道了,庄哥,这件事没有请你算,我就自己作决定了,如果有什么不好,那是我咎由自取,我自己承担。”

小苏离开了,坐火车去的,还是由我开车送到车站。一路基本无话,快分别时,我突然想起来:“你把那个开假发票的人电话发给我,他跟你联系的取票地点,以及这人的体貌特征,用手机发给我。”

“怎么,庄哥,你要报警吗?别,又会惊动公司,不好,这事过去了。况且,这些人估计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人,也不好抓,算了,庄哥,抓住了怎么办呢?他要说他没钱,怎么办,他坐牢了,我却什么好处也没有得到,是不是?不要报警吧。”

“我不是要报警,我是,北京虽说很大,但也不一定没有缘分,说不定碰到了呢?我是不服这口气,让你受这冤枉,起码他得付出点代价!”我心中还是有一股火气,狠狠地说到。

“算了,庄哥,跟这种人不值,你自己保重就好了。”在再见的手势中,我看到了他跺了跺脚,义无反顾地向深处走去,我知道,他也在跟自己打气,为未来保留冲撞的精神。

回到家,在客厅换鞋,小池从卧室出来了,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等我要准备坐下,她突然站到我面前,一拍桌子,用食指指着我,厉声说道:“老实交待,你和小苏准备成立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有李茅的事没有?你们的非法组织为什么不报告我?”说完,她自己笑了起来。

这丫头,戏是好,就是有点绷不住。

“这是男人的秘密,女人不知道为好。”

“你们男人之间有这样兄弟,那样朋友,好像很靠得住的样子,我们女生为什么就很少有这样的情况呢?”

“你们不是有闺密吗?”我反问到。

“那是两码事,女生之间的友谊主要体现在生活和情感上,不体现在利益和事业上。”她坐在我身边,平静地说到。

“那不一定吧,冯姨和金姨不是合作得也挺好吗?”我想举例说明。

“我知道她们的事,她们的关系在女人中也算是罕见了。但是你注意到没有?她们入股也是五五开的,如果出现主从关系,那就很难办了。不像你和小苏,小苏是自愿处于从属位置,这就是男女的不同吧。”

“有什么不同呢?我觉得,出来干事,总得需要配合啊,男女都应该是一样的。”

“不一样。一般来说,你们男人都认为自己对自己的决定独立负责,在没有依靠的情况下,会自己联盟为一个组织,分工明确、主次清晰,因为自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起所有的责任,所以,即使朋友间有不愉快的时候,也能够容忍。但女人,基本倾向于让老公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老公有意见,那她很有可能出卖朋友,这是多年的传统积弊,不好改的。”

我觉得她的言论有点偏激,反驳到:“你不能看不起女人啊,你自己不就是非常优秀吗?”

“我不是看不起女人,在某种程度上,有点同情男人。男人的命运只能寄托在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基础上,没有第二个可能,所以,男人只能对自己负责。女人就不同了,改变命运还有第二条道路,那就是找个好的老公,所以女人的选择是多样的,而男人只能在一棵树上死叩。”

她无不得意地笑了笑:“羡慕吧,可怜的男人。当然,这也造就了男女事业方向的不同,男人的事业是他唯一的选择,主要是往前冲,女人的事业是为了家庭,如果两者有矛盾,家庭总是占第一因素来考量。”

“不对吧,这么多优秀的职业女性,她们完全可以对自己负责啊?难道非要靠老公?”

“几千年的惯性,一时难以改变。就说金姨与冯姨的情况,金姨没有家庭,冯姨在家里能够完全作主,才造就了他们的良好配合,是不是?你设想一下,如果金姨有丈夫孩子,那么,不要说她跟冯姨事业上的配合能有多紧密,就是时间上,也不能天天在一起,你说对不对呢?况且,即使一个女性有独立的人格和独立的能力,但跟另一个女性组成一个团队并长期合作的可能性还是很低的,因为思想和人格独立的女性本来就少,况且,你还不一定能碰上。”

我点点头,觉得她虽然说服不了我,但也算有些道理,摸了摸她的头:“小脑袋想得太多了,不怕烧脑吗?”

“我还烧心呢。小苏跟你在客厅讲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男人动起感情来,连我都感动了,句句扎心。”

“不过,我还得感谢你的一句提醒,你要我们不要小看了小苏,结果证明,你对了。”

“男人如果不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那这样的男人就不值得交往,如果他对自己的事情负责到底,那你们帮他就有价值,你说对不对呢?”

她的一席话,让我明白了“旁观者清”的意思。

她的话连续紧凑,当时让我有点懵,短暂的沉默后,我又想起来,问到:“你跟高妍是什么感情呢?假如你们配合一起干一件事业,有没有可能呢?”

“我跟她”她看了我一眼“你别多心,我跟她就是同学关系,即使现在因为你的原因,成了准闺密,也不太好在一起合作干事业的。”

“为什么呢,假如有合适的项目的话?”我紧追不舍。

“好问题,我给你分析一下。配合就不可能没有冲突,但如果冲突仅限于事业,还可以通过谈判和利益平衡来解决。但如果这个冲突蔓延至家庭呢?假如,你是我老公,张思远是妍子老公,你们之间产生矛盾呢?假如,你在处理跟我与高妍的感情中产生误会呢?假如兄妹情与恋情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呢?每一项,都有可能摧毁我们的合作。”

“有矛盾可以解决嘛,直面问题不就行了?”我有点不太理解。

“错,如果涉及到家庭和恋情,那就是感情问题了,感情问题是说不清楚的,家庭问题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怎么面对?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家庭问题不仅是原则问题,而且是最高问题,容不得有一丁点影响的,你们男人不太理解这个问题。”

“难道,对于你们女人来讲,男人就这么重要吗?”我笑道:“这个男人不行,换一个不就得了?缺了红萝卜还不成席了?”

“错误,女人对家庭的重视,不仅仅是因为男人!你们不要高估了自己的地位!”她不怀好意地瞪了我一眼,我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结果,她说了下面这一段话,我才不得不佩服她的分析是严肃的。

“在几千年来,以男人为中心的世界,创造了许多安慰自己的理由、激励自己的信条。关于人生观,男人们发明了很多词汇,比如孔子的:立德、立言、立功等,所谓的伟大的事业:为圣人继绝学、为生民立性命、为万世开太平,搞得山呼海啸的,好像占领着道德的高地,好像成为了使命的先锋。但是在我们女人看来,有些事却几万年来,都是不言而喻的。”

她把话题突然拨高到这种程度,让我不得不认真起来。

“人类是哺乳动物,在动物性上,择偶的动机是一样的,她们为什么要选择强壮的雄性?因为她们需要留给下一代最好的基因,因为她们需要让自己的下一代得到最好的保护,因为她们需要一个有能力取得更多食物的雄性的帮助。这就是最原始的母性,这是女性生存的基础价值。”

“人和动物毕竟还是有区别的”我有点不服。

“但基础和起点是一样的。我们女性找对象,一切标准都是围绕他是否有利于共同保护和哺育下一代展开的。”

“这与我直观的感受不一样啊?”我反驳到。

“听我分析。比如,英俊的男生受欢迎,那是因为他能给女性一个健康和有良好基因的印象,这是基因传承偏好;有女生喜欢强壮的男性,那是因为具备保护下一代能力的印象;女生喜欢有能力的男生,包括有思想的有文化的男生,其最初动因不过是这个男生的能力表达,表示他能给下一代更好的物质哺育和精神支撑;女性喜欢追求自己的男生或者讨好自己的男生,那是因为她确认了这个男生对自己和下一代愿意全力付出的意愿。等等,不一而足。”

“关于女人对男人的爱,我也算看过很多文学作品和历史故事,我觉得那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东西,不应该像你说的那样简单。我总觉得,你这个推论是直观感受而已,经不起细想的。比如,男人的某个特别的地方,都可以引起女人爱慕,有些特点也与你的推论没多大关系。”

“你举例,我们讨论看看。”小池明显不服气。

“我以我国最早的诗经中的爱情描写来看,其中描写了大量的女性对男性的爱慕,也不见得有你所说的那种倾向。”我觉得辩论,就应该从最早可追溯的基本立场说起。

“你既然说到诗经,那么,你统计过没有,诗经中女性的爱慕对象中,主要有哪些特点?”她开始发问,表明她接受这个起点,辩论正式开始了。

“这个我还真没统计过,你有统计过吗?”

“据我的统计,女性最爱慕的男性,从特征来讲,最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从出现的频率由高到低排列,分别是:君子、武士、帅哥。”

“真的吗?这个我还没注意到。但,尽管你说的是真的,但它空间意味着什么呢?”凡是论据,必须与结论有逻辑上的因果关系,不然,这样论据是没有意义的。

“什么叫君子?在春秋时期的习惯表述,主要是指国君的儿子,或者说是贵族,至少是个奴隶主,这才有资格叫君子。他们拥有权势,有保护女性和孩子的能力,只要他们在意愿,女性大都是喜欢的。”

“那么武士又意味着什么呢?”我要追问出她的漏洞,为辩论创造出于已有利的局面。

“武士的形象特征就集中体现了我的结论。武士的身体表明他有强壮的基因,有武力上保护女性和孩子的能力。从社会地位上说,按西周的制度,拥有战功的人,才有可能成为贵族,成为君子,也就是说,武士是贵族预备队,是有可能拥有权势和财产的人,他意味着希望。”

她这样一说,好象还有那点味道。我继续问到:“帅哥的意义呢?”

“从生理学上来说,帅哥意味着健康,这只是人类进化中的动物性选择,他会给女性的下一代一个健康的优秀的基因。”

“按你这么说,爱情,从来就不是你爱我我爱你这么简单了?”我所有的疑问其实都可以归结为这一句话。

“对,你爱我只能表达你的意愿,但更重要的是,你得有爱我的能力。这种能力不仅仅与情感有关,也与社会情况有关,总之,如果你无法或者无能提供女性这方面的要求,你越爱我,我越会远离你。”

“我们不从《诗经》的年代分析,一是它离我们太远,材料不多,况且情感分析也比较模糊。二是它那个时代,社会性还不发达,人类难免充满了一些动物性特征,我们可以向后看,看这些倾向是否有所改变呢?”我仍然对她的结论不放心。

“是的,后来的情况有所改善。那只是改变了比重的不同,但没改变基本因素。”她说话的神态越来越放松,仿佛自言自语:“当一个女人有把握掌握她未来的经济前途和社会地位的时候,她会追求更理想化的东西。我们可以试试分析卓文君、杨贵妃、李清照三个人。”

她这一说,勾起了我的兴趣,因为这三个人的故事丰富,爱情追求非常典型。

“卓文君,富二代,她从衣食无忧的家庭长大,虽然,她也曾有过丧夫之痛,但也阻碍不了她追求更高精神层面的冲动,因为,她对男性在保护和抚育下一代的能力上依赖不多,所以有更多的冲动转移到另一种精神层面来。她对司马相如的追求是大胆的,只是因为司马相如符合她的需求,并且她对自己的未来有把握。”她说到这里时,我也点头表示赞同,一个财务自由的人,肯定会努力追求超越财富的东西。

“杨贵妃原来是寿王的妃子,寿王肯定是年轻的,但对于贵族身份的杨贵妃来说,显然还不够,她与唐明皇的爱情,除了对权势和荣耀的追求外,肯定还有另外的东西。对了,他们都是音乐家,都是对美有鉴赏能力的人,在音乐和舞蹈上,他们是知音。但天下,这样的女子又有几个呢?”

“至于说李清照,她出身于豪门,那个害死岳飞的秦桧就是她家亲戚,早年,她对权势和经济状态是自信的,所以就坚定地追求更好的精神上的享受,与赵明诚走到了一起。渡过了她一生中最闪耀的时刻,此时也写出了她一生中最美丽的词句。但你不要忘了,当她的家庭败落之时,也是她悲剧开始之日。赵明诚死后,她连续改嫁,越嫁越差,最后到了邻居都不让孩子亲近她的地步,连如此优秀的女性都如此,难道不值得我们后来的女性警醒吗?当然,她的悲剧还在于,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她没有成为一个母亲。”

她说的东西,我无法组织起强大的理由正面反驳,但也要侧面敲打一下:“就算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与女性在事业上的配合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她拍了拍我的脸,调戏般地说到:“我就喜欢有问题的孩子,况且这是一个好问题。老师告诉你吧:所有推论都证明,所谓的事业,不管你们男人看得多么高尚,在女人眼中,它都是第二位的,因为,千万年来,始终有一个伟大的事业等着女性去完成,那就是做一个母亲!”

“难道,那些没有孩子的女性,就注定失败了吗?像金姨那样?”我觉得有些人确实悲哀。

“不,她们虽然失去了身体母亲的权利,但她们的同情心没变,母性的精神没变,她对孩子慈爱的目光没变,那她仍然是个完整的女人,更有甚者,如宋庆龄,她自己没有孩子,但她以天下孩子为自己的孩子,她做了一个伟大的精神上的母亲,那么,她不仅是成功的,而且也有可能是幸福的。”

“难道,男女之间这么复杂的爱情,被你这动物性的出发点都给涵盖了?我总觉得不太甘心。”我恨恨地说道。

“不,动物性是我们的基础,我们不应该羞于承认,但人的高级,在于思想,在某些时候是可以超越动物性的,并且还组成了人类独特的能力。”她说得蛮有把握,但我有点不太确定,问到:“比如说呢?”

她挑衅地望着我,说出了一个直接的而且我从来没想到过的证据,我完全懵掉了。

第七十八章 危险的信号

“只有人类,是没有发情期的,换句话说,人类随时都可能处于发情期,你不知道吗?”她继续说到:“这就是人类在生理上超越动物性的证据!”

我懵了,也许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实,觉得有些突然。但我内心还是有点不确定,这个证据与她的结论有什么关系呢?也许根本不相干的事实,是无法证明一个结论的。

我望着她,沙洋洋自得的样子,骄傲得像一朵带刺的花,在夕阳余晖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我突然感动起来,这样一个美好的姑娘,她脑袋所有的知识和思想都来自于书本,并以此为生活的作料,她那些没有经受过苦难而学会的观点,也许都带有无害的特点,但是,她何曾知道,生活的困境和窄逼的屈辱,她何曾知道,伤痕的疼痛和不堪的回忆。这样一个学霸,学习成了快乐,并且可以骄傲地展示成果,那是一个多么圆满的正反馈,让人可以永远自得其乐。

我望着她,闪光的眼神如清澈的湖水,反射着阳光的波浪,秀发如瀑,随风荡漾。多么美好的时刻啊,让人不忍离开视线,也让人产生巨大的悲悯。

我有一个深刻的悲剧人格,我会自然地觉得所有美好都会逝去,只有痛苦才是真实的结局。然而在此时,我能做什么呢?我只有祈祷,但愿,所有的不幸、所有的坎坷、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伤害,都远离她吧,我所遇到的所有的困难,都远离她吧,让她得瑟让她骄傲让她无所顾忌,让她幸运地躲开命运的缰绳。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北岛的诗之所以在我这里取得了巨大的共鸣,是不是他和我一样,都意识到了悲剧的宿命?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为了在审判前,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如果,用周易的吉、凶、悔、咎来评价命运,何尝不是一个毫无意外的生死的循环。

那些意义在哪里去了呢?那些崇高在哪里去了呢?那些努力没有价值吗?那些呐喊只能算作悲鸣?

也许,从悲剧性角度出发,所有的意义或者崇高,不过是给死亡镀了一层金,不过是自我安慰的把戏,不过是延缓美好的凋零。

难道,就无意义吗?难道,只能接受吗?不!应该有一些出口,在上帝偷窥我们的那一刹那,是不是也打开了天堂的大门?

或者,我们相信孔子,他说过“生生之谓易”,但新生与旧我有什么连续吗?如果没有连续,那么今天的我的存在有何意义?如果有连续,那么连续的纽带是什么呢?

或者,我们相信老子,他是不是象孔子一样,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进入了一个超脱的化境,完成了生命的提升?他是不是像传说中的一样,骑青牛西出函谷关,到了一个与天地同在的圣境?他是不是像他自己在《道德经》中写的那样,掌握了不死之神?

或者,就像王小波说的,存在的意义,就是存在本身。但这个推论只不过是循环自证的把戏,他做了一道没有错误但也没有意义的数学题:1+1=1+1。

好吧,从理论上,用逻辑的方式推导不出来结果。那么从另一个方面来理解,是否有答案呢?

比如,从量子理论来推导?从测不准原理?从薛定谔的猫?从混沌和拓朴的形式?

如果上述模式能够折射出人类命运自身的状态,那么,这个物理学家或数学家,本身就成了圣人,目前,还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关于人生的结论。

假如,抛开命运的结局,如果只看命运的过程,如果它是偶然的,那么,肯定有必然的因素,从我多年来预测的实践,确实能够做到准确性远大于随机概率。如果它是必然的,几千年来,如此多的聪明人,为什么没人拿出一套子必然的模式?据我所知,最接近模式的,也只能算是周易模式了。但,周易模式从一开始拒绝了绝对准确:“大衍之数五十有五,左右共策四十有九,置六策于上,天不可测也”,当然,人生必然走向死亡如果是定数,有没有不可测的意外呢?

我盯着她发愣,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不在那里了,她悄悄坐在我身边,盯着我看。

我看到,那夕阳已经不再,暗影重重夜色沉,灯光萤萤斑驳来。

她看着我,好半天才说话:“你又走神了,庄哥,你把我当成哲学对象了,你又在思考形而上的东西,这样有趣吗?拿一个大家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折磨自己,这是你的习惯呢,还是你的爱好?”

“习惯吧,也许我的潜意识中,有一根绳子,我的心情越是飘得高,它就越是拉得紧,这不,刚才,多么自然的停顿。所以,我没有狂欢的性格,总有个悲剧的眼睛,在我心情最放松时,它释放悲悯。”

“你是不是经常有乐极生悲的理念?也许是这个理念阻碍了你达到心理的高峰体验?”这样的问题,只有她这样的人,才问得出来,尽管她没读过心理学,但她阅读了我。

“也许吧,我总觉得快乐是不真实的,是短暂的,是会带来痛苦的,所以面对真正的快乐,我往往下意识提示自己可能接下来有危险,所以,心有保留,就无法体验高峰。”

“痛苦得理所当然,快乐得惴惴不安。”她的这句评价简直绝了,这就是我的心理特点。

“准确,你的这评价比我自己的评价还要准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不是和你早年的痛苦经验有关?”她关切地问到。

“估计有关,我早年的痛苦给我留下了太多的伤疤,如果心理上有大强度的动作,就会扯动疤痕。”在她的启发下,我自以为找到了答案。

“不对啊,心理疤痕是无形的啊?”她问到。

“也许,扯动的痛苦却那么真实。”我勉强回答。

“难道,不可以用填充、回避、转移、覆盖等方式医治它?凡是伤口都有愈合的一天,凡是病痛都有痊愈的一天,是吧?”她在给我打气。

“有时,莫明其妙地,它来了,平时却无法找到它的位置,你说,面对位置飘忽的敌人,你在哪里去战胜?”我仍然保持悲观的态度。

“就当它不存在,小瞧它,它挡不住你的快乐,你要有信心。”她说了等于没说,因为这只是态度,不是办法。

面对思想,你穷尽思考也没有答案。面对自己,抓住头发也无法提升。

上述无厘头的思考和对话也许不堪一击,因为一件小事便会打断深思,改变情绪。这次,是一段音乐:贝多芬的《命运》,小池总是恰到好处地改变着我的心境。

想想那个伟大的人,那个靠耳朵感受伟大的人,他在聋了的时候,仍然在音乐中,在悲怆的底色中,叙述出伟大和崇高、拼搏和斗争,不要悲观地说,这种拼搏是没有意义的,斗争也治不好他的耳朵,但一样,美,仍然穿越几百年,来到我们的耳边。美,就有意义!

子曰“参赞天地之化育”,天地是不完美的,尽管它周而复始地化育着我们,我们就是要凭自己的行动和愿望,改善它,促进它,至少可以赞美它,就像贝多芬一样。

小池拉着我的手,我们面对面注视,企图想望见对方眼睛里的可能出现的神圣,结果,我们都看到了,对方眼睛中的自己,并且,还有体温作证,还有这渐浓的夜色作证,还有这音乐作证,我们留在了对方的注视中,那一刻,在一起,就是意义本身。

我该做点什么了,像其它平庸的人一样,亲切而真实地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讨好地问。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想吃。”她笑得很陶醉。

结果,滑稽来得突然:冰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什么也做不成。

我们像白痴一样地笑,互相指责对方是戏精,随后,眼神会意,我们出去吃。

事后,我经常回忆起这一段,总觉得,悲剧像个鬼魂,如果你老是想起它,它就会真的来到你的面前,这天晚上就是证明。

小池觉得,我们步行,去找烟火气,去找里弄的烧烤路边的小摊。她说,每一个热气腾腾的地方,总有不同故事在熬煮,各种辛酸的汇集,敌不过烟火升腾,就像火锅一样,生活的美味,就是不让你把来源分清。

我觉得,当时,她像个诗人。

我们走,手挽着手,像老练的情侣,也像多年的夫妻,装什么就应该像什么;我们走,品头论足,说这家估计肉不新鲜、那家估计贵得离谱,降维打击带给我们站在高处的信心。终于走到一家店子,也不是烧烤,也不是火锅,只是一个麻辣烫。她好像真的很惊喜:“庄哥,这土豆片好漂亮,我就在这里吃,好不好?”

“好,敞开吃,我买单!”我故意把声音喊得响,让老板听到。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我没说出口,小池已经在点菜,我在座位上等。“庄哥,你吃什么,自己来点,我的已经好了。”

“好,马上来。”

在起身的那一刹那,在随意一瞥的角落,一个喝酒的人,那个断手的人,那个阴阳师,那个被班长阴了的人,在喝酒,他仿佛没有看到我,自顾自地喝酒,迷着眼睛,盯着他的麻辣烫,边上或许有他的一两盘卤菜,他自顾自。

我却无法淡定,我要离开。

我马上到师傅那里问到:“她点的下锅了吗?”

“快了!前面只有三个人。”

“那就不用下了,我们有事,不吃了。”拉起小池就往外走。

小池已经感觉到什么,出来拐过一个街角,她问:“庄哥,有什么不对吗?”

“碰到一个阴阳师,他曾经纠缠过我,要教我,我没答应,总觉得他阴阳怪气,不是好人。这种人在眼前,还是离开为妙。”

“嗨!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啥事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还没注意到,要不,我一个人回去看看?”她假装要回去,看我的反应。

“回什么回,我看到他,像已经吃了个苍蝇。”我假装生气。

她突然反应过来:“哟,庄哥,我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紧张的样子,快说,有什么秘密?如果你还想我俩有这样的默契,就得告诉我,我想知道,是什么事情,把你紧张成这个样子。”

“我会告诉你的,算了今天饭也别吃了,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回去做。”

我们去超市买了些鸡蛋、速冻水饺、蔬菜以及一些其它食品,回到了家。

到家后,我开始忙碌起来,择菜、洗菜、切菜,准备作料,煮饭炒菜,忙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搞好了三菜一汤。

全程她都在厨房门边,看着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心里有点发毛。

吃饭,没有多的话,偶尔她偷看我的眼神,偶尔她帮我挟一口菜,只听得见碗盏相碰的声音。

吃完后,我刚要洗碗,她制止了:“明天再洗,我等不及了,庄哥,你不是要说吗?”

我整理了心情,终于将我和乔姐的故事以及与那个阴阳人的全部经过,叙述了一遍,在叙述中,我不敢看她的眼神,我不知道,我说完后,她怎么看待我,但是,我只想坦诚,我只想对得起她那曾经对我毫无保留的眼睛。

“庄哥,讲完了?”面对她的审讯,我不敢抬头,只是点了点头。

她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拉起来,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她用男声模仿广告中孙红雷的声音,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

我有点不知所措。

“庄哥,你让我放心了。”她说这话时,我更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了。

“其实,我也是有故事的人,我也早想告诉你我的故事,只是,我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你向我坦白的时候。今天我也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我在中学的故事,你估计也向妍子打听过,那不算故事。我的故事发生在大学。当时,我的高考成绩应该进一个985是没问题的,为什么要考北电呢?还是这样一个不讨好的专业?是因为当时我们中学时,高我一个年级的男生考进了这个学校。我们是在高中时的文艺联欢会上认识的,他能歌善舞,阳光帅气。那时因为他是高三的,我们是高二的,所以妍子也没注意到他,估计妍子也没跟你说过。当时我第一次跟他接触时,别说不敢跟他说话,连正眼看他一眼都不敢。他考上了北电表演系,所以我后来也报了北电。”

“到了北电时,你们就没有接触吗?”我问到。

“有,毕竟是一个中学出来的,老乡间也有聚会。但有多次聚会中,我有意接触他,甚至故意挑逗他,他都没有反应,后来才知道,他早已跟一个同系的美女谈恋爱了,直到他把那个女生带到我们的聚会中来,我才接受了这个真相。我曾经给过他一个笔记本,上面写满了我对他的思念,写满了我的冲动和幻想曲,结果,他任何反应都没有。见到我只字不提这件事,好象从没看到过这个东西一样。当看到他与女友当众亲热时,就当我不存在。我明白了,他看重那光鲜亮丽的女性,对我深刻而痛苦的灵魂,毫不在意。”

“庄哥,当你最重视的最独特的灵魂被你最仰慕的人忽视时,会是什么感受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这种体验,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被人重视过,从身体到灵魂,我在别人眼里无足轻重,我都习惯了。

她狠狠地说到:“就像自尊被踩在脚下,我稀烂了,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是,我觉得,我要找一个灵魂契合的人,哪怕不能跟他共渡余生,只要有一段美好的时光,一段享受心灵碰撞完全默契的灵魂的交感,我都觉得自己是独特而珍贵的。庄哥,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你迁就我,让我的情绪自由发挥,让我的语言变得有意义有回音,让我感受到自己在别人心中的重量,哪怕一个表情,有时也能让你紧张万分,我确定,在你这里,我是独一无二的。但是,我又有个担心,你的所有这些不是冲着我的灵魂和情感而来,仅是因为身体的需要,你假装出与和思想交流的表象。或者说,我是你第一个接触的女性,你在没有比较的情况下,匆忙付出自己的能量?就象你说的,白天,无法讨论日光,因为没有背景没有参照。有时我真在想,希望我不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希望你在我这里获得比那个女人更大的欢乐,不知道,我这样想,是不是有些找别扭,反正,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

她的反应让我意想不到,随后,她说出了她的担心:“我知道,一个没有情感经历的人是无法判断自己感情的,因为没有参照就无法辨认。尤其对你们男生来说,在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很女人都会让你们疯狂,在他接触第一个女人之前,他根本不懂爱情。我原来最怕我是你的第一个,因为,你自己如果都不知道爱是什么,那么,你对我的表现,是因为盲目的冲动或是莽撞的试探?和你那个后,我放心了,你的熟练,让我觉得,你是过来人,至少,比我有经验。但另一个担心,长期在我脑海中徘徊,你从未有告诉过我,那个人是谁?”

她说这话时,也没有看我,仿佛是自言自语:“你都经历过什么?是那么不堪回首吗?或者,你是在找我疗伤?或者你根本不愿意跟我坦白?或者我根本不值得你信任,你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打发无聊的小姑娘?”

她突然回过头,迎上了我的目光:“都不是!你是重情义的,你没有做错什么,这只不过是你命运中的一次偶遇,在一个不该有的交集;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机、错误的对象,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她的曾经,只不过是给我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有没有灵魂震颤的感觉到?”她咄咄逼人。

我站起来,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整个人都融化了,在她仿佛歇斯底里的话语中,我听到一个不太自信但又非常强大的内心,她在起伏,她在颤抖,我要融化她,我要她平静。

“我确信,这一刻,我们产生了真正的爱情!”这是她在我耳边轻声说的,在我心中如雷霆般的声音。

她应该看得到,我的泪水虽然没有流下来;她应该听得到,我强力的心跳以及血液流淌的汩汩之声。

好久好久,没这么舒坦过,当故事释放后,原来这么轻松。

“你得补偿我!”她突然推开我,望着我,我看见泪光,以及她那俏皮的眼神:“把碗洗了!这是女王的命令!”

我欢快地收拾碗筷,享受她居高临下的监督,我像一个奴隶,拥有幸福的被虐情结,水花飞溅、碗碟翻飞,在乒乒乓乓或者是叮叮当当的伴奏下,我分明听到自己哼起了一个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小调。

“音准太差,你知道吗?哼哼叽叽的,不成调子,你音乐是体育老师教的?”她的批评也带有甜蜜的味道。

“是你教的,你不知道?屋子里的所有音乐都是你带来的,就是我唱错了,你也得负责纠正,至少,你得负责听吧?”

“别唱了,再唱,女王要惩罚了!”

“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夸张地张开双臂,模仿某个话剧表演的姿势,结果当然悲剧了:手上的残存泡沫甩到了她的脸上。我说乐极生悲怎么的?我时常有这个预感。

按女王的吩咐,我得帮她擦掉,直到床上,她对这事还不依不饶。

有些担心还没有完全解决。她知道,我知道,但我们暂时不准备解决它,因为快乐短暂,得抓紧时间。

第七十九章 藏龙卧虎地

小池论文答辩的时间迫近了,她与同学和老师的活动与交流占去了她大部分的时间,我也进入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阶段。

班长来电话:“小庄,还记得那个山果居吗?”

“记得,不是你上次带我去的那个农家乐吗?”

“今天你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到那个地方去一下,今晚他们有活动,我们去凑凑热闹。”

“好的,我的车被小池开走了,你有空来接我吗?”

“好的,我下午来接你,不过,我准备在那里住一晚上,你行吗?”

“有什么不行?”我挂完电话,给小池发了个短信,她回到:“好好考察居住环境,下次我也要去。”

我觉得比较奇怪,因为班长是一个不爱凑热闹的人。他今天有这么大的兴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活动呢?

下午三点多,班长就开车过来了,我上车,他问:“住一晚上,你什么都不带吗?”

“需要吗,我们当兵的,别说住一晚上,就是住三天,也不换衣服不洗澡的,你估计也没带什么吧?”

班长笑了:“看来我们都一样,带东西麻烦。”

“当年队长不是说过嘛,哪样的班长带哪样的兵,我是你带出来的,你看。”

我们都笑了起来。

班长在车上对我说了事情的原委:“你知道,最近我都在那个养老院的工地负责,金总缺一个司机兼保镖,我就到处物色,最后,王排长,就是后来的王参谋,介绍了一个人。”

“扒长!怎么哪儿都离不了他?”我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了。

“他现在已经是队长了,他推荐了一个退伍战士,他带过的兵,重点是有驾照,更重要的是,那个战士是家传武术,更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就在北京一家搏击俱乐部打工,这就是北京人说的:巧了!”班长模仿北京人说话,但说得不太地道,有一种特殊的滑稽效果。

“王排长都当队长了,部队变化真快啊。”我感叹到。

“王排长告诉我,那个战士姓董,是河北沧洲人,从小习武,在部队进行的散打比赛中,经常拿支队第一名。小伙子品质好,又机灵,本来可以留在部队多干几年,但听说他师父在北京开了家搏击俱乐部,要他回来帮忙,他就退伍了。我听说后,到那个俱乐部看过他,觉得小伙子不错,就给金总推荐了,现在,他已经到金总那里上班了。”

“人家在师父开的店子上班,怎么被你拐来了?”

班长解释到:“他师父弟子众多,原来刚开业的时候,需要小董,现在他原来的许多弟子都来北京投靠他,俱乐部生意也就那样,所以弟子们多了,待遇也就不高了,我跟他师父商量时,他师父也表示同意。我问了小董的意见,小董觉得与其在俱乐部与师兄们抢饭吃,不如自己在外面挣点,过年过节有条件孝敬师父,况且,他在那里当陪练,身体也经常受伤,这样下去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于是就对到金总这里工作表示了兴趣。”

“原来是这样,那他师父也算是个好人,这么多弟子来,他都给饭吃?”

“这是一个老派的师父,我跟他接触后才知道,武术界的传统依然存在,就在他师父这样的老拳手那里,仍然看到武德古风的延续,我也向他请教过一些关于格斗散打的问题,我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热爱并研究武术的人,并且具有非常现代非常科学的理论体系,是个值得尊敬的高手。”班长认为的高手可是不多,因为,当年,他在部队部是擒拿和散打的教员,水平相当不错,我的功夫都是他教出来的。

“那你跟他交过手没有呢?”我好奇地问到,内心中有一种争高低的想法。

“不算交手,但搭过手,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几分钟下来,我觉得以他这个年龄,还有这种力量和反应,非常了不起,比我强多了。完事后,他还向我拱手,说我是真正的练家子,还对我说:学习了。对我揖了一躬,这样的师父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我很好奇,这样一个人,班长都赞不绝口的一个人,应该是真正的高手了,但他现在在武术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位呢?于是,我追问到:“他有什么成绩没有?”

“你是说比赛吗?九十年代倒是参加过全国武术套路比赛,拿过八卦掌冠军,他本人倒没参加过全国的对抗比赛,但他的弟子,已经有两个全国冠军了,曾进入过全国散打比赛前四名的弟子也有四五个。”

那确实是高人,人们说师高弟子强。一个师父带出个别好徒弟,也许是他运气好,也许是他徒弟天份高,但带出这么多优秀弟子,那只能说明师父厉害了。反过来想,小董作为他的弟子,只能在部队一个团拿个冠军,说明属于水平比较差的一类了,也只能当个陪练什么的。

班长停顿了一会,继续说到:“因为小董的原因,我跟他师父接触过程中,也渐渐成为了朋友,有时有空,我也到他那里练练拳,既练了身体、也保持了状态。我原来认识有一个误区,觉得传统武术对现代搏击来说,距离太大,或者说帮助不大。但看到他们的训练方式后,我觉得,武术的底子对搏击训练是非常有帮助的,这算是我的一个新发现。”

“那老师父姓什么?”我问到。

“什么老师父,才四十多岁,也姓董。今天晚上,他要到山果居去参加一个武术界的聚会,我问他我可不可以去参加,他说没问题,所以,我才叫的你。”

原来是这样,经班长介绍,我也对今晚的聚会充满了期待。

车过怀柔,班长看了看时间,说到:“还早,我们到工地看看怎么样?”

我们把车开到养老院的外面,看见场地已经打围,场内的打桩机正在工作,边上有几个集装箱搭成的工棚,挖掘机、渣土车轰鸣,我们看了一会,班长下车去和一个工头模样的交代了几句,就回来了,准备继续开车向山果居进发。

这时,突然看见那个工头跑了过来,班长摇下车窗,问到:“什么事?”

“陈总,你别忘了,明天,李书记家娶媳妇,你安排了没有?”

班长一拍脑袋:“忙起来就忘了,这样,你代表公司去,就开这个车,你那个车给我用,你代表我随的礼,我马上打到你账上去,还有,明天,你给这个人打个电话,你在路边接他们,车队来了,你带路。注意,多找几个人撑场面,穿得体面些。”说完,班长给了那个工头一个名片,那个工头点点头,说到:“那行,我的车钥匙就在车上,陈总委屈一下。”

我们离开了这辆豪华跑车,上了工头的越野车,离开了工地。

这个越野车虽然也不算差,但里面充满了汗味,还有后座上丢弃的脏衣服、水瓶子,一看,就是工作车,不讲究。

我问班长:“明天有人办事,要借车?”

“嗨,村支书家娶媳妇,得罪不起,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

“一个村支书就这么排场?娶媳妇要用这好的车?我记得我们老家,别说村支书,就是乡长家办事,也有一两台小车就够了,这种车,估计我老家乡长本人都从来没有坐过。”

“小庄,你这就不懂了。你那是什么地方,穷乡僻壤的化外之地。这是哪里?首都北京。这里的村支书,也许跟部长握过手、跟市长拍过照、跟局长吃过饭,天子脚下,藏龙卧虎的,概念完全不同。”

“不管怎样说,他也只是个村支书,也只管一个村的地盘,也大不了哪里去吧?”我还是有点不服气。

“小庄,你还活在农业时代吧。如果说,所有村都是靠农业为主的,那么比较地盘大小还有依据,但是,中国今天所有大城市边上的村,农业都已经不是他们的主要产业了,这些村支书,更像是商业或者工业集团的董事长或总经理,数量级完全不同。”

“是吗?我听说过南街村、大邱庄等明星村,不是也是真正的农村吗?”我问到。

“但是,它们是靠农业挣钱的吗?”班长的反问,让我陷入了沉默。

“农业很重要,它关系我们的米袋子,但从经济效益来讲,在今天的中国,它又是收益低下的落后产业,你听说中国农民靠种粮发财的有几个?只有工业、商业、服务业,才是挣钱的行当,农业,尤其是中国的小农经济,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班长说这话时明显带有情绪,我感觉出来了。

“跳出农村”是他和嫂子的共同理想,这个理想的产生,必然有它背后长期的探索和思考,甚至有长期的痛苦和愤怒的背景。

“那美国,农业这么发达,它的农民不赚钱吗?”我想刨根问底。

“美国的农业,不是小农经济,一家经营数千数万亩土地,才能现代化,才能赚钱。中国的农业,小建立在家庭小作坊的耕作方式上的,零星的土地经营,种不出大的产业。所以,我认为,农业的前途在集约,在消灭农村!”

“消灭农村”这四个字犹如炸雷,让我脑袋嗡的一下,不知所措。这是我永远不敢想象的一个词。

班长解释到:“消灭农村,不是消灭农业,而是消灭小农耕作方式,兼并土地集约经营,让农民不再是农民,即使他在这块土地上劳动,他也只是大型农场的工人或农场主,这样,农业的公司化动作,才会产生效益,才会为现代化提供必要条件。你说,没有正宗的农民,哪有传统的农村?”

他这样一解释,我才理解。所谓消灭农村,就是消灭小农经济的意思。但换过来一想,如果小农经济被消灭了,中国传统文化建立的根基也就改变了,那么,许多传统的东西也终将一去不复返了。

也许,长期农村生活带给班长的伤痛,让班长的话变得有些偏激,我也不想与他争论这个问题,因为我自己也不是专家。于是,我决定从另外的话题谈起:“那个车队,也是你提供吗?”

“肯定哪,钱也是由我们给。金总的好车他也要借,人数的排场我们也要捧起来,我还要笑着答应,表示同喜,这才行。”班长苦笑到。

“不至于吧,班长,你啥时候这样低三下四的?他一个村支书,能把你怎么样?况且,这是合法经营,政府支持的项目,他也不能乱来吧?”

“小庄,凡是做大事,都不能意气用事。和气生财,是古人讲的吧?刘备是英雄吧?那他为什么要三顾茅庐呢?韩信是英雄吧?为什么要忍受胯下之辱呢?我与李书记的交往,根本算不得受辱,还算是不打不相识,也是为了工作方便,我觉得,这样做是划得来的”。

“不打不相识,你们发生过冲突?”

“算是吧。刚开工时,几个仿佛是混社会的人来工地上捣乱,自称是当地农民,说要让我们赔他们青苗费。我记得,当年划拨工业用地时,青苗费早就给了的,这块地早就属于我们了,不存在后期费用。但他们就是不依,非要拦车,不让开工。我怀疑他们是故意来敲诈的,就给派出所打电话,结果,派出所不出警,说是民事纠纷,找当地村支书调解。我正准备给他们村支书联系,有个家伙比较冲动,打掉了我的手机,我一气愤,就回了他一拳,其他几个要上来,也被我放倒几个,这时,不得不报警了。”

“警察来了吗?”我问到。

“来是来了,不过是跟村支书一起来的。村支书说,我打伤了他村里的人,后续赔偿等问题,必须要解决,不然,我们休想开工。”

“那警察怎么说?”

“叫我们自己协调,如果协调不好,警察就要将我拘留几天,还要按规定赔偿医疗费、误工费等。”

“这不是拉偏架吗?这警察也不调查事情因何而起,就随便要抓人吗?”

“在人家地盘上,你怎么办?难道,因为这事,养老院就不办了吗?”二话长继续说到:“我还是有策略的,在警察在场时我答应跟村长协商,等警察一走,我就叫工地停下来,将村支书拉到一旁,单独跟他谈了谈。”

“怎么谈的?”我不知道,这种纠纷,用何种方法最好解决。

“我跟村支书说,你要红道,我们老板认识市里面的大领导,不会怕你。既然能够干出这么大的事业,肯定有原因。你要玩黑的,我也不怕你,我不是老板,不关心这工地好不好建,但是你家我知道,我要阴你的话,你跑不掉。反正,你那几个人是打不过我的。警察把我抓了,赔偿费休想,我是个农民,没钱。但我要是出来了,我一个外地人,把你阴了,你要找到我,恐怕得费些事。”班长说到:“我先给他来点硬的,把他的气势压一压,然后,我再给他来软的。”

“软的怎么来?”我比较好奇,这种处理方法很社会,我以前很少接触。

“我看他表情不那么嚣张了,就明白第一步的目的达到了,我就开始来第二步,来软的。我就对他说,支书你找人来我工地,目的是为了钱,我帮老板打工管理工地,目的也是为了钱。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可以合作。你找这么多人来,增加了成本,要了点钱回去,还要跟别人分账,不如这样,我们私下达成交易,互相不亏,怎么样?”

“村支书什么表情?”

“他表情有所缓和,犹豫了一下,对我说,我这几个兄弟来了,也被你打了,你这个要给我面子。我说,那没问题。按他提的方案,给那几个兄弟每个人给了一千块钱了事。村支书走之前,还当着我的面骂那几个人:打又打不赢,出来给村里丢脸。当时,听到,我差点笑出来。”

“后来呢?”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后来”班长笑到:“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你知道那个山果居的鲍老板吗?他也是外地人,在这个村办农家乐。他对我很好,我找他请教时,他跟我说了这个李书记的情况,以及他跟李书记打交道时的细节,我才知道行情。当然,后来李书记不敢找他麻烦,主要不是他给了李书记什么好处,而是鲍老板朋友势力强大,当官的、当老板的、文化新闻界的大佬们经常到他这里来,气势上就把李书记吓倒了,他不敢乱来。一天,鲍老板帮我把李书记约到山果居,我们单独谈了一下,本来我提出,每个月给李书记一万元的好处费,让他负责所有事关本地的扯皮事情,书记反倒客气起来。”

“他怎么客气起来呢?是怕了你吗?”我问到。

“那倒不是,人家老江湖还怕我这个年轻人吗?况且,强龙难压地头蛇,对我,他还是有底气的。”

“那原因呢?”我真的不明白。

“很简单,他说他原来不知道鲍老析是我朋友,现在知道了,双方也就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也就不说江湖话了。他拒绝了我每月一万元的提议,只提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说他儿子快要结婚了,既是独生子,就想排场些,问我能不能帮他这个忙。我答应了。”

“就这个?怎么排场法?”

“他看我开的金总这个车非常打眼,就提出当天借这个车接新娘,还有就是帮他另外找个车队,大约十来辆一般的车子就行,还要多来些人,不需要送礼,就来吃酒,穿得威风些就行,总之把场面搞大些,他就满意了。”

“那为什么要这样呢?给钱不就一了百了吗?他为什么非要这种排场呢?”我有点不理解,有钱还办不成事吗?非要这个场面干啥呢。

“你错了,小庄,他最需要场面了。在农村做支书,靠什么工作?靠面子!他又不能抓人,他又不能打人,他靠什么拢住村民的?凭什么村民听他的?靠的是场面,这是有实力有地位的体现,别人做不到,他做得到,所以,他就是老大,就这么个理。”

我明白了,村干部除了一诈二哄的工作方法外,还需要场面,别人才会给他面子。

“我不仅答应他的要求,还找那个工头代表公司给他送了两万礼金。”

“你这是增值服务啊”我笑到。

“你想,小庄,这个场面所有费用加起来不到十万,我这工期大约二十个月,如果按每月一万,要给他二十万,谁划算?我给金总汇报时,金总还觉得我节约了呢。”

我有个感觉,不管是龙还是虫,只要它有能力从地里冒出来,都有两把刷子。

“你答应后,后来那个村支书对你怎么样?”

“那还用说,他把他的手机号给了我,他有两个手机号,一个是对外的,一个是对内的。他说的,对内的那个永不关机,给我的号码就是这个,叫我二十四小时内,有任何情况,都给他打电话,走的时候,他还对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什么话,称得上意味深长?

班长说:“临走时,支书对我说到:陈总,不光是这个村的事,就是全镇的事,不光是工地上的事,就是其它事,十有八九,他都是办得成的。”

“这是不是在吹牛?”我不太相信。

“我刚开始也觉得是支书嘴炮,后来跟鲍老板谈起来时,鲍老板告诉我,李书记的话是有道理的。他祖辈在这里生活不用说了,他当支书十几年,帮村里帮镇里其他人多少忙?在这个熟人社会,这叫资源共享,如果因为其他事,他找到别人,别人即使过去没有找他帮过忙,不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不是?万一呢?万一有一天因为他们村的事要求到他呢?所以,在乡村社会,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多一个敌人多堵墙,这个道理,连混社会的小混混都知道的。”

班长这么一说,我回想起那个警察初次来的态度,明显地站在支书一边。从政治上说,警察是尊重村级组织,从人情上说,千万不要得罪老乡,这是就乡村的生存逻辑。

第八十章 高手们动嘴

车子很快就来到了聚会的地点,“山果居”三个字在夕阳下展现出一种流动的韵律,大门敞开,透出一股熟悉的烟火气息。

今天不是双休,几乎没有客人在。班长带我径直穿过院坝,走进一个厢房,鲍先生在正写字,原来这是他的书房,陈设简单,朴素中显示出口味;家俱质朴,实木中沾染着墨香。

“陈经理,你来了?好!好!先到院坝中坐一下,要不是董师傅说起,我还不知道你也是练家子,失敬失敬!”他说着看见了我,诧异到:“这位小兄弟,上次见过的,有见识,我记得。”

我谦虚到:“向你学习!”

鲍老板说:“互相切磋,互相促进,请坐请坐,董师傅他们很快就到”。

我们三人坐下,里面有人出来上茶、零食瓜枣之类,开始闲聊。主要是董先生和班长聊了一下那个养老院工地的情况,间或说了些近期本地乡村野闻。

鲍老板看看表,说到:“他们估计马上就到了,这个局也是刘老师攒起来的,估计会很有意思,我到门口迎迎。”

已经听到汽车到达的声音了,鲍老板走向门口,车上的人也进门了,互相作揖问候,进得院来,走向我们所坐的地方。

鲍老板刚要互相介绍,董师傅赶步上前,班长已经和他握手致意了。

“这位是我在部队的战友,小庄,也练过几天,我带他来开开眼界。”班长把我介绍给董师傅。

董师傅也连忙介绍随他一起来的三个人:北京体育大学武术专业的刘老师,什刹海武术学校的孙师傅,福建某武术馆的洪馆长。

大家坐下后,鲍老板发话了:“今天,刘老师攒这个局,是因为洪馆长来北京了,他们是同门,自然门大师万籁声的传人,要说起来,万大师也是过去北京农业学院的教授,与我的老师原来在一个学校共过事,所以,我今天做这个东,一来,欢迎洪师傅的到来,二来,几位师傅都是传统武术界中的理论家,大家作一番理论上的探讨,也让我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大家纷纷拱手,表示自谦。客套之词,不必赘述。

洪馆长首先说话:“我这次到北京来,是来取经的。专门找我同门刘老师打听,他推荐了孙师傅、董师傅,我今天是来当学生的,还请各位高手多多指教。”

没等大家客气,洪馆长继续说到:“什刹海武校名人辈出,在传统武术界无人不晓,当年李连杰五连冠的壮举,也是后无来者。孙师傅是李连杰的师弟,又多年研究传统武术套路,融百家之长,肯定少不了真知灼见。”他向孙师傅抱了抱拳,孙师傅也抱拳回礼。

洪馆长转向董师傅,说到:“董师傅虽然是传统八卦掌的传人,但在传统武术向现代竞技的转型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近年来,培养的弟子在散打界声名鹤起,确实令人羡慕,估计在格斗及散打的实战训练中,积累了大量精华,今天还望不吝赐教!”

大家客气一番。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原来,这是当今几个武术界骨干高手的理论研讨。董师傅是沧洲八卦掌传人,莫不是与传说中的董海川有关?管它呢,反正,他已经用成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就是真实的高手。

什刹海武术学校,早已属于全国最有名的武术学校之一了,在八九十年代,全国比赛中,拿冠军拿到手软,那时候,孙师父也正是当打之年,估计他也拿过不少冠军吧?

要说自然门创始人万籁声,这可就是个特殊时代的特殊人物了。他原籍湖北,本来是北京农业学院的教授,也就是今天中国农业大学的前身,是个典型的书生。但却是练武的奇才,当年南北大侠杜兴武,打遍天下无敌手,看中了万籁声的天资,教了他七年,七年后,杜兴武觉得连自己都教不了他了,可见此人天资之高,能力之强。后来,民国时期,全国组织了一次武术实战的擂台比赛,万籁声一直打到决赛,但在参加决赛前因为身体突然出现拉肚子的症状,被迫放弃了比赛,没拿到冠军,但当时的冠军却是专程登门向万先生致谦,承认万先生的高手地位,当然,这也是当时武林古风厚德的佳话。这个万籁声不仅武术技击能力奇高,而且善于医学,所著的医学笔记成书,也成了传统医学界的一大成果。由于他是教授出身,有很高的思维能力和文字能力,所以,他对中华传统武术的理论总结也非常有见地,他创立的自然门,在当时,成为武术界的显学。

他们在一起,能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呢?

刘老师站起来了,他首先作报告:“我们这次讨论的主题是传统武术在实战中的作用,开始我都已经把这个主题通知各位师傅了,先报告一下我的思考。”

“在今天资讯发达,种类格斗比赛商业化的时代,传统武术的技击方式如何适应今天的对抗比赛,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在我们学校其他专业中,有搞拳击的有搞散打的有搞泰拳的,等等,门类众多,抛开各类比赛的规则,单就对抗效果而言,其主要因素是什么呢?在与其他老师的探讨中,他们都肯定了力量的重要性。决定力量的主要因素,按物理规律是质量乘以速度,在一个人质量恒定的情况下,速度就显得极其重要了。”

他说到这里,我觉得,他不愧是万籁声的弟子,善于从现代科学的理论角度来解释武术技法。

他继续说到:“速度,在传统武术上有没有体现呢?有的,古人在典籍上多次强调速度的重要性,还对速度的发生发展及结束有系统的论述。比如,欲动必先静,这是为速度积蓄力量,也是为达成进攻的突然性作准备。所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但是,传统武术发展到今天,为什么速度性下降了呢?我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武术在征服对方的重要性下降了,所以武术的社会地位也在下降。有了枪炮过后,传统的器械受到了冷落,更别说徒手格斗的价值,更低了。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嘛。”

他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起来。

“过去,习武是为了保护自身,保护家园,但义和拳的结局证明,枪炮才是主宰这个世界的力量。过去,好的武师有大财主聘用,最不济也可走个镖局,但后来,枪炮出现后,他们也失业了。好的师傅养不活,传授的热情也就下降了。徒弟学习仅凭爱好,与速度最为相关的基本功练习也马虎了,所以,武术界,拿得出速度的人,越来越少了。第二个原因,就是从八十年代以来的套路比赛,它虽然对保护和传承传统武术起了巨大作用,但其中的流弊也是很多的,尤其是在牺牲速度上。”

只见刘老师走到院坝中央,摆开一个架势,边做边说:“有的人,为了动作好看,经常把动作做老。比如这个虚步,两脚之间的间距本来应该很小,以保持灵活性,也保持了发力时的速度性。但有的人为了架子好看,虚步的间距越拉越大。”

他做了一个夸张的姿势,虚步两脚之间的距离超过了半米,他移动了几下,拍腿说到:“如果这样,连躲避移动都慢了,更何况进攻,这样出腿进攻,还有速度和力量吗?连打击距离都缩短了,还有什么实战价值?”

他说完,拱了拱手:“我先报告到这里,请各位师傅指教。”回到了座位上。

孙师傅站了起来,拱手说到:“刘老师谈到速度,我也经常在想,传统武术是如何提高速度的。在武术学校,我在教授太极时,就想到这一点。传统武术中讲借力打力,这个在太极中表现突出。但是借别人的力来打击别人,总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你必须速度快,借得了别人的力。如果别人的拳到了,你还没有闪身借势,那就变成了借你打你了!”

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哄堂大笑。

“如何提高速度?在太极中是如何体现的?当一个人的爆发力一定时,那他要提高拳掌的打击速度,就必须借势。什么势?我演示一下”他来到院坝中间,边做边说:“第一,借直线奔跑的势,出拳的速度加上身体相同方向的移动速度,就构成了两个速度之和,这也是现代格斗中最常见的做法。”只见他做了两个上步直拳的动作,把他的理论直观明了地展现了出来。

“第二种方法,就是利用旋转时的离心力,这也是速度加速度的概念,比如,常用的后摆拳,打击力量特别大,但也只不过是速度之和的效果。”他又做了一个后摆拳的动作。看到这里,我不得不佩服孙老师,什刹海武校之所以人才辈出,与他们直观而科学的教学方法是分不开的。

“但是在太极里,还有两种旋转是它的特点。一是身体的旋转,一是关节的旋转。刚才的后摆拳是身体旋转的例子,在太极中,类似的动作很多,在座都是行家,我就不演示了。关节的旋转,其实各门各派都在用,拳头要旋转冲出,就是要利用直线打击和肘关节旋转的扭力,组合出两种速度之和,以增加打击效果。当然,这种旋转还有另外的意义,消解对方攻势和利用关节擒拿,这不在今天的主题,我就不用多说了。请各位师傅指正。”

原来,看似软绵绵的太极,还有这么多名堂,这可是以前我没有想到的。

董师傅站了起来,向大家拱手示意:“我从我们八卦掌的角度来谈一下。刚才孙师傅讲到太极,我就想,太极拳八卦是一家,尊崇易经的基本道理,也与道德经有关。”

他说到这里,我心中一震,原来,今天是真正的理论研讨,都到了哲学的高度,这群高手,是真能嘴炮啊。我要听听,这个哲学是如何落地的。

“经典上讲,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也就是说,在实战中,敌我双方的态势是瞬息万变的,不可能让你想好了再打。在这个理论基础上,太极和八卦掌,都是在运动中寻找战机,在运动中提高速度。所谓,易者,变易也。”

我觉得,周易之所以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出发点,它体现在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连这些久经战阵的武师,也能够将周易的道理灵活运用,那么,周易的真理性应该不用怀疑,因为它体现在几千年的实践证明之中。

“如果刚才孙师傅说太极的旋转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身体的旋转和关节的旋转,那么,八卦掌最突出的特点,是体现在方位的旋转。我们把乾兑离震坎巽艮坤八个卦,分配为八个方位,再由卦象来分配出每个方位力量的平衡,用八卦周天的旋转方式,在实战中不断地旋转,目的有三:一是在旋转中寻找战机,发现对方弱点后果断出击,当然,主要是对方重心和注意力的弱点。二是在旋转中躲避对方攻击,不让他对我产生近距离直接打击。三是利用旋转的力量提高进攻的速度,增强打击效果。”

在院子中间,董师傅拉开架势,边走边说:“走方位,最重要的是速度,只有我的速度快过对方,对方才能出现弱点,你才能主动。天下武攻,唯快不破,我就是打不过你,我也要跑过你,所以,我们每天练习的第一课都是走方位,也许是祖师爷告诉我们,如果打不过就要学习更快的逃跑吧”他说完哈哈一笑,大家也明白,他是自谦的说法。

此时,刘老师看着他的同门:“怎么样?洪师兄?几位都没有保留吧?”

洪馆长说到:“谢谢几位师傅的高论,确实受益匪浅。今天看来,大家都没有门户之见了。”

刘老师说到“今天还有门户之见?有什么用?你看,格斗的、拳击的、贻拳道的馆子开得满街都是,我们传统武术反倒没多少人学了,今天哪个武师还有门户之见,那是自己逼自己没饭吃。在座这几位都还算是商业上比较成功的,我们的共同认识是,传统武术界必须团结起来,拿出有实战的成绩,才能提高武术在社会中的影响力,才不负老祖宗留下的遗产,才不负当年师父对我们的教导。”

他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我们都不禁鼓起掌来。

“那我就说说我的看法。”洪师傅整理了衣服,站了起来。

“我在福建,那里练狮子的比练武的多,练截拳道的比练咏春拳的多,武馆良莠不齐,什么水平的师父都敢带徒弟,这就是武术界的乱像,我总觉得,我们不是被西洋拳术打败的,而是自己打败了自己。”

他说这番话时,估计是切身感受,说得比较动情,大家都受到了感染。

“当然,我们自己实战成绩不好,我们也需要总结。除了市场和社会环境以外,我们自己也要改善。我出自自然门,要求道法自然,与八卦掌、太极拳的思想基础是一样的。追求变化。在今天,我们也要学习其他门类的长处,当然,自然门是个年轻的门派,不到百年,还得多向孙老师、董老师这种悠久传承的门派学习。”

他又谦虚了一下,我发现,他在礼节上的动作特别正式,估计是福建还保留着更多的中国传统有关。

“我专门访问过咏春、截拳道的拳师,除福建外,到广东、到香港都走访过。我的体会是,不是李小龙有多利害,但他把传统武术中的一些精华想清楚了,用于了实战,所以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单从这点上讲,他就是个真正的武术家,不知各位是否这样看?”

大家点头称是,他的成绩,他对武术在全世界推广的效果,是武术近代史上的光彩。

“他讲述的一些理论,确实值得我们深思。比如刚才大家谈到的速度问题。我们知道,速度是指从甲点到乙点距离中到达的时间,如何缩短这个时间呢,在爆发力恒定时,可以靠缩短距离来实现,两点间直线的距离最短,所以用直线进攻的方式,是缩短距离提高速度的有效方式,这就是截拳道的理论来源。这是讲进攻线路问题,那么进攻点在哪里呢?在中心线,人的重心与地面的垂直线,就是人体的中心线,因为移动这个中心线,就必须移动重心,所以速度最慢,以我的快速打击对方的慢速,效果就非常好了。你们说,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大家听到这里,几位武师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脚步移动,手势变换,纷纷表示,说得有理。

洪馆长继续说到:“其实,中心线移动最慢这个道理,古代祖师们早就有感觉。比如太极的推拿,推的是什么,推的是用我移动中的重心之力推得对方失去重心,这就是中心线较量的比拼。八卦掌转的是什么,在转移方位之时,寻找对方的中心线,并且让自己的中心线在变换中不让对方攻击。这是移动和旋转的另一层含义,我不知道自己理解得对不对,反正,各位都是高手,欢迎批评指正。”

这时,我看见孙师傅和董师傅都走到了院子中间,董师傅围着孙师傅转,一会顺时针一会逆时针,越来越快,手势和身体的姿态也在不断的变幻之中。而孙师傅在中间,大约在原地旋转,不断地变换步伐和姿态,身体的高低也在变幻。两人越来越快,我都看不清楚他们的动作,突然听得“嘿”的一声,两人迅速接触又迅速分开,然后互相拱手,相视一笑。他们的动作让我、班长、鲍老板目瞪口呆。

刘老师说话了:“刚才两位师傅的水平让我们大开眼界,这速度、这力量、这技术,今天我算是开眼了!”

他虽然这样说,其实我还是没明白过来,估计,高手们的点到为止,就是这个意思吧。

刘老师继续说到:“刚才两位师傅诠释了中国古代武术思想的精华,速度不用我说了,这说明了他们基本功的扎实,功夫不是一天练成的。但是这个速度是有规律的,第一,他们在发挥速度的同时,从未改变过自己进攻准备的能力,在调整的动态中,始终保持了身体的平衡和力量的积蓄,这是真正的精华。第二,他们在互相的变换中,始终保持了对对方的精准观察和高度的注意力,这是格斗中最主要的精神条件。敌变我也变,你快我更快,我估计,在最后接触那一下,两位师傅对自己的出招都是临时发出的,根本没有思考和准备吧?”

孙师傅和董师傅都点了点头,董师傅说:“在实战中,那么快的变化和那么快的速度要求,所有招数都只能是下意识的反应,哪有时间思考?”

“对,这就是练习的作用,将会一个体会深刻的动作练习到下意识反应的程度,才能将速度最大化的优势体现出来,这就是对抗的要义啊!”

听到他们的高论,我们仿佛懂了些,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管他呢,反正鲍老板发话了:“各位,今天有幸听到几位高手的高论,看到了真正高手的演示,让我今后在书法中又多了描述的灵感,大家今天都意犹未尽,不如,先吃饭饮酒,饭后再谈?”

大家入席就座,桌子是传统方桌,鲍老板坐东,推洪馆长远道而来坐上首,其余依次排列,我和班长下首而坐。

此时,鲍老板说到:“刘老师组织这个沙龙,我巴不得每天都有,这样,刘老师,你在武术界人缘广,你每个月组织一次,只要你看得起,就以我这里为据点,怎么样?”

刘老师说:“怎么好老是打扰你呢?”

鲍老板说到:“饭菜虽然不好,但这样的招待我是天天都请得起的。你们让我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也是我求之不得,你们武我是文,但都是传统文化,可以互相借鉴。”

刘老师答应了。鲍老板又望着班长和我,说到:“两位小兄弟,刚才几位老师傅都动手了,你们在桌上也该动动嘴不是?来!喝酒!”

气氛可以说是相当融洽了。

第八十一章 山果居夜话

饭桌上,刘老师谈兴最浓。他有一个话题,就是“气”在传统武术中的运用。大家各抒已见,整个晚宴倒是越来越有生“气”了。

饭后,大家谈兴未减,一齐来到院子。此时,月明星稀,夜露微凉。鲍老板说到:“如此夜色,三五好友,烹茶论道,足为佳话。可否关闭电灯,望星月之运行,敞开院门,得随意之山风?”

众皆称善。

鲍老板道:“刘老师刚才所提之气,实为中华传统文化之基石,作为书法练习者,我也有深入体会,刚学书法时,为控制手与笔、笔与纸的关系,是憋着一口气,生怕一时大意,气不匀,手不对,导致字写不好。久而久之,手法熟练,为保持笔意连贯,就改为悬着一口气,小心翼翼,生怕横生枝节。现在,我写字,算是到了沉下一口气,气定方能神闲,神闲才会有神来之笔,这是我的体会。”

这时班长突然说话了:“前几天,我到鲍先生这里来,看见他正在写一个字,就是气,各种形式、各种字体,写的都是那个气字,你是得到了什么体会吗?”

“谈不上体会,我准备写百气图,现在是练习准备阶段,但在练习中,我发现,有时我感觉不到气的存在时,写得最为顺畅。”

“有知有觉的瞄准,无知无觉地击发”听到这里,在射击课上的一句动作要领,被我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刘老师大感兴趣。

班长及时解释到:“小庄说的是射击,意思是在瞄准时要注意力集中,心无旁骛,沉下一口气,保持呼吸的最小干扰状态。但是进入瞄准状态后,缓慢扣动扳机,至于何时子弹打响,就不要去管它了,均匀地使用力量,注意力只在瞄准上,枪这时如果突然响了,那么就是最好的射击状态,这就叫无知无觉地击发。”

“从人枪结合到人枪合一的境界?”鲍老板问到,他果然是行家。

“差不多吧,优秀的射击运动员都应该做到这点。”班长说到。

“跟我们书法有相通的地方,从人手合一到人笔合一再到人字合一,中间的要诀都是一口气。”鲍老板总结到。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这也是我们传统武术的要求啊”,董师傅终于开口了。

“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洪馆长提醒到:“我们说的气与注意力都有关系,也就是意与气的关系,这也是我们自然门极力强调的。”

“对,以意领气,是武术的要求,估计,在你们书法中,也有这种要求吧?”刘老师问到。

“这当然在实践中是这样的,我要说的是,它或许有更深的哲学思考。”鲍老板发表了他更为深刻的言论:“气是自然现象,天地之气如山风,一来一去,难以预测把控,人生之气如呼吸,一进一出,掺杂多少思想?人,要把控自己的行为,首先得把控自己的思想,如何把控呢?模仿自然的方式,把控呼吸,有意识地让呼吸回归到自然的状态,思想就能沉浸于专一的境界,越是让呼吸自然得自己察觉不到的时候,就越是注意力越好的时候,也就是人发挥创造力最强的时候。刚才,陈经理说的一句话我记住了:保持呼吸的最小干扰状态。也就是说当呼吸不再被我们意识到时,我们的思想最容易进入自己想进入的状态,这时,思想才可能通过行为最大化地展示出来。这个媒介或许是枪、是笔、是拳、掌、器械等。从这个意义上讲,调整心理与身体状态的最好桥梁,就是调整呼吸,也就是气”鲍老板说完,沉默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以征询的目光望向我。

我知道,他估计觉得我在传统文化上有一定基础,想听听我的见解。我知道,我不能躲避了。

“各位老师,我是后辈,不敢班门弄斧,但是在气这个问题上,也有自己的见解,望各位老师指正。”

在观察各位的目光,得到许可和期待的信号后,我大胆说到:“根据我的学习,我觉得,气,有多种含义。比如它可以指空气,风是气的表现,是空气流动的产物;呼吸是气在人体上的表现,是空气交换的内容。在武术中,有气功,我没练习过,不敢发言。但在传统中医上,气,分阴阳、分刚柔、分时节、分脏腑、分寒热、分正邪,其实就是指生命状态的表现形式,统称为气。在易经中,气是指交流的媒介,变化的载体。我们知道,事物如果没有变化,那要么是没有出生,要么是已经死亡。只有变化,才是常态,这就是易经的基本性质之一:变易。怎样变化呢?易经里提到出了一个模式,就是阴阳易位,比如说,乾为阳为天在上,坤为阴为地在下,如果一个卦出来,乾始终在上、坤始终在下,那么,天地就无法交流了,这就是一个很不好的卦:否卦,代表否定、死亡的意思。如果反过来,地在上天在下,它们出于本能,天有向上的流动、地有向下的沉降,这就是交流,这就是生机,这就是一个非常吉利的卦象:泰卦。在这个意义上,从中国传统哲学的起点出发,我认为,气就是这种交流的媒介或表现形式。不仅风的流动是气、水的流动也是气。从人方面来说,不仅身体健康需要气的流动,而且思想创造也要靠气的流动。这是哲学意义上的气,当然从医学上讲,意识引导气机来循环,又是人类的另一种实践了。”

鲍老板一拍大腿,说了声:“好!”他继续说到:“在书法上,有意识控制气而成功的作品,在美学上有一个名词,叫:气韵。我觉得,小庄刚才所说,是符合我们书法的。”

“刚才小庄讲到易经中的气的流动,这与我们太极是完全一致的。”久不开言的孙师傅开口了:“太极拳的哲学基础是阴阳流动,大家都看过阴阳鱼,阴阳在互相对待中又互相融合互相转化,象两条永远流动的鱼,周而复始。现在以养生为目的的太极练习者已经非常多了,他们不管年龄身体或文化水平的高低,都对这样一句体验表示赞同:将身体放入流水一样的运动中。控制运动要靠什么?靠气。气如何运行?象自然界那样运行。不知大家有没有这个体会,太极中大部动作好像是用身体和四肢画圆弧线,这是为什么?从技击角度上我不讲,在座行家都是高手。从哲学角度讲,估计是模仿天地运行方式,天地不是按圆弧形运动的吗?不是有大周天小周天的说法吗?”

“我们都是在画圆”董师傅笑到:“我们八卦掌的圆画得还大些。”

大家哈哈一笑。

“说到圆的问题,前段时间,听到两名篮球裁判的争执,感觉很有意思。”刘老师一开始讲故事,大家都安静下来。

“大家知道,篮球是西方传来的,篮球规则也是西方人制定的。两个裁判争执一个动作究竟是带球撞人还是阻挡犯规时,我发现,他们引用的一个裁判上的概念很有意思:圆柱体概念。就是说,篮球规则上,把一名运动员的不受侵犯的区域规范成一个圆柱体,而且这个圆柱体还有移动的权利,当两种移动权利发生冲突时,这就得靠规则来判定了。这个圆柱体概念与我们平时练拳时打的沙袋是不是很象?”

董师傅接到:“沙袋确实是像人体的躯干,一般沙袋是悬挂的,也就是说它是转动的,一般新手打袋往往打不到中心线,在转动中,打击力消解了,但是是实战中,人体也是转动的,除了是主动运动寻找攻击位置的意思,还有个作用,就是在转动中消解对方的打击力。太极拳的转动估计也有这个意思在。”

孙师傅点了点头。董师傅接着说到:“人体本身在转动,我们八卦掌也围绕一个圆转动,圆心当然是对手,这些转动是不是好像星球转动的公转与自转呢?这是不是模仿自然呢?这是不是外在的气的表现形态呢?”

他的问题引起了大家的思考,大家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还是刘老师打破了沉默:“从我所知道的哲学来说,周天运行就是画圆,这是指大周天,也就是宇宙运行。关于小周天,也就是人体内部的画圆,估计大家在内练一口气中也有体会。但在硬气功中,我看到的一些现象或许有些启发。”

他一边比划一边说,些许月光下,他的比划或许有或鬼魅气氛,但也增加了些神秘色彩。“我又拿篮球来打比方,普通皮子做成的篮球本来是不经击打的,但如果他充满了气体,就很难击破了,要知道,运动员的力量是非常大的,但也少见有人把一个充满气体的篮球打破过,有的练习硬气功的人,也让躯体某些部位充满气体的张力,我们且不说他的皮练得有多厚,就是再厚的皮也经不起刀砍,但是用刀砍一个充满了气体的篮球,就很难砍破了。这或许就是硬气功的原理吧?”

洪馆长说到:“刘师弟你说的是抗打击力,听起来有些道理。但在攻击力上,也与气有关。我们知道,人的力量是很大的,比如手拿一个铁球,随手砸烂一两块砖是没有问题的,但我们通常人徒手就做不到,原因呢?不外乎两点:一是手的硬度不够,打击力作用时间太长;二是手的硬度不够,容易受伤。如何提高手的硬度,除了练习皮肤的硬度外,还要使肌肉尽可能紧张或者膨胀,才能保持不受伤啊。”

“那练习硬气功的要诀是什么呢?”班长问到。我知道他练习过硬气功,但他也不太明白其中的原理,今天高手在场,所以有此一问。

洪馆长说到:“我自己练习硬气功已经有很多年了,也研习过其它门派的功法,总结其共同点的话,主要有两点:第一,练皮肉。比如铁头功,先倾斜站立头顶墙壁,斜度越来越大,头皮忍受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后来,就靠墙壁倒立,地面仅有头顶支撑,一段时间后,头皮的厚度及抗打击能力有了很好的基础,就开始试着用木棍轻砸,力量渐渐加大,最后,就可以开酒瓶、开砖了。当然,这里打击的人也有技巧,就是发力时间必须短,以最短的时间来保证打击强度的最大化,也保证了抗击的人员不受伤,这是练皮。练肉的也大同小异,渐渐加大抗击打力量,使肌肉紧张起来,有一种绷充气的感觉,注意这个绷字,那是肌肉在抗击打前的感觉状态。第二,练气。说白了,就是意识引导气流。先是练习呼吸,呼吸练顺了,再用意识将所谓真气引导到受击打的部位,这种所谓真气运行,主要是靠想象和感觉,有人认为它不承在,但它确实有用,确实感受得到,究竟是什么,这就不是我们所能够探讨的了。”

“我认为,所谓哲学上的气,不应该是一种具体的物质,但它又是物质运动的载体或者动力,而通过物质显现出运动的状态,这是我们目前的认识。”刘老师搞出一段纲领性的话来,这估计是他当老师的职业本能。

我接话到:“有一名传统中医名家,教过我养生导引之术,与气有关,不知道对大家有没有帮助?”

鲍老板颇感兴趣:“畅所欲言,我们都来听听。”

我说到:“一个长辈说他通过这位名医教的导引术,仅用一个时辰就治好了他的腰痛,我觉得十分神奇,就请教这位名医。他说这种导引就是给呼吸加上意念,用意念引领气机运行。刚才刘老师说大周天、小周天,这位名医也说过,大周天循环运行,小周天也要循环运行。如果运行不畅,躯体就会发生病变,当病初发,可以用意识有意导引,使气机重新循环起来,就可以气到病除。”

“那具体运行方法是怎样的呢?”董师傅问到。

我站起来,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吸气时,想象气从天上来从头顶到胸前到丹田,稍作停留。呼气时,由丹田先将气到海底,然后沿后背脊柱上升到头顶,完成一个循环。”

当我说完时,发现大家都站起来了,都试着用我所说的方法,在练习呼吸。最先坐下的是孙师傅,他坐下说到:“这与我们太极练习的小周天是一致的,大家注意到没有,在躯干这个圆柱体中,这个呼吸的周天循环也是在画圆,运行一周,模仿上天,此所谓道法自然。”

大家点头称是。

刘老师进一步发问:“请问,你在呼吸时,是腹式呼吸法还是胸式呼吸法?”

洪馆长说到:“当然是腹式呼吸法,吸气时肚子鼓,呼气时肚子收,要不然,气如何沉丹田?对吧,小庄?”

“对的,当时朱先生也是这样说的。”我回答到。

“朱先生?冯总家的朱先生吗?”班长问到。

“是的,他教了我好多东西,主要是在医学相关的与易经相通的知识,我受益匪浅。”

孙师傅说到:“刚才小庄教给大家的是纵向的小周天,按我们太极的练习,小周天的思维无处不在,还有横向的。比如:”他又站了起来,做了一个动作:只见他屈身半马,双手前伸似环抱状,然后说到:“这叫浑元式,想象在躯体和双手围成的圆中,有气顺时针或逆时针旋转,大家看,相对于身体来说,它是不是横向的?”

大家点头,觉得孙师傅说得比较形象。

孙师傅继续说到:“这种浑元式,是模拟周天运转,其间有气的流动和力的变化。当然,除了横向的,还有斜向的,滚动的,无处不在。但外行人看不懂,总觉得太极的双手动作,总像是抱一个皮球或者一个西瓜运动,还给它总结了个顺口溜。”

“啥顺口溜?说来听听”刘老师起哄到。

孙师傅动作开始夸张变形,边做边说:“一个大西瓜、中间切一半,你一半,我一半”配合着动作,看起来非常有喜剧效果,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鲍老板站起来说到:“各位,我这里也有一个顺口溜,请大家指教:太极自己转圈圈,八卦绕你转圈圈,周易门里讲周天,自然门里说自然。”

大家一通欢笑,闲扯一阵,各自回屋休息。

通过这个农家乐,经前厅,入后院,就是是住宿的地方了,在月光下,看不清陈设,但大树小亭,依稀可见,花香兰馨,隐约可闻。

我和班长都睡不着,一起到了二楼阳台,阳台上有躺椅两把,正好可以看天谈天。

偶有虫鸣,更显寂静。星光明灭,月色清冷。

“你嫂子就要来了,我给她联系了个差事。”

“在北京吗?什么差事?”我问到。

“在一个超市当收银员,工资不多,三四千,但是离我租的房子近,也算是团圆了。”

“那你父母怎么办?还在老家吗?”

“肯定也到北京来啊,我租了个两室一厅,刚好可以住下。”

“房租挺贵吧?如果你有困难,我来出,班长,这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诚恳地说到。

“我负担得起,小庄,一年才八万,虽然屋子是旧了点,但对我父母来说,这比乡下好多了。楼层也不高,在二楼,他们上下也方便,我也放心些。”

“那房子整理了没有?回去我就去帮你整理打扫,你在工地忙,这事就交给我,放心。”我连忙说到。

“不用,我已经整理好了。”

“班长,你终于安心了,家庭团圆。这样,家里有什么事,如果你忙,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去。”

“行,我们兄弟俩,也不跟你讲客气。但是,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等他们来了,我单独陪你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今天晚上把你拖到这里来,也是想单独跟你交交心。”班长说话时表现得很平静,但我心中却升腾起一股热气来。

“小庄,我觉得你是一个有志向的人,不应该拘泥于某个细节。但是,我觉得,家庭、爱情、事业都很重要,但是,你现在,好像比较迷惘,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总是在随大流,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小庄,也许批评你的生活态度的人没有多少了,我算是一个。我觉得,你应该想想自己目前最需要干什么,你觉得呢?”

班长的话让我猛然一震,最了解我的人,直接将我的状态讲出来,这就是交心。与你最值得付出真心的人,每一次交心都是一个震撼,如果你没有震撼,那是没碰对人。

“班长,你说得对。我知道你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庭。但是,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没有家庭。所谓爱情,也跟你说实话,我和小池之间别说没有到谈论成家的程度,压根我们都没朝那方面想过。我们好像在及时行乐。”我得跟班长承认,这种美好不是踏实的,也无法把握它的走向和目标。

“那事业呢?”班长望着天上,声音传来:“你有事业的方向和目标吗?哪怕是在学习上,有学习的目的、科目、老师、学校吗?我觉得你知识很多,周易也学得很好,但就是目标不明确,有走到哪里算到哪里的状态。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你说得有道理,班长,我是碰到什么学什么,没有计划和目的。”

“没有目的地学,看似自然,实则浪费时间,知识这么博大,你学得过杂,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专攻一门,或许才能利用有限的精力成为一门的行家,这是我的体会,你自己想想。另一方面,莫怪我对你有意见,小庄,你母亲再不好,她都是生你的人,也养育你十多年,她永远是你的母亲,难道你从来都没想过她吗?”

长时间的沉默,我能说什么呢?虽然班长话句句扎心,但他对我的了解和关注,不是其他任何人能比的。他就像一个注视你的大哥,即使你不在他的眼前,他也始终望着你离去的方向。

第八十二章 寻章莫摘句

班长的话对我有所震动,即便回到北京,我也没与小池谈过此事。但我跟她谈了关于那几个武林人士讨论的内容。她评价到:“有趣倒是有趣,但真理有几分,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同意她的说法,争辩到:“第一,他们都经过实践检验过来的高手,其经验和能力应该不是问题。第二,他们的话都有古人理论上的根据,来自本门本派的传承,应该没有大错。”

“庄哥,睁眼看看这世界,究竟是什么在改变这个社会?靠古人那玄之又玄的东西吗?如果那些全是真理的话,八国联军如何打进来的?”她的声音比较激动,估计这个说法她早就想说出来了。

“你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那倒不是,庄哥,我们认识是从你算命开始的,我对你预测的准确度确实赞叹,包括你给小苏推算的。说明,古代有值得我们借鉴的东西,包括中医,我也认为它是有作用的。但这,并不能证明,古人的话古人的推论全部正确,就我个人感觉来说,古人的话中,有很多都是故弄玄虚,缺乏实证的。”

“你这个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呢?”我反问到。

“是我从读古书中来。我发现中国历史上有个毛病,周朝和先秦时代,人们做学问还有根据,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比如孔子,子不语怪力乱神,估计是他不熟悉这些东西,他就不说,或者说他认为说了这些对社会不好,所以他不说。他也不过分肯定自己不理解的东西。比如关于鬼神的问题,他不了解,只说祭神如神在。究竟有没有神在,他不回答。对自己不理解的人,他也不妄加猜测。他亲自向老子请教过,当学生问他老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时,他不正面回答,只是打了个比方。”

她说到这里,喝了口水,于是我接到:“他说,听说龙又会上天又会下海,你看见了它的头却看不见它的尾。龙我没看见过,但老子我见过,老子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啊。”

“对”她放下茶杯,继续说到:“孔子就是这样的人,知之谓知之、不知谓不知,不乱说话,是个实在的学问人,值得做万世师表。老子呢?他只讲哲学,不讲事实,所以他也算是实在的,后来的庄子,用梦来打比方,用编故事的方法开介绍道家思想,也算是有学术上的根据。当时的墨子,就算是实证大师了,具有早期的科学精神。”

“当时就已经出现的《周易》和《黄帝内经》是怎么来的,是谁写的,我们都不知道,但我们知道,它们都有很好的实践效果,说明,当时,人们做学问的风气还是很好的。比如公孙龙的白马非马论,可以说是开启了概念逻辑的先风,荀子也是一代大师,作风朴实。在那个时代,可以说是群星灿烂、硕果累累。”

“你觉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呢?”我问到。

“其实,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好的倾向了。比如列子御风而行的说法,明显不把自己当文艺,后人还把这当真实,就比较可笑了。当然,当时浮夸的风气还不严重。后来,就越来越不行了。本来秦代就有焚书坑儒的事件,汉代还有独尊儒术的国策,把学术限制在一个极其狭窄的范围,要想出成果,就只有靠编了。《淮南子》中就有大量虚构的成分,如果虚构故事讲道理属于打比方,还算正常,但它把虚构当事实就比较恶劣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传入中国,其中一些神化故事影响下,许多中国本土文人也来虚构神化故事。本来佛经的神化故事是用来教育人道理的,这是可以的。但我们本土知识分子讲神化,把它当成事实了。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飞鸿谢灵运见过,潜虬他见过吗?合在一起写,真假难辨。算了,就算它是文学作品,当不得真。但中国从那里起以假乱真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了。以至于后来宋代程朱理学发明出感格天地的话来,就非常可笑了。它不仅在实践中胡编乱造,而且在理论上违反基本原理,是非常恶劣的。感格天地在儒家,它违反了孔子天何言哉的判断,也违反了老庄关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说法,我不明白,这样明显违反圣贤的论断,居然他们也说得出口,居然还有人信,可见学术精神已经堕落到何种荒谬的地步!”

“我知道,类似于感格天地的传说古已有之,比如愚公移山、孟姜女哭长城等,但这些都可以当文学作品来看,没什么不妥吧?”我对她的论点表示怀疑。

“问题就在这里,用文学艺术的传说来归纳出一套世间道理,这就比较可笑了。你想,如果作为论据的事实为假,那么,作为结论的观点,经得起推敲吗?”她反问到。

她这么一说,我想确实中国传统文化中有这样籍叫《抱朴子》,记载了大量练丹药的方法,据说得之可长生不老、服食成仙,引得许多人都按他的方法试验,结果,当然是没有一个管用的。

她愤愤不平地继续说到:“光搞些无用的学术不要紧,问题是它还严重阻碍了科学的发展。墨子的光辉没人继承,因为统治阶级不提倡。墨子的义只在江湖中存在,实用、人性,只是缺乏了发展。汉代的张衡发明的地动仪,但没有留下系统的记载,只有司马迁还算公道,为这些伟大的科学留下了一个列传。唐代的僧人一行大师,在一千多年前为我们定出了本初子午线和南北回归线,我们没有传承他的天文学说,倒是听说最近他算命用的《一掌经》反而流行了起来,你听说过吗?”

她问起来,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我不仅听说过,还看过,初步研习过,这本经本来预测的目的不是算人生未来的,而是当时唐代宗教政策刑不上出家人,有许多有案底或者别有用心的人用出家来逃避法律,一行僧人为了区分来人的历史,发明了《一掌经》,是为了保护佛教的纯洁性的,虽然后来也没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发生了武宗灭佛事件,但一行僧人的初衷却是良好的。在我研习中,与实践结合看,它的预测水平是比较高的,而且具有数字和概率分析的特点,是科学家分析事物的方式。”

“好经都让后人念歪了!”她激动得站了起来:“我常常想,这是为什么呢?后来得出两个答案,不知道对不对。第一,统治阶级统一思想的需要。中国有近两千年农业社会的超稳定生产结构,乡村自治和生产自给的模式,本能上厌恶变化和探索。从汉武帝独尊儒术开始,政府就把学术探索限制在一个很狭窄的范围,并且用科举这种极具诱惑力的形式,强化了这个限制。你看,在试卷上说些大而无当的正确的废话,结局就远比写《梦溪笔谈》、《徐霞客游记》、《本草纲目》等人强得多,宁做范进、不做沈括。读死书、死读书,成为一代风尚。即使有退休文人,也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随意堆衍,成为显学,败坏了学术求实之传统,更带坏了中华文明源头之文风。虽然有文人偶作反抗,如韩愈的古文运动、如桐城派的新文风,但都只在文学上有点影响,对意识形态和思维习惯难以构成挑战了。第二,也是由于中国古代农业社会比较发达,构成了一套自给自足的保守文化,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够了,就缺乏向外探索的动力。加上对故土依赖性的增强培育了安土重迁的文化,这种文化又产生了知足常乐的人生观和怡然自得的审美情趣,政治结构也就形成了封闭的特色,所以求稳定成为心理共识,探索者们的努力不被社会鼓励,所以科学就发展不起来了。”

这时一个新的问题在我头脑中产生了,问到:“按你说,文风越来越坏,但先秦之前总体较好。我知道,中华传统文化的基础在先秦,它们留下的经典如易经、黄帝内经,包括孔、墨、荀、老、庄,等等,说明,看古人要追溯到先秦,从基本经典看起,估计就不会有大方向的错误吧?”

“理论出发点如果全错了,就没有后来灿烂的文明。”她也不得不承认,古人也有智慧的光辉。“但是”她话锋一转:“古人有些理论起点也是有很大错误的。”

“理论起点?你是说一些最基础的理论判断?”我不解的问,这可是个大问题,如果有些起点错了,那么,后来依据这个起点推出的一切理论都应该是错的。

“对,比如有个影响久远的理论起点就是错的。”

“哪个?说来听听?”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不会迷信古人吧?如果你一味迷信古人,那我就不说了,反正,装睡的人叫不醒。”她盯着我说,有点咄咄逼人。

没等我有任何反驳,她就继续说到:“比如:天圆地方。”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这个理论确实太荒诞了。但在它产生时,确实有直观的成分。天圆是观察的效果,不用说了,地方,是土地耕作时产生的习惯思维,那时的井田制,确实给人以地方的假象”我笑到。

“不是没有思想家注意到这点。比如,有人驳斥到,如果天是圆的地是方的,那么,天就无法把地完全覆盖住,就是家庭主妇也可以试验,一个圆形的锅盖是无法真正盖严一个方形的菜板的。但是,他的驳斥没起到效果,是为什么呢?是人们害怕古人吗?是因为人们宁愿相信古人一切都对做思想的懒汉吗?是因为自己没有这方面的体验或疑问吗?”

她的连续发问,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说到:“体验应该是有的,只是没有问出来。因为这很直观嘛。”

“如果老百姓有体验不反问是他们没有这个职责或者能力,那么,知识分子有体验为什么不反问呢?为什么没有思考出地也是圆的的结论呢?是他们忽视了吗?还是现实中没有纠错的必要?”

“我不知道是不敢还是没有必要,这个需要证据。”我有点理屈词穷了。

“应该是没这个必要,所以缺乏动机。他们的聪明和大胆是有名的,但不置疑,是不重视这个结论。”

“你的证据呢?凭什么这么说?”我得在反问她中寻找些许自信。

“我给你念几句诗你听听看:其一: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你知道不?”

“知道,王维写的长江。”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知道,李白写的长江。”

“他们聪明不聪明?大胆不大胆?”她句句紧逼,我只能点头。

“杜甫是个实在人吧?他写的长江也有这样的句子: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我问到:“你在说他们对长江的描写,这些都说明了什么呢?”

她解释到:“当江水流过地平线之时,仿佛与天相接,他如果仔细思考一个问题:江水流到哪里去了呢?如果地是平的,我为什么就看不见了呢?”

“也许是他们认为自己站得不够高,看不远的原因可以解释这个疑问?”我的回答明显缺乏自信。

“杜甫在望岳中,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当然是登高望远的意思,你难道就天真的以为,没有聪明人登高望过大海?他们目力所及,也只能看到海天相接的画面,他们为什么没有猜测,地是圆的呢?况且,海目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如果月从海平面升起,那么只有两个解释:要么月亮没起之前是藏在海水下面的,要么地是圆的。请问,古代人们普遍认为月亮是藏在海水之下的吗?”

“没有,即使有,也不是古人的共识。”这个我得承认。

“那么,他们为什么就推不出地是圆的,这个结论呢?他们知道星是圆的、月是圆的、太阳是圆的,为什么得不出地是圆的的结论呢?比如浑天仪,就已经把地球设想成圆的了,要不然无法准确预测日食月食,但在大众知识界,为什么人们还相信天圆地方的所谓古人之言呢?”

“古人也许没有疑问这方面的动机吧,随便一个词简单解决这个疑问了事,比如李白说的:江入大荒流,用一个大荒,来解释没有看到的天地外的范围,其实,古人早就知道百川归大海的事实,却更愿意相信近乎神话观念的大荒这个概念。”我猜测到。

她也点了点头,说到:“一是动机问题,现实中没有争论地圆地方的必要,与当官发财有关吗?与心灵快乐有关吗?。二是认识问题,文字和图画是二维的,最容易展示地方的概念,如果地是圆的,那是三维的世界,用人们熟悉的文字或图画方式,展示起来有些困难,所以他们就避重就轻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故意的。”

“故意的?你是说他们故意相信不可靠的理论?”我对这个观点一时反应不过来。

“有可能。你想李白喜欢大荒这个神话概念,谢灵运喜欢描述并不存在的潜虬,这是为什么?我估计,他们是想给平淡的生活增加某种神圣的色彩,以安慰自己过得不那么平凡。”她这个理论纯属猜测,但似乎有那么些道理。她继续发挥到:“想象力是他们的专长,依附于一个现实并不可考的神话或传说,更可以自由地塑造艺术形象,并且给生活增加神秘色彩,用以在思想上抵抗现实的困境和人生的窘迫。”

我问到:“你是说,相信并不存在的大而无当的理论,反而是他们内心动机所喜欢的?他们是故意装睡的人?”

“也许吧。我问你一个问题,抛开事实的论证,从动机上讲你是更愿意相信人有来生呢?还是没有来生?”

她这个问题比较大,我暂时没考虑好。

她自问自答:“恐怕大多数人更愿意相信人生还有来生吧?如果有来生,此生就变得充满希望,如果没有来生,此生的结局就容易令人绝望了。同理,我们是否相信鬼神的存在?我们是否相信超凡入圣的说法?且不论这些说法是否真实,但它们对人生带来了新的希望和可能,确实会让普通人激动万分。从这个意义上讲,宗教是人们的基本需求,因为他要让人生变得有终极意义。即使对非常理性的人,如爱因斯坦,也需要心灵的慰藉,也需要为灵魂寻找家园。这就是所谓天圆地方这个错误说法流传中国几千年的原因,人们不是没有疑问,而是不愿意疑问。可能就是这样。”她自己点了点头,仿佛在自我肯定,我知道,这其实是她对自己的结论不自信,自己给自己强打精神的表现。

她说完,长舒一口气,坐下喝茶,望着我,仿佛要准备欣赏我的表演。

但我带给她的只有问题:“按你的说法,不能迷信古人,哪怕是有些看起来非常流行的经典看法。那么,如何判定呢?如果不能判定,如何学习古人正确的经验呢?选择,这是个问题。不能选择,难道什么都不学了?”

“寻章不摘句,我觉得稍微可行点。”她解释到:“多看先秦经典,但要整体去理解把握,不要死揪字眼。比如,我们看孔子,我不看后人的解释,我主要看论语,不必然相信他的结论,但要揣摩当时的语境,学习他的思维方式和思维逻辑,如果这样看,孔子的结论虽然有很多错误,但他的态度却足可以称得上万世师表。比如,学习庄子,庄子哪有那么多朋友,不要争论惠子是谁,也不要考证他有多少弟子,那不过是他说话的方式,主要看他的思想,看他的主要内容。关于你对周易的学习,我不知道你到了哪个层次,但我只知道,如果死抱卦辞,那是要出问题的。”

她果然聪明,周易的部分说得真不错。

“我对周易,谈不上多深的理解。”我承认自己的水平不高:“但是,通过学习孔子对周易的解释和阐发,我觉得,对周易的理解有两个途径,一是观象,直观整体的思维方式,能够给我更多理解事物的维度。二是预测实践,在实践中发现正确的分析路径,不断修正自己的断卦模式。”

她想了想,说到:“你这是直观的感觉与实践的摸索相结合。”

“对,但是,你刚才所说的对天圆地方的批评,导致我产生了一个崭新的思考方式。”

“什么?我还给你带来灵感了?”她欣喜中有些好奇。

“地球是圆的,在八卦中,本来方位图就是圆形的,方位的方也是为了认识的方便。既然方位图表现出圆,那么,我大胆地设想一下,它是不是也表现了一个球体呢?”

“你是说,古人企图用文字和图像的二维表达方式,表达出三维的意义来?”她表示不可思议。

“我是这样认为的”我解释到:“我们这个世界是三维的,如果周易只能在二维概念中解释世界,那么,它就缺乏解释宇宙模式的基本能力,如果,周易在解释宇宙模式上有真理的性质,那么,它的原始思想就有可能是三维的。只不过文字和图像只能表达二维理解,也很少有人理解三维的意义,所以,很多人在学习易经时,表示难以理解,难以读懂。如果用三维世界的思路来理解,是不是更容易勾勒出周易的真实模式呢?”

她问到:“你有思路了吗?”

“目前没有。但我从先天八卦方位图中猜想,如果它要表现一个球体的话,那就意味着有n多个圆围绕着一个圆心,组合成一个球体。这是空间方位的理解。我从预测学方面的理解,人生的方位是二维的,加上时间的长度,就成了三维了,这也是一条可以理解的思路,也许,这方面我想通了,就算是懂得易经了吧。”

我停止了思考,望着她,说了句:“当然,所有思路,都必须得到不断的在实践中的验证,我的思维是不是很大胆?”

她望着我,似笑非笑:“我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不想听听?”

第八十三章 由文入理难

“我们在大学都是学文科出生的,你有没有这个感觉:由理入文易、由文入理难?但是,这两门学科的起点却大致相似,但为什么到今天文科产生了巨大的衰退呢?”她的问题从具体直接跳到了抽象,反射弧有点长。

“你是说起点分别是哲学和数学吧?”我得一条一条理清她的话。

“大概可以这样说吧。哲学和数学在早期是相通的。比如有的哲学家本身就是数学家,笛卡尔就是这样的人。布尔代数又叫逻辑代数,是现代计算机科学的基石。代数是数学,逻辑属于哲学,这两者密不可分。早期的物理学家,如伽利洛做了大量的思想试验,充满了哲学思维的方式。近代如爱因斯坦,物理学家,他的相对论不是从观察而来,是从思考和演算而来,这是数学和哲学高度结合的产物。对不对?”

“你说的是多是国外的,你能认为墨子究竟是思想家还是科学家?他两者兼有吧。孔子在对易经的研究中,也大量解释了许多数学模型。那么,周易,是典型的哲学和数学的结合。如果阴阳是哲学理念,那么五行就是逻辑方式,河图洛书就是数学规律。这是数学哲学在中国传统文化上的表现。”我从自己擅长的角度补充了她的观点。

“但是,从现代的人文科学来看,虽然经济学中也运用数学规律,社会学中也运用统计概率,但自然科学的影子却越来越弱了。比如,研究心理学的离医学越来越远,你看看现在心理学的奠基作品《梦的解析》,弗洛伊德治了四个病人,一个也没治好,还出了这么一本书,还建立了这么一个学问,可信度有多高我不说了,但光看书的本身,却越来越像玄学,离清晰逻辑的表达越来越远了。”她所说的,我也有这方面的感受,在看这本书时,对其概念与意象的纠缠,确实不好理解,我当时以为主要是翻译的原因,后来,才知道,这门学科就是这样,概念界限不清,逻辑交叉频繁。

“理科或者说自然科学,我认为主要是探讨事物的规定性,而文科或者说社会科学,我认为主要探讨事物的可能性,也许是这个原因造成了它们研究的方向、目的及方法的差距吧?”我试图从这方面来解释分化的原因。

“但是,一门学问的价值总得有个终极目标吧?”她自言自语到:“或许,社会科学研究善、艺术文化研究美、自然科学研究真吧,但这三者应该统一吗?”

“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假装正经地说到。

“少油嘴滑舌,快讲!”她笑了起来。

“所谓求真即研究是什么,所谓求美是研究为什么,所谓求善是研究怎么办,这不就结了?”我觉得这种最简单的比喻估计可以解决问题。

“比喻粗糙,但可以讨论。”她点评到:“但这不是今天我们的主题,我是想知道的,为什么人文科学到了今天,变得越来越缺乏指导性了呢?你说,自然科学的各种成果,成功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我们的理论视野,甚至成功地改变了我们的世界观,但人文科学到了今天,我不是说艺术的,那是关于美的学问,我是说社会学、政治学等,对人们的影响力却越来越不能与自然科学比肩了,为什么,因为它们的成果很多经不起检验,所以人们自然置疑它的含金量。”

“也许是目标不同,一个探索可能行为主,一个探索规定性为主。那么在方法上,一个来自于对过去事物的解释来预测未来,一个靠实验难来探寻规律以指导实践。所以,可能性结论远远大于规定性结论,大量不确定的可能性结论冲淡了结论的正确率,导致人们越来越不相信它的价值了。”我这种解释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但至少好过于不解释吧。也许,社会科学的发展思路跟我刚才的思路差不多。

“还有一种可能,社会科学的主要手段是思想,主要表现是文字。所以,入门的门槛很低,导致,很多人都进入到这个行业并发表出水平很低的成果,导致败坏了此类学术的声誉。”她笑到:“甚至文盲,也会得出看似有理的社会学结论,其实,这是不专业的现象,门槛过低,成果过滥,学风就衰败了。”

我觉得也有些道理,接着说到:“在全民出结论的氛围下,真知灼见被众口烁金所淹没,三人成虎反而成了真相了。”

“真正的自然科学研究门槛是很高的,要用数学工具演算,要用大量实验验证,要归纳分析数据,要得出不仅逻辑可靠而且事实事行的结论,所以低水平成果很难混入。”她感叹到。

“其实,真正的社会科学也是有很高要求的。比如历史学,大量的历史事实的掌握、分析和考证,涉及众多学科,不太好出成果的。比如社会学,大量的社会调查,社会实践,也需要很高水平的组织,大量的人员工作,才能得出有价值的结论。梁漱冥先生,在山东搞的乡村实践,动员了大量的人力,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才得出有价值的结论。季羡林先生,通晓多种几近失传的文字,才给自己对古印度史的研究、对梵文经典的梳理、对《中国糖史》的写作,提供了基本条件,这些学术要求是非常之高的。但是这样的专家、这样的研究是越来越少见了。我们更多的看到是这些东西:标题党故作惊人之语、带路党以屁股决定脑袋、权威党以力量决定对错、口号党以激情代替思考。这些都是反智的表现,此学风至此败坏了。”

她所说的,也是我长期反思的。在这个社会,人人都有权利发表意见,但不是人多,真理就偏向哪一边。但人人都喜欢跟风,反而缺乏“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风气了。

由文入理难,我深有体会。刚学周易的时候,把它当成一种思想,念念就过去了,但董先生教我算命时,我才知道其中有数学运算有逻辑判断,朱先生教我望诊窍诀、四时练功时,我才知道其中有大量的实践探索和实证论据,当我遇到两位高手的指点时,加上自己不断在预测实践中的总结后,才有对单一判断的70%的准确率,要想提高,非常困难了。这不是因为想象力的缺乏,也不是因为文字理解力的缺乏,就是研究的范围不够,学习的基础不实造成的。我一个文科生,要研究易理,太难了。以孔子的聪明,也只能做到五十而知易,可见,我这样学下去,五十岁根本做不到知易了。

古贤所说“知易行难”与“知难行易”是两个境界。我处于“知易行难”阶段,这个阶段的知是了解,是略知,所以在实践中到处碰壁,处处艰难。当到了真知,透彻把握,就进入“知难行易”的阶段了,这就是民间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的道理。

如何才能真知呢?董先生已经作古,朱先生已经回乡,我再找哪个高人指点呢?

小池看到我的沉默,开始转移话题:“这个话题太大,我只是提醒你,不要空想易经,估计你还没找到正确的学术入口,虽然已经有些成果,但要发展,困难也许比你想象的要大。”

我点点头,我知道,她一开始说那个论点,就知道她是冲着我来的。从班长的批评到她的提醒,我觉得,最关心我的思想的人,非他俩莫属。

她笑到:“最开始我以为你所谓的周易是一种迷信,后来了解了,才知道是个大学问,虽然我不想学它,但对你对它的学习,是敬佩的。我不认为你是在迷信,但迷信它的人有很多,搞出许多可笑的事情来。”

她一说,我想起一个事,这是班长告诉我的。

“那次工地开工,冯总、金总都去了,开工有个奠基仪式,市里区里有领导来,奠基仪式完了后,冯总送领导们离开,班长和金总在场,施工队又自已搞了个仪式。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请来了个神汉,装着古怪的服装,拿个桃木剑,祭台上放了猪头食品水果之类,红烛黄纸在烧,符纸木剑在画,咒语祝词在念,手舞足蹈、偏偏倒倒,作起法来。班长不信这个,刚要准备制止,但被金总拉住了,金总告诉班长,每个施工队伍都有自己的规矩,不要破坏他们的仪式,至少是个心理安慰。班长对我说,一大堆开机械的技术工、好些个看图纸的技术员,按理他们都接受过科学培训,怎么还对这些事如此热衷,可见,迷信,太深入人心了。”

“我问班长,难道你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他回答说他见得多了。当年武警执行枪毙死刑犯的任务,班长参加过多次,有几次有施工方找法院协商,把刑场设在他们施工的地方,班长就参加过在火电厂冷却塔施工地枪毙行刑的,还有在钢厂大烟卤施工地行刑的,说是用人血镇邪,可保施工平安。我说,我们老家凡是兴房起屋,都要杀只公鸡,用血祭,这只是个风俗,不要太认真。班长说,别人的事我没反应,但我自己做事时遇到这样的,心理确实还是有些别扭。我告诉他,你别扭点不怕,万一工人们心理别扭了,那就保不齐。班长听到这里,吓了一跳,赶紧叫我不要说下去了。”

“哈哈,他也迷信了吧?”小池笑到:“其实,古代军队出征,也要杀个人来祭旗,这也算是一种文化吧。听说这不只是中国人,外国也有。我听说俄罗斯有大型飞机试飞前,要请东正教牧师洒圣水,美国有数据公司怕服务器掉线卡顿,也请牧师洒圣水念祷告文,香港台湾还有电脑公司给服务器上贴符咒的。你说,这些尖端科学从业人员,怎么也信这个,他们是真信吗?”

“也许是对未知世界的敬畏和对不确实因素的恐惧造成的,也许是对自己的工程或学术或设备不自信,算是个心理安慰吧,不一定真信。”我猜测到。

“还真不一定”她反驳到:“据有的文献记载,有做蛋白质结晶实验的人,喜欢用猫胡须作晶体生长的调控工具针,他们认为猫胡须比什么狗尾毛、细玻璃纤维、人的头发都好使,这怎么解释呢?这是不是属于玄学?”

“估计是人想多了吧?”我猜测。

“不仅是人,在动物界也有这个现象。心理学家纳金斯,曾经将8只经常吃不饱的鸽子放进一个特殊的箱子,后来人们把这种箱子命名为纳金斯箱,每过15秒自动释放少量食物,过几天,有些鸽子的行为变得很奇怪。有两只,在两次食物到来的间隙,不断地摇摆;有一只,不断逆时针旋转,有一只不断向下低头,有一只不断地抬头,更有一只搞笑的,它不断地将头往一个角落里面撞,这些行为直到下次食物到来为止。吃完一次食物后动作继续。这是为什么呢?”

“估计,这些鸽子认为,是它的这种特殊动作,才导致下次食物的到来,所以就不停地重复这些动作了?”我试着回答。

“对!为了证实这个结论,纳金斯把食物投放间隔增加到1分钟,结果,这些鸽子不仅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反而将自己的独特动作摇摆得更厉害,仿佛只有更加努力摇摆,才能召唤食物的到来。这一步证实结果后,纳金斯后来干脆不给它们提供食物了,结果这些鸽子还是拼命摇摆,直到进行了一万多次,它们才明白,估计无论怎么摇摆,食物都不会来了,它们才停止了动作。这与人们的仪式迷信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她所说的,我闻所未闻。但听起来,十分相似。“这就是中国人常说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有呢?”我回答到。

“这不合逻辑,行为与结果虽然经过了数次比对,与预期相符,但如果它们之间没有必然联系,那么,这就属于迷信了。比如,有人相信红色是吉利色,又相信本命年人要过坎,于是本命年有了穿红裤头的习俗。但是这两者有联系吗?至少今天没找到它们的联系在哪里。你说不信吧,这么多人都用这个方法保了平安,数据在那里摆着的。你说信吧,给个道理看看?你不穿试试,万一出事了,谁敢于承担这个后果?”她哈哈一笑:“再过一年,我也要到本命年了,反正就是我不想穿,我妈也非要强迫我穿上的。”

我解释到:“行为与结果之间的联系,需要大量的实践证明,但有些纯属概率的问题,结果与行为并未有多大关联,但不好的结果一旦发生,是人们不能够承受的,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人们选择做出这样的行为,也是属于另一种理性选择吧。”

“哪有那么多的证实?我们对世界所知还是太少,对未知的恐惧也好、敬畏也罢,有不能承受之重,所以,保险为妙,宁信其有。从逻辑上来说,事物未来发展的结果是发散性的,有n多种可能,而自然科学只研究固定属性一,只有一种路径,用有限的时间去追寻无限的知识?”

“殆矣!”我俩不约而同地说到这句经典台词。

“况且”她话锋一转:“逻辑只是我们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按现代物理学的发展和数学的前沿来看,世界有可能是混沌的。比如在量子世界,也就是物质的微观世界,如果你要明确一个量子的速度就无法确定它的位置,反之亦然。这就是测不准原理。如果微观世界是不可知的,这个结论下得比较仓促,但可以肯定,微观世界是逻辑不可知的。那么,我们的行为就不能单纯依靠科学研究,还必须遵从心理法则:安心就好。”

我接着说到:“除了测不准原理,还有一个薛定谔的猫,如果人们要探寻它的真相,当你看到了,它就不是原来的真相了。这难道是哲学上的不可知论吗?”

“宇宙系统如此浩渺,我们人类不能自大,以我们的智慧,是永远无法空心宇宙的奥秘的。”

“也许吧”我谈起了我学周易的感受:“也许古人早已注意到这一点,从不把话说死。比如周易,它只是对宇宙运行的一种模拟,有失真的因素了,用文字数字来说明,又失真一些,再加上人的理解的差异,失真的成人就更多了。古人在策算时,以55为大衍之数,分策时,故意留出六根放于顶上,表示天机难断,这就从仪式上表达了周易的原则,否定100%的准确,象者,像也。”

“goodidea!”她飚出一句英语。然后说到:“如此说来,既然科学难以解决所有问题,这也给玄学留下了大量的空间,庄哥,你有饭吃了哟?”她朝我点点手指头,表情有点不怀好意。

“首先,我认为,周易之学并不是玄学”我正色到:“从我自己的实践统计,准确率远超随机统计的概率,这就说明它的价值。它是有用的,尽管你不称它为科学。当然,也有人称中医不是科学,但它是有用的,这不行吗?另外,即使从心理安慰层面讲,易经的安慰套路也远比玄学高明得多。”

“你刚才说什么?易经的心理安慰套路?你自己说的,怎么办?”她挑衅到。

“我来自圆其说。孔子对周易的解释,很多偏重于人事,关于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己的关系。你说,人与自己的关系是不是与心理有关?君子不畏不怖,因为通达命运的规律,这种心理状态不是人类所共同追求的吗?你说,这种安慰是不是更高明些?它要导致的目标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己的和谐共处,这样的目标是不是远大些?”

“那是,道德啦,自省啦,自励啦,自强啦,这些虽然是鼓励的话,但作用对象是人的心理,所以,它的积极作用是肯定的。”

“就是街头算命算是迷信,你也不能否定它的价值。”我继续说到:“我最开始学习过街头算命,那还是流落武汉的时候,那老头表面上在告状给人解疑释惑,实际上给人心理安慰,有时候,他比心理咨询师还管用呢。中国人的街头算命流传几千年了,不说它的准确性,单就其心理咨询的功能,肯定是起了大作用了,要不然,这个职业早就不存在了。”

她忽然感了兴趣,问到:“你说说,按你的观察,他们安慰人的主要特点是什么?”

我想了想,总结了几占:“一是根据综合判断,看来者最关心什么,就从什么话题说起,如果不能判断对方的关注点,就通过对话来发现。这是话题聚焦的第一步。比如看到中老年妇女,就从家庭、子女开始,比如青年男女来,就从爱情运势谈起,以此类推。二是谈话时描述对方现状总是兼有好坏之话,从对方反应时观察好坏倾向。当然,大多数来算命的,都是心有疑问或事有坎坷,所以,强调最近未来有坏的东西,以符合对方心理预期。三是在探明了对方坏的方面后,又表示有办法化解,或者是劝对方行善礼神之类,或者是算命都代为祷告或行法,总之完全有办法化解苦难,给对方以巨大的信心。总之,三步骤下来,心理问题就会消解大半,愉快掏钱。”

听到这里,她眼珠一转,说到:“那么巫师呢?这个职业传承历史更为久远,甚至早期都是巫医并称,据说古代皇宫太医院,还有一个专事符咒的祝由科,他们究竟是真有神秘的传承,还是只起一个通过迷信仪式开展心理安慰的?”

我摇摇头:“没接触过,我不知道。”

她突然头一歪,冒出一个问题:“不对,那个断手人不是巫师吗?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她的问题触碰了我的神经,我陷入沉默,她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也闭口不言了。

第八十四章 小苏的溃败

当她说出那个断手人时,我总会产生不祥的预感,我也不清楚这个预感从哪里来,但我隐约觉得,一定有一个什么事等着我。

小苏回来了,他是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回来的,他回来时,我正在和班长到火车站接他的父母,把他父母接到班长租住的房子后,我又请班长全家吃了个饭,等我回来时,小池还没回来,我注意到,门口多了双鞋,小苏的。

他的房门是关着的,我没在意,也许,他回来换了双鞋出去了。

我回到房间,准备整理一下最近日记,结果翻出了许多小池的论文资料和草稿,整理了一会,估计小池快要回来了,准备做点晚饭,等她回来吃。我突然想到,如果小苏回来了,我是不是把他吃的份量也加上呢?

我决定给小苏打个电话,当电话接通后,声音却在小苏的房间响起。电话被挂断,小苏打开了门,喊了一声:“庄哥”,然后又转身坐在床上发呆。

“你回来了?小苏,你回来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呢?”我诧异到。

他看了看我,我发现他眼睛里带着血丝,目光呆滞,表情木然。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感觉到有些不妙。

“小苏,你摊上事了?告诉我,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我声音也急迫起来。

“哥!”小苏刚说一句,停顿了一下,忍住了泪水,将头低了下去。

“小苏,你如果把我当哥,你就应该全部告诉我,有什么事,如果你不把我当自己人,那就算了!”

“哥!我搞砸了。三百多万,全部砸了!”小苏的话音里带着哽咽和哭腔。

“啊?”我也知道事情严重了,这三百多万寄托着小苏多少梦想和希望,包含着他多少人生设计和家庭打算,如果真没了,那对他的打击,一定是巨大的。

“快说,怎么回事?”

“马总被抓了,还有那两个同学,也被调查了,我投入进去的三百多万,全部没有了!”他说着,仰望着我,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充满了无助和悔恨。

此时,我的同情心突然巨增。这样一个努力打拼的穷孩子,这样一个对家庭有朴素愿望的好学生,他因为自己的冲动,赔上了所有的希望,现实如此决绝,没有给他一点机会。

小苏继续说到:“我本来想入股的,因为我羡慕他们日进千金的效益,我幻想可以尽量缩短实现梦想的时间,我以为可以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是我自己的贪念。虽然庄哥你提醒过我,不要跟马总一起混,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你提醒过我,我不敢入股成为他们的股东,但我还是将我的资金全部交给马总代我操作。我相信马总不会骗我,他赚了钱肯定会分给我的。”

我问到:“小马故意害了你,他黑了你的钱?”我怒火一下烧了起来。

“不是,他倒是每月将利润给了我,还挺高。但是,他们公司违规操纵市场,被证监会查处,现在已经移送公安机关立案侦察了,所有账目全部封存,所有资金全部没收,他自己将有牢狱之灾不说,他自己的资金也没有了!”

原来是这样,他不是有个有钱的爸爸吗?好像就在北京,子债父还,或许还有希望。我问到:“当时你给他们钱的时候,有没有合同或者手续什么的?”

“有倒是有个合同,但是,这有什么用?他也没钱了,况且,人都在看守所了,我找谁去?”

“找他爸,他爸不是很有钱?人好像也在北京?”我说到。

“那有什么用?他爸要是不认账,从法律上讲,他爸没这个义务啊?”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到:“你记不记得,小马改过姓,他父母离婚后他跟他妈姓了,你打听过没,他原来姓啥?”

最不愿意的结果发生了:“我看到过他过去的资料,他原来姓张。”

姓张!张哥的儿子?乔姐的继子?这是什么关系?也许不是呢,但是,我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冒一丁点的险,哪怕我的猜测是错的,我也不能冒这个险。不,我不能再与他们有任何交往了。

千算万算,为什么小马跟我说他炒股的事我没有算?即使他没提出请求,我也应当推算一下的,无论是对关联人的关心也好,无论是确认自己是否加入也好,无论是为提醒或者鼓励小苏也好,我都应该推算一下的。为什么在这样类似重大的问题上,我跳过去了呢?难道,这就是命吗?即使小马真的是张哥的儿子,那么我对不起张哥在先,这是我过去的错,应该影响我的命运,不应该由小苏来承担。

我得为小苏做点什么。

“小苏,振作起来!就算我们不能找马总的父亲耍横,但你也不要灰心,不是还有我吗?不是还有李茅吗?我们会帮助你的,你不要太伤心。”我安慰到。

“庄哥,你是提醒过我的,我没有听。在公司发票的事,我也给李哥惹了麻烦,我对不起他,没脸见他,也没脸让你们帮助我。”小苏的话语充满了愧疚。

“小苏,你不要小看了我们的感情,我们是一样的,包括李茅,我们都是农村出来,凭着自己的努力在北京漂泊,我们三人走在一起是缘分,你要相信,这种缘分比你的三百万珍贵!”说完,我走到那个电视柜前,拉开柜子,最里面,那个卡还在,我拿出来,对小苏说到:“小苏,这里面还有一百多万,这完全可以成为你开展新事业的启动资金,你看,没有到绝望的时候!”

小苏摇摇头,说到:“庄哥,这本来是我答应给你的,你不同意,后来,成了我们的共同基金,我的错误我自己承担,这共同的基金不能动,我如果对你再不讲信用,那我就完了。”

“屁话!这个共同基金就是共同使用的。况且,这钱是你直接挣来的,我虽然有过贡献,但主要贡献人是你。听话,拿着,就算我投资你,如果你以后赚了大钱,算我一份,行不行?”

“这钱是要投资事业的,但现在,我能投资什么事业呢?我现在,听到投资这个词就寒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样子,这次损失对他的打击确实比较大,我得劝劝。

“小苏,你想想,你来北京时你有什么?一无所有。现在呢?你给父母在县城买了房子,你给妹妹找了工作,你还拥有我们这份一百多万的共同基金,你还有李茅、我这样的兄弟,你是不是赚了?如果你不在北京,在你们老家县城,你能赚这么多吗?与你的同学比起来,你是不是还算好的?你的成绩令很多同乡和同学羡慕,你还不知足?有一点挫折就灰心,谁敢把更重大的信任托付你?你要灰心,我比你还要惨,你有健全的家庭有可以糊口的专业有销售的能力,你在北京还有李哥可以信任,我呢?当年被母亲抛弃、被同学欺骗,流落街头,要绝望,那才叫真绝望。这不?还不是过来了。古人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我看相算命的经验,你今后还会有更大的前途,你为什么就自暴自弃呢?”

“庄哥,你给我算过吗?我还有前途?”小苏眼里闪烁出希望。

“有,我算过。孔子说: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你命里有成功的基因,问题是你自己是否自强不息,如果你自强,天会帮你!”说这话时,虽然我言语铿锵,但其实心里没底,我真没有给他算过。

“那我下步该做什么呢?”小苏已经开始从沮丧中摆脱出来,开始谋划下步行动了。

那跟你算算。

以此刻时间起卦,得益卦之四爻变为无妄卦。在小苏的注视下,我觉得我要尽可能客观细致地分析这个卦象,这既是为他前途负责,也是弥补我心中的缺憾。

我分析道:益卦,下震上巽,震巽均属木,体用比和,是好现象。震为雷,巽为风,雷下风上,表明互相交流的态势。从象上看,风雷相交,属于将成大事,风雷相交得雨,雨为水,水为财,是要发财的意思,对做生意有利。此卦三阴三阳,平安稳定。以上是从象上说。

从卦辞来说,益卦,辞为:利有攸往,利涉大川,是吉卦。从四爻变的爻辞来说,原文为:中行,告公从,利用为依迁国。原意是:持守中正之道谨慎行事,得到王公信从,有利于借此完成迁都益民之大事业。总之,从卦名,就可得到这样的印象:益者,有利益也。

按六爻排出益卦及变后之无妄卦的六亲。从益卦六亲看:卦中两妻财,况一妻财爻持世爻,是多财之象;卦中两兄弟爻,表明是合伙生意;卦中各有一父母爻、子孙爻,说明不害家庭。唯一的问题是,卦中无官鬼爻,说明没有官运。

从变后之无妄卦的六亲看,其四爻化为午火持世,这个午火反过头来又生合益卦的妻财未土,是发财之象。

当我基本分析完毕后,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看着小苏。小苏将信将疑,问到:“庄哥,这个卦这么好,该不会是安慰我吧?”

“不敢,在你人生选择的大事上,我不敢说谎。如果这个预测是可信的话,那对你真是个好消息。”对自己的结论,我非常肯定,这基本上把我对卦象的理解能力全部用出来了。

小苏随即兴奋起来,他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再多的苦难,他都会斗志昂扬。问到:“庄哥,按这个卦象,你觉得我做什么生意好呢?”

我继续分析到:“震为雷,有电的意思,比如电厂、电脑、电器等。巽为风,为线路,为商店,为邮局,那按你的经验,综合上述特征,有哪些行当呢?”

小苏拍了拍脑袋,想了一会,突然一拍桌子,说到:“开网吧?有线路,有电脑,算商店。卖手机?有电子,要邮局线路,要商店。或者~~”

他说到这里还在思考时,我马上打断了他的话,说到:“定了,卖手机试试看。”

他犹豫到:“卖手机与卦象是合,但我没有经验啊?”

我笑到:“你一百多万的本钱,租店子,简单装修,进货交保证金,资金周转,也只能卖手机了。况且,手机这个东西的技术含量,对于你来说,不是一学就会?况且,我还可以提供最好的咨询渠道。”

“真的,庄哥你说得有道理。你真的有咨询渠道吗?”小苏明显不相信。

“巧了,这行是我一个战友做剩下的,他一点技术不懂都赚了钱,凭什么你赚不到?我这就帮你咨询。”

在小苏的注视下,我拨通了长臂猿王班长的电话:“王班长,还在非洲?”

那边传来兴奋的声音:“庄娃子,不讲义气,老子到非洲这么久了,你现在才来电话,怎么样,想通了,要到非洲来,我兄弟俩一起黑?”

“不是,你在非洲有收获吗?这么久,也不回来?”我问到。

“刚开了一个酒店,主要接待亚洲客人,主要是中国人,不来不知道,在非洲的中国人太多了,他们淘金我卖锹,他们来卖货,我提供吃住,现在看来,生意还行。伙计,快来吧,反正你也没结婚,我这里妞多,别看她们黑,人还蛮漂亮,关键看气质。怎么样,你来了,就傻乐吧!”

“你这个人,鬼精鬼精的,莫让非洲人把你黑了!”我玩笑后,正经说到:“我找你是有事,关键看你帮不帮我。”

“废话,有屁快放!”

“我与朋友合伙,想开一个手机店,也在中关村,你把你的进货渠道和大致价格方面给我透露一下,行不行?”

“这个啊!”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一句话说不清楚,这样,你把你的邮箱告诉我,我把我的全部资料发给你,你自己看。”

我把邮箱地址发给他后,他又和我在电话里扯了些其他事情,他还问了我班长的事,我都告诉他了。

最后,他说:“庄娃子,快点发财。到北京你请我,到非洲,我请你,咱们吃喝玩乐哟!”说完就挂断了。

小苏看着我们的通话,他靠得近,都听到了。他感叹一句:“你什么战友,对你这么好?”

“原来在中关村卖过手机,他什么都干过,是个精角。对了,我开的那个二手车,也是他送给我的。”

“原来是他送的,庄哥,你们战友的感情真好!”小苏羡慕地说到。

不一会,电脑上就收到了王班长发来的邮件,果然很多,打开后,大概四百多页的资料,从品牌厂家联系人到型号及各环节价格,还有北京店铺的租金等,从合同到细节,全在里面,这真是一个开手机店的百科全书。看到这些,小苏心里有底了。

小苏说到:“我得认真研究一下,这可是宝贵财富。”他想了想又说到:“庄哥,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什么意见?”

“说,想什么说什么,这才叫兄弟。”

“这个店子,是用我们的共同基金成立的,你刚才也算过了,这是个合伙生意,我听到你说卦中有两兄弟?”

“是两兄弟爻,这是六亲排列出来的概念”我解释到。

“那既然是两兄弟爻,你算一个,我还想把李哥加进来,就成了两兄弟了,我们算三个人合伙,不知你的想法呢?”小苏试探性地问我,我则肯定地回答:“我和李茅早有约定,要合伙搞个事业,有你这个事,恰好凑成了,当时我们准备一起搞个大事,现在看来,你搞这个事很有可能做大的,就这么办,我给李茅打电话。”

我刚准备给李茅打电话,我的手机有电话进来了,是小池的:“庄哥,今天晚上,妍子召集了在北京的中学同学聚会,你想不想参加?”

“思远去吗?”

“他估计不去。”

“那算了,你们同学嗨皮吧,我去了也没话说,玩开心点!”

“估计晚上我就不回来了,喝了酒不好开车,我跟高妍一起,你不会吃醋吧?”

“好好玩吧,哪那么多废话!”我挂断了她的电话,就给李茅打了电话,约他下班后到我这里来一下。

李茅来时,还带了好些吃的,两瓶白酒。我笑到:“哟嗬,啥时变得这贴心了?”

李茅笑到:“然然不让我喝白酒,这不,只有找兄弟才有机会喝,今晚一醉方休!”

我把小苏的情况给李茅作了简单的介绍,并把我算的卦象以及开手机店的事给李茅作了说明。

“庄哥,原来我俩的约定,你还记得吗?我们所说的大事业,原来今天应在小苏身上,我本来没资格参与的,那是你跟小苏的账户,但是你今天说到这里来,我觉得我还非参与不可了,这可能是个大事业。”李茅这样一说,反倒使我和小苏吃惊了,不就是一个手机店嘛,也是为解决小苏目前困难而提起的,为什么李茅还说它与大事业有关?

李茅解释到:“目前,智能手机已经代替了传统手机,什么叫智能手机?就是行走的永远在线的电脑。那么既然是电脑,就符合摩尔定律。”

“什么叫摩尔定律?”我问到。

小苏赶紧解释到:“国外一个叫摩尔的人说,集成电路每隔18个月,其在成本不变的情况下,其集成的晶体管数量将增加一倍。”

“什么意思?”这不是我的专业,我不太明白。

李茅说到:“简单地说,以集成电路为基础的电子信息产品每隔18个月,性能增加一倍,而价格相同。你想想,很快,手机的功能将会越来越强大了,是不是?”

我和小苏都点点头。

“那么,手机功能强大后,我们用手机来干什么呢?”李茅自问自答:“肯定不止是打电话发短信这样简单了。我们设想一下,如果说两年内,手机的功能像我们今天电脑的功能那样强大,那么,电脑上能干的事,手机都能干了。这给我们这些设计应用程序的人带来了巨大的机会。”

李茅越讲越兴奋,我和小苏越听觉得越不靠谱。

他看出来了,说到:“你们不要觉得不靠谱,中小手机品牌靠什么卖点?今后可能靠预装应用程序为卖点。比如玩游戏的程序、看图片的程序、即时通讯的程序等,小苏如果以卖手机为入口,进入了这个行当,那么,会与大量中小厂商接触,你是最了解市场的销售,厂商是最会造手机的,我们是最会设计程序的人,那么,如果这三者能够结合,会不会是一个很大的事业?”

他说到这里,我们都觉得前途远大,但有点异想天开,还是要先把手机店开好,有利润才行。

“既然是合伙”李茅说到:“那我也不能白来,这样,我投资五十万,我们真搞起来。”

我和小苏都表示了拒绝。小苏说到:“李哥,这一百多万是因为你和庄哥,我才赚到的,本来就有你的功劳。况且,今后发展,需要你的智力投资,你不需要出钱。”

看李茅坚持出钱的样子,我说到:“你答应加入就行了,今后有机会多上心,把事情做大,不比这五十万更有价值?况且我和小苏已经概算过,这一百多万,开个手机店已经够了,还要五十万拿来睡觉?如果真缺钱时,再找你不行?”

看着我俩这样坚持,李茅也只好作罢,就这样定下来了。

酒喝得痛快,李茅也醉了,今晚仍然睡他原来那个房间。这一晚,小苏整夜未眠,研究王班长发来的材料。

第二天,我们三人一起来到手机市场,寻找门面,恰好在王班长原来门面的对门,有一个大小差不多的门面,要出租,我们正准备前去问一下,小苏突然拉着我,问到:“庄哥,算一下,这个风水好不好?”

我一回神,想起了昨天那个卦象,风雷益卦象,体卦为震,震为东方,在这条南北向的街道两旁,这个待出租门面正好在东边,我拍了拍小苏的肩膀,对李茅笑了笑,说到:“缘分到了,什么都是对的!”

三人一齐向那个店内走去。

第八十五章 开店的烦恼

原来,这是店子主要经营手机电脑配件及维修业务,电脑业务不是这条街的主题,所以,他的业务是要是以手机为主。

老板姓肖,我们进去后,按分工,我和李茅只负责观察,生意主要由小苏谈,因为销售是他的强项。

老板是个大约六十岁的人,见我们三个过来,抬了抬头,问到:“几位,有什么需要吗?”

“没,随便看看。”小苏回答到,我和李茅也四周打量起来。

“如果是看货,我这里不收货了,如果要看门面,可以谈谈”老板一句话就点破了主题,果然老手,快人快语。

“你这里什么货都收吗?”小苏假装感兴趣地问。

“看样子你们不是卖货的样子,是要推销配件吗?对不起,我这不需要了。”

我明白了,他所说的货是回收手机的意思,他门口灯箱上面写了这个业务。

“我们不是推销配件的,也不是卖手机修手机的。看老板是个老手,直接说吧,我们是来看门面的。”小苏碰到高手后,善于脑筋急转弯,他是一个长于见风使舵的人。

“请坐”老板打开柜台隔板,把我们让进柜台里面。里面有一个大的工作台,一堆维修工具及手机配件,电焊头上的松香似乎还散发着气味,半截锡条似乎还冒着热气,有一个小的示波器没关,万用表上还插着红黑的导线。大小不同的螺丝刀横七竖八,奇形怪壮的小零件乱停乱放。整个桌面以一个台式电脑为中心,前面一个小台灯,后面一个小电扇,这个组合让人想起一个技术发烧友的配置,我看到了一个六十岁技术员的沧桑。

“老师的业务很好啊,现在还在这样维修的人不多了。”李茅对于有技术的人总是比较尊敬,也许,他上一代的技术人员,许多都工作在这样的状态。

“不行了,落伍了,我也准备退休了。”肖老板虽然戴着老花镜,但仍然透露出不可掩饰的落寞。

“按说,按肖老师这样的技术,在你们那一代事是不多了”,本来是来谈生意的,但李茅却对这样的话题滔滔不绝,我们也不好制止了。注意,他从来都把这个老板叫老师,看样子,他对其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

“嗨,落伍了。”肖老板从桌子那边给我们递过几瓶矿泉水,打开的话匣子:“我也算第一批高考生,我是说78年的那次,我幸运地从插队的公社报名参加高考,当时报名还挺难的,要政审什么的,要各级党支部盖章,我是北京工人家庭出生,所以这方面没遇到什么障碍,当时在东北插队,就一心想回北京,所以,这样好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他取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继续说到:“我考上了所大专,虽然不是本科,但当时的大专也不容易。”

“这个我知道”李茅说到:“我父亲也只考了一个中等师范,他还算我们村最有知识的人呢。”

“学的是无线电专业,毕业后,分回北京,在一家国营电子管厂工作,从技术员到助理工程师,我还是很努力的。但到了工程师考试时,当时国家要求考英语,这可把我难住了。虽然我业务还可以,但英语确实没怎么学过。好在厂里的工作对我来说轻车熟路,日子过得还算安稳。谁知道,我们厂先是搞承包,经营越来越不行,后来搞合资,产品转型,本来,只要是搞电子这一行,我也能够适应,但是合资时,外方老板要求技术人员只留下工程师以上的,其余的一律按工人待遇,我受不了那个气,就辞职了。”

他喝了一茶,我看见了那个搪瓷缸子,瓷面斑驳、黄里带黑,盖子与把子之间用一条线连接,我看见,这个古老的巨大的缸子上,还有一颗红得发暗的五角星,我知道,这是时代留给他的情结,也许,在这个缸子上,仍然残留着他曾经的青春的光辉。

“当时也是一气之下的决定,我想,反正老天饿不死手艺人,在哪里,我都可以凭技术吃饭。于是先开个铺子,修理收音机和电视机,当时也挺挣钱的。原来的晶体管、电子管收音机是我学的专业,修理起来不费事,就是电视机,在有图纸的情况下,万用表和示波器,就足够了。你们现在估计不太清楚,八十年代的所有电器都是带图纸的。”

“带示意图?”李茅问到。

“电路图,完全可以看图自学,如果你有基础的话。”

“这可是一个产品的核心技术资产啊!”李茅感叹到。

肖老板说到:“那时也没有什么知识产权的意识,这也算全国性的技术推广吧。我当时觉得,这种维修,除了塑料壳子我修不好,其它都不是问题。但是,随着国外的彩电进入中国市场,这方面的技术就越来越难学了。一是没有图纸,二是集成电路。没有图纸,所有部分的技术参数得自己摸索,集成电路代替了过去的大堆分离元器件,坏了只能替换,无法维修了。但是,这一关我也咬牙攻克了。所谓熟能生巧,加上思考。”他和李茅都笑起来了,小苏和我也开始觉得有趣味了。

“那你肯定赚了不少钱的”小苏说到,他这个人对钱最为敏感。

“瞧你说的,这个门面就是那时赚的。当时这条街不是这样子,我原来的门面也在这条街,城市改造后,赔面积,我得到了这个门面。不是吹,原来厂子的人,第一个买商品房的,也是我家。”

“这在当时可是不得了的事”李茅说到,那时城里大多是筒子楼。

“技术发展是越来越快了”肖老板摇了摇头,表示出一种无奈:“虽然我也算得上勤奋好学,但凭个人的努力要跟上时代的进展,几乎是不可能的。我那些同学也这么说,我过去的老师也有这个认识,中国近几十年发展太快了。后来出现液晶电视,那么显示部分的东西无法修了,即使修理,人家也是通过品牌店,由厂家替换或维修,不会到我这路边店来了。”

“那你就改行修手机?”小苏问到。

“这不,手机数量多嘛,其实,我也只是作一些硬件上的维修,配件上的组装,没多少技术含量的。因为以我的知识结构,是无法真正理解集成电路的。电脑也是一样的,只能对一些硬件如电源、接头、变压或散热装置等进行维修,软件就在这个电脑网站上下载重装,仅此而已,技术含金量是不高的。也就是说,我的掌握的知识在这个时代价值不大了,所以也就变得不太赚钱了。”

“我看您还在维修啊,搞这么多东西”李茅示意桌子上的大堆东西说到。我注意到,李茅对他的称呼已经改成了“您”,这是很少见的。

“主要是帮过去的老同事和老街坊修点,他们几十年找我维修习惯了,收个工本费,不赚钱的。你们估计也看见了,我这里稍微赚钱的行当主要是两个业务,卖手机和电脑配件,当然包括帮忙装配。还有一个是收二手手机或电脑,稍加维护,再卖出去,所以刚才你们进来,我问的就这两个。”

“明白了”小苏说到,随即又问:“那你一个月能赚多少呢?”

“一个月赚得了两三万元钱,实际上是不赚钱,我这样的门面,一个月仅租金至少也得两三万吧?我是白劳动了,好在门面是自己的,要不然,亏本了。现在年纪也大了,孙子也有了,我要退休,回家带孙子去了,所以这个店子就想租出去了。”

原来是这样,我们对一个老技术人员的退出都感受到了莫名的伤感,这就是时代,不以人的努力和奋斗为转移,该去的必将离去。

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李茅代替的小苏的角色,直接以三万元每月的价格谈了下来,这几乎是肖老板的开价,此时,小苏什么话都没说,因为对于他来说,也很少看见李茅今天这样感情用事的时候。

过了一个星期,肖老板就把门面退了出来,交接时,李茅还专门给肖老板带了一包礼物,并恭敬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让肖老板很是感动,说了声:“希望你们赚钱,如果困难了,房租可以缓缓,不需要预付了,租一个月交一个月,我不缺钱,不影响我生活的。”他的话,让我们都产生了敬意。

接下来是门面装修,参考原来王班长的经验,花钱不多。在雇服务员时,我给王班长打电话,他居然把他原来店子的服务员挖来一个,还是最能干那个,这不得不说王班长原来对服务员很好,人家才相信他的推荐了。

在店子开张前的一个月里是非常忙的,小池也在忙她的答辩,最后,按王班长原来的思路,代理了几个中小品牌,雇佣了三个员工,小苏既当会计又当经理,还是晚上守夜的保安,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只要赚钱,就会给他无穷的动力。他对我说过:“庄哥,你知道天下什么生意包赚不赔吗?”

“我不知道”。

“做豆腐。”

“你知道天下什么生意最累吗?”

“不知道”。

“还是做豆腐。我父母原来卖早点,最重要的工作是做豆腐。豆腐脑、豆浆,都是早点的重要品种。为养活我和妹妹,为了让我们有钱读书,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做豆腐。晚上发好豆子,凌晨两点钟起来磨豆子,滤豆渣、下锅煮、点卤水,压成型,等豆腐做好,早餐店就该开门了,你说,他们每天睡了多少时间?”

我明白,每一个穷苦的家庭,要想供养一个读书的人,得熬过多少不眠的夜晚、背负多少无言的辛酸!

在小池完成了她的毕业论文,顺利通过答辩时,张思远也快放假了,小苏的店子也正式开张。那天,李茅和然然盛装出席,思远和高妍两人抬来了一个巨大的花篮,班长和嫂子也来了,班长说他义务当一天的保安,嫂子说她义务当一天的服务员,当然,还有那几个品牌的厂家代表,在中午吃饭时,李茅和然然陪同那几个厂商代表在一起,谈得非常投机,当然,这也与李茅他们公司在软件开发上的名气越来越大有关,他们似乎在谈什么合作意向,我没细听。

我和小池、高妍、思远一桌,当然还请来了房东肖老板,还有高妍带来的一个年轻的女生,我不认识。当然,吃饭时来的人很杂,不一定非得我认识。

我很客气地把肖老板请到上席,他当天也把他的孙子带来了,两岁多,虎头虎脑,很可爱。

张思远主动要求座在那个孩子身边,跟他玩游戏,逗他,很和谐的样子。我坐在高妍和小池中间,高妍怪我道:“哥,最近,你家也不回,我店子也不去,我还怪小池这个小妖精把我哥迷住了,不认我了呢”。

她看看小池,笑到:“看来,我是冤枉你了,我哥是在忙事业呢”。

“忙过这阵就好了,这个店子主要是小苏管,做生意我不在行。”

“哥,我也有点累了,想歇一下,开店子是太磨人了。”高妍说到。

“怎么,你的酒吧不是开得好好的吗?高叔和冯姨还为你找到事业做感到高兴呢,怎么,又想打退堂鼓了?”

“不是,哥,你不知道,守一个店子是多磨人。那天,中学同学聚会,在我的店子闹了一夜,小池喝得七荦八素的,小池,要不要和跟哥形容一下?”高妍挑衅地向小池问到。

“说就说,谁怕谁!”小池倒也不示弱。

“算了,免得我哥听了心里不舒服,不说了。”

“要说要说”小池叫到:“你不说,反而我好象有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那我就说了?”高妍指着小池对我说到:“这个人不害躁,晚上在跟我在酒吧后面的小屋子睡觉,把我当成了你,说了句话,差点把我笑死!”

“什么话?”我好奇心起来了。

“她说:庄哥,装什么睡,快给本王倒杯水!”高妍是小声给我说的,但还是被小池听到了,她打了高妍几下,我也笑了起来。

“哥,她在你面前是女王吗?”高妍问到,意味深长。

这时,小池听到这句话,也看着我,我只好回答:“是,她早就想谋朝篡位了,我也准备禅让。”

“她是王,那我是什么?”高妍继续挑战。

“你是前朝公主”小池说到:“已经是他国王后了吧?”嘻嘻哈哈,乱成一团,对面不太明白的张思远,一脸懵。

“那天,他们喝多了,都睡了,我还要早早起来,组织打扫,进货,准备,午后又要开业,根本没有休息,确实不自由。幸亏思远下午来帮忙,我临时靠着眯了一下,要不然真是挺不过来。”

她说到这,我想到,她一个从来自由惯了的小太妹,如此辛苦地经营这个酒吧,虽然不指望它赚钱,但确实爱它,这份坚持,确实令人敬佩。

“店子是守出来的,妍子,你做得不错”我表扬到。

“这我知道,我也准备坚持下去。但是,我想给自己放个假,休整一下,这也不行吗?”

“那你走了,店子就关门?”我问到,我知道,如果一个店子关门,损失的可不止是关门期间的营业额,更重要的是,关门期间,固定消费群体会形成新的消费习惯,会在其它店子成为常客,这会流失大量客户,损失是巨大的。

“不关门,哥,我找了一个人,就是这个”她示意了一下,我看到跟她一起来的那个姑娘,很精明的样子。

“怎么样?哥,看个相?”

我多看了几眼:“大致上不错,是个正经人,倒也能干事,我只能说到这里,因为只是第一印象嘛。”

“妥了,哥,我就等你这句话呢。她在我店子干了一段时间了,我觉得她不错,如果我要请假,她就代我管理,我觉得出不了大问题。”

由于这一段声音更小,小池也没听见我们在说什么,只是发现我盯着那个姑娘东看西看,小池扯了扯我,我扭头,迎上了她佯怒的脸。

“别想多了,我看相呢。”我说完,她才笑了起来:“我以为妍子又在给你介绍对象呢,神神秘秘的。”

“哥,最近你没事吧?”高妍问到。

“没事,小苏开业了,我也就帮不上忙了,况且,班长那边,也不需要我帮忙。”

“那是”高妍说到“陈经理这个人,还真能干,我爸妈都夸他呢。你看这么能干的人,现在还没吃饭,还在给小苏当保安呢。”

“那是,真正的人才,有机会他能干出来,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他也能干出来。我班长就是这样的人。”

“哥,我妈说你好久没回家了哟。”

“好,过两天我就去,老实说,我还真想那些咸菜了呢。”

“好,说定了。哥,我们换一下位置,我跟小池说个事。”我们交换了位置,随便她俩嘀嘀咕咕。

过了一会,只见高妍站起来,朝张思远使了个眼神,他俩出去了。我连忙到张思远的位置上,一边逗小孩一边和肖老板说话。

酒菜上得差不多的时候,正式开席了,李茅致辞,大家干杯,然后就自由开动了。这时,张思无和高妍才从外面进来。

我专门给肖老板敬了一杯酒,就把位置让给了张思远,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我和思远和小池都达成一致了,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说说看,什么想法?”我问到。

“我偏不说,反正我们三个都商量好了,只问你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我一听,没得选择了:“算了,同意,你们都定好的事,我只能同意了。”

“这就对了,这才是当哥的样子。告诉你吧,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旅游怎么样?”高妍问到。

“哪儿去?怎么游?”

“哪儿去没想好,反正我店子的事有着落,你也没事了。更关键的是,小池答辩完后,离毕业还有一段时间,思远本来离放假还有两周,但他的导师家里有事,请假到美国去了,所以也没课,等于提前放假了。我们出去旅游,四个人正好一台车,我们自驾游,想到哪里玩到哪里,怎么样?”

高妍这样一说,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点了点头。说到:“这样,明天我把车辆开到修车厂检测一下,搞个维护保养,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你要是对车况不放心,那我从家里开一辆车就行,反正有你在一起,我爸妈肯定答应的。”

“不行”我想了想,说到:“你家的车太豪华,开到乡间太打眼,这反而给自己增加了麻烦,我们没带钱,但别人总觉得我们有货,有被阴的危险。比如故意碰瓷啊、砸玻璃偷钱啊、甚至拦路抢劫啊,反而增加不安全因素。”

“哥,你这么能打,有你在一起,还怕这个?”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个道理你要懂。更重要的是,你家的车要是坏在路上,哪里去找配件修理?我那个车虽然破,但我估计,全中国,但凡是修车的,都有办法对付。”

“好好好,就开你的车。”高妍妥协了。

她随即向小池商量,该带什么东西。小池朝我一笑,对高妍说:“我们已经有帐蓬了,你们有吗?”

她的声音比较大,张思远也听到了,他不解的问到:“住宾馆不是很方便吗?要帐蓬干啥?你们想睡野外吗?蚊子怎么办?洗澡怎么办?你们试过吗?”

迎着高妍疑问的眼光,小池调皮地点了点头,还低声对高妍说出一句广告词:“谁用谁知道!”

我差点喷饭,张思远看见没听见,又懵了。

“哥,说好了,明天,你把车子送到修车厂去,晚上回家吃饭,后天,我们准备行李,然后提车,出发。怎么样?”

我点点头。高妍突然又来一句:“跟爸妈请假的事,哥,你来说,我不管了。”

我点点头。

小池指着我对高妍笑着说:“瞧,你一说话,他就属鸡了。”

我问:“何出此言呢?”

“不停地点头”高妍也明白意思了。

第八十六章 旅游准备中

中午吃饭过后,小池和高妍、张思远他们逛街,我来到小苏的店子里,把打包好的饭菜带给留守店子的人。我看见嫂子正在整理门口的花篮,班长正在收梯子,我看见了问:“班长,搬梯子干啥?”

“有彩带落到电线上,我把它弄下来了。”此时,我看见班长象一个普通的保安,朴实得可以掉下土来,心里一阵感激。

他们吃饭时,我问小苏,开业情况怎么样,他兴奋地说到:“行,已经卖出去几部手机了,是个好的开始。毕竟这是第一天,生意会越来越好的。”

班长说到:“这个小苏,真是个人才,他对买他手机的顾客承诺两免费一回扣,搞得神神秘秘的,估计,过几天,生意会火爆起来的。”

我不太懂,望着小苏,小苏解释到:“我这是中小品牌,比不上对门的大品牌店,别人来买要么是图便宜、要么是图方便,所以对这些人,我发明了这个优惠方案。两免费就是:免费软件更新、免费下载应用。其实这些都是电脑上有的东西,但我这里的顾客大多数是中老年或者农民工,要么不懂不会,要么没条件或时间,我包了,多出点力,也不用花钱。一回扣,就是,如果他们带来一个顾客卖出一部手机,我给他20元的回扣,直接充到他的话费上。我算过,一部手机我赚100元的话,少赚20,但销量可就上来了。庄哥,这个东西不好对外打广告的,只有一对一地说,把他的号码姓名登记一下就行。你觉得呢?”

“行,销售你是行家,试试看,我觉得没问题。”

我把要去旅游的打算跟班长和小苏说了一遍,问小苏:“我走了,你一个人忙得开吗?”

“万事开头难,头已经开了,就没多少事了,庄哥,放心玩,经营个店子,还有这么多服务员,我没问题。”

“有问题的话及时给我打电话,也可以找李茅,反正大家商量着办。”我说到。

“还有我呢!”班长说到:“我没啥能力,帮忙出力没问题。”

“陈哥,您是庄哥的班长,也就是我的老大,今天要不是您压阵、嫂子帮忙,我这里还真有点乱,可不敢麻烦你,我怕庄哥骂我!”小苏有点不好意思。

“你怕你庄哥,我可不怕他。这样,有事给我电话,就这么定了!”班长语气铿锵,没人敢反驳了。

他们吃完饭后,我让班长和嫂子先回去。当出门时,小苏突然冲出来,拿一个盒子,给嫂子。班长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挑选的一部手机,送给嫂子的,品牌不大,但我觉得颜色好看,功能好,希望嫂子喜欢。”小苏解释到。

“你这刚开业,还没开始挣钱,就送东西,不行,我们不能要。”班长拒绝得很坚决,我赶紧说到:“班长,你要是不收下,小苏怕今后有事找你你不过来了,况且,这个店子我也可以作主,就算我给嫂子的礼物,不行吗?”

趁着班长犹豫的时间,我给小苏使了个眼色,小苏马上将手机放到了班长的车上,我好说歹说,总算让班长和嫂子接受了,送他们离开。

我转身回来,小苏就在我身后。我问他:“这手机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给嫂子送东西,可不能糊弄。”

“放心吧,庄哥。上午嫂子在帮我们的时候,我就注意她的眼神,看她是不是对我们店里的手机感兴趣,我看她对这款手机特别上心,经过这个柜台时都要多看它一眼,我才定下来送这台的,至少嫂子是喜欢的,你说对不对?”

“你小子!”我笑到:“察颜观色是你的强项。”

我给小池打电话,知道了他们确切的地点,赶过去跟他们汇合。结果,真真切切让我累了半天,比上午店子开张还累。他们到商场挑选旅游时需要的东西,两个女生逛商场有瘾,张思远又是个时尚暖男、女性知音,不仅不帮助她们决断,还尽力帮她们挑商品的毛病。我,一个搬运工,一个下力气的人。

我倒不是反对购物,其实对逛商场也没那么反感。只是一进大商场,我不仅会迷路,而且看到这么多商品,我就有选择恐惧症,难以舒缓心情。

按我平时的习惯,在进商场前,我都已经想好了要购买什么东西,直奔相应柜台,找那第一印象最好的商品,直接购买,交钱取货,迅速逃离。

但女人就不一样,她们好像可以陶醉于挑挑捡捡的过程之中,买不买不重要,她们似乎可以在挑剔的过程中得到享受,在选择与取舍的纠缠里获得幸福。

如果品种定了,那就挑剔款式;如果款式定了,那就挑剔品牌;如果品牌定了,那就挑剔价格;如果价格定了,那就挑剔喜好。反正,在挑剔的交锋中,她们要找到选择自由的感受;在打折优惠的叫价中,她们要找到胜利者的感觉。

结果一阵血拼下来,该买的,不该买的,一大堆。不仅有洗漱的、换洗的,食品、药品、饮料,还有冲锋衣、防水表等不太常用的东西,我真佩服她们的想象力。最不靠谱的是小池,她拿了一大一小两个望远镜,我问她:“你确定要探险还是要打仗?”

她回答:“商场做活动,买一赠一,这个大的是买的,小的是送的,怎么样?我们一人一个?”

“大的多钱?小的多少钱?”

“大的2300,小的480,你算算,比打八折还划得来。”

我笑笑,亏她算得出来,我们四个人用一个望远镜就足够了,不如打八折,但我又能说什么呢?女人的心思,不必用逻辑去猜。

幸亏思远在,要不然我一个人真搬不动。不是力气不够,主要是腾不手来。

走到门口,小池和高妍让我们等一下,她们还要进去买一个东西,我俩在门口等了大约四十分钟,她们才出来,我一看她俩抬的,就明白了,帐篷,还是个大号的!

第二天,小池将车开到一人修理厂去检测维护了,因为在车辆这个问题上,她是我师傅。我也整理了一下个人物品,下午,就提前来到高妍的店子,看她准备得怎么样了。

进了店子,看见她正跟那个姑娘在对账,她看见我来了,说到:“哥,你先坐一下,后面那个小卧室,我又买了些糕点,你尝一下,我很快就好。”

我也没坐,直接进了她平时休息的小房间,看见被褥散乱,东西乱堆,说了句:“你这算准备好了?”

她没听见,我就直接帮忙整理了,花了约十多分钟,才算基本整理像样。等高妍进来时,我已经在尝试她所说的糕点了。

“哥,怎么,这被子是你帮我叠的吗?衣服、东西都是你帮忙整理的?”

“你这也太零乱了,我不帮你整理,难道这要留给你的员工?”

“还真是我亲哥,除了我爸妈外,还没有人帮我整理过床铺呢!”

我刚想问,难道张思远不帮忙整理吗?话到嘴边,我又收回去了。一是,这话就不该当哥的问,二是张思远原来跟我们住一块时,身上整洁、屋内零乱,是他一贯的风格。

我们一块回到她家,冯姨看见了,一边跟我打招呼,一边扭头向楼上喊:“老高,快下来,小庄和妍子回来了!”

这一声“回来了”让我有点激动,他们真是把我当家人了。

高叔几乎是跑步下楼的,问到:“你这段时间在哪里去了?也不见你回来吃饭?把我们忘了?”

“爸,哥刚回来,你们就象审犯人一样,干啥呢!”高妍嗔怪到:“我哥是忙事业了,昨天,他与人合伙开了个手机店,我和思远都去帮忙的,陈经理还义务当了半天保安。”

“原来是这样,年轻人忙点事业好,充实!”高叔说到这里,忽然问到:“咦,妍子,你今天这么早回来,酒吧怎么办,不营业了?”

“高叔、冯姨”我觉得他们问到这里,我不妨把所有话都说了:“是这样,妍子这个店子也走上正轨了,她的创业精神、她的经营能力、她的喜好和坚持,我相信,您们都是看到的,就不该奖励一下?”

“该奖该奖!”冯姨说到:“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太多了我就要考虑考虑”冯姨说这话时,故意装出严肃的样子,但喜悦和欣慰仍然溢出了她的眼角,真情是隐藏不了的。

“高叔,冯姨,妍子不要你们的奖励,她要自己奖励自己。”

“什么,你自己咋奖励自己?”高叔也有点懵。

“是这样,妍子忙了近一年了,想出去旅游一下,把店子交给一个我们认为放心的人打理一段时间,出去散散心。这就是自己对自己的奖励。”我解释到。

“你一个人出去?”高叔露出不放心的神色看着高研。

“不,高叔,我也去,包括张思远,还有妍子的一个同学,我们四个人开一台车,准备自驾游,时间充裕些,也更自由些。”我解释到。

“这还差不多”高叔说到:“我不管什么张思远还有妍子同学什么的,只要有你在,我就放心。”

“放心吧,高叔、冯姨,让妍子出去开心一下,也是对她这一年劳动的奖赏,况且,国内旅游她去的地方不多,她也该了解国情不是?”

冯姨笑了起来:“了解国情,她又不是什么国家领导人,反正,小庄,妍子你负责,车子就开家里那个越野车吧,性能好,又安全。”

我把不用好车的理由又说了一遍,高叔、冯姨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坚持了。

晚饭时,冯姨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知道,她觉得我喜欢吃辣的,所以亲自动手。

吃罢晚饭,我准备走,冯姨说到:“这就走?又不是没屋,还是你原来睡过的,没动。要不明天你跟妍子一起出门,不行吗?”

我朝高妍使了个眼色,我觉得现在跟他们讲我和小池的事还太早,不好说明。

“妈,就让他回去,他还要准备去旅游的东西呢!”

他们就不勉强了,我回到了自己的家。

小池见面就问:“你帮高妍请了假?”

“请假成功,明天车子能好吗?”

“本来车况就没问题,我就让他们加了机油,清洗了下节气门,关键是空调过滤网太脏,没有洗的价值了,重新买了装上了。听师傅说,出远门还是要多带一个备胎,我也买了,明天到货,取车的时候一并装上车,我还买了一套修车工具,原来车上配的修车工具没找到了,估计你王班长搞丢了,这个出门也需要。”

“想得周到!我只是担心,多个备胎占了后备箱的空间,不知道那么多行李放不放得下。”

“没事,到时候再说,实在不行,没多大用的行李淘汰。”小池一说,我也觉得是这个理。

他们从商场买回来的东西,都堆在客厅,清理出头绪可是个麻烦。我看了一下,光是喝水用的壶,就有四个之多,我说到:“我们这是要穿越沙漠吗?有两个水壶就够了,我俩一个,他俩一个,况且可以多带矿泉水啊?”

“行,那就淘汰两个。”

“防晒霜这么多瓶,没必要了吧?”

“要带够,这个牌子是我们用惯了的,万一外地买不到这个品牌怎么办?”

这也不准动,那也不准动,算了,今天晚上收拾也无法真正彻底,明天再说。

第二天上午,是张思远先到我这里,随后高妍也来了。小池准备先去取车,我对她说到:“取车回来,到超市买点菜,回来我们给自己饯行!”

“别,庄哥,我下去买。”张思远说完,也出门了。

高妍看着我,说到:“哥,你要做饭?”

“对,吃口热的,吃饭时商量一下出行线路及目的地。”

“那需要我来帮忙吗?”她问到。

“做饭你帮不了,越帮越忙”我看着客厅的一堆行李,说到:“要不,你整理一下行李吧。把必须的放一块,待定的放一块,万一车子后备箱装不了,也有个淘汰的依据。”

高妍突然立正,用左手行了个军礼:“yessir!”

我笑了起来,把她的左手扳了下来,把右手扳了上去:“一看就没在中国读过大学,没搞过军训,要用右手敬礼!”这时,我看到,高妍脸红了一下,我就走开了。

淘好米后,张思远就回来了,买了一大堆菜,来到厨房,他洗菜切菜,我配菜炒菜,整个配合有序,场面热气腾腾。小池回来一看,笑了:“活捉正宗家庭煮男两枚,妍子,我们把他们俘虏了!”

“好!我们一起下手!”她俩张牙舞爪进来,看见我们一人拿菜刀、一人拿铁勺,退了回去,高妍说了声:“他们有武器,我们还是走为上!”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午饭终于做好了,也有五六个菜,小池还准备开瓶红酒,准备庆祝一下,被我制止了:“妍子是开酒吧的,这酒还是她送的,她自己估计都喝得不想喝了,开它有意义吗?过会还要开车,你是准备不出门了吗?”

“但是,这么多的菜,不喝点什么,好像不正式。”高妍叫到:“有没有饮料?”

张思远说:“有的,我出去买了的。”他跑进厨房,拿了几瓶红牛:“差点忘记了,你最爱喝的,我买了准备路上喝的,中午就它了!”

吃饭时,我们研究该怎么走。

高妍说到:“哥,你不是会算吗?算一卦,该怎么走?”

我说:“这个可无法算,关键是古人没有旅游这一项记载啊,你想,古人要出门,总是有个目的地,他们算的是出门是否顺利。或者出门经商是否平安、出门考学能否高中、出门寻人能否找到。像我们这样为出门而出门,没有目的地,古人即使有,也没记载下有用的信息啊。”

“那徐霞客呢?算不算出门旅游的?”小池不服。

“他是专门旅游的,但也没记载他出门前用易经推算啊。所以,古人没这科,我们也就没法借鉴了。”

“算了,走到哪里算哪里,这种走法,估计古人确实没经历过,何必用其它东西束缚自己呢?我们自己定线路!”高妍说到。

“那么,定线路的原则呢?”小池问到:“是登山、下海、还是看草原、过沙漠?总得有个意向吧?”

“旅游的价值在于体验,体验不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生活。你们觉得呢?”张思远问到。

“对,按这个原则,我们分析一下。”小池分析起来:“高妍对国内情况不太了解,那我们就先去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妍子,大海和城市你估计熟悉吧?”

高妍点点头。

“那我们就先去农村,甚至荒漠,先去西部怎么样?”我们都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见思远又跑到客厅椅子边,在他的包里,找着什么,一会儿,他拿出一张大幅的地图说到:“找到了,我们先在地图上画个预设路线。”看样子,他的准备还是挺充分的,这我倒没想到,路上必须有个地图,要不然,开车寻路是很麻烦的。

“这样,我们找个最大公约数,西北有谁去过?”

大家纷纷摇头。我接着说到:“初步线路就定下来了,我们从北京出发,一路向西,经山西,看五台,到陕西,游西安,甚至陕北也可以去,这叫文化之旅。然后到经兰州过敦煌、嘉裕关、吐鲁番到新疆,至于从新疆怎么回来,到时候依据时间情况、身体状况再说,关键看心情,怎么样?”

一致通过。

我在地图上边指边说:“这一路的荒野,估计是你们这两位江南水乡女子很少体验的,自然风光不用说了,光是人文历史价值,你们也该学学。”

“什么意思?你去过?说得像真的一样。”小池说到。

“我倒没去过,但听说过,山西的五台山,是清朝皇家寺院,显秘二教并存,汉藏两族圣地。”

“是鲁智深出家那个地方吗?”小池问到。

“鲁智深这个人物历史上有没有我不知道,但五台山的出家人肯定很多,要不,你去找找?”我说完,小池打了我一下,大家笑了起来。

“西安就不用我说了,长安,中国古代如雷贯耳的名字。河西走廊和祁连山,丝路花雨在敦煌,最低最热吐鲁番,最大沙漠在新疆。”

“你这是在念快板书吗?”高妍说到:“你说得我心都痒了。别废话,只说去的路,回来还有哪些可能呢?”

“如果大家心情好的话,回来不走回头路,我们干脆来个环游中国行。”我说到。

“快说,怎么环游法?”高妍明显兴奋起来。

“新疆我们从北疆去逆时针绕一圈,从南疆回,到青海湖到西藏,过了拉萨,南下香格里拉,这是高原之行,威武雄壮。过香格里拉是云南了,到大理、到丽江,这是西南风情。如果大家还想更远,可以参考西双版纳。然后向北,到昆明,在这里,就有个线路选择了。”

“怎么选择,说说看。”小池的兴趣也来了。

“如果想到贵州欣赏少数民族风俗歌舞,那直接向东行,如果喜欢到四川,就从泸沽湖北上,进入康藏地区,经过跑马溜溜的山上,过康定,到海螺沟欣赏最近冰川,到雅安吃最好淡水鱼,最后进入成都,以最好的美食把旅游中的身体损失补回来。”

大家一听说吃,纷纷表示感兴趣。

思远问到:“那这两条线路如果选择了一条,对其它地方景点损失大不大?”

我明白他的意思,指着地图说到:“如果从云南到贵州,那么最好直接到湖南,如果从云南到四川,那么就要经过重庆,但是不管怎么样,湖北是要去的,下一个就是江西,江南游就开始了。”

“广东福建的海边就不去了吗?”高妍问到。

“你还去少了的?”小池反驳到。

我没理她们的话茬,继续说到:“现在就谈回程还太早,我先把工分一下,我们两对,都会开车,那么,四个人交换开车,按自己的身体状况来。旅游的思路大家可以提,但财务还是要统一,高妍,负责消费预订及付款,怎么样?”

“你们负责玩,我负责买单,是这个意思吧?”高妍问到。

我说“是”。

“那我也亏了点。”高妍佯装委屈。

“谁叫你是富婆呢?”小池说到,大家都笑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燕赵故事多

行李装上车后,发现空间居然有剩余,看来,我们开始的担心是多余的,小池作为首发司机,专门戴上白手套,墨镜,搞得跟个出租车司机耍酷似的,引得高妍一阵奚落,她倒不以为然,头发一甩:“哪那么多废话,上车!”

上了车后,小池才想起一个问题:“第一站去哪里呢?”

我说到:“要向西走的话,不如先到易县吧,清西陵在那里,估计大家还没看过。”

高妍说到:“别说清西陵,在北京这么长时间了,连清东陵都没看过,不如这样,我们今天只有下午的半天时间,我们只能先找最近的清东陵去,看完后还是回来,明天再到易县,怎么样?”

时间问题,她说得不错。

我们一行向东陵驶去。

清东陵在遵化县的马兰峪,这里紧邻天津,北靠长城,这里共有十多座帝后陵寝,其中皇帝有顺治、康熙、乾隆、咸丰、同治五个皇帝和慈禧、慈安等十四个皇后及一百三十六个妃嫔、公主等。

关于历史的,导游当然是小池的强项:“在这里埋藏着大清最为荣耀的历史,顺治是清军入关统一中国后的第一个皇帝,康熙在位六十一年,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最长的皇帝,大家知道乾隆在位多少年吗?”

“六十年”张思远回答。

“他为什么在位六十年呢?”

“不太清楚,按说,他还可以再当几年的,不过他自己退位改为太上皇了。”张思远看样子也不太明白。

“这个事乾隆自己说过,他是看他的爷爷康熙当皇帝当得太久了,不仅康熙自己当得难受,而且皇子们为争夺继承权互相攻击陷害,太伤一个父亲的心了。乾隆要吸取他爷爷的教训,发誓自己的任期绝对不要超过康熙的时间,所以在位六十年就主动退位了,把帝位传给儿子,自己当了两年太上皇。”小池在解说中,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很有感染力。

“原来是这样,如果他不退位,至少可以在位六十二年啊,真不敢想象。”思远感叹到。

我得为男人争个面子,杀杀小池的锐气,问到:“那我问你,这个遵化是什么时候设县的?”

小池白了我一眼:“切,这还想考我,是五代时期设县的,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了。”

“那最出名的土特产是什么?”突然,高妍也加入了攻击大军。

“什么土特产?这算个什么问题?”小池不服。

“哈哈,难住了吧?小妖精,看把你能的!这里最有名的土特产就是遵化葡萄酒!”

“术业有专攻啊,人家是开酒吧的。”我笑到。

“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们这是嫉妒!”小池自己也笑了起来。

我关注的点倒不在历史,我更关注风水。在清代最为繁盛的时期,其帝陵的选择肯定是风水师们反复考察的巨著。整个陵区南北长125公里,东西宽约20公里,分后龙前圈两个部分。昌瑞山以北为后龙,一字长形,以南是前圈,周围有阔20丈、长数百里的人工河道。符合风水学上的“前河源远流长、后山来脉连绵”的基本原理。有这说,这个人工河道有600里长,当时认为清朝估计有600年江山,谁知孙中山革命时,把历法改为公元纪年,长度度量就用公里数,这个河按公里算就只有300公里了,所以清朝就只有300年江山。这个说法于史无据、于理无根,只能当作传说,搏人一笑而已。

昌瑞山上,苍松翠柏郁郁葱葱,犹如一道天然屏风。十五座陵寝各依山势在昌瑞山南麓东西排开。不仅保持了座北朝南的帝王气势,而且后山有靠,前河环绕,形成江山稳固的形象,确实风水大气。正南有天台、烟墩两山对峙,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陵口,这在风水学上叫“峙头”,气势非凡。

主峰脚下是孝陵,这是顺治的陵寝,在此陵园中,他辈分最高,当然占据中心位置。其余各陵围绕两边依次排列,体现长幼有序,帝位传承。不仅符合风水学原理,也符合中国传统伦理观念。

“你们听说过东陵大盗的故事吗?”当我们参观到慈禧太后的陵墓时,小池问到。

这个故事我倒是熟悉,但我没有回答,让小池尽情表演,她是北电的,表演欲望出于本能。

“1928年,民国军阀孙殿英,为了补充军费,私自用炸药炸开了慈禧太后的陵墓,盗取了大量珍宝,连慈禧的遗体也弃置于地,他就被称为东陵大盗。”

“他就不怕招报应吗?”思远问到。

“哼,那个年代,有枪有钱就是老大,管它什么报应。本来民国政府是要准备处罚他来着,听说他拿出一部分珍宝孝敬了蒋公,还贿赂了政府高官,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要不然,今天我们看到的就不是一座空的陵墓,而是金玉满堂、金碧辉煌、金光闪闪的博物馆了。”

“瞧你满眼的拜金主义!”高妍不忘记打击她一下。

“就是没有金玉,这也是一座博物馆,你们看这些石牌坊、石人石兽,包括刚才看的地宫中的壁画雕刻,哪一件不是艺术珍品?”小池是学艺术史的,对这些东西的喜爱溢于言表:“你们不要看慈禧的墓是空的,你们注意到没有,她的地宫全是汉白玉做成的,据史料记载,地宫壁上的贴金就用掉黄金四千五百多两,妍子,你也没见过这么多黄金吧?”

没等妍子回答,她继续说到:“现在大家看到的享殿前的彩石,注意它上面的龙凤雕刻,注意到没有?凤凰是不是在上面,龙是不是在下面?这是全国唯一的一块这样形制的龙凤雕,慈禧牛不牛?武则天不敢干的事,她都敢干,猛不猛?”

“生前权势无边,死后身首异处,这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我也不禁感叹到:“清朝入关称帝中原,始于顺治,兴于康乾,败于慈禧,清朝历史最重要的节点,全在这里了。”

看完东陵,就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我们又开车返回。晚上大家比较疲倦,不想做饭了,就在下面小店吃了点,统一到我家依次洗澡,准备休息。高妍和小池睡我床上,我睡李茅屋子,小苏晚上守店子不回来,思远就睡小苏的房间,这也是他原来住过的房间,他还说了句:“兄弟又回来了!还是熟悉的窗户、还是熟悉的床!”

第二天,我起得比较早,准备早餐,酸奶冰箱还有,得趁早喝了,估计等我们旅游回来,它就变质了。我煎了几个蛋,拿出一个面包,权当早餐了。

今天出发前往易县,张思远开车,出门前,他专门用发胶固定了一下头发,我问他喷那么多干啥,他说,开车在前面要开窗,风大会把头发吹乱的。我确定,他臭美的毛病是改不掉了。

时间也不长,开车才两个多小时,就到了易县,绕过县城向西十几公里,就来到云蒙山。这里有十四座陵墓,其中有泰、昌、慕、崇,四个帝陵,分别安葬着雍正、嘉庆、道光、光绪四位皇帝,其他后妃、王爷、公主的陵墓,是以绿琉璃瓦盖顶,与皇帝的黄琉璃瓦区别明显。

与在东陵看风水和地宫不同,这里主要看建筑形制。古代是个严格的等级社会,建筑等级在皇家陵墓体现得极为明显,这是个学习的好机会。

在这里,每座陵墓的建筑布局都分前后两大部分,前部主要是门、坊、亭、碑、桥、石雕刻等;后部主要殿宇和地下宫殿。其主要建筑有碑楼或碑亭,主要记载此帝王的功绩和德行,当然是极尽夸张吹捧之事。从我个人讲,觉得雍正的功绩不错、道光的德行不错,其余嘛,呵呵。神厨库是祭祀用的厨房和库房,当然是象征意义多,平时也无法用它来做饭。东西配殿,是祭祀时喇嘛念经的地方,虽然是宗教场所,也算是有实用价值。清朝皇家信奉佛教,尤其信奉藏传佛教,不管是东陵还是西陵,在壁画上、在经文上、在供奉上,都可以看得出这方面的特点,这在中国王朝史上是独特的,只有元朝有此因素。东西朝房,是祭祀时备办瓜果茶点的地方。隆恩殿,是进行祭祀大典的场所,比较正规和气派。明楼,是方城的城楼,方城下,就是皇帝的坟墓:地宫了。

这些基本形制,与明代的十三陵的建筑是相仿的,说明清军入关后,在基本政治制度和文化制度上,是沿袭了中原传统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与其说是满族统治了汉族,不如说汉文明同化了满族。要不然,以一个少数民族,要想长久统治大汉民族,光靠小马拉大车,马再强壮,也是拉不动的。

这里面建筑比较特殊的是慕陵,也就是道光皇帝的陵墓,这个皇帝一生节俭、做事勤恳、为人严谨,但时运不佳,成了中国第一个签订丧权辱国条约的皇帝,这难道说明,风水运势,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哪怕皇帝和整个政府努力,也不行?他的建筑极为精致,连高妍都惊呼到:“快看:这墙好光滑哟,咋这么漂亮呢?”

“这是死人墓,他们活着时住的房子还漂亮呢,看不看?”小池问到。

“你说的是故宫吧?看过多少遍了,不看!”高妍回到。

“不是,是承德避暑山庄,皇帝休闲度假的地方,想不想去?”小池说到:“那得改点行程,这要向北走一段了,你们怕不怕赶?”

“怕什么,去!本宫有的是时间!”高妍被挑逗起来了,张思远却说到:“那下午谁开车?我要求换人!”

“我来!”高妍叫到:“看把你累的,大老爷们!”

中午在易县吃饭,下午向承德进发。

高妍很少开这种省道县道,加上思远指路时出了点失误,等我们到达承德时,天已经快黑了。于是在承德住下,吃了点小吃,本来晚上高妍还想去逛逛的,结果,小池说到:“这里说它是城市,真比不上北京,说它是农村呢,又比不上易县,没必要逛了吧?”

于是大家就在宾馆住下了。当然是我和思远一间,小池和高妍一间。

第二天一早,就来到避暑山庄,这里是个旅游圣地,游客比较多,只能走马观花了。我们四人,只要到一个景点,就尾随在一个旅游团后面,免费听导游讲解,如果不想听,就到其它景点去逛,非常方便,这也许是自驾游的好处吧。

避暑山庄是一个宏大的建筑群,从康熙开始建设,真正全部建成,就到了乾隆晚年了。总共花了97年时间,以国家力量完成的巨大工程。这里夏天比较凉快,是皇帝们避暑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满族人是游牧民族出生,这里有皇家的猎场,以供皇族展示骑射、训练武功。由于它是皇帝行宫,建筑除了宫殿的严肃外,更多的生活区展示了皇帝的情趣、迎合了帝王的爱好。亭台楼阁、月桥花榭、叠石假山、花草林泉,无一不让人心情舒缓、陶醉自然。它的园林设计也算是中国景观微缩版的先锋,在意湖周边的堤岸、亭榭小桥等,有仿江南园林的、有仿镇江金山寺的、有仿苏州狮子林的、有仿嘉兴烟雨楼的,一派江南风光。湖区以北是草原,西北又有山区森林,既有闲情逸致、又有大气磅礴。

外八寺更有看头。汉、藏、蒙三族宗教建筑特色各自鲜明,各有体现,普宁寺的千手观音,高达20多米,全木雕,足有110吨重,非常罕见。须弥福寿寺,仿西藏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的式样,是班禅六世来朝贺康熙时居住的地方。普陀宗乘庙则仿造了布达拉宫,在外八寺中规模和气势最为宏大。这里见证了清王朝一统天下的业绩,也见证了各民族文化各异的光彩。

如果说故宫是皇帝政治化、历史化的家,那么,承德避暑山庄则是皇帝生活化、感情化的家,而从艺术和文化的角度来看,生活化感情化的东西更容易打动和感染人。

要说生活化,小池的问题更加生活化:“你们注意到没有,故宫那么多妃嫔住的地方,到承德,就只有这几个地方了,人数少了很多啊?”

“故宫是豪华配置,承德属于简配吧?”思远答到。

“你当是开车呢?老司机”高妍嗔怪到:“估计,皇帝只把自己最喜欢的妃子才往承德带吧?”

“对!故宫的配置是制度,承德的配置是喜好,这就是区别。”我回答到。

一路上吃了不少小吃,等参观完毕,已经下午了。高妍问到:“我们是不是在附近也享受一下皇帝的风水?在这住一晚上?”

“怎么住?”思远问到:“是在市里住宾馆吗?那还有什么风水,宾馆不都一样吗?”

“不!我有个提议,晚上看星星怎么样?”小池说到这里,看我了一眼,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刚才我问过另一家自驾游的,再往北有个草原,可是露营的好地方,反正我们帐篷都带了,怎么样?”

“好!”高妍第一个赞成,我们也就同意了。

在街上买了些吃的,还有些啤酒,我们就开车赶往传说中的草原,我开车,小池看图指路,中间错了几次方向,七拐八歪,总算走到一个草原坡地。我们下车,准备扎营。

我看了看,觉得有点不对。怎么没有其他人扎营呢?仔细观察,发现这里没有水源。

“不行,我们继续沿这草原开车,翻过这个坡,到那边去看看,这里没水源,不是扎营的最佳地点。”

谁知道,车辆在草地上爬坡时,误入一个泥坑,我叫张思远开车,女生下车以减少重量,我在后面推车,谁知他一加油,车是推出来了,泥沾了我一身,他们看到后哈哈大笑:“哥,我知道你要找水源的意思了,你是不是早就算到自己要洗衣服?”妍子玩笑到。

车子翻过坡顶,就看见那边坡下已经有五六个帐篷扎上了,较低处还停了几台汽车,有个帐篷侧边还冒着炊烟,像是在烧烤的样子,旁边,一条小河蜿蜒流过,在斜阳余晖下,金光闪烁,仿佛唱着歌,从远处来,到远方去。

扎帐篷费了些事,因为思远和妍子都不会,我和小池帮他们扎好后,思远也基本看会了,于是他和小池扎我们带的小帐篷,我到河边洗脸洗衣服去了。由于这个衣服是冲锋衣,水一洗就干净了,只需要晚上挂在帐篷外,一晚上就会干。

等我回来,帐篷总算扎完,这时,高妍跑过来问小池:“没厕所怎么办?”

“你现在要上?”

“不上,过一会肯定需要啊?”

“过一会天就黑了,哪里都是厕所,如果要上,你喊我,我陪你。”

“听说草原有狼,我怕,你陪我,我也怕。”

“你要保险的话,找你哥和思远一起陪你,行了吧?”

“去去去,狗嘴吐不出象牙!”

晚上我们拿出街上买的小吃,开了啤酒,在微风吹拂下,青草的气息和泥土的味道,给我们的晚餐带来了非常特别的意味。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带头巾,穿长袍,风吹衣带,如仙袂飘飘,走近一看,原来是那边做烧烤的女主人,她手里托了一个盘子,里面一大块刚烤好的羊排,送来了。

我们连声道谢,请她带了些小吃作为回赠,她回去后,我和思远说到:“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我们提了几瓶啤酒,突然,我想起来,问高妍:“你带烟了吗?”

“有”她从口袋里拿出半包。

“这不行,有整包的吗?”

“你等一下,思远,在车上,副驾驶手套箱里有几包,你去拿一下”妍子说到。

思远拿了两包烟给我,我只需要一包,我和思远带着啤酒,来到那个帐篷,与那家男主人敬了酒,送了他一包烟。他表示感谢,问我们想不想烧烤,他这里还有多的材料。

“算了,搞这个我们不在行,再搞也搞不出你这个味道,她们估计吃了你烤的,我们烤的就吃不下去了。”

我注意到,这是一家人,还有个小男孩,十来岁的样子,我们谈话时,他独自一个人拿个棍子在一边草地上,东扫西扒的,我不知道这孩子在忙啥。

她妈解释到:“我儿子来草原,就想找野兔,今天一天没找到,他不甘心呢”,我们都笑了起来。

天快黑了,我和思远结束了串门,回到自己的帐篷。回来一看,这两个家伙已经把羊排吃完了。

“怎么不给我们留点?”思远问到。

“我们以为,你们到那边去喝酒,肉都怕是吃饱了,还惦记我们这点儿?”小池说到:“唉呀,吃太多了,怎么消化呢?”

“是吧,羊肉吃多了可不是好事,有没有酸奶?”我问到:“消化肉食,酸奶才是个好东西。”

“有”思远从包里拿了出来。

有个问题越来越近,大家都不说,但终归要做出决定。这该怎么睡呢?

其实从小池刚提出看星星这个提议起,我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并不是选择有多难,而是公开有多难。

“我们来不是看星星的吗?边看边聊天”我说到,大家躺在草地上,以看星星为名,沉寂着一大堆心思。

“有蚊子!”高妍说到,我知道,看星星的游戏是进行不下去了,况且,今晚草地上空有云,星空零乱散淡。

“咬了好几个包”高妍继续抱怨。

“快进帐蓬,那包里有药,我帮你擦擦!”张思远进去了,高妍也进去了,回头问了句:“你们要不要药?”

小池对我诡秘一笑,对高妍说到:“我们皮厚,蚊子咬不了的。”

等高妍和张思远进了帐篷,小池迅速拉我进了我们的小帐蓬,当我准备出来探看时,被小池一把拉住:“不准看,要造成既成事实。”

不知怎么的,我的心反而有点忐忑。

第八十八章 三晋佛道多

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已经有点晚了,昨天烧烤那一家已经离开了。等我起来时,高妍与张思远也出来了,他们都已经穿好了衣服,跟我打招呼,不知是他们的表情,还是我的心情,觉得有点不太自然。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在我内心深处,真把妍子当亲妹妹了?

当然,下一站,就是山西了,我们在开车时,发现这个地方的路是最不好走的,我们走的是国道,但沿途有许多坑坑洼洼,迎面许多拉煤的车子,载重量巨大,还有许多检查站外,排队接受检查,交罚款。我记得班长跟我说过,山西的煤炭是黑的,检查站更黑。

沿途颠簸,根本不敢开窗,免得煤灰吹了进来,所以一路比较疲劳,后来改走省道,决定先到大同。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大同的路还差些。经过大半天,总算到了云冈石窟。

下车参观,虽然小池接触过一些佛教造像艺术知识,但她也所知不多。我们跟着一个旅游团后面,采取尾随听讲的办法,听了许多奇闻异事。

这里现存洞窟53个,雕像五万多尊,最高的约二十多米,最小的只有十几公分,形态各异,看样子,佛的世界也是多姿多彩的。但是,由于它是在沙岩上雕刻,风化比较严重,许多佛像只能看到轮廓了。但是,在那尊大佛前,你依然感受到他的慈悲和威严。

一千多年前,中国分为南北朝,各自为了争取民心,表明正统,都在宗教方面下足了功夫。当时最大的宗教是佛教,巨型造像就成为各政府显示能力的旗帜。北魏政权当时最为强大,所以,他们有能力组织起如此巨大的工程,创造出如此灿烂的财富,以至于今天,我们仍然能够体会到当时王朝的强大。

这里参观大约两个多小时,我们就到大同市了,看到了北魏时期另一个杰作:九龙壁。在翠绿色的墙壁上雕刻着九条身姿各异的金色伟龙。九龙壁前筑有一池,池中有泉水长年不断,九条金龙倒映泉中,真有活灵活现的生动之感。

西街上的华严寺我们正要准备进去,结果,过了五点,僧人要闭门修行了,我们只好作罢,明天再来。

在寻找宾馆的过程中,小池不怀好意地问到:“昨晚星星不多,今晚要不要再出去看星星啦?”

“看什么看”高妍说到:“星星没看到,醒来全变成黑人了”。

那确实,这么多煤灰,在外面躺一夜,最低也会变成包公一样。

大同有大同的特点,总体上城市一般,甚至还有点脏,但是土豪特别多,街上只要是个好点的宾馆,门口总有几辆豪华车,各式各样的,有的甚至连高妍也叫不出品牌,不知是国外小品牌还是自己改装了的,总之奇形怪状见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找了个好点的宾馆,一打听,哟嗬,还挺贵,标准间都要上千,张思远朝我眨眨眼,意思是换一家算了。结果高妍对服务员说到:“两个标间!”,我朝思远点点头,他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他的意思:有钱,就是任性。

随着搬行李就看得出来,大家很自然地分好了房间,我和小池一间,思远和高妍一间,昨晚的帐蓬之夜,捅破了那层窗户,也就形成惯例了。

第二天上午游华严寺,这是辽代兴建的寺院,按小池的介绍,这个寺院在中国传统建筑史上,有重要的地位。

进得院来,刚开始我还没感觉,觉得没什么特别。当到了它的大雄宝殿前时,突然觉得气势不一般。小池说到:“这个殿建于金代,主体结构至今九百年没变,这个殿之所以这么宏伟,主要是其面积巨大,大厅足有1500平方,大家进去后,看它的柱子,它是采用减柱法,越到中间柱子越少,使其空间显得更为宽敞,而减柱法建筑,规模这样大、时代这样早的,全国仅此一地,怎么样,神奇吧?”

我们进殿后,特别对此进行了观察,果然,巨大的空间、巨大的佛像,显得凡人之渺小,确实感受到了逼人的气势。殿内两侧有诸天像,正中佛像为木雕,其余均为泥塑,四壁上均有壁画,内容为佛界图景,当然,这些壁画是清代重绘的,但仍然色彩艳丽、变化生动。

更让我们惊喜的是,后面有个薄伽教藏殿,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藏经楼,小池让我们注意里面辽代所造的佛像,看看大家有什么发现。我们进去后,看到了这尊佛像,合掌露齿,笑容可掬,衣带流畅,亲切生动。与其它体现威严或慈悲或宁静的佛像不同,这个佛像体现出亲切体现出生活化的一面,况且这是辽代的佛像,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大殿后窗上方建有模拟天宫的楼阁五座,这组木雕结构,是运用中国传统手法雕刻而成,玲珑精巧,传达出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我觉得这个佛像真像是讨喜的长辈,我看见他就想笑。”这是妍子的评价。

“我感觉到一种味道,就是甜美的感觉,总觉得很舒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是思远的感受。

“我原来在杂志上看过,今天看到实物,感觉分外亲切,好像故友重逢。”小池的感受当然不一样:“你呢,庄哥?”

“我啊,如果我是那个时代的人,看了这个佛像,恐怕要主动皈依佛门了,我觉得这是艺术的一个原则:越生活、越生动;越亲切、越感染。”

接下来的行程大家的意见就比较分散了。对我来说,我倒想去芮城看一看纯阳宫,因为纯阳在易经中的含义是乾卦,在道教中的含义是吕洞宾的故居,就是那个昂声飞吟过洞庭的人。当然,临汾还有尧帝陵,许多关于他的遗迹是中华文明史的源头,也是中国史上传说中的第一座都城。尧庙边上还有创造汉字的仓颉的家乡,这也是中华文明史上的大事。但去圣日遥,今之遗迹估计真实性和可看性差了点。

附近景点,高妍只对洪洞县略有所知,因为她听过她奶奶唱过“苏三离了洪洞县”,留下了些许印象。我还告诉她,中国明代有一次人口大迁移,洪洞是国家移民局办事处所在地,所以,领取移民凭证和钱粮后,都是从洪洞出发的。所以民间很多家族传说的老家,就有一句老话:“问我祖先哪里来,山西洪洞大槐树”,当然,今天这棵树是后来种的,当年那棵早没了。

张思远问起了介休的情况,我觉得他估计听过介子推的故事,简要作了介绍。而小池对应县木塔颇感兴趣,大家意见难得统一。

“不如这样,我们先定一个大家都想去的地方,至于其他地方去不去,到时候再定。好不好?”我只好收集最大公约数了。

“恒山,怎么样?北岳恒山?”小池问到。

大家纷纷赞同,一行向恒山前进。

一路顺风到达恒山,我问到:“你们是想登高一啸还是想走马观花?”

“讲重点!”小池说到。

“如果大家想饱览北岳之雄伟,则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我看过资料,此山绵延数百公里,仅主峰就两千多米高,大家是要登山看遍,还是只需要看最独特的东西?”

“算了,哥,那么高的山,好难爬哟,我都累了,只看最重要的。”妍子叫唤到,我知道,我们四个人中,她是最缺乏体力的。

来到悬空寺,座落在金龙口的绝壁之上,思远叫了起来:“莫不是金庸小说描写的恒山派所在?”

“正是,此乃人间奇迹,请问少侠,敢上山论道么?”

“大侠请带路!”

“少侠请!”

看着我俩酸不叽叽的样子,把她俩笑得前仰后合。

此建筑建于北魏,金、明、清三代修缮,距今有1400多年历史了。全寺有殿宇四十间,皆筑于悬崖绝壁之上,人行于上,不禁两股战战、几不能立。谷底山风刮来,吓得高妍和小池花容失色,吱哇乱叫,我示意她们,佛道圣地,要保持庄重,高妍白我一眼,小池哼我一声。

建筑有三组,先是三宫殿,这是道教的天地,供奉道家三清。继而三圣殿,正是佛家世界,供奉西方三圣。后为三教殿,集中国传统崇拜之大成,中为佛祖,右为孔子,左为老子,儒、释、道三教合一,真是空前绝后,看出古人用心良苦。

看完悬空寺,就很晚了,只得另找歇处,宾馆休息。当然,山西的面食确实丰富,我们这两天晚上都是在吃当地小吃,以面食为主,至今没有重过样,这也是到山西的一大收获吧。

明天就到五台山了,据说是佛国圣地、皇家浮屠。

为了抢时间,我们约定早起,五点出发,以合五字。车行飞快,已可遥望五台,见风景奇丽、山势磅礴;汽车越近,越能感受佛教色彩,白塔身影,现在眼前。

所谓五台山,本为太行余脉,此地有五座山峰,分称东、南、西、北、中五台,五峰均浩气海拨2500米以上,尤其中台,海拨3000米左右,是华北第一高峰,整个五台,相较于华北平原,相对高度很高,所以显得气势雄伟。

有人说五台犹如五朵莲花,衬托出佛教的色彩。以我的职业习惯,还不如说五台犹如五行图案,金木水火,土居中央。按佛教说法,世界由地水火风四大组成,那么中台象征什么呢?也许象征空吧。

大白塔是明朝永乐年重修,塔高七下米,从上到下呈圆开形,古代将佛塔也称浮图,塔上部有一大铜盘,盘上又有一个五米高的风磨铜宝瓶,即使从明代重修至今,也有五百年历史了,塔边寺庙就称为塔院寺。我从云冈石窟看到五台大白塔,从二十多米看到七十多米,明确感受到中华帝国渐渐强盛的趋势。北魏时期开云冈石窟时,虽然北魏强大,但中华民族毕竟没有统一,那时,整个中国的生产力并未象明朝那么强大。九百多年,从二下米到七十米,是中国能力发展的象征。想永乐皇帝,是一个多么具有雄心壮志的人啊。在文化上修《永乐大典》,在航海上组织郑和下西洋,在宗教上,重修五台白塔。不用说前两项多么伟大,但至少是空前的。即使后一项不那么出名,但今天,作为现代人的我,站在白塔下,也依然看到当时国力的强盛和王朝的威严。当然,不得不说,故宫的基本建筑也是明朝修的,那里原就是永乐皇帝为燕王时的王府。

说起这个永乐黄帝,还想起了他在南京为他父亲朱元璋修的陵墓,称之为明孝陵,其实,永乐皇帝朱棣是不孝的,他父亲亲自把帝位传统孙子朱允文,作为儿子的朱棣,不仅没有维护父亲的决策,而且起兵推翻了父亲亲定的继承人。但是帝王的评价,岂是用普通社会的道德来衡量的?如果说是朱允文在位,我们的历史上也许就没有这么多光辉灿烂的事迹和遗迹了。听说,朱棣甚至要整整削平一坐山,磨出一快巨石为其父作碑,只是工程过于浩大,这块巨石仍在,但是碑却运不到陵墓了,这也许是达到了当时王朝能力的极限吧。

从朱棣身上,我常想,道德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呢?道光皇帝很有道德,但他手上,中国开始衰败。永乐皇帝不道德吗?我觉得,君王最大的道德,是作好君王这个职业,为天下的发展作出努力,这才是最大的道德。在今天这个职业化的世界里,我认为一个人最重要的道德是职业道德,而非理学家的一本正经。即使从中国最传统的经典定义来看,道是天地运行的规律,德是这个道在人和社会上的体现,而不是谨小慎微的无作为、也不是装模作样的假慈悲。

这座白塔是座舍利塔,舍利是什么?按佛教教义来说,是佛菩萨或得道高僧的身体遗骨或头发等,听说还有一种舍利子,是得道高僧火化后的神奇结晶体,我没见过,但即使见过,又怎么样?千年来,人们对它的争论还不够多吗?

进入显通寺,张思远好像发现了什么,对我们说到:“看,那边!”

我们朝他的指向一看,许多游客围在一个殿前,我们走近才知,这是全铜铸造的佛殿,约有三米多高。从上到下,从盖瓦、墙壁到门窗、柱子,全是铜铸的。门扇上有花草人物,殿内墙壁上铸有上万个小佛像。铜殿前面,有六米多高的十三层铜塔,三个纯铜建筑,显示出沉稳和古朴,也彰显着当时的国力和财力。果然,看了资料才知道,这又是明代的。

当然,还有更古老的建筑,在佛光寺,我们看到了唐代的木构大殿,距今已有一千一百多年,可见其建筑水平之高超。南禅寺的木结构大殿更早,距今已经有一千二百多年了。那是中唐时代,整个建筑风格是斗拱硕大、出檐深远、屋顶平缓,显示出唐代大气雄浑的精神物质。现在日本的一些古代建筑也有这些特点,估计是唐文化传播的结果吧。

当然,殊像寺是我们必须去的地方,始建于唐,经元、明重建,其中的文殊阁是重点,其客宽五间、深四间,重檐九脊顶,檐下斗拱密致,檐上一彩琉璃剪边,阁内佛坛宽大,文殊驾于狮背之上,高约9米。龛背面塑药师、释迦、弥陀三佛,两侧为悬塑五百罗汉。全部塑像皆为明物,形象秀美,工艺精巧。佛像居于龛背面倒座之上,颇为特殊。

此时,小池于此细细口味、流连忘返,在这样的艺术精品集成的大殿内,沉积着多少美与思想与传统,这不仅体现了中国的佛教史、也体现了中国的文化史、艺术史,是殊为难得的实际体验。让她细细品味吧,我们出来闲聊。

高妍问到:“这个菩萨怎么骑在狮子身上?”

张思远回答:“你没看过杯记吗?文殊菩萨的坐骑就是狮子啊?”

“不对”高妍怀疑到:“古代印度人,骑大象是可能的,但骑狮子的,我觉得是神化,关键是驾驭不了啊。”

“哟,妍子也长进了,也知道佛教是印度传来的,还知道印度人骑大象啊?”我调侃到。

“哥,别瞧不起人,我在美有个同学就是印度的,可聪明了,据说是婆罗门种姓的贵族,数学是钢钢的,哲学一套套的,他说的大象在印度既是吉祥的象征,也有人把它当生产生活工具,可以骑的。”高妍解释到。

“你们的解释都错了!”小池从里面走了出来:“骑大象的菩萨不是没有,那是普贤菩萨,在四川峨眉山,代表着有力的行动和伟大的功德。这里骑猩狮子的文殊菩萨,是佛教中最智慧的象征,代表着智慧的语言,如狮子吼,震慑一切黑暗和迷痴,所以他骑的是狮子。”

“原来,这些都是象征意义啊”我才明白这些造像的含义。

“佛教认为,我们人类甚至一切世间众生,之所以痛苦,就是因为愚昧而造成,这种愚昧需要伟大的智慧来破除,像狮子一吼,所有野兽都降伏了,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就是智慧的力量。其实,佛本身,也是指觉醒的人,成佛,也就是智慧的成就,这是佛教的教义,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呵呵”

小池一本正经,没有故意露出得意之色,我们也就没有攻击她了。

在五台山,我有很多体会。其一、寺院庙塔多,不仅是数量多,而且品种多,可以说各种佛像千姿百态、各代建筑各放异彩,并且,汉、藏两家的建筑和传承并存数百年,可以说是集中了中国佛教的大成。其二、皇家建筑多,从唐宋元明清,各代敕建重修之地,均有皇家诏命、朝迁文书,仅从铜塔铜殿看,如此巨大的用铜量、如此精美的制作,如果不是国家财力作保证,任何民间巨富,即使倾家荡产也无法完成。其三、修行僧尼多,仅就我们看到的,至少在五台山,有一千多僧尼,这是正规的出家人,过着正规的寺院生活,暮鼓晨钟、念经坐禅,在我看来,千百年的香火不灭、千百年的传统不断,这是得五台山成为佛教圣地的重要原因。其四、信众礼拜多。我看到有来自西藏的、青海的、内蒙的,更多的是来自内地的,各族信众,有三步一头五步一叩的,有五体投地一步一拜的,有手持香火一走一揖的,也有转动念珠一步一念的,经咒之声,一路从未断绝,钟鼓之音,定时山间回响。

我有时在想,在这成千上万的人中,如此虔诚的信仰,恐怕不是一句迷信可以解释的。按概率论来算,万人中肯定有龙凤,百万人中有圣贤,这些人信仰,要么是有真理的因素,要么是有强大的动机。

那么,什么是菩萨呢?像文殊那样掌握真理的人?像观音那样具足慈悲的人?还是像普贤那样有巨大行动能力的人?

况且,他们是人吗?

我问了小池一个问题:“你看水浒传的鲁智深,这个人与五台山有关联,他的人物形象有道理吗?”大家听我这样一问,他们都表示有兴趣,因为这个人物大家太熟悉了。

“有”小池说到:“到了五台山,我的体会更深了。从他的名字,叫鲁达,达者,通达也,他是一个真正通达的人。暂时出家五台山避祸,师父给他取法名智深,是智慧深刻的意思,这与文殊菩萨的特点相符合,最后,他是真正得到坐化的,也就是智慧成就了的人,所以,鲁智深是这部巨著中所描写的一个真正的大人物。况且,他的表面粗鲁中,还有智慧缜密的特点,拳打郑关西、野猪林中都表现出来了。我反思了一下,他还有慈悲的特点。”

“慈悲的特点?”张思远不理解“他杀过那么多人?”

我解释到:“你回想一下,他的每一次杀人,有一次是因为自己吗?所谓霹雳手段,菩萨心肠,都是为了别人!”

“对,这是个侠客啊!”张思远感叹到。

“当然,要说慈悲,五台山还有一个更真实的人物。”我说到。

“谁?”高妍问。

“白求恩呗!”

第八十九章 关中行记一

终于到西安了,巨大的城墙给人以威严的压迫感,熟悉的地名如未央区、兴庆宫、雁塔路,都在诉说历史。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想体验这种心情,我们都跃跃欲试。我们虽然不是宝马香车,也算玉人相携,也有暗香盈盈。

我们住在钟楼和鼓楼之间一的一个酒店,停车可是费了劲了,要绕过一两条街,从后面一个不知名的小巷子,七扭八歪地进入宾馆后院,光这个过程,就耗费了半个小时。

进入宾馆,发现设施一般,高妍怕大家不满意,问大家换不换位置。我说:“只要干净就行,这个地方是最中心了,最好。”

住下后,已经下午了,大家约定先洗衣个澡,再出去逛逛。我洗澡比较快,小池也快。但等高妍和张思远就比较慢了,我知道,原来张思远跟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洗澡的时间是我们其他人的两倍,为此李茅还笑话过他。

“不等他们了,我们先到楼下看看?”小池有点迫不急待,我只好对高妍说到:“妍子,我和小池先到楼下,你们出来到楼下找我,不行就电话联系”

“好”高妍答到。

我和小池出宾馆,就发现门口是一个长廊,分布着许多门面,主要卖工艺品和仿制的古董,主要是旅游纪念的东西,当然,也不乏一些好玩意儿。比如有些木雕和玉就很好看,但我不敢买,因为我明白自己没有鉴别能力。一定一家看,倒是在长廊尽头与鼓楼之间的空地上,小池发现了新大陆。

她拉着我飞快地向那里跑去,走近一看,原来是卖陕西工艺品的,但这些工艺品是陕西本地产出的,土中带着一种精美艺术的俏皮,彩中发散出一种黄土情节的厚重。最让人喜欢的是剪纸和皮影,看着他们要收摊了,我本来对小池说明天再来买,她却不顾一切,先抢了几套皮影,也不问价钱,直接让老板算账付款,然后,抱着一堆盒子,望着我傻笑。

“笑什么笑,瞧你傻子样,抱这多东西,咋办?”我问她。

“回去呗,回去放着,再出来。”

我们往宾馆走,刚进长廊,就听见高妍的声音,仿佛在与人争执什么。

我将东西往小池脚下一放,飞快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跑去。看到他们在一个店子与两个男人争执,两个男人站在门口,思远胀红了脸,高妍在他前面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对那两个男人说:“你让不让,不让我报警了。”

那两个男人堵住门,好像不让人出来似的。我一看就明白了,从后面抓住那两个男人的衣领向后一顿,那两个身子一歪,我就钻进店子,转身护在高妍的前面,问到:“妍子,啥事?”

还没等高妍说话,那两个人定了神,其中冲我喊到:“你们是一起的?拿了东西不买,不然别想出门!”

我环顾了四周,发现整个店子就这两个男人,放心了:“就凭你俩,拦得住我?打电话叫警察吧!”

其实,我进门前在他们背后拉他们时,就已经用力地向下顿了一下,他们应该充分地感受到我的力量了。

“凡是要讲规矩,拿了东西就得买,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另一个男人口风软了,估计我的力量起作用了,只要讲规矩,就好办。

“我们只是看一下,没想买”这时我才听到思远在背后小声地说到,我明明感到高妍拉住我胳膊的手气得发抖,我得硬气起来。

“兄弟,我不知道你们的规矩,中国的规矩你们知道?你两个一起上,规矩拳头讲,你们先动手,谁先来?”我转身向妍子叫到:“你俩靠一边,免得伤了!”

“打不打?你们来!”我站好了格斗姿势,怒目而视,那两个估计气势上有点虚了,一个说:“和气生财,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让开门口,我拖着妍子和思远出来了。

出来后,看到小池正在走廊另一边打电话,看见我们出来,就把电话挂了。她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正准备报警呢。”

我问高妍:“怎么回事?”

“思远看见一对玉石球,拿在手上玩一下,就放回去了,结果,那两个人非要我们买下,说在西安的规矩,拿过的东西就必须买,我就跟他们争起来了。哥,幸亏你来了,思远,看看我哥,大白天闹市口,怕他们把你吃了?”

“这又不是思远的错,哪知道碰上这种货,也没心理准备不是?”我帮忙解释到。

小池马上岔开话题:“走,上楼,看我的收获。”

我们回到房间,看了一下小池买的皮影,大家都觉得很漂亮。小池说到:“要说关中的传统,皮影可算得上号了,这就是古代的电影,或者叫古代的动画片,人在幕后操控动作,配上音乐和旁白,在灯光的反射下,将影像反射到幕布上,特别有韵味,我只是看过这方面的录像,这次来陕西,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看一本传统动画片怎么样?”

她一说,把大家的兴趣点成功转移,刚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到晚上了,我们出来吃饭,穿过鼓楼,就进入了回民一条街,进街前我说到:“在这里真有一条规矩,是不能乱来的。那就是不准带猪肉食品进来,是吧,小池?”

“这个大家都明白。大家知道这条街有多长的历史吗?”不等大家说话,她说到:“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从唐代以来,大量西域人迁移定居长安,带来了不同的民族风俗和不同的宗教信仰,组成了这条街。”

听她说完,我们都感到非常震撼,一千年的历史还活着,这条街的人,是否代代传承至今?这条街的某块石板,是否留下古人的脚印?古楼的声音我们已经在刚才听过了,那是古代夜晚即将关闭城门的信号,而在它的脚下,这条狭窄的街道,已经开始生活的喧闹和食品香味的蒸腾。

这里有很多店子,都有老字号的名头,这里有很多小吃,都在许多文学作品中出现过。高妍突然看到一个字,问高妍到:“你这么牛,读得这个字吗?”

“这个字读biang”小池回答。

“怎么笔划这么多?”

我说到:“这是后来人们生造的一个字,好像有个口诀,叫上面宝盖张大口,下面人向远方走,你也绞我也绞,中间夹个言大嫂,你也长我也长,中间有个马字旁,心字底月字旁,挂个弯刀找月亮,具体对不对我也不清楚了,反正这个字是后人乱造,字典上没有的。是吧,小池?”

“大概差不多吧,管它呢,这面估计很好吃吧。”小池回答到。

但是,张思远已经看到了一个牌匾:贾三家包子,惊呼到:“这个我知道,贾平凹写过!”

“好!”大家都同意先在这家吃。

这家包子店墙上,已然有块巨大的木制书法雕刻,原来是贾平凹的原作,客人已经爆满,等了十几分钟,抢得一个座位,思远买来各种式样的包子及粥饭,大家互相分着品尝,确实颇有特色。

出来后,本来已经半饱,但大家吃性不减,又买了些烧烤、点心等边走边吃,等走到一家羊肉泡馍店时,小池夸张地拍了拍肚子:“真后悔啊,吃多了,最想吃的到了,却没肚子了!”

“肥得跟头猪样,还没肚子!”高妍把“猪”这个字说出口,自己觉得破了这条街的规矩,自己吐了吐舌头。

经过今天晚上的美食诱惑,大家晚上商量,觉得应该在西安周围多玩几天,高妍说到:“起码,把想吃的尝过,才不虚此行吧?”

“还有,你要了解中国,就得来到西安,这也是我跟冯姨请假的理由,是不是?”我说到。

第二天,我们决定先远后近,从农村包围城市。第一站,华山。车子快到华山时,就听到小池一阵惊呼,大家往前方一看,华山就在眼前。

“那是什么?是上帝丢下的一堆乱石头吗?”高妍问到。

“比喻真好!”张思远说到:“只有上帝才能把这么大寸草不生的石头丢在这里吧。”

到了景区,就得停车,坐景区的专用车了。我问到:“是一直硬爬上去,还是要坐缆车?”

“不行,这么高,我爬不动,坐缆车吧。”高妍说到。

“亏你昨晚吃那么多,也不长点力气!”小池笑到。

到了缆车站,排了巨长的队,估计我们前面有百把人,听说,节假日还多些,我们来得早,晚几天暑期高峰,这里估计光排队得两个小时。

上了缆车,我才明白,有些雄伟,是缆车也掩盖不住的。这是我坐过的坡度最高的缆车,两边巨石光滑,大部分没有土,偶尔一块顶上些许飞来泥土,长着棵把矮小老松,不屈地在巨石上挣扎,虬劲地向苍天求助。巨壑深沟,不敢低头直视,白岩垂直,似乎剑指苍穹。华山是块巨碑,记述自然之伟大;华山是面镜子,映衬人力渺小。

下了缆车,很快就到了自古华山一条路的地方了,刀劈的山脊有人工开凿的天梯,两边光石深谷,哪敢顾盼,一侧石住铁链,不能保险。我让小池在前,我在第二,让高妍拉着我的腰带,思远在最后当保险,一步一软腿,一阶一长喘,总算过了这最惊险的地段,途中,看到一个石刻,原来是韩愈的诗“去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这个地方,遥望长安,真是人天之隔,前途茫然。

快到山顶,前方道观可见,隐约风铃作响,一边绝壁之巅,寒风从底而来。在他们稍息之时,我想看一看绝壁之下,结果,刚站到壁边,突然一阵横风,似乎从背后要把我向悬崖刮去,吓得双脚一软,坐了下来。这就是沉香救母,用神斧劈开的地方,这就是华山最大的一块石头,如果你到过这里,就能体会,它只能是上帝的杰作。

吃饱喝足,本来在山下,思远要和我在山顶上演论剑的戏码,结果,这寒风一吹,我们只剩下躲避的念头。华山是上帝之剑,人类到了这里,根本没有资格和能力论剑。

下山时,胆量稍大一些,大家开始有能力说笑了。但是腿软是克服不了的,看着几个背夫,陡坡下来飞快,如履平地,负重上山矫健,大气不喘。妍子看了,惊为天人。走走停停,总算挨下山来。小池倒还精神,只是高妍难以坚持,路途中思远我和也试过,背高妍下山,但路窄坡陡,确实增加了危险,只好放弃了。

总算回到宾馆,又到了晚上了。本来她们原先定好要去逛商场的,由于高妍腿走疼了,只好作罢工,我们到昨晚的那条街去,吃羊肉泡馍。

店外一口大铁锅,炖着羊肉骨头,汤色发白,显示出浓度及火候。进得店来,伙计问到:“几个馍?”

我们都有点懵,伙计识相,知道我们是第一次吃,就对我们说到:“我建议,女士们一个馍,男士两个馍。”我点点头,他就对灶台喊到:“四碗!”,然后拿出四个碗,里面分别装着相应的硬面馍,我们学着其他顾客的样子,把馍掰成颗粒状,伙计将碗送到灶台,只见加汤反复浸泡,加入粉丝、香菜等,羊肉泡馍就送到我们面前。羊肉的香味加上软软的馍,确实别有一番风味,我看到桌上有一碗油泡辣椒面,就往汤里加了一点,果然又辣又香,不负关中“油泼辣椒一道菜”的美誉。

估计是疲劳,晚上睡得真香。

第二天,我们就不敢爬山了,先到兵马俑,看始皇巨大军阵,没什么可说的,看到之后才明白,这样巨大的俑坑,不过是其陪葬坑的十分之一不到,可见大秦之强盛。其实我们路过始皇陵墓时,从车上看到那个圆形的如山的大土包,陵上青草绿树,陵下一代君王,如此协调而奇怪地存在着,不知道这是否喻意着生生之谓易的道理。据说,这个暮至今没有被盗过,那是怎样的设计,那是怎样的机关,才确保两千年来的平安。

从兵马俑住回走,就路过华清池了。我们来到贵妃汤,看到虽然精致但面积很小的贵妃洗澡的地方时,总觉得与白居易所描写的“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对应不起来。看到西安事变蒋介石的屋子,觉得也比想象中的小,当然捉蒋亭就不必去了,不仅因为高妍的体力,而且,这是后来人修的东西。在西安,不必看后来修建的东西,因为历史留存的原始文物太多,后修的显得不那么有意义了。

回去,我们随便看了看半坡遗址,看到那个著名的人面鱼身纹陶盆,看到了古人住房遗址及复原物,感觉到几十万年前人类的发展。那是传说中的上古真人所处的时代吗?如果不是,黄帝内经中所描写的上古真人应该比这还要早,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或许根本就没存在过?祖先崇拜的依据就这么不靠谱?但是,艺术,人类特有的创造,在几十万年前就产生了,这确定,他们就是人类,就是我们的祖先。

进城后,我们专门到城墙上走了走,宽大而坚固的城墙,也抵挡不了近代热兵器时代的冲击,但是历史的厚重,却实实在在地在脚下感觉。瓮城,这个在书中看到的名词,在这里我感受它在战火中的凶险,那仿佛一不是一个建筑的特色,而是一个埋藏千万攻城士兵的坟墓。对,西安除了历史,它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如秦陵一般。

下得城墙,路过一个戏院,里面正在表演,本来以为是我最喜欢的秦腔,结果,听了听伴奏,原来是豫剧,就没精神了。

小池拉拉我:“你听!”

远处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嘶吼,对了,那才是秦腔。我们向那个方向跑去,妍子都有点跟不上了,思远拖着她前进。走近一看,原来是三五个人在拉琴,城墙根下,也有七八个人在看,有个老年男人正在喊着秦腔。他怒目圆睁、声嘶力竭,吼着一段描写秦琼的唱段,那气势如英雄孤独而悲凉,如战士沉痛而慷慨,沙哑中的悲歌如西安的暮色,残存的晚霞咏叹着逝去的荣光。这让我震撼,这是男人的歌,这是英雄的歌,这是黄土的歌,这也是饱受磨难的中华民族汉子的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我懂了。我想起了贾平凹先生所说“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怒吼秦腔”,一个怒吼,点出了真实的精神。

“他唱得像不像摇滚?”小池问到。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英雄总是孤独的,这是历史的悲歌。”

这回高妍又走不动了,不是因为体力。她被感动了,她眼泪噙在眼眶,呆呆地看着那个唱歌的老头,等思远拉她走时,她问了句:“这就是秦腔?”

然后她又自言自语地说:“比我们那蓝调好多了,为什么就没多少听呢?”

我明白,这是她的中国传统之旅,真正被感动的地方。

当霓虹杂乱了夜色,车灯掩盖了沉静,这古朴的大地,这充满故事的废都,也渐渐变得不真实起来。

在路灯下,明显看到杂乱的电线,法国梧桐的枝桠分割灯光,显示出极不协调的现代感。

但城市毕竟生活化的,骑自行车的妇人在糕点摊前挑捡,光膀子的汉子在啤酒中聊天,市井之气朴面而来。

我们决定试一试那个biangbiang面了,结果一端上来,发现面条宽得夸张,我想起了关中八怪中的“面条像腰带”的说法了。我想,这个biang是不是个象声词呢?猛吸一口,面条biang地打在脸上,力量和粗犷的感觉?

吃完饭后回到宾馆,研究明天的去向,我问高妍,明天爬个小山如何?她调皮了一下:“除非你请我去按摩,我脚舒服了就去!”

“请就请,当我小气啊!”

“别,庄哥,她要按我来负责,你好好休息,要不咱们明天就在附近?”思远回答到。

我想了想,问小池:“市内有你最想去的地方吗?”

“多了!”小池说到:“大小雁塔,大兴善寺,兴庆公园,碑林博物馆,但是,我最想去的还是咸阳,要不,我们先去乾陵吧?”

“你说了这么多,怎么安排?”我疑问到。

“还是先远后近,怎么样?”思远提议。

“好,那就去乾陵。”

晚上在房间,小池对我说到:“庄哥,你注意到没有?高妍和思远?”

“我没感觉啊,怎么了?”

“我发现,从华山那天起,高妍对思远没那么粘了呢,原来高妍看思远的眼神是含春的,现在倒好像是思远在讨好高妍了,你真的没看出来?”

“没有啊,我觉得他们挺正常的啊?”

“你们男人,就不注意细节,你想想,高妍的手包今天是谁提的?”

我想了一下,说到:“是思远提的,怎么了?他不该提吗?”

小池问到:“你以前发现过这个现象吗?没有吧。以前是高妍努力讨好思远,这两天好像调了个个,仿佛是思远在讨好高妍了。”

“正常吧,男人讨好自己的女人,很正常啊?”

“那既然正常,你还从来没帮我提包,这怎么说?”小池嗔怪到。

“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好歹这群人中,我算是老大,架子还是要端的。”

“不对,你这是不在乎我。我看出来了,那天你听到高妍争执的声音,把我买的东西往地下一扔,就冲过去了,完全不管我,你内心深处还是认为高妍比我重要,是不是?”小池这话问得急迫,我估计她是憋了好久了。

“你这话就是想多了。那我问你,是你买的东西重要,还是人的安全重要?是跟你轻声解释急还是平息争执急?”

“瞧把你急的,干啥,人家只是说说而已。”

“难道,我还不疼你吗?”我轻声在她耳边说到,她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打了我一下,说到:“我也要你帮我按脚,学学人家张思远!”

怎么办?女人的争执不需要道理,男人的解释不如行动。

第九十章 关中行记二

第二天,上车后,我问到:“两位女皇,昨晚奴才们侍候可好?”

“马马虎虎,有事禀报,不要打岔。”小池企图表现出漫不经心的帝王气质,结果被高妍的笑声破坏了。

“那我们今天去看一位真正的女皇,妥否?请指示。”

“准了!”戏还得继续扮下去,小池是个戏精。

我们向乾陵进发。所谓乾陵,就是陕西乾县唐高宗与武则天的合葬墓。乾本是至刚纯阳的代表,却埋藏着中国唯一的真正的女皇,这是不是历史的玩笑?

这个陵墓是我们所有人都期待已久的景点。它创造了许多史上第一。它是第一个夫妻帝王合葬墓,还中国第一块帝王无字碑,安葬着中国第一位女皇帝,并且还是中国少数可考的从未被盗过的陵墓。

远远看到乾陵了,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山丘,车停山下,从坡道走上去,宽大的路面均由巨型条石铺成,两边石人石像也是巨大的,有的约有两米多高,可以看出,大唐的气势,女皇的威严。

终于到了两块碑前,左边一块是高宗的石碑,上面有碑名,背后有对其丰功伟绩的记载。但右边一块却是一个碑形的黑色巨石,没有一个文字,这就是无字碑了。虽然无字,但气势更比高宗的碑更壮观,更高一些。要知道,在古代,在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女人的碑比丈夫的高,这是空前绝后的,虽然慈禧在龙凤雕刻上做了点文章,但显得小气,象这样表示女性更高的明目张胆的宣示,在中国历史上仅此一例。

“这么大的碑,为什么一刻一个字呢?”高妍问到。

“这是她儿子给她立的碑”我解释到:“虽然母亲篡改了他父亲的国号,由大唐改为大周,但他的帝位又是从母亲手中继承来的,由大周又改为大唐,从父系传统来看,他母亲虽然有篡改国号的事实,但又有交还国号的举动,那么他母亲究竟是否是篡位呢?恐怕不能这样理解。况且,自己政权的合法性是从母亲手中取得的,儿子又不能攻击亲身母亲,这就两难了。将大周皇帝与大唐皇帝夫妻合葬,表示,他们夫妻的性质不变,树立巨碑表示母亲天子的地位不变,但写什么文字呢?既不能将她当成单纯的母亲,毕竟她当过皇帝,也不能将她当成单纯的皇帝,毕竟她的国号是大周。不如不写,碑体比父亲高一点,就又表示她的双重身份,这是儿子的苦心吧。”

“还有一种说法”小池着说到:“这是民间传说,说武则天临终时对儿子说,碑上不刻字,目的是将自己的功过交由后人评说。”

“这真是一个大人物啊!”张思远感叹到。

当然,走近了,就看到胡人像了,约有百十个胡人,记载是表现周边称臣纳供的少数民族政权的使者形象,为什么都没有头呢?传说是唐衰落后,这些民族不愿意屈居中原之下,派人来故意打掉的,因为历史没有记载,也就不可考了。

“这个墓是至今没有被盗的墓。”我继续说到:“这个墓由于名气太大,千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打过它的心思,但因找不到墓道,墓体又过于结实,始终无法打开。据说当年入葬时,高宗和武则天都有大量奇珍异宝陪葬,还有至今传说的中国第一书法作品:兰亭集序,也在这里面,因为武则天最喜欢它。”

“今天不是有兰亭集序吗,难道不是真迹?”张思远问到。

“对,今天我们看到的都是古人的临摹本”小池解释到:“不管它临摹得如何逼真,但与真迹的价值是不能比的。比如文物与仿制品,哪个有价值?”

我接着说到:“日本侵华时,也想挖开这个墓,找到这些东西,结果用炸药炸、用大炮轰,一个月了,都没办法炸开,也没有找到墓道,最后只好放弃。”

“这么厉害?”高妍问到。

“但是,现在我们知道墓道了。七十年代,政府在附近修一个水库,结果无意中发现了墓道,也就是说,这个墓现在可以打开了。”

“为什么不打开?”高妍继续问。

小池接话了:“郭沫若也是这样想的,包括当时一大批文史专家,作为一个文人,是多么想此生亲眼看到兰亭集序这样的千古杰作啊。但是他们的申请被中央驳回了,按当时周恩来总理的说法:祖先的墓不要轻易打开,只能保护性发掘。”

“什么叫保护性发掘呢?”思远问。

“就是保护不了的,才发掘。”我回答:“或者已经被告盗或者已经被打开或者因天灾人祸而无法保护的,才能发掘。从中国传统文化来看,挖祖坟是天大的罪过。”我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秦始皇陵也没发掘,也是这个原因。即使发掘了,我们现在也没能力保护它。”

纷纷点头,一阵唏嘘。

离开乾陵,到扶风县法门寺,中午在路边吃了碗潲子面,酸辣爽滑,让我们赞口不绝。

法门寺,这个中国历史上又一个文化圣地,因其发现了释迦遗骨而闻名于世,是我们期待已久的地方。

在路上,思远开车,小池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了这个遗骨的来历。

当年,玄奘法师苦于中原佛教经典不齐,错漏太多,以至于理论混乱,误解圣意,说法纷纭,修法无据。于是偷渡出关,九死一生,至印度求取真经,凡十余年,学成佛道,辨才无碍,立论求驳,竟不遇对手,名振法界。归国之时,大臣百里迎接,长安万人空巷,鲜花铺道,皇帝李世明亲自接见,敕建大慈恩寺,专门修大雁塔,以作译经之用,玄奘法师精通经、律、论三藏,故称为三藏法师。他从印度不仅带回了大量原始佛教经典,更带来了释迦佛本人指骨舍利,成为万人供奉圣物。

“原来,唐三藏,比西游记那个唐僧伟大得多啊,西游记怎么乱写!”思远虽在开车,也听得仔细,不禁发问。

“西游记是明代小说,借用了这个故事。但玄奘法师确实也写过一本书,叫《大唐三藏法师西域记》,这不仅是一本游记,也是一本宗教书籍,更是一本地理和人文社会巨著。近代印度考古的圣经,就是这本书了,没有这本书,估计今天的印度人,都不知道古代自己有那么灿烂的文化。当然,从另一个侧面也证实了,玄奘法师在这本书写没有说谎,他所描写的东西,在考古上都找到了准确的证据。”小池解释到,但这些东西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这本书我没听说过,但关于这颗舍利的历史故事我还知道一些”我补充到:“当年唐朝皇帝要把舍利迎进皇宫供奉,大臣韩愈上书反对,结果被皇帝贬到潮州,他写了一首诗,就是我们在华山上看到的那首,是他被贬后他的侄孙韩湘子来看他,他写了这首诗,最后两句最为悲凉: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漳江边。”

“好象八仙里也有个韩湘子吧?”张思远回头问到。

“好好开车,不要东张西望!”妍子提醒到。

“对,就是那个韩湘子”我回答到:“你们想想,多么奇怪的现象,韩愈是儒家大师,从政治上和国家指导思想上的角度反对皇帝供奉佛家圣物,这是本能,但送他的又是一个道家人物,他的侄孙韩湘子是得道成仙的代表,这就是三教冲突在一首诗中的反映,其实,在恒山时,我们看到,三教是可以和谐的,但这中间,多少人要付出多少代价啊!”

“你们说的我都不懂,但,我就想问一个问题,这个舍利究竟是什么?”高妍问到。

“是释迦佛本人指骨,火化后留存下来的。”我只能解释到这里了。

到了寺庙,看到大殿供奉了五尊佛像,比较特殊。转入地宫,看到了舍利和影骨,当时人们为了保护真身舍利,用玉石造了几个一模一样的复制品,可见用心良苦。大家出于对宗教的尊重和对历史的敬畏,参观过程中,都没说话。似乎某种情节萦绕,也似乎某种庄严产生。

出来后,妍子问我:“哥,不是说皇帝信仰佛教吗?怎么还需要制造影骨来保护?还要深埋入地宫?”

“任何事情都物极必反,这是易经提示的规律。”我回答到:“比如玄奘大师的学问过于高深,所以很难普及下去,他本人也预言自己的法门传不过三世。当时他有一个聪明帅气的弟子,是个少年天才,叫辩机,本来可以弘扬本宗,结果与当时的公主纠缠不清,被杀了。佛教在唐代曾经如日中天,但也开始走向了它的反面。因为政府给佛教的优惠政策太多,导致很多人不从事生产,只出家享受供养了。甚至有的罪犯,为逃避官府惩罚,也躲进寺庙,当时著名天文学家、著名和尚一行僧人,为了判别想出家的人是否来路正当,还发明了一本算命的简易手册,叫《一掌经》,供各大寺院参考。他本职是僧人,特长是天文,大势所趋,也不得不搞点兼职:算命。佛教的过度发展影响了生产、影响了社会管理,到唐武宗时期,终于发生了著名的灭佛运动,全国十分之九的寺院被毁灭,所以,为躲过这次灾祸,才有地宫、影骨的产生啊。”

“原来是这样,那个辩机肯定太帅了,也太有才了,要不然公主怎么看上他?”高妍说到。

“呸!一天到晚迷帅哥!”小池笑到:“不过,辩机确实又帅又有才,估计快赶上张思远了!”

两人又开始扭打了。

“严肃点,我们正说法呢!”我佯装正经地制止了他们:“这个舍利是佛陀本人圆寂近千年后玄奘带到中国的,又过了千年,地宫上的塔被雷电劈开,它又重现人间,这是不是时间上的巧合和历史上的缘分呢?”

“你是说,我们又赶上一个大唐盛世?”张思远问到。

“聪明!果然有才!”我正经夸赞,结果她俩更加疯狂地笑了起来。

回来时,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大雁塔,终于歇下来,细心地参观。

它的形象,我估计每个中国人都知道,即使没来过西安,也在教材上、电视上、画报上熟悉了它的身影。黄土似的颜色,古朴庄严。犹如一个巨人,俯瞰着长安的众生。它是大兴善寺的标志,这个寺庙也是皇帝专门修建给玄奘译经的地方。当时译经是国家工程,一字一句推敲、一条一条审阅,人才济济,殊为壮观。当然,大雁塔还有一个历史,那就是雁塔题诗。按唐代科举制度,凡取得进士的,都有资格在大雁塔上题诗,想来,那是何等壮举。白居易当年,在登上雁塔前,也经历过“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心情吧。

看完大雁塔后,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准备去一趟兴庆公园,因为这是在唐兴庆宫原址上修建的。为了补足我的遗憾,我专门开车绕了一下,从城南朱雀大街通过。因为我对朱雀这个名字比较感兴趣,如果有一天我到南京去了,我也必须去趟玄武湖,左青龙、右白虎、南朱雀、北玄武,这本是星相,也是算命的基本方位。结果,经过了解放军政治学院大门,我马上想起来,那是我们部队指导员读书的地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快看快看,好漂亮的塔!”高妍一声惊呼,我们一看,知道,那就是著名的小雁塔。绿色的基调温润亲切,精致的造型典雅大方。我们把车在路边停了一下,站着欣赏了一会,考虑到时间不多了,大家只好放弃,虽然它侧边还有西安市博物馆。

到了兴庆宫,犹如到了江南,花团锦簇、垂柳依依,亭台画廊、水映波光。我们看到一个亭子,人比较少,我们决定去坐坐,结果看到一个石雕,很有写意奔放的特色,上面有文字,仔细一看,上有李白头像,下有毛泽东手书李白名篇《将进酒》,夸张的雕塑展示出李白飞扬的个性,狂放的草书,正是老毛所擅长,此字此诗此像,宛如一个整体,勾画出奔腾的大唐意象。

我不禁诵读起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是小池的声音。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是思远的声音。

当我们读到“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时,高妍也大声念到:“与乐同销万古愁”。

我们三人互相看了看,高妍还在莫名其妙,我笑着说到:“洋装虽然穿在身,你心依然还是中国心”。

她问:“什么意思?”

小池说到:“庄哥说你,不管在国外生活了多久,你依然是个中国人!”

对的,中国人不是因为生活的地点,不是因为民族的血缘,而是因为文化的认同。凡是认同中华文化的,凡是在唐诗宋词中欣赏到美的,凡是对汉字产生自然尊崇情怀的,他在心里,就有中国人的基因。

“这好像是牡丹呢”思远说到。

我们脚边,一丛丛的植物,虽然花期已过,但都认得,这是一个牡丹园。到了亭子了,刚一坐下,抬头看见一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依阑干露华浓”,又是李白,这是他写的牡丹的诗。

“干脆这叫李白主题公园算了!”我感叹到。

“不对,这也许应该叫贵妃公园才对。”小池异议。

“你是说的杨贵妃?”高妍问到。

“对,就是她。兴庆宫是她欣赏牡丹的地方,李白这首诗是命题作文,皇帝要他写的,他是借牡丹来比喻杨贵妃,所以,叫贵妃公园更贴切。”

“杨贵妃究竟得美成啥样,才得到皇帝这样的宠幸,我们到华清池看到有她,到兴庆宫也看到有她,白居易写过她,李白也写过她,女人做到这地步,得美成啥样?”高妍仿佛无限神往。

“其实吧,她的美貌按今天的标准来说,还比不上当时的梅妃,况且梅妃还是个才女,诗写得老好了。”小池说到。

“那皇帝为什么独独宠幸她一个?”

“你怎么知道?”我问到。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哥,你瞧不起人!不要以为我没读过《长恨歌》。”

“哈哈,我错了。我告诉你吧,杨贵妃有点胖,按今天讲,身材不算最好,但你架不住皇帝当时就喜欢胖点的,虽然梅妃能写诗,但你架不住皇帝就喜欢杨贵妃这个跳舞的。况且,皇帝和杨贵妃还有一个共同爱好,可以算作是知音,他们都是音乐欣赏大师,皇帝谱曲,贵妃编舞,一段艺术珍品《霓裳雨衣舞》就出来了。所以说,爱情没有标准,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别人无权评价。”一边解释,一边企图模仿舞蹈动作,估计显得比较滑稽,大家都忍俊不禁。

小池补充到:“其实,他们还有伦理上的障碍,年龄上的差距。你知道,原来杨贵妃是唐玄宗的儿媳妇,玄宗在儿子寿王的家宴上看见了,一发不可收拾,为得到她,先让她出家,然后再进宫门,折腾了好久。当然,一个老头,一个少妇,这种组合,那唐代那么开放的时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按你说,那个时代很开放吗?中国古代不都是很保守的吗?”高妍不太理解。

“唐代非常开放,如果你读过杜甫的那首《丽人行》就会明白。”

“三月三日新天气,长安水边多丽人。”张思远念到这里,解释到:“诗中描写的就是杨贵妃三姐妹在水边春游的情景,她们在公开场合的衣着大胆暴露,行为夸张自由。当然,还描写了他哥哥杨国忠的傲慢和跋扈。连贵族都这样奔放,平民中更是没多少约束了,那真的是个开放的年代。”

“去去去,看你羡慕的样子,你巴不得回到唐代吧,这么多美女不够你看的。”高妍嗔怪地打了思远一下,我看到了思远反而露出了一脸幸福的样子。

“其实,当时的性观念开放,爱情观念自由,正反映了唐代海纳百川的气势和歌舞升平的现实。人们除了物质上的追求外,也对精神上的追求有更高的期待。当然,当时中国确实比较富裕,所以才有精力搞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但是,帝王的爱情,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喜欢。他们的悲剧,才显得那么凄婉。”我话锋一转:“后面的事估计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用多说。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平民或许才可以追求真正意义上的爱情,而帝王只能作帝王。”

“为什么呢?帝王不是拥有一切吗?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高妍非常不解。

“帝王拥有一切权利,但也担负一切责任。玄宗皇帝早期是一个非常伟大的皇帝,也就是职业考评是优等。创造了太平治世。到这时,他认为自己的工作任务完成了,要享受点私人乐趣了。于是,杨贵妃就是跟他共荣华的人。但是,帝王的爱好会涉及政治。由于对杨贵妃的宠爱,皇帝封她的两个姐姐为夫人,封她的哥哥为宰相,不仅打乱了国家的干部选拨体制,而且这个杨国忠,权力欲望膨胀,造就了大量的政敌。为满足杨贵妃的一时玩笑,收安禄山为干儿子。当然,安禄山胡旋舞跳得好,皇帝也喜欢。后来,安禄山反叛,责任当然不好由皇帝来负,政敌们就把责任怪罪到杨国忠身上,当然这也没有错。但是要杀杨国忠,就必须杀杨贵妃,因为大臣们害怕事后贵妃报复,所以皇帝为了自己保命,贵妃就被自己最爱的人赐死了。”

我看了一眼沉思的高妍,随口说到:“凡是拥有重大权力和重大财富的人,爱情从来都无法单纯。”

我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从反应上看,肯定是对妍子的心理产生了震动。同时,我也看到了小池异样的眼神。

第九十一章 关中行记三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昨天晚上,小池折腾了我两次,她兴奋中透露出怪异的试探,我不得不表现出饥渴和激动的表情,这也许骗得了她,但骗不了我自己,两次,她什么动机?还是兴之所致?

尽管如此,但还是要去翠华山的,这是昨天定好了的,我要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在思远和妍子面前,尽管小池一旁闪出挑衅的目光,她估计要看我笑话,但她小瞧了我的定力。

翠华山其实离西安不远,但碰上早高峰,车辆在两车道的城内确实行驶缓慢。在西安,我懂得了一个常识,他们说的进城或者城内,是指西安市封闭的古城墙以内,而不是指一般的市区。钟楼处于城内中心,不管你向哪个方向走,只要没出城门,回望一眼,钟楼仍然目送着你,直到出城门过护城河,你才离开它的视线。它守护着西安的风韵,提示着现代人:这里是长安!

出了城,道路一下开阔起来,四车道甚至六车道,车子的速度也就快得多了。

不一会,就到了翠华山景区,停车买票都要是张思远去完成的。本来原计划是要徒步上山的,但妍子一看,说到:“原来这么高啊,不行,还是坐一段吧。”我巴不得,迅速同意了,尽管余光中我看见了小池意味深长的笑。

我们换乘了景区的摆渡大巴车,车子盘山绕行,180度的大拐弯,在景区司机看来,是他们炫技的好时候,我们坐在最前面,欣赏着司机换档加油踩离合打方向,那些眼花瞭乱的动作,偶尔他还在悬崖路边夸张地回头叫到:“大家坐好,又要拐弯了!”,引起一阵惊呼,一种成就感和享受感,在他的表情上油然而生。这是职业的骄傲,也是将生活和工作艺术化的表现,如果每个中国人都能在本职中得到尊重甚至尖叫喝彩时,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

当然,不得不承认,要想将生活艺术化,每个人都得是戏精。

难道这座山不是艺术吗?我们就在艺术之中。古代地质运动,造成了乱石嶙峋的盆景,土地宽厚无私,生长了草木葱茏的花园。

下车,发现里面还有村庄,不知他们对此的感受是否不一样。到一水库,路过一些山洞和溪流。往上一看,曲折石梯隐现山边,最上方,一架天桥入眼,接近云雾,其光从下至上,从白到蓝,接天处,仿佛略有紫光。

拾级而上,古松招惹路人;流连风景,蜂蝶戏耍花间。这是一座苍凉和秀丽并存的山,乱石古松展示古老力量,花鸟溪水弹奏翠色无边。

终于上来了,在这天桥之上,云似水流,风如拂柳,简直如人间仙境,我们都在上面逗留,拍照时,她俩毫无扭捏,自然之美,不敢创造动作;虚缈之境,最美不过静观。

我张开双臂,似乎想感受御风而行;我闭上双眼,也许想倾听天籁之音。

后来证明,我还是太年轻了。

过了天桥,离山顶就不远了,我们爬上了山顶,一颗古松下有一块平缓的大石头,虽然紧紧邻悬崖,但也比较清净安全,我们坐下来吃点东西。

我坐在最边上,一来起个保护他们的作用,另一方面,我也想趁机俯视一下深谷。

不要倾身,不要低头。如果你这样做了,你会瘫软。那谷之深,望不见底,只有云雾蒸腾,只有寒风迎面。我虽然强作镇定,但心却虚了。好在大家都在吃喝中说笑,没有看出我的破绽。我觉得,我感受到了人的渺小,我感受到了那一句诗“忽闻海上有仙山”的意境。

后来证明,我还是太年轻了。

下面,传来一阵口琴的声音,我听过那个旋律,那是早期有个电视连续剧《八仙过海》的主题曲,那还是小时候,在张老师家看到过的,但那是我最早看的电视剧,所以我记得,那首歌,我还会唱。这个曲子,仿佛从地下面发出,仿佛从心底最深处流出,如此熟悉的感情,如此不熟悉的风景,奇妙地在这首曲子中组合在一块,我愣住了。

张老师,你还记得我吗,那个让你关怀、让你同情的学生,他在这座孤峰上想起了你。张老师,你知道吗,在你家看这部电视的时候,是我童年少有的浪漫的时光,充满温暖的音乐,充满幸福的想象。张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但我今天又想起了你,你仿佛是我精神上的母亲,让我知道快乐的味道,让我知道爱的味道,让我知道想象的味道。

有风吹来,仿佛有泪,打湿了我的眼睛。那些曾经爱过我的人啊,你们现在过得好吗?是否在某个夜晚,想起还在漂泊的庄娃。思远、小池、妍子他们在笑,我却感到巨大的孤独,在此时,我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儿时的倒影,在这个音乐声中,我的世界越是清晰地呈现,我就离他们越远。

音乐又响起第二遍,我得下去了。我没有跟他们打招呼,起身准备下去,但他们却看见了我的举动,也要跟来,我只得说到:“你们坐一下,我去看那个吹口琴的。”他们又坐下来了。

下了二十几步台阶,已经转过三个弯了,在拐角的一个石头上,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吹口琴。我没打扰她,靠在壁上听。她也没看我,专注地吹,我记得歌词的:“仙山隔云海,霞岭玉带连,都说世上有天仙。”不知不觉,我唱了出来,她坚持吹完全曲,停下来,望着我,笑笑,我也笑笑。我问到:“为什么要吹这个曲子呢?”

“熟悉啊,在这里,我看到了仙山啊”她说话中有一种我没见过的真挚和大气,自然真实,但又俏皮亲切,一个经历岁月的中年女人,还有少女般的纯净和智者般的达观,这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气质,我看见她拿着口琴向我身后方向一指。

我感受到一道紫色的光芒,从背后袭来。

我呆了,我扭头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仙山,它在云端之上,一个巨大的与我们隔着深谷的山峰,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山顶上,一个金碧辉煌的、红黄相间的宫殿,犹如神仙的居所,在云海上飘荡,在阳光下闪耀。我确信,这就是仙山,与我小时候的想象一样,与我后来在书上看到的传说一样,与内心深处的期待一样。原来那样神秘的地方,它就在我的眼前!

“那就是终南山,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那个吹品琴的说到:“虽然很多人上去过,但有谁能够住在那里呢?”她笑笑,收拾衣摆,朝我摆摆手,下去了。仅几秒钟,她拐过一个弯,我就看不见她了。

我回了回神,转身向上跑去。看到他们后,我迅速向那个方向一指,说了声:“你们看,终南山!”

他们都在回头,我也在看,大吃一惊,山顶已经被谷中升腾的云雾遮住了,他们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难道,我刚才看到的是个假象?

“刚才我们已经看过了,上面还有个道观,你也看见了?”小池问我。

我没有回答,我心想,她轻描淡写地说,她看到的是道观,但我感受到的是仙山,这是机缘不同的原因吗?

“你们知不知道,那就是陶渊明写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终南山。它是秦岭中名气最大的山了,尽管秦岭主峰是太白山,但由于终南山离长安近,所以,它在古代流传了许多故事。”小池知识就是多,她继续讲解到:“为什么叫终南呢?因为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往南,到此山就结束了,所以叫做终南山。古代,有文人或官员,如果受不到朝廷的重用,就到这里来隐居,学习陶渊明,这里离都城近嘛。还有人,为了让当局注意到自己,就在终南作隐士,还不忘结交官员名士,以打造出自己是世外高人的形象,最后等待朝廷高看一眼,这种晋升之路不同于科举,所以也叫终南路线。”

“有意思”张思远说到“隐居的目的是为了当官,当官不顺又来隐居,这个终南山真是长安的中转站啊。”

“当然,也不是没有高人”小池说到“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道观,就是道教全真派的道观。创始人长春子丘处机,可是当过成吉思汗国师的人,在历史上起过巨大作用。”

全真派,她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武汉的长春观,那是我最落难倒霉的地方,但是今天,我又在这个时刻看到它,体味了完全不同的感觉。虽然小池讲的知识都对,但她只看到了道观,没看到仙山,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我突然有一种想歇下来的感觉。

但在他们的催促下,我还是随队下山。沿途我都在回望,企望看到那个紫色的光芒、金色的宫殿,但越来越远了,云海之下,我们来到凡间。

一路无话,也不太想说,似乎内心中想保留那个景象留给我的记忆,不愿意打岔。

为不引起他们的多心,我决定开车。他们在车上大谈今天的感受,以天桥的景象为多。他们不知道那个音乐,也不知道那个紫光,更不知道那种遥望神仙的感觉,我不说,是因为说不出来,也怕说过,它就不在了。如此珍贵的东西,它只会在意识深处停留,不能诉诸语言。

下午到碑林,回到历史,回到文化。

碑林原来是西安市博物馆所在地,现在博物馆虽然搬迁到小雁塔附近了,但碑林的价值一点也没减少。

一进门,就受到了震撼。迎面碑亭,是唐太宗撰文,颜真卿亲笔书写的《圣教序》,这是书法圣手之杰作,这是一代明君的著名文章,赞颂了佛教在中国的地位和作用,这是中国书法史、政治史、宗教史上最著名的杰作了。

颜体是中国书法中最为方正古朴的字体,大气风骨,大唐气象,均体现在一笔一画的文字中。

唐代的宗教真是一个复杂的体系,也是大气的表现。比如,当时,西域传来的拜火教,在长安也有活动。当然唐代也是科举兴盛的时代,儒家也占据了政治上的话语权。佛教产生了玄奘这样空前绝后的人、一行这样学贯百家的人,但是道教也有其代表的人物。董老师留给我的《推背图》就产生于唐代,李淳风和袁开罡就是著名的道家人物。当然,韩愈无意中,成为儒释道三家的纠结点,估计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从中国传统文化上来看,这三家影响力最大。但三教能否融合,在唐代是经历了漫长的斗争的。唐初,皇帝因为自己姓李,本来有鲜卑血统,为表明正统,号称是老子西出函谷关后生下的后裔,老子是道教的太上老君,所以,暂定道教为国教。但儒家在封建社会的统治地位仍然不可动摇,因其社会基础的庞大和人文传承的洪流。佛教的兴盛,与玄奘有极大的关系,也有平衡宗教的意图。

在唐代,也曾经发生过佛道合流的呼声,式微的道教也想搭上佛教的东风,但玄奘撰文严厉驳斥,保护了佛教的纯洁性。但在民间,企图合流的愿望仍然存在,比如,有人把观音菩萨叫做慈航道人,就是这种体现。佛教的开悟得法,民间也叫高僧得道,一直到《红楼梦》所描写的,一道一僧结伴而来,更是体现了民间这种合流的心态。其实,在恒山悬空寺,三教合一,就体现在一个寺庙中了,这也许是民间愿望在宗教上的集中反映吧。

再往里走,小池的解说越来越细致。李白的字,韩愈的诗,目不暇接。这是中华文化的宝库,也是历史的见证,在这些日渐风化的石头上,透过玻璃罩子,仍然能够看到鲜活的伟大的灵魂,仍然看到探索厚重的力量。

在门口,我们看见了一些有凸凹感的字贴,按小池的说法,这些是从碑林石碑上硬拓下来的,对于书法爱好者来说,非常珍贵,因为它不仅显示了笔锋的利钝,而且还显示了雕刻的深浅,我也不太懂,但她和高妍都分别买了几本。我问思远道:“这是她第一次买传统的东西吧?”

思远点点头,说了一句笑话:“她被小池忽悠上道了。”

我也笑了笑,问高妍:“你买这该不会是要练习书法吧?”

“去!我毛笔都拿不稳,这是送给我爸爸的,估计他喜欢。”

就在城墙根下,我们决定再去听一次秦腔。先上城墙,没有听到,于是又下来,沿城墙根走。走了一段发现,那天我们来过,也是那个听到秦腔的位置,但没有人在,我们失望而归。

高妍感叹:“这么好的东西,说没就没了?”

“不会,它既然能够流传几百年,不会这么快就断的。”我安慰到:“总有一个机会,它又会再出来,它会让更多人听到,也许会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因为,经过历史沉淀和岁月打磨的精品,美是无法被时尚掩盖的,况且它还集中了人们如此浓烈的情感。”

回到宾馆,我们又来到了钟楼之上,在这里,看那笔直的道路伸出城墙,看那滚滚的车流在楼下盘旋,我真想大喝一声,像感人那样感慨,但是又有谁能够听见呢?

这是个古城,尽管现代的工业文明已经无处不在,包括这些貌似现代的人;这是个都城,尽管它现在与政治无关与权力无关。

不管你走到哪里,汉唐的记忆不灭,咸阳和长安的记忆不灭,这就是中国人。不管你承不承认,看秦陵吧,那兵马俑还在,它是用真人的模样塑造的,它的原形是当时真正的战士,只要你是中国人血统,你会找到与你长相极为相似的兵俑,也许,那就是我们的祖先?它们在那里看着我们,我们走到哪里,它都是永远的守护神。

看看乾陵吧,虽然胡人像没了头,但它所表示的大唐的光荣,仍然在哪里。这一点,从高妍身上体现了出来。她出国学习时,见到最为繁华最为现代的东西,差不多都打灭了她骨子里的骄傲,差不多都让她对自己的母语不太自信。但她到了西安,居然骄傲地念起古诗,居然主动地买下字贴,我知道,不管她曾经多么地不自信,但秦腔依然能够打动她,文化依然能够震撼她,历史依然能够给予她对这片国土的自信。这是一个创造了光辉的荣耀的国土,这是一个具有深厚传承的国土,这是一个包容希望的国土,也是一个饱受挫折的国土。看吧,这关中平原,这秦岭,这终南,人们耕作它、外敌蹂躏它、烈马践踏它、战火焚烧它,它仍然长青草仍然出麦穗仍然有骄傲的松飘逸的云,它不说话,它只是守护,守护地下的祖先长眠,守护地上的后辈存活。它不说话,它只是生长,生长万物滋养后人,生长思念激励中华。它顽强地存在,一如它厚实的黄土,暴雨冲刷不走它的颜色;它骄傲地存在,只要有人想起往事,它就象一本精彩的打开的书。

对它的理解,要像妍子那样,不带偏见和知识,只需要被感动,象一个孩子碰到久违的母亲。对它的理解,也许我也有所收获,只需要在无意间感受,在遥望终南时,听到音乐看到仙山。

张思远像个看客,与已无关的心态没有代入感,当然,他此时的心情只在高妍身上,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这城墙这土地这秦腔。

小池的方式就对了吗?我觉得不对,她在印证她的知识,她在表达书本的描述,她也许思考过,但她感受过吗?像个孩子一样,对,到了这片土地,你就得像个孩子一样,匍匐于地,听听自己心跳在黄土上的回声,最少,也得靠近城墙,听到曾经的嘶吼和马鸣。

我不太懂得秦皇汉武的所谓伟业,但我知道,汉子这个词产生于武帝,这是匈奴对我们的尊称。我不太懂得太宗皇帝的盛世,但我知道那时有玄奘有一行,当然还有袁天罡和李淳风,还我流传至今的董老师视作珍宝的、我将一生学习的《推背图》。

在这里,我们的所掌握的知识,都显得渺小和可笑,在它面前,我们算得了什么呢?我们让知识蒙蔽了双眼,失去了感受的能力。

老子说:专气到柔,能婴儿乎?

用柔弱的心态,一心一意去听,去感受它的温度,去感受它的奶香,像一个婴儿,感受到母亲的到来一样。

我觉得我今天的心情有了莫名的变化,那个中年的吹口琴的妇人,是一个使者,她用音乐牵动了我生命的两端,一端连着我的童年,让我回忆起了童年时最快乐的时光,最依赖的人。一端连着我的想象,在看到紫光的刹那,在拥有集仙山视角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貌似虚无却又真实的激动中。

像妍子一样,我们得到了感受。而他们呢?虽然看尽了长安花,但有春风得意的体会吗?

一股暗香传来,接着是体温,小池拥过来了,挽住我的胳膊,说到:“庄哥,你好象有点懵?”

“我是懵了,我不知道,原来学过的历史读过的读书,都是真的,今天我来到了它们发生的地方,甚至我许多的想象,也是真的,今天我感受到某种不一样。”

“庄哥,你说话,押韵了呢,是要作诗吗?”

“我作不出来诗,因为语言当然不能形容这块土地的伟大,即使形容我此时的心情,也比较勉强。”

“我也觉得好像做梦一样,原来有一首摇滚叫《梦回唐朝》,我仿佛也进入了那种情境。”

“你是说摇滚,亏你想得出来,这么沉默的土地,这么深沉的积淀,你在说摇滚?”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是啥脑回路?

“难道不可以吗?你听这车流的声音,以曾经的秦腔为背景,你住于两楼之中间,想象钟鼓的合鸣,即使你没这样想过,那么,昨天晚上呢?是谁在摇、谁在滚?”

她的声音越说越细,我掐了她一下,因为我看到妍子他俩过来了。

第九十二章 黄土与黄河

这片黄土有多久?你到黄帝陵就知道了。这片黄土有多厚?你到陕北就知道了。这片黄土有多猛?你到壶口就知道了。这片黄土有多热?你跳秧歌就知道了。

我们往北,我们朝圣。

从西安到铜川的路上,看着满路的媒车、水泥运输车,大幅度避让、跳动和颠簸,让一车人惊叫连连。也许他们和我不一样,我的夸张叫喊中,饱含着某种惊喜的期待。

这就是铜川,路遥描写过的铜川,煤和水泥虽然也是近来兴盛的行当,但是喧嚣,从黄土地下来的沉默已久的喧嚣,从来没有停止过,古老的土地来到平原,它是要吼两嗓子的,从方向上看,明显是冲着长安。

“不对啊,庄哥,你看过《平凡的世界》吗?”小池问到。

“看过,咋的了?”

“这儿应该是一个保守或者说是一个慢半拍的城市,当时我看到这一段时,就觉得路遥有点拖沓了,怎么,今天看来,它是如此吵闹,如此杂乱,甚至还有这么重的污染?”

“你的感觉和我完全不一样”我边开车边说到:“你农村与城市的观念与路遥完全不同,也与我这个农村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我实话告诉你,路遥的农村,与田园牧歌一点关系也没有;整个陕北的农村与田园牧歌一点关系也没有;迄今为止我所认识的农民看来,农村与田园牧歌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讲这话时,有一种悲愤、有一种激动、甚至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大家突然沉默下来,我解释到:“如果我从未从农村走出来过,那里没有美好可言,现在我走出来了,对比和回忆常常令我更加难受。”我把话题扯回来:“与农村相比,铜川可以说是天堂!与农民相比,工人的生活可以说是在天上!这里有白馍、有自由、有尊严,这才是路遥描写的铜川在孙少平心中的感受。”

本来我已经觉察到自己的不协调的激动情绪,尝试着自己是否可以平静一些,突然,一辆越线行驶的大煤车迎面而来,我迅速向右打方向,避开了它,在紧张中,我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我总认为,人生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活着、生活。改革前的农村,农民只有一个境界:活着。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希望,只有城里人拥有生活,只有城里人活得像个人,这好比天堂和地狱。孙少安的爸爸虽然也只是苟且地活着,但他没体验过城里的生活,所以他活得并不痛苦。孙少平痛苦的根源在于他读了书,他了解了生活,对比之下,现实的活着让人非常痛苦。但他两兄弟又比他姐夫好,这两兄弟有能力把活着变为生活,但他姐夫虽然感受过生活,但仍然只能坚持活着。你们知道吧?当身边最漂亮的村花,与最能干的小伙相恋,但最终却被迫嫁给一个城里的残疾人时,是因为什么吗?是因为城里人是生活!孙少安的痛苦,你们是不会彻入心扉的!《平凡的世界》,你们永远看不懂!”

在这种激动的情绪下,我又避开了两次对面的来车,但每次惊险,他们都没有尖叫,他们在沉默。估计,他们都在试图理解我,也许理智上有所梳理,但在情感上无法与我产生共鸣,因为,所有的情感,均来源于生活。

“哥,要不然我来开吧,即使没有生活,我们也要活着。”高妍的话虽然很轻,但句句入耳,我不由得把自己拉了回来:“对不起,刚才过于激动,把你们吓着了。”

过了铜川,就是金锁关了,车子在两山的峡谷行进,九曲十八弯,两边陡峭的山,中间狭窄的路,如此漫长的峡口,却是进入黄土高原的必经之路,古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从汉到今,战争不断,这既是黄土文明登上关中大雅之堂的出路,又是草原民族入侵汉地的征途,记录了多少历史悲欢,埋藏了多少战士忠骨。但是,山没说话,它静静地看在这里,还管经过这里的人是生是死、是欢乐还是痛苦。它静静地看在这里,年年依然开着它的花,荣枯它的草,风也吹过、雨也打过、洪水流过、铁蹄踏过,它没有动,它只是静静地看着,象一个事不关已的母亲,只顾哺育和供养,不去管子孙贤肖,她没说过话,她只是看着。

她没有热情吗?为什么年年开放这些好看的花,年年催生这些青嫩的草?她有热情吗?为什么不理子孙的嘶吼,为什么不理子孙的残杀。

金锁关,锁住了多少历史,锁住了多少秘密,当我们走出来时,就知道,黄石的巨大和厚实了。看到阳光下那沟壑纵横的塬上,看到土地中那伤痕累累的裂痕,我突然明白了,金锁关锁着的最大的秘密,是黄土的故事,与之相比,人类的一切生死和情感,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到黄帝陵了,最让人震撼的,不是它从未停过香火的道观,不是它千年生长的古树。而是黄帝陵本身,它的存在,就是巨大的秘密。

黄帝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人了,他究竟是否存在过,是哪里人,都已经不太可考了。只在典籍中有关于他的传说记载。孔子说过他,但不知道根据何来,司马迁说过他,更不知道证据何在。但这个陵就在这里,里面埋藏的,据说是黄帝升仙前百姓从他生上扯下的衣服,所以是他的衣冠塚。他作为华夏民族的代表,是何时成型的?他作为人文初祖的地位,是何时确定的?这里,埋藏着中华文明最大的秘密,你不需要考察它的真伪,因为历史的文明结晶已经存留在这里,并将继续。

我们进入这个道观,最感兴趣的,是传说黄帝亲手种植的一棵树,叫做“黄帝手植柏”,树干粗大,虬枝苍劲,此树从树龄上已有结论,已活过几千年了,与传说中黄帝的古老大体相当。如果说真有黄帝的存在,他也已经离去,但这棵树还活着,它才是最好的证明。它与金锁关草木的荣枯形成对比,它始终活着,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山。鸟儿飞来枝上歇,人们围它脚下转,它都不言语,它沉稳而矜持,因为,对于我们的一生来说,它太老了。对于它的一生来说,我们只是短短的一瞬。

当然,免不了看看我们后来的人做了些什么,人看人,就是人文的特点。小池最能滔滔不绝,甚至对里面一个殿供奉的孔子画像也能说出个一二三:“这是从山东孔庙拓下来的孔子像,所以说应该是最正宗的。”

“那时应该没有照相机,当时是谁给孔子画的像呢?”高妍的疑问,一下子就击破了小池的自信。

尴尬是由思远化解的:“这是根据文字记载,离孔子最近时代的石刻画像而复制,所以,如果有接近真实的东西,那么,这个就应该是目前为止所发现的最接近真实的孔子像了。”

小池又得意起来:“孔子同时代的人,对孔子的相貌有具体的文字记载,应该差不多了。”

“哼,长得有点怪哟!”高妍不忘感叹一下。

“高人必有异像,这不算怪的。人首蛇身的盘古,你怕是没见过。”我笑到。

“你见过?”高妍不服。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见过,在书上。当然如果我见过他本人,我就是神仙了。”我这样一说,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一扫之前我情绪过于激动带给大家的沉闷。

后面有个碑亭,与西安的碑林不一样的,这里陈列的是历代帝王将相和文化名人对黄帝陵的专门题词,因为黄帝陵既然是华夏文明的正脉,只有对正脉的承认,才能取得政治上的正统,才能取得文化上的正宗,所以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过,我承认。

历史的复杂性,在这里得到充分的展现。在碑文作者中,这里既有汉、唐明君,也有亡国之君,甚至于互为仇敌的政治势力,都几乎同时来到这里,表明自己的尊崇。小池对其中三块碑发挥起来:“你们看,通常说字如其人。看毛泽东的碑文,他的字潇洒狂放,显示出他不羁的个性。周恩来的字,娟秀沉稳,显示出他认真的品质。蒋介石的字,古板方正,显示出他比较严肃拘谨。”

我笑笑,不说什么,因为,用对字体的主观评价来考察一个人的主观精神世界,总觉得不太客观。

向上走,向峤山上走,迎面的苍翠,是成林的千年古柏。这成千上万棵古树,任意一棵,放在任意城市,都会成为标志和景点,但在这里,只是万棵柏林中普通的一株,令人不由肃然。

这是历代栽种,积累多少帝王多少城市多少民众的寄托,这不仅是自然的景观,更是人文的奇迹。这里是汉代以来,中国北方仅有的从未经历过战火的地方,即使外族入侵,任你金戈铁马、任你风云席卷,也不会扰动这里,如想入主中原,谁愿意践踏中原人民的祖先呢?从这里,我们看到中华几千年的历史,摧毁中原政权易,摧毁民族文化难。

走过一些石梯,拐过几道弯,一个小平台我们有机会停下,张思远走在最前面,突然听到他的叫喊:“快来快来,你们看!”

他指着身边一块约有一人多高的一普通石碑,我们走近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大字“文武官员到此下马”,留名为“刘彻”,这是汉武帝手书的,这么重要的碑,立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并且,这么伟大的帝王,不称孤道寡,谦称已名,这是何等的尊崇,作为后代,他是何等的谦卑。汉武帝的一生,是张扬痛快的一生,是包容四海威振海内的一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鄙倪一切的一生,但他在此地弯下了腰,低下了头,他也许没有畏惧,但他至少有对天命对祖先的敬重。

再往上,路左边有一个突出的人工修筑的高台,约十来米高,原来是这汉武帝修筑的拜天台,据说是他征伐匈奴胜利后,祷告上天祭拜黄帝时所筑。登上台顶,向四周一看,才发现重峦叠嶂的苍松下,有河绕流水,这图案仿佛有点熟悉,再认真一想,啊?是它?这分明是一个太极图啊,河水绕出一个明显的规矩的阴阳鱼,峤山就在它的中心。

我知道,阴阳鱼的图案早就在中华文化的古籍中存在,也有中国文化人的精神世界中留存,但没有想到,它会在自然世界里完美呈现,呈现在黄帝之山,呈现在黄土高原。如果说黄帝的真身已不可考,但黄帝的文明却自然诠释在他离去的地方,这就是黄帝的价值,留下了文明,用最恰当最古老的方式:自然。

这里的风也分阴阳,有时一阵暖风有时一阵冷风,这里的山分阴阳水分阴阳,看着我们四个人,也分阴阳,我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你又在傻笑,笑谁呢?”小池问到。

我带着她看,我指了指那河、这山,指了指她、指了指我,说到:“阴阳对待,无处不在,相互激荡,共生和谐。”

小池还没反应过来,下面传来高妍的声音:“哥,莫转文了,我们听不懂,走吧?”

我们从台上下来,继续向山上爬,终于到山顶,一个大的圆形土丘,前面一碑,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峤山龙驭”,“这字写得大气!这字写得灵动!这字写昨精神!”我不禁赞叹起来。

“这是真正的书法,这是真正的艺术,这估计是他此生写得最好的字了。”小池也说到。

“谁?”

“郭沫若”。

那边,张思远和高妍还像模像样地给陵墓鞠躬,而我与小池采取的方式是肃立。

下山途中,我们都没怎么说话,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意境中。

“凡是中国人,我觉得都应该在这里来一下”高妍说到:“不是说你如何特殊如何不一样,在这里,每个中国人都找到了共同点,对祖先的尊崇,都是一样的。”

她一说完,张思远盯着我示意了一下,我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高妍从此变成了精神上纯正的中国人。

我们继续向北,一路沟壑一路弯,一路黄土一路山,大沟小沟相嵌套,风沙土尘起云烟。

如果车行塬上,极目所远尽苍茫,地皱泥干堆大荒,不是女娲难补处,只是黄龙走四方。

我们向壶口开去,这一路上,不敢开车窗,因为黄土无孔不入,在一个地方,我各思远下车撒尿,尿入黄土,居然溅不起一点水花,可见土灰之厚之干,车子玻璃用喷水刮了几次,一道道黄色的痕迹始残留,后挡风玻璃就不管了,反正也没多少车。

当车辆子从上往下开的时候,张思远就告诉大家,快到黄河了,他一路是看地图的。

终于,拐到一个山突出部位,我们看到远处一条红黄色的河流,我们停车暂歇。“那就是黄河吗?”高妍问到。

“大概是吧,按地图上,这里也没第二条大河,这应该就是黄河。”张思远回答到。

“黄倒是很黄,但它就这么窄吗?”高妍疑惑“它应该很大的啊?中国第二大喂,母亲河喂,怎么有点小?”

谁回答她呢?我们也是第一次到这里。上车,继续前行。

终于接近河边了,黄河就在我们右侧下面几十米的地方,我们溯河而上,听得到它奔腾的声音,感受得到它疾速的流动,涌伏的浪在中间,拍打的浪在岸边。看黄河不要只看它表面的大小,所有人只用听,就可以感受到它的力量。

远处,好像有彩虹,巨大的水声,我们都估计,快到了。

终于到了,停车下车,看到水看到滩看到路在水滩之间,我建议,大家脱掉鞋子,我们光脚走在这石板上。

石板是润的,挠得心痒痒;偶尔的小细流,它是冷的,冰得人惊慌。就这样,河床和河水,我们用身体感受,亲切而又激动。

到了瀑布边上,这边是陕西,对面就是山西,看上游平缓的河水注入这咽喉,仿佛积累了巨大的力气发出最强的嘶吼,仿佛要刺破生硬的地下的石头,奋不顾身地扎入这大地,浪花是拼搏的奖赏,声音是力量的礼炮,光这水汽,就够滋润每一个身边的人,光这力量,就可以震撼你的一生。

这就是母亲河,不管前面是否有路,她也要挣扎出来,下游有那么多土地需要灌溉,下流有那么多生灵需要滋养,她不管前面谁在阻挡,她就是要用力前行,即使用完最后的力量。

我们四个人,手拉着手,谁也没有说话,当然,即使谁说话,也听不见,哪怕是在耳边。我们只是在震天的叫声中,听到大地反馈回来的力量,脚下仿佛在颤抖,彩虹在上方显现,这真实和虚幻相映的时刻,我们把语言忘了。

这里不需要你呆多久,只要在这里站一分钟,不需要你赞美和歌颂,只要在这里沾染一点浪花。平时所有的情感都会显得浅薄,平时所有的骄傲都会显得可笑。

我们一路走来,语言越来越少,是臣服于黄土的厚度吗?还是臣服于黄河的力量?

吃了个饭店,终于要起程了,下一站向延安。

直到再也看不到黄河,车子又开到了塬上,语言才生动起来。

这回不是最爱显摆知识的小也,这回是张思远。

“我比较熟悉的是长江,那是巨大而平静的河流,有时清有时黄,码头林立、轮船来往,没觉得有多大的力量。今天到了黄河,在壶口这个地方,才感觉水有多猛,河有多黄!”

“瞧把你能的,做诗啊?”高妍问到。

“是吗?”张思远没意识到。

“你不觉得,刚才你说的话是押韵的吗?”小池问到。

“没意识到,真的吗?”思远自己也感到吃惊“我啥时成了诗人?”

“每个到这里的中国人”我停顿了一下,大声说到:“都会成为诗人!”

“不会作诗,也会欣赏!”小池的补充,让我的话显得比较准确了。

小池回过头,对后座说到:“是吧,妍子?你也会欣赏了?”

“欣赏你个头!把你头发扎起来,都飘到我脸上了。”高妍笑到。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我不由得诵读起李白的那首著名的诗来。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思远和小池也跟着齐声背了起来,一直到最后“五花马、千斤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大家都停了下来,当高妍愣住了,问到:“怎么不背了?”

我笑到:“该你了”。

高妍回过神来,背诵出最后一句:“与尔同销万古愁!”

大家欢呼雀跃,高妍有点不好意思了。

在路上,我问小池:“这一路来,金锁关不说话,峤山不说话,黄土地不说话,你都在说话。为什么到了壶口瀑布,它说话了,你却不开口了呢?”

小池想了想,说到:“在母亲面前,还需要你说吗?”

我觉得,她的回答部分正确,但也许还有另外的理由。我说到:“也许,任何人的声音都比不上它,在自然的力量面前,语言充满了无力感。”

“也许吧”,她也沉默了好一会。

车子向北走着,渐渐地看见窑洞了,尤其是在沟里的时候,玉米青绿,甚至可以看到它彩色的穗须,半坡窑洞,有时可以看见纸糊的窗棂。

有几只羊,散在沟底,有一些风,摇动着禾苗。

我本来在努力回忆史铁生小说《那山那人那狗》所描写的延安农村场面,“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延安的小米把我养大”贺敬之的诗,却突然在我脑海中浮现。我有一个问题出来了,问小池到:“延安,你印象最深的东西是什么?”

她没有说红军,没说信天游,没说贺敬之,她说了一个古代人的名字,这是我没想到的。

“范仲淹”。

第九十三章 生命的力量

到达延安时,已经近晚,按小池的要求,要吃点当地的特色食品。结果,小米粥、洋芋擦擦,居然把大家吃得很开心。小米是中国最为传统的粮食,洋芋是南美传来的土豆,这两者居然都成了这古老黄土地上的主食,居然如此和谐地生长和组合在一起,这是个什么样的操作?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是无言的厚土,只要能够养育子孙,她都会无私地生长。

吃过后,当然要在延河边转转。如果不是亲身在这里,我们无法相信,这条如小溪般的细流,需要占据如此宽阔的河道,能够养育如此多的人民,甚至还奠定出一个巨大的政权。

它却不管自己的小,它该平缓就平缓,想逗留就逗留,如果有几个石头,有一个落差,它还自顾自地唱着歌,不知道它是哪里来的自信,也不管有没有人欣赏,那细黄的涓流,分分合合,时疾时缓地在巨大的土滩里流淌。

也许,它的歌唱不需要自信,它只是从黄土母亲的怀抱中来,不知道干旱的危险和深谷的跌宕,母亲太爱它了,它以为,只要有黄土在,就是温暖美好,就是快乐就是欢畅。

它像一个婴儿,刚从地缝中出来,不要以为它柔弱,它的欢畅其实是在宣示它最强大的生命的力量。

黄河就是这样组成的,你想想。

第二天,我们来到清凉山,在山脚下,我们发现了一些洞窟,一千多年前彩绘的佛像还看得出痕迹,但泥塑却不见的踪影。据介绍,这里原来是新华社的印刷车间。一个宗教的场所,变成了宣扬唯物主义的刊物车间,历史就是这么讽刺吗?

不,中国人,尤其是普通的中国人,从内心深处是不信神的。虽然他们也崇拜菩萨和神仙,但只为世俗的好处,尽管有皇帝学习佛道和努力供奉,但也只为活得长久,长生不老才是他们追求的目标,这种追求,包含了对世界无限美好的想象和眷恋。中国人不太相信天堂和西方等距离遥远的东西,这是对人间的自信和对生命的崇拜吗?

小池说到:“唉,多好的佛像啊,可惜毁了。”

我回答:“这就是中国,真实的发展历史。中国人没有强烈的出世梦想,但有伟大的入世精神。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进入下一个世界,而是为了将这个世界改造得更加美好。就像愚公,面对两座山,我们不是祈求上天,而是面对,自己挖,相信自己相信子孙相信人的力量,这是何等的伟大和自信!”

“不对,最后,太行王屋二山不是也是上帝派出的神仙搬走的?”小池反问到。

“但这个故事之所以流传,是因为愚公呢?还是因为上帝?”我解释到:“是愚公激励了我们,而黄巾力士,不过是个配角。当然,也是为了故事能够自圆其说,要不然,有人问,愚公是什么时候的人?他的子孙何在?工程是几时结束的?所以,挖山是愚公,而结束是神仙。”

“哥,我不懂,为什么中国人不是特别痴迷宗教呢?我在国外,人们礼拜天是真要礼拜的,而且非常虔诚,更别说伊斯兰了,那是天大的事。我也看过中国人烧香拜佛、问神求道,怎么像在走形式一样?”高妍也发现了这种现象。

这时,张思远也说到:“我还觉得中国人的信仰太多了,我小时候过年看到农村亲戚,拜的东西可多了,有菩萨、有土地、有灶王、还有什么山神、水神,数都数不过来。”

“这是泛神论的表现,神多了,就不神了,你说他们究竟是信的哪一个?估计哪一个都不真信,都信一点,反正不得罪就是了。”我说完,大家也都笑了。

“为什么是这样呢?从文化和精神角度来说?”小池提出了一个非常学术的问题。

“其实,世界各民族在文明初期,都是泛神论,对吧?”我问到。

“是的,历史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小池承认到。

“我们的崇拜过滥是历史遗留下来的痕迹,它不是真正的经典的宗教。真正经典的宗教应该是一元神,但这在周代就已经开始抛弃了。”我继续说到“在孔子时期,就提出未知生焉知死的理论,更强调人的作用和现世的理想,而对来世的希望和对神的寄托渐渐淡化了。比如从商朝的鬼神崇拜到周朝的祖先崇拜,就是宗教由神到人的转换,我们看黄帝陵,是不是发现了历代政权最隆重的礼拜?黄帝是什么?他本质上是人,是祖先。”

“这很猛啊,敢于抛弃神仙!”张思远感叹到。

“中华文明是一个早熟的文明,很早就认识到自然的力量,当你看过黄河壶口瀑布时,巨大力量的神圣感油然而生,但我们的祖先不会一味崇拜它,而且还要试图改造它,大禹不就是这样的人吗?这是何等的自信,这是何等的人的尊严!”我感叹到。

“那么,从文化根基上讲,如何确立这种自信呢?”小池又问到。

“《易经》产生起,人就站起来了。祖先们把天地人并列,人与天地地位平等,从基本理论上就自信了。”

“那么,宗教的意义就消失了吗?我们明明看到这么多宗教在延续,尤其是佛教和道教。”小池追问。

“不,没有消失,我们只是改造了宗教。道教作为本土宗教,它崇拜的人是老子,最重要的经典是《易经》和《道德经》这基本上是哲学著作,不谈神仙鬼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得道的神仙,只不过是通晓自然规律的人,这有什么神奇的?佛教传入中国后也中国化了,比如,人们把修佛的成就称为智慧的成就,佛本身也是人而不是神,况且,我们把开悟之人也称为得道。其实,道,就是自然和人生规律,这才是中国人的信仰!”

大家无话,继续上山。

小池走在我前面,突然,她蹲下来,好像发现了什么:“快看,这就是我说的范仲淹!”

我们仔细一看,山石中,在我们腰间,有一块一尺见方的石刻,上面刻写着范促淹的诗句:“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真是他,他的诗怎么刻在这里呢?

小池解释到:“大家只记得范仲淹是个文人,估计妍子也听说过他吧?”

“切!没听说过又怎么样?《岳阳楼记》又不是没读过。”妍子故意说到。

“这个唐宋八大家之一的伟大的文人,著名的政治家,其实,他还是一个武将,他当年就是镇守延安的军事将领,大家不知道吧?这首词,就是他写于延安的思念家乡的词,所以就刻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非常让我震惊,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写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金句,原来也是金戈铁马的汉子,顶天立地的好汉。比起那个仗剑行侠的空有一身武功的李白,比起那个壮志未酬悲愤激昂的稼轩,比起那个立志抗金至死不休的陆游,比起那个文入进士兵败零丁的文天祥,范仲淹是幸运的,历史给了他机会,他给历史留下了华章。

“大家读到这首诗时,想想当时的延安,有什么不一样?”小池问到。

大家还未回答,她就自说自话:“当年延安应该有很多树吧?要不然,黄叶地,从哪里来的黄叶满地呢?看看今天的延安,植被很少了,是不是有沧海桑田的感觉?”

“就你话多,我想的是:这块石刻太小了,毕竟是范仲淹啊,比起岳阳楼的木刻,这里太小了。”高妍回答到。

再往上,山势越来越陡了,几乎是前一个人走在后一个人的头顶,我和思远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们,总算来到山顶,一个道观,上面有民国大书法家于佑任几个大字“太和山”,原来,清凉山还有这个名字。

参观照相必不可少,旅游的基本动作要做齐。完整下山,我们要到宝塔山去,那是延安的标志。

走近了,巨大的石壁上,几个大字“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贺敬之”,就是这里了。这里虽然不是最高峰,但宝塔处却可俯瞰整个延安城。当然,城内的建筑已经现代化了,延河上游处,还有石油和煤炭企业,据说发现了大型的煤和油气资源。

按地图指示,我们还参观了枣园、杨家岭等地,总之,觉得当年的地方简陋而土气,但这里,却曾经蕴含着改朝换代的力量。

下午,我们准备到村庄走走。从一个坡上去,随意前行,突然一阵惊呼,是高妍发出的,我走近一看,原来,山坡上,路侧边,一个巨大的深洞就在身边,上面估计仅有一米粗细,但下面看来很大,很黑,不知深浅,张思远丢了一个土地块进去,也没听到清晰的回声,他说到:“估计没那么深吧,也许土块碰土地,没多大声音,是吧?”

高妍反问“它们是一家的?”

“当然”我回答到“都姓黄”。

过了两个坡,过了两条沟,我们看见了一群羊,一二十只,黑白黄花杂色斑驳,一个声音传来,我们马上静了下了。

“羊肚子手巾哟,三个道道蓝,见个面面容易,拉话话难。”这是信天游,这是一个地道陕北话的普通老乡唱的信天游。我们准备向声音的方向跑去,听见身后小池的声音:“慢点,我用手机录下来”她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一个老头,包着发黄的白头巾的干瘦老头,他看了我们一眼,继续他的歌声,脖子的皱纹撑开了啊,黑黄的牙齿露出来,颈上的青筋鼓起了啊,手中的鞭子甩起来。他自顾自地唱,唱愣了我们这几个观众,他改了好几个调好几首歌。他在得意啊,他在陶醉,不知道他一个人对着山对着羊唱了多少天,才等来今天这群人。

他的衣服是破旧的,如同他的羊;他的生活是张扬的,如同他的歌。

我们被感染了,没有人想到鼓掌,我们只是静静地听,观看他的表演。

“哎呀你若不是我的哥哟,就走你的哪个路;哎呀你若是我的哥哥哟,就请你招一招手”如此浓烈的情感,毫不掩饰;如此直白的调情,毫不羞涩。爱情的赞歌就是生命的赞歌,在这贫瘠的土地上,越是穷困,越要歌唱,生活再难,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爱情,我们要生育,我们要不服气地对天地嘶吼,没有一丝悲泣,没有一刻低头,我觉得,这就是生命的力量。

他停下来,我们跟他搭话,他的口音,我们也听不太懂,但是,我们发现,只要他不唱歌,他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说得很少、土得掉渣。

小池兴奋地说:“我全都录下来了,这回真是有收获!”

等那老头将羊群赶到另一片坡时,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回到延安,小池还购置了一大堆陕北信天游的碟子,但她说:“这样的东西我在碟子上听得多了,都是舞台艺术,今天这么生活化的,原始的,朴实的,最震撼,可惜,不能在舞台上复制。”

“离开创造它的环境,它就不是它了”我也感叹。

吃过晚饭,我们随意在街上散步,远处有一个广场热闹起来,小池要去,张思远说到:“估计是跳广场舞的,没啥好看吧?”

“要不要凑个热闹,买不买看个好歹!”高妍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土话,也非常应景。

大家笑着向广场走去。

到了才知道,这是在扭秧歌,锣鼓铙钹全是现场吹打,没有扩音器,没有电音箱,“哐哐切、哐哐切、哐切哐切哐哐切”,这种洗脑的节奏响起来,任你是如何的冷若冰霜,两只脚也闲不下来了。现在还早,只有二三十个人在遛步子,一个大嫂看见高妍跃跃欲试的样子,把她拉了过去,一个教一个学,不到两分钟,她就跟上节奏遛走了,我们三个干着急,脚手也望着别人的动作模仿,渐渐的,过来一个人,给我递个眼神,我就莫名其妙地跟上她了,等我遛过一圈,发现边上小池和思远也不见了,他们也进入了转圈的洪流。

大约十几分钟后,节奏突然停止,我们也停了下来,发现已经有五六十个人了。大家都向中间一个人看去,那是个中年男人,腰围粗壮,头发精神,穿着对襟短褂,手拿一把装饰缤纷的纸伞,我前面是一个穿着时尚的少妇,刚才,就是她用眼神勾我下场的,我刚要问她,她用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不要说话,但她低声对我说到:“伞头来了”。

我们看着伞头,只见他犹如一个将军,从容地环顾四周,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花伞,突然,他手举花伞一抖,节奏轰响,众人齐动,转圈更整齐了。不太懂队型变换,不要紧,前面的女人,总在一个节奏单元后回头给我示意。转身,平移,向你后面的女人丢眼神,火辣辣的。举手,弯腰,前面的眼神过来了,迎上去,不要怕,她要吃掉你,你要甘心掉进她的眼神,这才是男人应该做的。忽然队形变换,身边又换了人,不管你遇上的是男是女,眼神都是火辣的,动作都饱含着风骚,这是没有目的的情感啊,只是将骚动传递,不期望结局。

交叉交叉,前前后后,左移右移,围绕伞头转,自己也转身,每一次变换队形就换了人,只要投入了热情,就可以确认眼神,只要确认过眼神,自然会点燃热情。

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我还乐此不彼,突然停住了,原来那个伞头休息了,来了一个姑娘,时尚的打扮、俏丽的身材,像一枚火红的辣椒,妖媚而大胆。她俏皮地举伞,节奏仿佛变得更加狂野起来,我们继续转,转身给眼神,低头看步子,再转身,碰上了高妍,她的眼神看见我,直白而自然,再转,再次确认,我都不敢看了,她脸红了,再转,她不见了,我们队形再次转换。

大约有半个小时,集体停下休息,我突然有个想法,想再转一次,甚至想再次看一眼高妍那个不知如何形容的眼神,那个羞涩的脸。

小池过来了,张思远和妍子也回来了,大家在激动的绯红的脸色中,都兴奋不已。“还跳吗?”张思远问到。

“你们呢?”妍子好像在犹豫。

“要不然回去吧,今天身上好多土,这一扭,全身是汗,想洗澡了。”

大家回去,情绪激昂。

晚上,小池问到:“爽了吧,今天,我还想再跳一回,你怕是也想吧?”

“是吗?怎么就这么吸引人呢?”我装糊涂。

“不是舞蹈,不是节奏,不是伞头,是什么呢?”小池故意不说破,望着我。

“眼神,心与心没有顾忌的碰撞,你想我说出来,对吗?”

“对!就是这种纯朴的没有目的的,绝对火辣的眼神,这是直接的心,像信天游一样。”小池说到:“那一刻,我仿佛是爱上对方了呢,转瞬即逝的激动,又迎来一个新的眼神,美好得如心灵的礼花,这才是交流,怪不得原来有个学舞蹈的同学说过那句话。”小池想了想,停顿了一下。

“什么话?”

“他说:秧歌是最火辣的迪斯科,信天游是最直白的爱情诗。”

我觉得有些道理,但把秧歌比喻成迪斯科,我可是第一次听说,总觉得有些不搭。

“你觉得今天听到的信天游,有什么特点吗?”我问到。

“最直白的抒发,最火辣的思念,充满了生命的激情,与无言的黄土形成鲜明的对比,你知道,在艺术上,没有对比就没有感动,没有感动就没有生命气息。”小池说到:“我还有个疑问:陕北这么贫穷闭塞的地方,怎么产生出这么刺激这么大胆的歌谣呢?”

“也许,他们是将苦难的生活艺术化,对黄土的呐喊,实际是对自己的歌唱,他们太苦了,所以不得不唱出最美的甜。”我勉强解释,但有一点我得承认,这里比我那贫穷的家乡还要贫困,他们的快乐的歌或许正是一种对苦难的蔑视和对命运的抗争吧。

“但是,正是因为这种抗争,才体现了中华民族的精神”,我突然灵感闪现:“他们没有埋怨土地,没有埋怨苍天。韩愈讲:穷极呼天、痛极呼父母,他们都没有,他们在努力活着,不承认自己的卑微,他们用歌声在证明,他们用秧歌在证明,他们伟大他们坚强他们能够把握生命,因为他们是人!所以别小看这片黄土,中华民族最伟大的精神或许就蕴含在这里,要不然,这里为什么诞生了《黄河大合唱》、为什么诞生了一个崭新的政权?”

“也许你讲得有些道理,但我对你的结论没有把握。不过,要说中华民族的伟大传统,我觉得信天游里已经体现了一个。”小池肯定地说到。

“那是什么?”我期待着她的解释。

“《诗经》的传统啊,你没感受到,信天游每首歌都在起兴?赋比兴的兴?”

她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比如“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见个面面拉话话难”,这句与诗经中“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如此的相似,前一名与后一句看似不搭,却又如此和谐,这是起兴。

还有,比如诗经中经常使用的迭字词,在信天游里也有意得到了运用。“泪蛋蛋”、“沙蒿蒿”、“兰花花”、“白生生”,这些有点俏皮、有点撒娇的词一出来,仿佛《诗经》中“桃之夭夭”、“其叶榛榛”、“燕燕于飞”,把民歌变得那样有人情那魅力。当然,我注意到,这些古诗,来自于国风,就是民歌的意思。那么,是信天游没变吗?几千年来?

黄土有多厚,自从有生物以来;诗歌有多久,自从有语言以来。

“这里,保留了中国最古老的精神!”我恨恨地强调,却听到了小池在卫生间洗澡的哗哗声。

第九十四章 消失的驼铃

离开延安向南,再向西,就进入陇东了。这曾经是一块神奇的土地,但今天,它仿佛衰老得没有血色,虚弱得没有活力。

我读过一些书,知道三危山在《山海经》中的地位,我问过一些道,知道麦积山在宗教中的传说。但如果你真来到这里,你会发现,它比你想象的还要干涸,比你想象的还要贫瘠。

不要说周朝从这里出发,先王的艰苦跋涉,这里曾经是他们选择的风水宝地。不要说秦朝从这里出发,养马、骑射,练就了他们征服中原的底气。这里曾经活跃过羌、氐,这里也产生过鲜卑和大唐的根基。

过去,这里是农业和游牧的分界线,是两种文明交融和战斗的必争之地。但是文明没有因战争断绝,没有因关隘封闭。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证明:玄奘大师当然是从这里风光地回来,但十几年前,他也是从这里,偷偷地出去。

在我心目中,更重要的是老子,他西出函谷关,经过陇东,最后是到了哪里?那个关尹子,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啊,他知道要留下一些东西,要不然老子就真的不知去向了,他帮我们留下了《道德经》,然后,放了这个人这头牛,向着这茫茫的黄沙,目送他西去。

与历史上更大的事件相连的,绵延时间更久的,是丝绸之路经过这里,这是当时最主要的东西通商通道,就像今天的马六甲海峡,谁控制了通道,谁就会坐拥巨大的财力。

这条路是必经的,在当时那个条件下。向北的大漠不能走,那会受到匈奴的截击,当然,没有水源和城镇,商人也就无法补给。向南的高原不能走,冻死饿死,死路一条,况且,只有传说中的神仙,才能够住在那里。

一路颠簸一路弯,一车疲惫一车土。每当路过一个集市和一个城镇,我们都要停一下,不是为了找水,也不是为了找食物,这些东西车上都已经备够了。我们就是要看人,一路行来,除了路上遇到的车辆,没看到多少人。到了人多的地方,我们都觉得十分惊奇,在这样干旱贫瘠的地方,怎么养育了这么多人,各种各样的装扮,男人们朴实剽悍,女人们有很多带头彩色的头巾。

“戴头巾的是穆斯林吧?”思远问到。

“不一定”我回答“也许这是他们这里的习惯,也许是穆斯林。比如在四川湖南湖北等地方,过去男人女人都有在头上包帕子的习惯,这是来源于土家族,但当地生活的汉族也习惯了这种装束,那就与宗教和民族没多大关系了。况且,在西北,这还有防风沙的作用吧。”

“对,我们也这样干,妍子”小池边说边找出两条纱巾,给了高妍一条,自己先围住了眼睛以下的位置,对着我:“像不像楼兰公主?”

“楼兰公主我没见过,只要不是蒙面劫匪就行。”我一边开车,一边玩笑到。

这个戏精,突然转向后座,对高妍说到:“老大,我先,劫个色!”双手向我掐来。

我赶快装害怕的样子叫到:“大姐,不要劫色,钱,我都给你!”

一车笑疯了。

这边的山不高,也没什么树,好像与延安差不多。但仔细发现,还是有巨大区别的。延安是黄土高原,这里以石头山居多,上面只有薄薄的一层黄土,由于过分干旱,土壤沙化非常厉害,风一吹,飞沙走石,条件非常恶劣。

我在想,在周秦汉唐绵延的一千多年里,这里肯定也是水草丰茂的地方,要不然,丝路的商队怎么过呢?驼队的补给,是需要大量的粮食和水源的。没有发达的农牧业,就无法养育一定基数的人口,没有人口的基础,怎么进入中原取得政权呢?

从历史上看,周朝先辈在进入西岐之前,是在陇东地区生活的部落,他们的部落有一定规模和能力后,才数次搬迁到了陕西,这是由游牧民族向农耕民族的一个迁移转换过程,也是生产力由低到高的一个过程。当然,从自然条件上来讲,陕西的自然条件更好,是毋庸置疑的。

最为典型的是秦朝,其先民肯定是在陇东养马,史书有明确记载,由于养马有功,才取得爵位取得土地,最后才壮大为王朝,这种游牧民族的剽悍加上农耕社会生产的发达,养成了秦国虎狼之师的特质,虽然有变法的功劳、虽然有历代的努力,但这种拼命的基因,也是他们强大的内在条件。

唐王朝也是一样,他们发家也在陇东,与鲜卑族的联姻让他们有了战斗的基因,与老子同姓又让他们扯上了道德的大旗,这个奇怪的组合,居然成就了中华民族的一代盛世,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我常常在想,从具体的战斗来说,农耕王国很难打赢游牧政权,这是与生产生活的方式有关的,简单地理解,就是步兵打不过骑兵。但是,游牧部落又千方百计地想入侵中原,是因为只有农耕,才能创造稳定的财富,才能积累伟大的文明,才能将权力代代传承。从这个意义上说,权力的稳定性,不能靠马上取得。

在路上,小池又发挥了她调侃知识的特长:“你们知道吗?甘肃的地名是中国最名不符实的取法了。”

“有名不符实,但是,你这个最字”我质疑到:“恐怕有点过。”

“不信吗?我跟你们说说看”,小池发挥到:“酒泉无酒,玉门无玉,兰州无兰,对不对?”

“那为什么这样叫呢?”高妍不理解。

“主要靠愿望和传说吧,我也不知道。酒泉倒是有传说,说是汉代大将征伐到此,官兵整天无水,干渴难耐,将军采用望梅止渴的方式忽悠到:前面有泉。官兵兴奋向前,到达目的地,看到一片荒漠,大失所望。只见将军将兵器往地下一杵,奇迹出现了,汩汩冒出美酒,官兵大喜过望,故名此地为酒泉。这就是个传说,那里是不产酒的。当然,甘肃有个地方倒是产美酒,名字却与酒无关,那里叫张掖,产葡萄酒,据说很不错。”

高妍马上叫到:“我听说过,下次我酒吧要进点。”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张思远吟诵完这首唐诗后问到:“这酒该不是张掖产的吧?”

小池说:“描写的地点差不多,酒是哪里产的,我就不知道了。”

“夜光杯,究竟有没有夜光杯呢?”高妍自言自语,她突然提高声音:“要不然,我们可以做一个品牌,把张掖散装的葡萄酒进来,重新包装,取名就叫:掖光。怎么样?张掖的掖,光采的光,你们觉得呢?”

“一天到晚想赚钱,你还缺钱吗?财迷!”小池不忘打击妍子一下。

“她不单纯是为了赚钱,她也许是为了搞成一个东西,那叫事业。赞成!”我解围。

“看看,还是哥理解我!”高妍赢了。

一路说笑,稍微缓解了疲劳,终于在下午到达兰州。到兰州后,按计划,我们先开车去看了黄河铁桥,然后在黄河母亲雕塑那里拍了照。印象比较深的是这个雕塑,流水似的风格展示出大气和柔美,温暖的基调,让人感受到母亲的美丽和孩子的力量,从外观上看到美,从内心中,我觉得展示的是母爱的力量。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母爱的力量用水的形式表现出来,恰恰是老子的思想,他认为,最柔弱的是水,但最有力量的也是水,在人类的意象中,这就是母亲所带给我们的爱。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但又不敢想,那种痛楚的经历,我不会轻易去翻动它。

回到宾馆,准备出去吃饭。兰州的羊肉和面食是出名的,更出名的是兰州拉面,当思远提出要吃兰州拉面的时候,小池还不忘打击他:“全中国到处都是兰州拉面馆,你没吃过?”

“但是,我既然到了兰州,就想吃兰州的兰州拉面。”思远仿佛在说绕口令,大家同意了。

选择了一个比较大的拉面馆,看了看别人吃的,再看看墙上挂的品种价目表,大吃一惊:原来正宗的兰州拉面有这么多讲究。光面的粗细就有四种类型,什么毛细、二细等,还有配菜的种类也很多。我们犯了选择恐惧症了,不知道该选择哪个品种。

“这个好办”高妍说到:“看他们,当地人是最懂行的,哪种他们点得最多我们就点哪种,不就正宗了?”

“对,毕竟是做生意的,这办法科学。”这次小池也不得不表扬妍子。

我们点了二细,还有四种配菜加在一起,真是吃得热火朝天、大快朵颐。

吃完后,按小池的提议,我们逛了逛附近的一个夜市,百多米长的狭窄的街道,挤满了各种商铺,有卖皮货的、卖枣果的、卖衣帽的、卖刀剪的,门类各色,人也是各色的。有新疆来的、宁夏来的、青海来的、陕西来的,当然,更多的是甘肃本省的。语音是各色的,南腔北调;服装是各色的,长褂短袄,白帽头巾。我仿佛觉得,这有点像传说中大唐长安的西羊市,西域商人云集,各色民族共处,商品的流通造成了民族的和谐,这就是丝绸之路最大的意义。驼铃变成了汽车,但兰州却是始终兴盛的节点。

回到宾馆,大家都很疲劳,一夜沉睡。

第二天,驱车奔向嘉裕关,起得很早,估计能够在一天之内赶到。好在道路限速不严格,可以飚。可把小池高兴坏了,她发飚了,估计最高时弄到了一百四五,换高妍开,也是一路狂奔,兴奋得不得了。

关键是一路上多是戈壁荒漠,在巨大的原野和远处的祁连山所衬的背景下,即使将车子速度开到极致,也是渺小的。

那望不到的荒滩,偶尔长出一丛劲草。祁连山的雪峰,那么白的雪,为什么不将融化的水滋润这片土地呢?这曾是商人为追求财富的道路、这曾是驼铃声回响的世界、这曾是战士拼杀的疆场。如果黄河是母亲的话,祁连就应该是父亲,你为什么不疼爱你身边的土地,你的白雪没有滋育生命啊,可这土地,还在崇拜你,即便盐碱化了,也冒出与你一样的白色,表示它们是你的子孙。

唯有苍茫,方见大气。唯见荒凉,才盼生机。这样的环境,可以把每个战士,变成诗人,因为这里有生命与死亡的对比。

我们追赶太阳,一路向西。

“叭!”一声音脆响,车子突然一摇一拐,冲向了路边,越过一个排水沟,在一片尖叫声中,车子横在了荒滩上。

一切来得太快,大家的反应都凭直觉。

妍子爬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思远喘着粗气,小池死死抱住了前面的椅子。我马上下车,拉开驾驶车门,拍了拍妍子的头:“别怕,没事,哥在呢。”

妍子抬起头望着我,带着哭腔:“哥,我要下来。”

“先熄火!挂p档,拉手闸”她按我的指示机械地操作完,瘫软地向后一靠,我把她抱了下来,她站不稳,我把她扶在一个大石头上坐下,忽然她向上一跳:“好烫!”,站起来了。

车上的那两个,还没回过神,我先拉开小池的车门,把她扶下来,这时,思远才自己打开车门,一下车,就蹲在了地上。好久,他才发出声来:“胎破了!”

我也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大的问题,就是右前胎破了,随即打开后备箱,这时思远过来帮忙,将行李清理出来,当他清理得差不多时,我朝他递了个眼神,向妍子那边示意了一下,他懂了,去安慰高妍去了。

我喊小池:“过来帮忙!”小池过来时,我已经把备胎取出来了,我对她说到:“你买的工具派上用场了,找给我。”

很快,我们就装好了胎,再装好了行李,准备再次上路。

这时,张思远提出来他开,我摇了摇头。

把前车门打开,对高妍说:“是你开下来的,还是请你开上去。”

她犹豫地望了望大家,我用目光鼓励,她终于上了车,发动、打方向、加油,越过小沟,重回路上,停下。

我拉着小池上了路,思远也上来了。高妍却下了车,想让我们谁来开,我作了一个请她开车的手势,大声说到:“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况且,你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没到嘉裕关,莫想下来。”

思远还是坐副驾驶,我对他示意一下,他明白了自己的任务。我在后座上抱了抱小池,捏了捏她的手,她点点头,她明白,她和张思远的任务就是要把妍子从惊吓到愧疚的情绪中,拉出来。

“妍子,今天我们算是赚着了,比坐过山车过瘾多了,我是第一次碰上爆胎的事情呢,人生难得啊”小池说到。

我反问:“那个胎是老胎,要怪只能怪王班长,现在换这个是个新胎,是你换的吧?怎么说?”

“好得很。我这个人买东西,不管好不好,只拣最贵的,反正也不是花我的钱。”小池笑到。

“我就奇怪了”张思远仿佛很认真的样子说到:“我原来也听到过爆胎,是巨大的,砰的一声,怎么到妍子开的时候,这声音变小了,还成了干干的,叭的一声,妍子,你开车是有新技术吗?胎爆得都不一样?”

“放你的狗”妍子准备嗔怪他一句,估计觉得不妥,说到:“这与技术有什么关系?”

“美女开车声音肯定温柔些,如果我们男的开车,那声音出来,肯定声震林木。”思远继续调侃。

“声震林木,亏你想得出来,这里有林木吗?”我接到“估计正因为这里过于荒凉过于辽阔,以至于没一点回声的物理条件,所以声音才是这样的,对不对,学霸?”我再次捏了捏小池。

“算你说对了,速度所带来的风声,也是一个方面。”她又说到:“妍子,加快速度,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们再听一次怎么样?”

“怎么?你负责换胎?”高妍笑起来了。

到嘉裕关,快到傍晚了,趁着景区还没关闭,我们赶快登了上去。

不到这里不知道,这真正是一个孤城。巨大的建筑在荒漠上显得极为特殊,遥远的祁连,如带如幻,隐约存在。斜阳下的黄红色城楼,显得异常壮观。

这是一个封闭的建筑群,有瓮城、罗城,有箭楼、旗楼,有指挥所和兵营,当然还有关帝庙,武圣嘛,是激励和保护将士的图腾。

最令人奇怪的是,这里面还有一个戏台,难道这些远离家乡的官兵,需要在戏中舒缓思乡的苦痛?欣赏琵琶玉笛?

小池又当上了解说:“这是明长城的终点,大家知道起点是山海关,那是龙入大海。终点近祁连,好比猛虎出山。”

“你把出入搞错了吧?”我反问。

“艺术嘛,总得牺牲点事实。”小池不以为然,继续说到:“金戈铁马,也需要艺术的虚幻,要不然,这戏台有什么用?即使空着,看看也养眼。”

“我怀疑一个事情”思远说到:“这戏班子从哪里来?美女不可能随便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吧?”

“什么美女,想多了吧,古代的坤角是男旦,梅兰芳就是走的这个路线。况且,战士们自编自唱,不行吗?”小池说得振振有辞。

这时,我看见她悄悄对高妍说了句什么,只听得两人鼓起掌来,妍子笑着说到:“欢迎两位,给我们表演个牡丹亭!”

这时有游客朝我们看,我们两个大男人还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修这大个建筑,守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呢?”思远用问题打破了刚才的尴尬。

“这是明代修的。大家知道,这是古代最繁华商道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历代都要保证它的安全。但是随着明代郑和下西洋,海运时代来临,这条陆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性就渐渐降低了,但它的坏处也显现出来了,那就是西部少数民族武装经常入侵中原,走的也是这条路。”小池解释到。

“走其它路不行吗?非要走这里?”高妍也有点不理解。

“一支携带装备粮草马匹的军队,从祁连山上过?怕是要冻死大半。从沙漠戈壁过?怕是要渴死大半,只有这条路有绿洲、有村庄、有人口,所以才有补给,才不会有非战争死亡?庄哥,你们部队把这叫啥?”小池也有忘词的时候。

“非战斗减员!”

“对,就是这个意思。在明代,修这个关的目的,就是不惜阻断商道,也要阻断兵道,防止中原被抢劫和侵犯,这是闭关锁国的意思吗?不是,明代,对海上是开放的,这说明,陆上丝绸之路到了那个时代,已经越来越不重要了。”小池终于发表完她的宏论。张思远却叫了起来:“美女们快站好,太阳要下山了,照相照相。”

各种姿态,我也被拍了几张。这时,她俩分别挽住我的左右胳膊,二美拥立,让张思远照了起来。小池嘴还不停:“齐人有一妻一妾”,这分明是讥讽,我反击到:“不合理,饭都吃不上了,哪能养活两个老婆,你当我偷供品的吗?”

“嗨!哥,你这样一说,我还真饿了。”

我赶快叫思远上来,我下去帮他们拍了几张,就完成了今天的游览。

下来时,我一回头,晚霞中,那个金黄色的城楼,巨大而又辉煌,这眩目的颜色,不知道在历史上,掩盖了多少官兵的痛苦和鲜血,掩盖了多少民族的争斗和残酷。

今天,它是一个纪念,也是一个景点。

我们从关而下,看到了这个孤独的关隘最现实的作用。嘉裕关不仅仅是嘉裕关,以它命名的,还有脚下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的意义,仅仅是因为嘉裕关。

第九十五章 鸠摩罗耆婆

从嘉裕到敦煌,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行程,由于昨天的教训,车子也不敢开快。我主动说到:“小池,讲个故事呗,与这条路有关的,与敦煌有关也行。”

“讲什么呢?”小池想了想,这条路上行走的故事太多了,要说敦煌,是佛教圣地。倒是有一个伟大的人物,与这条路与佛教有巨大的关系,想不想听听?”

“你说的是玄奘?”张思远问到:“他的故事不是讲过吗?”

“再讲讲也无妨”我说到:“他的故事充满传奇,前面所讲的,不到他传奇经历的百分之一,他的真实经历比《西游记》还要精彩。”

“不,我说的不是玄奘”小池说到:“有一个更早的人物,与玄奘一样伟大传奇,名字叫鸠摩罗耆婆,听说过吗?”

大家都表示疑惑,仿佛听说过,但又不太肯定。

“又叫鸠摩罗什,听过?”小池再问。

“啊,这个人”我仿佛熟悉他的名字:“是不是早期翻译佛经的那位西域高僧?被几个国家尊为国师的人?”

“对,就是他。”小池肯定到。

“几个国家的国师”思远感叹到:“那不是比金轮法王鸠摩智还厉害?”

“你金庸看多了吧,还金轮法王,这是个真实的人呢,把小说里的金轮法王乘以十,也赶不上鸠摩罗什的一半。”小池说到:“这是个充满传奇的伟大的人啊,中国佛教的奠基者之一,中国最伟大的译经人物之一。”

“他是哪里人?”高妍也变得有兴趣了。

“龟兹国人,就是今天新疆库车县人。他就是从这条路进入长安的,他译的经书,到今天还在被和尚们原文诵读,距今已经有一千六百多年了。”小池的眼睛里闪耀着崇拜的光芒:“就是在今天、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看来,他的文字仍然能够被我们准确理解,文笔简明流畅,真正的语言大师啊。”

“是吗?他都译了哪些经典,有我们熟悉的吗?”我问到。

“《阿弥陀经》、维摩托诘经》听说过吗?”小池问到:“难道《金刚经》你们都没听说过?”

小池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了,这是一个对中国佛教有何等影响的人物啊,八十岁的老太太可能不识字,但也听说过《金刚经》,它不仅是佛教的光辉,也是文学的光辉,更是早已融入中华文明的光辉之中了。

“按时间说,那不是比唐僧还要早五六百年?”高妍问到。她在西安时已经多次听说过玄奘的故事,但《西游记》的顽固印象,她还是习惯把玄奘叫做唐僧。

“在中国历代译经大师中,有三个名字是最为闪耀的,按时间顺序,分别是法显、鸠摩罗什、玄奘,但这个鸠摩罗什是唯一的西域人,不是汉族不是汉族不是汉族,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小池感叹到:“但他的汉语水平,却处在汉族语言大师的顶端。”

“他生活的年代,就是莫高窟开凿的年代,他的母亲是公主,他的父亲是贵族,他们的父母都信佛。”这貌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特别勾起了大家的兴趣。

细节、场景和代入感,是影响故事吸引力的三要素,小池把握得炉火纯青。以下文字是根据小池讲述所录,在回宾馆整理过程中,从网上参考了大量文献,以求准确有据,以示对伟大人物的尊重。

龟兹国又迎来了一个平静的黄昏。

国师官邸内,却出人意料地爆发出一场争吵,这对恩爱夫妻究竟怎么回事呢?

“你为什么非要出家,去过冷清的寺院生活?究竟为什么?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国师鸠摩炎迷惑不解地问

“并非你有过错,只是我不属于这个荣华世界,我的归宿在佛法。前日出城游玩,看到坟间枯骨纵横,猛然悟到:贪欲乃一切苦难的根本,欲望之火猛如地狱之火,终究会将一个人烧成白骨,零落荒草间。我不想如此,不想再受欲望无尽的煎熬,我不能不出家,不要管我。”身为龟兹王妹的妻子坚决地说。

“哎!早知现在,何必当初!”鸠摩炎叹息。他想到自己当初为逃官位离开天竺来此,不想被龟兹王拜为国师,又被王妹选做丈夫,强迫成亲,只得又过起富贵生活。现在自己习惯了,妻子又想出家,教他如何是好呢?

“正因为有当初,才有现在。”妻子寸步不让。是的,当初她若不亲历温柔富贵,不曾在欲海中恣意漫游过,现在怎能深知其苦呢?又怎会抛弃尘世荣华一心出家呢?

“你出家,孩子怎么办?”鸠摩炎拿出最后底牌。”

“孩子自有其命运,非你我能管得了。”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儿子鸠摩罗什身上。小罗什已听了许久,每句话他都细细想过,他望着烛光中母亲的面孔,没有说话。他其实也有与母亲类似想法,只是没讲过。听人说起,他在胎时,母亲的悟性要高出平时几倍,并忽然之间自通梵语,在法会上设问发难,必定穷根究底,众人纳罕,罗汉达摩瞿沙说:“一定是怀上了智子,这些表现就是比丘在胎之证。”智子不就是他么?想来想去,他没理由连累母亲。

父母见他表情如常,便知他不看重世俗情感,争吵暂时停歇。没想到,几天后母亲突然发誓:若不能剃发出家,就不吃不喝。鸠摩炎最初不以为意,直到第六天晚上,看她气如游丝,一害怕答应了她。第二天便受戒,她修习禅法,心无旁鹜,证得了小乘初果。

罗什七岁时,终于也效法母亲,出家修行。他聪明绝顶,日记千偈,三万余言。师傅的讲解,当下便通晓,对于常人难以觉察的隐微之意,他也洞若观火。

九岁时,罗什随母亲渡过辛头河,到达罽宗宾(克什米尔一带),随名德法师槃头达多学习。达多是国王从弟,为人才识高明,学问广博,名被诸国。罗什随他学了《杂藏》及中、长二《含》等四百万言的经典。达多常称赞他神俊非凡,消息传到国王耳中,国王便请他入宫,集合外道论师与他辩论。众人见他年幼,心生轻慢,言语也很是无礼。罗什垂目静听,不急不恼,突然发语,指出其误谬,当即挫败对手。国王赞叹不已,对他特加礼遇,待如上宾。

十二岁时,母亲将他带回龟兹。各国竞相以高官聘请,他不以为意,潜心经典。随后母亲又将他带到月支(中亚古国)北山。那里一个罗汉见他,惊异非常,对他母亲说:“千万要守护好这个小儿,若到三十五岁不破戒的话,他会大兴佛法,超度无数人。若持戒不全,就没办法了,只能成一个才识明达的法师。”罗什母亲听后,觉出了话中隐忧。

罗什又到了沙勒国。在寺中,他头顶佛钵,忽然想到:“钵的形体如此之大,怎么这样轻呢?”顿时觉得钵重不可支,不由得尖叫一声将它拿下来。

“怎么回事?”母亲关切地问。

“儿子心生分别,所以钵的轻重便有不同。”他面带惭愧地答道。

两人在沙勒国住下来。罗什念诵《阿毗昙》,对于《十门》、《修智》诸品,无师自通,对《六足》中的诸种问题,也毫无滞碍。消息传开,有个深通三藏经典的僧人喜见对国王说:

“此沙弥不可轻视,大王最好请他开法会。这有两个好处:其一,国内沙弥耻于自己赶不上他,必定加意用功;其二,龟兹王看罗什在我们沙勒国出名,必来与我们交好。这样一来,与佛法于政事均有禆益。”国王当时就答应下来。

罗什便在法会上讲起《转法轮经》,听者无不心满意足。在说法之余,他还搜求外道经书,对于五明诸学(医术、工艺、论理、文辞、等等)无不精通。罗什平常性情坦率放达,不拘小节,拘守戒法都对他很怀疑,但他不以为意。

莎车王子、参军王子两兄弟,将国事委于他人,相继出家。弟弟须利耶苏摩才技绝伦,专攻大乘,他哥哥以及其他学法者,纷纷拜他为师。罗什也投到他门下,两人一见如故,亲密无间。苏摩为他讲解《阿耨达经》。罗什执着于诸法皆有,苏摩依据诸法由因缘而生的非实有观点,两人往复究诘,花费了许多时日,最后罗什叹道:“哎!我当初学小乘,就象不识金子的人,将鍮石当做奇妙的宝物。”于是转学大乘,广求经典,潜心钻研。

罗什又随母亲到了龟兹的北邻温宿,正赶上国中一个能言善辩的有道之士,手击王鼓,自立誓言:“谁能辩论过我,我杀头来谢他。”罗什便用大乘二义来问他。这二义包括,一了义,指经中明说真实之理的,二不了义,指隐蔽实义而为方便之说的。这个“有道之士”听他说完,当下就迷惑不清,便向罗什叩头,请求皈依。如此以来,罗什的名声传遍了葱岭以东、黄河以西诸国。龟兹王再也忍耐不住,亲自到温宿接他回国。

罗什在国中广泛宣讲大乘经典,为众人推论事理,如“诸法由缘而生,没有自性,故为空”,“五阴十八界等感觉与色相皆为名称,而非实有。”听讲者都心下叹服,以为相见恨晚:圣人在自己的家乡仍是圣人。

二十岁时,罗什在王宫受戒,随卑摩罗叉学习《十诵律》。不久,罗什母亲决定到天竺去——这次没带上他。临行,母亲对他说:“龟兹不久就要衰败,我走了。你我母子缘分已尽,就此分别吧。大乘佛教,当在东土弘扬,这就全靠你出力了。不过,这对你自身的修证并无好处,你作何打算呢?”

“佛法所传,首在舍己利人,若能开启蒙昧,洗净尘俗,那么,既使我被烧被煮,既使尝遍世间的辛苦,也无遗憾。”罗什望着母亲深不可测的眼睛,认真地说。这么多年来,母亲带他遍游诸国,广求名师,所付辛苦难计算,她所为何来?还不是佛法的传扬?他想起母亲出家时的情形,现在该由他独自承担自己的命运了。现在,又是一黄昏,如十几年前一样美妙,但如今的罗什已非昔日可比了。

母亲含笑而去,不久证得不还果。罗什留在龟兹潜心于经典。龟兹王为他造了金狮子座,铺上大秦所产名贵锦褥,请他说法。

一天,罗什来向国王辞行:“我的老师还没有参悟大乘佛法,我想亲自去开导他,不能在此地久住。”国王竭力挽留。两人正在谈论,忽然有人来报:大师槃头达多自远处赶来了。国王惊喜非常:“大师为什么这么远来光顾呢?”达多答道:“听说弟子悟得非常之理,再则大王弘法殷勤,所以特意前来。”这正合了罗什的心意。

罗什这次做起了老师,他讲《德女问经》,大体是说前后因缘虚而不实。达多问道:“你说有法皆空,实在是可怕至极,怎能舍掉有为法而爱空无呢?听我和你说:当初有个狂人,让纺线师纺线,说越细越好。纺线师加意工作,纺出的线细如微尘,狂人仍嫌太粗,纺线师忍无可忍,指着空中大怒道:‘瞧,这是细线!'狂人圆睁双眼:‘怎么看不见?'纺线师说:‘这种线细极了,我这么高明的工匠尚且看不见,何况他人呢?'狂人大喜,命他将线交与织工,织工也仿效纺线师的做法,最后二人都受到赏赐。可实际上呢?空无一物。你的空法,也和这差不多吧!”达多振振有词。罗什听后,便连类陈说,往复推辩,经过一个月,才使达多信服。他最后叹道:“老师不能理解,学生反过来进行启发,这句话于今庆验了。”接着便向罗什施礼,拜他为师。并说:

“你是我的大乘老师,我是你的小乘老师。”

罗什的神俊之名越传越盛,每年佛法大会,各国国王都在座侧长跪,让他踏着登座。罗什的名声也传到东土:他向东传法的日子来临了。不过,这一过程的开始却不幸地沾染了血腥。

当时,前秦的苻坚正占据关中,前部王及龟兹王的弟弟来朝拜他,劝他平定西域,苻坚心意未决。建元十三年(公元377年),太史禀奏:“西方出现新星,应有德智不凡的人来辅佐中国。”苻坚暗想:“西域有鸠摩罗什,襄阳有释道安,莫非就是这两人吗?”建元十七年,鄯善王、前部王又劝苻坚出兵。第二年九月,苻坚便派骁骑将军吕光、陵江将军姜飞,带着前部王、车师王等,统兵七万,征伐乌耆、龟兹诸国。临行,苻坚在建章宫为其饯行,对吕光说:

“帝王都是顺应天命来治理国家,我更以爱护苍生为本。此次出兵,难道是为贪图别的吗?不,我不过是渴望贤才。西域有鸠摩罗什,深通佛法,精晓阴阳,为那里学者的宗师,朕甚是想念。一旦攻克龟兹,就赶快把他送回来,贤哲是国之大宝,吕将军切记。”

罗什在龟兹,预感到灾难近了。他劝国王白纯:“国运将衰,敌兵将至。日下人从东方来,最好恭敬相待,千万不要抗其锋芒。”白纯不听,率兵与吕光作战,鲜血与刀光在太阳下闪烁飞溅,最后白纯战死,吕光攻克龟兹。

吕光初见罗什,见他年纪尚轻,便对他的智慧器量产生怀疑,对他百般戏弄,并强迫他娶龟兹王女为妻。罗什拒不接受,言辞凄苦。吕光将眼一瞪:“算了我的小大师,你的操行怎会超过你父亲呢?强硬推辞,不是装给我看吗?”随后叫人让他饮下浓酒,将两人关在密室中。罗什被逼无奈,只得破了节操。吕光有时让他骑笨牛劣马,想让他摔下来取乐,——他早已忘了苻坚所嘱。但罗什忍辱含垢,不急不恼,面无异色,吕光才觉出一点惭愧,连忙停下来。

罗什随吕光上路。回头望去,故国已淹没于尘沙之中,听得出空中隐隐的萧瑟之声。他闭上眼,铃声伴着他走了很远,在半睡半醒之之间,他重温了在西域的游荡生涯,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猛然,他听到嘈杂的声音:吕光命令,在山脚宿营。他望望天空,对吕光说道:“在这样低的地方驻扎,会弄得狼狈不堪,应在高地停留。”吕光不听,结果半夜下起大雨,山洪暴发,几千人马被冲走。此时吕光才暗暗感到罗什的奇异。罗什又说:“这是凶亡之地,不宜久留。推究运数,应当速归,途中定有福地可居。”吕光不再反对,连夜启程。走到凉州,听说苻坚已被姚苌杀害,吕光三军戴孝,痛哭于城南。随后便停在关外建国,年号太安,史称后凉。

太安元年(公元3846)正月,姑藏(甘肃武威)大风,罗什说:“此风不祥,当有奸人叛乱。但极易平定。”不久彭晃、梁谦谋反,寻即破灭。龙飞二年(公元397年),张掖一带的沮渠男成及其从弟蒙逊造反,吕光派庶子吕纂率兵五万讨伐。吕光以为区区乌合之众,再加上吕纂有威武名声,平定是不成头问题的。但罗什却说:“看不到什么有利的征兆。”说得吕光十分丧气。等到吕纂大败而归,他就不能不叹服了。吕光的中书张资极富文采,很受赏识,忽然得病,吕光到处求医问药。有一外国僧人罗叉自称能治,吕光大喜,对他赏赐甚多。罗什知道他在诳骗,便对张资说:“罗叉不能救你,他来只是白添麻烦。冥间运数虽隐晦莫测,也可以事迹验试。”使用五色丝做成绳,烧成灰末,扔进水中,“灰若还原为绳,病就不可治了。”果然灰又成绳,张资一见,心下绝望,不久便身亡。

吕光死了,儿子吕绍继位。

几天后,吕纂杀掉吕绍自立为王,称元咸宁。

咸宁二年,有猪产仔,一身三头。又有龙从东厢井中升出,蟠卧殿前,第二天早晨就不见了。吕纂大喜,以为祥瑞,便改殿名为龙祥殿。不久又有龙出现在当阳九宫门。吕纂改其名为龙兴门。罗什见他这般折腾,禀奏道:

“陛下不可妄动。猪妖显异,潜龙出游,并非祥瑞:龙是阴类,出入有时,现在屡现?恐生灾祸。依我看来,定有下人谋上变乱。陛下应克制自己,修身养性,以谢苍天。”吕纂正在兴头止,哪里听得进?他与罗什打赌,以杀人为戏,说:“若为祥瑞,我杀一胡奴,若为恶兆,你砍胡奴的头。”罗什输了,自无所谓,赢便要破杀戒。

“恐怕不能砍胡奴的头,胡奴将砍人的头。”罗什慢慢说道。他在点拨吕纂,但如此愚钝的人,如何听得出呢?他正在为自己设的赌暗自得意。

不久,吕光的侄子吕超杀掉吕纂,立其兄吕隆为主。吕超小字胡奴,吕纂至死不能醒悟。

一转眼十五年过去了。罗什回想此段时光,心中甚是焦虑:吕氏父子并不弘扬佛法,他们看重的,只是他的阴阳之术,他在凉州不过一算命先生。他只得隐藏自己的深奥见解,无所宣扬。他很遗憾苻坚死得太早,他只能耐心等待。

杀害苻坚的的姚苌在关中一带建立后秦。因罗什声名远播,便虚心相邀。吕氏则考虑到他足智多谋,放罗什走无异授人以刀柄。入关的希望又成泡影。姚苌死,儿子姚兴即位,又派人相邀。弘始三年(公元401年)三月,广庭中生出连理树,逍遥园里葱变为茝,姚兴以为佳兆,说定有智人前来相助。五月,他派陇西公硕德西伐吕隆。隆军大败,上表请降,姚兴才得以迎罗什入都。罗什终手如愿以偿,在长安他又恢复了高僧面目。姚兴待之以国师之礼,两人对谈,终日不倦,他自己研讨机微妙理,则是终年不辍。

姚兴常常异想天开,对鸠摩罗什说:“大师!您聪明超群,悟性卓越,是天下第一。如果您逝世了,法种便断绝,没有人可继承。”姚兴逼迫鸠摩罗什接受十名女子。

鸠摩罗什苦不堪言,但为了译经大业,只得忍辱。从此之后,鸠摩罗什不住在佛寺僧房,另外迁往他处。每逢升座讲说经义,时常语重心长地说:“譬如臭泥中生长莲花,只须采撷莲花,不必沾取臭泥啊!”

有人对于鸠摩罗什生起轻慢心,也妄想仿效。鸠摩罗什便集合大众,来到盛满铁针的钵前,他面色凝然说:“如果各位能学我将这一钵的针吞下,就可公学我的行为。否则,希望大家各自安心办道,谨守戒律,切莫再滋生妄想!”说完话,立刻把那满钵的铁针吞下,宛如吃饭般轻松。大众看见这稀有的示现,都目瞪口呆,感到非常地惭愧。

鸠摩罗什在龟兹国,曾从卑摩罗叉律师学习。当卑摩罗叉入关中,鸠摩罗什非常欣悦,特地前往礼拜。卑摩罗叉不知鸠摩罗什被逼迫之事,就问:“你在汉地有殊胜的因缘,受法的弟子有多少人?”鸠摩罗什回答:“汉地的经律尚不完备,新经和诸论,大部分是由我传译,有三千徒众跟随我学法。但是,我……业障深重,没有依照师父的教诲!”

鸠摩罗什心知世寿已尽,但还希望继续译经弘法,当他稍觉身体四大不调,便为自己持咒三遍,又请外国弟子共同诵念,然而回天乏术。圆寂之前,鸠摩罗什向僧众告别说:“我们因佛法相逢,然而我尚未尽到此心,却将要离去,悲伤岂可言喻!我自认为愚昧,忝为佛经传译,共译出经三百余卷,只有《十诵律》一部尚未审定,如果能保存本旨,一定没有错误。我希望所有翻译的经典,能够流传于后世,而发扬光大。如今我在大众面前,发诚实誓愿──如果我所传译的经典没有错误,愿我的身体火化之后,舌头不会焦烂。”

后秦姚兴弘始十一年八月二十日,即东晋安帝义熙五年(西元413年),鸠摩罗什在长安圆寂,于是在逍遥园火化。当飞灰烟灭后,他的形骸已粉碎,只有舌头依然如生。

第九十六章 敦煌佛世界

如果没有小池对鸠摩罗什故事的演绎,我们不会觉得时间这么快,我们不会觉得对敦煌如此的期待,我们也不会觉得看看壁画和佛像有多么稀奇。

当我们来到莫高窟前时,小池又发话了:“如果要为莫高窟写副对联的话,我都已经想好了。上联是:文明积而毁,下联是:国运盛与衰。”

我问:“何解?”

她说:“一千多年的造像与经文,积累了数十代人的建筑、美术、哲学、宗教等巨大的文明成果,在国运衰退时,一次次被洗劫,一次次被剥落,如果积累不厚的话,我们今天估计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我们看了九层楼、三层楼,巨大的佛像分别是不同时期的艺术。我们看了彩绘壁画、看了古籍陈列,各种文字以及各种佛教派别争相斗艳,犹如走进一个文明的巨大海洋之中,我不得不想起闻一多的诗来:“你隽永的神秘,你美丽的谎,你倔强的质问,你一道金光。一点神秘的意义,一股火;一缕飘渺的呼声,你是什么?我不疑,这因缘一点也不假,我知道,海洋不骗它的浪花,既然是节奏,就不该抱怨歌。如今,我只问怎样抱得紧你,你是那样的横蛮,那样美丽!”

这是闻一多对中国传统文明的赞美和态度,也是我今天在敦煌油然而生的情感。

数十年来,许多敦煌人从青年时期就留在这里,与沙漠为伴,与佛像为伴,他们不是不能离开,许多是舍不得离开,那个女院长,令我非常佩服,她从姑娘时期到来,直至白发苍苍,尽管她丈夫在武汉,我知道武汉的繁华。这种坚守也许是一种信仰,但我估计,更多的是一种喜欢。这是多么吸引人的宝库,值得你为之付出一生。

在这里,小池也变得谦虚起来,她不再对洞窟的内容作具体的讲解,而是随着参观团队一起,听导游和解说的讲解,因为过于专业,所以不敢造次。

思远和高妍对经变壁画很感兴趣,他们为自己亲眼看到天女散花、飞天女神等兴奋不已,直到从某个洞窟出来,妍子还兴奋地讲到:“孙悟空真的是个猴子,壁画上一千多年前就是这样画的,我看到了!”

张思远出来后,念念不忘那个反弹琵琶的形象:“真美啊,她是真弹呢?还是仅仅是做一个舞蹈动作?”

“你是说人美还是动作美?”妍子追问。

“都美!咋的?嫉妒了?”思远笑着调侃。

“壁画刻画的西天佛国,综合了当时人们想象中最美的事物。”小池出来,才开始了她的讲解:“一千多年,人们的想象力和艺术表达力都在这里同时显示,从思远的欣赏来看,百十代人了,中国人的审美没有跑偏。”

我们都笑了起来。

“塑像不用说了,单从绘画来看,它是包含了整个宋代以前的中国美术史,人物、山水、动物、装饰画各成体系,蔚为大观。从音乐史来看,敦煌壁画中有音乐题材的洞窟就有200多个,表现了不同类型的乐队有500多组,吹拉、打、弹乐器40多种,经洞文献中还有丰富的曲谱和音乐资料,可以说,这里也是中华文明包括周边西域文明的近千年的完整的音乐史。当然建筑史、宗教史等,每一个学科活生生的千年历史摆在你面前,作为一名专家,你不痴迷吗?就像一名寻宝者,突然帅了一片铺满珍贵的沙滩,你舍得离开?”

她这样一说,我理解了那些专家,穷其一生,原来他们是走进了历史的万花筒,炫目的色彩,让他们舍不得离开。

大家离开藏经洞时,听导游说,里面曾经埋藏了大量书籍文献,大部分是汉字写的,还有一部分为古代的藏文、梵文、齐卢文、粟特文、阗文、回鹘文、龟兹文、希伯来文,内容上,除佛经外,不包括了儒、道经典,小说、诗歌、史籍帐册、信札等级大量孤本和绝本,这样巨大的文明积累,构成了恢弘的学科--敦煌学,千年文明集成之大学。

“关于宗教史”小池说到:“我所知并不多,但它开建时,正是鸠摩罗什在世的时代,那时的早期造像是以小乘佛教为主,他母亲就是小乘佛教的成就者。后来,演变为大乘并在中原兴盛,与鸠摩罗什有极大关系,也在这些后来的洞窟中有所体现,历史所言不虚也,神不神奇?”

把鸠摩罗什与敦煌联系在一起是小池的妙想,但也勾引了大家的兴趣。

“他母亲应当很漂亮吧?公主哟。”高妍怎么老往这方面想。

“那不一定,但后来姚兴送给鸠摩罗什的十个女人肯定非常漂亮,你们说呢?”小池也玩笑起来,把我们从学生的文明、学术等严肃话题转移开来,确实活泼不少。

“但历史就是这样,盛极而衰的道理,永远没有饶过任何一个文明,它的破败和毁坏也极其令人痛心!”

小池话锋一转,又把大家的气氛带入一个沉痛的氛围。

“这与国运有关,说到底,与文明变化有关。我们也不能单纯责怪他一个人。”小池说到的这个人,我们也在导游的讲解中偶尔听说过。

王圆箓,一个道士,敦煌的罪人,但他并非主观要破坏,他只是愚昧,从佛教上讲,所有的痛苦,根源于无明。但我们怎么能一味责怪他呢?国家任人凌辱,朝迁割地赔款,列强霸权殖民。当国运衰落时,你不能单独责怪任何一个个人。

况且,道教的门徒,本来就不太重视佛教的遗存。当英国有考古学时,中国人还在跪拜祖先。所以,当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来到敦煌时,仅仅为了他资助兴修道观的承诺,就让他带走了24箱写本和5箱艺术品,只花费了200两白银。主要原因,是王道士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多么的珍贵,他只有这个见识,他只认为最贵的是白银,他的理想估计也只是想当一个太平道士,在一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道观里,度过他衣食无忧的一生。

本来,元代以后,莫高窟就停止建设了。明代修建了嘉裕关,将此处阻隔在中原之外,更是人迹罕至,如果它不被发现,甚至如果不是在那个时候被人发现,恐怕也不会受到如此的掠夺。

1900年,光绪年间,八国联军侵入中国,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贫弱的时期,帝后西逃至西安,皇宫珍宝被洗劫,圆明园被焚毁,这是中华文明史上的灾难。就在这个连皇帝都难以自保的时期,莫高窟被灾难性地发现了,王道士发现了那个震惊中外的经洞藏,5万多件从公元4到11世纪的珍贵文物出现,它们的灾难开始了。

如果说第一次斯坦因给200元买走了文物,王道士是因为不知道它的价值。那么,第二次,也就是1914年斯坦因给的500两白银,带走了570段文物,王道士应该明白,这些东西是非常珍贵的。

我们不是批评斯坦因,他毕竟付了钱,他只不过利用了王道士的愚昧和贪财。但是,伯希和却是真正的强盗,作为最懂得这些文物的专家,他是有选择地发现,有目的地盗走,而且盗走的多是王道士信仰的道教的经典,这次盗窃,是敦煌文物精品中,从质量和数量来说,是最大的损失。一分钱代价也没付出,拿走了王道士的珍宝。6000多件写本,装满十辆大车,这种盗窃的方式,堪称奇迹。

王道士,在朝廷发现此事后派出官员来清点文物时,他自己还私藏了许多文物,负责清点的官员何彦升自己也监守自盗,私藏了许多。这俩人把自己私藏的文物,大多都卖给了日本人,想到这一段,我就想起日本侵华的主要帮凶:汉奸。为了一已之私,祸害国家利益,这样的国人在那个时代还少吗?

藏经洞五万多件文件,运到政府时,只有八千多件了。甚至,连最后打扫战场的也是外国人,俄罗斯佛学家奥尔登堡,掘地三尺,挖得一万多件文物碎片,带回了俄罗斯。

当时的中国,正处于亡国灭种的危急时刻,我想起了古印度的灭亡,它曾经创造了多么灿烂的文明啊,法显渡海,玄奘西行,为中华民族提供了巨大的精神滋养和宗教来源,但当它被外族入侵后,文化得到了彻底的改造,以至于忘记了在这片土地上,还有这么伟大的历史。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印度独立,才根据玄奘的回忆录《大唐三藏法师西域记》,按图索骥,才产生了一个又一个震惊世界的考古发现,才明白自己的历史和文明。

差一点,就差一点,毁灭殆尽。

但是墙上的壁画还在,建筑还在,塑像还在,它仍然在这荒漠中告诉我们后人,它那光辉的过去,它那深邃的眼睛。

“还有一个人”小池说到:“我对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也许他的经历告诉我们,因果的存在,也许他的功过要靠历史来评。”

“谁?”我比较好奇。

“张大千”。

“那个著名画家?你是说曾在敦煌学习描摹的张大千?”我吃惊了,他有什么不好评价的?中国近代美术史上的大师,敦煌艺术的推广者,他应该是有功的啊?

“不能为了一已之私,或者就算是一已之爱,而让国宝永久毁损,他也是破坏者!”小池愤愤不平。

然后小池给我们讲述了这段故事。

1940年起到1942年,张大千来到敦煌,到洞窟中描摹壁画,这本是一个美术家对艺术传承的学习和热爱,是值得赞赏的。但是,他在描摹过程中,发现,第一层壁画有起皮的现象,下面好像还有一层,他为了自己的好奇心,不顾文物的完整性,自己粗暴地剥掉西夏时期画的第一层,弃之不顾,继续描摹第二层的晚唐壁画,当他把第二层描完时,他发现下面还有一层,于是继续剥开,于是出现了我们今天看到的盛唐壁画,由于他的粗暴施工,我们再也看不到那些晚唐、西夏的真品了,只能在某一张他的画稿中看到部分的速写本,与真迹不可同日面语,他这明明是以研究为名,行毁坏之实,为了几张画稿,破坏千年珍品。

他总共破坏了三十多处,涉及多个洞窟,并且是那些当年最美丽最有价值的壁画,这是我们自己的人,这是懂行的人,还有什么理由呢?

“当然,他后来的际遇,似乎也证明了因果报应。”小池说到。

“他后来怎么了?”高妍也感起了兴趣。

“他看了不该他看的东西,后来,他的眼睛瞎了。他新手撕碎了凝结在壁画中的神圣情感,所以他晚年漂泊异国,饱受思乡之苦。”小池简要给我们介绍了张大千的后半生,觉得这仿佛是因果报应,我觉得不太靠谱,但又不好当面指出来。

离开莫高窟,我在想,那些曾经创造了灿烂文明的古国,一个个都因外敌入侵而消亡,我想起了那些西域路上的王朝,都因气候变化而消亡。不用说古埃及、古印度、古巴比伦,就说,从张骞以来,那些我们熟悉的名字:楼兰、高昌等国,都已经消失在这茫茫大漠之中。国运文运相似,即使曾经无比发达,也逃不脱盛极而衰的规律。易经上说:亢龙有悔。

但是,中华文明为什么能够躲过无数次灾难,在几千年的风波中存活下来,一次次实现了易经中所说的:否极泰来。

这估计不仅仅是幸运的原因,也不是没有过强敌,也不是没有被征服,也不是没有过衰败,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肯定有它内在的秘密。这个文明也许掌握了长生的密码,也许具有自我进化的基因。

下一站就是月牙泉了,这倒是妍子在今天行程中最期待的地方。

这里有座山,叫做鸣沙山,这里有汪泉,叫做月牙泉。这个搭配十分奇怪,但它就出现在这个地方。

当然,有地质学的解释,所谓地下水的原因,也有沙丘和风向的原因等。当然,我也曾听过风水学的解释,阳极生阴,西方为金,金旺生水等。但是,当你见到这种神奇时,你不会去考察原因,你只会兴奋和感动,这才是一个人应当拥有的心情。

小池好像懂得我的想法,她站在这碧绿面前,她没有说一句话。虽然高妍和思远在叽叽喳喳,但他们说的不是解释,而是心情,倒显得与此时此景十分的融洽。

遥想古代,行走在沙漠戈壁的商队,干渴和饥饿让他们面临死亡,他们也许对佛在做最后的祷告,但奇迹出现了,他们看见了这汪泉,在沙漠包围的深处,清澈美丽得象一个梦。只有佛祖的保佑,只有观音菩萨的慈爱,才会创造出这样的生机。

于是,当他们从长安返回,带着大量的金钱物资,带着对繁华长安的记忆,再次经过这个地方,他们不由得想起了佛祖的恩典,用塑像用壁画来表达崇拜,用一个个精美的洞窟,来向后人展示慈悲的力量,美丽的西天。

这里的风是奇怪的,从外面来,转一圈,由下往上吹。这里的沙是奇怪的,乘着风向上跑,还发出欢快的鸣叫。这里的泉是奇怪的,没一丝波纹,永远那么大,像一个巨型的月牙,映衬着天上的月亮。有一座精美的楼,有一些绿色的草,都是因为这泉而存在。有很多人来,有很多故事,都因这泉水而发生。

沙洲城,也就是今天的敦煌市,我觉得,它应该叫绿洲城,也是因为这汪泉。那是观音的甘露吗,还是她慈悲的眼泪,也许那是大地的结亲的眼睛,为了人类,遥望上天。

我在深思中抒情,小池在不停地拍照,她说,我在思考时最好看。

当然,最欢腾的还是妍子和思远,他们在滑沙。从几十米的高坡上,坐着一块木板,直接从沙丘上往下滑,一次一次艰难的攀登,只为一次一次的坠落,只为一次一次的尖叫。他们在这巨大的沙堆中,仿佛寻找到了单纯的快乐。我想,古人可能不会这么想,尤其是饥渴的商队或者跋涉的骆驼。

小池也要拉我加入,我不得不跟上她的节奏,脖子上拴着她和我的鞋子,像个被侮辱的囚徒,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表示我也自甘堕落。

当然,从上往下滑的过程,本身也是自甘坠落,与堕落一字之差。

当我们爬上去时,小池要求进行双人滑。木板加长,我抱着她,在飞速的冲刺中,我感受到她的乱发打在我脸上,我感受到她火热的体温,我感受到她如一块珍宝,需要我的保护,尤其是她表现出惊慌和恐惧的时候。

来不及多想,已经到底了。再来,这次我抱着她,在滑动之前,她看我一眼说到:“刚才抱那么紧,怕我跑了?”我笑笑,趁她不注意,一用力,滑了下去,她在尖叫中故意左右摇摆,我不得不双手抱得更加用力,等到坡底时,我俩倒了个个,她在上我在下,瘫软在沙地上。

她还想再来,但妍子他们已经累了,只好作罢。抖沙可能属于负作用,工序复杂而漫长,但也可以平复下滑时那些砰砰的心跳。突然发现,我们的鞋子哪里去了呢?落在沙坡上了?

我得回去找,因为它原来是我挂在脖子上的,这可有难度了,一来沙的掩盖,二来上面不时冲下的人,危险且不易发现。但我还是得回去找,这是我的责任。

我一步一探,由下往上,刚躲开一个滑沙的,后面就被拍了一掌:“哥,你看!”

回头一看,妍子从背后提出了那挂鞋,不怀好意地笑。

原来,我们滑下时,就停在他们的身边,我只顾注意小池抱她起来,忘记自己已经把鞋子放在地上,妍子故意玩笑,藏了起来。

“你眼中只有小池,我在身边做啥,你都看不见!”高妍嗔怪到,这时小池也跑来了,妍子赶快跑开。只听小池一边追一边叫“站住,妍子,敢调戏我们!”

追逐打闹中,夜晚来临,月亮升起来了。虽然听得到声音,但我还是觉得如此安静,也许这不是安静,而是安宁,有水的地方有生命,只要不孤单,就会安宁。

我们坐下来,望着天上的月亮,微凉。我们身边,泉水平静,映衬新月,平静。我悄悄对小池说:“我想起一句诗一个人”。她低声回应“嗯”,我说:“弘一法师”。她低声回应“嗯”,我说:“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她低声回应“嗯”。

她没有看我,低着头,在我膝盖上画字,我觉得有点痒,动了动。她说话了:“庄哥,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吧?不要帐篷,就坐在这里,我躺你身上,好不好?”

她歪着头望着我,眼睛清澈,如那泉水,甚至我还看见了她眼里的月亮。我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但我不敢亲她的眼睛。她闭上了眼睛,我搂着她,风来了,发丝飘在我脸上,我有点痒。我拨开她的发丝,一缕一缕地,轻轻地拨。“嗯?”她的声音。“我在拨沙,你头发里可能有沙,我要找出来,一颗一颗地找,你别动。”

“嗯”,她顺从地躺下,像一只温暖的小猫,又像一只甜甜的羔羊。

“走吧,你两个!”高妍的声音打破了我们的寂静“景区要关门了!”

我们相视一笑,起来,离开,在一深一浅的沙地里,我们手拉着手,蹒跚而行。

回到宾馆,我们简单洗了一下,就出去吃饭,在一个路边饭馆,看到对面还有一个日夜候车的招牌,我赶紧吃完,从宾馆把车子开出来,把那个破胎补了。

回来,躺在床上,小池望着天花板,仿佛自言自语:“我还是想睡帐篷,或者没有帐篷,只是安静地躺在在这大漠上。”

“有机会”我回应到:“明天我们到新疆,草原、戈壁、沙漠、高山,我们睡帐篷,我陪你躺。”

第九十七章 猴哥在这里

第二天,我起来得很早,其实也不算早,我在部队养成的习惯,到了六点钟就会醒,不过太阳从东方升,西部就亮得迟,这时天还是黑的。

我下楼到停车场,只有一个保安,其余的人都在熟睡。我找他打开车场的灯,他没同意,说是怕惊醒了熟睡的客人。但他还是借给我一个应急灯,我把备胎换下来,那个保安也来帮忙,我和他小声搭上了话。

“兄弟,听你口音是南方人?”

“对”我正专心清理后备箱,他帮我拿出那个补好了的胎。

“其实我也是内地人,逃难过来的。”他说这话时,我回头看了看他,五十多岁一脸沧桑的保安,怯生生地对我说话。

我赶快打开副驾驶的门,拿出妍子放在那里的一包烟,递给他,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再递,他接了。

“啥时候过来的?”我问到。

“从小,七岁多,我是四川人,父亲死了,我娘带我到新疆投奔舅舅,就过来了。”他点上一支烟,差点呛了一口,但忍住了。我正在下备胎,他蹲在我身边,把螺丝一颗颗地从我手上接过去,归置在一起:“当时,舅舅在新疆的农垦兵团,王震的队伍,农二师,库尔勒。”

螺丝下完了,我在取轮胎时有点费劲,他示意我让开,向轮胎踹了两脚,然后轻松地取下来了,看样子,他是老手。“就是产香梨那个库尔勒,听说过吧?”他继续问到。

“经常吃,北京也有卖的,不错。”

“我种过,我跟你说,内地卖的好多都是假的,你不要相信,库尔勒香梨产量没那么大,许多都是别的地方产的。”他脸上明显露出一些光彩来。

“你是四川人,为什么普通话讲得挺好?”我有点怀疑。

“我是在新疆上学的,兵团的学校,都说普通话,全国来的人都有,都说普通话。”他有些笑容了。

“你为什么在敦煌了?”我有些不理解,既然兵团那么好,留在兵团不是很好吗?

“我们是黑户,投奔舅舅,母亲在兵团打些杂工,后来母亲又嫁人了,嫁到敦煌来了,我在敦煌也是黑户,就是没有正式户口,只好随母亲迁移到敦煌。”他说这话时,我明显感觉到他没底气,声音怯怯的。

“那你继父对你好吗?”我问到。

“我刚开始人也没来,虽然母亲来这里安家,但我还是跟舅舅,在兵团打杂工,舅舅是开货车的,我在货场卸货,收入不怎么样,还累,不过,总算自己能够养活自己了。后来,舅舅出车祸去世了,我也就没办法了,只好到敦煌来,投奔母亲。”

烟快烧到头了,他猛吸了一口,忍不住咳了起来,他将嘴捂住,好一会才平息下来:“母亲到这里又生了一个,我也不好拖累她,只好到处打打杂工,贩过水果、修过车、卖过饼,我还会做大盘鸡,是在一个餐馆打工时学的,厨师对我很好,也教会我做了不少菜,他说我是四川人,就应该有这个天分。”他笑了起来,又掏出一支烟点上。

“那你不开个餐馆?这一路过来,我看这个菜很受欢迎的。”我也替他的命运操心起来。

“没本钱,也没那个命。”他说到:“后来继父生了病,他也穷,母亲后来生的那个妹妹也小,我只好努力打工,节约点钱,都交给母亲,当药费了。”

他帮我把备胎放进了后备箱,把原来的前胎帮我对准螺丝孔塞了进去,然后一颗颗递给我螺丝,看着我把螺丝扭紧。

“你孩子多大了?”

他干笑了一下:“我没有孩子,原来有个老婆,嫌我穷,跑了。现在我母亲也去世了,那个妹妹也嫁到内地了,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还是个客。现在这么个年纪了,也没什么想法了。四川也回不去了,我要回去了,母亲怎么办?她还葬在这里,我就不能离开,我死了,也要陪她,她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他笑笑:“兄弟,我话多了,不好意思,我看你是南方人,有亲切感。”

我上完了胎,他帮我踢了踢,说了声:“没问题,你们是要去吐鲁番吗?”

“对,今天就准备去。”

“可惜你们来早了,葡萄还没熟,不过那里有我一个同学,原来兵团的,他做葡萄干生意,是正宗的。”他一边拿回他的应急灯,一边回头对我说:“你等一下”。

我在车边站了一下,他出来了,递给我一张烟盒子纸说:“上面是他的电话,下面是我的名字,就说是敦煌的老刘,他肯定会优惠的。”

我赶紧谢谢,他冲我摆了摆手,佝偻着腰,转身走向了保安室。虽然没什么光线,但我分明看到了他的白发。

在这样的凌晨,黎明前的黑暗,我看得到星星,但我更看到了这个漂泊的孤独的人。他不就是我吗?有故乡没有家,有生活没希望。他寻找故乡的人,只为消解孤独,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陪伴母亲,等待死亡。

他做错了什么?他得到了什么?

我呆呆地望着天,看繁星隐退,等待曙光。

小池下来了,她明显没有洗漱,头发还是散乱的。她看见我,迅速跑来,把我抱住:“我以为你跑了呢,叫我一通好找,手机放在屋里,人不见了,吓得我!”

“我醒了,下来换胎。”我拍了拍她的头,和她一起回到房间。

七点多,人聚齐了,准备出发,由于要赶路,来不及吃早餐了,准备在车上随便吃点。我看见思远拿出了一大袋子牛肉干,我一看,是四川产的,在他那里抓了几小袋,向保安室跑去,那个四川籍的保安不在,另一个年轻人在那里,我对他说:“这个给老刘,我是他老乡。”说完就上车离开了。

思远开车,高妍座副驾驶,她回头调皮地问我:“哥,你拿牛肉干送谁?莫不是混了个相好的?”

“一个老乡,早晨他帮我换胎,我还把你的一包烟也送给他了。”

“是吗?”高妍打开手套箱,看了看:“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

一路向西,在一个路口边的服务区停下,直行是哈密,左前是吐鲁番,思远问我:“庄哥,往哪里?”

“大家究竟是想吃哈密瓜还是葡萄?”小池问到。

“葡萄是吃不了了,不是季节,但哈密瓜就非要到哈密吗?你们看这路标,往吐鲁番走,不还要经过瓜州吗,瓜州肯定有瓜,新疆不比甘肃,我觉得他们的名字靠谱。”我笑到。

“妍子!烟抽完了吗?我们走,瓜州吃瓜!”思远招呼妍子,我们上车,向吐鲁番方向前进。

祁连山渐渐看不到了,天山山脉的余脉显现。估计离瓜州不远了,开始看到草地村庄,看到挺立的白杨。农田和庄稼也以小麦和玉米为主,但感受最深的是,路边到处都有溪水,整齐的带有木桩的铁丝围成的草场。这是塞外江南,在高山和大漠之间,这是一个富饶的走廊。

完全不同的风景和完全不同的人,引起了大家的兴趣。高妍一路叽叽喳喳,一会说:“看,水那边还有好多花吼!”一会又喊:“好多羊,还有马,它们在吃草!”,在路过一个村庄时,她又喊到:“清真寺,看到没有,金色的圆顶!”

小池也活跃起来:“妍子,把我们的纱巾带在头上,你看这里的美女都这样戴的。”她们折腾了半天,小池故意还蒙住了半边脸:“美不美?美死你!”

妍子也要思远看,突然一个急刹,吓了大家一跳,结果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妍子:“几只羊!车前面,你们看,好肥,屁股一扭一扭的,好可爱啊!”

等羊走过了,车子继续前行,小池说:“不行,你们两男人过会要找个地方,买两顶白帽子,得象当地男人一样,你看那个赶马车的老头,戴个帽子,忒像为库尔班大叔了。”

“谁是库尔班大叔?”高妍问到。

“新疆的一个维吾尔老爷爷,当年,他赶着毛驴车,想到北京看毛爷爷,好多画报上都有他的形象。”我连忙解释到。

“一路还真没有卖瓜的!”张思远边开车边说:“这个名字恐怕又在骗人吧。”

“瓜肯定是有的,估计不到季节。不管了,我们要到吐鲁番,我们要吃葡萄干。”小池说到。

按地图的指示和时间的早晚,我们商量,觉得先到火焰山比较合适。因为新疆黑得比较晚,夕阳下的火焰山,估计色彩和角度更适合照相,这是她们最关心的。

溪水不见了,白杨不见了,草场不见了,甚至牲口和行人也不见了,穿过一长串毫无生机、毫无植被的山间,越来越热的温度,提示我们火焰山就要到了。

这是一座红色的山,小池说到:“你们看,它远看像火焰,近看像火焰,温度这么高,热得像火焰,所以叫做火焰山”,妍子嘲笑到:“真敢往上捅词,你也不弄点新鲜的!”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思远问到:“孙悟空借琶蕉扇,钻铁扇公主肚子里,是要过这个山吗?”

“是,要不然唐僧不变成烧烤了?”小池回答:“加点孜然,猪八戒太油,没孜然不行。”

“你说,那吴承恩来过这里吗?他怎么知道有这个地方?搞得跟真的是的!”妍子问到。

“你们看《西游记》中毒了”小池说到:“玄奘大师当年是真到过这里,下一步我们有可能到高昌,那时叫高昌国,我们走过的路就是当年玄奘大师走过的。高昌国当时的国王叫麴文泰,是汉人,他倾慕玄奘的学问,与大师结拜为异姓兄弟,所以,《西游记》利用了这一段,把唐僧叫御弟。”

“啊,他不是唐朝皇帝的兄弟啊?”妍子惊诧到。

“他当年出关属于偷渡,他算是唐朝的通缉犯,还什么御弟。这个吴承恩写《西游记》时,肯定看了玄奘大师的那本回忆录《大唐三藏法师西域记》,然后根据想象,添油加醋编出来的。”

“那我们明明在敦煌看到经变壁画,看到孙悟空是个猴子形象,怎么说吴承恩乱编呢?”张思远明显不服。

“那个形象来源于印度佛教中的一个传说,吴承恩估计也听说过,所以,七扯八扯,才扯出这样一个神话来。”

“那按你说,玄奘是唐朝罪犯,他回国时,怎么还有如此隆重的礼遇呢?”思远刨根问底的精神来了。

“他是先在印度出名,江湖上流传着他的故事,皇帝为了见证奇迹,也为了收拢国内信佛民众的人心,才给予如此高的待遇。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皇帝的兄弟,做御弟反而危险,皇帝李世明有兄弟,都被他自己杀了。”

“什么?杀兄弟,唐太宗是这样一个人?”高妍明显吃惊。

“玄武门之变,这是确切的历史,西安的北门就是玄武门,李世明杀掉哥哥李建成,因为他哥哥是太子,杀掉弟弟,因为弟弟是哥哥的帮手,逼迫父亲退位,才登上皇位的。”我解释到。

“啊?”高妍估计一时难以接受:“唐太宗不是个好皇帝吗?”

“皇帝的好坏,不以他的个人道德来评价,而是以他对国家和人民的作用来评价,他也许残忍也许无情,但他把国家治理好了,人民安居乐业,这就是好皇帝。因为,皇帝是天下最重要的职业,职业道德才是他最大的评价标准。比如南唐后主李煜,他就不行。”

“李煜是谁?”妍子继续问,我得给她补上这一课,她中国传统文化的知识太少了:“就是写春华秋月何时了,那个诗人,他多情,有文才,可惜干错了行当,如果他只是一个诗人,那一定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流的,如果他只是作为情郎,他对两位夫人的爱情,也可以写成一部话剧。但他偏偏是个皇帝,软弱无能、妇人之仁,结果,国家被吞并,夫人被凌辱,自己也被杀,这就不是一个好皇帝了。同样的,宋徽宗是个好画家,中国有史以来顶级的花鸟工笔大师,结果国家治理混乱,水浒传的时代就是他造成的。”

“但是,杀自己的亲兄弟,也太残忍了吧。”妍子明显受到了震撼。

“任何政权都是暴力机关”我直接回答。

“莫扯远了,下车!到了!”小池大声喊到。

一下车,就尴尬了。思远喊到:“你们看,还真有孙悟空!金箍棒!那不是?”,他一指,我们看去,门口孙悟空手搭凉篷作遥望姿态,景区内一个巨大的金箍棒立在中央。“我说嘛,火焰山没孙悟空怎么行?”妍子也兴奋了。

我和小池互相看了看,她摊摊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也笑到:“讲半天历史,不如一个传说。”

红色砂岩,在极度干旱极度高温的条件下,几乎没有植物生长的任何条件,偶尔的暴雨冲刷,山体一股股沟壑自上而下几乎平行排列,像极了火焰燃烧的样子,火焰山,果然不虚此名。

这里是全国最低的地方,比海平面还要低100多米,是中国最深的盆地。由于海洋的季风吹不到这么低的方来,所以也是全国最干旱的地方,年降雨量不足200毫米。更是全国最热的地方,有时会达到50多度。当然,也是昼夜温差最大的地方,“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确实是这里的生动写照,不到这里,你的体会是不直接的。

夕阳,几乎从地面平射过来,巨大的明暗对比,显得人和山都具有强烈的油画色彩,这是照相的好机会。我们轮流当摄影师,还请其他的游客给我们拍了几张合影。然后才进入景区中间,思远和妍子向金箍棒跑去,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个巨型温度计,当然,此时温度并不高。

太阳开始落下,我们也开始离开,在向吐鲁番市进发的过程中,妍子惊奇地问到:“这么干的地方,产葡萄?”

路边低矮的葡萄树,被围在铁丝和水泥桩组成的园子里,越来越暗的背景,没有人说话,前面灯光密布,市区到了。

订了一个宾馆,放好东西后,简单整理了一下,准备出来找吃的,咨询了宾馆服务员,她说侧边有一个羊肉汤锅比较好,可以试试。

但妍子有点犹豫:“恐怕是托吧?刚才谁说的烧烤来着?我们串串胡同,看有没有烧烤呢?”

我制止了。毕竟刚来新疆,听说有少数维族人还敌视汉人,晚上不敢乱窜。我说到:“你不要拿你做生意的心态来看人,我觉得她的推荐靠谱,按常理,她应该推荐本宾馆的餐厅才对。我们不妨试试?万一不行,明天白天再找烧烤吃?”

妍子也没说什么,我们出门,很快找到那家羊肉汤锅店子,一进门,妍子就叫起来:“哥,还是你聪明,可不能逛街了,就这一段,好冷!”

“是吧?我们都穿少了,这里昼夜温差太大”思远一边说一边脱衣服:“要不然,你把我的外套穿上?”

“你看看人家思远!”小池对我说到,我也假装要脱外套,她笑着制止了:“羊肉发热、汤锅发汗,不穿你的臭衣服!”

果然好汤,汤色雪白,配以羊肉、羊杂、本地时蔬,自烫自下,大汗一出,十分畅快!

第二天参观葡萄沟,无外乎与电视上展示的一样,与当地农村家庭歌舞,也是应景,大家不太投入,都有商业化的不真实的感觉。但是,在那家主人那里吃的午餐倒还丰盛,撒子、馕、羊奶,倒是让我们尝到了鲜。参观了晾房倒是让我们开了眼界,土坯搭成的漏空房子,通风干燥,在巨大的温差中,葡萄热胀冷缩,形成的葡萄干,才有独特的风味。

接下来就是坎儿井了,这里也有葡萄园。如果你不知道这些绿色从哪里来,如果你不知道这些人民怎样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生活了上千年,那你就应该到坎儿井里看看。

这是人类极其伟大的工程,原来这里应该变成火焰山一样的死地,但却滋润着千百万生灵。

天山上的雪水是多的,但它融化的雪水,流不到这里来,它们在路上就已经被干涸的沙土吸收、就会被阳光的高温蒸发,这么长的距离,它顾不上,就象一个温柔的母亲,她的爱虽然不容置疑,但她有时也力不从心。

大地的孩子,人类没有辜负母亲的爱,人们伸出了手,牵住了母亲。

将冰山的雪水,通过地下通道引过来,这长长的地下暗河,全都是人工凿出来的,我想起河北平原的地道战,那是为了生存,但那长度深度和难度,远远无法跟坎儿井相比。这要多少人多少年,才能形成这样的规模啊。

而十几米深的井,就是地河与地面的通道,取水灌溉,才有这些葡萄园,才有这一辈又一辈的人。

这些水是清澈的,有雪山的凉意,人们也注意保护它不受污染。

这些水是欢畅的,听得到哗哗的声音,尽管在地下,只要能够滋润生命,它就会唱起母亲的歌。

遥望天山,它那么高,吐鲁番盆地那么低,这落差这距离,要控制水势水量和水流的分配水流的缓急,那需要多少智慧和经验,才能够做到均匀地灌溉尽可能多的土地。

从坎儿井出来,参观了坎儿井博物馆,看到先人们的劳动工具和场景复原,在那个以人力为主体的时代,虽然有些省力的办法,但汗水,才是最主要的旋律。

这些水中,也有先人的汗水吧,他们同样在滋润这里,主要是滋润着不屈的精神,激励后辈战天斗地。

小池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说,在过火焰山时,谁最有力量?孙悟空?牛魔王?铁扇公主?”

“估计是那把扇子”张思远肯定地回答,“神仙就不好说了。牛魔王力气大,但怕老婆;铁扇公主力气大,但怕孙悟空;孙悟空力气大,但抵不住一扇,况且,没这扇子,他们也过不了火焰山。”

“人的力气最大”我回答到:“他们在这火焰山下,自在地生活了上千年,挖出的这坎儿井就是证明。人类就是自己的神仙,这就是孔子所说的周易的道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故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啥意思?”高妍问到。

“人要发起狠来,天都必须帮他!”

第九十八章 西域汉王城

在高昌故城,你体味的荒凉,甚至会超过杜甫的名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里没有花没有鸟,没有一根草木的存在,只有黄沙和断壁残垣,没有一丝生灵。

这是一个死去的国都,尽管它曾在历史上成为汉族在胡地最有影响的政权,尽管它曾在玄奘西行路上起了决定性作用。尽管它现在是联合国认定的世界文化遗产,尽管我们也经常说起一个国王的名字:麴文泰。

有人说:西安的导游靠嘴,华山的导游靠腿。但要理解这里,既要靠腿,又要靠嘴。

这么大的面积,这么多的断墙,要整个走下来,是很费体力的一件事。但一到此处,小池就领我们走到一段城垛处,拍了拍它上面的黄土,说到:“应该是这里,东门,这里往东,有条笔直的大路,直通焉蓍,玄奘应该是从这里入城的。”

“城东这么多入口,你怎么能够肯定是从这里进来的呢?”思远问到。

“国王带着后妃大臣、文武百官,连夜迎接传奇的高僧,只能在最大的城门,遥望玄奘东来的方向。”小池的语言中充满了神往。

“啊?要不要这么隆重?玄奘出名了?国王如此重视?”高妍的问题很直接。

“一个特殊的经历,让玄奘在西域名声大振。这位国王特别派出使臣迎请,自己还亲自连夜在都城门口迎接,还有特殊的原因”小池回答到。

“啥经历,可以如此圈粉?”高妍的兴趣来了。我明白了小池的这一套,欲擒故纵、欲言尤止,勾引听众的兴趣,一路上,我熟悉了,但对高妍,始终管用。

“他穿过了莫贺延碛,独自一人,这可是了不得的经历,几乎可以用奇迹来形容。”小池说到:“玄奘九死一生,逃离大唐的关隘,终于来到西域,但摆在他面前的巨大难题也改变了,原来是唐王朝的追捕,现在是自然界的沙漠。从敦煌到哈密之间是一片荒漠,我们在车上也有所见识,但当时最大的困难在于,这中间必须穿越一片沙漠,莫贺延碛,别说一个人,就是一个商队,在物资充足的情况下,也经常有去无回,此时玄奘只有一匹马、一个人。他坚毅前行,因为,从他立誓西行求法以来,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可比唐僧难多了”张思远说到:“毕竟他们有四个人,还沿途有地方化些斋饭。”

“沿路的白骨吓不了他,但真实的困难接踵而来,他先是遇上了沙尘暴,迷路了,然后又不慎打翻了水袋,失去了维持生存的最重要东西。干渴和饥饿来临,他越来越茫然,机械的没目标地进行,终于走不动了,你们知道他渴了多少天吗?”小池问到。

大家都在摇头。“我看到医书上说,一个人完全缺水的情况下,可以活三天”张思远说到。

“他渴了五天四夜,滴水未进,没死也濒临绝境了。强大的意志开始崩溃,作为一名和尚,他只有瘫坐沙地盘腿念经,以待一死。但心情却难以平静,他在祷告观音菩萨:您如果把取经求法的使命交给我,就不该让我此时死去;您如果没有交给我这个使命,当初我就不应该来。幻觉出现了:观世音菩萨仿佛出现在空中,向他微笑。”

“怕是差不多了吧”思远感叹到:“临终幻觉,表示他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此时,奇迹发生了,那匹老马突然奔腾起来,一声长啸,向一个方向跑去。玄奘凭着求生意志和一丝对观音菩萨的信仰,也追向前方。沙丘那边,一个清泉出现了,甚至它的周围还长着一些小草和芦苇,这股在茫茫沙漠中的清泉,仿佛观音菩萨的甘露,让他和马匹畅饮,他装满了水袋,甚至还洗了个澡,难道这不是奇迹吗?”

“是不是真的哟?”妍子怀疑到。

“玄奘亲口所说,辩机亲笔所记,皇帝亲自御览,《大唐西域记》中白纸黑字,他骗过后人吗?”

我得证实:“那本书上的记载,至今考古印证,没有不实之言。”

“独自一人穿越莫贺延碛,这本身就是个奇迹,震动西域,所以也被高昌国王所知。当然,高昌国王全力迎接,还有另外的原因。”小池指着这一片辽阔的故城遗址说到:“这里曾经是一个王国,由汉人统治,曾对中原称臣,它虽然毁灭于元代的一场战争,但在1300多年前,这里曾是水草丰茂、钱粮充足的西域乐土,统治这里的,是祖籍兰州的麴姓王朝,这里完全按照汉族内地的机构设置,使用文字也是汉字,主要人民也是汉民。”

“为什么呢?”思远问到:“它离中原已经很远了啊?”

“西汉时代车师将军行军至此,兵粮不足,部分战士留下此地屯垦,形成了这个国家。”小池解释:“国家虽然很小,但从文化、政权和意识形态、生产方式等,都与中原地区一脉相承,当时,他们的国王叫麴文泰。”

我知道,早在汉代,张骞通西域后,汉朝就没有停止过对西域的经营,尤其是在卫青、霍去病打败匈奴后,中原王朝的武力、政权和文化影响就深入到西域了,建立了许多都护府,留下了许多守卫和屯垦的汉人。高昌国,就是这段历史留下的见证。

“这位国王到过长安,对中原王朝称臣”她想了想,继续说到“更重要的是,他亲眼见证过中原王朝的繁华和强盛,对汉文化是由衷的佩服,也许还有一个因素:他以及他的子民都有对中原地区的思乡情节。”

“你刚才说国王祖籍是哪里人?”思远问到。

“金州,也就是今天的兰州。”

“今天,内地姓麴的人可不多。”思远感叹。

小池没接他的话茬,继续沉浸在历史的故事中:“派出去接玄奘的使臣跟玄奘表达了国王的请求,原本,玄奘的内心是犹豫的,高昌并不在他的计划行程之中,但禁不住使臣所表达出来的热情,也答应过几天前往。但使臣却要求他当天启程,原因是:国王如果不等到你的到来,他睡不了觉。如此热情,让玄奘感动。本着弘扬佛法的信念,玄奘踏上了新的征程,这极大地改变了他西行的面貌和处境,意义十分重大。”

小池背靠城门遗址,望向东方,如同一个电视节目讲述人,充分展现了她戏精的本色:“使臣的预先通报让国王有时间准备,当玄奘一行从东面大路上走来时,看到最高礼遇最为豪华的迎接队伍,礼乐齐鸣、冠盖如云。”

“啥意思?说人话!”高妍明显对古文生疏。

“就是今天铺红毯、鸣礼炮、奏国歌的意思”我打了个比方。

“大概差不多吧,国王亲自到机场迎接,对吧?”小池也调皮地比拟了一下,接着说到:“那是晚上,接到了,安排住下,第二天一早,当玄奘醒来时,发现王宫妃嫔持烛、大臣外面侍立,国王亲自等待,就知道,今日说法的节目,必须开始了。”

她把电视节目《今日说法》引用到这里来,把我们都逗得哈哈大笑。

“高手就是高手,不光是在座的文人,包括高昌国当地的高僧,一律被玄奘的佛法修为和知识所折服,个个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大家知道,国王是到过中原的,是见过高僧的,但听了玄奘的说法,才明白,这是他所有见过的高僧中,最高的人,没有之一。”

“从此,国王的请法以及到各寺院的讲法就成了玄奘在此的主要内容了,国王对他的崇敬也与日俱增。”

“这里原来也有寺院,也有和尚?”思远感到比较诧异。

“当然,当时这里的佛教也比较兴盛,当时在高昌国,儒、释、道都有,光佛教的寺院都有几十座,僧侣也有二千多,它毕竟是个国家啊。”小池回答到。

“那他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高妍问到。

“几个月吧,我记得不太确定了。”

“九个月也算几个月,两个月也算几个月,你这bug”高妍调侃到。

谁知小池忽然严肃起来:“纠结这点时间,此时有意义吗?你这一问,我倒想讲讲玄奘在这里听到的一个故事,他专门讲的故事,你们想不想听?”

“听听,玄奘大师也是个爱讲故事的人?”高妍的兴趣倒没受影响。

“这段故事写在玄奘大师的回忆录中,我把梗概描述一下。以前,此地有个胁尊者,他的名字有来历,先不说。当时他已经八十岁了,头也白了、眼也花了、走路也不稳当了,当他走在街上,连小孩都在取笑他,说他行将就木没有用了。他回到家反思:难道我这一生就这样度过了吗?难道我就不能有所成就吗?于是,他决定追求佛法,弄清人生真谛。他发誓,如果一天不参透佛法,他的胁骨就不挨席子,也就是不睡觉的意思。经过了苦苦的修为,他终于大彻大悟,成为一代上师,许多弟子归附而来,国王也愿意聘请他为国师。这引起了许多其他和尚的不满,要求与之辩论,他只好答应。在他讲授佛法时,经过了几天几夜晚,没人能找出毛病,但在最后一次,他在引用佛经时,无意中将一个词的顺序说反了,被人抓住了把柄,死死纠住不放,他无法辩驳,只好咬舌自尽,自尽前,他对自己的弟子说:永远不要和比你愚蠢的人辩论!”

“小妖精,你敢骂我!”高妍突然向小池追去,小池赶紧逃跑,最后躲在我身后,喘气。高妍站在我面前问到:“哥,咋办?”

“我打!”我象征性地在小池背上打了几下,然后高声问到:“叫你乱说,刚讲了的,胁尊死在哪里?死在嘴上!”大家一阵哄笑。

“你继续”思远的兴趣未减“讲唐僧。”他发现了自己错误的习惯,连忙改口:“讲玄奘。”

“太有才了也不行”小池笑到“我就有这个体会。”

“你真敢脸上贴金,严肃点”我提醒到。

“大师的信众越来越多,每次法会,王公大臣们匍匐于地,用自己的背给大师铺路,让大师从背上走向法台,这种荣誉只有宗教狂热的人,才给得出来。国王成了他的粉丝,坚决要求他留下来,当他的国师。但被玄奘拒绝了,他耐心地向国王讲述了自己求法的原因及誓言,希望国王收回成命。但国王想留下他是真心的,也始终坚持自己的要求。甚至对大师说:我要不放你走,你走得了吗?这就是强行留下了。没办法,玄奘大师只好绝食抗命,一连三天不吃不喝,国王亲自端食侍候,也不吃。直到气若游丝,命在旦夕,国王才明白,不可勉强了。于是跟玄奘提出了另外的要求。你们猜?”

小池的智力测验题,没人理睬,因为这段故事,只有她看过。

她只好继续说到“第一,他要与玄奘结拜为异姓兄弟。第二,他要玄奘答应,求法回归后,要在高昌逗留三年,专门讲经传法。这要求过不过分?”

“当然不过分”妍子接话了,说明她也听入了神。

“回答正确!玄奘答应了国王的要求,国王就开始了他下一步的工作,利用一个月的时间,为大师的前行作准备。玄奘也十分珍惜这一个月的时间,全力地到处讲经说法,仿佛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后来回来了吗?”妍子问到。

“我先不告诉你,免得你知道了结局,就不听我讲了。”小池在掉胃口。“你就不想听听国王准备了些什么吗?”

“快说,我们听就是了。”妍子妥协了。

“我把大师的记载分了一下类,大约包括金钱、马匹、人员、货物、文书四类,我一一向大家介绍。先说金钱,给黄金百两、银钱三万,多不多?”

“相当于今天多少钱呢?”凡是与钱有关,妍子就感兴趣。

“你个财迷,这只是现金,大约值个千万富翁吧。”

妍子吐了吐舌头,说到:“带这么多现金,碰上打劫的怎么办?”

小池继续说到:“上好马匹三十匹,相当于今天三十台宝马,也算值钱的吧?”

妍子感叹到:“又一个千万富翁没了。”

“当然司机还是要配齐的,二十五个强壮汉子牵马拖货,再配秘书经理,四名年轻和尚作弟子,这队伍齐不齐?”

“这公司有规模了”高妍与小池一唱一和,有点说相声的意思。

“货就更贵了。法服三十具,也就是三十套和尚穿的衣服。果味两车,估计是核桃葡萄干等坚果,新鲜水果在路上容易坏掉。更重要的是,凌绡500匹,这就太贵重了!”

“凌绡是个什么东西?”妍子问到。

“就是高档丝绸,这条路为什么叫丝绸之路?因为丝绸是所有商品中最珍贵的东西,是这条路上真正的硬通货,所有西域来的商人,拿着本国的特产,不远万里进入长安,所为何来,主要是为了丝绸。普通人,十年收入能不能值一匹凌绡,我表示怀疑。”

“这么贵,我的天!”妍子服气了,因为她觉得,她家所有财产也值不了这么些丝绸。

“国王修书二十四封,是给沿途二十四个国家的官方文件,主要意思是,我弟弟要到西行求法,请各国政府给予方便照顾,给予全力保护。当然,每一封文书,都附有当时世上最珍贵的丝绸:大绫一匹,你们想想,这是不是为大师的西行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我明白了”张思远感叹到:“所谓御赐袈裟、所谓几个徒弟、所谓关防文书,《西游记》描写的东西,是借鉴这里来的。”

“还包括御弟哥哥!”妍子没忘记这茬:“这下威武了,一路顺利?”

“麻烦也不是没有,就像你说的,打劫的就是麻烦。国王率领全体官员及全城百姓亲送大师出城,应该是从这里出去的”小池边解说边带我们游览,此时已经走到西门遗址,她背对西门,面对西方,感叹到:“双方流泪相别,国王还出城送了几十里,直到大师的队伍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

她说到这里,手搭额头,定格于一个眺望的动作,被妍子打了一下:“别演了,继续说,说劫匪的事!”

“那事也怪。他们走了好些天,一次,突然听到远处马叫人喧,感觉不好,果然一队劫匪来了,把大师的马队团团围住,所有随行都吓住了,当然,大师是镇定的,他也劝大家不要慌张。他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况且,他认为,劫匪为财而来,并不一定要命。他的镇定倒使劫匪犹豫起来,这一犹豫不得了,又来了一帮劫匪,两帮劫为了争夺地上的物资,双方打了起来,越打越远,最后都不见了踪影,你们说,这叫什么?”

“分赃不平先打架!”我笑着说到:“我原来在部队看守犯人时,也遇到过这种罪犯,内讧是他们坐牢的直接原因。”

“那后来呢?”妍子问到:“后来就没什么灾难了吧?”

“人造成的灾害不多了,毕竟当时西域最大的势力是西突厥叶护可汗,看在高昌王修书肯请的面子上,更是看破那五百匹绫绡上,为玄奘提供了强有力的武力保护,但更大的灾难来自于自然界,过帕米尔高原时,冰天雪地,极寒天气加上高原反应,病倒的人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几个人了,其中过程悲惨万分,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终于到了印度。到了印度后,虽然也有过被其他教派绑架的危险,但也算到了他最想去的地方,参拜了佛的诞生地等著名遗迹,到达了当时最伟大的佛学研究圣地那难陀寺。这里还有一个传奇,留在下次再讲,反正大师一生充满传奇,也不少这一个。”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离开这个故城了,小池准备结束她的讲解。

在离开时,看到正午的阳光直射在残垣上,黄色的土墙黄色的沙丘,仿佛有某些砂砾偶尔闪光,那是历史上某位国王的眼泪?还是玄奘曾经残留在这儿的光辉?也许,更多是后人们在凭悼时,伤感的泪水吧。

在车上,妍子仍然追问到:“你还没有告诉我,他和高昌王的约定呢。”

“他们再也没有见面了。”小池感叹到“十七年后,玄奘大师归国,到了新疆,打听高昌王的情况,才知道高昌已经亡国,麴文泰已经死去,玄奘就再也没有踏入这片土地、进入这个故城了。”

“怎么回事?”思远也好奇地问到“谁灭了它?”

“唐朝大将侯君集。”

“不对啊”思远问到“他不是已经对中原称臣了吗?怎么还要打他?”

“一个袖珍小国,在大国面前的选择是非常困难的,况且它处在这么好的交通要道,谁都想控制它。原来麴文泰第一次到中原时是隋朝,那时隋朝国力旺盛。当第二次到中原时,是唐朝,由于刚经历过长期的战乱,长安显得比以前差些,对此麴文泰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中原的国力不行了。再加上强大的西突厥,近在眼前的胁迫,使他不得不倒向突厥,结果犯了颠覆性错误。唉,当时要是有玄奘作为国师在就好了,至少可以帮助他正确判断形势。结果唐朝派兵攻打,麴文泰向西突厥求援,援兵未到,唐朝大军已兵临城下,悔惧交加的麴文泰,死在亡国之前,其儿子最后举国投降,高昌国就不存在了。”

大家一阵唏嘘,感叹世事无常。

“虽然佛说:过去心不可得,但谁又能轻易忘掉过去?况且,是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提供巨大帮助的国王兄长。玄奘回国后,虽然不能在唐朝皇帝面前提麴文泰的名字,因为麴文泰算是唐朝的叛国之王。但在私下里,大师却多次流露出对这位国王兄长的怀念,这些故事和话语都被他的弟子记录在回忆录里,让我们今天仍然了解这一段传奇。”

第九十九章 交河飞鸟绝

离开高昌故城,我们的目的地是交河。抚今追昔,不由得生出一种悲壮的历史沧桑感。在车上,我不由自主地吟诵出一句诗来:“交河城边飞鸟绝,轮台路上马蹄滑。”

“哥,你是在作诗吗?”妍子回过头,好奇地问。

“我哪有这个本事,这么好的诗,作者肯定是个大牌噻。”我调侃到“唐代诗人岑参,听说过吗?”

高妍陷入苦想,还是思远解了围:“你读过的,初中就有,忽如一夜晚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就是他写的。”

妍子听到兴奋起来:“原来是他,我记得,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边塞诗人,唐代的。你刚才念的就是他写的吗?”

“不仅是他写的诗,他写的景所在的地方,就是现在即将到达的目的地:交河”。我这样一说,妍子的兴趣又被调动起来。一个人要对某件事情感兴趣,得与她产生某种关联,不然思维没有基点、情感无法展开。因为故城荒土,纯粹历史,对妍子这种历史知识缺乏的人来说,很难有游览的快乐。

我点了火,小池继续添柴。“妍子,你知道近年在北京拍卖的书画,中国人卖得最贵的画是什么吗?”

说到关于钱的事,妍子就非常敏感了:“什么?多少钱?”

“当代画家吴冠中的油画,本来他对这个画了两张,卖了一张,另一张没卖的,就是我们刚才看过的,名字叫做《高昌遗址》”小池说话总留一半,我估计她是故意给妍子尾部的机会。

“真的吗?就是我们刚才看那个高昌故城?”妍子惊喜到:“另一张是什么,究竟卖了多少?少吊我胃口,妖精,一口气说完!”妍子也发现了小池的小聪明。

“另一张画的就是我们马上要到的交河,名字叫做《交河故城》,卖了4070万。”

“就一张?四千多万?这个吴冠中不是发了?”妍子问到。

“他早就发了,人家是名家呢”思远笑到“用油画展现中国人意味绘画中国的题材,他是第一名,是吧?”

“行家,妍子,多跟思远学学,一天到晚钱钱钱的。”小池起哄。

“没钱,拿什么加油?拿什么住宾馆?要不然,你付账?”妍子回敬到。

“好好好,你有理,没有你,我们活不成了!”小池这样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车子到了,下车进入景区,发现我们处在一条低洼的沟里,随人流往上,就看到一个巨大的城门遗址,土墙残垛,厚重而斑驳。

我们都没说话,不是我们没有感慨,而是感慨万端,不知从哪里说起,我们只是跟随人流走,一直往上,沿途拍照,沿途感受,直到最高点。

在观平台上,我说到:“大家来看看,这个故城像什么?”

我们站在巨大的废墟中间,人能够感受到它的全貌。“像

树叶,上天要创造绿洲,先飘下来一片树叶,这是生命的消息。”小池的话充满诗歌的意象。

“像航空母舰,它不是停在河中间的吗?不沉的航空母舰。”思远的回答,表明他是一个军事爱好者。在今天的年轻人中,爱好军事的不少,因为战争太少了,以致于武器所代表的摧毁和力量,在年轻人中,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美感。

“像庞贝古城,但比庞贝大多了”高妍说到,这下可把我们几个考住了。小池问到:“真的,你去过宠贝古城?”

“去过,原来在美国念书时,有假期与同学到欧洲玩了一个多月,不过,那个古城好像是毁灭于火山,这个地方为什么毁灭呢?”

“战争,人类心灵的火山!”我感叹到。

“哲学啊,庄哥”思远笑到。

“这个古城的面积巨大,相信大家刚才看简介已经知道了。大家已经看到的有寺院、民居、官署,还有佛像的遗迹和战争的工事,远处还有近百座高僧的佛塔,是目前所知,中国最大最古老保存最完好的土建古城,但是,大家知道,这座城是怎么造的吗?”小池又开始发问,没人理她,等待她自问自答,她也享受这个过程,因为引起大家的关注,她就很开心。

“减地留墙法,简单说,这坐古城是从地面往下挖出来的。大家注意这个地势没有?河对岸的平地,与我们这个最高处,是不是一样高?”

我和思远都在点头,但妍子有所不解:“河,哪里有河呢?”

“看城两边,那两条深沟,古代,那就是两条河”我解释到“上游河水下来,两条水流绕过古城,是河水相交的地方,所以,叫做交河,汉代以前就这么叫了,所以,这两条沟在那时,就是两条河。况且从军事上讲,这么深的沟天然阻隔了外敌,这么厚的城墙,也可以抵挡入侵,更重要的是,这两条河,不仅生活方便,而且是天然的护城河啊”。

“这坐城就是从上往下挖出来的,要有墙的地方,就停下,要是留街道,就继续往下挖,别人筑城是添土,他们筑城是减土,这就叫减土留墙法,这在世界上,也是少有的。”小池把话题又扯回去了。

我们又继续参观,看了一个院子,看了一个官署,都是从梯子往下走,对所谓减土留墙法有了直观的体会。尤其是看到一个院子,有厨房有卧室有水井,设施齐全,大家对古代人的生活,也有了直接的印象。

“这么一个院子住一个家庭,那时候,一家有多少人呢?”妍子这个问题,其实是非常专业的历史问题,关于人口、家庭组成等,都是历史学必须研究的东西。

“你是想求人均居住面积吗?妍子,北京房价也没刺激到你啊?”小池调侃到。

“有线索的”我回答到“我事先在网上看了资料,据《汉书》记载,交河户七百,口六千五十,胜兵八百六十万。按此计算,一家人口平均约八、九个人,每家出后约一、二人,这里说胜兵,属于长期训练的精兵,还不包括半工半训的民兵,这可是历史记载的。”

“我估计,这还不止住房六千多人,这么大的地方。”妍子还在纠结人口数量。

“妍子,庄哥说的是《汉书》,那是汉代,距今一千多年了,后来人们扩建了呢?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何况交河,是不是?”思远解释到。

“就你聪明!”妍子嗔怪地打了思远一下。

“这是个军事城堡吧?我看它对河的墙都没有窗子,这个高的相对落差,也是因为军事需要吗?”思远一想到军事相关话题,就来劲。

“对,这是个军事城堡,在冷兵器时代,利用天然地优势,加上人工构建防御体系,是能够直到抵挡作用的。历史上,在这里发生的战争数不胜数,尤其以汉代为最多。”我继续说到:“这是个兵家必争之地,许多战争改变着西域的历史,交河,也可以叫做交战之河。”

“为什么呢?几千人的地方,为什么要争来争去?”妍子问到。

“楚人无罪,怀壁其罪”小池说到。

“又不说人话了,啥意思?”

我对高妍解释到:“她说的是一个成语,古代那个和氏壁的故事,你听说过吧?”

“这倒听说过,引起几国争夺,还关蔺相如什么事,好像。”妍子说到。

“对,那个发现宝贝的玉工有罪吗?他为什么受到刑罚?不是,只是他发现的宝贝太贵重了。”我怕她理解起来有难度,下定义不如打比方:“比如,一个小孩子,抱着一堆黄金在大街上行走,你说危不危险?”

“对啊,哥,你这样一说,我明白了”妍子恍然大悟:“交河是有什么宝贝吗?”

“这个位置就是它的宝贝。”我继续说到:“我们一路起来,叫丝绸之路,中原的人从长安来,匈奴的人从漠北来,周边有突厥、吐蕃,就连波斯人要到长安做生意,也要到这里来,这个位置重不重要?这里有水、有经济,在这个狭长地带,几乎是东西方向唯一的富饶的通道,两边都是无人区,你说这块经济珍贵不珍贵?太珍贵了,在强大政权的包围下,它注定成为争夺的中心。从军事上讲,控制这一个点就等于控制了丝绸之路,控制了这条路,就等于控制了整个中原到西域的通道,成为大漠南北的霸主!”

“这不是它愿意的,但也不得不承受,这就是命!”小池说的“这就是命”,我心中一震。

“这个古城在2300年前就建立了,那时中原还是春秋战国时期。车师民族建立了这个古城,我们叫它车师前国,从建城时起,这里就是北匈奴前往龟兹的通道,农业发达,水草丰盛。”

我说到这里时,妍子似乎也进入了想象:“嗯,那时,这里倒真是个好地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骞通西域,给这里带来了繁荣和机遇,也带来了灾难。”我说到:“张骞通西域极大地繁荣了丝绸之路的经商往来,给这里带来了财富,也带来了战争。当时有两个强大的政权:匈奴和汉朝,在这个地方,在100多年的时间里,打了5次大规模的战争。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叫汉族吗?”我突然发问,搞得大家没有准备。我只好自问自答:“这是当时其他民族对我们汉朝人的称呼。如果没有通商和交流,其他民族不熟悉我们,也不会专门给我们起个名字。这个名字饱含着尊敬、是我们祖先历史上的荣耀,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光芒。当然主要确定下来这个名字的,还是另一个强权匈奴!”

“为什么?敌人的奖赏?”思远也不太理解了。

“实力要靠战争证明,荣誉必须用功绩争取。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北方的匈奴是中原的宿敌,中原的历代英雄也是在与匈奴的战争中受到了洗礼。当然,最终打败匈奴的是汉武帝,解决了中原王朝一千多年的大敌,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有资格祭祀黄帝陵的,功盖千秋。这也产生了卫青、霍去病、李广这样家喻户晓的英雄。”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张思远有感而发,展示出一个男人应有的家国情怀,他肃穆的神情,引得妍子欣赏的目光。

我继续说到:“匈奴人在与汉朝军队作战中,把汉朝的军人称为汉子,意思是汉朝的孩子,直到今天,这也是对一个男人最具英雄色彩的称呼,当然,我们这个民族,就叫汉族了。”

“汉朝打赢了,为什么不长久驻扎呢?起码这里的战争也少些。”高妍问到。

“多次驻扎过汉朝大军,还设立过军事政权:安西都护府。但是,这个地方太小,养不活这么多军人,如果粮草从中原运来,漫长的给养容易被劫,况且成本也太高,所以,每次驻扎时间都不可能很长,成本太高。所以,这个地方的军事特点是,兵家必争,攻易守难,这就悲剧了。”

张思远问:“后来又发生了哪些著名的战争?”。

看样子,他对战争颇感兴趣,这也是我的强项,况且,昨天晚上,我专门在宾馆上网查询过资料,可以说是有备而来。

“你们知道北魏政权吧?”我问到。

“知道”小池也加入了话题:“五代十国时期,我们在大同看的石窟,就是北魏强大的标志。”

“对了,它当时太强大了,把甘肃的北凉王赶走了,北凉王被迫向西寻找生路,来到这里,袭击了交河,灭掉了车师国,从此,交河就成了高昌政权的一个郡了。”

“就是上午我们看的高昌,怎么是北凉王,不是麴文泰吗?”妍子有点混了。

“你要搞清楚,早了一百多年呢”小池说到。

“是的,麴文泰是好多年以后的事,高昌在唐太宗时期被灭,这个小池讲过,我不重复。两百多年过去了,占领过这里的著名政权还有吐蕃人、回鹘人等,反正,从未消停过,又是几百年过去了直到元末明初,这里彻底被焚。”

“好好一个城市,毁掉太可惜了,为什么呢?”妍子问到。

“这里是中国,所有巨大的改变,除了自然的力量,与中原的政权有极大的关系。明代修建嘉裕关,就是封闭了西行的通道,从此,繁华与商人都不见了,这里成了真正的废弃的荒漠中的孤岛,没有商道的流通,它就没有巨大的价值,它丢失了自己的宝贝,它也就没在存在的重要性了,随便一场战争的焚毁,就再也没有人愿意重新修建它了,它的成败与它的价值有关,更与中央政权的决策有关,因为,它是中国的一部分。”

“富而不强,迟早遭殃”张思远这句话,确实是聪明的。

“你们看,这里有东西!”小池指着地上的一片绿色,惊叫到。我们看不出它是什么品种,这个植物沿地生长,平时没见过。这时,一队游客过来,我们老实听导游讲解,才知道,这是一株珍贵的野葡萄,几千年前留下的品种,还在这里顽强地生长,那个导游估计也是个诗人,她说了句自编的诗:“江山已破人尽亡,葡萄不死守故乡。”

我和小池互相对视了一眼,表示赞赏。

离开景区,思远仍然对战争的话题颇感兴趣。我是军人出生,但我发现,社会上有许多从未当过兵的人,对战争的兴趣比我们还要浓厚,这是男人的本性吗?英雄情节没有出口,谈论一下也是心理满足吧。

“庄哥,你说,小国的命运就难以自己把握吗?”

“那分什么样的小国,如果贫瘠蛮荒之地的小国,可以自生自灭,但是处于战略要地的小国,就难保不受攻击了。”

“那什么叫做战略要地呢?”思远准备刨根问底了。

“两大势力之间的地方,包括重大经济区域、国家政权、市场区域、势力范围、地形板块等,它们的结合点都可以算作战略要地,当然,这只是个粗糙的解释,总之,历史上战争比较多的地方,大多是战略要地。”

“今天的中东如此混乱,是不是与它们处在战略要地有关呢?或者说,世界上有哪些战略要地?”思远问了一个宏大的问题,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了。

我觉得,先要纠正一个观点:“思远,你要注意,战略要地的趋势是动态的。按易经的道理,变易是世界的本质,按马克思的说法,运动是事物的常态,按风水的历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是,世界上最突出的战略要地,也有不怎么打仗的,比如,新加坡,在海上的地位,相当于陆上的交河,比如古巴,美苏争夺加勒比要冲,力量平衡下,虽然紧张,但也没打起来。战争,是力量不平衡的产物,尤其是大国力量不平衡,战略要地的国家就危险了。比如交河,当匈奴与汉朝力量对比发生变化时,就需要战争来检验了,地点,当然是要地,交河因为处于两大强权之间,又是丝路节点,悲惨的命运就注定了。”

“那中东呢?属于什么情况?”思远和中东杠上了。

“我个人认为,今天中东的乱局大概有三种因素。第一,在近代工业革命中,他们没有跟上时代步伐,比如过去的中国,是谓不强。第二,近代发现的石油资源让许多中东国家富裕起来,他拥有了宝贝。以上两点,构成了富而不强。第三,过去美苏两大阵营各自在中东有势力范围,它们的力量曾经在冷战时期得到过短暂的平衡,所以局势虽然紧张,但战争反而打不起来。第四,也是自然因素。它处于亚洲与欧洲两大最发达经济体的陆上通道之上,构成了战略要地的基本条件。”

“哪一条最重要呢?”

“都重要,一件事物的发生,其充分条件不止一个,只有当所有条件都成熟时,事情才会发生。当然,影响最长久的、最无法改变的、甚至是决定性的,往往是最后一个条件。比如,阿富汗不富,但战争无法避免。如果用传统风学来说,它处于西北乾位,属金,本来就与战争有关。当然,风水是轮流转的,估计时间到了,也会变。巴尔干火药桶南斯拉夫也是这样,处于中欧与东欧交接处,并扼守地中海突出部位,所以,在欧洲一体化之前,战争也经常发生。”

“也就是说”张思远想了一下:“即使它们没做借什么,战争的机率也很高?”

“可以这么说,但世界发展到今天,也有例外。比如新加坡,它是百分之百的战略要地,它也是富而不强,但却和平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呢?”我要考考思远的悟性。

“力量平衡没有改变,是吧?”

“果然聪明”我赞扬到。

“但是,你不是说力量变化是常态吗?万一变化了呢?它怎么办?”思远又杠上了。

“富而不强,是谓不祥。这是易经的道理,从我学习周易的经历来看,所有事物都有一个生长、壮大到衰落的过程,无论你怎么努力,衰老和死亡不可避免,对不对?况且,对于国运,历代政治家都渴望永远昌盛,但有谁做到了呢?”

“清朝,大而富,但不强,被欺负成啥了?”妍子也来帮腔。

“从国家来说,顺势而为才是正道。势者天地之变,人顺应变化,才能争取最好结果。中山先生说: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就是这个道理。”

“少谈那些大道理,你们男人都有这毛病!”小池叫到:“搞得跟国家领导人似的,不说大话不行吗?坐而论道、大而无当,难道就没有有趣的东西了?”

“有啊?我有个理论,你愿不愿意听?”我要调戏她一下了。

“说来听听”小池明显不服。

“其实有时战争的原因与这些都没关系,从原始社会以来,人类争斗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我不说,等她问。

果然,她沉不住气,问到:“因为什么?”

“因为女人!”

她打了我一下,她明白,自己上当了。

第一百章 那些异乡人

回宾馆时,时间还早,洗个澡,换身衣服,准备出去找个地方吃烧烤。

在清理衣兜时,突然发现敦煌那个保安老刘的字条,那个写在烟盒上的写有电话号码的字条,我觉得,我要做点什么。

出门后,我问到:“大家既然来到吐鲁番,要不买点葡萄干吧?”

当然没有异议,我接着说到:“我倒有个线索,找他试试”我拿出了那张纸,他们都过来看稀奇,高妍问到:“谁给你的?”

“你说的,敦煌那个相好,他朋友在这里做葡萄干生意,要不去看看?”

“满街都是,边走边看不行?”小池觉得有点不靠谱。

“隔行如隔山,咨询一下没什么错,况且,打听一下烧烤哪里好吃,如何?”

“时间还早,就按庄哥说的。”思远一提,大家都没意见了。

打电话,一个沧桑的普通话传来“谁啊?”

“我是敦煌老刘的老乡,他介绍的,你那里有葡萄干卖?”

“老乡?”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突然口气热络起来:“你们哪里?我来接你”

“不用,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们开车过来。”

对方在问清我们宾馆的位置后,详细介绍了到他那里的路线,然后又问到:“要不,我过来给你们带路,我骑摩托很快的,不到十分钟。”

“没事,我们找得到。”

其实他在电话里说路线时,我都复述了一遍,思远在吐鲁番买的当地地图起了作用,他已经用笔在图上画出来了。按图索骥,果然十来分钟,就到了。

这是一个城边临街的铺子,等我们车子到时,门口已经有个中年男子等着了,他示意了一下,我从车窗探出头,听到他问:“老乡?刚才打电话的?”

我点点头,他指挥我们从铺子侧边的一个巷子把车子开进一个院子,下车后,他迎上来给我们递烟,我们摆摆手表示不会,但妍子却大咧咧地接过一支,他帮忙点上了。

“这是我家后院,我看你们是北京牌照,就猜八九不离十了,大老远开过来,很累吧?”他一边问一边把我们往屋里领,我们通过一个仓库,我看见有整箱的葡萄干摞在那里,估计有上百箱左右。看样子,老刘没有骗我,他是做葡萄干生意的,不过看这规模也不太大。

进得一间屋来,估计是他平时会客用的,收拾得稍微整齐些了,前面就直通门面了。他邀我们坐下,对里屋喊了声:“菊香,老乡来了!”

里面出来一个包着头巾的中年妇女,但明显是个汉族妇女,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核桃、瓜子、糖果,当然葡萄干是少不了的,然后,她又从里面拿出一包一次性杯子,给我们泡茶,我注意到,她泡的是茉莉花茶,而不是奶茶,开水一冲,香气弥漫,她说了句:“茶不好,你们将就啊。”浓浓的川普,我们都客气起来。

“您是四川人?”张思远问她。

“对啊,现在叫重庆,万县的,我们家老黄也是,你们呢?”这才知道,老板姓黄。

“我们来得杂,有浙江、江西、四川,反正都是南方的。”思远一一介绍。

“浙江妹子,江西老表,我们重庆也是四川,那就真是老乡了”黄老板将气氛活跃起来:“你们是从敦煌开车过来的?要不然怎么碰上老刘了?”

“对啊,老刘专门介绍,我们才找得到你们这里的。”我回答到。

“他这个人啊”老黄摇了摇头,“给我介绍了好几拨老乡了,我晓得,他是照顾我的生意,其实,他自己才需要照顾。”

“老刘是个好人,他帮我修车的,我看得出来,忠厚人。”我不忘夸奖老刘一下。

“造孽人哟”老黄的普通话忽然变成了四川话,他自己也笑了笑“我一激动,四川话就出来了,关键是看到老乡了。”

“都听得懂,你就说四川话,很好听的。”高妍插嘴:“哥,四川话走起”她对我说到。

“你跟老刘是同学?”我改口用四川话,显得那么自然,连小池看我的眼神都发着光。

“唉,我们都是逃难过来的,他是和老娘投奔舅舅,我是独自一人来这里找我的二爸。”

“二爸?”妍子明显不理解这个称呼,我解释到:“就是二叔”我用的是普通话,这个转换之快,小池被逗笑了,她模仿四川话对我说到:“庄哥,两种口音转得快哟”。

我也笑了起来,继续问到:“你们在一个兵团?”

“应该说,我二爸和他舅舅都是一个部队的,所以在新疆就在一个兵团。我父母都在四川农村,太穷了,我兄弟五个养不起,二爸回乡探亲时,就把我带到新疆了,他和二妈当时没有生育,把我过继给他们,算是有口饭吃。我们在农二师子弟校读书,我的户口已经被转过来了,但老刘没兵团户口,只能算借读,我们一起上的学,所以就跟老刘在一个班了。小学到初中,都在一起。”

“那就是说,你们是发小?”张思远问到。

“算是吧,他比我大一岁,块头也比我大些,所以,他常常保护我,免得受人欺负。我二爸是个小干部,生活上也不亏我,他就条件差些,但从不要我的东西,讲义气。”

“是因为他没户口的原因吗?”我问到。

“是吧,也不全是。他舅舅只是个职工,开车的,自己也有两个孩子,所以对他们也不是很好,条件就那样,也怪不得谁,他妈妈农闲时就在食堂洗碗,棉花出来时为了多挣钱,还要在地里去帮忙摘棉花,那是个很累的活,没干过的人不知道,男人干起来也很累的,伤腰。”

“他们就一直和他舅舅住在一起?”

“那哪能呢?”老黄招呼我们喝茶,又给妍子递了支烟,继续说到:“他舅妈加上两个孩子,单位分的房子已经很挤了,住在一起肯定长久不了的。他们在边上空地搭了一个小房子,母子相依为命,砖头是他舅舅拉来的,晚上搭建,白天还要工作的。”

这时,老黄的老婆过来,问我们:“几位老乡是吃米饭还是吃面食?”

我马上站起来推辞到:“别客气,我们过一会出去吃烧烤,原先都计划好了的。”

“吃烤全羊吗?”老黄问到。

“对,大家都想吃。”

“巧了”他回头对厨房喊到:“菊香,别搞了,叫麻子过来,就在这里弄,你打电话!”

他回头对我们说到:“麻子是她弟弟,开烧烤店的,烤全羊,他拿手,今天就在我这整,怎么样?我请客,我也好久没正经吃过了。”

“那怎么好意思?”我说到:“先说好,我们是一定要付钱的!要不然,我们走,葡萄干也不买了!”

老黄实在推辞不过,看我态度坚决,于是说到:“老乡来了,本来该我请客,那这样,羊肉钱你们给,但酒得喝我的,要不然,啥也别说了!”

“要得”我只好答应了。

继续老刘的话题“你们初中毕业就没在一起了?”

“初中就没毕业!”老黄说到:“我们跟别人打了一架,老刘被开除了,出来混江湖。”

“啥情况?跟谁打架?”

“初二那年,我二爸有个摩托,我和老刘也会开一点,一个星期天,我俩骑这个摩托出去玩,开得比较远,路上碰到四个维族的少年,他们在玩甩石头,就是一根长绳子前面一个皮套,套上石头转圈,然后利用离心力将石头甩出去,力量大得很,这是他们放羊的基本功,用来赶羊的。”

“这个我在电视上见过,挺好玩的样子”妍子说到。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一块石头打到我们车灯上,把前大灯打破了,这可是我二爸的宝贝”老黄讲述时仍然能保持平静,说明他经历不少:“我把车停下来,去找他们理论,要他们赔,他们要是跑了也就算了,谁知道他们中有个跟我们大差不多的人,抄起一块石头就扔了过来,打在我的身上,我倒没伤到什么,老刘从我后面冲了出来,照那个人就是一拳,混战就开始了,双方打得皮青脸肿,这时,一辆大车停下来了,下来两个维族人,制止了打斗,他们说是政府的,要带我们到政府去,我和老刘不干,他们要扣车,我们没办法,只好上了大车,跟他们到了政府。过了一晚上,没吃没喝,关在一个小屋子里,第二天,兵团来人,把我们接回去了。”

“怎么解决的呢?”我问到。

“说我们破坏民族团结,必须要给少数民族兄弟给交代,我还好,二爸是个干部,只是写了个检讨。老刘先动手打人,他又是个借读又是个黑户口,就把他开除了。”老黄说到:“他就在货站帮人卸货,他舅舅是个司机,帮他找的个零工,当时他妈妈早就嫁到敦煌去了,所以,他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余有点钱,就给他妈妈寄过去”老黄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到:“人的命差了,天老爷就捉到你一个人坑。他舅舅出车祸死了,他也就没着落了,只好到敦煌投奔他妈妈去了。”

“这个我知道,老刘跟我说过。”我说到:“你后来不在农场开了吗?”

“我那时也逆反,不听人管教,二爸没办法,想辙找关系,把我送到石河子一个技校,学修车,算是有门技术,后来,不是改革了嘛,我也就开过一个汽车修理店,叫老刘过来帮忙,他也跟我干了几个月,技术没学熟,他继父又病了,他又回敦煌了。”

“那你怎么现在做起葡萄干生意了呢?”高妍问到,她对所有的生意都有兴趣。

“我这人爱折腾,汽车修理虽然赚钱不多,但维持生活是绝对没问题。我总想出去闯下,后来有了点本钱后,就买了一台运输车,跑运输,每次路过敦煌,就在老刘那里歇脚,你知道我跑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吗?”他自问自答:“我到过福建,走多了,心思又活了,我觉得跑运输实在辛苦,于是又改行卖葡萄干了。”

这时,他老婆的弟弟来了,打过招呼后,他们到后面去了,老黄说到:“当然,与我老婆也有关系。”

老黄笑着说到:“我老婆是我路上捡的,你们信不信?”

都很吃惊,还有这种事?

“她是随河南四川的农民工一起到新疆摘棉花的,谁知道,她在石河子下车后,上了趟厕所,一起来的人就已经被兵团的车接走了,她一个人吓得不得,行李在地上,坐在火车站外面的马路上抹眼泪,我开车路过,就多了句嘴问了一句,哪知道她一开口,我就知道了:四川人。我问她要到哪里我带她去,她怕我是坏人不肯。于是,带她到车站派出所我的一个同学那里坐下,有民警在场,她放心多了我找到用人单位的一个熟人,打听到他们工头的名字,再叫那个工头打电话到派出所,她接了,才相信。表示愿意坐我的车去。在车上闲聊才知道,她家父母有病,弟弟上学,很困难,今年和同乡第一次到新疆来,想摘棉花挣点钱回去。”

老黄喝了口茶,又对厨房喊到:“菊香,烧个汤,干吃不得行!”

“晓得,就你聪明!”

老黄得意地一笑“当时,我老婆长得还是好看的,一个大辫子,我当时就起心了,就对她说,如果你摘棉花太累,就来找我,我就在这里。我说的是我停车的那个地方,我住在那个朋友的家里。她摘了一个月棉花,我就在那里住了一个月,每天去看她,弄好吃的,给她送去,把她感动了。你们说,我这个老婆是不是捡的?”

“你看看人家,一个月哟,每天送吃的,庄哥”小池看着我笑着说。

“难不成,我给你做了这么久的饭,都白忙了?”我也反问到。

“后来,我根据自己的经验,觉得做葡萄干生意还不错,因为它不怕坏,好保存,利润不很大,但风险也不大,所以就搬来吐鲁番了,当时这条街还是农村,买下这个院子,当时也不贵,我至少有个像样的家了。我的生意虽然不大,但日子也还算滋润,要不然,她弟弟也不会来。”

“别说了!快来吃饭!”她老婆叫到。

我们来到后院,那里已经有一张大桌子了,羊肉已经烤好,整只放在一张桌了,自己拿刀割了吃。菊香的弟弟叫王麻子,是今晚的厨师,他一边笑一边搓着自己的白围裙,说到:“已经烤好了,就不在火边吃了,烟子熏人。我还炒了几个四川菜,不知道你们口味习不习惯。”

除了那只烤全羊,桌上还有一大锅羊汤,里面还是几个品种的蔬菜,与我们上次吃的羊肉汤锅差不多,更惊喜的是,还有四五个专门炒的菜,有炒羊腰,有爆羊肝,最为惊喜的是,还有个麻婆豆腐。

王麻子看着我的表情,立马说到:“豆腐也是一家湖北老乡磨的,这里卖石磨豆腐的,只有他一家。”

我立马意识到,这又是一家漂泊的人,也是辛苦的人,我记得小苏跟我说过,磨豆腐是穷人的生意,虽然有钱赚,但是最辛苦。

他们的真诚招待,用尽了心思,老黄两口子的敬酒,我也不能推辞。

“之所以要在家里请,关键是在外面不太安全。你们不晓得,维族有些人,最近,有点闹,我们这里还好点,听说喀什那边比较凶,我劝你们不要去了。”老黄的话倒让我们意外。

“你推荐呢?新疆哪里好玩些?”张思远负责看地图,规划行程是他的任务。

“北疆好些。毕竟,哈萨克好打交道,也富裕些,各方面条件也行,当然,天山也要去,毕竟那是新疆的标志。”老黄补充到:“乌鲁木齐大巴扎就最好莫去了,最近发生过一些案件,不好说,反正,不一定太平。”

这又是我们没想到的。

“为什么哈萨克好打交道呢?”小池喜欢追究道理。

“他们日子过得好啊”王麻子接话到“他们一家一年出栏二三百头羊,以一千块钱一头算,你们想,是不是很有钱?”他随即又补充到:“有钱挣的人,是不爱瞎胡闹的。”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老黄说到:“原来苏联解体了,不是哈萨克斯坦独立了?新疆有新哈萨克听说,自己民族有国家了,有个别人卖了牛羊,卷起帐篷,就到哈萨克斯坦去,名义上是走亲戚,实际上是想安家,但去了的,短的一个月,长的半年,都回来了,因为,还是新疆条件好,能挣钱,那边太穷了。他们没有其它想法,这叫闷声发大财,哈萨克人实在,人也和善。”

我们听了,觉得有些道理。

“为什么南疆要穷些呢?”高妍的问题又来了。

小池说到“我觉得自然环境很重要,你想,最大的沙漠在南疆,帕米尔高原、青藏高原一堵,自然条件就比较恶劣了吧?”

“不全是”老黄说到:“我跑运输的,南疆也比较熟悉,那边也有很好的草场和农场,我们农二师就在南疆,关键在人,原因也有很多。不过,也没啥,中国这么大,各地各地有不同,你们浙江的土地也不多,为啥就那么富呢?”

王麻子也说:“是的哟,原来浙江人跑到四川来弹棉花的、掏耳朵的也很多,原来不富的,怎么这些年发得这厉害?”

“也许老黄说得对,关键在人吧”我站起来,对王麻子说到:“敬你一杯,今天辛苦!”

“今天你烤的羊也好吃、炒的菜也好吃,王师傅,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烧烤呢”妍子也站起来,敬他的酒。

他也站起来,连喝了两杯,说到:“我也觉得我烤得好,但只有本地人爱吃,主要是回头客多,外地游客不爱到我店子来,我对门那家烤的我觉得不怎么样,但是内地客人就爱去他那里。他平时没生意,到旅游旺季还要排队,怎么回事,他们连汉语都说不好,怎么旅客就买他们的账?”

“他们是维族的”我问到。

“不是,是回族的。”

“人家是戴白帽子的,女的戴头巾,内地游客觉得这才是新疆人,这烤羊肉才正宗吧?”高妍接话到:“不是你的味道不行,是你的包装不行。”

“那我要怎样包装?”

“陈佩斯在春节联欢晚会上那个小品看了吧?”我笑到:“他那样就是包装。”随即,我模仿陈佩斯当时的动作:“羊肉串羊肉串,乌鲁木齐的羊肉串”,逗得大家大笑起来。

估计确实喝多了一点,走的时候是高妍结账,我也没问细节。

到了宾馆,喝了点茶,稍微清醒了点。这时,张思远和妍子来到我们房间,商量明天的去向。

大家一致确定,先到乌鲁木齐再说。

吃得确实有点饱,大家都睡不着,坐在一起闲聊。

“没吃完呢,他们非要给我们打包,我没要,这东西带在路上,很快会坏掉的。”妍子说到:“虽然只吃了一半,也算是过了个瘾,才两千块钱,值!”

“况且,人家拿出来的两瓶泸州老窖,没算钱吧,烧的汤也好喝,爆羊腰第一次吃,好吃!”思远也在赞叹。

“豆腐,在吐鲁番吃到湖北人的石磨豆腐,四川厨师做的,这个组合,有意思。”小池也说。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问到:“妍子,你买了多少葡萄干?”

“万把块钱吧,反正,我酒吧里也需要,这老板给我的价格,比在北京便宜,况且,正宗是没得话说的。”

“你买了这么多葡萄干?要运回北京?有空间吗?怎么没看见你们往车上搬呢?”和问到。

“酒喝多了吧,要不是思远帮忙,我怕还扶不动你”小池嗔怪到:“她买了过后,找运输公司托运,相当于直接寄回去,你还以为用你这破车拖?”

高妍递给我一瓶冷饮:“思远刚买的,有冰,冷静冷静。”

我喝了一口,畅爽无比。

第一百零一章 调戏张思远

车近达板时,风的威力就来了。

思远的毛病,就是有时思考得太远,居然联想到铁扇公主:“这怕是她芭蕉扇没停,这么大的风。”

“你莫不是太想念公主了,年轻人,现实点,那是牛魔王的菜”高妍指着路边,恰好有一个牛群在草地:“那是他们的儿子,他妈妈估计不远,要不,我们打听打听?”

小池笑疯了。

“他们儿子是红孩儿,神仙们的事,怎么可以说到牛呢?”思远认真回答时,脸有点红了。

小池追问到:“这一路来,我们都听说你,讲了好几次铁扇公主,你为什么对她特别上心?是不是她是你梦中情人?”众人跟着起哄起来。

思远努力争辩,说了些什么孩提时代假期电视、艺术形象的定格思维等大家听不懂的话来。

高妍高声说到:“我在这里你就情不自禁,我要是不在这里,你恐怕真要去问那群牛了。”

思远摆出一幅不屑争辩的样子,整个车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我开车,思远坐在我身边,后座虽然只有两个女人,但她们都是戏精,她们要凑成一台戏,估计还需要我们的努力。

“芭蕉扇不能停”我加入战斗:“要不然,火焰山的火还在烧!我们前天去时,是不是没烧了?这说明什么,只有一个可能,芭蕉扇从来没有停过”。

“从逻辑上来说,你是对的”小池扮演假老练,还真像。“但是,它不一定是铁扇公主亲自在扇,大家想想,有没有其它可能?”

“如果这把扇子没有失去家庭传承,从能力上说,还有牛魔王、红孩儿,他们都有可能。”我得把话接上,反正路又直,不费神。

“我哥说得对,思远,你还得考虑另外的因素,比如,猴哥的存在,第一,它就在火焰山附近,前天你已经看到过的。金箍棒就在那里,棒子在,人在哪呢?估计在附近,在附近干嘛呢?估计在扇扇子,没手拿棒子了,插在一边,专心扇风。第二,要说能力,已经在取经路上试验过了,好使,这没问题吧,况且,他也被封为斗战胜佛,妖精打完了,取经也完成任务了,与谁斗?按他的性格,与风斗就有意思了,对不对,符合他的一贯作风,没斗争就没生活。第三,这是最关键的,按家族传承来说,他是牛魔王的结拜兄弟,也不算外人,不打不成交,成佛后来兄弟家玩玩,不仅可能,而且必须,你想想,猴哥连个老婆都没有,更没有父母,投靠兄长和嫂子,至少有个家庭不是?况且侄儿还那么可爱?”妍子这一长串推理,诡辩加机巧,出人意料这外,又在情理之中,听得我们想笑又怕打断她的话,不笑又忍不住,终于等她说法,全车哗然。

“庄哥,你是不是停一下,我真得下去问问”思远也进入规定情节,戏接上了。

“不要停,他这么帅,真被抢去了,我们妍子怎么办?”小池转移到另一个情节:“这是有教训的,你们也研究过他们的家庭,这个牛魔王在外包小三,难免铁扇公主要报复,说不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去去去,让他去,谁稀罕!”高妍叫到。

“话不能这么说,妍子”我得用一本正经来掀起高潮:“听哥一句话,思远要是被铁扇公主看上了,九死一生,开不得玩笑。”

“为啥?”思远也不怕事大,他有明显推进的意思,属于找抽式自嘲。

“哥是老江湖了,根据我的分析,要是铁扇公主看上了你,估计的结果很不好。第一种可能,被她吃了。你们都知道,铁扇公主是什么?是妖,对不对?你们都看过这方面的书籍,比如西游啊、封神啊、聊斋啊什么的,跟妖精相好,很有可能被她吃掉,这是大概率事件,因为你这细皮嫩肉的小伙,至少比当年跋山涉水风霜雨露的唐僧强吧。根据我对聊斋的研究,还有可能是,妖都有过重的阴气,让你难以还阳,结果也是一样,死。”

“哥,你背后就坐一个妖精!”妍子也不忘攻击小池一下。

这次小池没有直接反击,只是装着很严肃的样子说到:“别打岔,严肃点,事关思远的生死。”

“第二种可能,被杀死。男人嘛,自己可以寻花问柳,但难以容易老婆红杏出墙,牛魔王什么人?牛人!瞒得住他?你问过那群牛没有?有多少牛是他的卧底?有多少牛是他的心腹?牛魔王要是知道了,你逃得出他的魔掌或者牛蹄吗?况且红孩儿也不会容忍你,这也是个刺头,连猴哥都吃过他的亏,所以,你是逃不掉的。”

“当然,死法上百种,也不是没有生机”我要转换方向,把戏继续下去。

“喔?还有机会?”思远装着很激动的样子,很会配合。

“哼,好像还真想找她似的!”妍子也配合起来。

“机会倒不是没有,不过难度挺大。九死一生嘛,概率是小了点,但不等于零”我故意放慢语速,表现出一幅深思熟虑的样子。

“快说!没看见思远都急死了吗?”小池角色进入恰当。

“拯救他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猴哥。但是,猴哥凭什么出卖兄弟帮你呢?”我故意停顿一下,增加悬念,然后长舒一口气,说到“你得掌握他的弱点,猴哥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爱戴高帽,你要恭维他,说他是天下第一,你是他的粉丝,为崇拜他而来,不巧被铁扇公主看上,并不是你有意勾引,这样,他就有能力帮助你逃离,他背上你一个跟头,就会跳到月亮上去,嫦娥没嫁人,你可以勾引她去。”

大家哈哈大笑,本来戏就该结束了,但小池估计还想过瘾,故意咳嗽一声,郑重说到:“猴哥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地球到月球的距离是十八万公里,这得两个跟头才行,我的数学没问题吧?”

“有问题,还得加一哆嗦。”我一说完,全体爆笑,一个完美的结局。

其实,我还是太年轻,这只不过是另一幕的开始。

“猴哥走了,谁来扇风呢?火焰山再烧起来,消防队恐怕是不行。”高妍玩这个游戏玩嗨了,她要继续下去。

但我想停止了,因为词不够:“一切都是假设,况且,思远也没下车啊”。

但事有凑巧,你不信命也不行。小池指着前面:“风车,你们看,风车,现代科技,算不算芭蕉扇呢?”

一排排巨大的风车矗立在荒原之上,犹如怪兽组成的森林,缓慢地旋转,虽然我们从车窗中听到了风的怒吼,但它们却用从容不迫的姿态嘲笑我们,显示出它们的能力。

“这就解释得通了,风车代替了猴哥”思远兴奋起来,原来他也不想戏这么早结束。

“那么,问题来了”小池成为本期主角:“我们前面说到,猴哥背着思远逃离,所以扇风的任务就交给了风力发电机,这里有个问题,妍子,思远就在你前面,你看见他下车了吗?”

“没有”妍子回答干脆,像上过台词课的,专业。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与铁扇公证勾搭上的?什么时候被人追杀?追杀者是牛魔王还是红孩儿?他用了什么方法取得了猴哥的同情和帮助?他们是否真的到了月亮上去?”她一连串问题结束后,还接了一句戏剧学院的经典台词:“doornotdo,thisisaquestion.”

我伸出大姆指举过头顶,对她的台词功底表示赞扬。

高妍拍了拍思远的肩,问到:“你是不是真出去了?难道刚才都是幻觉?”

“分身术,猴哥教我的,你应该知道他会这招啊?”思远也放开了。

我觉得情节敞口太大,戏精们该如何结束它呢?

最牛的还是高妍,她用一个精彩的问题,为故事发展出有力的结局:“我只想知道,你后来和嫦娥好上了吗?”

小池明白戏份不多了,得拨高主题:“思远,想好了再回答,你是谁?你在哪里?你从何处来,将到何处去?你都干了些什么?”

“哲学,一堆哲学问题,可把我难住了,庄哥,我都不知道我是谁了。”

“我们都是戏里的角色,自己骗自己,自己造情绪。”我说出了最后一句台词:“人生如戏!”

达坂是天山山脉与昆仑山脉之间的风口,这是地理学上的意义,但对于我来说,最先知道它,还是因为一首歌,想到这里,我不禁唱了出来:“达坂城的石路硬又平啊,西瓜大又甜,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两只眼睛真漂亮。”

“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你一定要嫁给我,带上你的妹妹,带上你的钱财,赶着那马车来。”思远也熟悉这首歌。

“停”小池制止了我们的第二段,此时,我突然明白,又一段戏开始了,戏精们还没过瘾,这次我们无意中又撞在这两个女人的兴趣上了。

小池说到:“这首歌有问题啊,妍子,听出来没有?男人的心思?”

“我听到辫子长,我就怀疑了,我俩都没辫子,你们唱谁呢?”妍子进入角色。

“这是新疆民歌,又不是我们写的,当什么真”思远这么一说,我觉得他还没进入情况。

“可是,刚才是你们唱的,对不对?情动于衷而行于言,还唱得那么动情,肯定有问题,对不对?”小池的追问还没完:“我关心的还有一个重点,你们歌词中有句话暴露了你们的思想:带上你的妹妹、带上你的钱财,哥们,人财双收啊,还两个,是不是不道德?是不是占便宜?你这叫什么?打劫吗?”

思远明白了,戏又开始了,但他确实不想再编下去了,他得赶快结束,回头对她俩说到:“严肃点!我们正打劫呢!”,然后又照着《天下无贼》的台词对我说到:“大哥,我先劫个色!”

学得还真像范伟。

“一群戏精”小池说到。

“要我说,戏精第一就是你,好意思说,学这么多东西,不用在正地方,就晓得编戏。”妍子反唇相讥。

“哎,你还别说,瞎编的东西才受欢迎,庄哥,你不觉得吗?”小池把球踢给我。

“不一定吧,你得举例说明。”我不好站在哪个一边。

“你知道清朝最畅销的小说是哪几本吗?”小池自问自答:“聊斋、红楼,再有一本是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聊斋是乱说,纪晓岚是瞎编,红楼则是真假难辨。”

“你说的聊斋、红楼不错,但你是纪晓岚瞎编,有何根据呢?”我问到。

“如果你们想听,我就说他写的关于迪化,也就是乌鲁木齐的一些传闻,他书上的故事,多半是瞎编。”

“怎么,纪晓岚在乌鲁木齐来过?”张思远感觉比较吃惊。

“他是被贬来的,因为犯了错误。”我解释到:“他确实在乌鲁木齐住过一段时间。”

“他不是清官吗”思远问到:“是《铁齿铜牙纪晓岚》那个人?与和珅斗的那个?”

“明显戏看多了,思远,他总体上算是清官,但他最重要的贡献是负责编纂了中国传统文化超级工程《四库全书》,是个大文人,但也保不齐要犯点错误。”我说到。

“那他犯了什么错误,贬得这么远?”思远追问到。

“他亲家犯了事,有人告他亲家,他知道了,就给亲家通风报信,所以被皇帝知道,贬了,在乌鲁木齐呆了几年。”我说到。

思远不说话了,这估计摧毁了他在电视里看到的,英雄文人的良好形象。高妍却对另外的事感兴趣:“他都在新疆编了些什么故事?”

“很多了,这样大的文人,写些荒诞不经的东西,居然还有那么多人看!我先讲一个,你们听听。”小池说到:“他记载在这本书里的一个传说,有名有姓的。一个在新疆领兵的提督,叫俞金鳌的,有一天晚上在戈壁滩上行走,远远看见一物,似人非人的高度差不多有一丈长,向他追来,这提督还是有功夫的,于是弯弓射箭,那东西倒了,又站了起来,再射一箭,那东西终于倒地不起了。提督走近一看,原来是只蝎子,这么大,还能直立行走,奇怪不奇怪?”

“也不一定啊,万一真是有呢?”高妍不服。

这下思远算是理智了一回:“要真有这物种,生物学家早就发现了,况且,如果有伤人案件,也应当传遍全国了,这个东西信不得,当然不一定是提督瞎说,也许他只是个幻觉。”

“纪晓岚写得跟真的是的,是不是爱编?”小池问到。

“孤证不立”我说到:“提督一人证言不可信,但你只举一个故事,也不能说明问题。”

“对呀,还有没有?”妍子问到。

“好,反正在新疆,我就只讲他记录的新疆故事。乌鲁木齐西边,有一个地方叫昌吉,发生过一次叛乱,官兵平息叛乱后,在乌鲁木齐西边树林将所俘获的叛乱人员杀了,那是八月份发生的事。后来,树林中就产生了数团黑气,神出鬼没的,纪晓岚作为负责官员,有人报告他这个情况,他认为这是叛军鬼魂作怪,这属于阴邪之气,遇到阳刚火气就败了,于是找一些官兵,晚上埋伏树林,看见黑影过来,就用火药枪打它,黑气当时就散了,从此再也没有发生过。”小池讲完,妍子说到:“我怎么觉得有点迷信的味道?”

“从纪大学士当时的科学素养来说,他这样迷信,也许是真的。”我说到。

“我看,其实纪大学士也许内心中真的相信有鬼神,我再讲一个故事,你们听听看。还是有关昌吉叛乱这个事。说的是有一个家奴,叫巴拉。跟随长官打仗时非常勇敢,有一次被箭射中,箭从左脸射进、从右耳朵穿出,他受重伤后,仍然奋力一刀砍死一个敌兵,然后两个人都死了。后来主人有一次梦中,巴拉来拜见他,衣服整齐像个当官的样子,主人在梦中忘记巴拉已死,就问他:你现在在哪里,要到哪里去呢?巴拉说,我有公事出差,路过这里,想念主人了,所以来拜见你。主人问到:看样子你现在当官了,怎么当的官呢?巴拉回答到,凡是忠孝节义的人,上帝都会赏赐,我现在是博克达山神部将。”

“什么?博克达山?就是天山那个博克达峰,最难攀登的那个?”思远问到。

小池回答:“对,应该是那个山峰。主人又问:你要到哪里去?巴拉说:到昌吉去。主人问:到那里去干什么?巴拉说:上级有规定,不能说。这时主人突然醒了,发现是做梦,但梦里巴拉的话言犹在耳。这是六月间的事,到了八月十六,昌吉发生了叛乱,主人这才明白,鬼神早就知道了,但天机不可泄露。”

“这也太吓人了,这个纪大学士,尽爱讲些鬼神的东西,不靠谱。”妍子感叹到。

“他也有不讲鬼神,专讲怪事的段子,听不听?”小池勾引到。

“快说,不要吞吞吐吐!”妍子催促到。

“乌鲁木齐有个关帝庙,有马,这是商人买来施舍给关帝庙的,因为关羽应该是有马的,图个讲究。这匹马平时就在附近山林中吃草,不回来的。但只要是初一、十五,人们祭祀关帝时,它总是早早来到庙门前,在规定位置站好,整天不挪动一步,像个雕塑似的。”

“这也是个戏精吧?”妍子笑到。

“人们的祭祀活动一完毕,它又跑了,不知到哪里去了。纪大学士说,他刚开始怀疑是道士搞的鬼,故意搞得神秘,用来增加这个关帝庙的香火。但有一年二月初一,那天是祭祀的日子,纪大学士来得最早,没一个人,他刚到关帝庙,就看见那匹马踏着雪,缓缓而来,白雪满地,周边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脚印,可见不是道士或其他人故意所为。那马在他面前,又自己走到它原来的固定位置,站成一个雕塑。奇怪不奇怪?”

小池一讲完,我就说到:“也许是纪大学士故意这样写的,想神化关羽,借机推销所谓忠义吧。”

“也许,他是真信呢?”小池说到:“他这样的故事编得还少吗?庄哥,那本书你可是看过的哟”。

“估计吧,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我感叹到:“人生如戏也是这个道理。”

“人们也不相信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东西。”小池接着说到:“这种相信的选择性阻碍了对真相的认识,纪大学士饱学经年,也难以逃脱这个倾向,难道我们就逃脱了吗?我问你,庄哥,当你喜欢一个人时,是不是觉得她什么都美,当你不喜欢她时,是不是觉得她什么都不好?不用回答我,自己想想,这种极端判断,是不是感情用事?既然感情才是判断的决定因素,那么人生就有作戏的可能了,有的人还越做越起劲,自己骗自己,甚至于,还给它赋予某种高尚的意义。”

小池明显有些激动,我不知道因何而起。我得安慰她:“你说的是人格中的一种,叫拟剧人格。其实还有游戏人生的、还有赌博人生的,人格类型很多,不一定都得当戏精。虽然装睡的人叫不醒,但他自己肯定知道自己醒着。”

“那是什么”高妍一声高叫。

“应该是乌鲁木齐了,按地图上看,我们应该快到了。”张思远说到。

“我不是说的城市,你们看远处,白云之上,金光灿烂的,那是什么?”高妍一边兴奋地说一边用手指示方向。

我仔细一看,明白了:“那是天山,你看到的金色是雪峰的山顶。”

“雪应该是白的吧,怎么金光灿烂的?”

“这是一种自然现象,叫做日照金山,金色的夕阳照耀在雪白的山顶,反射的阳光金光灿烂,妍子,这可是吉祥的象征,你看到了,好运气!”

“我们都看到了,我们都有好运气!”小池的语气轻松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转折突然间

命运的不可捉摸性犹如测不准原理,高妍接到一个电话,气氛就变得紧张了。

是她找的那个临时负责的人打来的,她要辞职。因为,她已经分手的男朋友又找来了,要她回福建结婚,她和男朋友老家都是福建的,男友家里开了一个小厂,所以必须要回去,两人准备婚后一起打理那个工厂,所以,就要求辞职。这可把妍子急坏了。

“怎么办?哥?”妍子问我。

“有其他可以替代的人吗?”我问到。

“暂时没有,况且,交账时,最好我在场,要不然,很多事说不清的。”

“计划没有变化快,你回去,把酒吧的事处理好,旅游的机会很多,不差这一回,我们一到乌鲁木齐,就先到机场,你买张票,回北京。”我说到。

“我也回北京,庄哥,你跟小池旅游,妍子回了,我不当灯泡。”思远说到。

“对,交接时,思远还要帮忙,我怕别人走得急,妍子忙不过来。”我继续问妍子:“这样行吧?”

“那行吧,小妖精,要听话哟,现在只有我哥才能保护你哟”高妍不忘记调侃小池一下。

“去去去,走到半路把人扔下。”小池笑着嗔怪。

我听得出来,小池的心中有些得意。但我觉得,怎么这么怪呢?

很快就到了机场,刚好有一个红眼航班,他俩人买票,离登机时间还早,我问到:“车上的行李,需要的就拿,不需要的,我开车带回北京去,可以吗?”

“我们能带的都带上了,剩下的不重要,你们能带就带,不能带就扔,哥,小池就交给你了哟。”妍子笑着,瞄了小池一眼。

小池笑笑,说到:“我们那边去吃肯德鸡吧,你们不饿吗?”

“行,你请客,今天得宰你一顿。”妍子喜欢肯德鸡,思远要喝冰可乐,正好机场有。

小池正在柜台点餐,这时,她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老爸”,赶快拿着电话递给小池,我开始点餐了。

等我点完餐,将餐盘端过来时,没看见小池了,我问妍子:“她呢?”

妍子朝我努了努嘴,我朝她示意的方向一看,小池正在玻璃门外接电话,很着急地说着什么,隔着玻璃,听不见,我只好对高妍、思远说到:“别管她,我们先吃。”

当思远可乐喝到冰块时,发进滋滋的声音,我发现小池还没过来,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马上出门,发现她已经没打电话了,靠在玻璃上,发呆。

“有事吗,怎么不进来?”我问到。

忽然,我发现她看着我,眼泪噙在眼眶,我内心一震,赶紧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她伏在我的肩膀上,抽搐,没有哭声,但颤抖却通过身体传入了我的心中:“别怕,不管啥事,说出来就好,我听着呢。”

“我妈出事了,我妈,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怎么办?”

“别急,急也没用,这样,我们买机票,马上回去,没事的。”

“好,回去。马上,我妈还在等我呢。”她终于哭出来了:“妈,你要等我,我马上回。”

这时,妍子和思远看到这一幕,已经出来了。妍子问:“怎么了怎么了?小池?”,她一边拉过小池,抱住她,一边听小池的哭诉,一边小声安慰,我则跟思远简要介绍了一下情况。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小池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些,高妍喊到:“思远,这是小池的身份证,买最近的机票,到上海。”

我正要疑惑地问一下,妍子过来了,拉了我一下,低声说到:“哥,现在你不方便去,她家里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现在去早了些,刚才小池跟我说了,她先回去看看情况,再作打算。”

我明白了,赶紧走向小池:“你一个人处理得过来吗?”

她点点头,突然抱住我“你好好的,一个人开车,要小心,我会打电话给你的,我那边还有一大家人呢,你放心。”

听她在安慰我时,我觉得她的情绪比较正常了,才对妍子说到:“你到家也要给我打电话,高叔冯姨问起来,就说我还有其他事,晚点回北京。”

妍子点点头,这时思远回来了“票买好了,小池,你的航班时间跟我们差不多,我们进去坐下吃点东西?”

小池摇摇头,这时,思远说到:“也行,过了安检,到里面买点零食,上海有没有人接?打个电话吧?”

思远考虑事情确实周到,小池就给家里打电话告诉了航班号和到达时间,电话打完,她对我说:“舅舅接我,你放心吧。”

妍子说到:“思远,要不然你这次就不回北京,跟我哥一起开车回?他一个人开车,太寂寞了。”

“行,我跟庄哥一起回”。

我连忙制止:“别,我,你们就放心,思远还是要跟你走,交接时他可以帮你。我走走停停,没问题。”

目前最需要关心的是小池。“要不,我开车到上海,去看你?”我低声问小池,她望着我,眼圈一红,好像点头又好像迟疑,低声回到:“放心,毕业时我要到北京的,这么远,一个人开车,你好辛苦,别来。”

“为你做事,我不辛苦。”我说到。

小池抱着我,狠狠地在我后背打了两下,再次用力抱着我,生怕我跑了似的,我心软了,真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我的眼圈也红了起来。

“别磨蹭了,哥,我们要换票安检了。”妍子叫到,她也看见了我的眼神,表现得有点不自然。

帮小池整行李,送他们换登机牌,送他们过安检,招手离开,转角,消失在视线。

当大厅中剩下我一人时,感觉重新换了一个世界,沿途的快乐奔放讨论笑声,犹如梦中。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我绕道到了候机厅外面,试图目送他们的飞机起飞,但隔着铁丝网,望着那么多飞机的起降,我突然感到巨大的迷惘:哪一架上面坐着小池,哪一架上面坐着妍子和思远,根本分不清。

灯光闪烁在天上、轰鸣响彻在耳边,我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离开了自己熟悉的人。

还是那个味道,还是那个处境。我又成了独自漂泊的人。

下到车库,我一人坐在驾驶座上,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刚才为找东西,打开了副驾手套箱,妍子的香烟还在,副驾上,思远的墨镜还在。向后看,那个传出小池和妍子笑声和香味的后座,还有一条丝巾,在黄色光线的衬托下,淡蓝色丝光隐现,触动了我的落寞和伤感。

我曾是保护他们的人,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疯狂地调侃,撩拨着激情,现在,这里就剩下回忆,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该向哪里去呢,今夜,肯定无眠。

我想起来,小池在月牙泉时说过,我答应她要住一次帐篷,但在这不熟悉的都市,哪里才可以露营?

他们现在在飞机上,估计已经飞出新疆的范围了吧。我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一点半,估计再过两个小时,小池和妍子都到了目的地。这时,我突然发现手机的电不多了,这得赶快找个宾馆,充电,等他们的电话。

我开车向市区驶去,找到一家宾馆,停车、登记、住宿、给手机充电。一个人的房间,加上夜晚的寂静,情绪的起落和等待的焦急,安静得痛。

先是接到妍子的短信:“哥,到了首都机场,司机来了,上了车,放心。你要注意安全。妍子。”

我刚回几个字,还没发出去,她的短信又来了:“后备箱还有好多吃的,你把它们拿前面来,边走边吃,免得无聊。”

我回到:“好,代我跟高叔冯姨解释下,我回北京后第一时间到家看他们。”

“行,昼夜温差大,哥,要注意身体。”互道晚安。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小池来短信:“到了,上了舅舅的车,过会联系。”

“那我就放心了”我回到。

洗了澡,换了了睡衣,我还是睡不着,因为,不知道小池妈妈的状况。打开电视,也没什么好节目,关了,灯也关了,在黑暗中发呆。

我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巧合,妍子有事离开,小池母亲出车祸,这仿佛是商量好的,所有人都离我而去。如果是必然,肯定在周易预测的卦象中应该有所体现,但,我此时心情很乱,根本没有心思去推卦象,只是发呆。

憧憧往来,从朋尔思。思想杂乱,近段时间发生的事,象电影一样通过脑海,在情绪和焦虑的变形下,它们镜像模糊,毫无头绪。

小池不让我跟她现在到上海,高妍说的理由是充分的,我不该怀疑。但是,我回想起来,小池从未跟我提起过她家里的事她家里的人,这有点奇怪。妍子应该了解她的家庭,毕竟她们是同班同学,妍子也没跟我说过,这是巧合吗?

还有,小池跟我在一起,从未提过是否要跟我结婚,也没提过今后的工作、今后的打算。更奇怪的是,她也没问过我,今后的打算。这算不算正常呢?也许,我们交往时间不长,谈论这些都还太早,但是,偶尔提及也没有,这对不对呢?

一路走来,妍子有几次复杂而奇怪的眼神,出现在我脑海中,但又突然消失,如水上漂浮的镜子,银光闪闪,但又不知所踪。

有两次,小池的情绪发生起伏,我不知道原因,她一直是个理智的人,为什么呢?

短信提示音又来了,打开手机,小池来的“庄哥,情况不太乐观,还在icu,估计很忙,有时间再联系,你早点休息,不要疲劳驾驶,开车慢点。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安全第一!重要的事说三遍。晚安!”

“安心照顾阿姨,我没问题,只是想你,晚安!”我回到。

等了好久,她没回短信,估计忙去了。

我下一步该怎么走呢?是时候考虑这个问题了,是按来时路返回北京?还是另走其他路到上海?

别人都是回家,都有亲人,唯独我没有。我始终是个孤独的、在异乡的、没有同行的人。

面临无奈的处境,如果你不学会自嘲,那么酸楚和失落就会接踵而来。

算了,边走边想,总之先到吐鲁番,这是必经之路的节点。迷迷糊糊,居然睡了。

等我醒来时,天已大亮,昨晚窗帘都忘记关了,太阳照在眼睛上,刚睁开时还有点不太适应,一看时间,十点钟了,这可是第一次,早上六点,没有自动醒来。

宾馆的早餐券是没用了,这个时候早关了。算了,下楼找到一个店子,要了一碗牛肉面,吃完后,退房,上车,出发,目标,吐鲁番。

走原路,熟悉,对我这样的新手来说,省心。好吧,那我决定原路返回。来的时候,内心充满了期待,车上充满了欢乐,五彩缤纷的。回的时候,除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其它的声音,面对笔直的道路,确实感觉无聊和孤独。也许昨晚没睡好,还有打瞌睡的欲望,这可太危险了,必须找个方法,警醒自己。

其实,对付孤独,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内心的强大也可以抵抗一阵,过去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嘛。但是,当我到北京,适应了妍子的吵闹,结识了李茅思远和小苏后,火热的城市火热的生活把我惯坏了,尤其是小池,她和我一起吃一起睡,她和我斗心思撩感情,她和我缠绵和我激情,这些突出其来的幸福惯怀了我,我差点忘记了,我原来是个惯于孤独的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也适合于感情?

当我把情绪归零时,一切都变得不同起来。来时,在车上,我的关注点更多在他们身上,但现在,有机会关注自然、关注风景。旅游,其实是在风景变幻的背景下,照耀自己的内心。

这笔直的道路不是那么无聊了。远山横亘、原野苍茫,天高地阔、气度阳刚。这种阳刚是内地无法见到的,从出嘉裕关起,我就有这个感受,今天感受更为强烈。乾卦,笔直得没有缺陷,干燥得没有水分,刚硬得没有生物,这就是乾,方位,西北。

在路边一个加油站加油,我向回望,仍然见得到天山,忽然升起一股敬意,古人说,那里是西王母所居,云雾飘渺、冰雪极寒,但是,不到新疆你体会不到,天山是个巨大的存在,它俯瞰着都市俯瞰着人类,它的冰冷,饱含深情,滋润养育着沙漠巨石中顽强生长的万物生灵。这是西王母的特点,冷冷的注视,仿佛高不可攀,但养育子民的柔情,尽在她的雪水里了。

不要看不起那些光秃秃的石山啊,不要看不起那些没有草的沙漠,它们是万物的考场,机会只会留给那些最顽强的生命。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乾卦之象。

当看到葡萄园的绿色时,吐鲁番就不远了,当你仔细体味黄沙、戈壁后,你就知道绿洲的意义了。这个狭长地带,是生命的聚集之地,历史上,多少人路过这里获得重生,又有多少人没来得及看到它的模样。

到这里时,我突然产生一个想法。黄老板,异乡人,刘师傅,异乡人,他们对我们的热情还是一两天前的事,再次回到这里,仍然感到亲切温暖。我得去去,我想为敦煌老刘做点什么,为这次枯燥的回程寻找意义。所谓行动的意义,即是你对别人的影响,反过来又影响自身。

很快,我就找到了黄老板的家,他正坐在门面,看到我,吃了一惊:“你们不是到乌鲁木齐吗?怎么还没走?”

“去了,他们临时有事,坐飞机回家,我一个人把车开回北京。”

“原来是这样,来来来,车子停后院,吃点东西。”老黄扭头喊到:“菊香,有好菜没?买点!”

我马上说到:“不用,黄老板,我就看看你,我下步还要到敦煌去看老刘,你有没有话要带给他?”

老黄看着我,愣了一下,突然双手握住我的手:“老乡见老乡,兄弟,你真讲感情。我准备一下,你先坐。”

他老婆出来了,看到我,也颇感吃惊,给我倒茶时,说到:“我准备点菜,你别走了。”

“不用,嫂子,我还要到敦煌去看老刘。”

老黄从后院出来,驮了两大箱子东西,往我车上搬,我跟着出来。

“东西有点多,你受累,那个白色的纸箱是给老刘的,这个黄色的箱子是给你的,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就不用了,老黄,给老刘带就行。”我推辞到。

“兄弟,老乡归老乡,你们照顾我生意我就很感激了。但你为老刘的事,专门跑一趟,兄弟,我佩服!看得出来,你是个重感情的人,要看得起我这个老乡,东西就收下,也不是啥贵重的,就是新疆产的干果吃食,你路上吃着解乏。”

盛情难却,只得收下。

告别老黄一家,继续上路,直奔敦煌。

出了市区,直奔高速,看了看时间,估计到敦煌得后半夜了。好在老刘是值夜班的,估计能够碰得上他。

高速路口有点堵,我决定路边停一下,把吃的喝的准备上,从乌鲁木齐出来,我还没吃,得补充一下。

后备箱乱七八糟,翻出好多吃的,还有半箱红牛,几瓶可乐,十几瓶矿泉水,我都拿了一些,放在副驾驶座上。出于好奇,我打开老黄送我的黄色的纸箱,吓了一跳,箱子内满满当当,有许多塑料袋分装,一一拿出来有干红枣、核桃仁、葵花籽仁、西瓜籽仁,当然少不了葡萄干,还有两大包牛肉干,可以直接吃的那种,关键是分量沉重,我掂了一下,估计是五斤一包的,怪不得,老黄当时搬起来,那么吃力。

上路一边开车一边吃喝,时间过得很快,月亮出来,路面有银色的光彩,车灯显得昏暗,路标却很清晰,原来,这笔直的高速,晚上开起来这么省心,怪不得,那么多人选择晚上上路,是有道理的。

到敦煌时,已经凌晨一点半了。到了原来那个宾馆,登记、停车,停车场的门卫室灯是开着的,就是没人开门,晚上我也不好按喇叭,就敲了敲窗子,还是没人应,我正在诧异,这时,听到一个声音,从围墙外面传来的:“等一下,来了。”

回头一看,不是老刘,是那天看到的那个年轻保安,他开门时看了我一眼:“咦,是你?”

我点点头:“老刘呢?”

“他请假了,后天来上班。”

“他有什么事吗?请假?”我问到。

“家里有事吧”这个年轻人等我停好了车,对我说到:“刚才院墙那边有响动,我去看一下。怎么,你专门找老刘的?”

“他朋友托我给他带了些东西,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吗?”

“知道,离这里不远,他不在,我就得值班,走不开,要不然,我可以带你去。”

“不怕,我今晚睡宾馆,明天再说,你把地址写给我就行。”

“地址写了你也难找,他家在一个巷子里,这样,我跟你画个草图,你明天开车按图走,很快就能到。你等一下。”

趁他进门画图的时间,我在车上拿了一包烟,进门后他已经画好了,我给他烟,他不收,我坚持,他收下了。他将那张草图递给我,说到:“最下面是我的手机号码,老刘没手机,反正也没什么人找他,即使有,都打门卫这个电话。你如果没找到地方,就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你。”

我赶紧道谢,上楼,住下了。

可能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也可能是今天集中精力开车,反正,人比较疲劳。但我还是坚持洗了个澡,这还是小池带给我的习惯。我原来在农村,对个人卫生比较马虎,泥腿子嘛。在部队时,那时并没有机会天天洗澡,一般一个星期两到三次,到大学也这样。但自从跟小池生活一段时间后,在她的督促下,天天刷牙洗澡,必不可少,到现在,晚上睡觉前如果不洗,好像还睡不着。可见,人是习惯的动物。我看过一个资料,说一个行为如果坚持21天以上,就会变成你的习惯,我觉得有些道理。看着镜子前的我,我笑了笑,想起了思远在路上谈论的哲学问题:我是谁?

第一百零三章 男人的坚守

第二天,起来,开车寻老刘的家。那个小保安画的示意地图虽然简陋,但简洁明了,确实管用。曲里八歪地行驶十几分钟后,就找到了那个巷子口,巷子太窄,车只能停在马路边上了。好在这是个城乡结合部,车也不多。

步行进入巷子,发现两边房子都是过去做的红砖平房,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棚户区,门牌号也没有,只好沿路打听。我记得当年父亲曾告诉我:路在嘴上。

看到一个老太太坐在门口,我上前问到:“你知道老刘家住哪里吗?”

“哪个老刘?”老太太反问我。

“在宾馆当保安的,新疆过来的老刘”。

老太太歪着头想了想,说到:“你是不是要找四川那个刘娃子?”

“对对,他原来是四川人。”我赶紧说到。

“那”老太太向斜对面指了指“那个门口有盆花的那家,就是。”

我一边道谢一边离开,准备去敲门。这时老太太发话了:“屋里没人,他一早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你确定他出去了?”我得见到他本人才行,不能随便把东西给别人。

“你去敲门试试?肯定没人。”老太太望着老刘家的门口,叹了口气说到:“他肯定到他妈那里去了,今天是他妈的祭日,每年都这样。”

“他妈葬在哪里的?要不我去找?”

“你还是在这里等他吧,她妈葬那个地方你找不到的,我都记不太清楚了,远倒是不远,但地方偏,在铁路边上,要走路。”老太太说完,在门后给我拖了个凳子,请我坐下。“喝点水吧,一般到中午,他就回来了。”她要进屋给我倒水,我谢绝了:“我车上有水,我去拿来。”

我到了车上,本想就在车上等老刘,反正这个巷子口是他回来的必经之路。但这个老太太也许知道老刘许多故事,我产生了好奇心,决定打听一下,反正也是闲着。

我在车上拿了一瓶水,另外在老黄送我的箱子里拿了一包红枣,送给老太太,老太太客气,不收,我坚持,她收下了。

“刘娃子他妈,可是个好人呐。”在我的追问下,老太太开始讲述老刘的故事了。

“我老了,现在的事记不住,过去的事可忘不掉啊。他妈刚来的那天,我也是去了的。”

“你是说他妈从新疆来的第一天?”我问到。

“对,这条巷子的大新闻呢,张蛮子从新疆带回来一个媳妇,我们巷子都知道了,大家都去看稀奇,我能不去吗?”老太太的眼神仿佛回到了那个让她激动的时刻:“张蛮子造孽哟,十几岁上父母都没有了,街道安排他当兵,大家都没意见,在新疆当了几年兵,回来安排在食品厂,看样子总算落靠了,结果,上了两年的班,食品厂又倒了,他原来说好的媳妇又没了,你看,又孤单了,背时的事都让他赶上了。后来听说,他到新疆找战友去了,过几年回来时,带回一个四川媳妇,咋不热闹呢?”

老太太继续说到“张蛮子对媳妇真好啊,那四川媳妇刚来时,张蛮子嫌自家太脏,几年没打扫了嘛,就让四川媳妇暂时住在巷子口他婶娘家里面,就是你停车那个位置。现在,他婶娘一家早就搬走了。张蛮子自己回家打扫屋子,我家那个也去帮忙的,还贴对联,张灯结彩的,过了大半天,才正经地把媳妇接回屋,我们一条街都去了的,还发了喜糖,酒倒是没办,我们也知道,他没多少钱,我们家还送了一床新棉被呢,我们都替他们高兴,这个苦命人终于有家了啊。”

老太太发自内心的喜悦感,让我感受到当时的场景,我问到:“你们当时对他媳妇的印象呢?”

“哎呀,也是个好人啦,能吃苦哟。你看,我们巷子后面现在有地,原来其实就是荒地,她来了后,就自己开荒,种了好些菜,四川人就会种菜,各式各样的,自己吃,上街卖,有时蔬菜旺季来了,还给我们每家送。我们这条街,哪家没吃过她送的菜?”

“老张呢?他在干啥?”

“张蛮子啊,他有力气呢,在建筑工地打工,帮人搭架子、扎钢筋,本来老板要带他到外地去的,他离不开媳妇,没出去。没有活做的时候,就在家里帮媳妇种菜,挑到市场去卖,钱也挣了些了,日子也好些了,他媳妇还给他生了个女儿,高兴得不得了,把老婆女儿宠得跟啥似的,跟你说,我们这条街的小媳妇,有时都羡慕她呢。有一年下大雨,他们一家三口卖菜回来,巷子里都是水,我看见蛮子把菜担子丢在他婶娘门口,前面抱着那一岁的小姑娘,背后背着他老婆,老波在上面打个伞,硬是这样回了屋,我们都看着眼热呢。”

“这样说,他们的日子还是好过些了?”

“日子也越来越好了,那四川媳妇原来在新疆还有个孩子,就是刘娃子,原来本来不好接过来的,刘娃子他妈跟我好,也跟我说过,怕他那娃儿跟老张处不来。但是,老张倒很上心,主动要老婆把孩子叫来,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比啥都强。”

“老刘,就是刘娃子来的时候,你有印象吗?”我问到。

“这娃子来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了,刚来时不爱说话,蛮子对他不错的,怕他不方便,又在后面专门给他搭了个屋,衣服被盖都是崭新的。后来,刘娃子在街上也熟了,也主动给我们打招呼了。他也是到处打工,拼命挣钱,是个孝顺的孩子,一拿到工资,都全部交给妈,当时,我们都觉得,这是好人处一家了,日子该红火起来了。”

“女儿一天天长大,跟哥哥也亲,妹妹上学,每天早上都是哥哥送去的。后来,刘娃子也长大了,也该找媳妇了,蛮子跟她媳妇商量,要拿出全部积蓄修个房子,给刘娃子娶门媳妇,刘娃子不干,说要跟妈住在一起,还要照顾妹妹。这样,蛮子也拿出好多钱,请媒婆给彩礼,把儿媳妇娶进来了。”

老太太拍了拍腿,叹了口气:“唉,天老爷啊,好人命不长啊,造孽人翻不得身啦。新媳妇刚进门不到半年,蛮子就病了,为了给他治病花了不少钱了。刘娃子起早贪黑打好几份工,就为了给蛮子治病呢。刘娃子他妈起早贪黑种菜卖菜,就为了给蛮子治病呢。蛮子造孽哟,自己想死死不了,一病就是两三年,儿媳妇受不了苦,跟人跑了,最后弄得倾家荡产、积蓄花光,人也没救回来,蛮子死了,家也难了,全靠刘娃子一个人撑,因为他妈妈也病了,一天一天不行了。有一天,我熬了碗汤给她送去,她拉着我的手,帮我指了指刘娃子,指了指她女儿,我懂的,她是要我帮忙照顾他们,我要她放心,只要有我们吃的,饿不了他们的。那几天,满街坊的人去看她,她都是这样托付的,我们都是点了头的。”

老太太抹了抹眼泪:“那天晚上,我们都睡了,听到敲门声音,外面有人叫我,我听出来是刘娃子的声音,就晓得事情不好了。披了个外套就出来了。到他家,看到她妈,快不行了,街坊还有几个妇女也在,都是平常关系好的。我们知道安慰也没用了,只对她说,要她放心两个孩子,我们不会不管的。刘娃子也流泪,要她妈放心,他会把妹妹带大的。她妈妈这才忍痛点了点头,最后估计疼得太狠了,喊了一声:妈妈吔~~,就落气了。”

长久的沉默,我们都没话了。老太太抹了抹眼泪,勉强对我笑了笑:“莫笑话,年纪大了,总爱想那些伤心的事。”

“那他妹妹后来到哪里去了?”我问到。

“他妹妹读到了高中,真不简单呢,是刘娃子打零工供出来的呢。高中毕业后到南方去打工,最后在那边认识了个男朋友,是内地的,带回来给哥哥看,哥哥同意了,他妹妹就嫁到内地了,为了他给妹妹陪嫁,刘娃子还找我借了几千块钱呢,我问过他,他说要凑齐五万块钱作陪嫁,免得妹妹到婆家去,人说她娘家没人呐。”

“后来,他妹妹回来过吗?”我问到。

“回来过,大概每一两年都要回来一次吧,过得还好吧,都给我们带礼物的,还生了个儿子,跟他舅舅亲,出去玩都是骑在舅舅头上的,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那小孩长得像蛮子,只是莫要像他外公的命那苦就好了。”老太太的脸色舒缓多了。

“哎,老乡,真的是你?看到车子我还不敢相信。”老刘回来了,见到我高兴地喊到,又对那个老太太打招呼:“婶,谢谢了,这是我老乡,你帮我接待了。”

老太太笑了,说到:“知道你今天忙。”

他要带我到家,我说到:“别忙,我们先到车上拿东西,吐鲁番黄老板给你的。”

到车上,我让他先搬白色的纸箱,我又把黄色的纸箱,就是老黄送我的那个,也搬了下来,老刘问到:“都是给我的?”我点点头,他又说到:“我不要这么多,你拿些,一路这么辛苦。”我回答到:“我有,在后备箱,这些都是你的。”

我俩一前一后,走进了他的家。

他家是个小院子,进去后有个小院坝,两边拱了厨房、厕所,正面是三间平房,老刘介绍到:中间是接待客人的,右边是我母亲住的,左边是我住的,后面还有一间,原来是我住,后来我结婚时,我妹妹住。他带我进入左边屋子,在经过堂屋门口时,门没关,我发现里面有香烛燃烧,桌上有供品,我明白了,今天是他母亲的祭日,他刚才一定是上坟去了。

把东西放下后,老刘要给我倒水,我晃了晃手中的矿泉水说到:“我习惯喝这个,你别忙。”

这间屋子也不宽,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衣柜,桌子上方,一个大镜框,里面全是照片,我看了看。他兴奋地介绍:“看出来没有,这就是黄老板,这还是在乌鲁木齐学汽修时照的,年不年轻?”我笑笑,来不及细看,他又介绍了他母亲他妹妹的照片,最后他指着好几张孩子的照片对我说:“这是我外甥,可爱吧,虎头虎脑的。”

我点点头,问到:“你近年没回过四川?”

“回去过,祭祖先,那边有些亲戚,虽然多年不走动,但也还亲热,小时候的伙伴也有几个。”老刘回答。

“你不准备落叶归根吗?毕竟那边是你老家,亲戚也多些,总比你孤单一人在这里好吧?”

“我要走了,我妈怎么办?她一个人葬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她临终前想我外婆,我就把她葬在往内地走的铁路边上,我们就是从这条路从四川来的,让她听到火车的声音,她也安心些。有我在这里,我妹妹也有个娘家,我外甥也找得到舅舅,我不能走。”老刘说到这里,情绪低沉起来:“我从小没有家,到处漂,只有母亲是我的家,这里是我最温暖的地方,这就是家。我答应过她,我要给妹妹一个家,我要守住她的娘家,没家的孩子没根,最苦了。”

老刘说这话时,望着那个镜框,仿佛是说给他娘听的。

我受到巨大的震撼,这个老刘,他的信念,就是有一个家,即使自己孤单,但也要守候,为妹妹、为外甥,为逝去的母亲。

“只有母亲是我的家”,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我的心里。

我要告辞,他要留我吃饭,我谢绝到:“我还有事,要赶路,下次再来时,我找你。”

他把我送出了大门。我回头,看见他站在门口,这个半生漂泊的人,为一个家的信念,孤独地坚持。他一生都在告别,跟故乡跟同学跟舅舅跟母亲跟妹妹,告别,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历程,我只不过是他告别的最平常的一个,但他的坚守,却给了我情感的新生。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个答案我以为是哲学的,其实它是生活的。老刘已经找到了,而我还在路上。

我想起小苏,他努力拼搏,失败再重来,强大和坚韧,为了自己的家。我想起思远,阳光活泼,一切的力量来自于他的家庭。李茅的父母给了他知识和做人的良好习惯,高妍的父母给了他财富和生活的自由,也许他们都享受到了家庭的巨大好处。但是班长,他沉重的所有的负担,全部来源于他的家庭。为了他们,他可以忍受风霜跑运输、可以忍受妻子当年离去的无情。

小池,她仿佛拥有一切,容貌、能力、知识以及经济能力,她仿佛拥有世界,她仿佛可以随时任性,但前天,我看见她第一次被打垮,因为她的母亲。

这是一种天生的力量,我还在寻找什么呢?

回到宾馆,我突然发现,我得思考自己的去向了。

小池从未跟我谈过她的家庭,这想得通,因为我也从未跟她谈论过我的家庭。我对高妍的母亲感到亲近,只不过投射出我需要母亲。一个没有母亲的人,不配讨论家庭。

“妈妈吔”,这是老刘母亲,一个漂泊一生的人,临终时最后呼唤,这个呼唤,烙印在我的内心。

对,我得回四川,我得找我的母亲。

我想起了,她给我的信,我想起了曾经睡在她身边,她给我的体温,我想起了她偷偷掉的眼泪,我想起了她叫我娃儿那温柔和无奈的眼神。

我贫穷的父亲不是她的依靠啊,我也支撑不起她的希望,多少次的失望,才造成了她离开时的决绝,多少酸楚才造成了她去投靠别人!

不!我要让她看到我的今天,我要给她希望和好的生活,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自己的母亲。

回四川,我决定了。我给妍子发了个短信:“有事临时决定回四川,晚些回北京。”

不一会,她回信:“我这边没事,你办好你的事,我跟爸妈解释。哥,要注意安全。”

我给小池发短信:“今天好些吗?”

“好些,取掉呼吸机了,但还得在icu观察几天,我在医院,不能离开。”小池秒回。

“那就好,临时决定回趟四川,估计晚点回北京。”

过了一会,她回到:“你的情况我知道,妍子早就告诉我了,你终于作出了正确的决定。一路平安!”

原来是这样,她早就知道,这印证了我的想法,小池的逻辑肯定是这样的:一个没有家的人,不配谈论家庭。

最后,我跟班长打了个电话,把情况简要告诉了他,他在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会,说到:“庄娃子,记住,母亲永远是母亲,她是你的根,你终于醒了,哥祝福你。北京这边的事你放心,有我呢。”

“另外,你有空跟小苏也说一下,叫他好好做生意,我估计回来得有段时间。”

“你还担心他,最近我到他店子去过,生意好得很,放心吧,有我呢。这些都是小事,找到母亲是天大的事,要注意安全!”班长嘱咐到。

我上路了,班长加强了我的决心。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是一个无情的人。我多么在意所谓的知识啊,我多么在意钱财,我多么在意爱情啊,我多么在意别人。但唯独没在意的,是生育我的母亲。她该是多么失望,在这么久望眼欲穿的眼神。

从敦煌出发到四川有近路,从青海到甘南,再从甘南到四川。但这条路我不熟悉,而且,我家在川东,并不在成都一带的川西,所以,决定,先到兰州,再从西安、安康到四川,路比较好走,也直接到川东。

当目标和路线想好了的时候,就再也不是旅游的心态了,而是赶路的急迫。

那些山一个个向后退去,那些草地和牛羊都与我无关,所有的洞窟、遗址、景点,都没有意义,我只有赶路,甚至,我在下了高速后都不愿意进城,只要手机还有电,我就直接上国道,绕过城市,上另一条高速。在服务站住宿,或者在车上直接吃点东西,哪样最快,就选哪种方式,我终于明白了一个词语:归心似箭。

过了好几天,终于过安康了,大巴山熟悉的地貌出现在眼前,空气湿润起来,嗓子滋润起来,曲折的盘山路也亲切起来。我看见了河沟、坝子、弯曲的梯田,路过村庄,路过集市,从口音到小吃,一切都那么熟悉,原来故乡的水,是这么甜!

夏天到了,巴山郁郁葱葱、野花开放,村庄竹林婆娑起舞,山间溪水跳跃歌唱。

突然下起暴雨,艰难地开过一段,看看车子油不多了,找到一个加油站,停下,避雨加油。顺便问了加油工人一句:“前面是哪里?”

“万源。”那个人回了一句:“估计你得等一会了,刚刚接到电话,前面路上塌方了,雨停了,还得等挖掘机清理,没两个小时好不了的。”

我不太相信,进去结账时,问了另一个司机:“到万源的路上有塌方?”

“你要到万源?我们公司的司机给我打了手机,真有塌方,堵得很,今天怕是走不成。”

怎么办?只得等。

山区的小气候,变化迅速,二十分钟后,雨就停了,刚才给我搭话那个司机走的是反方向,他跟我打了个招呼,就往安康走了,我想试试,万一通了呢?

我开车上路,路边到处是山上冲下来的泥巴,山下河里的水浑黄,熟悉的暴雨后的景象,我缓慢地朝前开,越开越觉得不太对劲,对面怎么没有车来?

一般来说,这种山道,是两个城市之间唯一的通道,如果这边有车去,那边有车来,就说明路是畅通的,如果对面没有车来,那么,前方肯定是堵了。

我不想回头,我要早点回家,我要试试。

继续往前开,当转过一个悬崖边的大弯,我知道没办法了。前面的汽车一条长龙,远处路上有挖掘机在作业,塌方点正在施工,路真的堵了。

第一百零四章 比剜心还痛

天色渐晚,前方还没有停工的样子。那一长串被堵的车,有的已经调头回去了,我是该掉头,还是该等在这里?

每临选择时,人们都喜欢预测。比如最老的经典《洪范》就记载了关于国家大事的决定方法。大概原则是这样的:君王同意,卜筮同意,哪怕大臣不同意,百姓不同意,都可以进行。这说明,在周代及以前,卜筮的重要意义,有君权神授的作风。直到孔子系统性地论证百姓的重要性,孟子明确提出“民贵君轻”的概念,这种神秘化倾向才有所淡化。

但这些有意义吗?对我来说,对今天来说?

我调头往回,是想在安康住宿吗?这适合我的心情吗?指向我的目的吗?有现实迫切需要吗?等并不难受,难受的离目标越来越远。

我是不是算一卦呢?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我想起这交旅游,我没算卦,高妍有事,小池母亲出事,如果早知旅游不顺利,为什么当初要走呢?为什么不算呢,是因为我自己主动拒绝?我想起小苏与小马的事,我当时为什么不给他们算卦呢?因为他们没要求?

再回想自己的经历,在我掌握了算卦的方法后,算卦的对象都是在别人的请求下,凡是自己的事,几乎没有用过。是没想到,还是自己根本就不自信?它对我最重要的事情,几乎没有帮助。这样的卦,有什么算头?

马克思的墓志铭上有这样一句话“哲学家都在解释这个世界,但重要的是改变这个世界。”如果不能改变,算有什么用呢,何况我的准确率还不那么高。

我好像明白孔子那句话了:善易者不卜。

如果知道结果,接受它,顺应它。如果有可能,还要努力改造它。君子以自强不息,命运不在算上,它最多能指示可能性,而必然性的结果,在于努力。

算了吧,我接受等待,好在,我还有帐篷。

打开后备箱,整理一下东西,吃的还有,水也还有,帐篷还在,我放心了。先在车里座不会,初夏没什么蚊子,我正处于一个山脊,有风,放下座椅,找开车窗,躺下,觉得不错,不搭帐篷也可以将就一晚。没找到三角牌,我在车后十几米远的地方,放了一个饮料纸箱,算是警示,一切妥当,准备安心在车上躺下了。

忽然听到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向前一看,路通了。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准备好一切战胜困难、接受安排时,它已经改变。那我刚才的准备有意义吗?对我想预测的想法,我摇摇头:想多了。

收回箱子,发动车子,继续向前。此时,天已经黑了,车灯下的山路视野很近,必须小心驾驶。通过那个塌方点时,右边一堆土,左边一个大石头,挖掘机停在前面,施工人员还未撤离,反光背心在灯光中异常明显,有两个人站在路边指挥,路仅有一车宽。他们才是今晚要在这里的人,估计还要连夜清理路面,还没有搭帐篷的机会,因为还要工作。对此,我充满敬意,这些对抗灾害的人,他们不需要算,他们只是改变,改变着我原以为无法改变的自然。

这才有意义,必须做出自己的努力,就像我努力寻找我的母亲,试图改变她的命运,其实也是在拯救自己的内心。

车子开了大约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州了,离我外公外婆的家不远了。

我其实对这个城市不熟悉,尽管它位于我的家乡。从我小时候起,这就是一个传说中的城市,在我上大学前,我没有到过这里,原来到过的最大的地方,是高考的考场,在县城。那时,为了熟悉考场,我提前一天,到县中,找到了二娃,为帮我节约食宿费,二娃硬是拉我到他宿舍住了一晚,在他们学校的食堂吃饭。当时县中的规模和布局就已经让我目瞪口呆了:五六个篮球,带草皮的足球场,铺瓷砖的厕所、教室雪亮的灯光。

对比我们乡中,我立马感觉寒酸起来。当时,我们厕所还是一旱厕,下面一个大粪坑,以蓄农肥,上面一个顶棚,以避雨水,中间一堵大墙,以分男女。在我们这一边,各个蹲位两边虽然也用砖垒起了半米高的隔断,但也被抠掰成残壁断垣的模样。前面是没门的,毫无隐私可言,下面是通的,小风一吹,气味复杂。关键的问题是夏天,即使你习惯了臭气,但也无法习惯苍蝇,内容一下去、飞行物轰起,虽可闭目不见,焉能掩耳塞听?只有加快进度,潦草进行,虽然意犹未尽,但须仓皇逃离。所有同学必须经历这个每天狼狈的过程,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你是健康还是疾病。

记得有一年,从师范来了一批实习老师,年轻的男女,七八个,可把我们稀奇坏了。他们打扮入时,男的在球场上姿势优美,女的说话的声音柔顺好听,他们课间玩飞盘,动作优雅气质大方,他们在给低年纪上课时,我们都跑去偷听。结果没到一周,他们就要走了,集体找校长要求离开。我们老校长大吃一惊,连忙问到:是伙食不行?是学生不行?是我校长不行?都不对,他们的理由是:厕所不行。

县中的厕所就不一样了,独立的蹲位洁白的瓷砖,没有蚊子没有苍蝇,上完厕所按钮一按,冲得干干净净,关键的关键,每个蹲位前,有门。我当时就有直观的感受:衡量富裕程度最具体的标志是厕所。那时,我真有点后悔,当年没努力考上县中。

考前,我在乡中班上的成绩还算不错,自己也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高考头一天,我和二娃决定口头复习一下。他们宿舍有住得近的都回家了,还有父母陪考的也有外面住宾馆,整个宿舍六个人,只有我、二娃、他另一个同学在。二娃对那个同学说到:“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们复习一下?”

那个同学玩笑到:“临阵才磨枪是懒汉,临阵不磨枪是笨蛋,算了,加入!”

我们躺在床上,以复习语文为主,因为明天上午第一科就是语文,主要是古文和文学常识。不对不知道,一对吓一跳。原来,我平时掌握的知识是如此似是而非,与他们所掌握的精细和准确程度,差距如此之大。这才明白,学校与学校太不同了。大部分时间,我都插不上话,甚至,我发现,我在乡中老师教的个别古文解释是错的,这让我心凉。有很多知道,我根本没听说过。他们有时冒出课本上没有的知识,很让我吃惊。比如,那个同学在讨论关于王维的问题时,加料回答:“唐代山水诗人,不是爱情诗人,因为她妻子死得早,没有对象。”我大为诧异:“他妻子死得早,你怎么知道?”

“图书馆啊,我专门查的,他与妻子很恩爱,妻子死得早,至此王维三十余年不娶妻,状元呢,有条件呢,后来当大官司、修别墅呢,就是不娶,牛不牛?”

他所说的关于王维的知识,我闻所未闻,图书馆,我从没见过,我知道,我因学校条件原因,掌握知识的程度差了不止是一个档次。所以,我在大学时,虽然对专业不是很满意,进图书馆,我是认真的。

后来,上大学时,在达州也是路过,直接上了火车。今天故地重游,也是夜晚瞎摸,随便找了一个宾馆,停车、登记、住宿。其实,此时根本没有回家乡的感觉,直到住进房间,洗澡上床,打开电视,第一个台是本地台,正播本地新闻,突然听到我们乡的名字,吓了一跳,好像是某个市领导到乡里检查什么的,他到了我读书的乡中,镜头很快,面貌大变,但黄桷树仍然熟悉,就是它,这就是我的母校,虽然它在镜头里只有一秒,但我认得,这就是故乡。此时,我的心理发生了变化,有点睡不着了:近乡情更怯。

那是我的伤心之地,我一直想揭掉的伤疤。我逃离它,我隐藏它,我覆盖它,我骗我自己,仿佛已经忘掉它。但是,心是诚实的啊,一个黄桷树,一秒钟的镜头,就把我拉了回来。

注定影响一生的事情并不多,但肯定有故乡和童年。

我睡不着了,这是我第二个失眠之夜,上一次是在乌鲁木齐,那是因为离开了自己最熟悉亲近的人,这一次是因为一个镜头,在自己以为已经成功逃离的故乡。

我得做点什么,刚好肚子有点饿,出来看有没有夜市,搞点东西吃。

下楼问服务台,她的达州口音浓重、回答简洁:“多得很,洲河边。”

“啷凯去呢,要开车吗?”我也带出家乡口音,吓了自己一跳,原来,我从未忘记这口土土的乡音。

“我听你也是本地人”她承认了我口音的属性,不再使用弯管子普通话,直接用本地话说到:“洲河都不晓得,开啥子车哟,几步路。弄凯的,你出门倒左拐直走,一哈儿就到红旗桥了,桥下头多的是。”

点头道谢,出门向左。在山区城市,街道都是依山傍水而建,根本不分东南西北,指路只说左右上下,也很准确直观。

夜晚的路灯下,两边的建筑是模糊的黑影,我也没心思观察街景,反正也不熟悉这个地方,果然走了不到十分钟,就看到一座石拱桥,我不确定是不是她所说的红旗桥,继续走近,就已经听到下面热闹的声音,估计是了。

桥边有坡向下的石梯,下来就是长长的河堤,长长的灯光长长的摊位,一堆堆宵夜纳凉的人。

连招揽生意的话都那么亲切:“大哥,麻辣鸡块,巴适得很。”还有:“老板,兔头兔头,尝一下?”

最吸引我的,是那边一个摊位,他的吆喝的食品才是我熟悉的“凉虾、凉面、冷稀饭,烧腊、胡豆、鸭脚板。”

“先喝碗冷稀饭,再切二两烧腊”。我坐下来,老板很快将东西端上,我愣住了。将眼泪努力噙在眼眶,夜色也无法掩饰我内心的仓惶,河水你再吵些,免得我哭出来。

这是我高考离家之前,我父亲给我的早餐。“娃儿,多吃些,好好考,烧腊是昨天我在街上买的,李二嫂卤的,最好吃,稀饭是今天我趁早煮的,用凉井水冰的,吃够。”

“娃儿,你要展劲考,考个好大学,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在农村,等我娃儿今后在城里工作了,接我到城里吃好的,穿好的,开洋荦。”

“娃儿,考不上没关系,复读也可以,大不了我卖几匹羊子,我晓得,你肯定考得上,反正,不能当农民。”

“娃儿,出门要听老师的话,你们带队的王老师是我们村长的亲戚,我找村长打过招呼的,听他的话,县城是个大地方,莫乱跑。”

“娃儿,到了县城,就找二娃,如果找不到他,就跟王老师一起,家里还有个腊肉,你跟王老师带去。”

“娃儿,这是五百块钱,我存起的,穷家富路,带起,出门用钱多,不要怕花钱,不要让人瞧不起。”

河水,你再吵些,免得我自己听到自己哭。

忍住一口气,把稀饭喝完,烧腊还没动,夹了一筷子,吃着那熟悉的味道。想起我上大学前,出发那一天。

“娃儿,喝稀饭,凉井水冰的。”

“娃儿,吃包谷粑,路上带几个,我都放在你包里了,还有鸡蛋。包谷粑是二娃的妈送来的,他家有嫩包谷,昨天推的面,新鲜。”

“娃儿,吃烧腊,也是李二嫂家的,晓得你喜欢,还有多的,你展劲吃,吃不完带路上,也是个想念。”

“娃儿,你上大学,二娃家给了两千块钱,你要记得人家的好处,要报恩。”

“娃儿,你舅舅晓得你考上了,托李二嫂给了一千块钱,我没要,我们要硬气,出门自己挣,你是个男子汉。也莫埋怨你妈,你是她亲生的,我们穷,留不住。”

“娃儿,出门在外,莫惹事,也不怕事,共产党的天下,有政府。娃儿,不要担心我,我走得动,养得活自己。”

“娃儿啦,各自要展劲啦,我们不靠别人,舍得流汗水,总是有收成。”

河水的声音再大些,代我哭吧。喉咙哽咽了,烧腊味重了,我就硬吞。

潦草吃完,给老板一百元,不要他找了。

我上了桥,在中央的护栏边,看着这个山边的城市,灯光点点。河水的声音小了,但奔腾的水流哟,怎么那么让人心酸。

风渐凉,夜渐深,我才回到宾馆。

一遍遍回放,那是我父亲跟我最后的话啊,我都抛在脑后了。我是个什么人啊,居然现在才想起我的父亲。

迷迷糊糊睡着了,父亲对我在笑,我给他说:“爸,我有钱了,我接你到城里去住,我带你去开洋荦。爸,我可有本事了,我还能给人算命。爸,我请你喝各种各样的酒,吃过种各样的肉,带你把中国的城市走遍,看看天南海北的人。”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了:“我晓得我娃儿有本事,我晓得我娃儿要来接我,只要你好,我就安逸了。”他向远方飘,我想拉住他,拉不到东西。“爸,你要到哪里去?我怎么扯不住你!”

“我要去找羊子,它们跑哪里去了,我庄娃子长大了,打亲家要钱哟,我要去找羊子了”,渐渐消失。

“爸,别走,不要去找,我有钱了,爸,不信,我拿给你看。”手向胸口一拍,醒了,泪流满面。

天一亮,我就决定,先到我爸的坟上去。车子开到我们乡场上了,除了学校那棵黄桷树,全都变了,大街上没碰到熟悉的人,我也不愿意碰到。路过原来李二嫂卖烧腊的位置,已经是一个五金门市了,里面坐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张老师的家不见了,成了一个农贸市场,市场空旷,也许太早,除了几个卖菜的,没几个人。

我啥也不想了,没看到我牵挂的人。我只有一个念头,给父亲上坟,他昨晚托梦给我了,我要亲口回答他。

沿途寻找终于看到一个卖烧腊的,称了两斤,找到一个买冥品的,备齐了香蜡纸烛。

我开车出了场口,发现有一条公路,虽然是土路,但车子能通行。我就试着向我父亲的坟的方向开。他的坟墓与我原来住的院子隔一个小包,我决定先上坟,再回院子。

在那个山脚下,不能走了,路通向另外一个村。下车,提上东西,跑步向坟前奔去。

哎呀,他的坟边又添了新坟,没有墓碑,不知道是谁的。我父亲不孤单啦,还有人作伴。哎呀,他的坟就是一个小土包么,上面长满了青草,有牛羊踏过的痕迹,是他丢的羊子又回来找他么。哎呀,坟前有烧过香的痕迹,他的儿子没来过,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

哎呀,我的心好痛啊,爸我来看你,你怎么不说句话呢?

哎呀,爸你看看我嘛,我是开车来的,我有钱了,是自己挣的,我想接你到城里,我想接你开洋荦。

哎呀,娃儿不孝啊,这么多年,让你坟上长满草啊;哎呀,娃儿不孝啊,没给你嗑头纸都没烧啊;哎呀,娃儿不孝啊,把你的话都差点忘记了啊。

哎呀,爸,给你烧钱了啊,你如果看得到,就吹一吹烟啊,摇一摇火啊,哪怕打个炸雷,把我劈在这里啊,娃儿不想活了啊。

哎呀,爸,吃烧腊啊,喝酒啊,这是你最喜欢的啊,哎呀,爸,你是不是想吃包谷粑啊,是不是想吃鸡蛋啊,娃儿给你带啊。哎呀,痛死了啊。

好久好久,缓过神来,开始拨草,茅草拉手啊,刺扎人,手越痛我心越好受,我要惩罚我自己,我要他知道,娃儿忘不了他,娃儿记得他的话。

“爸,娃儿要去找妈妈了,你说过,要娃儿不记恨她。如果找不到她,娃儿真没亲人了。娃儿赚的钱给哪个花呢,娃儿买的肉给哪个吃呢,娃儿哪里还有家呢。”

从父亲的坟,绕过山包,就看见竹林了,竹林下面,就是我的院子了。我悄悄地回去,其实我是不敢看的。这么多年,自己父亲的坟不上,帮助过自己的人我也没有感恩,我没脸啊。

我终于进来了,从猪圈的巷子摸了进来,进了院子,发现如此安静。

怎么没有鸡呢?怎么没有狗呢?想起刚才经过的地方,没有猪羊牛和其它畜生。

我四处寻找,没发现一个人。家家上锁,户户闭门,我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做梦,真的没有一个人。

我自己的家就不看了,门锁已经锈死,我不敢打开它,如果有一天要打开它,也要等我找到自己的母亲。

二娃家有三个门,都锁死了,怎么回事?他们到哪里去了呢?难道这个村庄被废弃了?我不敢相信。

我大喊一声:“哎,有人吗?”

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回声。恐怖和怀疑,占据了我的内心。

突然,我有一个想法,外公外婆的院子,是不是也这样呢?如果也这样,那就麻烦了,我该如何打听我的母亲?

不行,得赶快,赶快到外公那个村子去。

我飞快地跑下来,到公路边上车,迅速启动,向外公所在的村子驶去。通过乡场时,我边开边看,想看看农贸市场上,有没有我认识的人。

人虽然多了些,但没有发现我认识的人,只得继续前进。

在原来就读的小学边上,发现一个小商店,我买了些烟酒和食品,当作给长辈的礼物,顺便打听一下张老师。

恰巧,这个店老板也曾经是张老师的学生,她回答:“张老师,早就搬走了,他儿子在成都住,她退休后,就到成都去了,说是带孙子,刚开始回来过,后来,她原来住的房子拆迁了,也就再没回来过了。”

“那你知道石洞村,可以开车去吗?”石洞村是我外公的村子。

“就顺这条路开,到檀木垭就停下,走里把路就到了。”

第一百零五章 物是人已非

到了檀木垭,看得见那条熟悉的小河了。小时候到外婆家,只要看到这条小河,就知道快到了。总是有条大黄狗,听得见妈妈的脚步,它会在此时跑到河边,伸着它的舌头,坐在那里遥望。

从小我就能走路,还是到外婆家练出来的。记得第一次全程走完好像是我五岁的时候,妈妈背着东西,没办法抱我,一路鼓励:娃儿自己走,走到外婆家有肉吃。凭着对吃肉的想象,我挨挨停停,凭自己的小脚走到了。

外婆家的东西真好吃啊,腊肉总是有的,夏天还有凉粉、冬天还有甜酒,这里,曾是我童年最向往的地方。

为跟妈妈赌气,外婆给我的美食我忘了么?为跟妈妈赌气,那条黄狗的等待我忘了么?

但是今天,我再也没看到那条黄狗了,虽然小河没变,上面仍然有人工搭起的石墩;虽然小路没变,两边仍然有熟悉的那几棵梧桐。远远看去,那后山上的石洞也没有变,它像大山的眼睛,审视和拷问每个凝视它的人。

小时候,觉得这条河好大啊,石墩之间的距离好大啊,我必须用尽全力才跳得过去。今天,这河怎么这么小呢?石墩子的距离怎么这么密呢?是我长大了吗?这条浅浅的小溪,你曾照过我的影子,你告诉我,我还是原来的那个庄娃?

过了河,上个坡,就看见院子了。竹林还是那个竹林,瓦房还是那些瓦房。有狗在叫,虽然没看见它在哪里,但声音肯定不是那条老黄狗,看见炊烟了,我兴奋得不得了:这院子有人!

等我走过竹林,看见一只小黄狗冲我叫,我站在那里不动了。小黄啊小黄,你是原来那个老黄狗的孩子吗?你不知道,我原来也是来过这里的人?

它叫我就不走,我想起了小时候妈妈教我的儿歌:“虫虫虫虫飞,飞到家家屋的去,家家不跟我打狗,我就阴到走,家家不跟我吃肉,我就阴到怄”。

这时,里面出来一个老头,我认出来了,是外婆家的邻居,原来我叫表叔。我喊了一声:“表叔,是我,庄娃子。”

那个表叔看了看我,仿佛不太确定:“哪个庄娃子?”

“我妈是齐玉芬,我是他儿子。”

“唉呀,是你嗦”他立马对那条叫的小黄狗吼了一声:“再叫,打你!”那条狗灰溜溜地走开了。

我进院子,先看了看我外婆家的门,锁着的,不没等我问,他就对我说到:“你舅舅一家好久没回来了,在街上买了房子,人在外面打工,这院子就剩下我们一家了。”

进了他家屋,我只好把手里提的东西送给他,他说到:“你怕是来看舅舅的吧?给我干啥子?”

“看到表叔也是一样的,就你一个长辈了。”

坐下,里面一个声音传来:“老汉,哪个来了?”是表婶的声音。

我连忙跑到后面灶房,见一个老太太在烧火做饭,对她说到:“表婶娘,是我,齐玉芬是我妈,我是庄娃子。”

老太太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烟熏的原因还是柴灰的原因,她抹了抹眼泪:“庄娃子啊,好多年没看到你了,长成人了,认不到了,还记得表婶娘啊。”

“啷凯不记得呢,你做的皮蛋最好了,我吃过的。”

“你还记得我做的皮蛋,好些年没做了,吃不成了。没人回来吃,也不想做了。”她感叹到,然后对外面表叔喊到:“捉个鸡杀了,来个客人也没得菜。”

“要你说,捉到了,绑起的,进来拿个刀。”表叔说着就进来了。我连忙推辞:“不麻烦,过会我到街上去,还有事。”

“啥子哟!你来都来了,陪表叔喝杯酒,嫌我屋的酒pie(四声,差的意思)了?”表叔责怪到。

“莫走,陪你表叔说会话,好久都没人来了。”表婶娘说到。

只好点头。表叔说到:“对嘛,这才像一屋人哟。”然后,他拿着刀出去了,不一会儿,听到杀鸡的声音,就对屋里喊到:“烧了开水没得?”

“有!”老太太指了指火塘边一个罐子,对我说:“庄娃子,帮我提出去,我提不动。”

我提着一罐子开水,出来屋檐下,主动帮忙烫鸡、拨毛。这让我想起农村生活时,这是过年或有贵客来临时的场景,那时的杀鸡是多么动人的场景啊,小孩子帮忙拨鸡毛时,仿佛都闻到了鸡汤的香味,欢欣鼓舞。

砧板就放在台阶上,表叔一边剁,一边跟我说话:“你现在在哪里发财呢?”

“在北京,也没发多大财,反正生活还可以。”

“那就行,不像我们农村,种田不挣钱,都出去打工了,你看,这么大个院子,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表叔语气充满了无奈和伤感。

“你子女呢?记得有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呢?”我问到。

“你还记得他们啦。他们都出去了,都搬到街上住了。老二嫁人还早些,老大结婚还晚些,在农村结不到媳妇啊,我们给他在街上买了房子,才说上媳妇的,现在,哪个姑娘愿意嫁到农村来哟。”

“那你们为什么不到街上去住呢?”

“他们平时也不在屋,我们那街上,靠什么生存呢?姑娘女婿、儿子媳妇都出去打工了,他们没回来,我们还不如在老屋住,自由些,自己种点菜养点鸡,够吃了。”

“我外公外婆都搬到舅舅家去了吗?”我开始问到关键问题了。

表叔看我一眼,停下了手中的活,摇了摇头:“庄娃子哟,不是表叔说你,你对你妈有意见,也不该对你外公外婆有意见。你外婆对你这么好,我们都看到的。他们过世了,也没见你回来,要不得哟!”

当时,我脑袋轰的一下,懵了。他们离开了?我都没有机会告别?那个疼爱我的外婆哟,一见我面就把我搂在怀里的外婆哟,悄悄给我留好吃的外婆哟,为什么不等我!

外公对我妈妈是有歉疚的,他把这种歉疚回报在我身上,我记得,你跟我说,妈妈命苦,要我对妈妈好,长大了要让妈妈享福,我都记得。

“表叔,我错了,我不知道他们过世了,我要去看看。”

“行吧,吃了饭,就带你去。”

长久的沉默,我跟在表叔后面帮他做事,帮他压水搬柴,他没有阻止我。在我们那里,他不阻止你做事,就是不把你当客的意思,因为你是自己人。

吃饭的时候,倒了点酒,不敢多喝,因为要开车。表叔表婶都上桌了。表婶总给我夹鸡肉:“庄娃子,多少年没来了,多吃些。”

“表婶娘,我够了,你们吃。”

“庄娃子啊,你外公外婆不在了,你小时候每次到他们这里来,都是要吃肉的呢,表婶娘没准备,你多吃点鸡肉,也算是没白来。”

“庄娃子啊,你妈没在屋,没人给你做饭呢,表婶娘煮的饭,就当是妈煮的呢。”

我终于忍不住了,爬在桌子上,大声哭了起来。

表叔摸摸我的头,好像要劝我。表婶说到:“紧他叫唤一哈儿,没妈的娃儿,造孽呢。”

哎呀,肚子好痛啊,我跺脚啊,我拍胸啊,肚子还是痛啊,出不了气啊,活不了人啊。

不知道过了好久,气缓了些,问到:“表婶娘,你晓得我妈在哪里吗?”

“你还记得你妈啊,她可是没忘记你呢。她几次想接你,你老汉不肯呢。她自己有愧,不敢在别人面前提你呢。只有跟我说,我们关系好喂。说起你就流泪哟,有啥法哟。手长衣袖短,自己顾不过来哟。庄娃子,你妈妈想你呢,不敢去找你呢,她晓得你恨她呢。又怕她后来的男人多心呢,你老汉死她也没敢去呢,她也失悔呢。”

“你外公外婆前几年,一前一后走的,你外婆落气前,还打了你妈妈一下的呢,我也在哟,我也晓得哟,她是怪你妈,把你丢了哟,你妈不敢说话哟,她做错了的。”

她越说,我越伤心,饭又吃不下去了。

“过去的事,说那些!”表叔制止了。“庄娃子,你不晓得外公外婆去世,没回来,表叔不怪你了。好生吃饭,到坟上去看看,我叫你表婶娘煮了两方腊肉,屋里有酒,带去敬,你叩个头,就行了。快些吃饭,吃完我带你去。”

我哽咽着点点头,强吞了几口饭,就完成了。

出门时,表婶已经把两方肉煮好了放在一个提篮里了,里面有瓶酒,两个杯子,两碗米饭,两双筷子。我提上提篮,表叔拿了一个锄头一把镰刀,走在前面带路,过了几个田坎,上了一个小坡,就到了。

这是一个坟林,有好多坟,跟着表叔,在中间一个坡上找到了:“就是这两个,你看碑上,有你名字,跟他们说哈儿话,我先回去了。”表叔把东西放下,就离开了,他晓得我肯定有好多话想说呢。

我看了看外公外婆的碑,上面都有我妈妈和我的名字,这才意识到,这是我的先人呢,我是他们的后人呢,我们有血缘呢,我还没来看过呢。

“外公啊,庄娃子来看你了呢。这碑上有我名字呢,你还记得外孙呢,我不晓得啊,没带纸没带香,庄娃子不孝呢。我带酒来了呢,表叔家的,我尝过的,好喝呢。我带肉来了呢,表婶娘煮的,好吃呢。小时候你带我耍,今天我还想陪耍,耍不成了呢。”

“外婆啊,庄娃子不值得你挂念呢。你打我妈,是怪她呢。莫怪她,我也不是好娃子呢。我都把你搞忘了啊,我没有良心呢。小时候你问我,长大了,给不给外婆买肉,我说要买好多肉送外婆,你问长大了给不给外婆打酒,我说要打蛮多酒送外婆。我忘记了呢,我不值得你挂念呢。今天我带了酒,你喝不成了啊,我带了肉,你吃不成了啊。外婆吔,我吃了你那么多肉,今天我给你送来了,你吃一口嘛”。

当初垒坟我不在场,今天,我要把他们坟上的草铲干净,要把新土多垒些,我是后人呢,要对得起先人呢。

很长时间,终于搞好了,我拿着工具回来,看到表叔和表婶一直就在,在院子口那里望着我的。

他们接过我手中的东西,住家走。表婶说到:“不怪你没回来,庄娃子,你也不晓得。今天你尽了心了,他们看得到的。”

我问到:“表婶娘,你跟我妈关系好,你晓得她现在在哪里吗?我要去找她”。

“你不恨她吗?”表婶看了看我。

“再恨也是我亲生的妈,我不恨她,她命苦,我要找她,我要让她跟我享福。”

表婶突然眼圈红了:“庄娃子,这就对了,哪个好也没自己亲生的娘好呢。玉芬呢,你要是听到了,不晓得多高兴呢。”

然后,她说到:“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了。你外公外婆过世她回来,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原来给我留过一个手机号码,后来我叫我那幺女打过,也没打通,说是估计换号了。估计你得到街上找你舅舅家的人问,他们可能晓得。”

“没用,他舅舅家的人都出去打工去了!”表叔说到:“庄娃子,你到农贸市场去打听你舅舅家,如果没有人,就找李二嫂。”

“哪个李二嫂?”

“原来卖烧腊那个,你不晓得?”

“我晓得,今天早上我在街上找过,没看见她的摊子,只是在上场,有个烧腊摊子,但老板不是她了。”

“哈哈,这就对了,上场那个卖烧腊的,是她儿媳妇,李二嫂现在专门带孙子了。你找李二嫂,他跟你舅妈是同学,两家关系很好,她找你舅舅,估计找得到。”

终于有了一个线索,马上动身前往。与表叔表婶道别,在小河的对岸,我回望那郁郁葱葱的竹林,两个老人还在向我眺望,我对他们深深的鞠了一躬:要不是您们的守候,我虽然回到了故乡,但再也看不见故乡的人了。

守候,也许是漫长的等待,在等待那个回乡的人,在等待有人掀开那温暖的记忆,在等待一个希望一次重生。这时,我想起了敦煌的老刘,为了家而守候,所有等待都是值得的。

到了檀木垭,看到我的车子,突然发现前车窗忘记了关,打开车门,发现东西一样没少。这是什么情况?要么,这条路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来过;要么,是淳朴的乡风,有心的故乡人,他们不忍心伤害,每一个从异乡回来的人。

开车到了街上,走到农贸市场,这时市场人比较多一些,沿路打听,报我舅舅的名字,终于有一个外公他们村里的人知道,说后面那一栋,蓝色彩钢瓦盖顶的楼,三楼。

我准备买点东西,后来又一想,万一他们家里没人呢?先去敲门,如果有人,再下来买不迟,反正住街上,到处都有商店。

激动的心情,也许要见到舅舅了。

转到那栋楼下,跑步上到三楼,门都是关的,门上的福字、两边的对联都有点黄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敲门,没人应,高声喊:“舅舅、舅舅!”没人应。果然,如表叔所说,他们都出去打工了。但是,我表弟出去打工说得通,舅舅舅妈的年纪也大了,还能打工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先找到他们。我找李二嫂,先找人问问她住哪里。

“卖烧腊的李二嫂”,问题一出来,就有人知道。果然是街上的名人。

“上场有家卖烧腊的,是她儿媳妇,也许在她家,带孙子呢。但李二嫂自己也有家,你刚才去那栋楼,住一楼,你先去找下试试。”

这就对了,舅妈跟她关系好,买房子就买在一栋楼,可见,她是知道舅舅下落的人。

又回去,到楼下,看一楼有个房门开着的,敲了敲:“是李婶娘家吗?”

出来一个老年妇女,抱着一个小男孩,我一看,这不就是她么?当年她的形象如此熟悉,虽然现在老了,头发开始白了,皱纹开始多了,但她的气质和轮廓没变,李二嫂!

“你是?”她狐疑地看着我:“找我?”

我报上了舅舅的名字,我说我是庄娃子,就是父亲肢跛了那个庄娃子,她一跺脚:“哎呀!是庄娃子啊,快坐快坐,长成人了,都认不到了。”

她把孩子往摇篮里一放,给孩子含了个奶嘴,马上给我倒水,我站起来,把水杯接过来。

她说到:“你这些年到哪里去了?自从你父亲去世后,就再没回来过吧?”

“我在北京,有事没回来”我说完这句话时,感觉自己像个小偷,在说假话。我有什么事?有什么大事?这些都不是理由啊。

“发财了啊?庄娃子?晓得来看舅舅了哇?”

“没发财哟,二婶,就是找舅舅,他家里没人,只有找你打听了,你跟我舅妈好,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他们在广东打工,你老表两口子在那边给一个木器家具厂做工,好像你老表还是个小工头,你舅舅舅妈过去了,你舅舅好像也在那个厂里,挣点养老的钱,你舅妈在带孙子,他们给我留过电话的,我帮你找找。”

她进里屋找了半天,出来说到:“哎呀,我手机丢在媳妇那边了,号码在手机上,走,我带你去。”

她出门锁门,我抱着孩子,跟她一起走,路上有人开玩笑:“二嫂,你儿子我认得嘛,怎么又多出来一个?”

“瞎起一副秋波,人家是庄娃子,看你老都老了,整天没得油盐。”

市场内一阵哄笑,乡里就是这样,人人都是熟人,往往没大没小。

终于到上场那个烧腊店了,她儿媳妇看了看我:“噫!你不是早上开车买烧腊那个?”

“是我,你还记得?”

“我还怪,啷凯北京的车子开到我们乡里头来了,原来你是我们这里的人。妈,你认识他?”

“春明的表哥,从小就认得。我来找手机,估计掉在你这里了。”

“妈,你自己找吧。”她儿媳妇把孩子接过来,跟我说话:“你是春明的老表,那他爸是你?”

“舅舅”。

“喔,春明在广东打工,一家人都去了的,过年才得回来。”

“我晓得,你妈都跟我说了的。”

“你在北京吗?还有车,挣了钱的?”她看样子很感兴趣。

“挣啥子钱哟,车子是朋友借的。”我说到,这时,李二嫂出来了,拿着手机说到:“找到了,我给你翻一下他们的号码。”

她把号码报给我,我拿出手机开始拨号,连续响了好多声,没人接。

“别着急,刚才那是你舅舅的,也许他在干活,没听到,这有你舅妈的电话,她应该在家,听得到,你拨。”李二嫂又给我报了个电话。

忐忑加期待,那边终于接听了,熟悉的声音:“哪个?”

“舅妈,是我,庄娃子!”

“庄娃子?”舅妈愣了一下,突然叫了起来:“哎呀!庄娃子,你还记得舅妈呀,跟我打电话,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我回老家,你们没在,我找到街上,你们也没在,幸亏找到了李二婶,她告诉我的。我打舅舅电话打不通,打你的,终于通了,找得好苦。”

“你找对人了,我们的电话,都在她那里留了的,家里如果有什么事情,她也好通知。老实,庄娃子,你回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舅妈,我回来本来是想看外公外婆的,结果隔壁表叔告诉我,他们去世了,找你们也没看到。我回来主要是想找我的妈,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了,我要找到她,这么多年,我想她了。”

那边沉默了一段,叹了一口气,说到:“你终于晓得找她了啊,她等你等了好多年了啊。过去,她想接你跟她过,你老汉不同意啊。后来你考上大学,你妈给了钱托我叫李二嫂给你啊,你老汉不同意啊。你老汉死了后,你就不晓得下落了啊,她也在打听你,怕你在外受苦啊,你这才晓得找妈了啊。算了,不说了,你记得她,你就是个好娃子。你妈妈跟他那个同学在浙江打工,有个电话号码,你记一下。

她一边报,我一边记,电话拨通的声音响起,如同阵阵鼓声,重锤在我心里。

第一百零六章 一路狂奔中

“喂,找哪个?”是个男的的声音!

我突然警觉起来,我妈的手机,怎么是个男人在接?是她的手机丢了?还是她被绑架了?不行,要冷静!

“这是齐玉芬的手机吗?”我试探地问到。

“你是哪个?”对方不明确回答,我感到事情严重了。

“我找齐玉芬,估计打错了。”我装着打错了的样子,并没有急着挂电话。对方也没有立即挂断,沉默了一会,对方挂了。

不对,这是什么情况?

我跟李二嫂道别,马一回到车上,想了一想,我手机有归属地显示,是浙江温州,我得确认一下。

我又拨通了舅妈的电话:“舅妈,是我,庄娃子,你再把我妈的电话报一下,刚才打的好像不是。”

她再报了一遍,我核对了一下,不错啊。

“舅妈,你们最近给我妈打过电话吗?”我问到。

“我想想,打过,一个多月前,你舅舅的生日,她打过来的,也是这个号码,没得错,怎么,换号码了?”舅妈问到。

“我也不知道,她的电话是个男人接的。”

“也许是他同学呢?你再问一下不就行了?”舅妈说到。

不行,我不能这么冒险,万一有其它情况,我就暴露了。反正我要去找她,不如,现在就开车往浙江去。

“舅妈,你知道我妈是在浙江哪个地方打工,她的具体情况你知道多少?”

“你要到浙江啊?我也没到她那里去过。只晓得她和她同学,还有她同学的两个孩子都在浙江温州,她同学好像在一个电器厂当焊工,你妈好像在做小生意,卖水果还是什么,我就知道这么多了,等会你舅舅回来,我叫他打给你,他估计晓得多些。”

“谢谢舅妈!”

“莫急,庄娃子,注意安全。”挂断了电话。

从乡里开车到县里,我仔细看了看地图,到浙江最近的路,是从县城到万县到湖北,再一路向东,就到温州了。

当车开到万县时,舅舅的电话来了。

“庄娃子啊,是我”舅舅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立马泪水就出来了:“舅舅,是我,是庄娃子,我对不起你们,我不晓得外公外婆过世了啊,也没回来看你们啊,我不应该啊。”

那边舅舅也有些哽咽,说到:“莫说那些,庄娃子,你还记得我们,说明你还有良心,舅舅不怪你,你也是命苦,怎么样,现在过得还好吗?”

“我过得好,舅舅,我现在在北京做事,日子好些了,想找我的母亲,想接她跟我过好日子,要不然,我都没得一个家。”

“娃儿呢,你妈听了,不晓得好高兴呢,她盼你盼了好多年呢。当年的事,你也莫怪你妈了哟,她跟她同学原来就谈恋爱的,是你外公拆散了的,她也难呢,只是愧对你哟,她是你亲娘,血连到的哟。”

“舅舅,我要去温州找她,打电话不顺利,估计舅妈跟你说了的,你也暂时莫给她打电话,等我到了温州,再跟你联系,你知道她的其他细节吗?”

“我告诉你,你妈那个同学的名字,叫王跃进,也是石洞村的,现在在温州一个地方,有个电器厂当工人,我记得他跟我说过,是产电吹风、电饭煲的,听说厂子比较大,有上千人呢。他们在那里租了屋的,离厂子不远,你妈在小区附近卖水果,就是推个三轮车卖水果那种,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好的,舅舅,你们保重身体,我找到妈妈后,也要来看你们的。”

“好的,娃儿,你妈妈受的苦,终于有盼头了呢。”

车从万县到利川,沿途都是洞和桥,天已经黑了,只有靠路标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我虽然知道安全第一,但也不敢放慢速度,在弯曲的山路中,尽量控制自己的焦急。

车到宜昌,已经后半夜了,疲倦袭来,我知道,今天发生太多事了,莫去想,我要控制我自己,坚持睡一觉。

登记了一个宾馆,趁着倦意,赶紧睡觉,如果洗澡把人洗精神了,估计又完蛋。好奇怪,原来不洗澡睡不着,那是因为心里没事,闲得无聊。现在和衣就能躺,因为太疲倦。

按生理规律,每个人每次睡眠的周期为一个半小时,可以保证四个小时的精力旺盛。如果要保证明天至少12个小时的精力,那最少得睡三个周期,即四个半小时。我用手机亲了闹钟,用六个小时的睡眠,保证明天精力充沛。然后将手机充上电,保证联络。

果然是闹钟吵醒了我,起来一看,快九点了。上厕所后,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自己的头发枯槁面容憔悴,这不是见妈妈的样子,马上洗了个澡,梳理了一下,就收拾东西,拿上宾馆的早餐券,到二楼食堂吃了些牛肉、包子,喝了两杯牛奶,吃了两个鸡蛋,今天要多吃些保证体力,午餐就在车上吃点零食,节约时间。

退房,开车,一路向东。

中午时,已经到了武汉,这是我太熟悉的地方,这里曾是我最倒霉的地方,也是收获最大的地方,董先生的教导离离在目,还有汤逊湖的波浪。那里还有干娘,有钱总,但我没时间,我要走路。再见,武汉,下次再来。

通过武汉,上沪渝高速。这时,妍子来电话了。

“哥,在哪呢?”

“刚过武汉,在沪渝高速上。”

“怎么?你真要走上海?你不是找妈呢吗?”妍子的声音激动起来。

“不是,我回老家了,外公外婆都去世了,舅舅也外出打工了,打听到我妈在温州,打她电话,是个男人接的,我听回话有点不对劲,我怕我妈有什么事情,就开车到温州去找。”

“原来是这样,哥,温州这么大,你上哪里去找?”

“舅舅告诉我,她在一个大的电器厂附近卖水果,我一个一个个电器厂转,总碰得到。”

“我的傻哥哥喂,你知道温州有多少个电器厂吗?一两百个不算少吧,你怎么找?况且,如果你妈真有什么事,你大海捞针,要找多久?到温州,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呢?你忘记我是温州人了吗?”

“急了,只想找妈妈了,把你这茬忘记了。”

“一到关键时刻就忘记我,你还是不是我哥。这样,你也别急着开,我马上订机票回温州来,我们汇合,要在温州找人,我比你快十倍。”

“别,你酒吧怎么办?高叔和冯姨也不放心吧,你一个人。”

“酒吧叫思远管两天,他懂的。爸、妈肯定没问题,有你在,他们放心得很,你找妈的事我给他们说了,他们都很支持呢。”

没办法,在温州,高妍的能力肯定比我大得多。另一方面,我的心情也舒缓也了,就我所知道的线索,加上妍子的帮助,估计找到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过一会,电话来了:“哥,航班定了,下午五点钟左右到,估计比你先到。到了后,我先回家,我把地址发给你,你直接到家汇合。”

“好的”我回答,然后心情轻松了很多。

开了好几个小时,除了加油上厕所,根本就没停过,幸亏车子争气,没出什么问题,晚七点钟左右,接近温州地界了。

电话来了:“哥”,是妍子:“我在高速出口等你,你看到一个红色的奥迪跑车,停在出口的右边,尾号是888的,我在车上等你。”

我正愁到了温州,找她家麻烦,因为我不熟悉路,结果,她都提前想到了,真是细心。

出了高速路口,我就看到那辆奥迪了,灯光下,妍子穿个长裙,正在向出口处张望,我朝她闪了闪远光灯,她警觉地看了一下,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车子一停,下来,她过来捶了我胸口一下:“还是哥呢,到温州这么大的事,就把妹妹搞忘了?”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还是自己妹子,想得周到,如果要我自己在温州找到你汇合,怕是又要大半夜了。”

她回头对那个开奥迪的司机说了声:“你回去吧,我坐我哥的车。”

那个司机一发动,车子声音震天响,吓了我一跳:“什么情况?”

“原来我在温州炸街的车,不是北京牌照,所以就停在温州了,刚才那是我爸厂里的司机。”

“炸街?”我不太理解。

“这声音,晚上开在街上,炸不炸?飚车,要的就是这个声音。”她得意地说:“当年的小太妹,不是盖的!”

“瞧你,就得瑟吧!”我笑着拉开了副驾的门,请她上车。

“你没吃饭吧,哥,座位上这么多零食饮料,肯定没吃,是吧?”

“顾不上,尽想赶路了。”我清理了东西,她对我说到:“你坐副驾,我来开,温州,我说了算!”

只好这样了。

“哥,你说说,关于阿姨的线索。”

我把这次回乡的前后经过,详细给妍子介绍了一下。妍子全程没说一句话,一边开车,一边静静地听我讲完。

我讲完后,她说了声:“哥,你好苦!”,我听出来了,她声音有些哽咽,我瞄了她一眼,泪花,在灯光的反射下,晶莹美丽,我忽然被感动了。

这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把我叫哥的人,这是一个用全部热情和心思帮助我的人,这是一个从小富裕从未贫穷的人,这是一个对曾经贫穷曾经伤痛的孤独者给予最大尊重理解和同情的人。

我拍了拍她的肩:“妹子,我觉得你比我亲妹妹还要亲,你对哥,没话说。”我也说不下去了,我也被她感动了。

车子停在一个老饭馆前,妍子对我说:“哥,下车,吃饭。”

我进得这个餐馆,看样子是比较老旧的,虽然装了空调,但顶棚上还挂着吊扇,那是九十年代的型号了。

“哥,我回到温州,就要到这家来吃一回。这是我奶奶他们老家的人开的。从小我跟奶奶住,在温州,只有这家,才感受得到奶奶的味道,可惜她现在不在了,也看不到漂亮的妍子了。”她的声音如此动情,我几乎都被她拉到那个想象中的情节去了:“我奶奶从小就说,妍子快长大,长到十八岁,十八岁就成了最漂亮的公主了,女大十八变,我们家妍子,越变越好看。”

她抹了抹眼泪,笑了笑:“哥,我妆没花吧?”

“没,妍子好看呢。”

点了几个菜,我也不熟悉,只觉得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哥,好不好吃?”她说到:“这就是我小时候吃的。”

“好吃,凡是童年的味道,都是最好吃的。”我想起了李二嫂的烧腊。

吃完后,她开车回家,路上问到:“今天已经很晚了,阿姨就是出摊卖水果,估计也收摊了,咱们明天再找,行不行?”

她说得有道理,也只能这样了。

她们家在温州也是一套别墅,不过花园的面积比北京那个大多了,尽管是夜晚,还是在灯光下,看得见开了许多的花。

进了屋,她说到:“我爹妈现在都在北京,保姆回家了,屋里没人,也没东西吃,哥,你坐一下,我去烧点水。”

我坐在客厅椅子上,看了看室内陈设,比北京的更传统,估计全按高叔的爱好摆设的。中式装修,红木桌椅,根雕石头,这些都是高叔的爱好,气氛很是熟悉。

妍子提着一个壶出来了:“哥,你喝什么茶,自己找,我就喝点杭菊就行了。”

我转身往茶柜上一看,好家伙,估计有十几个品种,我虽然知道龙井是浙江最出名的茶,但今天最好不喝,免得晚上睡不着,我找了罐福建的大红袍,泡了起来。

“哥,按你的说法,找阿姨的线索,有三个方向。第一个,就是那个电话号码,你不敢打,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我明天就找关系,找到公安局帮忙,由他们去查。”

“公安局能帮忙?我又没报案?”我惊奇地问到。

“要不然呢?这种关系都没有,我还叫什么小太妹?”妍子说到。我明白,上次小苏的父母在北京看病时,我就见识过她的关系,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

“第二条线索,就是电器厂,你还有什么细节吗?”妍子问到。

“我舅舅说,好像是做电吹风、电饭煲的,厂子有千把人。”

听我这么一说,妍子一拍桌子:“嗯?千把人?那就好办了!”

她拿起电话,就跟一个人打,说到:“廖师傅,你马上帮我查一下,在温州做电吹风、电饭煲的厂,有千把人的厂有哪些,查到短信给我发来。”

她放下电话,看到我疑惑的眼神,解释到:“廖师傅,就是刚才开奥迪那个司机,跟我爸开车好多年了。哥哟,你算是撞在我枪口上了,我爸就是开电器厂出身的,搞这行的,千把人的厂,在温州也不多,你就瞧好吧!”

她这样一说,搞得我兴奋起来,喝茶时也觉得可以品出味来了。突然想到,自从旅游离开北京,好久没喝过热茶了。

电话来了,高妍接听时说到:“廖师傅,你还是把范围扩大一些,这样,你把相关厂家有五百人以上的、三千人以下的,都报给我,多点不要紧,漏了可就不好了。”

妍子挂完电话,对我说:“廖师傅报给我,千把人的厂子,只有三家,我觉得不对,问他,他才说他只收集了一千人左右的厂,我觉得太狭窄了,万一你舅舅记错了呢?万一说的人也是个大概呢?”

我听到这里,忽然觉得妍子变聪明了,她考虑得非常周到,而且逻辑严密。

过了一会,短信来了妍子看了看:“共十一家,这样,哥,明天我们就从最近的地方开始找,绕着它三公里的半径,开车把所有小区都溜一遍,你觉得怎么样?”

“你考虑得不错,不过这需要时间比较长吧?”

“哥,你不是会算吗?为什么不推一卦呢?”

“不敢,妍子,我准确率估计70%,就是准确率99%,我也不敢拿那1%的错误来赌,因为如果错了,那是有可能是我的100%。”

“哥,你也不要急,这十一家,就按我们找下来,每家转两个小时,两天也筛完了,对不对?”

我觉得,她用的这个“筛”字,非常准确传神。

“明天一早,我就给别人打电话,你把阿姨那个号码抄给我,我叫人到公安局找关系,万一他们先有消息,不是更好?如果按这样算,哥,你放心,整个下来,少则半天,多则两天,应该没问题了”。

“还有一条线索,就是那个王跃进,我让廖师傅到这些厂去查,也会查得到的。”

“他怎么查得到?”我怀疑到。

“哥,你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所谓电器厂,分工非常细的,虽然表面有竞争关系,但更多是协作关系,有产电动机的,有产电风扇的,产电风扇的就要从产电动机那里进货,才能组装,每一个链条都是一个厂,我爸爸的厂就是链条中的一个,廖师傅跟这些厂的老板都比较熟,查个人,没问题。”

她的安排非常有条理,分析也十分中肯,我觉得,我以前小看她的能力,是个错觉。我一直把能力与学问挂钩,这本身就偏颇了。有些很有能力的人,学问并不一定很高,他们虽然书读得不多,但他们善于在实践中学习,在大量的失败中试错,在大量的成功中积累,他们的成功,就是能力的证明。比如,我看到金姨,没读多少书,但处事的能力和说话的条理,我是见识过的,很厉害。

还有一个错觉,总有个富二代不学无术的印象,这个印象是没有逻辑的,富二代并不必然没素质,穷二代并不必然有能力。从概率上讲,富二人获取能力的机会远远大于穷二代,只是有的人动力不强而已。

妍子就是这样的人,虽然当过小太妹,但是,一旦她对某事认真起来,产生了强大的动机,其能力就被激发了。其实,从她开酒吧的过程,我就该知道,她是很有能力的。

“干啥呢,哥,盯着我看,我脸上有脏东西?”妍子一问,我才发现我刚才盯着发愣了。

“我刚才在想,妍子,其实好多地方,你比我有能力。就你刚才的安排,我就没想得那么细。”

“哥,是个人都想得出来,我有什么能力?你才是我们公认的能人,连我爸妈都是这样说的。你只不过是心情过于激动,情绪化,不冷静,想不出来而已。”

她这样一说,我反倒觉得她不仅智商不错,情商也是一流的。不仅说得在理,而且听得舒服。

“哥,楼上有个空房间,你就睡那里,洗漱的东西我给你拿一套,我房间就在隔壁,有你在边上,我放心些,房子大了没有人,我都不敢出来。”

按她指示上了楼,到了房间,妍子把洗漱用品送了进来:“哥,卫生间有淋浴,如果想泡澡得在楼下去,你好好睡啊”,说完关门,出去了。

我洗衣完澡,听到外面啪啪的脚步声,妍子不知道在忙什么,懒得管了,洗了澡,先睡觉。

心安了,就容易睡了。开车这么长时间,不费体力,但费精力,所以,一沾枕头就着了。

第二天醒来,一看手机,正六点钟,过去部队的习惯又回来了,这说明,我休息得非常好,生物钟恢复了。

估计妍子还在睡,她平常经常起得晚些。洗漱完毕,我悄悄开门,准备下去找水喝,却听见下面已经有响动,赶快跑下去一看,妍子在厨房。

“哥,你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早?你平时不是没这早起来的?”我问她到。

“哥,你第一次来,我想给你准备早餐,面包牛奶都有,面包微波炉一转就行,牛奶一热,我也会。他们说煎鸡蛋最简单,怎么煎呢?这么早不好打电话问别人,愁死我了。”

我哑然失笑,说到:“傻丫头,快嫁人了,还不会煎鸡蛋,婆家要嫌弃的。我来,你一看就会。”

“哥,你又笑话我。好,你来,我还是第一次看人煎鸡蛋呢。”

一阵操作,轻车熟路,一会就好了。

吃过早餐,她就给她的熟人打电话了,那边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听清楚。

她挂了电话,笑了笑,说:“搞定,哥,公安局一上班,他就去。怎么样,我们出发吧?”

第一百零七章 母子重相见

还是她开车,我们从最近的一个厂子附近找起。

按周边三公里的范围,从外向里转,她负责开,我负责看,有时,小区不在马路边,我就下车走近去找,虽然暂时没有发现,但觉得这种找法比较靠谱。

大概找了将近两个小时,基本上觉得筛了一遍了,我还不太放心,也许,这么早,我妈还没有出摊呢?

就在我准备再转一圈的时候,妍子电话响了,她接听了一会,“喔、喔、喔”的应答越来越兴奋,她看见我时,给我的眼神越来越闪光,我内心振奋起来。

“哥,朋友电话来了,有谱了,知道大概位置了。我们马上去?那个厂我知道。”

“这么快,对不对哟?”越接近真相,我心情越发紧张。

“我想错了,我那朋友一到公安局,找他熟悉的领导打听,那领导找了一个警察直接帮忙,这个警察把我的朋友带到移动公司,查了查通话记录和位置,一下就找到那个点了,就是我们要去那个厂的小区。而且,这个电话今天早上还通过话,还是那个地区。原来找移动公司就行,这公司的一个副总还是我妈的朋友呢,绕这么大一个弯,失误了。”

“我得给廖师傅打个电话”。妍子用手机给廖师傅打了个电话,叫他暂时不要查王跃进了。

“哥,激动不激动?马上就要见到阿姨了?”

她这样一说,我的心情更加急迫起来,拿着一瓶子矿泉水猛喝,什么话也不敢说,怕影响了妍子开车,只管喝水,不注意,一瓶水喝光了。又向后找,找到一包拆开零食,拿过来撕开小包装就往口里塞,吃了一口,吐了出来,干燥剂,幸好没吞下去,又找一瓶水漱口。

妍子马上把车停下:“哥,快在马路边吐了,多拿两瓶水漱口。”

我摆摆手,赶紧漱了两口,咳了几下,说到:“没事了,你开车,莫管我,别耽误!”

车子继续出发,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许多想法浮现出来:为什么那天接电话的是男的?为什么他不帮我喊我妈接电话?为什么这个电话今天早上还有通电话?

如果说,她手机被偷了,那么小偷应该早点关机才对。如果说她的手机丢了被人捡去,两天内我妈应该打这个号码把这个手机要回来才对。如果是我妈被绑架了,那应该有人报案,并且这么容易查到手机所在位置,公安应该早就知道了,况且,刚才公安也没说啊。如果王跃进那一家控制了她,不让她接外面人的电话,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是躲债?种种可能性,都必须找到那个位置才行,如果有危险,也不该让妍子去冒这个险。

主意打定,我对妍子说到:“妍子,你车子开到那个附近,就停在大马路上等我,我手机直接与你手机拨通后保持通话状态,你不做声,就在外面听到就行,如有不对,马上报警,记住,千万别跟进来!”

“哥,阿姨有危险吗?我怎么不觉得呢?你想多了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妍子,记住哥的话了吗?”

“记住了”

“跟哥复述一遍”我命令到。

妍子把意思复述了一遍,从声音上听出,她也变得紧张起来了。

车子开到那个厂子附近了,有三个小区,我得下车一个一个找。我下车后,妍子把我喊住了,递给我一个墨镜,我一看,是张思远留在车上的,戴上了。然后,我拿着手机,拨通了高妍的电话,回首给她做了一个ok的手势,她接通了,也打出了ok,目送我离开。

走了两步,我又转了回来,对妍子说到:“打开后备箱”,她从前面按开了后备箱,我从里面找了一把长扳手,插进了衣服的里层,万一不测,有个武器。

我转身再次离开时,妍子估计也紧张了,对我说到:“哥,要不然咱再找几个人来,你一个人去,危险!”

“不用,你在车上等我就行。”

我沿着第一个小区转,这个小区是个比较高档的商品房,属于小高层,估计我妈他们租住在这里的可能性比较小,但我还是得看一下,万一她就在这里卖水果呢?我在大门口向里张望,里面一个保安问到:“找人还是办事?”

我一边朝里窥探一边答:“找人”。

“几栋几单元,找谁?”对方对我比较警惕。

这会,我也看清了,这个小区内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商店和做小生意的人,全是花草树林,估计我妈在这里面的可能性不大,回答保安到:“找错了。”

在保安怀疑的眼光中,我迅速走开,沿着小区外的铁栅栏绕了一圈,没有一个做小生意的,估计围墙周边也被保安清理了,巡视结束,没有收获。

在下一个小区,与这个小区只隔一条街巷,这个小区的一楼就是这条街巷的门面,有小商店、小食店,也有水果店子,还有一些用三轮车推着卖水果小吃之类的,这可是另一个吵杂的充满烟火气的世界,与刚才那个小区的面貌大相径庭。更重要的是,在沿途的水泥电线杆上,都贴着许多这个小区折房屋出租的小广告,我看了一个,55平方的两居室,月租金不过1800元钱,看样子,我妈他们租住这里是有可能的,内心突然产生的巨大的期待。

我仔细查找每一个店面和街上的小摊,没有看到我妈的身影,快找到这个街的尽头了,也没看见,顿时焦急起来。

我又折回一个一个找,又快走到街口了,还是没有影子。我是在这街口上等一会儿呢,还是在下一个小区找?我犹豫了,明明这个小区可能性是最大的啊。因为我遥望后面那个小区,是一个四十几层的高屋建筑,很高档的样子,租金应该比较贵,不应该是他们租的地方啊。

这时,几个大妈从马路边上提着菜过来了,路上的温州话我听不太懂,但他们说的菜场两个字,我倒是听明白了,附近有菜场?

不行,得找个明白人问问。这时,过来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我问到:“同学,附近有菜场吗?”

“有,沿大马路走三十米,这个小区的另一头也有这样一条巷子,菜场就在那里面。”不管你处于中国的哪个方言区,学生的普通话都是当地最正宗的,这是我得到的最新结论。

新的希望产生了,我迅速朝小区的另一边跑去。

果然,这边又是一条巷子,格局和那边差不多,但是餐馆明显多些,水果摊反倒很少。不管那多了,一个一个仔细找,都没有。走到巷子中部,发现里面隐藏着一个菜场,走菜场门口,光线比较暗,正要取下墨镜,突然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四川口音:“看嘛,秤这么高,不得骗你的。”

仔细一看,我挪不动脚步了,那不是她吗?我日思夜想的妈妈!

你好造孽哟,穿着一个花布衬衫外面套个脏的绿色围裙,为给客户争辩,涨红了脸。你好老哟,头发花白也没梳理汗水也来你也不管。你好卑微哟,那个客人说话那么呛你还堆着笑脸。

这一刻,我挪不开步子了,我不知道,怎样喊你一声妈,十几年没喊过了啊,尽管在梦中喊过无数遍,你可能不认得我了,庄娃子已经长大了,你可能忘记我了,这么多年没有我的音信,你可能已经绝望了,亲生的儿子没来找,你孤独地流落在异乡!

“不行,你要赔钱!”那个客户,称苹果的,中年男人,对我妈妈吼到。

他敢这这样吼我的妈妈!在亲生的儿子面前!

那个中年男人要拉我妈妈的秤了,他要欺负我无依无靠的妈妈了,我妈妈受委屈了,她要流泪了,她双手拉住秤杆不敢松手,那个中年男人吼到:“松手,不赔钱,把称给我!”

不能忍了,谁敢忍受别人欺负自己的母亲!

我冲上前去,把秤一夺,一掌就把那个男人推到地上,吼到:“赔多少?你说?”

那个男人爬起来,看着我凶恶的样子,怯怯问到:“你是什么人?我又没惹你?”

“她是我妈,怎么了?”

那个男人一听,仿佛不太相信,赶紧走了,此时,菜场一片寂静,摊主和顾客全部盯着我看。

我回过头,看着我的母亲,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她的眼神那么空洞,仿佛不敢相信。

隔着水果,我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妈,我是庄娃子呢!”

这一句妈终于喊出来了,等了十几年,终于喊出来了,好畅快哟。

“庄娃子?”我妈小声地自言自语“庄娃子,庄娃子”她说了几遍我的名字,看看我,又捏了捏我的手,又看看我的眼睛,突然把我一扯,我俩都倒在那个装满水果的三轮车上,抱在了一起:“哎呀!我的庄娃子呀!”

一声凄厉的痛哭,我们俩都站不起来了。

我妈妈已经瘫在地上了,她拉着我的手不肯放。我努力把手抽出来,跑到三轮车里面,把她抱了起来,她在我身上,身体如此弱小,我记得从小我在妈妈怀里,那是宽大的啊?她的哭声几乎哽咽,只在抽气跺脚,拍打我的后背,我记得她原来对我总是温柔的啊。

我的妈妈,我长大了啊,她越来越小,孩子能干了啊,她却在异乡,受人欺负。庄娃子来晚了哇,母亲在受苦。

她看看我,哭,我看看她,我也哭。不知过了好久,才缓过气来。

“庄娃子,长壮实了,妈妈怕你在外面欺负,怕你吃不到饭,穿不到衣服,怕了好多年了,你得怪妈妈不?”

“不怪不怪,妈妈,我找你找晚了哇,我错了哇,今天找你,庄娃子有能力了啊,接你享福啊。”

“娃儿记得我啊,娃儿来找我了啊。”我妈一边哭一边说:“走,到家去,我把这些水果装好,推回去,今天不做生意了。”

我妈妈在收拾水果,周围菜场的人纷纷议论起来。我马上对妈妈说:“不要捡了,我要送人。”

我拿着水果,给周边卖菜的人送起来了:“谢谢你们关照我妈,我找着妈了,谢谢”

有人高声问到:“齐姐,你儿子要接你享福吗?莫忘了我们哟?”

我妈一边笑,也一边拿水果送人:“见到儿子就享福了,这是我儿子要送你的。”骄傲和自豪溢于言表,她的状态给了我巨大的满足,为了这一刻,一切都值得。

送着送着,突然发现妍子的身影,她也在另一边帮我们给人送水果,怎么回事?她不应该在车上等吗?

终于送完了,她要推三轮车回去,我让她坐在三轮车上,我来推,她笑到:“几步路,走都走到了。”

妍子过来了,叫了一声:“阿姨好!”

我妈一看,愣住了,再看看我,我回答:“妍子妹妹,妈,找到你,多亏了她。”

走到一个上坡,我骑得有点吃力,听见后面说:“阿姨,别下来,让我哥骑,他等这一天好久了,我推一下就行。”在妍子的帮助下,轻松上了坡。

我问到:“妍子,不是要你在车上等吗,怎么你找来了?”

“还说,我都听到哭的声音,你们找到了,也听到卖菜的声音了,甚至你问路时的声音我都听见了,就直接过来了。”

“算你聪明”我弯腰一用力,突然,扳手从衣服里掉下来了,妍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妈问到:“这是什么?”

妍子从后面把那个扳手捡起来,对我妈说到:“阿姨,你不知道,我哥这两天想得太多了,这是他准备与坏人搏斗的武器。”

“怎么回事?”妈更加糊涂了。

“过会解释,妈,我只问你,前两天,我给你打电话,怎么是个男的接的?”

“前两天,估计电话丢在屋里了,反正平时也没什么人找我,估计是王二牛接的,他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到了到了”我妈让我把车停下来,她下来后,熟练地把车子锁在楼梯口的一个铁栏杆上,对我们说:“忘了,忘了带点菜回来,光顾高兴了,庄娃子,你妍子妹妹爱吃什么?我好准备。”

“莫忙,妈,先进屋再说,中午还早。”其实,我是想尽快看看她的生活状态。

这是一栋老式的楼房,墙面脏乱,石灰上渍水印痕交错;楼梯单薄,铁栏杆老旧锈迹斑斑。家在二楼,几根铁条焊成防盗门,打开后,木门裂缝可见。

进了屋,屋内东西杂乱,母亲搬了一个凳子,用袖子抹了一下,对妍子说:“妹妹是北京来的,这么脏,怕是要嫌弃。”

“阿姨,我不是北京来的,我老家就是温州的”她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我当时非常感动,因为我知道,对于妍子来说,这需要勇气。

“你是温州的?”我妈有点不敢相信。

“她要不是温州的”我说到“我怕没有这快找到你,妈,妍子在温州动用了好多的关系,才找到你的。”

“庄娃子,你啥福气,找了这么好个妹妹?”我妈笑到,我看到她看妍子的眼神里,有意味深长的东西。

“享你的福噻,你要不跑到温州来,我怎么找得到这么好的温州妹妹?”我说完,我们三个都笑了起来。

妈在厨房烧水,我在这屋里转了转,就是个两居室套间,估计也就五六十平米,阳台上堆了一大堆东西,纸箱工具什么的,没有一盆花的痕迹,我知道,他们没有闲心闲时和闲情了。

我问到:“妈,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见妈犹豫了一下,我明白了:“我是说王叔他们?”

我妈仿佛如释重负,我知道她担心我对王叔有敌意,现在我不能给妈的心理增加负担。

“他们中午不回来的。”我妈说到:“你们来了,中午吃饭我要准备一下,开水好了,庄娃子,给妍子倒水喝啊?”

我到厨房看了一下,杯子碗筷狼藉,剩饭剩菜乱放,觉得要改变主意了。倒是有几个高低不同的玻璃杯子,但得认真清洗,不然,别说妍子喝不下去,我也觉得难受。

“别弄了,我请你到外面吃。”

“啥话?庄娃子,你十几年都没吃到妈做的饭了,妈就想给我的娃儿做一碗饭吃。”

“阿姨,哥跟你见到了,啥时候都能吃到你的饭,今天我请客,阿姨,我是温州人,应该尽地主之谊的。”妍子转弯转得真快,我佩服她的机智了。

“我条件差,我晓得”妈抹了抹眼泪:“我就想给我庄娃子煮一顿饭,这顿饭,我梦了十几年了。”她快哭出声来了。

“阿姨,话不是这样说的,我把他叫哥,你也就跟我的妈一样的,这样,要不你到我家去一下,我们买点菜,你到我家炒菜我们吃,我们也吃到了你的菜,我也算尽了地主之谊,行不行,阿姨,帮帮我,我真想请你。”妍子拉着我妈的手,撒娇式地摇了摇,我妈笑着答应了。

下楼后,妈又准备到那个菜场买菜,我问到:“妈,你现在成了新闻人物了,估计他们都在谈论你,你不怕人人都找你说话?”

“怕什么怕,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也有儿子撑腰呢,妍子,你家里有什么菜?免得买重样了。”

“啥都没有吧?哥,你早上在冰箱还看见什么了?”妍子问我。

“除了鸡蛋面包牛奶,估计也没啥了,你家里好久没有人住了嘛。”

“行,那我就各样准备些”我妈说着就拉着我往菜场走,我看到,妍子从另一边挽着我妈的胳膊,显得兴奋而自然。

果然,一进菜场,有人就说了:“哟,齐姐,这么大的儿子回来了,你该享福了哟?”

还有人说:“齐姐,你苦出头了哇,这么好的儿子,这么漂亮的媳妇,跟天上飞下来似的。”

“罗妹子,别瞎说,这是我儿子的朋友。”我妈笑着辩解,但听得出她的骄傲和自豪。我偷偷瞄了妍子一下,她毫不在意别人的说法,我妈买了菜,她就付账提上,仿佛还有点对别人的夸奖得意起来。

菜买得差不多了,我和妍子都提满了,我妈还故意绕场一周,给每个人打招呼,仿佛是某种仪式,对过往委屈的告别,对新的幸福的期待。此时,我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我觉得,我对母亲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让她感受到骄傲。

我想起了海子的一首诗,其中有这样一句话,形容现在的心情太合适了:

“给每一座山每一条河取一个温暖的名字,给每一位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出了菜场,我妈又主动跟遇到的两个熟人打招呼,大声说到:“这是我儿子,庄娃子,叫张姨”

“张姨”我叫到,妍子也叫:“张姨”对方吃惊地问到:“齐姐,你还有这样个儿子?我没听说过呢?”

“失散好多年了,他今天才找到我的。”

对方看了看妍子说到“这漂亮的媳妇吗?”

“莫瞎说,是我儿子的朋友,温州本地人呢”

“哎呀,小伙子有本事呢”张姨看着我说:“找这漂亮的女朋友呢,齐姐,你出头了呢”

我看了看妍子,她挑衅地望了我一眼,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这一路,我妈走得很慢,我知道,她想多碰些熟人,她想让更多人知道,她亲生的儿子来找她了,有人给她撑腰了,她不会再受委屈了,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我很满足。

终于走到车边,我把菜放在后备箱,我和妈坐后排,妍子开车回家。

妈在后排抓住我的手,全身上下把我捏了个遍,笑到:“我儿子长这么结实,在外面没吃亏吧?”

“哪能呢,妈,谁敢欺负我?”我笑起来了。

“你这些年都怎么过的?”我妈问到。

我说:“一言难尽,今后慢慢说吧,见到你,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阿姨”妍子在前面说到:“我哥好厉害的,我都要靠我哥保护呢。”

我妈笑了起来,忽然想到什么,对我说:“娃儿,妍子有钱人家吧,你看人家这小车都有了,我们穷人家,去打扰好不好呢?”

“阿姨”妍子笑着说到:“你小看哥了,他不是穷人呢,这车是他的呢,他要接你享福呢。”

我看到母亲如在梦中,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望着我,要我爬下,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就爬下来,她从我后背撩起我的上衣,在我原来有的那个胎记上摸了又摸,突然大哭起来:“娘啊,真的是庄娃子啊,真的是他啊,他来找我的啊,他没忘我啊,娘啊,你听到了没有啊,你打我打得对啊,我把娃儿丢了啊,娃儿不嫌弃啊,他还认我这个妈啊,娘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娃儿啊。”

她哭我也哭,紧紧抱在一起。

直到车子停下,到了妍子家门,我们才止住了哭声,下车拿东西,我看到妍子满眼泪痕。

第一百零八章 关键看气质

我们一下车,我妈就愣住了,“这是哪里?我怎么没见过这种房子?”

“这是别墅”我解释到:“妈,这是妍子在温州的家。”

“她在温州的家?她还有几个家?”我妈更不懂了。

“她还有个家在北京,我和她是在北京认识,温州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

还没等我们走近,里面门已经开了,出来一个阿姨,妍子叫到:“宋姐,你不是在家吗?怎么来了?”

“冯总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回来了,我就来了,本来我隔几天就要来的,浇花什么的,房间也得经常打扫,要不然,怎么住人呢?”

“这是我哥,这是我姨”妍子介绍完我们,又介绍对方:“这是宋姐,一直在我们家做事。”

我明白了,这人就是她所说的保姆,估计三四十岁的样子,我叫了声:“宋姐”,宋姐接过我手中的菜,笑着不知该怎么称呼,妍子马上接到:“叫他庄总”

宋姐马上说到“阿姨好,庄总好。”把我们迎进去,把菜往厨房提了。

我问妍子:“你怎么给我新起了名字,什么庄总。”她笑到:“谁叫你总是在我面前装,一本正经的样子,你应该叫总庄,我一想,搞得跟个车间名字似的,倒过来,叫庄总合适。你觉得呢?庄总?”

我正要回话,她却跟我妈说到:“阿姨,坐,想喝什么,跟妍子说。”

我妈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估计看花了眼,对妍子答非所问:“你这房子比我们农村的都大,这得多少钱?”

“人家问你喝什么,你问人家多少钱,喝水不收钱,妈,妍子请客。”我笑到,气氛和谐起来。

我妈也笑了起来,说到:“不行,你得领我到厨房去,我要做饭的。”

“阿姨,我带你去,我学学,早上哥还骂我不做饭,我看着你做,估计觉得会了。”妍子带着我妈走向厨房,我这才发现,我妈卖水果时那个脏的绿色围裙还穿在身上,我马上上前叫她们等一下,我从后面解开她的围裙,叠好拿在手上,对她们说了声:“你们先到厨房,我随后就来。”

她们进去了,我赶紧在一楼洗手间,把我妈的围裙洗衣了起来。这东西估计有好多天没洗过了,果汁、灰尘和油烟的混和物,使清洗变得比较费事,用洗洁精搓、用刷子刷、用手揉,终于洗出本色来了,洗完后,用烘干机,烘了一会,干得差不多了,再在阳台挂了起来。

等我到厨房时,我看见一个热闹的场面。宋姐在摘菜,我妈在调作料,妍子东跑西跑,一会拿个调料,一会拿个小勺,打下手,搞得有声有色的样子。

我一进来,妍子看见了,说到:“哥,我这辈子怕是学不会了,你看,光调料就这么多种,我分都分不清。”

“只要你喜欢吃,后来你就会喜欢做,慢慢来,你这聪明,学啥不快?”我妈笑着说到。

“阿姨,你这样说,我还是有希望的哟?”

“有希望”我玩笑到:“等你会做那一天,虽然我头发白了,但也是吃得到的。”

“阿姨,你看我哥,总打击我,你要管管。”妍子有点撒娇。

“庄娃子,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哪里下过厨房?人家是没学,一旦学起来,她啥样没吃过,比我们强得多!”我妈继续说到:“庄娃子,你自己会不会?还说别人?”

“我哥会,早上他给我煎蛋的,在北京,他还会烧好多菜,我也没吃到多少。”妍子故意一说,我还吓了一跳,生怕她把小池的事说出来,惹出麻烦。好再她没继续说下去了,反倒回头对宋姐说:“宋姐,你不知道,今天早上,我想哥第一次来,我给他做个煎蛋都做不了,当时我好想你哟,你在就好了。”

“阿姨,我们妍子从来没到厨房来过,她要是多来几次,保准学得快。”宋姐对我妈说到。

“好,我有信心了!”妍子说到:“哥,你信不信,今天早上只看一遍,我就会煎鸡蛋了,要不然,我现场煎一个试试?”

“算了,还是明天早上吧,今天吃我妈做的。”

在这样的厨房,其实我妈也有点犯难。光是油的品种她都分不清:色拉油、橄榄油、花生油、大豆油、玉米油、菜仔油,还有固体的猪油、牛油、黄油等,多亏宋姐及时提醒,她才找到相应的品种。其实,我看得出来,宋姐的烹饪技术比我妈高,但是,妈妈的味道不是用技术烧出来的,是用爱。

菜终于上桌了,宋姐给我们摆好了餐具、铺好了餐巾,我妈明显对餐巾的使用不太会,我帮她整理好,她才不好意思地说到:“我们农村人,不晓得吃饭还有这么多讲究。”

“阿姨,这些讲究都不重要,你怎么高兴怎么来,关键是菜最重要,我哥盼这一餐估计都盼了十几年了,是吧?”

我妈眼圈又红了,给我夹了一筷子烧白,这是我们当地蒸肉的一种,制作过程最为繁杂,也是我妈最拿手的一道菜,只有贵客来了或者过年才做。

“你尝尝?”

我吃了一口,点头,再一口,把整片肉都吃下去了:“出来后,就再没吃过烧白了,还是那个味,妍子你也尝一下,这是我过年才吃得到的。”

我帮妍子夹了一块,妍子吃着吃着:“哎,这个味道,我也是第一次吃呢,有点甜,有点嫩,好吃,阿姨,教我,我也想做。”

“做起来比较麻烦。”我妈说到:“只要你想吃,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做的。”当我妈看到身后宋姐站在那里,问到:“你怎么不吃,坐下来吃吧”。宋姐说:“我还有事,过一会吃。”

妍子说到:“宋姐,现在阿姨最大,她叫你坐你就坐,吃吧,没那么多规矩。”

宋姐坐下来一起吃。我明白了,估计在他们家,宋姐吃饭是不上桌的,专门在一边服务。

饮食的习惯潜藏于味蕾的深处,这是一种类似于本能的身体记忆,一旦它被唤醒,引起的食欲是巨大的,况且十几年的能量的爆发,我不顾一切的狼吞虎咽,哪管妍子她们的看法。

终于,等我抬头看她们的时候,她们都放心筷子看着我,我笑笑:“你们不吃了?”

“都吃饱了。看你吃饭的样子,跟小时候一样,好像总也吃不饱似的,妍子都看你好半天了。”我妈跟我说时,我看了看妍子,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到:“哥,原来你这么能吃,比二师兄还厉害。”

我知道她把我比作猪八戒,毫不在意:“乱世用重典、病疾下猛药,十几年的饿痨病,就得这样治!”

妍子笑到:“阿姨,我哥就是这样,啥事都有一通大道理,受不了他。”

吃完饭,宋姐收拾战场,妍子问到:“阿姨,你睡不睡午觉呢?我昨晚专门给你收拾了一间屋子,就在一楼。”原来,她昨晚忙碌是这,我有点被感动了。

“农村人,哪敢睡午觉,要做活路的。”我妈回答到。

“什么叫做活路?”妍子好奇。

“就是劳动,劳动,是生活下去的唯一路子”我解释到。

“原来是这样,阿姨,走,我陪你出去逛逛?”妍子说到。

“去哪儿?开不开车?”我问到。

“没你的事,哥,你老老实实在家休息,你估计好久没睡过午觉了,臭毛病多,我陪阿姨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妈望了望我,我说到:“妍子要陪你你就去,不要担心。”

他们出门了。我也在二楼上昨晚休息的房间,睡下了,一想,自从旅游以来,还真没睡过午觉,今天吃得太饱,还真想睡一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音响起来,我一开门,是妍子。

“你们回来了?”我问到“我妈呢?”

“在洗澡,马上出来了。”

“你带她到哪里逛的?”

“你不管呢,我只想问你,你下一步怎么办?”

“啥下一步?你是说我妈吗?我也不知道,我得了解她的情况,现在家庭情况、她的身体的情况、她的个人愿望,从我个人来说,我还是想把她接到北京和我一起住,你觉得呢?”

“接到北京当然是最好的了,但还得做通阿姨的工作,还得了解她跟你那个王叔叔的关系,这样,我有个建议,晚上,我们请王叔叔他们一家吃个饭,先观察一下怎么样?”

“我觉得你想得对”我说到“等一下问妈,看她怎么说。”

我们下楼,坐着喝茶,这时,听到浴室我妈的声音:“妍子,你能不能叫宋姐来帮我个忙?”

“我来了”妍子迅速跑向浴室,过了一会,她俩出来了,吓了我一跳,我妈头发也整了,衣服也换了,气质大为不同,走出来看到我,还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样?哥?我给阿姨的形象设计?”妍子得意地问到。

“原来你们出去是搞这去了,要是我去,还真帮不上什么忙,妍子这方面是专家,我妈起码年轻十岁!”我说的时候,也感觉我妈的衣服与发型的搭配,真的有点超出我的想象,看样子,人靠衣妆,真不是假话。

这时,宋姐出来倒茶,看到我妈,叫到:“哎哟,阿姨,你这是要参加时装发布会吗?珠光宝气的?”她这样一说,我还真看了看,我妈脖子上,挂了一个珍珠项链,珠子大而闪光,很有富贵像的样子。

我妈察觉了,笑着说到:“刚才我不会带这个东西,想叫你帮忙,结果,是妍子帮我带上的,要是晚上摘下来,不还得要人帮忙,原来有钱人都是这样穿戴的,怎么麻烦怎么来?”

她这样一说,把我们都逗笑了。她对妍子说到:“你花这么多钱,打扮我,我怕是还不起哟。”

“没事,阿姨,你不用还,有我哥呢,他帮你还”她又转身对我说到:“哥,先欠着,等啥时候我想找你还了,你必须兑现,听到没?”我正要回答,她继续说到:“还有利息,不许耍赖!”

“好好好,你怎么说都行,认账认账。”我说到。

宋姐问我们喝什么茶,我说我自己来,她就到后面去浇花去了。我问妈:“你喝什么茶?我给你泡。”

“不能喝茶,一喝茶我的胃就不行,发潮气(家乡土话,胃反酸的意思),我喝点白开水就行。”

“那你是胃有毛病,你这是胃酸过多造成的,你身体还有其它问题吗?”

“其他都还好,估计有点风湿,一下雨,手上的关节就痒,有时痛。”

“这两个都是慢性病啊,平时没到医院去检查吗?”我紧张起来。

“哪个人不得病呢?有一点痛就上医院,又花钱,又治不好,我问过的,这是老毛病,死不了人的,治什么治,我这吃喝不耽误,没事,看到你,所有病都没了。”

我一听,就更担心了,她居然没去过医院,本来慢性病得早治疗,如果时间长了,就真是成了老毛病,治不好了。

“要不,我们明天到医院去检查一下,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有什么治不了的?温州治不了,我们在北京去治,你这病,大医院的医生见多了。”

“到北京干嘛?到杭州,找朱爷爷啦,哥,你把他忘了?”妍子这一说,我突然想起来,有个大名医在浙江,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好,明天我们就去杭州,找朱先生看看,妈,那是个大名医,绝对药到病除。”

“那得多少钱啦?跑这么远去看个病?”我妈担心到。

“没多少钱,阿姨,是我们的熟人,他还教过我哥呢,可喜欢我哥了,你放心,他不会收你钱的。”妍子也知道我妈最担心什么,帮忙解释到。

我妈终于同意了,我就接着问到:“妈,我有个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我这次找到你,算是天大的喜事,这十几年来,你跟他们住在一起,你跟他们也算是一家人,我想请他们一家吃个饭,你觉得怎么样?”

我妈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到:“光顾高兴了,没给他打电话,他还不知道呢,糟了,我电话呢?”她身上到处摸,没摸到,急了:“难道,我忘了带?”

“莫急,妈,好办,我拨一个,听听看。”我用自己手机拨通了她的号,这时听到有声音从浴室传来,我明白了,在她换下的衣服里,妍子跑进去,拿了出来,给了我妈。然后,她到后面找宋姐去了,只剩下我和妈两个人在客厅。

我妈跟王叔叔打了个电话,第一遍没人接,我妈说估计在上班没听到。过了十来分钟又打了第二遍,终于接通了,我听妈说到:“老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娃儿,就是庄娃子来找我了,现在我们在一起,他要请全家吃饭,你通知一下,把他们也叫来。”那边答应了。

我看到妍子和宋姐从一楼浴室进去的,就喊了声:“妍子,快来。”

妍子答应着“来了来了”,人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有何指示,哥?”

“定个位置,晚上我请客这事定了”然后我问妈:“几个人?”

“他们三个”我妈回答到。

“人数你清楚了?档次好一点,温州好菜,上,明白不明白?”我对妍子命令到。

“是,首长!保证完成任务!”她举手向我行了个军礼,这次对了,是右手。

妍子打电话订位置了,这是她的强项,我懒得管她,况且,温州这地方,我也不熟悉。

过一会,王叔他打电话来了,意思是他肯定来,但那姐弟俩不一定能来,刚通过电话,意思不太明确。

我妈望了望我,我问她到:“那俩姐弟几点钟下班?”

“五点半下班,下班就回家,一个打游戏,回来就不出屋,除了吃饭。一个爱逛街,吃了饭就换衣服出去,不到十点钟不会回来。”

“他们都没结婚吗?”

“结啥子婚哟,房子都是租的,哪个嫁给他哟,你王叔愁死了哟,倒是他姐,经常换男朋友,总是不结婚,也把你王叔愁死了。”

我明白了,这个王叔的儿子就是王二牛,就是那天接电话那个,凭他那天接电话的态度和我妈的描述,估计他对我妈不太好,那个女儿,估计也不怎么样,毕竟不是亲生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晓得,我妈这些年在他家受委屈了。

“王叔叔对你好吗?”我终于问到关键问题了。

“他对我倒是好哟,但有啥法哟,他自己也只有那点工资,儿子姑娘结婚没钱,他拼命怕是挣不回来哟,我卖水果,一个月也能挣个两三千元,把家里的伙食保住了,你王叔挣的钱存起来,要存到啥时候才够哟。”

“他两个子女不是也在上班吗?不挣钱?”

“花的比挣的多,有时,还要从我挣的伙食费里拿钱,伙食开差了又有意见,你王叔也管不了他们,人大了,没办法哟。”

我明白了,这么些年,我妈是怎么过来的。我理解了老家表婶娘的那句话,“手长衣袖短”,她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可怜,我妈帮别人受了这么多苦,自己的儿子却还不知道。我忍住了伤感,我觉得,只要王叔对她好,这些年也是对她的安慰,我得有所表示,所以请客肯定是要请的。对于他两个子女来与不来,我有把握:关键在气质。

我对妍子说到:“计划不变,人数不变,五点钟我们一起到酒店去一下,我熟悉位置,你在那里点菜等候,我开车去接他们,怎样?”

“是,首长!”她又站起来敬个军礼,好像这个动作上了瘾似的。把我妈也搞笑了起来,觉得我们很好玩。

我妈担心地问到:“那两个能来吗?”

“放心吧,妈,我一出面,他们必须来,他们得了啥病我知道。”

“啥病?你是药?”妍子也感兴趣地问到。

“心病,回头我慢慢告诉你,要治,得需要药引子。”

“什么药引子?”妍子更有兴趣了。

“礼物噻,钱是药,礼物是引子,药不一定够,引子得像样子,走,我们出去买礼物去。”

妍子跟宋姐交代了几句,我们就准备出门了。上车前,我问妈:“王叔最爱什么,最需要什么,告诉我。”

我妈在犹豫,我问到:“我看你家里没冰箱没空调的,要不我买这?”

“不要不要,我们热惯了的,也用不起空调,况且这是租的房子,装了又搬不走,浪费,这样,你王叔经常腰疼,这些年干活累到的,我原来看过别人商店有按摩垫,想买,太贵,得一千多,不敢花那个钱,怎么样?”

“好,就买个按摩椅,只要这车装得下。”

我们一行三人,先到一个商场买了两瓶茅台酒两条中华烟和两盒糕点。我妈说到:“烟酒太贵了,他也舍不得喝舍不得抽的,浪费。”我说:“他用不是他的自由,我送不送是我的心意,这是送人的见面礼,必须的。”妍子要付账,我说到:“妍子,我来,我要让妈看到,他儿子也是有钱人。”妍子笑了笑,对我妈说到:“阿姨,莫怕花钱,我哥真的是有钱人。”

然后,经过妍子订的酒店,把妍子放下,我又找了个电器商场,挑了一个按摩椅,本来我想挑个豪华型,我妈说:“不要那么大,车不好放,我屋也没那大。”

大概挑了一个,可以放在后座,让我妈坐副驾,我们就朝她住的小区开去。

到了她们楼下,见到一个熟悉人,我妈主动给她打招呼,那个人叫到:“是齐姐哟,认不出来了,我还以为是哪来的富婆呢,后面搬东西那是你儿子?听说你享福了呢。”

“哪里哟,我儿子买个东西搬上来,是按摩的,我搬不动。”

“齐姐,你真是发达了呢,这么贵的东西都给你买,还是坐小车的,你儿子有本事哟。”

我知道,妈是故意显摆呢,穷是她的病呢,儿子是她的药呢。

把东西放上楼,装好,大概五点半,他们下班也快回来了。我明白自己的角色,关键是气质要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 贫困的传承

听到钥匙响了,门打开,一个苍老的清瘦的略显佝偻的男子进来,看妈紧张的样子,我知道,这是王叔叔了。

我主动站起来,打招呼:“王叔叔好,下班了?”

对方愣了一下,看了看我,说到:“你就是?”

“他就是庄娃子,老王,就是我常跟你说的庄娃子。”

我妈一说话,王叔叔把目光盯在我妈身上,大吃一惊。我妈解释到:“这是庄娃子的朋友拉我出去打扮的,怎么样?”王叔叔说到:“差点认不出来,是个发财人嘛!”

王叔叔尴尬的脸上终于挤出了笑容,虽然笑得不自然,但笑得很努力:“庄娃子,你妈盼了你好多年,终于找到了啊,坐,你看,我这屋子连个好椅子都没得,不好意思了。”

我妈指着桌上的东西说到:“老王,这是庄娃子给你买的,听我说你腰痛,还专门给你买了个按摩椅,我娃娃的心,好不好?”

王叔叔一看这些东西,眼神兴奋起来:“庄娃子,太客气了。这些年,我和你妈想把你接过来,但是我这条件你也看到的,没照顾到你,你不怪我们,反而让你买这个多好东西,不像话哟。”

“王叔叔,听我妈说,你对她很好,我对你很感激,买点东西应该的。”我得把气质进行到底:“况且,我现在条件也好些,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此时,又有人进来了,一个板寸头型身材略显矮胖的小伙子进来,估计这是王二牛。

“二牛,过来,叫庄哥”王叔叔命令到。

二牛满不在乎地看了看他爸,再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再看了看我妈,再看了看我,脸色转换过程犹如电影特定,惊奇、震撼、自卑轮流浮现,态度突然柔和,不敢再直视我了,低着头喊了一声:“庄哥,你来了?”站在那里,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有点呆。

王叔叔喊到:“快点换个衣服,出去吃饭。”

他老老实实地签到:“喔”,进卧室去了。

开门的声音又响起来,门才开一个缝,一个包先甩进了门边的椅子,进门后没有抬头看人,直接脱鞋,换了一个拖鞋。等她直起腰来,先看见我妈,摇了摇头,打了自己一下,叫到:“阿姨,你变身了吗?”还没等我妈回答,她仿佛也没注意到我们,直接向我妈走去,一把握拉住我妈胸前的项链说到:“真的假的?这么大的珍珠吗?”

这时,王叔叔故意大声嗯了一声说到:“客来了也不晓得打招呼,快叫庄哥!”

等她完全面向我时,我才看清,王叔叔这个女儿,皮肤稍显暗,化妆也不自然,主要是眉毛剃光后重新用笔描的眉毛相当不自然,像个发亮的黑胶皮沾在上面,看起来很不舒服。

“庄哥”她兴奋地看着我,叫了一声:“我叫大梅。”

我点点头笑了一下,她又惊呼起来:“庄哥,这些烟酒都是你买的吗?大老板哟!”

“咦?还有个按摩椅?庄哥买的,莫忙,我先享受一下。”她坐上去准备开通电源享受,王叔叔喊到:“快点换衣服,出去吃饭!”,她从椅子上一弹,兴奋得跑进了屋子,在里面还说了一句:“等我哈儿,我马上就好。”

这时,二牛已经出来了,我看他终于把原来的t恤和运动裤换了,穿了个衬衣,扎在一个有点皱还有折痕的西裤里,皮鞋倒还像样,比较正规了。王叔也进去换衣服了,我妈也跟着进去了,我原来一直有个疑问,他们是怎么住的,二牛出来时我明白了,他们姐弟在一间屋,中间一个大布帘子隔开两张床,外面靠窗是姑娘,里面靠客厅是儿子。

二牛出来时,对我勉强地笑笑:“庄哥,在哪里发财的?”

“在北京,没发什么财,生活倒还过得去”

二牛眼睛一亮,说到:“我有同学也在北京打工,他们说那边钱好挣得多”。

我还没回答,王叔衣服已经换好了,他对里屋喊到:“大梅,我们要走了”。

“等下,等下,我出来了。”

我们又等了几分钟,终于等到她出来,打扮俗艳,不可细述。

我在前面走,后面楼梯上的声音听得出来,大梅穿了高跟鞋。

到车子上,我请他们上车,大梅叫起来:“北京牌照,庄哥,是你的吗?”我点点头,她叫到:“你真是老板呢。”

上了车,我妈坐前面,他们三个坐后面,在途中,二牛终于开口问了句:“庄哥,这车耗不耗油呢?”

“我还真没注意,估计不算太耗油吧。”

终于到了酒店,下车时,将钥匙交给门僮,他将车开走了,二牛问到:“庄哥,这个人你熟?”

“不熟,这是他的工作,代停车,我们出来时,他再把车开过来。”

大梅叫到:“哇,这个酒店,我听说过,听说是温州最高档的地方呢,庄哥,要好多钱才能吃一餐呢?”

“那得看你吃什么,走吧,上面有人等着呢。”我带他们来到包房。

进去后,妍子在里面,她站起来,对我妈说到:“阿姨,到这里来坐”把我妈拉过去了。

我一一介绍王叔他们一家,妍子一一打了招呼,然后我给他们介绍妍子:“高妍,温州人。”

他们一一落座后,妍子对服务员说到:“上菜。”

不一会,一溜服务员鱼贯而入,菜很快就上齐了,服务员们都站在我们身后,问到喝什么,有点果汁的有点茶的,我点了白酒,她们分别开酒水,给我们倒上。

我妈看了看身后,说到:“妍子,这么多人站在这里,看我们吃,我怕吃不下去。”

妍子手一挥:“好吧,你们下去吧”她又招了一个领班模样的人过来,给了她几张一百元的钞票,那个领班就让人出去了。

我端起酒杯,向王叔敬酒:“王叔,感谢这些年你对我妈的照顾,我敬你一杯。”

“庄娃子,我们也没照顾得到你,你还这客气。”王叔喝了。

后来,妍子又给我妈敬酒:“阿姨,我们以水代酒,碰一下?”跟我妈热闹起来。

二牛和大梅也分别跟我敬酒,话语不贴切,表情不自然,不必尽述。但有一点,我注意到了,他们都没给我妈敬过酒。

从今天这一切的情形来看,他们对我的敬畏不过是钱的关系,并未有延伸到对我妈的尊重上来,我准备测试一下。

我双手捧着酒杯,对妈说到:“妈,想你想了十几年,做梦做了上百回,啥也不说了,尽在酒中,今后看我行动。”

我将酒举过头顶,低下头,然后一饮而尽。我妈感动得眼泪花花的,喝了一杯饮料,我偷偷看了一眼王叔,他好像也被感动了,抹了抹眼睛。

场面突然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大梅才举着一个杯子对我妈说:“姨,我也敬你一杯,你今天穿得好洋气呢。”大梅喝的时候,我看见二牛虽然没说话,但也随着她姐喝了一口,我妈也笑着表示了一下。

测试结果,这俩组弟在我强大的气势下,对我妈有低头的表示,但并不真心。我心里有数后,这顿饭的意义就差不多了。

妍子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时对我示意了一下,我明白她的想法。妍子对王叔说到:“王叔,我有个想法,今天晚上,让阿姨在我家里住,明天,我和哥陪她到杭州去检查一下身体,你看行不行呢?”

“行行,她好久没检查过身体了,蛮多毛病,又怕花钱,是该检查了。而且,庄娃子来了,也应该多和他妈说会话。”

酒席结束,我们出来时,门僮已经把我的车开在了门口,妍子的那辆奥迪也停在门外,我知道,她打电话是叫廖师傅了。

妍子出来时,廖师傅下车跑到妍子身边,问到:“我开那车?”,妍子点点头:“你把他们送到家,就把车开回来,然后,你再把奥迪开走。”

这时,我听到二牛在后面跟他姐说到:“起码上百万,这跑车好像是进口的。”他姐马上问妍子:“这是你的吗?”妍子笑了笑:“要不然呢?”

我们上车了,妍子故意加大油门一轰,把那两姐弟吓了一跳,车子箭也似的冲了出去。

“妍子,你咋叫廖师傅把这车开来呢?”我问到。

“我故意的,你喝了酒不能开。但我偏这样,就是要让那俩姐弟看看,谁叫他们对阿姨这样!”

我妈说:“也不怪他们,一直就这样,我习惯了,他们不是坏,是不懂事,妍子,莫跟他们一般见识。”

“阿姨,莫劝我,我看不出来吗?那个姐姐,一直盯着你的项链看,盯着我的衣服看,盯着我的包包看,她眼里根本没有人,只有钱。那个弟弟更差,盯着那个领班,眼神有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吗?吃饭叭叽嘴,坐着腰不正,什么形象!阿姨,要我说,趁早跟我哥一块到北京,莫跟他们住一块。”

我妈说到:“也莫怪他们,从小死了妈,你王叔没时间管他们,他们也不听我管,所以就这样,哪能跟你这大户人家的人比呢?”

“阿姨,你说得不对,我也不算大户人家,那我哥呢?不是你亲生的?这素质,我爸妈都敬重他呢,这怎么说?”

说着说着,就到家了。

到家后,宋姐提着一包东西,放在妍子给我妈准备的房间去了,然后再给我们倒茶。

坐好后,我问了问妈,王叔家里的情况,她跟我说了她这十几年来的生活。

她跟王叔结婚后,这两个孩子也还小,但都知道一些事了。大的有十来岁,小的有八九岁。“后娘不好当啊。”我妈感叹到:“你王叔到处打工,我们就跟着他到处走,他们读书也是走到哪里读到哪里,成绩根本就不行。庄娃子,你学习我根本就没操过心,你从小成绩好呢。”

我妈说到这里时,我想起了我那时经受的挫折,以及后来的奔波,不想说了,过去的伤心事,莫提,提了我妈更伤心。

“你王叔对我还好,我们原来中学时就好上了的,后来他来找我,我跟你爸也过不下去了,人也穷糊涂了,总想跳出来,就好了,当时我也是狠心啦,把你丢了啊,后悔了好多年啊。”说到这里,我妈又开始抹眼泪了。

“阿姨,莫说这些了,苦尽甘来、母子团圆,皆大欢喜,是不是?”妍子转换了气氛。我马上接到:“妍子,一句话用了三个成语,你有长进啊!”

“跟着谁学谁呗,整天咬文嚼字的。”妍子说到。

我让我妈继续说,她这些年估计多想跟人说啊,她的伤心的过往。

“那两个孩子,老大呢初中毕业考不上高中,就读了个职高,没好好学,就晓得谈恋爱,整天做梦嫁个大款,闹得风言风语的,她爸一看这不行啊,就不让她读了,让她跟着在厂里打工,她不想来,就哄她,说温州老板多,有钱人多,她就过来了。整天不着家,还不是想精想怪的,总想一步登天,到现在也没嫁出去。那老二呢,读书时就爱打游戏,又懒又好吃,脾气也不好,提脚拌手的,要不是你王叔压住他,他不晓得要飞起来吃人的样子了。后来,要他学个技术,你王叔是电焊工,工资还可以,但他学不来,说对皮肤不好,对眼睛不好,整天想当老板想盘个门面做生意,哪有那个本钱呢?只好现在跟着他爸在厂子做杂工了,有钱就去打那个游戏机,听说是来钱的,没几天工资就没了,有时偷我包里的钱,还不能说他,一说他就翻脸,难看得很。”

“他们就没想长远一点?要么好好学个技术,要么就做点生意,也比现在混日子强啊?”妍子问到。

“哪有那个心思哟,妍子,你不晓得呢,他们读书读不出来的。人也不算聪明,老师也不行,整个学校初中毕业的,能考上正规高中的才不到一半人,考大学,想都莫想了。”

“什么,他们初中这么差?”妍子吃惊了。

“妍子,你没见过有些中学是好差的,不像你,读的是重点中学。我小时候读的中学,你恐怕是厕所都不敢上的,那不是厕所,只能叫粪坑。好不容易来了几个正规师范毕业的老师,没呆到一周就受不了了,集体要求调走。我跟你说,我高中时,有些课的老师也才高中毕业,你信吗?”

“高中毕业教高中?这可能吗?”妍子更不信了。

“不然呢?正规大学毕业的,几个愿意来?就凭那样的厕所?”我说到。

妍子笑了:“哥,人家在喝茶呢,你净跟厕所过不去!”我马上说到:“对不起,不说了,让妈继续说。”

“那职高就更差了”我妈说到“整天打架闹事的,哪个是读书的料?大梅还想在职高找男朋友,都是穷人家的人,哪个好?刚才妍子说做生意,你想想,哪有那么容易?首先得有本钱吧?租门面要不要本钱?进货要不要本钱?还得要有点关系吧?红道黑道总得有个把人撑腰吧?我们外地人,谁给你撑腰?我在菜场推三轮车卖水果,为什么不租个摊贩菜呢?没本钱没关系,做不成的。如果有工商或者城管来了,我就得把三轮车推走,不允许摆在里面的。说是占道经营,要罚款,如果罚款,一天生意白做了。况且,做生意也要经验也有门道的,就像我做水果生意,刚开始也是亏,水果利润高,但风险大,主要是容易坏,坏了就赔了。还要费体力还要受得气,他们姐弟俩谁受得了?就是有这本钱,他爸也不会同意的,怕不够他们赔的。”

“人穷啊,就得学本事,要不然就要吃得苦,吃得亏,他们都不行啦,只有现在这样哟,啥时候是个头了,你王叔叔提起这,都叹气呢。你王叔总觉得他们从小亲妈死了,可怜,就对他们有点娇,所以,现在,想管也管不了。”

“那他们存点钱,自己出去打拼不行吗?”妍子说到:“当年我爸妈也很穷,整天在外奔波,吃冷饭、住工棚,也没本钱,还是挣出来了啊?”

“那是他们有志气呢。人要有了志气,再穷都有希望翻身呢。这两个,他爸要是说他们,他们就说是出生不好,父亲没本事,所以自己生活才穷呢,一天到晚做别人的梦呢。老大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想嫁个富人,一步登天,自己只有那个条件,富人看不上她,现在还没嫁出去呢。老二呢,总想赌把大的,有时研究彩票,也没赢过,中奖的梦也做不下去了,就只晓得玩游戏了,连谈朋友的心思都没有了,当然,也没有哪个姑娘看得上他呢,自己条件不好,嘴巴又不会说,骗都骗不到姑娘呢。”

“我看他想法倒是很多,就是没能力、没胆量,我今天就看出来了”妍子笑着说到。

“我怎么感觉那个老二,有点木,不爱说话似的?”我问到。

“他是怕你呢,你这么大的块头,又这么有钱,他的头就低下去了。要是在屋里,他不仅吼过我,连他爸都吼呢。在外面他倒是不敢怎么样,因为他也打不赢人也说不赢人,只有低头的份。”

“那不是个废物吗?”妍子问到。

“你说,我也是努力过的,也是大胆过的,不该丢下庄娃子的,就是穷怕了的,可是,怎么过,还是穷呢?你王叔也没做错什么,怎么就养了两个窝囊废呢?为什么穷人翻身就那么难呢?”我妈的感叹,其实是一个大问题。

“王叔叔犯了一个大错误”面对妈妈吃惊的眼光,我解释到:“他的错误与很多穷苦家庭犯的错误一样:穷人家里养娇娇。”

“怎么说,哥,我可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话呢?”妍子问到。

“像王叔叔一样,许多贫困的人,都觉得自己已经很苦了,孩子就应该好过些,在孩子最需要管教的年龄,放纵孩子的欲望和行为,把孩子养娇气了。又不重视教育的作用,这样,产生了情商智商双重的落后。在孩子长大,面临社会竞争的时候,父母和家庭既不能提供物质上的帮助,也不能给予社会关系上的铺垫,在社会竞争拼杀这个长跑的道路上,近乎于裸奔,没有体力也没有毅力,结果可想而知了。”

妍子听到这里,仿佛懂了一些,但又歪头问到:“那你怎么跳出来的?”

“机遇和努力。”我肯定地回答到:“按命理来说,每个人在一生中,都会遇到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每个人都有。但要抓住它,必须以能力准备为条件。”

我转向我妈,问到:“我家的条件,连养娇娇的机会都没有,是吧,妈?”

“哎呀,他小时候,好想吃肉啊,我拿不出来啊,就只好带他到外婆家,才能吃一顿啦。我也想娇养他,哪个娘不想呢?吃的都没得,根本没条件啦。”我妈说到过去,就想掉泪。

“我的努力是逼出来的,因为没有任何办法。毕竟王叔还能挣点钱,我爸是个残疾人呢,保自己都困难。所以,我从小都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只有自己努力。当然,遗传基因也有些作用,这得感谢我妈,我从小学时成绩非常好,培养了我的自尊心,所以,我一般不会向困难低头的。再说机遇,我处在这个变革的大时代,就像你爸妈,他们抓住了时代的机遇,所以成功了。我个人又比较幸运,遇到了不少的贵人,所以,今天才算是跳出来了。”

“那按你说,穷苦人跳出来的概率是比较小的哟?”

“当然,我来打个比方。人生就像是长跑,从能力上说,如果你体力不行,跟不上队伍,跑着跑着,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也就停下来,自甘堕落了。从家庭或社会条件来说,如果你条件不行,比如没有跑鞋,光脚跑,如果脚磨破了,也就掉队了,因为经不起失败嘛。从情商来说,如果你毅力不行,每个人都会遇到瓶颈或体力极限,这时不咬牙坚持,后面的人也就会超越你了。还有一种情商,就是经不起胜利,刚开始跑在前面,觉得自满,冲一冲,停一停,不怕慢就怕站,别人超过了,觉得自己只要下次再冲一下就可以赶上来,结果不仅打乱了呼吸节奏,而且也习惯了懒散,最后想冲也冲不前去了。”

“这个我听得懂,哥,按你这样说,穷人要翻身,需要付出的努力要大得多,富人就不同了,光继承家产,都可以过得不错。”妍子总算听明白了。

“从结果上看,有些穷人也有传承”我提醒到。

“他们传承什么?”妍子问到。

“他们传承贫困。”

第一百一十章 女人易入戏

第二天早上,本来原计划去杭州的,找朱先生给我妈看病。但妍子打完一个电话后,说不能去了,朱先生出国去了,得下个月才回来,但朱先生建议到北京去治,他推荐了一个专家,跟他交情很好,医术高明,他已经打过招呼了,直接去找那个医生就行。

“朱爷爷还说到:这个病的治疗周期分两个阶段”妍子给我们解释到“第一个阶段是缓解症状阶段,大约需要半个月,这得天天喝中药,还得配合针灸;第二个阶段是巩固治愈阶段,大约得三个月到半年,但不需要针灸,因需要喝中药就行了。”

我妈听了,说到:“还要那么麻烦吗,不治算了。”

我赶紧劝到:“这是慢性病,就得慢慢治,妈,据我所知,敢对风湿病说出治愈两个字的医生,是极其少见的,你就高兴吧你,幸亏有朱先生,要不然,我都没信心。”

“要那么长时间吗?”我妈问到。

“必须的,阿姨,比起你痛苦的这么些年,这时间算长吗?”妍子问到。

“如果能治当然好哟,但非要在北京去吗?就在温州不行?我总觉得家里方便些。”我妈估计觉得离家这么长时间,不太愿意。

“阿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妍子说到:“我哥那里不是你的家?你是他亲妈呢,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呢。”

我赶紧说到“关键是每天要针灸,这个不开玩笑。”

我妈想了想,同意了,她给王叔叔打了个电话,然后对我说到:“好,妈就跟你到北京,我还没去过北京呢。”

我对妍子说到:“你如果急,就订机票回北京,如果不急,就跟我们一起坐车,你看呢?”

“当然是坐车啦,我又不急,我俩换着开,你也好受些。”妍子说到“今天休整一天,明天出发怎么样?”

“为什么要明天呢”我有点急不可待。

“你那边不准备吗?阿姨这边不准备吗?”妍子问到,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这就跟小苏打电话,让他提前卖点东西。”我捣出电话准备打,妍子制止了:“你们买东西不靠谱,没一个赶得上思远的。我把要买的东西给他发个短信,思远去买,不就行了?”我觉得她说得对,妍子知道该买什么,思远知道该怎么买,这是绝配。

按妈的要求,我开车把她送到家,她本来说拿点自己的东西就行,结果变成了一个大清理,我估计,她是怕她走后,没人清理房间了。我被迫帮忙,足足忙了半天,才总算把屋子整理得象个样子了。但我妈还想把桌椅和地板擦拭一遍,被我制止了,我觉得,那两姐弟如果从来不干家务活,那么我妈就没必要给他们当长工。

“那你王叔叔回来,吃什么呢?”我妈担心到。

“他有儿有女的,你能包到什么时候?他们三个大人,离了你就不活了?如果他们不会煮饭,那他们得学,这是基本的,连妍子都要学炒菜,他们未必还要娇气些?妈,不是我说你,这两姐弟不争气,有时是你们惯出来的。”我有点生气,我妈不敢说什么了。

这时,妍子来电话了,催我们回去吃饭。我看妈有点犹豫的样子,就说到:“他们愿学不学,伙食费都是你挣的,妈,你这是为啥呢?”我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大概只剩下两千多,一把放在桌上,说到:“伙食费也给他们了,我们走吧。”拉着我妈下楼了。

到妍子家吃完饭,就收拾东西了。到了我妈住的房间,才知道,妍子已经让宋姐把我妈上次换下的衣服,以及我洗的围裙都已经打包装好,放在她的床头了。我妈望着我,说到:“庄娃子,我咋好像在梦中呢?这么好的房子也住了,这么好的车子也座了,现在还恍恍惚惚的。”

“你估计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吧”

“睡得不踏实,估计这床太软了。昨天晚上,我往床上一坐,下面一软,我就倒下去了,怎么这么软呢?说实话,早上起来,腰还有点痛呢。妈睡硬床睡惯了,怕是享不来这个福喔。”

“不怕,北京的床是硬床,你睡得惯。”

妍子进来了,说到:“哥,思远已经买好了,东西送过去了。”她看了看床边那个装旧衣服的包,说到:“阿姨,这包东西就不带北京去了吧,我叫廖师傅送到你家里去。车子后备箱里,你的衣服昨天我买了的,有好多件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阿姨,从今天起,你要开始过崭新的生活了,从新开始,好不好?”

妍子说的,我妈都听,这就奇怪了。

说着说着,妍子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去拿来。”她跑了出去,过一会,拿一包衣服来,说到:“阿姨,今天上午我想起来,又出去给你买了这,昨天没顾得上。”

“还要衣服?你不是给我已经买了几套吗?”

“那是外面穿的,这是贴身的内衣,还有一件睡衣,睡觉时穿。”

“啧啧啧,我算是开洋荦了。”

我妈说到开洋荦这个词,我想起了我的父亲,赶快离开这个房间,怕自己的情绪被她们看出来。

我走出门口,户着天空,心里在说,爸,你看不到了啊,我想带你开洋荦,怎么努力都不行了啊。

收拾心情,回到屋内,里面的阵阵笑声,与我刚才的情绪形成对比,我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庄娃子,你在车上把妍子给我买的那几套衣服拿过来,在车屁股的那个箱子里面。”

“哈哈哈”妍子的笑声清脆,对我喊到:“在车屁股后面,听到没有?”

我知道,我妈现在还没明确后备箱的叫法,但我对她这个要求感到奇怪:“昨的,你又要换?”

“妈不懂穿法呢,叫妍子教我呢,刚才这个睡衣带子,要不是妍子教我,我还不晓得啷凯系呢。”

“啷凯系,哥,用你们家乡话,该怎么回答?”妍子的调皮劲又来了。

“弄凯系。”我一说完,她就学过去了“阿姨,弄凯系!”半土不洋的口音,把我也逗笑了。

我从车上拿衣服,一看,好家伙,从内到外,起码有三四套,亏得妍子,她估计不是在帮我妈买衣服,估计是过购物的瘾去了。

她们在里面试穿衣服,我在外面检查车况,这家伙,跑了半个中国,几千里路,状况还好。

等我进去时,妍子已经上楼了,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我看见我妈正把衣服这些东西往箱子里放,我问到:“都试完了?”

“哪晓得穿衣服这么多名堂,这些有钱人,怕是穿衣服出门,都得个把小时吧。你看,妍子给我的东西,我又不化妆,要这么多吗?”我妈递给我一个小包,我打开一看,明白了:“这是护肤用的,擦了滋润皮肤,这还是最基本的东西。”

幸亏有与小池共同生活的经历,对此我也算略知一二。我对妈一一介绍:“这是早上擦的,这是晚上睡觉时擦的,这里出门太阳大擦的,防止晒黑,这个是洗脸用的,就像打肥皂一样用,这不是化妆的,这是护肤用品。”

“擦脸油还分早上晚上?我一个百雀灵,全家都在用,还有这讲究?我们农民倒是有防晒的。”我妈说到。

“什么?”我有点吃惊了。

“草帽!”我妈也幽默起来了。

吃晚饭时,我们商量了出行计划,按妍子说,明天早点走,中午到杭州,下午可以到西湖去转一下,晚上就在杭州住。后天再出发,沿途的城市,如果我妈觉得疲劳,就停下来转一转,如果行,就往北京赶路,估计后天夜里,或者大后天白天,可以到北京。

决定后,早早休息,准备明天出发。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门了,宋姐把我们送出门口,我先开车,向杭州方向出发。

妍子坐副驾驶指路,等车子终于上了高速,我看见她拿出一个ipad,一它的外套子上还缠了布带子,转过身去住自己头枕上套,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专心开车,哥,我们的事,你莫管。”

过一会,我听见妍子对我妈说:“阿姨,是想看戏呢,还是想睡觉呢?”

“车上还可以看戏?”我妈问到。

“哥这个车子没那功能,妍子给你发明的,车上看戏套装。你昨天不是跟我说喜欢看川戏吗?我从网上下载了好几个川剧,你看不看?”

“看,这就享受了。”我妈的声音兴奋起来,问到:“有些啥戏呢?”

“《白蛇传》看不看?”

“好看,这里面有?”

“有,我在电脑上找了好久的。”妍子回答。过一会,车上响起了叮叮哐哐的锣鼓声音,还有女声高腔的曲调。

妍子真用心,当时,我觉得,她不仅聪明,而且对我妈付出了感情和耐心。

整本戏看下来,大概一个多两个小时,我妈要休息一下,我看前面有个服务站,就把车开进去加油,妍子陪我妈上厕所去了。我看了看妍子发明的装置,她是把ipad外面的套子用面条绑起来,再绑到副驾坐椅的头枕上,刚好我妈在后面看得到。

她们来了,我们上车继续前进。

妍子要开车,我说:“高速我开,到杭州你熟悉,杭州到西湖你开。”她同意了。她问我妈:“阿姨,还看不看?”

“下次再看,车上晃,这东西看久了,眼睛花。”

“你眼睛花什么花,我看你把一整出戏都看完了”我说到。

“好看嘛,庄娃子,你不晓得,我还没看过整本的《白蛇传》呢,我当姑娘的时候,县川剧团来我们公社演出,也是这出戏,只演了几节呢,没过到瘾,今天算是看全了。”

“你们四川人都爱看川剧吗?”妍子说到:“反正我也不懂什么戏剧,只知道川剧有变脸,这倒是很神奇的。”

“川剧是非常有特点的一种地方戏。”我解释到:“除了唱腔多使用高腔假声外,后面还有合唱的,我们叫做吼保,这是其它戏剧很少有的。当然最主要的特点我觉得有两个:一是绝活多,二是幽默感。”

“解释一下,哥,我也长点知识,阿姨在这里,你不可能忽悠我吧?”

“哪能呢,我说错了,我妈这个老戏迷会纠正的。”我继续说到:“先说第一个,绝活多,我所知道的,除了跟京剧一样有打斗翻跟头等,还有栽碑倒碑、吐火变脸、滚灯功、矮子功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特点呢?那是与表演习惯有关。过去,四川的大户人家,红白喜事请人唱戏,一般同时请两个戏班,对面搭台唱,有打擂台的意思,这叫唱对台戏,哪边有绝活,哪边就有赏钱,所以,没有几招绝活,是挣不了钱的。”

“原来,唱对台戏是这个意思。”妍子若有所悟。

“关于幽默感,这与四川人的性格有关。四川人喜欢解构,往往收到出其不意的幽默效果。”

“什么解构,听不懂,哥,说人话!”

“举例说明。四川人喜欢把传统的大人物写小,把小人物写大。比如《穆桂英挂帅》,首先出来一个人,手拿两把铁锤,威风凛凛,他的念白也凶猛:头戴狮子帽嘴喳喳,身穿战袍绣花花,胯骑一匹狮子马,手口拿着铁疙瘩。一个亮相,你以为男一号出来了,结果他后面一句台词才暴露出他的身份:大将,穆瓜!大家这才明白,这个气吞山河的家伙,只不过是穆桂英的一个马夫偏将。”

听到我模仿川剧的念白,妍子大笑起来:“这不是冒充老大嘛,还有没有?再说些?”

“还有一种,是把大人物写小。比如,你听说过程咬金和尉迟恭吗?唐代大将?”

“程咬金我知道,原来我奶奶爱说:打不死的程咬金,那个尉迟恭是谁?”妍子问到。

“门神,过年贴在门上守护家的,拿钢鞭那个”我还没说,我妈倒先说了。

“看样子真是大人物呢,都成神了。”妍子说到。

“历史上也真有这两个人,也真的是大将军,程咬金还在瓦岗寨当过几天土皇帝,有一出戏就是描写他当土皇帝时,他与尉迟恭打仗的场面。”

“那你说说,川戏怎么演的?”妍子问到。

“那个程咬金当时在山上当皇帝,一出来架势很大,他是这样自报家门的:独坐山中闷幽幽,两眼盯到帽儿头。”我正要往下说,妍子突然问到:“什么叫帽儿头?是帽子上头吗?”

“哈哈,这是我们四川土话,是说白米饭,在碗里添得多,冒出一个圆形的尖尖出来,叫帽儿头”我妈笑着解释到。

“那是个什么皇帝?怕不是个吃货吧?”妍子笑到:“后面他还怎么说?”

“若要孤家愁眉展”我念到这里时,妍子及时接到:“怎么样?”

“除非豆花拌酱油!”

她们一阵哄笑,妍子几乎都捂肚子了,过了好一会儿,妍子问到:“那个门神呢,他不也要说两句?”

“当然,尉迟恭嘛,大将军呢,肯定要说话的。他代表官府出来,肯定气势非凡、动作威猛,他念到:本人力量大如天!纸糊的灯笼能戳穿!”

念到这里时,我已经听到她们的吃吃的笑声了。

“开箱的豆腐能打烂,打不烂除非是”我故意停顿一下,妍子接到:“怎么样?”

“打不烂除非是:豆腐干!”

“哎哟,这是什么英雄哟”妍子捂住肚子,笑爬了。

“也许四川人都是吃货,他们认为,英雄也不例外。”我总结到。

到中午,我们到了杭州,出了高速收费站,妍子开车。往西湖方向,快接近西湖景区时,找了家特色餐馆,简单吃了饭,上的菜非常精致,看像很漂亮,我和妍子吃得很开心,我妈却有所保留,她认为,这个味道太清淡,不过瘾。

我说到:“妈,你这是四川口味搞惯了,这里的淮扬菜,也是中国菜的精品呢。”

“我不觉得,好看是好看,切炒也费心,但总觉得不下饭,淡不寡水的。”我妈对她的饱含习惯比较坚持,当然,这也是四川人的自信,这是个迷。

到了西湖,由于是中午,游客还不算很多。由妍子作导游,她与小池的导游风格完全不同,但很适合我妈的口味。

“阿姨,你看,这叫断桥,就是白娘子与许仙相会的地方,你上午不是看了这一段?”

“那借伞的地方也是在附近吗?”我妈也入戏了。

“对对对,也在附近。要不然我们也去坐下船,看看当年他们坐船时的景色?”妍子勾引到。

“要得要得,戏上西湖风景好,我倒要看看有多好!”我妈这就被忽悠上船了。

“阿姨,你看到,那边吗?金山寺就在那边,就是法海和尚那个庙子。”

“要得,水漫金山我晓得,法海拆散别人,青蛇使法用水攻,我们就坐船去吧”我妈搞得很有参与感。

到了金山寺,下船,看到它有点高,我妈又感叹起来:“这要多少水啊,才淹得到金山寺来,青蛇可费劲了。”

“人家五百年功力呢,阿姨,神仙的法术有多大,你看出来了吧。”妍子的解释看起来还蛮合理的,可以说是一本正经地胡说了。

“神仙就是神仙啊,现在,就是用抽水机抽,估计也很淹了金山寺了。”我妈还搞虚幻和现实的对比,搞得跟真的似的。

“阿姨,看到那个塔没有?那叫雷峰塔,雷峰夕照,可是西湖的一景呢,今天天气好,要不我们多玩会,等太阳快落山时,再看这个景?”

“你是说压白娘子那个塔?法海使法术那个?”我妈问到。“是的,就是那个”我回答到。

“不看不看,伤心,法海太坏了,白娘子那好的人,跟许仙感情那么好,他一个和尚嫉妒了,过不得,把人拆散不说,还把人家白娘子压在塔下,丧德啊。要依我的心情,我恨不得把它拆了,把白娘子放出来。”我妈沉浸在戏剧传说中愤愤不平,就像上次在新疆,张思远忘不掉《西游记》一样,入戏太深。当然名著都这样,代入感强。

为缓解她的不平,我说到:“妈,这个塔几十年前倒过,鲁迅还为它写过文章,叫《论雷峰塔的倒掉》,估计白娘子早就放出来了。”

“你当我没读过书,那个课文我也读过。”我妈笑笑:“我还是不想去,因为我觉得,白娘子出没出来我不知道,但许仙估计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她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看到我妈的笑容,我明白,她知道戏是假的,她也知道没有蛇精之类的东西,但她宁愿相信有,她宁愿相信戏里的故事和民间的传说。虽然这些故事和传说事实上为假,但所赋予的感情,却是真实的。

真实的事实决定事实,真实的感情影响感情。这是我今天的新结论。

绕西湖走过,我妈看着一群外国人发愣,妍子决定增加项目,走过去和那群外国人聊了起来,让我和我妈在一边看个够。

过了好一会,那群外国人跟我们说baybay,我妈居然也跟人家扬了扬手,说了一声baybay,把我吓了一跳:“妈,你也会英语?”

“我初中也学过,全搞忘了,但这句,我们中国人不也爱说吗?妍子,你英语怎么这么好?”我妈问到。

“人家在美国读了好多年书的”我解释到。

“哎呀,没看出来,妍子还是个留学生呢”我妈感到比较意外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阿姨,留学生脸上有标志吗?”妍子玩笑到,我们都笑了起来。

“外国人长得怪,头发倒不稀奇,那眼睛,我不敢看,颜色吓人,我就是不晓得,他们这么大的香水味,他们男人都喷香水吗?”我妈问到。

“是的”妍子说到,他们男女都爱喷香水。

“女的喷香水我晓得,男的喷香水,为什么呢?”我妈对此觉得难以理解。

“他们普遍身体的味道比较大,喷香水可以盖住身上不好闻的味道。”妍子解释。

“是吗?”我妈更不理解了。

“因为他们是肉食动物,他们吃肉的数量是我们的两倍以上,甚至很多肉没有全烧熟,他们就吃起来了,所以身体味道重些。”我解释到:“我们中国人吃素食多些,所以味道没那么大。”

“还不是因为穷,我们倒是想多吃肉哟,吃不起。”贫穷是我妈一生的记忆,也是她解释一切的基本立场。

我和妍子相视一笑,没办法解释下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做梦娶媳妇

在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到北京了。由于妍子和我交换驾驶,所以也不觉得累,我妈在ipad的川剧指引下,情绪起伏,毫无单调之感。

先把妍子送回家,没敢惊动高叔和冯姨,因为已经是深夜。等到了我租住的小区,我先从车上拿下了我妈的东西,再和她上电梯,我妈感叹一句:“终于住上电梯房了。”

进了屋,我发现,屋内已经收拾干净,鞋柜上还有一张纸条:“庄哥,给阿姨准备的东西都放在李哥原来的房间,冰箱里买了些菜,新买的两双拖鞋在鞋柜里。思远”

思远这个人的最大优点就是:细心。

我让妈换上思远新买的拖鞋,连鞋码都对,看样子是妍子专门交代了的。放下东西后,我打开李茅原来住的房间,从被褥到枕头,一色新的,全部铺好了,不得不说,妍子和思远做了大量的工作。

我妈转了转说到:“三室两厅,这么大的屋,你一个人住?”

“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人,叫小苏,他平时不回来,在店子里住。”

“那多出来这间平时不没人住房?这得多少房租啊。”我妈看任何东西,总在第一时间内联想到钱。

我笑笑,没正面回答:“比温州的价格肯定贵,你不管,你只管住就行了。”

东西准备明天再仔细整理,因为较晚,洗洗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六点就醒了,虽然昨天开车比较疲劳,但有妈在身边生活,我有了新的动力,起来时觉得精神百倍。等我起来,发现我妈早就起来了,在卫生间衣服,我马上说到:“有洗衣机不用?别洗衣了,我都丢洗衣机!”把她正在洗的东西用盆子一端,全部倒在洗衣机了。

“我不会用那个东西,我觉得手洗干净些?”我妈低声说到。

“难道你从来没用过洗衣机吗?”我问到。

我妈擦了擦手,说到:“租别人的房子,买个洗衣机,搬走了,留给别人?你也看到的,我那房子那么窄,没有放处,我们自己手洗,又干净,还不用电费,不节约点?”

我明白了,他们房间没大的电器,除了不方便搬迁外,还有节约的意思在里头,可见,我妈的生活穷苦成了啥样子。

一一教会我妈使用洗衣机、电冰箱等,还让她在我面前重新操作一遍才放心。这时就到了做早餐的时间了,我突然想到,我妈今天要去医院,说不定得抽血化验,不能吃早餐,于是说到:“不要吃早餐吧,等到了医院再说,免得耽误化验。”

妍子电话来了:“哥,我开车到你楼下了,你跟阿姨下来,我们一起到医院!”

这个妍子,积极性比我还高。

到了这家中医院,找到那个专家,他看了看,对我妈说到:“不用检查不用化验,你这是常见病,能够治好。”

我问到:“究竟是什么病呢?”

“一个是胃病,属于慢性溃疡,这个虽然治疗周期长点,但过程并不复杂,但要注意,要忌口,不能吃生冷硬的东西,也不能吃变质的剩饭剩菜,估计她平时有这方面的习惯。一个是风湿,这个得靠针灸,然后再辅以外敷内服之药,即可解决。第一阶段针灸需要半个月,后面自己用药就行。”

果然,他所说的与朱先生电话上所说的是一致的,看样子,这种病的治疗他们不仅有经验,而且基于效果达成了共识,这给了我巨大的信心。

按医生开的处方,我划价交费后,妍子陪我妈去针灸室针灸了,我排队取药完毕,在外面等了一会,针灸过程就结束了。妍子送我们到屋后,她说要在这里陪我们吃饭,我说到:“今天不留你,你还是赶快到酒吧,有个人估计在等你开饭呢。”

妍子知道我说什么,笑笑,开车离开了。

上楼后,正准备做午饭,门铃响了,一开门,班长出现在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班长,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庄娃子,张思远叛变了,你不知道?他从前天就给我通风报信了。记住,你的朋友不要给我认识,一旦我认识了,都会叛变!”

我笑了起来。请他进屋,我妈出来了,我介绍到:“这是我在部队的班长,妈,他对我比亲哥哥还好”。

“阿姨,多年前都听小庄说起你,今天终于团聚了,恭喜恭喜,你一来,小庄的心也定了。”班长说到。

“这些年,庄娃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全靠你们这些朋友照顾”我妈眼泪又要出来了。

班长看了看厨房,说到:“幸亏我来得及时,你们还没做饭,我已经准备好了,走,拉你们去吃饭,我定的一个川菜馆,保证合阿姨口味,我爸妈都等着呢。”

那就没办法客气了,只得随他下楼,上车,一起赴宴了。

到了,果然是个川菜馆,进得包箱,看见了班长的父母和嫂子,一一介绍打招呼。这时,班长的母亲把我妈拉过去坐,说到:“妹子,你来了,要学会享福,我们也是农村来的,该吃吃该喝喝,后人们有心有能力,我们的福气到了。”

我妈听她这么一说,兴趣就来了:“莫说,大姐,要不来庄娃子这里,我连洗衣机都不会用,还想手洗呢。”

“谁说不是?”班长的父亲说到:“我们刚来那几天,连门都不敢出,车多人多,分不清东南西北,怕把自己搞丢了的。现在总算可以在附近转一转了。”

由于他们农村过来的,共同语言比较多,气氛也比较活跃了。

这一餐,吃得大家都很高兴。关键是,我妈接受了这样的观点:北京能够治好病。因为班长父母讲了他们在北京治病的经历,有一句话我妈记得最清楚:“什么叫见世面?北京是首都,这就是世面。北京的大夫见的都是大世面,你这病,在他们那里都不算病。”

在告别时,嫂子跟我妈说到:“阿姨,小庄和老陈比亲兄弟还要亲,我们家在北京也没有亲戚,以后你就把我们当亲戚走,我经常过来看你,你不要嫌烦!”

我妈听后高兴得不得了,她觉得,有亲戚走动,才算是真正安家。

班长开车把我们送回家,在路上,我了解了他们工程的情况,他介绍了一下,总体比预想的顺利。他还跟我说了小苏的情况:“你真得去看看,小苏确实是做生意的料。”

到家后,赶紧煎药,让妈服下。再来清理东西,主要是车上后备箱的内容丰富,得清理出来。清理到帐篷时,我忽然觉得好笑,那些恍若隔世的画面浮现出来,几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等我上楼,电话响起,是冯姨的电话:“晚上到我家,你找到妈了,就不理我们了?”

这是命令,不敢不从。

为跟妈挑选晚上穿的衣服,可费周折,因为我妈根本对这些衣服没有概念。正在发愁,妍子来了。

“你怎么来了?”我问到。

“我家请客,我不来吗?阿姨,莫穿这,穿那套,来,我来帮你。”她一来,穿衣服的问题解决了。

电话又来,是小苏的,过一会李茅的电话又来了,这就比较难以应对了,只好分期安排,反正都定在这周,以示接风。

我要开车,妍子说她来,我问:“我车上那帐篷怎么办?”

妍子对我吐了吐舌头:“只好放你这里了,难道要我拉回家?”我笑了笑。又问到:“晚上你还得送我们回来?太晚了吧?”,她低声说到:“今晚我睡酒吧,哥,帮我打个掩护?”

成交。

要说北京这个别墅,还真没有温州那个大,虽然北京房价贵得多,但我妈没这个概念,她只有越大越贵的印象。所以,刚到冯姨家的时候,她倒没发出上一次的惊叹。在门口,妍子故意按了一声音喇叭,我看见高叔冯姨还有金姨来到门口迎接了,相当隆重的待遇。

在这一堆富贵人面前,我妈显得有点拘谨,我在一一介绍后,她也只能笑着点头回应,不敢多说话。还好有妍子在身边,稍微还有点底气。

吃饭时,当我妈看见我在忙来忙去,把自己不当外人的状态时,才稍觉放心。我说过,在我们老家,允许客人做事,就是不把你当外人。

这个吃饭是礼节性的。只是冯姨好像对我妈在温州的那个家比较感兴趣,问了许多关于王叔叔及他子女的情况,这令我有点意外,这对她有什么意义呢?

晚饭后,要离开,妍子提出送我们回去,高叔说让司机送就行了。我说:“妍子要到酒吧到盘账,还要看一看今天的生意情况,如果你们不放心,我陪她到酒吧去一趟。”这才同意了。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我妈问到:“什么叫酒吧?”

我说:“就是喝酒的地方。”

“那不是餐馆嘛,妍子开了个餐馆?”

妍子笑了起来:“阿姨,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只要妍子说的,我妈就听,这也奇怪了,酒吧对我妈有什么意义呢?

终于开到酒吧了,在附近车库停车出来,三里屯夜间的繁华和糜烂笼罩在灯光的虚幻之中,我妈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眼花缭乱中显出一丝怯意。

“阿姨好!”张思远早就看见我们了,出来打招呼。

“这是张思远,我朋友,阿姨,进来坐。”妍子马上说到。

我妈露出不理解的神色,我对她解释到:“张思远,原来跟我是住在一个屋的,妍子到温州时,这个酒吧是托他照管的。”

我妈仿佛已经理清了我们的关系时,又看到妍子和思远在低声说着什么,很亲热的样子,她又糊涂了:“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解释起来很费事,我只好简单解释:“妍子是我干妹妹,你懂噻?思远是妍子的男朋友,又是我的小兄弟。”

我妈突然愣住了,说到:“我要回去。”

“什么情况?你要回去,还没坐下?”我问到,估计声音比较大,被他们听到了。

“阿姨,怎么一来就要走,我这里不好吗?”妍子也感到突然。

“不是不好,妍子,我不会喝酒,况且今天身体也不太好,晚上的药还没喝,今天知道位置了,下次再来。”我妈的解释还算说得过去。

妍子又开车送我们到家,然后欢天喜地地,回酒吧去了。

我在给妈熬药时,我听到妈叹了一口气就问到:“妈,怎么了?今晚到妍子家吃饭感觉不好?”

“感觉就是太好了,是我想多了,差点被你们搞好糊涂了。唉,我也是,你说,她们那大的家,怎么看得上我们这些农民呢?”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猜出来了:“妈,你是不是一直把妍子当成我的女朋友了?”

“是啊。在温州我就这样认为了,况且你在她家也不像个外人,她爸她妈也把你当成自己人,我看得出来的。你看,妍子要出来,她爸不同意,你一说,他们就同意了。尤其是她妈妈,老问我家庭情况,我觉得就像打亲家一样,真的像。”

我妈说这些,我明白了。当她看到思远和妍子亲热的样子,肯定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突,才会这失常的表现。

“妈,人家高叔和冯姨是把我当侄儿子看待的,或者当成干儿子看待的,所以保护妍子的职责是我的责任,妍子是真把我当哥的,你别多想,我有女朋友。”

话一说出来,我就知道自己冲动了。

“怪不得那么多化妆品在屋里,你那屋里,卫生间,都有,我还以为是妍子的呢,看来是我想多了。妍子要真是你女朋友就好了,可惜,这么好的姑娘,你没那福气。”

我妈居然对我现在的女朋友没有兴趣追问,居然始终沉浸在对高妍的想象中,这比较奇怪。

我问到:“你怎么这么喜欢高妍呢?”

“你看,她对你好我是看得出来的,她所有对我的好,都不是因为我。我一个农村老太太,有什么可好的?她对我好是因为真心对你好,你承不承认?”

我点点头,这个无法否认。

“你看,她对你这么好,看得出来,你对她也不错,为什么就走不到一家呢?况且,我感觉,她爸妈也非常喜欢你,你看不出来?”

我点点头,这也无法否认。

“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为什么就成不了?我说句私心话,这么有钱的人,能看得上我们农民,能够对你这么真心,这样的好事,是祖坟葬得端正,多好的命!唉,还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你要与妍子成一家,这个穷字,就再也找不上门了。看样子,我是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了。”

她终于说出了她想法的关键,这是穷怕了,看到一股亮光,急切地想飞出来。这是心病,不怪她,我原来也有。

为了让她对我的状态放心,我决定明天带她去看一看手机店。

但是,我忽然发现,自己与小池已经有几天没通话了,得赶紧跟她汇报近况。

通过电话,才知道,她妈妈已经脱离危险了,腿部要做手术,估计有一条腿很难保住了。她对我找到母亲表示祝贺,不过抱怨和批评确实警醒了我:“你找到母亲,第一时间是妍子给我打的电话,我觉得,这个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的,应该是你!”

这事,我确实错了,但是,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的错误呢?是找到母亲巨大的喜悦?是和母亲见面后繁忙的事务?好像都不应该是,对自己最心爱的恋人,这些理由都不成立。肯定有其它原因,是什么呢?

预测命运易,了解心思难。

预测别人易,了解自己难。

第二天上午,妍子给我打电话,要送我妈去针灸,我拒绝了:“思远辛苦了,你好好陪他。”

“哥,你说话真是的,越来越不像哥了。”她嗔怪到。

“你还要不要我这个挡箭牌了?”我假装威胁。

“要要要,不知咋的,在我爸妈面前,就你好使。”

上午带妈到医院,我开车,在车上,她说:“妍子跟你打电话,我听到的,你俩合起伙来骗人家爸妈,好意思!”

我妈说得对,这事有点对不住高叔冯姨。

针灸做完就回家吃午饭,喝了药后,我问妈是想睡觉还是想到店子去?

她问:“什么店子?”

我告诉她,那是我跟朋友合伙开的一个店子,我占三分之一股份,也算是那个店子的老板。她听了非常高兴:“对了,我一直怀疑,你靠什么挣钱,原来还是有事业的,要看要看,马上去看。”

她急不可待,我们开车马上出发。

到了手机店附近,为找停车位,折腾半天。终于到了,看到店子门口顾客进进出出,很兴旺的样子。

小苏看见我们,马上把我妈扶进去,让服务员打开柜台门,说了声:“董事长来了,快茶水伺候”把我妈拉进里屋那个办公室兼卧室。

我妈问到:“你们董事长来了?是哪个?”

“您啊,阿姨,您来了,您就是董事长,我们三个人合伙,庄哥是主心骨,但是按辈份,我们都是孩子,不懂事,所以您来了,您就是董事的长了嘛。”听得我妈大笑起来:“原来是这个董事长,我是年长,但还是你更懂事。”

“还是董事长说话算数,所以我就是总经理了嘛!”

小苏的恭维中带点幽默,让我妈听了非常舒服。我说过,小苏的特点,就是精明。他有一个长处,就是自来熟,不管你是什么人,跟他说上三句话,他都搞得跟多年朋友似的,马上就活跃了气氛、拉近了距离。这点,我自愧不如。

中午一点多,顾客少了些,小苏专门给我说了说近期经营情况。

他除了原来开业时提供的优惠方式外,就是顾客拉顾客可以得话费,免费下载游戏软件更新等,他还扩大了业务,拉了些学生和农民工,走原来王班长的路子,扩大了销路。

他低声对我说到:“庄哥,咱们这个月利润已经起来了,具体我没盘数字,估计纯利润已经超过十万了,下个月还会好些,因为我招的校园和工地临时工,要发挥作用了。”

他喝了口水,那个姿势仿佛非常熟悉:这不又是一个王班长嘛。“庄哥,我和李哥商量的新项目也在进行,明天李哥请阿姨吃饭,会给你说的。”

“那这样,你也不要请客了,明天晚上,你和李茅共同参加,费用店子出,算是公司聚会,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就这么定了,你看呢?”我提议到。

小苏想了想说到:“绝对不能由公司出钱,性质变了。这是我和李哥的心意,我和他五五开,我们是请阿姨的,这是感情,不能推。”

顾客又开始多了起来,小苏马上出去招呼,我妈也坐不住,也要出来看热闹,我也出来,看他们经营的具体过程。

那个老服务员,是王班长介绍来的那个,看到我,主动来到我身边问到:“庄总,有什么意见?”

“没有,你干得很好。我只是想问,这个苏经理与你原来合作过的王经理,有什么差别吗?”

“庄总,你问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呢?你跟王总是战友,跟苏总是兄弟,我帮哪个说话呢?”她果然是老江湖,回答得有理有据。

“我不是让你评价他们的优劣,而是让你总结他们的特点。”

“庄总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王总做人很讲义气,做生意也很厉害,但当时我们就有一种感觉,他做生意凭兴趣,人虽然聪明,但投入的热情不够,总不像是做长久生意的人。苏经理就不同,他投入得很,不管是精力还是感情,他把店子当事业做,我觉得,跟着他工作,踏实些。”

果然是个能干人,这服务员分析这两个人,透透的。

那边小苏已经跟我妈聊了很久了,聊得我妈喜笑颜开的,还拿些手机向我妈介绍。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果然,离开的时候,我妈手上已经换了个蓝色的手机,我问到:“小苏送的?”

“他说是店里的规矩,每个老板都要试用一部手机,你没换过,就让我换了。”

我听后,哑然失笑,这个小苏,什么规矩,我怎么不知道?什么叫试用?为了让我妈接受这个礼物,真的是会编瞎话。但是,我内心还是挺高兴的,不是为手机,而是为小苏灵活处事的能力。

谁知道,良好的开端是难题的开始。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绕不过的坑

一切美好的开始,都让我有担忧的因素,这不是《易经》教我的,而是生活教我的。

我妈每天给王叔打电话,都在刻意回避我。我知道她始终面对的一个难题,想让我解决,但又不好意思对我说。那就是:王叔一家的困境。

小苏和李茅请客的场面比较奢华,按李茅的解释说:“两个人出钱,肯定要比一个人出钱场面大,要不然成本与效益不成正比。”他的说法明显受了然然的影响,财务观念浓厚。

按小苏的说法:“就是要让阿姨记忆深刻,没有对比是不行的。”这是一个过来人,由穷到富再白手起家,他的所谓对比,仿佛如他本人在财富的过山车上起伏,刺激而深刻。

当然,然然也在场,虽然她和我妈没什么共同语言,但出于对我的尊重,与努力地和我妈套近乎,放低了高雅的身段,屈就于平庸的话题。

李茅跟我说了最近他联合几个同行搞的一个所谓项目,已经在和手机厂商谈判了,就是预装小程序,以及摄像改良方式,等等。程序已经设计好了,有几家厂商都有兴趣,前提是:本机型所有销售必须由我们负责,并取得10%的利润。

“那他们只负责生产?”我问到。

“是的,他们本来就是负责跟别的品牌代工生产的,为什么不创立自己的品牌?”

“不公平吧?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外呢?”我不太理解其中的原因。

“庄哥,我对手机市场有初步了解了。一部手机,其制造成本只占其成本的一部分,且利润不高。主要靠品牌,如果一个厂商没自己品牌,那是在给别的打工。我们设计,成为他的品牌,如果这个机型销售得好,他的品牌名声出来了,那么,他今后有可能甩开我们自己单干。我们只赚一个机型,而今后的机型他可以找别人设计,因为他有自己品牌,才有江湖上说话的筹码。”小苏解释到。

我想了想,觉得只做一次性的生意,虽然有可能赚钱,但总是心有不甘。李茅解释到:“我们设计的专利在自己手上,当然也有别人超过我们,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销售得好,还有其他厂商跟进,不也来找我们吗?你要知道,我们设计出十个程序,第一次合作的厂商先给他四五个,保留一半,再为下一次做准备,我们的设计可不断进化,找我们的厂商也就不会断档。”李茅郑重地说到:“前提是,我们的设计要获得市的认可。庄哥,我起先承诺了那帮子兄弟,第一笔生意做成,在我们应得的利润中,抽出四成给他们,你看行不?”

“当然,知识有价值,这必须的,只要我们赚到了钱,这是良性循环。”我肯定地说到。

原来小苏已经联系了三四个厂家了,他把各厂家的具体情况打印在几张纸上,要我预测一下,以供选择。

“你们这是个工作餐啊,开晚餐会呢?公司得肥成啥样,才吃得起这样的工作餐”然然调侃到。

这几天,带着我妈除了扎针灸,就是到处游玩,天安门广场看升旗,故宫看历史、长城看沧桑、北海看风景。逛了些胡同,听几次京剧,应该班长的邀请,还专门和他父母一起,看了看那个养老院的工地。

班长的母亲说到:“妹子,等它修好了,我们就住这里,自己人在这里负责,一家人团聚,山青水秀的,比城里清静,好不好?”我妈笑着点头:“那就享福了哟。”

但是,回家后,她给王叔打电话,还是躲着我。

我在她面前大谈养老院的好处,说是高妍的妈妈他们办的,我妈只是点头说好,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我怕她与城里人有距离,不好沟通,专门让班长嫂子,利用双休,拉她出去逛街,去时有说有笑,回来时有说有笑。但是,无论我如何想办法,她还是偷偷打电话,跟王叔,不让我听见。

有些事情,得面对。

一次晚饭后,我主动摊牌:“妈,你天天跟王叔打电话,这我理解。但老躲开我,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不让你听是怕你多心。”

“我多什么心?你跟王叔打电话,我制止过吗?要是我多心,我在温州会请客送礼?肯定有什么事,妈,我是你儿子,你不能瞒我。”

我妈叹了口气,对我说到:“娃儿呢,你找我十几年,不过是想有个妈,我找你十几年,是怕你在受苦。现在找到了,心愿也了了。这十几天,跟你在一起,我就像在做梦一样,也晓得享福是什么意思了。这些生活是我以前想象不到的,我都是我儿子带给我的,我非常满足了。但是,在这里,我总不踏实啊。”

我望着她,没有说话,听她继续说到“为什么不踏实呢?因为你也还没成家啊,这里是租的房子,也不是你的家啊。如果自己儿子成了家,妈妈在家里照顾孙子,这是家。但你一个人,不成家呢。虽然你能挣钱,但是我总觉得不踏实。原来我一个人痴心妄想,以为你跟妍子是一家,我觉得一切都圆满啊,结果呢,是我想多了。”

“妈,有妈有儿子不是家吗?你怎么这样想呢?我这里有什么不好吗?况且,关于结婚的事,总是迟早的,关于买房的事,总是迟早的,这不需要急,我们分离十几年了,为什么不好好地住在一起呢,难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我这句话说得有点重,但必须面对真相,逼出真话。

我妈急得眼泪快出来了,跺了跺脚:“哎呀,娃儿呢,儿是娘的肉呢,哪有娘不喜欢儿呢?我是怕在这里耽误你闯事业呢。娘看到你,心里就踏实了,你王叔这十几年跟我,也是一家呢,我在这里,也牵挂他呢。娃儿呀,娘看到你,心里就有底了呢,有儿子养老呢,有儿子撑腰呢,我回去过我那苦日子,心里也有盼头呢。”

我突然觉得事态严重了,我妈现在就想回温州?不行,我得把她留下来,至少不是现在,我还没过够有妈的日子呢。

“你跟王叔打电话,是不是他叫你回去?”

“不是,你王叔叫我住这里,说这么多年没看到儿子,要跟儿子多过些天,要我把病彻底治好了再回。”

“那,你为什么急着要走?我好不容易找到娘,娘又要走,我怎么办?”我一急,嗓子有点走音:“不行,你必须等你的病彻底好了,再说后面的话。”

我妈看到我激动的样子,心软了,说到:“娃儿,妈怕拖你的后腿,耽误你找朋友闯事业呢。”

我笑了:“不怕,妈,我的事业不用到处跑,朋友也还有一个,怕什么呢?”把她能够暂时留下来,我心情好多了,问到:“王叔那边还有什么事吗?”

“唉,我一走,我倒是享福了,你王叔造孽了。每天晚上,他回家还要做饭呢,那两个孩子也不懂事,不晓得帮他爸爸分担呢。你王叔说,他两个要有你一半好,他就满足了。你看,天天没有休息,这几天他腰痛又厉害了,要不是你买的按摩椅按一下,他怕是缓解不了哟。”

“难道没去医院看过吗?至少得请几天假休息几天嘛,硬撑是不行的。”我说到。

我妈抹了抹眼泪,说到:“娃儿,你也是穷过来的,你当年在农村,看我和你爸爸休息过吗?不敢歇呢,怕拿不到全勤资金呢,影响生活呢。”

“他全勤资金每个月是多少?”我问到。

我妈算了算,说大概一千二。我心里有谱了,说到:“妈,我理解你的担心,你走后,他们少了收入,王叔更不敢休息了,也不敢花钱看病,这样,你这北京安心治病,我每个月给王叔打五千元钱,怎么样?”

“那怎么行呢?用你的钱?我也不安心呢。”我妈不同意。我解释到:“我是这样想的,妈,不看他两个孩子,只看他这十几年对我妈好,我出得起这个钱。况且,你们是夫妻,他也算我的继父,我给他钱,是安你的心。算你一个月原来挣三千,加上他休息丢掉的全勤奖共四千二,还有八百算是他看病的花费,不多不少,你看如何?”

我妈看着我,眼泪又出来了:“当妈的不忍心呢,娃儿,妈原来不要你,你还帮妈养别人的爹,当妈的不忍心呢,娃儿,妈对不起你呢。”她抱着我,哭出来了。

我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到:“你是我亲妈,今后不允许动不动就说走,我找到你十几年,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第二天,我就按妈提供的账号,给王叔的账户上打了五千元钱。当然,这是特效药,我妈打电话,再也不背着我了。

这个坑算是暂时填平了。

终于把我妈十五天的针灸治疗完毕,她感觉风湿痛的症状几乎全部没有了,她跟我说,她的病全好了,北京的医生硬是厉害。我告诉她,这也与北京的天气有关,风湿是典型的南方多发病,因为湿气重,北方干燥,这个病不容易发,但如果没断根,回到南方,又会犯。必须按医生要求,以半年为基本治疗周期,坚持用药,主要是外敷。

我妈的胃病也得到了很大的缓解,她的胃口也好了起来,最近我发现一个现象,她总觉得肉吃不够,她做饭时,每顿都有大鱼大肉,我不好说她,因为理解,在我们穷人来说,吃到肉,就是好生活。

妍子也经常来,带些稀奇古怪的食品,净是外国的东西,类似于三文鱼的生吃鱼肉、估计从南美来的深海冻虾、马来西亚的水果、欧洲的糕点之类。一开始我是不赞成的,因为怕把我妈的胃病吃发了。结果,妍子说:“阿姨只是尝尝,有什么问题?我看阿姨身体越来越好,吃点好东西怎么了?花你钱了?多嘴,不给你吃!”

我有什么办法?她俩天生融洽,我娘就服她。

忽然接到小池的电话,她明天要到北京,要我去机场接她。毕业典礼,回校领毕业证,只呆几天。

我马上告诉妈这个消息,兴奋地收拾屋子,准备明天的饮食,我还暗中计划了我妈跟她今后几天的活动。

在出口遥望,她来了,瘦了些,但更美丽了。激动,拥抱,舍不得分开。上车后,我急切地问她妈妈的情况。她简要介绍了一下。原来她妈妈出车祸后,腿部是开放性的伤,当时由于失血过多而昏迷,幸亏是在上海,送医及时,保住了性命。但是受伤的左腿,已经截肢了,现在在医院住院,转入普通病房,已经能够活动,只是要借助拐杖和轮骑了。

我也给她介绍了我妈的情况,包括王叔家的情况,以及现在我想把她留在北京一段时间的想法。她点点头,说到:“庄哥,你不管学多少知识,你不管有多大能耐,在没找到你妈之前,你是一个没有根的人。虽然自由,但无根基。你知道吗,多少次的欢乐后,你的痛苦我感受得到,但我无能为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尽管你加试图加上许多沉重的理由,轻就是轻。”

这是一个极其了解我的人,如果这世上有知音两字,恐怕只有她是了。

“但是,我们都变重了,现在,怎么办呢?”她仿佛自言自语,我追问,她摇摇头:“过几天再说,先带我去见阿姨,好吧?”

终于到家了。我妈开的门,当她看到小池时,有点发愣,小池亲热地叫了声“阿姨,我是小池”就一把抱住我妈,我妈有点手足无措,估计她被这种亲热的方式吓住了。

她们分开,我郑重介绍“妈,这就是我女朋友,小池,刚从上海回来,你准备了午饭?”

我妈这才满脸堆笑,说到:“好漂亮的姑娘,庄娃子经常说起你,第一次见面,咋这么漂亮呢?”

“阿姨,你夸人这么直接吗?”小池调皮地问到:“他经常提我,面你面前?”

“你别说,刚开始我还弄错了,以为妍子是他女朋友,结果,他说是你,今天才见到。”所谓言多必失,我妈没什么经验,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话一旦说出去,就没法收回了。

小池的神色未变,只是从她包里拿出了她准备的礼物:“阿姨,你看,我不知道你穿多大号的衣服,所以,我们下午出去再买,我给你带了些上海的小吃,还有这个”她拿出一个盒子,我也看不懂,她解释到:“这里面是两套子丝绸被套子和两件丝绸睡衣,对皮肤好,阿姨,今天就把被套换了,感受一下?”

她打开盒子,我妈摸了摸,感叹到:“哎哟,这滑啊,别人说的绫罗绸缎,我还没用过,原来是这样,又闪亮,又润滑,都不敢想,我一个农村妇女,也用得上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妈想了想又说到:“闺女,你看,阿姨穷,也没给你准备什么见面礼,怎么办?你送我这好的东西?”

小池笑到:“阿姨,最好的东西是庄哥,你早就送我了”,逗得我妈也大笑起来。

中午,我妈准备了许多四川的老式菜,小池吃得很过瘾,她说到:“阿姨,你炒的菜跟川菜馆的很不一样,我觉得四川特色更明显。你看,我都吃撑了,完了完了,吃了你一餐,我怕是要绝食三餐,不然,又要胖了。”

“你能胖到哪里去?这漂亮的人,胖也好看。”有时,我妈夸人也还行。

下午,小池要带我妈出去买衣服,我妈不肯:“妍子已经给我买了几套了,够穿了,别去花那钱,小池,你的心意我领了。”看看,我妈又把话说错了,她怎么就没意识到呢?

“妍子是妍子,我是我,阿姨,你要不去,我可生气了呢!”小池这样一说,我妈不得不同意了。

下午,她们回来,又是大包小包的一大堆,我觉得有些夸张,不应该买那么多,况且我看了看袋子,是在西单买的,那得多贵,但我又不能说什么,这里面有点复杂。

吃过晚饭,小池要我送她到学校,趁妈进了房间,我把她拉到了我的屋子,问到:“这么长时间了,你能不能不走?”

小池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隔壁,说到:“你放得开?”

没办法,只好同意了。小池跟妈打了个招呼,就让我开车送她去学校了。在车库,在车上,我们紧紧拥抱,亲吻,甚至都有点控制不住,要往下进行,对面突然射过来的车灯,把我们吓了一跳,再住房上一看,到处都是监控,明白要理智。这是公共场合,得收拾心情,开车出发。

但是,情绪一旦撩起,就很难平复,在学校附近,有一个七天连锁酒店,还是去开了个房。

压抑的火山,终于冲出了岩浆;炽烈的热情,全部表达于动作。

事后,我们互相对视,玩着过去熟悉的游戏。她忽然说到:“庄哥,我毕业后估计只能在上海了。”

“为什么?北京不行吗?”

“不是,我妈原来入股过一个影视广告制作公司,本来就是想让我毕业后进去的。我原本不在乎,现在,她成这样了,下半辈子估计跟轮椅打交道了,我就必须得帮她撑起来,她需要照顾,我是唯一的女儿,怎么办?”

“你爸呢?”我问到,其实,她的家庭情况一直都没告诉过我。

“我没告诉过你,庄哥,是因为原来不想。就像你从来一跟我说起你妈,我也不想跟你说起我爸。但你问了,我就得详细跟你说说。”

她长长地述说着她们家的事情。原来,她爸妈过去也是一起打拼而成功的,后来,家里有钱了,在上海办了分公司,她爸也就在上海有小三了,她妈知道这事后,坚决要求跟她爸离婚了。

“其实,当时我爸也想回头的,但我妈刚烈,不愿意过那种有阴影的生活,他们大概是在我初三时,离婚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生活需要我一个人努力,靠不了别人了。也许你看出我有些任性固执,那是生活逼的。没有男人保护你,你得足够聪明和足够有勇气。”

她述说时语调是平稳的,但我的内心却受她的影响,爱怜地吻了吻她的眼睛。

“怎么办?庄哥?你让我享受了爱情,我知道,那些时刻,你心里只有我,我好满足。其实爱情这东西,是个偶然的际遇,如果成为必然,那它就没有这么美丽。难道,我们之间也是擦间而过的人吗?”

“别想多了,小池,你让我的生命闪光,至少在我们一起的日子。那么,这么珍贵的人,我不会放弃。等我把我妈的事情处理好后,我去上海找你,你等着我。”

她依偎在我怀里,说到:“庄哥,你记住,有一个姑娘,曾经在某年,真正的全部身心地爱过你!也许,这种热情,她再也给不了第二个人了。”她眼里有泪,滴落在我的胸膛,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落泪,这个貌似坚强的姑娘。

她爬起来,望着我的眼睛,亲了我额头一下,说到:“宝贝,是你,让我重新相信了男人!”然后哈哈一笑,从床上跳起来说到:“走吧!回去晚了,要挨妈妈打!”

我问到:“明天,毕业典礼结束,我来接你?”

“中午估计同学们要吃散伙饭,下午你来接我吧。”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小池所说的话。她的泪滴在我胸口的感觉,挥之不去,真是奇怪,人人都说痛苦出诗人,但当真正的痛苦来临时,你根本说不出话来形容,更别说写诗了。因为真正的痛苦是无奈,真正的悲剧,是把最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你看。

我有一种深刻的悲痛,无处言说。我有一个很不好的感觉,但又不愿意细想,更不愿意去预测。作为一个男人,如果命运无法被自己主宰,但感情起码应该由自己安排。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纵情水库边

下午,小池与同学吃完散伙饭,就给我打电话,要我去接她。她还预先告诉我,今晚,要找个地方,我只属于她。让我提前想好跟我妈请假的理由。

上车后,我问她:“同学聚会有意思吗?”

“主要是伤感,那些热恋的情人们面临分手,那些要好的上下铺再也没有机会亲热或吵架了,不管好的坏的,大家都明白,人生聚散,是注定的。”

回到家,我妈已经在着手准备晚饭了,她挑了些四川农村菜中,制作比较复杂的种类,说是要给小池毕业庆祝一下。

小池看到,我妈的卧室里,她送的丝绸床上用品已经铺上,丝绸的睡衣挂在一边,有穿过的痕迹,非常高兴。

“阿姨,昨晚睡得怎么样?”

“哎呀,我们穷人没享过这福啊。刚开始,总觉得溜滑溜滑的,心痒痒。后来习惯了,真是舒服,怪不得发财人会享受呢。原来,绫罗绸缎的生活,就这么好!”

“阿姨,那你是什么感觉呢?”

我妈想了想,说到:“酥而麻醉的感觉,喝蜂糖那种。”

我解释到:“蜂糖就是蜂蜜”。

“阿姨,你是语言大师哟。书上没这种形容呢,怎么这么会说呢?”小池得意起来。

“艺术嘛”我说到“它来源于生活。”

“生活才是最高级的艺术!”小池喜欢总结式的句子,有尾部拨高的习惯。

吃饭时,小池疯狂一吃菜,以至于我妈都看不下去了:“那么好吃吗?”

“你做得太好吃了,比起城里的川菜馆,这菜的四川口味更浓厚,况且,这是阿姨用心做的,我得拼命吃。”小池像个傻大姑,嘴里塞满了。

我妈不太理解:“你们同学在一起,就没吃饭吗?”

“吃是吃,但主要是说话,况且哪有阿姨做的这么好吃呢?”

我妈听到小池夸她,感到非常受用,骄傲起来:“不是吹,当年我在农村,办席也是一把好手。不过没好材料,只有土豆炒青椒、青椒炒土豆,今天,可算是把我多年失传的技术想起来了,就冲那些绸缎,也值这些肉片。”

我们哈哈大笑,这个对比,不贴切,但滑稽。

“也不至于这种吃法,你们中午光说话去了?”我妈问到。

“吃也吃点,但话说得太多了,费体力,所以现在就饿了。”小池嘴里包着东西,含混不清。

我妈倒是准备将幽默进行到底:“俗话说:嘴巴两张皮,说话不费力。我估计,你们不是在说话,是在吹牛皮,那可是个体力活。”

哈哈哈,一阵哄笑,小池差点喷饭,捂着肚子,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喝了点汤,总算平静了。

我妈没有松劲的意思:“要我们农村人来说呢,长个嘴巴,主要是吃饭的,不吃饭光说话,那是说空话。嘴上留客人,双手往外推,不是舍不得,是缸里没得米。”

笑声继续,我妈有时有这个能力,不由自主的金句冒出来,她自己都会被自己逗笑。

饭吃完,小池给我使了个眼神,我明白了。跟妈说到:“我和小池今天晚上要参加他们同学的活动,估计耍得很晚,就不回来了。”

“又去吹牛?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懂,但吹牛皮也不怕,反正你们吃饱了的。”

幽默的主题不变,其连贯性显示功力,我妈也嗨了。

下楼,到车库,上车。控制不住地抱在一起,缠绕、融合、有动作,再也忍受不起。正要进行关键步骤,对面一个刺眼的车灯照过来,马达声轰响。我们才明白,头上到处是摄像头,这是公共场所,整理衣服、收拾心情,启动出发。

“方向?”我问到。

“你觉得呢?你印象最深的地方,我们单独在一起的?”

我俩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到:“水库!”

城市的灯火虽然近在眼前,但我们心中只有黑暗的远方。我想起了那天晚上,水库边上,她问我的那句话:“你感觉好吗?”,仿佛至今,这深情的声音仍然回荡在那银色的水面上。

城市越来越远,灯光终于消失。车灯所照亮的距离不过几十米,前方是无尽的黑暗,仿佛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我们都不说话,我们在听马达的声音是否干扰了沉寂的夜晚,我们在看车灯的光柱是否刺破了夜晚的幕布。

终于到水库坝顶了,车停在原来的那个地方。水色月色没变,星星亮度没变,青草香味没变,蟋蟀叫声没变。甚至,那个穿越水泥马路的松鼠,它的脚步声也没变。

小池光滑的脸庞没变,她的体温和香味没变。甚至,她眼睛里闪烁的秘密也没变。

逻辑不对啊?一个人不可能两次穿过同一条河流。也许是我们的愿望,想重新回到那个场景,重温那个高峰体验。这就像吸毒的人,一旦体验过这种心理的高峰,就欲罢不能,难以自拨,以至于违反常识了。

“庄哥,我记得,我们那天是开了天窗的。”

我打开天窗,就明白了,有些事情已经改变。蚊子的声音传来,我知道,因为季节的原因,水边草地,已经是蚊子的家园。

小池望着我笑,对我企图恢复旧有时光的努力表示同情或者无奈,也仿佛对她自己表示着调侃。

不行,我得找个东西,比如纱巾纱布什么的,蒙住一扇窗就行,不开车窗透气,人是不能呆久的。

车前面肯定没有,我到后备箱去看。一打开后备箱,就发现,帐篷还在。

我搬下帐篷,过来在车上摸了摸小池的脸,表示,没那么悲观,一切有我呢。

她打开车大灯,我就把帐篷扎在车子前面。因为这是水泥地,不担心虫蛇也不担心风雨。把帐篷撑上,垫上垫子,就成了。

我对小池招了招手,她关掉大灯,但人没有下车。我到车子门边,看到她张开双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把她抱进了帐篷。

事情一旦发生,就会离开预想。

这次,我们没有试探、没有冲击、没有搏斗。我们只是想给对方最好的。我用所有部分游走过她全部的肌肤,她用真实的瘫软或悸动,告诉我她的全部的感受。我愿意付出我最好的动作和想象,她愿意付出所有的温度和激动。我们没有羞涩,甚至没有呐喊,从暴风骤雨到春风化雨,沉浸其中的感觉,就是你来不及形容,新的感觉又来了。有人说,高峰体验只有一种形式、只在短暂一瞬间。但我们们证明,它可以是一个长时间的不断变幻感觉内容的过程,丰富精彩而升华人生。有人说,最好的是灵与肉的结合。但我们证明,最好的是彼此分不清哪是灵哪是肉,彼此不分。

“庄哥,你拯救了我。原来,自从我爸爸离开我们后,我就再不真正相信一个男人,我无条件相信了你,你给了我快乐,放松的没有任何顾虑的快乐。”

“庄哥,把自己交给你,原来这么好,我不用想不用动,只是跟着你的节奏起舞,我自己就能听到心跳变成音乐。”

“庄哥,原来我只是想正正经经地爱一回,付出我全部的激情。我估计今后,没人能给我这些感觉了,但我曾经有过,就觉得人生不虚此行。”

“庄哥,怎么办?我以为只要曾经拥有,我可以洒脱地不求天长地久。但是,我却对你或者说对今天的我,产生了留恋,怎么办?”

我紧紧地抱着她,亲吻着她的头发,让她耳朵贴在我胸膛上,听到我的心跳。

“别担心,我永远不会忘记这种美好,我会尽全力守护挽留。别担心,等我忙完这阵,我就去上海找你。”

“你知道吗,你拯救了我。我不懂女人,仇恨过我的母亲,在迷惑于乔姐的诱惑。是你让我看到美好,让我相信,自己有爱的能力,有爱的条件,有毫无保留地付出自己的决心。况且,所以问题都解决了,你给我的,我都要加倍给你!”

那边松树又有声音了,你们是在笑话我俩的情话吗?不要笑呢,此刻,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这边蟋蟀又在吵闹了,你们是在嫉妒我俩的纠缠吗?不要嫉妒呢,只要你敢于付出自己的全部,并且找对了人。

你们看吧,月亮比你们沉稳多了,它见证过好多热恋的人。你们看吧,星星比你们快活多了,它搭过闪光的桥梁为了一对痴情的人。你们看吧,这平静的水,没有一丝波纹,它在告诉我们,它心里如明镜似的,它可以为一切感情作见证。

天快亮了,从水库回来,小池就准备收拾行装了,她晚上的机票回上海,她上午特地从外面买了一大堆菜、饮料和日常用品,她说,我妈来了,这里得像一个家庭。

虽然,我妈有点舍不得她走,拼命炒菜,想让她记住这味道。她也拼命吃,但我看得出来,她努力背后的辛酸,她是怕从此再没机会吃到呢。

在送她走的车上,我们都没有说话。能说什么呢?想表达什么呢?

望着她远去的背景,在安检的口子,她转过身来,脸上挂满了泪痕,我喊了一声:“等着我,我会来找你的。”她点点头,义无反顾地进去了。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我的叫喊中,分明有哽咽的声音。

我不会再到机场外看飞机起飞了,我不知道哪一架才是她乘坐的;她应该也不会在飞机上看得到我,即使她坐在窗边,在这夜晚,也无法分辨地上蚂蚁般的芸芸众生。

我们都是一只蚂蚁,在巨大的命运面前,觅食、恋爱或者逃命。

回到车上,打开音乐,还是小池买的碟子,崔健的歌,唱得真好啊:

也许这就是生活,失去一切才是欢乐;相聚时没有天地,分手后又无事可做。不管将来和过去,只得独自把酒喝;忘掉白天和黑夜,没有正确也没有过错。

小池是我的镜子,她照亮我的灵魂。小池是我的作品,我用心情创造她的心情。小池是我的导师,她引导我走向巅峰并且在某个伟大的瞬间,让我感受到我那一刻是一个伟大的男人。

回家后,我妈还没睡。我问到:“怎么还没睡呢?”

“你没回来,我怎么睡?”我妈的回答让我惭愧,当我还沉浸在伤感之中时,还有一个人在等我,那就是自己的母亲。这给了我安慰。

这是一个家,虽然一切都不那么稳定。但我明显感觉到一些压力和责任了。小池为了照顾她的母亲,回到了上海,我为了留住自己的母亲,必须得有一个稳定的家庭。

我得挣钱了,不像原来,每个月有些收入,租个房子,还有百把万的存款,觉得生活游刃有余。那其实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现在,除了每个月给王叔的五千,我和我妈的费用至少一万,还有房租。原来这套房子算是我和小苏合租的,但现在小苏主要住在店子,我母亲又来了,房租得我一人承担了。更重要的是,我要挣钱买房子,还要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以前,光靠帮别人算命,有时挣点,大半年用不完,但那是浮财,不足以保持稳定的生活状态了。

按小苏的预计,在他那里,每个月我如果可以分红三万的话,那也只是勉强够我的日常开销,不足以对买房有任何奢望。前几天帮李茅算了一卦,为选择手机合作厂家的事,选择了一个深圳的厂家。如果这事能够成功,当然可以有大笔的收入,但生活的稳定性,不能靠偶然的预期来支撑。

我想,维持一个正常的家庭,得付出多少努力啊。古人讲:贫贱夫妻百事哀。其实,没那么多悲哀,就只有一个:缺钱。我想起我妈妈,当年离开我的时候,是生活得多么悲哀,多么没有希望啊。但凡有一点希望,她都要试图尝试一下,我理解她当时的选择。

以我现在的状况,每个月的收入比普通人好得不知道哪里去了,况且还略有积蓄,也要为钱操心。那么,我妈跟王叔,自己收入不高,还有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子,那该是多么煎熬和困顿。

她忍受疼痛、忍受屈辱,起早贪黑卖水果,是为了尽力维持那个家。她已经丢掉一个家了,她不愿意再次让一个家庭失散,我知道,她尽管如此的力不从心,但也拼尽全力。

有谁能帮她呢?她能指望谁呢?在看不到尽头的贫困中,王叔也尽力了,但希望却从未出现过。直到我的到来,她才觉得,有摆脱困境的可能。

她每天跟王叔的电话时间比较固定,大约是晚饭后,通话约半个小时,大多聊些家长里短。但从几次偶然听到的话语中,我听得出妈对我的自豪,也听得出对王叔的牵挂,还有对那两姐弟的无奈和担心。

妍子倒是经常来,有时拉我妈去逛街,有时去做按摩,有时还去游乐场玩。她们之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也许是因为妍子的性格,也许是因为我妈先入为主的好感吧。

但是,最近,妍子却来得少了,不知道是啥原因,也许是她酒吧的生意太忙了吧。我妈给我说:“你去看看啦,妍子最近没来了,也不打个电话,你当哥的,不应该亲自去看一下?”

我觉得我妈说得有道理,我得去她酒吧看看。

晚饭后,我到了妍子的酒吧,远远望去,生意如常,米粒闪烁的小灯如星,慢腔慢调的音乐如昨,连服务员也还是原来那几个,但没看到妍子。

“高经理呢?”我问到。

“哟,庄哥,好久没来了呢。”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服务员主动跟我打招呼,她也算是老员工了,现在是这里的领班,对我熟悉。

她对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妍子在里屋。我本来不想进去的,怕思远也在里面,但路过时我瞥了一眼,发现门开着,我就进去了。

妍子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前面的小桌子上摆满了零食。我开口问到:“没吃晚饭吗?就吃这些?”

她听到我的声音,吓了一跳,站起来,勉强笑了笑:“哥,你来了?坐。”

我听出她声音有些异样,感觉有点不对了。说到:“光吃这些不健康,知道不?这么大了,要好好吃饭。”

妍子望着我,又坐下来,问了一句:“哥,女生抽烟就那么讨厌么?”

我觉得她这话问得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我们妍子抽烟不抽烟都是可爱的,谁讨厌了?”

妍子突然扭过头,不看我了,我感受到,她仿佛在抽泣。我站起来,按住房她肩膀,让她坐下,她的伤心失态是很少见的,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妹,变成这样,一定与张思远有关。

“是不是张思远,告诉哥,我找她算账!”我说到。

她还是不将头转过来,只是摇了摇头。我继续问到:“张思远呢?这几天我也没跟他打过电话,他在哪里,要不要我打电话找他?”

“别,哥,不怪他,怪我。”妍子终于将头转了过来,眼里噙着泪,突然靠在我肩上,低声哭了出来。

“妍子不哭,有哥呢,跟哥说,咋回事。”我一边安慰她,一边用脚将那扇门虚掩,免得让员工或者客人看到了不太好。

在妍子平静些,才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就是前几天,也就是小池来的那几天,张思远的爸妈来北京了,思远过于自信地,告诉了他们,自己正和小池恋爱,并且说了自己前段时间在酒吧忙的事情。

本来,也没安排见面的事。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一天晚上,思远来酒吧帮忙,我趁机跑到门口抽支烟,他父母来了。其实双方都不认识,当他父母进来后,思远对双方进行了介绍,我们也很礼貌地打了招呼,他们很快就走了,看样子还不错。

结果,第二天,思远就不来了,我打电话问他,他说他父母不让他来。我不理解,在我的追问下,他终于说实话了,说他父母看到我抽烟的样子,坚决反对我跟他们儿子交往了。

“那思远怎么说的?”我问到,恋爱这事,当事人最重要。

“思远问了一句: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女朋友,我该怎么办?”妍子望着我,说到:“哥,你说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要分手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思远对自己的恋爱没有勇敢的自主性,因为他太爱他的家他的父母了,这我理解。另一方面,也许思远爱妍子不是那么深,在取舍中,才显得有点困难。

“也许,思远是想留点时间,他能够说服他父母呢?”我安慰到:“我给思远打个电话,看他是怎么想的。”

“别打,哥。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给过他解释的机会了。结果呢?他跟父母回江西了。你是我哥,更不能求他,我哥始终是个大男子汉,保护我的都是你,他在哪里?”

虽然妍子的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前次在西安,思远的表现,估计有点让妍子失望了。

妍子此时从我肩膀离开,目光变得比较坚定,对我说到:“哥,乞求不是爱情。我妍子还没到求一个人的时候,况且,我自己的哥,更不能求人。当年谈恋爱,也是我追的他,所以结果成这样,他没找你,哥,你不能找他。”

“好吧,哥不找他。咱们妍子这么可爱,会有好多人追的。”我勉强笑到:“你振作起来,我们不怕失败,况且这也不算失败,只是又给你一次更好的机会而已。”

“哥,这几天,你能不能帮我在酒吧招呼几天,我没精神。”妍子问到。

“那当然,妹妹有要求,当哥的顶上!”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事,就当是义务劳动了。

“哥,出门时帮我把门带上,我好几天都没睡觉了。”她这样一说,我才明白,她说的没精神是什么意思,我更得帮她招呼好生意了,这是妍子最在意的事业。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她们要绑定

我出来后,找到那个高挑的领班了解情况。她说:“最近高经理精神状况不太好,都好几天了,一上班就在后面屋子里。我跟她汇报有些东西该补货了,她没答复,我跟她汇报,乐队的工资该结了,她还是没答复,怎么办?庄哥,你来好正好,帮高经理作个主,这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好吧,你把过去的账目拿过来,我看一下。”

她将账目及出入库房流水单拿给我,我借助昏暗的灯光看了起来,对所谓补货的商品心里有个数了,对乐队的工资,参照了上一个月的情况,也大概有个数目。当然,我也忘不了概算了一下她的利润。除去所有成本后,她这个酒吧利润,每个月可以达到二十几万,这真是不得了的,尤其对于妍子这样的小太妹来说,她真算是聪明有本事的。

心里有数后,我找那个领班过来问到:“你把需要补货的品种和价格数量给我列个单子,我好给你钱补货。另外,那个乐队的报酬是怎么给的,你也给我写在纸上。”

不一会,那个领班就拿了一张纸,给我送过来了,我看了一下品种价格,与我先前从账本上核算的情况基本一致。再看乐队的工资,也与上一个月的数字相同,这我就确定了,领班没骗我。

我问到:“补货需要预先付款吗?工资现在要到账?”

她说到:“补货是到老关系户那里买,按这些内容,一般先打五万预付款,过一段时间再结尾款。工资一般现在转账,但高经理给我这个卡上的钱已经不多了,大概只有三万元了,不够,跟她汇报,她也没答复,怎么办?”

我考虑到妍子正在休息,于是问到:“还差多少?”

“再打八万差不多。”

我把她们酒吧的账号记了下来,在外面找了一个atm机,用我自己的卡,转了八万进去。回到酒吧后,我对领班说:“已经转入八万了,你可以付账了,这几天,酒吧的事情找我,尽量不找高经理。”

晚上的生意还不错,大概到了十一点多,最后一拨客人,就是楼在飞镖室的,全部走了后,服务员收拾好了,我让他们回去了,关掉了酒吧的大门。我推进里屋门,悄悄看了看妍子,睡得正香,只是毯子落在了地上,我帮她盖好。自己从上面柜子上拿了一个毛毯,到飞镖室的长沙发上躺下。

忽然,我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原来,我还没给我妈打电话,她肯定还在等我回去。

“妈,今晚我就不回来了,妍子这几天太忙,我今天晚上帮她守一下店子,这几天,我都要在酒吧帮忙,你自己睡吧。”

“好,庄娃子,妍子一个女孩子,开个店子不容易,你当哥的,要多帮助她。”我妈对妍子的事,比对我的还上心。

我又得给冯姨打电话,因为,妍子今天晚上也不会回去了。

“冯姨,妍子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她酒吧最近生意比较好,有点累,她不想回去,就在酒吧休息了。”

“小庄,怎么是你打电话?妍子呢?”冯姨问到。

“她在上面已经睡了,生意好了,我都过来帮忙的。你放心,我也在店子里的。”

“那就好,好就好,小庄,妍子的事,你当哥的,要多操心,有你在,我们放心。”冯姨忽然又问到:“你妈一个人在屋子,你放心?”

“没事,冯姨,我给我妈打过电话了,她也劝我多帮帮妍子,没事。”

“那我们就放心了。小庄,帮我们好好照顾妍子,你自己也注意,不要感冒了,晚上记得空调温度不能太低。”

对细节的关心,也许是女人的天性。

我调整了一下空调的温度,躺在沙发上,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醒来,发现妍子还没醒,我也不好开大门出去,怕吵醒妍子了,悄悄在她屋里的小桌子上,拿了点零食,再到吧台拿了点水,算是吃了个早餐。酒吧一般上午是不开门的。服务员一般吃过午饭后,才来上班,这是个难得的休息时间。让妍子多睡一会,这几天的煎熬,她需要恢复。

我又折返到楼下,给妈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她家里的情况,主要是问家里还有没有菜,还叮嘱她不要忘了喝药。她告诉我,菜还够吃几天,反正在冰箱也放不坏,让我放心,要照顾好妍子。我妈怎么跟冯姨说的一样的话?

妍子醒来时,大约快十一点了。我是从楼下听到拖鞋啪啪的声音,才知道她醒了。我上楼,她看到我:“哥,你昨晚没回去?”

“傻大姑,你睡了十几个小时,我怎么敢走?睡好了吗?”

妍子伸了个懒腰,说到:“总算清醒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仿佛自己给自己打气:“棒棒哒!”,天真的样子,把我逗笑了。

“哥,我饿了,怎么办?”

“饿了就吃,说,想吃什么,哥请客。”

“我想吃阿姨炒的菜,行吗?”妍子睁大眼睛,有股挑衅的味道。

“行,我打个电话先。”我给妈打了个电话,说妍子要过来吃午饭,我妈高兴得不得了,立马开始准备了。

相比冯姨家而言,我家离酒吧要近得多。所以,中午到我家吃,是合理的。但当我催妍子出门时,她却一再要我等一下,终于等了二十几分钟,她出来了。“怎么样?哥,打扮得还行?”妍子望着我,调皮地问。

“等你这半天,原来打扮去了。到我家,打扮什么,我妈又不是跟你不熟。”

“错!哥,我要重新开始,重新出发,青春美少女,加油!”她做了一个日本动漫里的动作,夸张而又真实。

到了我家,我妈已经炒好了几个菜了,妍子狼吞虎咽,当然,她真是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我妈一高兴,就爱说话,话说多了,就难免犯了言多必失的毛病。

“我炒的菜,有那么好吃么?前几天,小池也是这样”。我妈这样一说,我就知道有事情了。

“小池来了,我怎么不知道?哥,你咋不告诉我呢?她也应该来找我啊?”

“她只是来领毕业证,参加毕业典礼,两天就回上海了,过一会细说,先吃饭。”总算把这件事暂时敷衍过去了。

饭吃不好了,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小池这件事转移了。等我妈收拾碗筷时,她拉我到我房间,问到:“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我把小池家里的情况,以及她要回上海工作的情况,给妍子作了简要介绍。然后,苦笑了一下:“妍子,哥跟你的命是一样一样的,孤家寡人了,命苦!”

妍子听完我的叙述,叹了口气,说到:“哥,如果你真喜欢她的话,就应该找机会到上海去追她。当然,如果她真的喜欢你的话,应该给你时间。哥,莫想那多,反正始终支持你!”

“也好,妍子,反正最近我也没什么事,在酒店吧帮你一段时间,从长计议吧。”妍子拍了拍我的肩,模仿四川话说到:“哥,雄起!”,说得我有点心酸,又有点想笑。主要是她的口音太滑稽了,有一股自带笑点的味道。

当她出来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我妈睡的屋子,看到那个丝绸的被面和睡衣,笑了笑,望着我,我点点头,她明白了。

下午,又和妍子一起到酒吧,看到她精神百倍的样子,觉得有些欣慰。当她知道我帮酒吧垫了八万元钱时,她说到:“哥,钱我不还你了,算你入股,行不行?免得你不安心工作,想东想西的。”

“好好好,这算是给自己打工了,你是经理,你说了算。”只能这样了,遇到这样好的妹子,莫说垫钱,就是把我的全部积蓄拿出来,也是值得的。

下午客人不多,飞镖室还没有客人来。我请了几个工人,把台球桌的桌面重新换了一下,把飞镖的靶盘也换了,显得更专业些。晚上,有几个小的二极管灯坏了,自己出去买了几个,一一换上。

正在换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庄,老远看见一个电工,果然是你!”我一回头,高叔正在给我说话,冯姨就站在他身后。

我拍了拍手,表示手比较脏,就不握手了,说到:“这个小问题,我自己能解决,就不请电工了。”

随他们一起进去,此时客人比较多了,妍子也在吧台忙碌。当她看到爸妈来时,也吃了一惊。“你们怎么来了?”

“我女儿几天没回家了,我不来看看?”冯姨说到:“你说生意好,不回来,也不至于好成这样,把你哥当长工使唤。”

“妈,我敢使唤我哥?那是他自己愿意,他又不是来跟我打工的,酒吧有他股份呢,他也是老板,是不是,哥,你可要证明。”

“你也入股了?”高叔问我。我只好把那八万元的事,以及妍子说算股份的说法,全部给高叔说了。

“那不行”高叔说到“妍子,你欺负你哥了。这不行,八万元,占多大股份?妍子你一家独大,这是你哥吗?”

我没太明白高叔的意思,妍子仿佛听明白了:“爸,你们说,我哥该占多少?”

“这样,家务事,我说了不算,你妈来说。”高叔把球踢给冯姨。

“妍子,你开这个酒吧,是家里投资的,是不是?”冯姨问得比较正规,语气比较正式了。

“对”妍子说到:“其实你们才是真老板。”

“老板也不是我们,是全家。”冯姨说到:“这个原则要理清。既然全家的投资,你哥也算有一份,对不对?”

“肯定啦,就怕我哥看不起,我是找这个机会拉他入伙,他反正钱也出了,也要不回去了,我巴不得我哥跟我合伙呢。”妍子笑到。

“这就对了。小庄,你也不需要投钱了,我们作主,妍子,你还需要投资多少?我跟你爸给,你们兄妹俩的股份,在这个酒吧里,算一人一半,行不行?”冯姨这哪是商量,完全是命令。

我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到:“冯姨,我重在参与,跟妍子一起做事情,她亏不了我的。”

“感情是感情,生意是生意,这事得分清楚。”冯姨果然是过来人,老江湖。

“爸,妈,不要你们的钱,我这里能够赚钱。给哥一半股份,我巴不得。哥,你不能跑了哟,你得帮我干到底哟,这里有你一半哟。”妍子开心了,我却有点惶恐,他们对我太好了。

“小庄,你不能推辞。”高叔估计看出了我的犹豫,继续说到:“我们信任你不光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你的能力。这是我们对未来的投资,我想,你应该担得起。”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们把我当自己的家人,我怎么能够回避这份信任呢?我点点头,还得表表决心:“高叔冯姨,不光是这酒吧,我要跟妍子经营好,家里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我肯定当自己事做。”

“我说我没看错人吧,老高”冯姨对高叔说到:“我们还担心什么呢?这里是年轻人的天下。”她拉着高叔要回去,我跟妍子送到门口,看到冯姨跟妍子在低声说着什么,高叔离开前跟我说了一句:“小庄,当哥的,保护好妍子,我相信你做得到。”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规律是这样的,每天中午我开车去接妍子到酒吧,有时她在她家里吃饭,有时她提前打电话,要吃我妈做的饭。下午,一起到酒吧。我们把乐队换了,把有些布置也作了一些调整,并且,每个周末都开展一个主题活动,生意越来越忙了。

另外,我们开了几次品酒店会,专门介绍了一些欧洲和澳洲的红酒,也联系了一些酒庄,搞了一些推广和代销。这里面,我们发现了一些商机,红酒代销,可是一个好生意。主要是市场有需求,而且毛利很高。经过一个多月的试经营,发现其利润几乎赶上酒吧了。于是,我跟妍子分了个工,她专门负责酒吧,我专门负责代理国外品牌红酒销售,经过这一段时间,我仿佛也成了红酒专家了,能够在顾客面前说出个一二三了。

红酒这个圈子,渐渐成长为一个可观的市场,顾客消费能力开始增长起来,这是中国经济成长的一个缩影,也是中产阶级消费能力唤醒的一个标志。为了高大上,我专门请李茅找了一个行家,设计了一个专门的网站,介绍和推销高档红酒,以这个酒吧为平台进行品尝和储存,业务扩大起来。

但是,这样一来,上午也得搭上了,网站维护需要人员,我们专门聘请了一个运维人员,但是,有很问题需要我现场解答,联系送货方式、更新货品内容,调整价格,这都需要忙起来。对此,要不是妍子在,要不是我在,反正,这酒吧得二十四小时有人才行了。

有时,我和妍子中午也只能在酒吧吃,随便买点勉强对付,我看妍子搞好得挺起劲的,我当然没话可说。有时为改善生活,我就叫我妈做好,我回家拿。或者,我们都到我家,吃我妈炒的菜。妍子有时抱怨:“阿姨的菜是炒得好,但我好像吃胖了,得减肥才行。”我开玩笑到:“咱们妍子天生丽质,瘦了就是赵飞燕,胖了就是杨玉环,不怕。”

“啥人?哥,不要转文”

“杨玉球就是杨贵妃。”

“讨厌,我不喜欢胖,衣服都不好买,我要减肥。”

虽然嘴上嚷嚷减肥,但嘴巴却很老实,总要吃我妈炒的菜,而且,吃得容易超量。

这样下去不行,得有所节制。我让她报了一个瑜伽班,每天下午去练习两个小时,酒吧的事由我来负责。我把服务员重新做了分工和调整,提高了酒吧的效率。妍子本来说要多招一个人,以减轻我俩的负担。我没同意,因为理由很简单,老板要做的事,其他员工是无法替代的,因为别人不能给员工定业绩发工资。网站运维这一块,我们掌握了进货渠道和推广方式,应该不会有人翻墙,但是,联系酒庄及价格等核心商业机密,还是得自己掌握,放心些。

我的体力比较好,所以运行起来并不吃力。

某天下午,冯姨来了,她看到我一个人在,就问到:“妍子呢?”

“我看她这一段好吃,估计我妈弄的太油了,她也喜欢吃,就有点胖,我让她报了一个瑜伽班,也把身体练一下。”我解释到。

冯姨笑了,说到:“对嘛,这才是当哥的样子,要管她,不要让她由着性子来,要是我们让她减肥,她才不会干呢。看样子,她听你的。”

冯姨看了看我们的运行情况,我重点给她介绍了这个红酒推销网站,还给她看了看账目,她惊喜到:“看不出来,你们年轻人还有经商头脑呢,这么快,整体利润就升了一倍,小庄,你真是聪明人呢。”

我有点不好意思:“妍子是行家,我也要跟她学习呢。”

“你别谦虚,妍子几把刷子我知道。只是这样的话,你就累了,尤其是妍子不在这两个小时,吃不消就少干点,能多招两个人就多招两个,身体要紧。”冯姨关心地说到。

我拍了拍胸脯,说到:“国防身体,冯姨,这点事算什么,总比过去在部队每天跑十公里轻松吧?”

冯姨离开后,妍子过了一会就回来了。我跟她说了冯姨来的事,并且说到:“冯姨可是交代了的,要我管管你,咋样?”她笑了笑,说到:“我妈就相信你!”

谁知道,晚上我回家很晚了,我妈还没睡,她在等我。一见到我回来,就给我说到:“妍子的妈妈来过了。”

我大吃一惊,她怎么知道具体的住址的?一定是她问妍子,妍子告诉她的。

“她还送了我好多东西,你看”。我一看,各种补品之类,堆了一桌子。我妈问到:“这些东西值不值钱?”

我妈对钱的敏感是贫穷的附产品,这已经成为她判断任何事物的习惯。

我仔细一看,虫草、人参、燕窝等,说到“值好多钱,妈,这些东西不是穷人吃得起的。”

“她是有钱人,但也不高傲呢”我妈说到:“跟我在一起摆了好久的龙门阵呢。从你小时候摆起,一直到我的身体、你王叔那一家的情况,说了好半天呢。”我妈这样一说,我觉得冯姨是来了解我的家庭情况了,这也不怪,既然高叔冯姨把我当他们的家庭一员,当然多了解些没错。

“她还说起你呢”我妈说到。

“她怎么说我?”

“人家是高看你了。她说你是干事业的人呢,这么能干、这么吃苦、这么优秀,不应该只有这个成就呢。”

“她说的是什么成就?什么意思?”

“我也没听明白,大概是说,你应该做大事、挣大钱,还说你现在跟妍子合伙做事,只是第一步,下一步,还可以做更大的事情呢。”

“妈,当着你的面夸你儿子,她这是客气。”我解释到:“人家冯姨很讲素质的,为了你高兴,故意夸我的。”

我妈突然犹豫起来,我看出来她有话说,问到:“妈,还是不是有别的,你没说?”

我妈望着我,说到:“妈今天答应了你冯姨一件事,也没跟你商量,怕你不高兴,不敢说。你既然问了,我也就不遮掩了。”我妈这样一说,把我紧张起来了,不会是说我和妍子的事吧?

“他们要认你做他们的干儿子,我答应了。”我妈这样一说,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你冯姨说,他们没儿子,早就把你当干儿子看待了,只是你没有父母在场,他们开不了口。今天找到我说这事,要我这个当妈的说个意见。我想,我能有意见么?这样的大户人家,对你这样好,我能有什么意见?我就答应了,也没问你的想法,当妈的,是不是说错了?”

我笑了,告诉妈:“还是有亲妈在,这事他们才能提。他们早就有这想法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们对我真的没当外人,我感受得到。妈,放心,你答应得对,我觉得,人家问你,也是对你的尊重,他们做事还是挺妥当的。”

我这一说,我妈高兴起来,说到:“我说嘛,我跟妍子就是亲,好像一家人似的,这肯定有原因的。原来,你们早就不见外了。”

这样的结果,是我预想之中的。但是,后来会发生什么,我也无法预料。人生的道路犹如一个分叉的树状结构,每选择一个节点,就意味着人生的道路是另一番景象,这种复杂结构,不是周易所能预测的,至少不是我这种水平的人可以预测的,因为,我只能作出简单判断,而世界和命运本身,却是一个复杂体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哥哥妹妹的

像我预感的那样,开弓没有回头箭,接下来的事情,显得顺理成章。晚上的电话已经打过来,冯姨亲自邀请我妈第二天上午到他们家作客。还专门给妍子和我打电话,明天上午把所有事情放下,中午一起吃饭。妍子看着我仿佛不解,我笑着对她说:“就是不告诉你!”急得她狠狠地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

第二天,我开车,带上我妈,当然,我也买了点礼物,到冯姨家去了。

果然,又是那个阵势,高叔冯姨妍子在门口亲自迎接,冯姨一把挽住我妈就往里走,搞得我妈有点受宠若惊。

进了门,才发现,问题远比我想像的大。金姨、班长也在,这是我没想到的。我用眼神给班长示意,他表示莫名其妙,我也觉得这事有点大了。

这时,我妈身边是妍子了,大家都围坐在客厅沙发上,这时,金姨说话了:“今天,高总冯总请我来主持,我就得主持像个样子。”

金总一旦正规起来,江湖气息油然而生。

“各位,今天有两件喜事,我要宣布。双方都在场,陈经理作个见证,我既是主持,又是保人,在宣布第一件事的时候,我得征求一下相关人员的意见。”

她转向我妈,问到:“齐大姐,高妍愿意认你为干妈,你答应吗?”

我妈有点懵,预计不是这样的呀。我们都预计是我认高叔冯姨为干爸干妈,怎么变成高妍的事了?

“好,齐大姐要思考一下,我问一下高妍,你愿意认这个干妈?”

妍子点点头,金姨不干了:“点头不算,说出来。”

“愿意,我干妈炒的菜好吃!”妍子这样一说,把全体都搞笑了起来。

金姨双手示意,大家平静下来,金姨问到:“高总冯总,你们的态度呢?”

“好好好,这下妍子有人给她炒菜了。”冯姨笑着说到。

这时,金姨看着我妈:“齐姐?”

我突然发现我妈眼泪出来了,双手抱着妍子,说到:“想不到,妍子这个千金小姐,愿意认我做干妈呢,这是我的福分,怕是受不起呢。”

“好,齐姐同意了,这就没问题了。我们新时代,不搞嗑头红包那些东西,但是要当我们全体的面叫出来,妍子?”

“干妈”妍子叫我一声,我妈答应了一声,我妈哭腔都出来了。

“好,大家以茶代酒,祝贺这对干妈干女儿今天认亲。”金总提议下,大家纷纷端茶碰杯,我妈眼泪还是妍子帮她擦的,我看见我妈在笑。

“陈经理,作为证人,你不该说两句吗?”金姨望着班长,班长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到:“金总认为我该说两句,作为证人,我只有一句话: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这是句歌词,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

金姨感叹到:“我跟冯总交往这么多年,想收妍子为干女儿,没成功,为什么呢?那是因为没有小庄这样的好儿子啊。”她忽然站起来,说到:“下面进行第二项程序,要不要我重复一遍?”

“要要要,正规些。”冯姨高兴地说到。

“好,正规就正规。”她看了看班长:“陈经理,证人,不要偷懒,你要把最后的发言准备好,不要老整歌词。”说得大家又笑了。

她又面对我妈问到:“齐姐,小庄要认高总冯总为干爸干妈,你没意见吧?”

“巴不得呢,早就答应了的。”我妈说到。

金姨又望着高叔、冯姨问到:“你们愿意认小庄这个干儿子吗?”

“巴不得呢,早就想了。”冯姨模仿我妈刚才的讲话,高叔都笑了。

“那好,小庄呢?”金姨望着我。

我站了起来,想了想,说了一大段感想:“今天,利用这个机会,让我多说几句。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在我的生命里,对我最好的人。我想感谢班长,是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教会我成长,教会独自面对,教会我感恩,尤其是对自己的母亲。班长,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亲兄长,在这一生。金姨,你愿意把自己的烦恼告诉我,愿意无条件相信我这样一个没有根基的人,给我介绍生意,仅凭我一句话,就相信我的班长,这是多大的缘分,这是多大的信任,尤其是你始终相信我的为人,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让我知道自己还有价值,要保持自尊。金姨,你作为阿姨,你的坎坷是我的教材,你的经历教会了我怎样面对人生。”

我看到金姨也泪光闪闪。我继续说到:“我自己的亲妈,我过去恨过你,但我也知道,你曾经给过我爱,这种爱,当年一分也没少过。让我们离开的,只是贫穷的命运。后来我才知道,一个没有妈的人,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生活,为谁而努力,为什么要勤奋。妍子,你出现在我面前时,展示了我从未听说过的人生,你让我拓宽了视野,增长了理解这个世界的角度。你对我的依赖和信任,让我知道,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自己是一个有责任的人。有个妹妹疼爱,有个妹妹要保护,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真正的男人。”

“高叔、冯姨”我刚说到这,金姨打断了我:“小庄,学学妍子,你该改口了哟”。

我望着他们,郑重地叫了声:“干爸”,答应了,再叫了声“干妈”,答应了,其实,我也把自己感动了,说不下去了,只是说了声:“无以为报,看我行动吧!”

没话了,说不出来。因为,他们对我是太好了,怎么说呢?这时,金姨鼓起掌来,大家都有点感动。举着茶杯,一起碰了一下。

轮到班长讲话了“刚才,小庄把我搞激动了,现在才回过神,刚才金总让我多讲两句,想了一大段,一激动,搞忘了,所以,我只谈点感受。”班长站了起来,我看见,他裤子在抖,明显激动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班长这样子,他一直是一个硬汉,是我崇拜的那种。

“庄娃子在部队,我是把他当小弟弟看待的。我的命苦,但没有他苦,他没有家庭。他有能力,有文化、聪明、品质好,他有能力干很大的事业,他有能力过很好的生活,我是一直这样认为的。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样生活,为谁生活,这又是我担心的。他在北京,我看到了他的变化,是高总、金总给予了他无条件的爱和信任,这种无条件的爱,就是他产生生命价值的来源,人生观和价值观有了改善,对此,说你们是他的再生父母,一点都不为过。我今天来,金总开始没跟我说来干什么,来了才知道,让我当这个证人,说明大家相信我的人品,这对我也是鞭策和肯定。当小庄理解了家庭,理解了爱后,就懂得理解自己亲生的母亲,现在,他找到了自己的母亲,也找到了生活的意义,从此,我这个班长才算真正放下心来。小庄,你今天应该明白了,没有家庭,就没有根!”

班长一席话,说得现场一片寂静,可以说是,触及了我的灵魂。他是最了解我的人,在今天这个场合,没有比他当见证更合适的人了。

“这么高兴的事,怎么都严肃起来了?”金姨回过神来,提议到:“不照个相?”

大家纷纷起身,冯姨进屋,拿出一个专业的相机,还带了个三角架,立架子,装相机,对焦距,忙活半天才搞好。叫里面那个保姆过来,帮忙按快门,集体照了一张。

我们准备收工,金姨制止了:“来来来,我来按,你们再分别照几张,先来一个合影,陈经理,过来纠正他们的姿势,让他们一家合个影。”

这照了一张,又让妍子和我妈照了一张,又让我和干爸、干妈照了一张,这才收机器。

照完后,妍子陪我妈到后面院子参观,班长、金姨和干妈一起商量养老院的事情,干爸拍了拍我的肩,我跟他上楼,进了他的书房。

他拿着桌上的几本书给我,问到:“这几本字帖,妍子说是在西安买的,我想问的是,是她主动提出买的,还是你劝说她买的?”

“干爸,这事我有印象,是她主动提出来给你买的,我一句话都没劝过。她好象说过,我爸喜欢传统文化,估计这个对他脾气。我们当时还笑她,终于变成了一个纯粹的中国人了呢。”

“唉”干爸叹了一口气,说到:“你不知道啊,她原来对我有多么大的意见,说我从小没管她。后来,她大了,对我不亲热了,也不听我的话了。幸亏你来了,她听你的。你把她带得,也知道疼她老爸了啊。”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说到:“近年把来,她对我也亲热些了呢,你说,我高兴不高兴?”

虽然他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但我深刻地感受到,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那份深沉的爱。

有一个事,我必须得跟干爸说了,这不该隐瞒一个父亲。

“干爸,有件事,瞒了你们好久了,今天我想告诉你。妍子跟张思远最近在闹矛盾,你们知不知道?”

干爸看看我,点了点头:“终于等到你告诉我们了,这才是一家人。我们咋没感觉呢?她每天的情绪变化,不需要她说,我们都有感觉的。自己的女儿,怎么不关注呢?你主动去关注她、帮助她,我们也看到的,你以为我们这段时间到店子去是闲逛吗?晓得自己的女儿在过坎呢,幸好,有你在,我们就放心了。”

“没事,干爸,妍子精神状态好多了,现在主要在忙事业,你们放心吧,有我呢。”我这样说,也是想减轻他们的焦虑。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怎么没得数呢?原来,就是怕她变坏了。现在,她有事业了,也有你在身边保护,我们放心了。庄娃子,你现在是这个家的一员了,你知道这个家最珍贵的是什么吗?”干爸向四周望了望,说到:“不是房子、不是古董、不是钱,是妍子。妍子有个好的状态,我们啥都不缺了。”

那边干妈在喊吃饭,谈话中止,我们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他们让我妈坐主宾位,我妈有点不好意思,妍子把她拖了过去,干妈干妈的,喊得亲热,我妈就服她,按要求来了。

听他们在桌上说关于养老院的事,已经到销售环节了。妍子问到:“我和我哥送的销售计划,你们考虑一下?”

“早看过了,我们要综合平衡一下。这事你别管,包括小庄,你们忙好你们的酒吧,就行,陈经理在,你们还不放心?”金姨这样一说,我们也不说什么了。班长的组织能力,那比我强得多。

吃过饭,我和妍子和我妈开车出发,先送我妈到屋,本来她直接下车就行,但她非要妍子陪她上楼,叫我在楼下车上等,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过一会,妍子兴高采烈地下来了,我问她:“你们上去干什么了?还躲着我似的?”

“不告诉你”妍子故意在调我的胃口,我熟悉她这一套,你越问,她越来劲。

“不告诉就算了,我也不想听”我这叫欲擒故纵。

“真的不想听?”妍子再次追问,这是她要说的先兆。

我得故意装着不在乎:“愿说说,不说拉倒。”随即启动了车子。

她晃了晃她的包包,对我说:“算了,告诉你吧,我今天发财了,干妈给了我礼物哟。”她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在我面前晃了一下:“一千块钱的红包,干妈非要给我,我说我不差钱,她说,收个干女儿,哪能不给红包的?这是她的心意,我不收是不行的,怎么样?羡慕吧?你认个干妈可是没红包哟”

看到她欢天喜地的样子,仿佛故意要气我似的,结果我想笑。我妈就是这样,一切心意必须得用钱来表达,不管是多是少,她觉得,这才是真货。

来到酒吧,已经开始营业了。领班介绍,有几个人来品尝红酒,问我是不是接待一下。我赶快上前与客人打招呼,看样子是有身份的人,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穿得比较随便,其余的人,穿着非常拘谨,西装革履,但颜色单调正规,我估计是干部身份。我开始介绍我们代销的红酒品牌,它们的产地、年份、特点及价格。其中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客人,挥挥手,打断我,说到:“庄总,我们只听你这里代销的最高端的红酒,挑两种介绍一下?”

我一听,知道大客户到了。马上军人的作风拿了出来,拿了两瓶最好的红酒,站姿笔挺,语言正规,话语简短。最后我说了句:“介绍完毕,请首长指示。”这是我的老毛病,一站起军姿来,仿佛自己就回到了军营。

三十多岁那个,看了一眼侧边五十多岁那个先生,我也看了他一眼,虽然坐着,但腰杆笔挺,气势逼人。

这位三十多岁的客人问我:“叫首长,你认识我们?”

他这一问,我就知道,遇到真的首长了。但我不能暴露自己的判断,说到:“几位先生一来,气势非凡,我当过兵,遇到自己最尊敬的人,下意识地就喊首长了。”

那老者说话了,一口山东味:“你当过兵的,小伙子干午不错。我们就是来看看,也是在网上看到你们这个地方,就来试试。”

我亲自开了这瓶酒,给他们每个人倒了一杯,他们都尝试了一下。听到那个老者说到:“小贺,把这瓶酒买了,人家开了,不能白喝。”

我连忙说:“不用不用,这是我们应该提供的,好不好您自己判断,如果您真的喜欢,这瓶酒送您了,宝刀赠英雄,美酒遇知音。”

“这小伙子,会说话,小贺把电话留一下,酒存到,我们下次再来喝,小贺会直接跟你联系。”老者哈哈一笑,起身出门,其余人也随着出去,小贺用笔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我,我给了一张自己的名片给他,小贺一阵小跑,追了出去,我看到,他们的车就停在马路边,离我们店子也就五十米,这个位置禁止停车啊?他们怎么敢这样?我仔细一看,牌照有红字,我猜,估计是个军牌,估计真是个首长。

过了一天,小贺打电话来了,说到:“庄总,昨天那酒,老头子觉得很好,这样,你先准备十二瓶,我下午过来拉。”我的天,十二瓶,这可是两万多一瓶的东西呢。当然,这是零售价,每瓶,我们有大约三千的加价,这是商业机密,不用透露。我立即给别人打电话,他们很快就送来了,其实,为减少库存,每种高档酒,我只进两瓶供人品尝,其余都在固定的一个专业酒庄存放,这东西也不敢进多了,太贵扎手。

下午四点多,小贺来了,我问他:“怎么要这么多?”他说:“老爷子现在不能喝白酒了,身体原因,改喝红酒,试过好多种,想不到昨天到你这里,试到味道了,他喜欢,就多买些呗。”

转账付款完毕,打发票时,我问到:“就打这多?”他笑笑:“庄总,就打这多,这是老爷子自己用的,不能骗他。”他离开时,又说了句:“再进些,说不定过段时间还要。”我赶紧把昨天剩下的那瓶拿出来,塞给小贺:“不好意思,回去品尝一下,提个意见,好让我们提高。”

他伸出食指朝我点了点:“当过兵的,鬼精鬼精的嘛。”拿上酒,离开了。他的话语习惯、身体姿态,真像是个当兵的,估计是那个老者的秘书之类,不好估计。

他刚走,妍子练瑜伽回来了。她问到:“昨天来那个人是部队的吗?”我说“不敢肯定。”她说到:“我过来,看到一辆奥迪停在路边,正纳闷谁这么大胆呢,结果看到车上驾驶员是个穿军装的,坐着没动。回头我看见昨天来那个人搬着酒上了这车,我还注意地看了一下,是个军牌。”

这就符合我的估计了,那个老者肯定是部队的一个首长。我这是误打误撞,当时喊对了。

也是这天下午,仿佛商量好的,好事接踵而来。小苏给我打电话,汇报了一下这段时间的工作,按他的汇报来说,李茅说的那个项目已经开始在运作了,样机正在调试中,快面市了,他的经营情况也很好,最后他说到:“庄哥,这个月分红我想留一点预备金,万一那个产品出来了,销售时还有些资金余地,这样,这个月先分你三万行不行?我已经把三万打到你卡上了,你查一下。还有三万多留着备用,反正在公司账上注明。”

这么多,总共每人六万多,那小苏一个月不是赚了大概二十来万?这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把式。

“当然,当然,这样,如果需要临时动用大资金,第一时间给我说,我来想办法。”我对小苏说到。

其实,我也不用去查,当年,一两百万的卡,小苏都对我毫不隐瞒,何况这区区三万。

妍子把我叫过去,要跟我俩总账,我说到:“何必呢?总账是你的事,我还忙得很,你说个大概。”

“哥,大概的话,按酒吧和红酒代销业务,我们总共赚了四十万,你觉得怎么样?”

“行啊,有收成啊。”我也感到兴奋,这可是我完全参与全过程的生意,有种劳动后收获的感觉。

“我把四十万都打给你,干妈来了,你用钱的地方多,也算是我对干妈的回报,怎么样?”妍子提议到。

我坚决制止了:“那怎么行,大老板们定了的,一人一半,要讲财经纪律,懂不懂。况且,你倒是讨好了你的干妈了,那我的干妈咋办?我也该怎样讨好她?”

“哼,第一次分红都不听我的”她佯装生气,扭进里屋去了。

我也佯装生气:“妹妹不听哥哥的,我还怎么管?”

她笑了起来,说了一句宋丹丹的台词:“我奶奶说,不要哥哥妹妹的,容易出事”

把我也逗笑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哥你累不累

做生意会上瘾,你赚了钱就知道了。从不熟悉之时的忙乱,到渐渐熟悉之后的清晰熟练的路径,其实生活也会变得规律起来。当然,缺点是,没闲时间。

一天,妍子问到:“哥,你觉得累不累?”

“不累,看着努力的收成,心里高兴。”我回答的是真心话,因为,从未有一个事情让我收获如此大的满足感。

其实,我知道,这是因为钱。它不仅解决了困扰我多年的生活的困窘,更重要的是,它给我的劳动定了价,在妍子提供的土壤上,我拥有了自己劳动的定价权。

“钱挣不完,忙要偷闲”干爸给我说这话时,是在他的书房,仅有我们两个男人在场,他很严肃地说到:“我年轻时也是挣钱不要命,把身体搞差了,妍子也没照顾好,现在都有点后悔。但我们那时候,真的很缺钱。现在你们不一样,不需要拼命挣钱了,要学会分配生活,掌握时间。”

他的话确实是过来人的经验,虽然我认为分配生活、掌握时间不是我能够做到的,但我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他不是哲学家,但他的生活经验本身,就是哲学。

为此,干妈专门开了一个家庭会,帮我们分析经营现状。

当妍子汇报了酒吧及红酒销售的现状后,干妈得出了结论:“你们已经在现有条件下做到极致了,突破出来,得找人。”

我们表示不太理解。她解释到:“以北京三里屯这个位置,以你们酒吧门面的营业面积来算。充分利用后,一个月的整体利润达到四十万,基本是个天花板了,要突破到五十万甚至到一百万,以目前的经营方式,很困难了。”

这是个什么算法?我从未听说过。干妈继续说到:“评价经营前景,最主要与地段、面积、行业等有关,但更重要的是:资本收益率。小庄,你学过经济学,对这不算陌生。以第一个因素来看,地段、面积、行业,作为酒吧,你们门面在这个地方,可以说是中国最好的地段了,也是酒吧行业的集中地,也就是说,这是开酒店吧利润率最好的位置了。单位面积的利润最高,也只能高到你们这个程度了。试想,如果你们想用新的方式达到更高的利润率,如果失败了,当然不用说。如果成功了,会立即被周边店子复制,也将在短时间内拉低你的营业额,让你的利润率又恢复到平均水平。我考察过,你们那一条街酒吧的生意状况,以单位面积平均利润率来说,你们已经是接近最高的那种程度了,当然,有特殊关系或背景或圈子的除外,那个我们也不追求。”

她这样一说,我才明白,她闯荡江湖之所以成功,是有原因的。敏锐的观察能力以及冷静的分析方式,确实不是一般人拥有的。

“再说资本收益率,你们酒吧从装修到营业,总投资不过三四百万,那么,按你们的赚法,现在的年利率已经超过100%了,这是什么,是暴利。资本的嗅觉是灵敏的,当其它资本察觉到这个趋势后,会奋力投资进入这个行当,在经过几年的充分投资甚至过剩投资后,这个行当的利润率就会相应下降,这是假定在市场规模恒定的基础上的。当然,中国的市场在不断扩大,也就是说是不恒定的,所以,这个生意会兴旺好几年,但是资本的冲动往往快于市场扩大的速度,这是基本规律,所以,要想再提高利润水平,不是不可以,但也坚持不了好久的。”

妍子有点不高兴了,说到:“妈,你说得我们好像没前途似的,我觉得我干得不错呢。”

“凡是投资回报率超过20%的项目,都叫有前途,何况咱们创造了超过100%的奇迹。”干爸插话到:“你们搞的事业至少有两个巨大的意义:第一,你们通过这个酒吧,了解了市场,这是最不简单的。我和你妈为了学习这个市场,用了多少钱、多少时间,经受了多少磨难?你们却几乎无师自通地打开了局面,这是最让我们高兴的。第二,你们通过这个酒吧,赚到了第一桶金,虽然不算很多,但养家糊口甚至财务自由,都是可以达到的。这是解放个人的基础,这是自由选择的前提。没钱不自由,有钱选择多。”

干爸总爱在话语的最后,提出总结性的意见,这是他的语言特点。

“听了干爸干妈的分析,收获很大。今天才明白,实践是最好的老师。但,我们今天,应该怎么办呢?”

“找对人,既能使用又能拴心。”干妈说到:“一个能干人,除了基础好,还需要培养,你们要学会发现这样的人。拴心嘛,很简单,在考察中渐渐给他权利,成型后给他股份,能干人是不能一辈子打工的,得让他有当老板的希望,这方面不要小气,懂吗?”干妈这样一说,联系干爸在书房跟我说的话,我明白了,他们是要我们从繁重的事务中解脱出来,专门做发现人培养人甚至利用人的工作。

妍子突然开窍似地说到:“妈,我懂了,是不是说,自己能赚钱不算大本事,找能干人为自己赚钱,才算高手?”

干妈笑了起来:“算你聪明一回。”

“由经理思维上升到董事思维,对不对?”我问到。

干妈看了干爸一眼,说到:“庄娃子,你还年轻,别老梦想当甩手掌柜!这个家,你既要当董事,还要当经理。”

我突然觉得沉重起来,这得是个多大的托付!

“慢慢来,急不得。”干爸说到“但是,你干妈说的是实话。我们身体不行了,总归是你们要承头的,你们得提前思考。当然,酒吧可以作为你们的第一块试验田,发现人试用一下,妍子,别舍不得。”

妍子有点不舒服,那是她的心血,肯定是她自己考虑好再说。于是说到:“不要你们管,我和我哥定这个事。”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干妈说到:“今后,你们自己决定的事多了,我和你爸的能力,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妍子,拿你最爱的事业作实验,你不会不负责任的,是吧?”

妍子这才笑起来,说到:“哥,你看看,我妈最爱诓我,你以后也小心点!”

回到酒吧,平时把考察人记在心上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妍子跟我说到:“哥,我觉得那个领班不错。我也考察了她一下,外地人在北京上过一个二类大学,毕业后成了北漂,有个男朋友,在一家国企上班,收入一般。我觉得她能力还行,况且,人也比较靠谱,觉得怎么样?”

我从她那次给我报补货的账时,就意识到,这个人没骗过我。我也觉得,让她来管理酒吧,能力也没问题。所以就回了妍子一句:“我看还行,要不,试用一下?”

“哥,你不是会算命嘛,帮她算一算,怎么样?”

我觉得,这也不错,就当做个试验嘛。就问了一下:“你知道她的生日和出生时间?”

“这个不难,我有办法。”妍子说完就走了。

晚上关门,客人和服务员都走光了,妍子拿出一张小纸条,上面记着那个领班出生的年月日时,我问到:“你怎么弄到的?”

“你不管,女人有女人的办法。”妍子说到。

我按此推算起来,得风雷益卦。按卦辞解,这是一个吉利的卦,有利于做大事。按五行生克解,上巽下震,均属木,体用比和,事吉而易成。

“好,这个人做生意能赚钱。”我直接说出结论,因为推导和理论,跟妍子讲,她也听不明白。

“为什么呢?”妍子还真想明白。

“为什么,你看这个卦象的名称,就是益,就是利益的益,你说她赚不赚得了钱?”我只好以最简单的办法解释了。

“对啊,名字就是这个。那行,我们试一试,要不大胆一点,把红酒代销的也叫她管管,只要进货渠道在我们手中,给她利润分成就行了,估计出不了事。”妍子真是敢说敢做,这可是我没想到的。

我想了想,问到:“你想给她分多少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只算是考察一下她,我们假装有事出去一下,请她代管几天,看她的表现,再作决定?”妍子还是有心眼的。如果跟那个领班,按卖多少红酒分多少成的方式,会吊高她的胃口,况且,如果她为了短期利益推销,会用打折等方式,破坏价格秩序,破坏高端印象,这是不行的。只让她维持现状,看她能够做成什么样,这是可行的。

“行,那么明天,我们就分别给她交代细节,还得给她账目上留点流动资金,对不对?”我问到。

“那肯定,先留三十万,不够,让她给我打电话,我再转账,她不会为三十万犯错吧?”妍子说到。

我想了想“那不至于,你要认识一个人,必须得冒点风险。俗话说”我刚说到这里,妍子就接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笑了。

“你再给我说说她的婚姻”,妍子说到。

“你借口我知道了,是不是打算给她找大师算姻缘?”

妍子推了我一下,说到“又被你猜出来了。”

“你只跟她说,她婚姻很好,夫妻将会很和睦,就行了。”

晚上得把账目,库存都清点一下,免得自己心里没数。我给我妈及干妈打电话,告诉她们,今晚我和妍子要在店子里做事,就不回去了。

我们先清点库存物品,因为可以用库存的消耗来估算营业的金额。清点完毕,大约凌晨一点了。

在妍子的小屋,我们又核对了一下账目,流水账是那个领班记的,会计账是我们请的一个会计师事务所的代办人员记的。妍子看不懂会计账,我跟她解释,她听着听着,就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算了,跟她解释,她也听不进去,就让她休息吧。我停了一会,她睡得熟了,我把她放在床上,轻轻脱掉她的鞋子,盖上毯子,关门关灯,自己下楼,再看了一会几个账簿,心里有数了,也睡了。

上午醒来开门,发现网站运维给我发的短信,说他今天有事来不了,要请一天假。我觉得无论如何,从人力上说必须有个备份了。

我和妍子先到我家吃个饭,还问了问我妈,如果要玩,喜欢到哪里去。我妈说“我哪里都没去过,说不出来。”妍子问她,看没看过大海,我妈说:“看过。”妍子感到意外,我妈接着指了指电视屏幕说:“在那里面看过”。妍子笑着问:“好不好看?”,我妈说:“好看是好看,看了要费电。”

妍子又问:“干妈,我带你到海上去看行不行?”我妈答到:“怕是带不动,你又不是船。”

把我和妍子笑得不行了。我妈这农村人的幽默,有时很有冲击力。

这两天,妍子和我都在和领班搞交接,说是我们要出去几天,需要她帮忙负责。她有点不敢相信,说到:“经理,我会努力的,但是,生意差了莫要怪我哟。”

“找你就是相信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对她说到:“你每天给高经理打个电话,简要汇报一下每天的基本情况就行,有啥临时重要的事,随时电话联系,找不到她,就给我打。”

“好的”领班说到:“你们要去好多天呢?”

“没定,还得听我妈的。”妍子回答到。

“庄哥也去?”那领班问到,我回答“我们出去是做事,还得看顺利不顺利,所以,你要负好责。”我不愿意让她知道我与干妈一家的关系,所以用做事来解释。

我还让网站运维,把基本网站销售的情况给领班汇报了一下,领班是个聪明人,两个小时就学得差不多了,我单独跟领班说:“你要多学些,免得他万一请假,你就抓瞎。”她明白了。

事情交代完了,我和妍子也轻松了。接下来怎么休息,休息好久,其实都没定。我们只不过是想用一段时间,来考察这个领班的人品及能力。

但是,到干妈家里是一定要去的,好多天没去了。妍子提议,把我妈也带过去,我想,也不是外人了,可以。

妍子预先打了电话,我们一起到她家时,干爸一人站在门口迎接,妍子挽着我妈进去了,我问:“干妈呢?”

“她在厨房捣弄泡菜,说是你喜欢吃。”我觉得,她对我是用心的。

我和干爸正说话,看见妍子和我妈也往厨房那里去了。我就把休息几天,准备考察一下那个领班的计划,给干爸汇报了一下。

“妍子已经大概给我们说了一下,没说细节。你说得细些,我听明白了。我觉得,你们的安排是稳妥的,但是,注意,既然你们现在没给她报酬上的承诺,那就得给予感情上的关怀。每天打电话的时候,要问候和关心她,人家才会在工作中投入”。

他这样一提醒,我觉得很有价值。干爸接着说到:“考察期间,她也需要信任,至少能让她从你们的话语中感受到信任。如果她是个人才,要想长期留住,无非事业留人、待遇留人、感情留人。”

他说的这三个留人,让我豁然开朗。

吃饭时,干妈说话了:“老高,今天要不是齐大姐来,亲自教我四川泡菜的窍门,光靠我自己摸索,怕是十年也搞不出来。”

“怎么,你学会了?”干爸问到。

“差不多了,反正齐姐跟我们时间一久,我学会不是迟早的事?”干妈望着我妈说到:“齐姐,今天你是师傅。”我妈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谦虚了。其实,我知道,他们家没有吃泡菜的习惯,干妈的学习,完全是为了我。

“老高,家务事,是不是我们女同胞说了算?”干妈问到。干爸点头到:“啥都是你说了算,还来问我。”

“那就好,庄娃子,你也听到。我们几个已经在厨房商量好了,下一步,我们集体到大连去玩几天,时间长短不定,就是在坐这些人员,听到没?”干妈有命令的口气,我还能够拒绝吗?我也点点头。

“那好,我就把情况说一下。下午,庄娃子,你就到金总家去拿钥匙和门卡,她原来在大连海边有一套子别墅,东西齐全,我们就住那里。到了大连后,你还要负责开车,金总的朋友到时会将一台车子送到小区门口。”

我说:“坚决完成任务”。结果干妈说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还有,庄娃子,这趟行程中,驾驶、保安、打杂,全是你一个人,行吗?”我正准备回答,结果,干妈继续说到:“行不行,都得行。”

肯定是这样的,我没得选。

她对我干爸说到:“老高,你也没啥任务,关键是把自己照顾好就行,该怎么玩,玩什么,你自己准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准拖我们后腿。”

干爸往椅子后背一靠,说到:“终于解脱了,这么多年,这次才算是休假,小庄,轮到你来重复我昨天的故事了。”

大家笑了起来。

“妍子,你最主要的任务是把你干妈照顾好,她第一次到海边,得告诉她不要喝海水,那东西,比泡菜水还咸。”

我妈装着不懂似的,说到:“那我倒要试试,我四川人,口味大。”她仿佛又思考了一下说到:“但是也不能喝多,关键是胃口没那么大。”

一桌子笑翻。

干妈继续说到:“我们这次休假的核心内容是什么呢?我想过,应该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没保姆、没厨师、没司机,一切靠我们自己生活。老高、妍子,你这两个最懒的人,怎么样?”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家里的事,你说了算。”干爸自己端起一杯黄酒,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都在酒中!”一饮而尽。

他也嗨了。

下午,我给金姨打电话,她正好在家等我。我开车去时,她把钥匙给了我,还找了张地图,标示了她家房子的位置。临走时还给我一张名片,说到:“我在忙养老院的事,不能跟你们去。在大连有事找这个人,吃喝玩乐,他都是行家。”

我问了一下:“我班长呢?”

金姨说:“他在工地,快封顶了,他忙得很。要说,有他在,我可以轻松些,但是,市里的各行政部门,如果还要他去跑,他就太累了。所以,我还是要做些工作。况且,你们一家人去玩,我得在北京当好后勤,免得你干妈一心挂两头。”

离开她家的时候,我回想她所说的,“你们一家人”这句话,仿佛有更多的意味。算了,不去想了,先让我母亲看看大海,她高兴,我都好说。但是,我对旅游这件事,有一种莫名的情结。上次到新疆,小池家出了事,不欢而散。但对于我来说,我却又通过那次旅游,作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并且取得了成功,找到了妈。所谓祸福相依的事例,在我的旅程中是不是容易得到更强烈的体现?我的内心是忐忑的。

东西拿到手后,给妍子打电话,妍子已经开车带我妈出去买东西去了,让我到那个商场地下车库等。在等待中,我本想给小池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后几天的行程。但是,转念一想,还是决定不告诉她,她有可能多心,尤其是她知道我和妍子一家外出,她会想得更多,我感觉得出来。

其实,我每天都跟小池通电话,或者发短信,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这是我内心的一种牵挂,甚至是一种宗教。因为在与她的互动中,我可以把那些美好的过往重温,我会再次感觉到,自己是个男人。

等她们下来时,我妈上了我的车,妍子自己开车回去,她还拿了我和我妈的身份证,没说用处,我估计是订机票。她只是告诉我,明天早上八点到她家集合。

回到家,我看了一下妍子给她买的东西,有泳衣、眼镜、太阳帽、防晒霜等。其实,这些东西在大连就可以买,但是提前准备也不是没道理,反正也不太占地方,加上我的行李,一个大箱子就可以装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隐私与秘密

我六点半起来的时候,我妈早就起来了。估计她对这次出行比较兴奋,所以起来得比较早,我洗漱完毕,她已经穿戴整齐了。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准备出发。

到了妍子家,还没到八点,但他们一家也准备好了,妍子要我把行李搬下来,转到她们家的商务车上,然后,她把机票和身份证还给我们,悄悄跟我说到:“去坐飞机,回来坐海船,让干妈都尝试一下,怎么样?”我点点头。

司机在前面开,干爸坐前面,我和妍子在最后面,我妈和干妈坐中间位置。由于出门比较堵,所以时间长了些,几个人各说各话。干爸跟司机说什么听不太清楚,但干妈跟我妈,都在说炒菜的事,什么要发明川菜海鲜之类,搞得像很热闹的样子。

我跟妍子在后面也比较无聊,说些闲话。她问我会不会游泳,我说我会。她说她也会点蛙泳,原来学过几天,没耐性,不想学了,半生不熟。我说我可以教你,她说巴不得。她悄悄附在我耳朵边说到:“哥,我要烟瘾犯了,帮我打个掩护。”我拍了拍胸脯,表示没问题。

一个多小时,才到机场。换登机牌、安检、托运行李,妍子始终在我妈身旁,免得我妈惊慌失措。安检过后,在候机厅坐下,我妈才缓过气来说到:“搞得像审犯人一样,所有东西都给他们了,还要拿个棒子拍灰,我成想,他们这是啥棒子,这样轻描淡写地拂一下,灰尘就干净了?”

妍子也不怕起哄,说到:“干妈,你不知道,这是高科技,他们那样一刮,灰尘真的就干净了。”

“那这还是好东西呢,应该买一个,是不是很贵?”我妈认真了。

“个人是买不起的,飞机贵不贵?这是跟飞机配套的,干妈,这是坐飞机的特殊待遇,因为飞机上要特别干净。”妍子继续忽悠。

“我还不信呢,妍子,多挣些钱,以后我们也买一个,免得整天洗衣服。”我妈一说完,我们全部都笑了起来,干妈还怪妍子到:“疯丫头,没大没小。”

我跟妈解释:“那是检查你身上有没有危险金属品,比如刀啊剑啊之类的,妍子逗你耍呢。”

“我虽然不晓得那是什么东西,但我晓得妍子是逗起耍,这才好耍嘛。”我妈,是故意跟妍子玩游戏的。

上了飞机,我妈的座位是窗子边,中间是妍子,过道是我,干爸干妈他们坐我们后面一排。起飞前空姐作规定套路的动作示范,我妈看得出神,妍子问到:“干妈,这漂亮的空姐,让哥娶回去,怎么样?”我妈摇摇头,说到:“不行,天上飞的人,不牢靠。”我听到想笑,我知道,她俩的段子会经常产生。

飞机起飞后,我妈看到飞机离地面越来越远,紧张了好一会,她死死抓住妍子的手不松,等到了巡航高度飞机平稳些才松开。妍子碰了碰我,给我看她被捏红的手,我点点头,表示明白。这一点,我还是感激妍子的,就是对我妈的耐心。

白云在下面,阳光映射出云彩洁白,我妈说到:“像棉花一样。”天空无杂物,湛蓝湛蓝,我妈说到:“原来我们都上了天。”穿过云层时,外面迷蒙一片,我妈说到:“这是穿云破雾。”

但是,到降落时,她不说话了。大连的机场离居民区太近,降落时仿佛从楼顶擦肩而过,我妈又抓住了妍子的手,直到停稳才松开。

出来时,忽然看到有人举着我干妈姓名的牌子,一问,才知道,是金姨安排那个送车的人,先来接机。上了车后,他主动说到:“冯总安排我把您们直接送到她家,怕您们找不到位置。她这家也长期没住人,我在代管,有时过来交物业费,定期打扫卫生,您们放心,昨天我已经安排人把所有的卫生及日常用品都清理打扫过了,安心住。冯总安排的事,我必须认真。”

他递给我们一个名片,我接过来一看,这不就是那个人嘛,金姨给我名片的那个人,所谓吃喝玩乐都在行的人。

干妈问到:“你跟金总是什么关系呢?”估计女人都有八卦的天性吧。

“冯总,您是金总的姐妹,我也算是自己人。原来金总在大连也是有公司的,承蒙她看得起,让我负点责。后来,金总不是到北京发展了嘛,就把这个公司交给我了。我那时一无所有,这个公司的架子、员工、客户关系,甚至部分应收账款,都是金总送我的。现在生意不温不火,但小日子还过得很好,总共十几个人,一笔生意,就够我们吃一年,这都是金总给予的。她把我当自己人,所以您们也不要见外,在大连有任何事情,都找我,不要怕麻烦。”

听他这么一说,我明白,这是金姨的性格,她这个人,虽然作风比较泼辣,但对值得的人,她是舍得的。

他把我们送到后,就把车子留下,跟我们告别了。干爸目送他走远,跟我和妍子说到:“向人家学学,在社会,要多说您。”

这是一个面朝大海的山坡,别墅区散落在这山坡上,视野极其开阔,天空湛蓝、大海湛蓝,衬出身边绿树红花,色彩对比极其明显。这个三层的小别墅,面积不是很大,但前庭后院,倒也清新悠闲。海风吹来,如沐春天。

房间分配,倒是最简单了,一共五个卧室,我喜欢最顶上那单独一间,外面还有个露台,妍子在二楼和我妈各住一个房间,干爸干妈在一楼。一楼和顶楼都有现成的茶具,这也算是对我们男人安慰吧。

大家各自到各自房间整理了一下,我在顶楼整理完毕,站在露台上参观,两把躺椅一茶台,几盆不需要人照管的吊兰之类,倒也符合清雅的格调。

妍子跑上来:“哥,别看了,我妈要开会,到一楼。”

我和她来到一楼客厅,看见大家都在。干妈对我俩说到:“你金姨准备得细致,原以为来,第一件事是要打扫卫生的,结果人家已经打扫好了,我看了一下,卫生间的日用品都买好了。你们看,你们金姨托付的人咋样,为什么呢?你们多体会一下。先说眼前的事,你们两个,先出去采买,我和齐姐做什么饭菜,也看你们买什么回来,怎么买,买什么,买多少,你们自己定。”然后,干妈回头问了一下干爸:“你有什么需要买的?叫他们带?”

干爸笑了笑:“我要的,他们不知道,我自己转出去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妍子问我妈需要什么,我妈说她什么都不需要。我们就下去了,决定不开车。一来,可以通过步行熟悉道路环境;二来,如果超市没有停车位怎么办,不如走去。况且,这来回的路上,妍子还可以过下烟瘾。

妍子说到:“估计需要的东西有点多,哥,看你力气了。”

“国防身体,啥时候怕过!”我做了一个健美比赛展示肌肉的动作,妍子笑了:“哥,别做了,万一到时候提不动,那不漏了?”

一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破家值万贯。妍子在挑选物品,我推车跟在后面,脑袋里冒出的都是这些东拉西扯的俗话。包括调料、肉蛋菜,足足有四大袋子。结账时,收银员整整刷了几分钟的单。

从车从里提下来,才知道沉重。把米面油放一个袋子,菜蛋肉放一个袋子,已经非常沉重,主要是有点拉手。妍子把剩下的调料盐巴之类的小东西放在另一个袋子提上,我们走一段歇一段地往上爬,终于到家。

提到厨房一看,我和妍子笑了起来。原来,米面油,人家昨天已经提前买好了,就放在厨房,我们出门太急,没细看,所以,白出一身汗。

干妈和我妈站在门口,看到我们的窘态,笑了。干妈说到:“年轻人,不晓得先看看自己有什么,拿着个话就往外跑,浪费钱浪费力气,是不是?”

我和妍子没办法辩解,只好认了。我妈我干妈在厨房忙活起来。

没办法,只得洗澡换衣服,一楼是浴缸泡澡,妍子让我在一楼洗,她到二楼淋浴去了。

等我洗完出来,才发现干爸不见了,问干妈,她说他上街了,估计快回来。妍子从二楼,拿了一包衣服下来,估计是她换下来的,我才想起来,我刚换的衣服还没洗,正准备起身,看到妍子已经走进一楼浴室,把我的衣服也抱在身上,和她的一起,丢在了卫生间的洗衣机里。

我当时有点脸红,因为,自从当兵以来,没有人给我洗过内衣,况且是个女生,况且还和她的衣服一起洗。我有点坐立不安了,她像个没事人似的,出来问了一句:“哥,咱们没买茶叶吧?”我没敢看他,假装望了望门外,说到:“要不我现在出去买?”

“暂时不去吧,万一我爸自己买了呢?还不吸取教训?”她望着我,我也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眼神也有点不太自然。

饭快好的时候,干爸回来了,提了一包东西。放在地上,对我说到:“小庄,茶我买了两种,每种两份,绿茶和大红袍,你喜欢哪种,就拿哪种上去,剩下的放在客厅。”

我打开他的袋子,发现不仅有几盒茶叶,还有几支钓鱼杆,问到:“干爸,你这是要钓鱼吗?”

“必须的,到海上钓鱼,不是为了鱼,单纯为了钓,你没钓过?”

“钓是钓过,都是在河里,没在海上钓过,况且,这种杆子也没用过。”

“这杆子叫海杆,线和转轮是这样装的”他一边说,一边拿出鱼杆和转轮,要给我示范。这时干妈出来说到:“快吃饭了,老高,先把你那玩具收起来,老了老了,玩性不改。”

干爸笑到:“我们出来不就是玩的?对吧,小庄?”

我也笑着点头,把东西暂时收了起来。

这时,妍子从楼上下来了,也没跟她爸打招呼,直接冲向卫生间,折腾了一会,抱着一堆衣服就上楼了,我看见她是直接上的三楼,估计是晾衣服去了。这一幕,干爸看到了,他估计没看出来那里面有我的衣服吧。

我从厨房帮忙把饭菜端出来,大家都坐上了,我妈问到:“妍子呢?”干爸说到:“我们先吃,她上楼晾衣服去了。”我妈固执地说到:“算了,等她一下吧,我炒的有两个菜,是她最爱吃的呢。”

很快,妍子就下来了,看着大人们都望着她,她脸绯红,低着头,坐上椅子就准备开吃,直接去夹菜。干妈拍了一下她的手,说到:“大人都没动,你倒急了?”

“没事,妍子,干妈专门给你炒的,这两个菜。我们大家,也开始吃吧。”我妈迅速圆场,其实,她也不清楚,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每个人,在各自的误解中尴尬,尴尬在共同的吃饭中结束。

妍子估计误以为大人们都知道了,她在帮我洗衣服,所以都看着她。大人们,以为妍子对大家的等待不好意思,其实大家也没有怪她的想法。只有我,才明白双方各自的情景,但我又无法说出来。

中国人吃饭,喜欢共餐制,不太适应西方式的分餐制。这从卫生上来说不太科学,交换唾液的做法,恰恰是中国人表达不分你我的亲近方式。仿佛不分彼此的共餐才算是自己人,但是,即使这样,误会也会发生。更妙的是,误会发生了,大家还以为自己完全了解对方。

“一口锅里吃饭”,是中国人表达家庭的一种方式,但隐私,仍然会停留在各自的内心。这是个秘密,我不准备告诉妍子。

吃完饭后,我帮干爸泡了一壶大红袍。他又拿出鱼杆,详细讲解装配过程和使用方法。妍子又跑回二楼房间躲了起来,我晓得她在躲避什么。我妈和干妈在厨房清理,她们在说些柴米油盐的闲事,这倒是可以产生共鸣的话题。

她们清理完毕后,干妈出来问到:“老高,下午休息调整一下如何?明天再出去?”

“好吧,你说了算,下午休息,晚上的事晚上再说。”

我不知道干爸说的晚上的事是什么意思,估计他晚上安排了活动吧,也不必问,他们怎么安排怎么来。我拿了盒绿茶上了三楼。先泡一壶,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可以先睡一会,起来后喝点凉茶,舒服。

这个位置靠山面海,几乎听不到世间的喧闹,只有海浪和风声,更突出了它的安静。穿个t恤沙滩裤,盖个薄毯,就睡着了。

外面有声音吵醒了我,睁开眼,突然感觉,自己下面立起来了,这本是身体回阳、休息充分的表现,但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外面是谁?进来时没注意到吧?

不敢冒然起来,等它消退了再说。过了一会,差不多了,起来,到露台,是妍子。她正在抽烟,看到我,说到:“哥,起来了?”

“嗯”我看到,露台的椅子上,我的衣服和她的衣服,已经晒干叠好。

“哥,以后我抽烟就到这里来,你得负责放哨。”她注意到我的目光,这样说是在转移话题。

“我俩谁跟谁呢,我还有茶水伺候,喝不喝?”我倒了一杯凉茶,试了试,沁人心脾。给她倒了一杯,说到:“试试,感觉咋样?”

她慢慢试了一口,然后一饮而尽,说了声“爽!”,神态又恢复正常了。

她示意了一下叠好的衣服,说到:“衣服在这儿了,我下去了。”她拿着她的衣服下去了,我也收拾好我的东西,整理好床铺,再喝了点茶,也下楼了。

下楼后,妍子已经在厨房了,我去看热闹,原来,她在跟两位妈妈学做菜呢,一个教一个说,搞得很正规似的。我没细看,干爸已经叫我了。

他在摆弄钓具,说到:“我刚才在小区打听了一下,下面礁石边,可以夜钓,去不去?”

“晚上钓鱼?怎么钓呢?我没见过。”我比较疑惑。

“你就说去不去”干爸很直接,我只好说:“去,跟您学学,看什么叫夜钓。”

两根杆子全部装齐时,饭也差不多好了,我们一起吃晚饭。坐齐后,干妈指着一桌子菜,对着一盘子番茄炒蛋,说到:“老高,小庄,你们都试试”,干爸吃了一口,说到:“有什么情况吗?大连的番茄和北京的番茄一个味道嘛”。我吃了一口,其实我已经猜出来这是妍子炒的了,所以得说些好听的:“比较正宗了,干爸,你口味太挑,我吃起来非常好。”

这时,只见干妈和妍子互相击了一下掌,说了一句:“成功了!”,干爸有点懵,干妈说了:“老高没尝出异常,就说明这达到我们的水平了,小庄说好吃,你们知道这是谁炒的吗?”

干爸听她这样一说,才悟过来,一拍脑门:“哎呀!今天我是享福了,吃到我宝贝炒的菜了!”他的状态甚至可以用激动来形容。我偷瞄了一眼,妍子得意中。

晚上的活动就简单了,女人们要在小区转转,后面山顶上有个树林子,她们要到那里去。我和干爸就下海,在小区最下面的礁石边钓鱼。

到了礁石边,我翻了翻袋子,说到:“忘了带饵吧?放哪里了?我回去拿。”

干爸笑了,说到,这就是饵。他拿出了两串五彩缤纷的颜料串,把我搞糊涂了。

“这是发光诱饵,专门用于夜钓的,利用鱼的趋光性,比食物饵更管用。”他解释到。

天开始黑了,我们下杆,我先试了几次,练习了一下这种杆子的甩法,然后,用力一甩,线头出去了大约二十米远。但我看到干爸,只把线头甩到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开始等鱼上钩。

干爸已经起鱼了,虽然是一条比较小的东西,但有收获肯定是兴奋的。但我却比较困难了,因为太远,在海浪沉浮中,看不清浮子的变化,所以不知道何时有鱼,何时起杆。我觉得,应该向干爸学习,抛线要近些,看得到浮子。

当他起了三四条时,我也起鱼了,只是由于拉线太猛,鱼出水平又脱钩了。但这毕竟是个好开端,再次有鱼上钩时,我不那么急了,终于钓上来一条。当然,后来接着又钓了几条,大小不等,反正,有收获,肯定高兴。

我俩大约钓了一二十条时,干爸说到:“好了,再过一会海风吹得冷了,我们回去吧,收获刚好够一个菜。收杆!”

在回去的路上,我说到:“干爸,今天我第一次海钓有收获,很高兴,不过没你钓得多。”

“第一次,不错了。你善于纠正错误、调整方式,所以就有收获了。”干爸的理论又开始了“第一次你甩杆太远,这不对。一个人成功,不在于他场面有多大,而在于他是否能掌控局面。后来,你钓起来又脱钩,说明越接近胜利就越要谨慎,控制自己的情绪,才能控制敌人。”

这哪是钓鱼,这是人生课堂啊。谨受教。嘿嘿。

回到家,她们都来看鱼,有些东西连干妈都叫不出名字,只有干爸算是行家,一一说出它们的名称和特点,仿佛专家。

这才晚上九点,还早,我上楼,先给小池发了个短信,报平安道晚安,心定下来了。泡了茶,在露台看星星,吹山风,听海音。妍子上来了,她本想悄悄坐在我身边的躺椅上,她身上浓浓的洗发精的味道,怎么骗得过我。

“烟瘾又来了?”我问到。

“我给你看今天她发来的营业状况。”妍子把手机递给我,我看了看领班发来的短信。项目比较细,流水与往常差不多,看样子,目前的经营正常。

我正要评价一下,烟味飘来,侧身体一看,哟嗬,这享受:只见她躺在椅子上,左手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右手端着一杯茶,双腿几乎向前平伸,倒在椅子上,一口烟一口茶,然后再看一眼星星布满的天,相当嚣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想多待会

“哥,你这里太舒服了,我想多待会儿”妍子继续她的嚣张。我没办法,只得说:“只怕是想多抽几根吧?”她笑笑:“你答应了的,不算数?”

“算数算数,呆会就呆会,下午睡久了,这会我也睡不着。”我也在椅子上躺下,端一杯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看天就免不了谈天,这是规律。

“思远没跟你联系过?”我问到。

“哪壶不开提哪壶,哥,你能不能不问这些?”

沉默了一会,她自己主动说到:“联系又怎么样?我才不想夹在他与他父母的中间,别扭,况且,他的意思也没那么急,我也越来越淡了。”

“你们原来不是很好的吗?”

“哥,他有他的优点,我得承认。但是经过这段时间,我想,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怎么想的,跟哥可以说说吗?”

“不跟你说!你还问我,那我问你,你跟小池子咋样了?”

她这个问题可真是难住了我,我想了好半天,只得实话实说:“现在还好,每天有联系,未来不确定,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各怀心事,半天无话可说。

我给茶壶又加了点热水,她又点了一支烟。我说到:“烟瘾又大了吗?”

“没,只是空气好,有点无聊,就想抽起来了。”

“是有点无聊,但你烟也少抽点,要不我们讲故事玩?”

“不许讲鬼故事,你们男人最坏了。”她笑到:“哥,要不你讲你们部队的故事吧,我还没听你讲过呢。”

“我跟你讲个长臂猿王班长的故事吧”,她说到:“没意思的不讲,得有意思的。”

“就是给我送车的那个人,在北京也干过一年多,开手机店的。”

“原来是他,可不错哟,能把车送给你。”妍子兴趣来了。

我把王班长在部队打球的经历,以及他外号的原因,讲了一遍,妍子已经被逗得哈哈大笑了。我又讲了他与他老婆不打不成交的故事,妍子也听得出神。然后,又把他在北京跟我讲的生意经、家庭需求论、到非洲的经历说了一遍,妍子听完后,说到:“你这王班长,不是长臂猿,应该是孙猴子,上窜下跳的,精得得很的。”她评价得对。

“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拿个故事出来呢?”我问到。

妍子看了看手机,说到,“时间不早了,我得下去了,看干妈睡了没有”。

“你这人咋这样,赖皮!”我叫到。

“就赖皮,咋的?”她下楼了,我继续看了一会天,感觉到有点凉了,就回屋休息了。

第二天的项目,到游景点、看军舰。一大早,干妈就把昨天我们钓的鱼做好了,加上我妈的煎饼有稀饭,算是解决了早餐问题。出门前,妍子又帮我妈抹防晒霜,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出门。

这些项目对我们来说不新鲜,但对我妈来说,可是头一次,兴奋得不行。一路上问这问那的,几个人跟她解释,仿佛把她围绕成中心了,看到我妈的兴奋,我心里很高兴。

大连的星海广场倒没什么,据说晚上好看,但对我们吸引力不算大。但旅顺的军港,却让我妈大开眼界,虽然我也当过兵,但对海军的好多装备也不是很熟悉,只能简单介绍,但这也够回答我妈的问题了。倒是到了游乐场,看海洋世界动物表演,我妈就在妍子的鼓动下,嗨起来了,像一个孩子,动物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引起她的尖叫。

啥叫开洋荦,这就叫开洋荦,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心情又沉了下来。

中午在旅顺吃的饭,然后开车到黄海与渤海的分界处看了看,绕着海滨山边公路,俯瞰湛蓝无际的大海,遥望水天交接的远方,走走停停,拍了不少照片。

干爸说到:“过几天,我们抽个时间,还到这里看看日出,或者看看日落,那才有意思。”

我妈说到:“我原来在农村,一直以为太阳是从山那边升起来的,又落在山后面去了。估计这海边的人,一直以为太阳是从海上升起,又落回海中吧。”

“回答正确,加十分!”妍子说到。

“但是,太阳究竟是从哪里出来,从哪里落下的呢?”我妈问了一个天文学的问题,我可不能用日心说的道理给她解释,只好用最古老的解释了:“太阳是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的。”

“就你聪明!”我妈嗔怪了一句。

开车往回走,一路上都是我在开,干爸坐侧边,偶尔跟我说两句,不过是提醒路况。有句话我倒是记得:“你金姨托付的人靠谱,昨天他接我们的时候,车子的油箱都是满的,屋里的食品甚至连酸奶都有,这是用心的人。”

我附和了句:“是值得我们学习。”

到了家,我和妍子又去买菜。直到超市,直奔食品区,她要找海鲜。“今天中午,我看干妈喜欢吃鲍鱼,买些回去”。

我问:“你知道怎么加工吗?”

“我妈会啊,没问题。”

又买了些蔬菜,结账时,她要了包烟,两盒子口香糖。轻松提回,沿途她也抽了一根。

到家后,她到厨房,这时,听到干妈问她。“你们昨天衣服晾哪儿的?”

“楼顶上,有个露台”

“其实二楼也有阳台,可以晾那儿。”

“哦,三楼风大,干得快些。”

“昨天晚上跟你哥在楼上聊什么呢?笑得跟个啥似的。”

“没啥,就是酒吧那个领班汇报每天的营业情况,我跟哥商量来着”妍子这个回答,明显不能自圆其说,酒吧营业状况,有什么笑点?

但,我听到的重点是“你们”昨天衣服晾哪儿,“你们”,说明干妈已经知道,我们的衣服是在一起洗的一起晾的?估计她早就看过洗衣机了吧,她不会有其它想法吧?

管它呢。不为过去的事操心,不为改变不了的事情操心,这才是开心之道啊。

晚饭时,我妈看见这么多的鲍鱼,问到:“要这么多吗?”妍子说:“你喜欢,我们就多买了点,干妈你多吃点,要不然剩下就不能吃了。”我妈吃了好几个,然后说了声:“今天算是过足了瘾,今后不要买了,吃一顿,管一年。”

吃过晚饭,干爸的节目又开始了,夜钓。他说到:“小庄,走,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就在我们的鱼杆里。”仿佛有音乐的节奏,干妈听到笑了起来:“多老的歌了,亏你还记得。”

我问到:“还有这歌吗?”

“那是八十年代初,我跟你干妈还年轻,拼命做生意赚钱。那个时候,四川的竹子大面积开花枯死,熊猫面临生存危机,有一首歌就写这个”干爸说到这里居然唱了起来:“竹子开花啰哎,咪咪藏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星星啊星星多美丽”这时,干妈也跟着唱了起来:“明天的早餐在哪里,请让我来帮助你,就像帮助我自己”唱完,两人相视一笑,干爸说到:“那时你干妈还真年轻真漂亮”。干妈说到:“老都老了,还说这些。不过,当年,我们真是捐了钱的,虽然我们的钱也不多。”

我看见,干妈露出的少女般的羞涩,妍子也看出来了,起哄到:“这是你们的情歌吧?”

“一边去,正经说话,没大没小的”干妈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回夜钓算是有经验了,我和干爸都有收获,差不多够一个菜,我们就回来了。今晚干爸纲领性的发言是这句:“什么叫刚好?适合自己的需要就是刚好。”

进屋后,发现她们都在客厅,看见我们进来,我妈说到:“我们几个在山上看太阳落山,结果真看见了太阳落海,你们没看见吗?”

“我们钓鱼的人,眼里只看得见鱼,其余的不敢乱看,是吧?庄娃子,你看见太阳了?”干爸答到。我意识到,这是干爸第一次以接近轻松的方式,回答我妈的问题。说明,他们的心理距离拉近了。

“我只晓得,没太阳,我们才好下钩。”

她们又围过来参观我们的收获,杂七杂八的品种,活蹦乱跳的,大小不一。

过后,大家都散了,我在一楼泡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我得注意点了,这回可不能让妍子给我洗了。我自己把衣服丢到洗衣机里面,开机洗着。然后,我又上楼泡了壶茶,再下楼,到二楼时,我妈叫住了我,我进去问到:“有事吗?”她说:“有个事问你一下,妍子是不是跟她那个男朋友分手了?”

我大吃一惊,问到:“你听谁说的?”

“妍子自己说的,今天我们三个出去转路,她妈妈问她跟那个男朋友的事,妍子叫她别问,她不想说,我猜是不是有问题。”

“你们别乱猜,是有点问题,现在还谈不上分手。”我说到。

“她心情不好,你要多关心她”我妈说到。

“我不关心吗?昨天晚上在楼上,我还给她讲笑话来着。她笑得一楼都听见了,你没听到?”

“听是听到几声”我妈说到:“笑,不一定是心情好。”这话有点哲学,她有时像个农民思想家。

等我下来时,到卫生间准备拿衣服去晾,结果,看到洗衣机是空的,谁呢?

我上到楼顶,看见我的衣服正挂在一边,甚至最边上的裤头也那么显眼。妍子还是昨天那个姿势,躺下喝茶抽烟,我上来时,她头都没回。

我问她:“咋啦?不说话?”

她没理我。我只得说到:“又是你帮我晾,不好意思啊。”

她还是没回话,这就比较奇怪了。我故意凑近,想吓她一下,结果,她一口烟突然喷在我脸上,把我吓了一跳,住房后退了好几步。

哈哈哈。她笑了起来。原来她不是不高兴,是要制造偷袭的环境。

“你这也太突然了,我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谁叫你凑那么近,偷看人家女生。”

“好好好,算你狠”我也在侧边的椅子躺下,喝了一口茶。

过了好一会,她又说话了“我妈好像察觉了,我跟张思远不好。”

“我妈也跟我说了,我叫她别担心,只是闹别扭,没事。”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只是不想说。分手还好些,可以没有负担地玩。免得像有的人,出来玩吧,还不洒脱,每天偷偷发短信,搞得好像见不得人似的。”妍子这分明是在讽刺我,我倒不在意。

“再讲个笑话呗,你们部队的。”妍子说到。

“喜欢听?你觉得有意思?”

“喜欢听,你讲,最搞笑的那种。”

我就给她讲了关于“日刮刺”、“死了没有”、“扒长小胸”等口音问题,她笑得一阵一阵的,兴奋起来。

但是,不能就这样就算了。我说到:“昨天晚上你溜了,今天该讲一个你的笑话了,怎么样?”

“我闹笑话了吗?哥,你是想看我的笑话?”她反问,这种反问本身就是一种笑话,我已经笑了。

平静了一会,她自言自语地说到:“要是天天这样就好了,海风吹着,海鲜吃着,看星星。”她忽然扭头问到:“我妈他们是怎样唱的?星星啊星星多美丽,我忘了调子了。”

“我也忘了。不过,你说这种生活,估计每个渔民天天都在过,你要当渔民?”

“我爷爷奶奶原来就当过渔民,没什么不好。”

“怪不得,干爸那么喜欢钓鱼。”

风凉如水,海音迂阔。月色升起,我站起来,看到月光海面,一片银色。自顾自地咏叹起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啥意思?”妍子问到。

“意思是,不管人在哪里,我们看到的月亮都是一样的。”

“又想小池了吧?没意思。”她自己下楼了。

早上起来,收好衣服。下楼吃饭,才知道,今天安排的活动是躺沙滩,洗海澡。妍子帮我妈预先涂防晒霜,搞了好半天,才出门。等车子开到海滩时,海滩已经有一些人了。买票,换泳衣,还买了一些饮料,租了几个塑料铲子和桶之类的东西,当然,充气垫子也租了几个。

人爬在垫子上,任海水进退起伏,也是很刺激的,我妈玩得特别开心。他们三个大人在一块,干爸说到:“你们年轻人可以走远些,我们就这里了。”

我和妍子往深处走去,估计到一米深的位置了,妍子开始练习她那半生不熟的蛙泳。我在一边保护,一边告诉她的动作。这是预先答应了的,得教会。

她的动作如果在平静的泳池里,是可以游点距离的,但是海水起伏,却免不了呛了几口水。她还是不服,硬要继续,我只得扶着她的腰,一次一次讲要领,一次一次重复。跟着她向前走越走越深,忽然,一个浪过来,我没站稳,住下一倒,手一松,她也落下来了。慌乱中,我无法立住脚,只得自己两脚打水,一只手划,一只手去拉她,她一接触我的手,一把抱住我,我俩又往下沉,好在水不太深,我脚一触底,赶紧双手把她抱起来。由于重量加重,我站住了,头露出水面,才发现,我抱住的是她的大腿,她的肚子紧贴在我的头边。此时不能松手,继续向回走,走到差不多一米深的位置,才把她放下来。我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我一眼,彼此脸都红了。我再向岸边一看,已经距离很远了,估计大人们看不清楚这一幕。

不行,现在不能上岸,得过会平静些再说。

我俩自顾自地在水中扑腾了一会,心情恢复正常。她问到:“哥,再来一次?”

没办法,只得继续,不能向前游,改为横向游了。继续托着她,划水、并腿、抬头吸气、低头吐气,一下一下,开始熟练起来。

她划我走,频率正常。我觉得可以松手试试,轻轻松开,她居然自行游了起来,过了几米,忽然她动作一乱,往下沉,我迅速上前,马上把她抱起来,她反手一抄,我俩抱在了一起,迅速分开,又不好意思起来。

她生气地说到:“你出卖我,把手松了,等我发现就慌了,哪有你这样的哥!”

我赔着笑,说到:“是我不好,怪我怪我。”我一个猛扎下去,沉入水底,睁开眼睛,看见沙里有个彩色的小贝壳,拿起来,给她:“送你个礼物,赔礼道歉,行不行?”

她笑着接过去,看了看,说到:“不行,再捡一遍”说着,又把那个贝壳丢进了水里。

我又钻进水里找,可是那个贝壳找不到了,只得再找了一个更大一点的,不过这是个白色的。

她拿在手上,看了看,说到:“我就要那个,你这个不算!”

好吧,再次入水,我找。这次估计找得有点久,她过来拉我,没把我拉起来,反倒被我也扯进水里了,被迫抱住她,再次站起来,出水一看,我这次是抱住她的腰,出水时刚好是拥抱的姿势,又得迅速分开,不太敢看对方。

“今天就算了”,过了好一会,她才说到:“明天继续教,我会了为止,听到吗?”

“好”我只得答应,我们一起朝岸边走去。

到了岸边,沙滩上,我妈和干妈在躺椅上喝饮料,干爸把自己埋在沙里,只露出一个头,一切如常。看样子,刚才发生的一幕,他们没看到。

妍子看他爸的样子很好玩,就对我妈和她妈说到:“你们也要进去,我来埋。”我妈笑着问:“这舒服吗?”

“干妈,你看我爸,享受不享受?这叫沙浴,对身体有好处,比泡澡舒服多了,哥,愣着干啥?挖坑啊”。

我用铲子奋力挖坑,不一会两个坑成型了,妍子拉她们躺进去,我又和她一起用沙埋。她们也埋得只剩个头时,妍子一人给她们一个帽子盖在头上,拍手,说到:“安心睡一觉,不许乱动,要喝水喊我!”走过来,我们躺在躺椅上喝水了。

我看见她拿出那个白色的贝壳,朝我面前晃了晃,装在包里。我问到:“你还留着它干嘛?”

“比大小,明天,你得给我摸个更大的。”

“想多了吧,哪那么容易。”

“我不管,要不,你明天把那个彩色的给我找回来。”

我笑笑,不置可否。没道理的事,懒得说她。

她忽然看见沙滩上,有人卖烧烤的。就拉我一起过去。好家伙,好大的烤鱿鱼,边上还有卖熟鸡蛋、煮玉米的,才能买了一些,拿了过来。喊他们吃饭,干爸先起来了,估计他饿了,但我妈和干妈还想躺一会,被妍子强拉了起来:“烧烤冷了,就不好吃好,明天再躺!”

她们被迫起来了。先到水里冲洗了一下,回来后我妈说到:“还真舒服,妍子说得没错,比泡澡还舒服,我还上瘾了呢。”

“有的是时间,明天再来。”妍子说到:“过一会潮水来了,就要走了。”

“我听说明天你们不是安排坐船吗?”我妈问到。

“你觉得哪样舒服明天就安排哪样,听你的。”干妈说到。

“我听妍子的。”我妈总是这样。

“那好,既然听我的,明天再来,还是这里。”妍子欢欣鼓舞。

吃过东西后,我们就开车回家。今天玩水比较累,晚上就不钓鱼了。吃过晚饭,三个大人在家休整,妍子要我陪她出去转转。

大致路线跟前两天她们转的差不多,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不过风景天气而已。到了山顶,坐在一个大石头上,看日落。

晚霞与大海呈现出对比度非常强烈的红色,太阳显得非常大,在与水面交接后,波光玄幻、阳光温柔,我俩的背后拖出长长的剪影,如同一幅油画。

太阳完全落下后,我们回来,大人们都已经洗澡整理完毕,各自回房看电视去了。妍子在二楼洗澡,我在一楼泡,真舒服,在疲倦之后,热水如此熨帖,毛孔张开,所有神经放松。泡得差不多,洗衣完出来,妍子正在门口,差点吓我一跳。我不好堵在门口,她从我身边进去,把我的衣服一抱,丢进了卫生间的洗衣机。我有点不好意思,她说到:“你上楼把茶泡好,准备好故事,不就结了?”

好吧,这也算公平交易。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交融与互动

我上楼泡好茶,给小池互发短信报平安。一切就绪,躺椅子上看天。不一会,妍子端着衣服上来了,她晾衣服时,我准备帮忙,她说了一句:“男人要有出息,就不做这些”,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理论,我只得从了。

不过,看着她抖动我的裤头并用夹子夹上,我心里还是有异样的感觉。

她忙完,也躺在椅子上,给我一颗口香糖,我不要,说怕影响喝茶的口味。她说:“不会,蛮清新,不信,你闻”说完,凑在我脸上,轻轻哈了一口气,问到:“怎么样?”

我忽然脸红了,幸亏夜色,她没发现。她的气息逼得如此之近,我在不好意思中,只得点头承认。

“张开嘴”,她说到。我在窘迫中没有选择,只得张开,一颗口香糖丢了进来,“试试就知道了”她说到。

嚼了一会,她问到:“你准备的故事呢?哥”。

“你还要听部队的故事吗?”

“不一定,只要是真的,啥都行。”妍子这要求也不高。她接着说到:“不许像小池子那样,尽整些历史、知识那些,没一件是自己的。哥,我要听你自己的事。”

好吧,既然她如此关心我的过去,我也得拿点干货。我就讲起我重返大学之后,差点被骗去传销,后来流落武汉街头,学江湖算命,再到认识钱哥,向董先生学算命,最后到董先生去逝,这整段,对我人生影响极大的经历。给她讲这段经历,是想告诉她,我与她之间,这前是多么的不同。也是想告诉她,命运是多么的神奇,把我们完全不同的人,纽结到一起。

妍子听完,以近乎崇拜的口气说到:“哥,想不到,你是一个传奇呢。”

“此话怎讲?”我不知道她说的传奇是什么意思,但我想强调的是:“没有这些经历,我不可能来到北京。”

“哥,你不觉得,你像武侠小说中的主角吗?”妍子说到:“一个贫穷落难的小子,遇到高手搭救,成为名师弟子,练成绝世武功,随意闯荡江湖,这不是令狐冲,也算靖哥哥了。”

“瞎说,我哪有那么厉害。”

“哥,反正,在我眼中,你就是这样的人。但是,我有个疑问,凡是男主角,都有几个女人,那么,对于你来说,谁是黄蓉、谁是华筝?老实交代!”

这个问题太敏感,我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只得回避了:“没有黄蓉,没有华筝,如果要比,我更像是谢逊或者是任我行。”

“讨厌,不好好说话。”她又抽起烟来。

“你还没讲你的故事呢,妍子,这不公平。你说,你是怎么学会抽烟的。”

妍子看了看我,把烟灭了,问到:“哥,你也不喜欢我抽烟?”

“不存在,妍子,从我认识你第一天起你就抽烟,我从没说过我不喜欢,我只是好奇你的经历。”确实,她抽烟我并不反感,也许是因为习惯了的缘故。

“哥,我要是早有你这样的哥,也许不会学抽烟了。”她以这种方式开头,我就觉得有故事。“我中学的时候,成绩一般,我个头又小,跟奶奶住,也没父母在身边,经常被人欺负,你懂吧?”

我点点头,深表理解。同学都处在叛逆期,成绩好的有老师护着。一般的,有哥哥姐姐护着,或者父母每天接送,也是一个心理后盾。于是说到:“你那是没人撑腰呗。”

“对,我有时连家长会都没人参加,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有时,家长会没人开。但是也没人管我,我要突出自己的价值,就得像个社会人,抽烟就是标志。我有钱,有时自己抽,也给一些班上比较猛的男生发烟,他们罩着我,我也就不受欺负了,你懂得?”

我当然懂,这是差生抱团取暖的意思。

她继续说到:“后来到美国,更自由了,有的美国同学抽大麻,我想,我抽烟算什么,也就习惯了,变得有瘾了,怎么样,哥,我算不算个坏女孩?”

“不算,不算,咱们妍子是好女生。”我安慰到,我知道不能就抽烟这个事刺激她,张思远的事就伤害过她了。

“我原来也怨过我爸妈,在我最需要保护的时候,他们不在。不过,现在还好,哥,你会保护我吧?”

“必须的”我得给她信心。

夜深天凉,她下去前跟我说了句:“明天继续,摸贝壳。”

就完,就下楼了。

早上还是六点半醒了,说明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老规律起作用了。醒来站在露台上,看见太阳升起,大海显得充满生机,我内心仿佛产生了某种期待,我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反正,觉得有什么暖流升腾的感觉。

回头摸了摸衣服,干了。得收起来,免得干妈她们万一上楼,看见我和妍子的衣服晾在一起,产生不必要的联想。

全部收下来后,我先把我的衣服叠起来收进屋。然后帮忙叠妍子的衣服。叠着叠着,叠到她的内衣胸衣时,我有点慌乱起来,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加快了速度。我在想,当时妍子在帮我叠衣服时,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呢?

有时候,怕啥来啥,妍子忽然上来了,站在露台门口,看到了这一幕,她迅速过来,没说话,把我往旁边一扒拉,我看见她脸红了,看都没看我,抱着她的衣服下去了。

我有点尴尬,不了解她是什么状态。

下去吃早饭,干爸说到:“今天既然和昨天玩的项目一样,那吃得就应该有所区别。那我有个提议,齐姐是四川口味,我们吃个海鲜火锅怎么样?我们自己做?”

我妈说到:“只怕你们不愿意吃那辣。”

“不怕”干妈说到,“我们买两个小火锅,一个辣一个不辣,不就行了?”

好主意,大家都同意了。

向海滩进发。这次我妈有经验了,自己涂好了防晒霜,帽子头巾,还戴了幅墨镜,妍子笑到:“干妈,你这是在装酷哟。”

“啥叫装酷?”

“就是操格式”我用四川土话,解释到。妍子也用模仿我的口音说到:“我也来操格式。”把一个纱巾围在了脸上,还做了一个夸张的舞蹈动作,把大家都逗笑了。看样子,早晨在楼上的事,对她没有影响。

来到沙滩,还是那样,他们也在浅滩玩水,借用气垫的玩法。我和妍子还是向里走,教她游泳。

先复习巩固昨天的成果,我站着轻托她腰,她按规矩划。估计重复了二下来分钟,我得吸取昨天的教训,说到:“妍子,我先托着你,但你划的时候不要依赖我,不管我的手松没松,我都在你身边,你试试?”

她点点头,我先扶着她,她按部就班地动作,保持了一会,我觉得她没问题了,慢慢松开了手,跟着她走,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反正划了好长一段距离,然后有点费劲的样子,赶紧把她扶起来。我问到:“你知道我松手了吧?”

她摇摇头,兴奋地看看我,再回头,看了看她游戏的距离,高兴得跳了起来:“游了这么长?我自己?”

我点点头,她说了声:“再来!”我又先扶着她,按前面方法,她又游了回去。来回几遍后,她说到:“哥,你不扶我,我试试”。她居然自行游了起来,我跟着她走,发现她基本上学会了,小小的海浪也影响不了她的呼吸。

“哥,我累了,你也游一会,光陪我了。”

“那好,你站这不动,我好回来找你。”一个猛子,扎出去十来米后,感觉浑身的力量,冒出头来,远远看见一个浪在逼迫,用蝶泳的姿势,向它扑去。这种比较累人的姿势,适合于释放能量,当然也不能游得太长,我怕妍子等得急,游了五六十米远后,又折回,用低泳的姿势利用浪涌轻松回到出发的地方。

在妍子身边站起来,妍子望着我,问到:“哥,你好man!”

“什么意思”我问到,妍子低头笑了笑,不说。我想到了,她说的是英语单词,好“男人”的意思。

“你再游,我看着。”妍子鼓励到。

正好刚才的力量还没发泄完,再次向前,我发现,蝶泳是与浪头搏斗最好的姿势了,大开大合,有鱼跃龙门的快感。肌肉的力量,在强烈的运动中迸发,嗓子那股熟悉的咸味又重新到来,这是我在部队跑长跑时才会产生的感觉,已经好几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肌肉的活力一旦被唤醒,它就开始膨胀,背腹腰肚,四肢胸膛,皮肤全都紧绷,这是在部队进行身体素质训练时的感觉,全都来了,酣畅淋漓。

这次游得更远了,仰泳回来时我远远看见了妍子的身影,当我再次回到出发点站起来时,她却不见了。这我可急了,她跑哪里去了?

突然脚下有东西一撞,突然起来一人,妍子站起来时,靠我太近,我们几乎脸对着脸,胸膛挨着胸膛。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到:“是不是急了,找不着我?”

原来她是等我靠近时,潜入水中,故意吓我的。

当她意识到我俩靠得太近时,脸又红了,离开了点距离。望着我的眼神,有点别的什么。我正在猜,这家伙在想什么呢?她突然又靠近来,拍了拍我的胸膛,说了声:“不是假的,哥,肌肉很好哟”

“在部队时还好些,好几年没练过了。”这倒不是我自夸,真实情况就是这样的,我们那时,搞过身体素质训练后,战友们都喜欢比比肌肉,没有六块以上腹肌的,几乎都不敢撩衣裳。

“哥,你有八块腹肌吗?做几个健美动作,看看。”妍子要求到。

“这有啥好看的,八块估计现在废了,六块有吧,我也不知道。况且,在水中,也看不见。”

“做嘛,你做就行了。”妍子撒起娇来。

没办法,得做。这些动作,我们原来在部队战友间都做过。先展示上肢肌肉,再展示胸肌,后展示腹肌。做到这里时,妍子又靠近了,在我耳朵边说声:“别动!”

她一只手扶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居然摸着我的腹肌,嘴上还在数:“一、二、三”。两人靠得太近,她弯腰时整个脸贴住我的胸,手下我的腹部摸索,太亲密造成的紧张以及她手的动作,不知是心痒还是身痒,没忍住,哈哈两声,笑了起来,倒进了水里,把她也吓倒在水里了。

等我捞住她,一同站起来时,发现我们又是抱着起来的,就更不好意思了。

她低着头拍水玩,我知道她是在掩饰尴尬。我也得做点什么,岔开这个状态。“我跟你找贝壳”我说完,扎下水底,寻找起来,找了好几个,没有比昨天更大的,但是,在水底回头时,发现阳光射入海底,她一双洁白的腿随光摇荡,很美。不能再想了,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万一下面起来了,就丢人了。

“没找到大的,怎么办?”

她看着我,不知道是笑还是茫然,目光空洞但表情复杂,说到:“我们回去吧。”

女人心,海底针,找贝壳都那么难,何况找针?

回到沙滩,局面有所不同。我妈和干妈都埋在沙里,干爸自己躺在椅子上喝水,估计,她们都是我干爸挖的坑。看到我们回来了,干爸对我们说了句:“看着包,我要下海了。”

只见他欢快地跑进海水,游了起来,我看出来,他是用的自由泳,虽然动作不是很正规,但整个头部始终都露出水面。在游泳中,属于典型的野路子,但在乡村或者打鱼时,很有用,不仅利于观察,还可以进行其它操作。

妍子说到:“很少看到我爸这样。”

我问:“怎么样?”

“他平时都一本正经的样子,今天活蹦乱跳起来了,他还真高兴。”

“你们回来了?”干妈的声音很小,她没睡觉,但我妈可能睡着了,没说话。

干妈起来,到水里洗衣了洗沙子,回来,朝我们使了使眼色,我们知道,不要吵醒我妈。我和妍子又去买吃的去了。

等我们回来,我妈也醒了,干爸也回来了。我们都吃了些东西。妍子还买了几个冰淇淋,我妈胃不好没吃,给妍子了。干妈说到:“吃两个,不怕长胖啊?”

“没事,大不了再下水,吃进来,游回去。”

再游的时间已经不充裕了,但还是陪她到水里复习了几遍,免得今天的动作没形成肌肉记忆,巩固了一下。

她自己可以单独练习了,我也不需要陪在一起,下水摸了许多小贝壳,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她接过去,一个一个看,喜不自胜的样子,我们回到了岸边。

回家时,车子先到了超市车库,因为采购火锅的调料得我妈才行,海鲜的品种,干爸干妈熟悉。我和妍子负责推车,付账。

回到家,准备火锅了,我和妍子都去看热闹,我妈是绝对的主角。十几种调料,如何配,如何炒、如何拌,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妍子叹了一口气说到:“游泳好学,火锅难学,看样子,我是学不会了。”

“游泳学会了?”干妈问到:“这么快,怎么学的?”

“不告诉你!”妍子溜出去了,我看见干妈看我的眼神,有内容。

我也自己上了三楼,躺在椅子上想了想,这个问题有点复杂。不管思远与妍子有没有戏,但我爱的是小池,所以,与妍子的关系仅止于兄妹。但是,我们毕竟又不是从小长到大的亲兄妹,两人在一起亲近接触,总有些异样的感觉,既不能太远又不能太近,而且,还不能给他们大人过多的联想,这的确很难。但更难的是,我如何控制自己?妍子是怎么想的?

关于男女感情的探索,我没多少经验。虽然乔姐启蒙了我的身体,但让我的思想更加迷惑;上天送给我一个小池,却又离开我的生活;生活中妍子无处不在,却又是我的妹妹。这三种关系我都不熟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管它呢,心理学上说,不应该操心自己能力之外的东西。中国哲学的说法是:随遇而安,顺其自然。

妍子上来,喊我下去吃饭。

两个火锅上来,都尝了一下。清汤火锅就还正常,就是普通在餐馆吃的那种。但红汤火锅就奇怪了,我妈是严格按照重庆火锅的做法做的,麻辣鲜香的特点,还放了一点牛油,遇到海鲜,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复合味,辣中带鲜,麻后回甘,确实让人耳目一新。

本来,妍子和干妈都是吃的清汤,干爸两边都吃。但妍出于好奇,也试了试红汤,结果辣得,迅速去找酸奶,才中和下来。我妈说到,红汤中不仅是辣味,还有其它香型,是一种复合味,妍子要是怕辣又想尝,可以放一碗清水,夹起来菜,先在清水中涮一下,再吃。我觉得此法可行,也点头附和。

“光点头算啥子?还不快去帮妍子倒水?”我妈对我命令到,她对妍子,比对我还好。

“别,小庄,让妍子自己倒,男人不做这些”干妈制止了,原来,妍子对我说过的话,是这儿来的。

吃完饭,干爸今天游泳也比较累,他们先洗澡休息一下,我妈从北京带来的药还没吃完,也需要休息。妍子说酸奶饮料喝完了,需要下去买,我得当搬运,就下去了。

我们到超市,除了买了些酸奶饮料及早餐的面包之类的,妍子还买了些坚果、话梅和牛肉粒以及一些水果,更奇怪的是,她还买了一瓶红酒。不知道她买这些干啥,我问她,她白了我一眼,意思是不告诉我。那我再也不用问了,她这个人,你不问,她反倒会找机会主动告诉你的。

回来上坡,她又叫,好累,我说到:“我提东西都不累,你空手,累哪里了?”

她干脆不走了,望着我说到:“你那好的身体,当然不累了,人家游泳游长了,当然累了。”

算了,我伸出手,她笑了,拉着我,故意不用力,我几乎是拖着她上坡的。看到家门口了,她才把手甩开,神情自若地走在我前面,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大人们都进屋看电视了,放好东西,各自洗澡。本想快点洗完,自己洗衣服。一出来,妍子又站在门口,吓我一跳:“这么快就洗衣完了?”

“还没洗衣呢,我也到一楼泡一下,衣服别动,你把茶泡好就行。”

好吧,习惯成自然,她帮我洗衣服,我也习惯了。

等我上楼时,才发现,红酒、两个杯子、坚果、话梅已经摆在了茶柜上。原来,她买这些,是为我们的夜谈会作准备的。

先泡好茶,躺椅子上等她。给小池发了个短信,半天没回。正纳闷,妍子上来了,收好手机,看她晾衣服。

我正要倒茶,她说到:“喝热的,不要喝凉的,加点热水吧。”

我问“为什么?”她说:“海鲜是凉性的东西,绿茶也是凉性的东西,要喝也要喝热的。何况,我买了红酒,要不我喝酒,你喝茶?”

“你怎么知道什么凉热这些东西?”

“跟朱爷爷时间长了,听到的呗。”

她拿了两个杯子,我开酒后,都倒上点,我不能光喝茶。简单示意,各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当然,我说味道不错,那就是真的不错,因为我们是开酒吧的。

她这时想起来,要给那个领班打电话。她问得少,主要是听对方说。最后,她还不忘记跟对方聊了有关身体、心情、与男朋友的感情等方面的话题,按干爸说的,这叫感情留人,妍子学得快。

虽然我没听到对方的话,但从妍子的口气来看,生意正常,比较放心,看样子,我们找人找对了。

她在打电话时,我在剥瓜子,等她那个长电话打完,我已经剥了好大一堆了。她收完电话,我对她说:“拿去吃了,算是庆祝。”

“庆祝什么?不会是为了酒吧的生意吧?”

我心里虽然有这个因素,但不能这样说。“庆祝你会游泳了。”

“哪里会?你还得教!”她把瓜子从中分开,拿走了其中的一半,然后一颗一颗地慢慢往嘴里丢。

第一百二十章 相当的混乱

我们吃点东西喝口酒,有时也喝点茶,看星星,有句没一句地聊天。突然,手机响了一声,我拿起来一看,小池的短信:“均好,晚安”就这四个字,迅速把手机装回口袋。

这一切没有逃过妍子的注意。“怎么看一下就关了,小池来的?”

“是,就是报个平安,没事。”

“我不信,拿来我看。”她说到,我倒是没提防,也不好拒绝,就将手机给她了。当手机被她拿去后,就知道自己错了,我跟小池近几天的所有通信记录,都在上面。

果然,她翻到前面去了,我也不好阻止。她看完后说了句:“哥,你们有问题了。”

我本人其实也有这个感觉,但不会向这方面想。她一说出口,我觉得事态严重了,问到:“别瞎猜,什么问题?”

“哥,不是我打击你,你自己得心里有数。”

“你哪儿看出问题了?”我也警觉起来。

“原来,你们是打电话,通话时间从半小时缩减到几分钟,是吧。后来,改为发短信,由秒回变成一小时后才回。短信内容也从百把字缩短到今天的四个字,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妍子这样一说,我才发现,自己不好的预感是明显依据的,只是我平时不愿意找这些依据,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个趋势本来很明显,妍子一下就看出来了,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了呢?

“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我自言自语到。

“装睡的人叫不醒呗!”妍子把手机朝我怀里一丢,点了根烟。

我没有话,妍子说得对,我不愿意相信,装着在电话里谈恋爱,实际上,我和小池之间已经存在问题了。长时间的沉默,什么都没想,因为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我一直相信,爱情是可以跨越时空的,或者是可以制造神奇的,但现实摆在我面前,我却不愿承认。她难道主动退缩了?难道与我多说一句话的愿望都没了?难道对未来的期许失望了?难道对我们的过去淡忘了?

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过去啊,那是多么值得期待的未来啊,她愿意就这样冷却下来?有什么其它原因吗?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我?女人心,海底针,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甚至想立即飞往上海,当面证实一下我们的感情。

剪来断,理还乱。

“哥,她是你的第一个吗?”妍子的问话打断了我的纠结。

“不知道,怎么说呢。”我仿佛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那就不是呗”妍子的说法,我无法反驳,因为,有些故事是不能讲给她的。

“谁没有点故事呢,不愿意说就算了。”妍子说完,把烟丢了,“管它呢,哥,碰个杯,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倒是个情绪解套的好办法,喝酒。

酒中自有氲氤在,不信月光不醉人。这是我灵光一现,胡诌的一句诗。当我放开了,我就是个诗人。

心情就像一部电影,当场景转换后,另外的画面会覆盖前面的镜头。暂时的放下确实舒坦,不担心自己理解不了的东西,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妍子端着个酒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海边吹来的风撩动她的睡裙,长发飘动,月光朦胧,我也是醉了。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人生者,百代光阴之过客。况且人生若梦,为欢几何。”我拖着长音,仿佛在为月光助兴。

“哥,酸味又来了,啥意思?”妍子凑近来,望着我的脸,月光下,她的眼睛发着光,估计她也喝得有点飘。

“意思是,人生短暂,当及时行乐。这是李白说的。”

“李白还是我白?”妍子又搞谐音幽默。

“你白你白,我黑。”我笑了起来。

“男人黑些好看,哥,你蛮好看,你不知道?”妍子估计是喝多了,哪有说男人好看的。

“张思远比我好看些,也比我白些,哥不好看。”我也挑衅起来。

“哥,你又来了。实话告诉你吧,他赶你一半都不行。”妍子这样说,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是,被人恭维,心情确实也是不错的,尤其是被一个姑娘称赞,并且在酒气的熏陶中,在月光的装饰里。

继续挑衅:“张思远也不是你第一个吧?”

突然一个巴掌过来,我来不及躲,长期擒拿训练的本能,在酒精造成的判断失误下,我右手一挡。

“哎哟”妍子抓住她的手,痛得低下了头,抽泣起来。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了,心一冷,酒一醒。连忙过去,把她抱住,拿起她的手,看了看,月光下看不清楚,估计确实把她打疼了,连忙道歉:“对不起,哥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哥给你吹一下,吹一下就好了,妍子不哭,哥给你吹。”

抓起她的手,吹了起来。这是从小我妈安慰我的方法,手疼吹手、脚疼吹脚,没有身体疗效,只算心里安慰。

她在我怀中,不哭了,停了一会,说到:“别吹了,坐在扶手上,舒服?”

我才发现,她坐在椅子里,我却坐在椅子边的扶手上,身体扭曲的姿势,比较夸张。但心里却算是平稳下来,她不哭了。“还疼吗?”

“没事,哥,我不该打你。”

“我不该问那话,我该打,今后你打我,我再也不挡了,把我这好的妹妹都疼哭了。我下去给你拿个冰块,敷一下,就好了。”

她点点头,我赶快下去,在冰箱找到一个冰块,用手直接捧了上来。上来后,直接拿冰块贴在妍子的手上,过一会放开一下,因为冰久了她也受不了,我的手也觉得冻。

当冰化得差不多时,妍子自己把冰块接过去,双手抹了抹,完事了。

“哥,你再吹一下,吹得舒服。”妍子把手伸过来了,没办法,继续吹吧,只要她高兴。我知道,我问她这个问题,确实过分,尤其是在哥哥妹妹之间,她生气打我是应该的。我吹着,看她的表情,她也在看着我,我俩对上了眼神,内容明确,我内心一震。

我松开她的手,起身去倒了一杯茶,管它凉热,一饮而尽。从未想到会是这样,以前虽然有身体接触,也有过动作尴尬,但不可能有这种眼神。是她错了?我错了?酒错了?管它呢,酒精保持着晕度,估计都是月亮犯的错。

估计妍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学我去倒茶清醒,结果她接触茶壶后,说到:“叫你不要喝冷的,不听,倒了,等加热了再喝。”

这口用来清醒的凉茶,只喝了一口,又得倒掉。她按了按电磁炉开关,我听到了水的喧哗声音。这即将沸腾的一点水,当然不能跟大海的声音相比拟,但它离你近,真切而有温度,你不得不被它吸引。

喝了点热茶,与红酒的综合作用中,好象清醒些。

“妍子,好不好些?”我躺在椅子上看着天,轻声地问到。“人家轻轻打你一下,你手那重还过来!”妍子好像不太理解。

这得好好解释,免得她认为我是有意的。“这是我在部队长期训练养成的身体习惯,在防守中叫主动防御,也就是说,不管什么力量袭来,都得用较大的力量去防守,在训练中,我们都把对方看成是一个高手的真正袭击。刚才天黑,酒劲上来,激发了我的身体本能,根本没有想这是个美女,还是我妹妹。我昏了头,不要怪哥啊,现在好些了?”

“哥,你那一身肌肉都是在部队训练出来的吗?”

“是的,我还不算特别好的,班长,就是陈经理,原来那身肌肉才漂亮呢,可以参加健美比赛了。当然,我告诉你,那些参加健美比赛的人,大多数是故意练习某部分的肌肉加上故意吃肉造成的,样子唬人,不一定真能打。我们的肌肉是在练习武术擒拿中自然形成的,虽然真能打,但并不追求肌肉夸张。”

“那不是,陈经理还厉害些?”

“当然,在部队,他是我偶像。”

妍子从她的椅子侧过来,“哥,问你一件事。”我也从椅子上侧躺,面向她。“啥事,说。”

“陈经理的夫人,我看见过,很一般,你说,他这么优秀,怎么找这样一个人?”

妍子这个问题,涉及班长的隐私,我得规避一些细节。“一个人的现状是历史的延续。”我这样一说又讲到理论,妍子估计不喜欢听,我就讲故事吧,像写小说的技巧一样,要吸引人,得从细节开始:“嫂子年轻时也算是村里的美人,反正班长是这样说的。”我看到妍子眼神发光,知道她兴趣来了,就把班长家庭的困难,与嫂子的闪电婚姻,以及退役后困难和坎坷都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嫂子离家出走的插曲。“一个优秀的人在不停地奋斗,衡量它成功的标志不是今天在社会上的阶层现状,而是看他通过努力生活和事业与最初困难时的进步幅度。打个比方,妍子,你父母,给你打好了基础,你一出来奋斗,就有60分的基础分,现在你达到了80分。但班长,一出社会,他父母给他基础分是零分,甚至可以说是负数,他现在达到了60分。你说,他今天算不算厉害?”

“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我长了20分,他长了60分,当然是他厉害。”她对我眨了眨眼睛,说到:“我没看错,哥,你比张思远优秀多了。”

她怎么又扯到我和张思远了?这时,她转过身平躺,望着天,说到:“张思远家庭基础分比你高多了,你今天的成绩比他高多了,你比他厉害得不止一倍。哥,你不要意外,老拿你跟他比。我只是想说服我自己,丢掉张思远,并不可惜。”

她仿佛下了某个决心一样,站起来,踢了我脚一下,看我没反应,笑到:“看样子是清醒的,哥,从今天起,张思远消失了,你也不准提,听到没?”

“好好,不提就不提。”

“不能再喝了,明天要开车”,我说到。和妍子一起简单收拾了一下,借着月光,她在清理茶柜,我在扫地,不知怎么的,她弯腰时胸膛刚好压在我低着的头上,双方都不敢乱动,停了一下,迅速离开。夜色,会掩盖很多东西。

各自回屋休息。

酒气逼人睡,我迅速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好久,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乔姐了,仿佛我坠入了她的汪洋大海,我带着努力带着发泄甚至带着仇恨,游起了蝶泳。好像有个人在一边评论甚至是讥笑我的努力,是小池的声音,仿佛说我是徒劳的,我不可能游出这片海,仿佛她掌握着欲望之海的秘密,要把我往大海的深处引领。但是,滑腻的肌肤,滚烫的温度,呼吸的声音,熟悉得好像刚刚发生,甚至,还听到一阵轻微的哭声,好像是妍子的声音。

突然惊醒,原来是一场梦,非常混乱的一场梦。

我得分析一下,为什么做这个梦,梦中的许多情景是不道德的,但这就是人性。如果你没成圣或者你没疯掉,你不可以说,你是道德高尚的人。我们平时所说的那些被理想化的道德高尚的人,不过是做了高尚的事,但我们不可随便去理想化他的内心。

按《黄帝内经》的淫邪发梦篇来解释,肾气盛则梦涉大川,这从我的下半身,可以得到证实。按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解释,这就让人感到羞愧了,缺啥梦啥的原理,非常个人。

我是不是变坏了?难道我还是个好人?

别去纠结了,天微有亮光,起来吧。我一个人来到露台,喝了口昨晚的凉茶,清醒了不少,伸了伸懒腰,运动了一下,神清气爽。夏天的海风,早已吹干了衣服。我一件件收下来,又叠上,在叠到她的内衣时,脑袋里又跳出昨晚的梦境,马上止住,我知道,自己得控制,得清醒。

但是,思想一旦产生,其他想法就会跟随而来。我想到,梦中,三个人的角色,在我的潜意识中究竟谁才是潜得最深的原因?

太阳就是太阳,当它升起来的时候,一切思想的纠缠都会被涤荡,光明来临,我又成了那个自以为习惯的、道貌岸然的男人。

妍子上来了,她来拿她的衣服,看到了我叠好放在椅子上的,一把抱起来,看了我一眼。太阳的红光正照耀着她,她没说一句话,扭身下楼,消失了她背后的剪影。

我把茶柜的东西放进了柜子,昨天的两瓶酒,所剩不多。全部藏起来,所谓肴核既尽、杯盘已空。战场清理干净,下楼吃饭。

今天的节目是坐船,干妈给金姨托付的那个人打了电话,他安排好了一个小游船,我们包一天。

等我们到码头,才知道,这是一个豪华游艇,上下两层,除了开船的,还有两名船员兼服务生。不要说我妈感到眼花缭乱,就是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么豪华的东西。金光闪闪、银光闪闪、眼光闪闪,我妈上船时,要不是那个船员搀着,差点把腰也闪了。

按干爸的要求,随走随停。回头望到,离大陆越来越远,渐渐看不到任何参照物了。躺在甲板的椅子上,望着四面都是海,四面都是天。随浪起伏中,被阳光融化、被海风吹散、被低沉的海浪涌动的声音感染。

人是渺小的,不管你愿意给人生多么巨大的理由,在海天一色的空旷中,孤寂和渺小,几乎击碎人类所有的自大。自然力量令人恐怖地强大,所有卑鄙和高尚都不存在。使得,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显得那么亲近,有种迫切的愿望,叫做抱团取暖。也许,这是一个错觉,不,这是真实的体验,海,就在你的身边。

珍惜身边每一个人,珍惜每一刻不管是欢乐还是痛苦的时光,我们是沧海一粟,我们是一粒尘埃。

身边的人,终将是过客。而我,也终将成过客。我们是海中的一粒沙,于因缘中聚会在一起,有什么理由不纵情欢乐呢?

干爸又钓起来一条鱼,女人们有拍打船帮、敲着盘子、跺着脚欢呼,我还在想什么哲学问题,傻不傻?

做了做准备活动,一跃而起,扎进水面,我听到了欢呼声。潜了一会,起来游,船停了,再游回来,抓住船帮,握住了妍子递过来的手,顺势一翻,把她也撞倒了,挤在一起,瞎笑。

妍子也要下水,这可不敢,这是深水。她坚持,我看了看干妈,她点点头,没办法,下就下呗。

我先丢了个救生圈在水面,然后我先下去,扶住救生圈,叫妍子跳下来。谁知道,她站在有点摇晃的船舷,犹豫,不敢,这时,我看见疯笑着的干妈在她身后,把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推,妍子横着倒了下来,我赶紧把她捞住。妍子头出了水面,回头望着她爸,吼到:“爸!我妈疯了,管管!”

船上爆发出放肆的笑声。

我让她双手抓住救生圈,只做腿上的动作,我在她身边,一起向前游去。游了一段,她觉得不过瘾,自己丢开救生圈,游了起来。我一手拿着救生圈一手划,得跟上她的节奏。忽然一个浪过来,她好像呛了一口,赶紧捞住她,让她把住救生圈,往回游。

在上船的时候,问题来了,尽管干爸也过来拉她,但她好像使不上力气,不知是累的还是故意。反正,她要我托她上去。一只手,怎么托?没办法,我钻下水,本意是要让她踩在我肩上,她一蹬、上面一拉就行。结果她脚没踩住,变成骑在我脖子上了。管不了那么多,双手用力把救生圈一拉,整个人往上一顶,她上去了。等我翻上船时,我才发现,刚才她骑在我脖子上这一幕,所有人都在身边,看得真切。

妍子已经进仓,我不敢看所有人,一个人低头到前甲板,装着看风景。船又启动了,海风迎面吹来,几只海鸥故意从我头上飞过,仿佛它们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在我头顶叫了几声,是不是在笑话我?

“小庄,进来!”干妈不容置疑的声音,莫不是为刚才的行动敲警钟?忐忑入仓。

仓内已经变成餐厅,大家都已经坐好,一边坐着我妈我干妈,一边坐着妍子,她身边空着一个位置,明显是留给我的。干爸坐在顶头的位置,看到我进来,他示意我在妍子边坐下,对服务生说到:“咱们开始吧”。

本来桌止已经有许多刺身、水果之类,每人面前都有三层瓷器餐盘,船停了,红酒开了,还在等什么呢?

“这是我今天钓上来的,给大家分一点?”干爸说到。只见服务生从微波炉中拿出一个大盘子,里面有一条鱼,品种我不知道,但是很大,足有一尺多长。服务生给我们分鱼时,干爸故意咳了一声,我知道,这是他要正式讲话的前奏,批评就批评吧,反正,大海之中,想跑也跑不掉。

“今天收获很多,但其它的鱼我都丢海里了,留下这条最大的,算是品尝劳动果实。凡是都得有个理由,这条鱼庆祝我们妍子游泳会了一半,干杯!”他兴趣酒杯,我们纷纷举杯。

接受教导,我都准备好了,你就跟我说这个?

“本来我没问题,一个浪过来,我哥又没提醒我,喝了一口水,我应该是全会。”

“就你那几下,我们都看到的,要不是你哥,你船都上不了,别吹牛,有本事,下午再游看看?”干妈这样一说,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看样子是鼓励的,但,下午还要来,这任务,还甩不掉了。

我妈对芥末很好奇,在妍子的示范下,对刺身还吃得有板有眼。光注意我妈去了,我在拌芥末时,不注意,把酱油醋和芥末的混合物,撒了一点下来,刚好落在了桌下妍子的腿上,她看了我一眼,继续在桌上和我妈互动。趁他们都在专心吃的时候,妍子抽了一张纸轻轻一擦,在桌下悄悄将那张纸丢在了我身上。

大人们是没看见,但身边那个服务生,估计看到了。我看他时,故意把头扭过一边,装着漫不经心,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够专业。

第一百二十一章 接触性记忆

肌肤的接触,是不是可以产生比思想更深刻的记忆?当我意识到梦中出现的身体体验,不管思想中意识到的主角是谁,皮肤感觉都套了妍子的外衣,这个想法很让我无地自容,危险还是很卑鄙?

有些想法一旦出现,就不可能摆脱它。无论我用理论还是道德还是事务覆盖,它都会像躲在黑夜深处的箭,射向梦中没有防备的自己。

吃完午饭,船赶回程。他们在红酒熏陶和阳光蒸烤下,躲进船仓休息了,我本来也有点无聊,就到后甲板上,有模有样地试着钓鱼。

船是慢慢开的,我也把几根杆子扯来扯去,给自己找点事干。船长和船员在前仓,可以说,后甲板暂时成了我一个人的天地。

其实是我不敢睡觉,主要是怕自己的身体暴露了自己的梦境,以及梦境中万一出现的可以反映到身体上的,卑鄙。

收线放线,太阳晒得皮肤疼。

这时船慢慢停了,妍子过来了,问到:“不热吗?”我点点头。“下水吧,我叫他们停船了,我们再游一回?”

我看看她,再看看仓内。反正也没事,游呗。

妍子主动丢了个救生圈下水,我跳下去,她也跳下来了。还是像先前那样,她游,我推着救生圈跟。这次我们都有经验了,有浪来我会告诉她:“不慌,保持动作节奏,不要躲避,你游你的。”她居然没有呛水。游戏一段,扶住救生圈歇一段,回头一看,离开船已经有点远了。

“回去吧,有点远了”我说到。

“漂一会,我不想这么早回去。”妍子说到。

她双手扶着救生圈,双脚打水,整个人漂在水面上,我也扶着救生圈,没打水,仿佛在水中站立。

“你是不是故意的?”妍子问我时,眼中有种自以为得意的表情。

“什么?”

“中午,你故意把酱洒在人家腿上?”

“真不是故意的,怎么可能呢?”

“哼,你们男人,做了又不敢承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想东想西的。”

这明显是诈,我不吃这一套。“你愿意这样想我也没办法,还把纸丢我身上,人家船员看见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说完,我住下一潜,然后再冒出头来。谁知,当我丢了救生圈后,妍子抓的另一边一翻,她脱手了。突然间的慌乱,她在水中扑腾起来。我赶紧一个手抓住房救生圈,一个手去捞她,捞住了,横着抱过来,才发现,我右手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胸,我脸红了。

她抓住救生圈,冷静下来,用手把脸上的水一抹,看着我:“你就是故意的,刚才也是!”

“没有,我没有想到,我脱手后你也会脱手。”

“你脸都红了,还说不故意。”她扶着救生圈往回游,我在后面跟着游回去。她突然又脚打水,我在后面呛了一口,她吃吃地笑出声来。

她是故意的。

后来,她故意的事情很多,包括故意上不了船,要骑在我脖子上,把她顶上去;包括上船后要我都她钓鱼故意做错动作,要我手把手纠正,等等。我知道,一个崭新的考验摆在了我的面前。

她这不仅仅是挑衅,更是超出了游戏的范围,有明显的其它含义。但我该怎么办?

在回程的船上,我心不在焉。他们倒是玩得喜气洋洋、热闹非凡。我故意把自己禁锢在钓鱼的活动上,仿佛倾注了巨大的热情,仿佛沉迷于那随波松紧的鱼线。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妍子跟我玩得越来越嗨,动作也越来越富有意味,我却越来越难以自处了。其实,如果梦中她没有出现过,还好,但她又有几次出现在我的梦中,梦中的妍子身体的气味、皮肤的感觉、呼吸的声音,不管主角是谁,这些特征都披着妍子的外衣,我的思想越来越危险了。

一天玩完回到家,吃过晚饭,我到妈的房间坐了一下。我妈问我:“这几天的衣服是妍子帮你洗的?”

她怎么知道了?但是这也不奇怪啊,她是我妈,自然关心我的起居生活,自然关心我的洗衣吃饭。我只好老实回答:“是的”。

“对人家好点,你看,人家整天陪着我,为啥?”我妈这样问,当然不是她不知道答案,而是对我的提醒。

我发现,我夹在了一个预设的陷阱中,进退两难。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因为我不能提供自己的答案。

“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妈说到。千万别说妍子的事,我心里这样默念。“是关于你王叔的。其实呢,从到北京起,我就知道,娃儿是接我来享受的。我也不是享不来福,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都见了、玩了、吃了,跟你外婆一生相比,我这几个月花的钱,比她一辈子都多。你说我高不高兴?知不知足?”

她这不是问话,而是感叹。“我知道,这一切,一半是因为你,一半是因为妍子,但归根结底是因为你。妍子为啥认我这个干妈,还不是因为他们要认你这个干儿子呢。”

我说到:“那是妍子跟你投缘,她可是先认干妈的。”我怕我妈多心,解释到。

“你当妈看不出来吗?人家是尊重我们呢。先让我收个干女儿,再收他们的干儿子,人家大户人家,讲礼性呢。我儿子能干,人家看得上呢,我才享得了这个福呢。要说,我这个当妈的,当年也对不起你,现在受你这大的福气,我内心还是不忍呢”我妈一讲起当年的事,眼泪就忍不住了。

“妈,你也不要伤心,我知道那是穷出来的。我要是找不到你,挣钱也不知道给谁花呢,也不知道为哪个活呢,妈,你让我有奔头了呢。”我也有点动情,但还得要控制,免得我勾动了我妈伤感的神经。

我妈擦了擦眼泪,对我说到:“其实,你能够投到妍子这家门户,是祖坟藏得正呢。人家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你可不能不晓得感恩。妍子对的意思,妈清楚,你不管有没有那个意思,也得关心人家呢,人不能没有良心。”

原来我妈心里如明镜似的,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谁最关心你,谁就最容易看透你的内心。

“我是把她当亲妹妹的”我点点头,说到:“我肯定会讲良心。”

“看到这几天,你们在一起很好,我也高兴呢。其实,我也在看你干爸干妈,他们也高兴。他们提议到这里来,把两家合成一家过,也是想看看你和妍子有没有可能呢,也是想提供机会让你们培养感情呢,不要说妈没看出来,当父母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呢。”我妈这样一说,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是一个大家共同的阳谋,唯一不太清楚的,只是作为当事人的我和妍子,还在暧昧与纠结中矛盾。

但是,妍子就真不知道吗?我看未必吧。

“本来,前天我就接到你王叔的电话,他腰不行了,这几天没有上班,叫他住院他也不住,在家躺着呢。我也想回温州,但舍不得这里哟。虽然我也晓得那个小池姑娘跟你很好,但是究竟你选择谁,我当妈的不好参言,只是希望你好。即使妍子想跟你在一起,看你这态度,估计还需要时间呢,我不知道是该等你们,还是回去看你王叔。一个是我儿子的幸福,一个是我丈夫的病情。我弄不清呢。娃儿,你能不能给妈一个狠话,我该怎么办?”

我妈望着我,我知道,她是真的两难了。其实,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契机。如果在大连这样下去,我与妍子会渐渐走到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在一栋屋里,天天在一起,大人们窥探我们的一举一动,任何行为都无法回避。

不如,暂时离开这里?我没有忘记一个人,尽管最近她给我的短信越来越短,回应也越来越漫不经心,但是,在她曾经给我的激动以及对未来的想象,是我心中最高的巅峰。即使此时天各一方,但谁也不能代替。

“妈,我觉得是这样的,既然王叔病了,你又放心不下他,那我觉得,你应该暂时回趟温州。免得一心挂两头,玩也玩不好,那边病人又耽误了。还是得住院,钱由我来出。至于我和妍子的关系,你也不要担心,我跟她今后有没有什么,不影响我跟她的兄妹关系。”

我妈叹了口气,同意了。说了声:“我跟妍子说,我要回温州,这事你莫管了。”

我离开妈的房间,就上楼去了。今天晚上,妍子始终没有上来。

第二天早餐,干妈说到:“吃完饭,各自收拾一下东西,回北京。齐姐,我跟妍子他爸商量了,让小庄陪你回温州,把他王叔的事处理好,这是大事。我们玩也就到此为止。”

妍子说到:“我也要回温州去,一来可以帮干妈,二来也可以会会老同学。”

我说到:“妍子,我到温州帮我妈处理一下就回北京,你不用去了,酒吧的事,还要你处理。”

干爸说到:“小庄,你暂时也不要回北京,我还有任务。”他这样一说,大家都吃了一惊,这会是什么样的任务呢?

干爸说到:“这事我没与你干妈商量过,但事有凑巧,正好赶上了。我在温州那个厂,搞五金电镀的,你估计也知道。反正开得不温不火,赚的钱还不如你干妈赚得多。但这是家里创业的起点,有好多老员工都是当年跟我们打市场出来的,只要能够维持,我们也在尽量维持,免得别人跟我们几十年,最后还失业了。况且,这也是我们家的根基,不得不努力,里面有我和你干妈的汗水、泪水、心血。”

我第一次听到干爸如此动情地说一个事情,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最近,军队有个定单,我们也投标了。价格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工艺流程和质量,更重要的是生产时间。这是一批军队即将更换的徽章标志,为全军更换新军装作准备。我们是入围厂家之一,军代表这个月都要深入这十几个入围厂家考察,如果胜出,那是不得了的事。全世界的徽章大多数是我们浙江做的,但我们国家军队的徽章,第一次向我们民营企业招标,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小庄,你要做的就是这件事。”

我有点吃惊了,说到:“干爸,我是个外行,怎么帮得上忙呢?”

“我和你干妈是专家吗?厂子不也建起来了?我是这样考虑的。第一,你当过兵,接待这些军代表,肯定比其他人有经验。第二,这是家里的企业,你必须了解,必须学习,这就是个机会。只有打过仗的,才能带好兵,是不是?况且,这项目也不一定非到手不可,难度太大。但是,小庄,我跟你干妈的经验,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得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人说商场如战场,干爸说得在理。当然,把家里的根子交给我,这可是最重的托付了。

“至于妍子,你先不到温州,你先回北京。把你那个酒吧理顺,看你们找的那个人是否经受了考验,看你自己是否愿意委托,等一切理顺了,再到温州,这我不反对。”干爸说完望着我和妍子,我们都分别点了点头。然后,干爸对干妈笑笑,说到:“家里的事最终还是你做主,你看呢?”

干妈笑了笑,说到“我看饭都快冷了,大家吃吧!”

收拾东西,订机票,等金姨托付的那个司机来。干妈把我叫到一边,给了我一包东西。说到“这里面有温州家里的钥匙,保险柜放在一楼我住的那个房间里,里面有厂子的原始文件账目等东西,这包里,还有一个电话簿,是与厂子有关系的地方干部和厂家的负责人。还有,我和你干爸的私章也在包里。自己拿得准的就自己决定,拿不准的,小事问钟厂长或者廖师傅,大事给我们打电话。”

我接过那个包,才知道,什么叫托付,这才是实实在在地把身家全部托付于你。

一行分手,分别往温州和北京。

一到温州,廖师傅就接到我们,开着那个红色的奥迪,吼吼神的。本来我让我妈,先到妍子家住一晚,明天再回去,但她心情急切,非要到先见到王叔。

没办法,让廖师傅开车到王叔家,让廖师傅在楼下等。我提着行李,跟妈一快上去。

进屋时,那两姐弟算是主动给我妈打了招呼:“姨,回来了?”我妈点点头,直奔里屋,我也跟着进去,看见王叔爬在床上,我妈让他翻动一下看看,他在我妈的帮助下,努力地翻过身来,忍着巨大的疼痛,勉强笑着对我说:“小庄来了?不像话啊,我叫你妈不要回来,你们母子团聚多好的事,让我这病给搅黄了。这些年,本来就苦了你了,你看,到现在,还成了你们的拖累。”

其实,多年来,我内心还是有点恨他的,是他夺走了我的妈。但是,看到今天这样一个病人,一个对我强颜欢笑说对不起的人,一个我妈关心的人,我怎么恨得起来呢?

我妈问他是怎么治的,他说只是在下面诊所开了几贴膏药。我一看,这不行啊。于是当场决定:“不行,王叔,你得住院,不要担心钱,我来出,走,我背你下去。”我回头一望,那俩姐弟站在门口,没一个有搭把手的意思,我内心深处为王叔感到深刻的悲哀。

背着王叔下楼,那两姐弟跟在后面,没一个主动帮他爸拿随身的东西,只是勉强跟着,我妈在后面顺手拿了点王叔的衣服和身份证,下来。廖师傅看见了,迅速下车帮忙打开后车门,大梅和二牛仿佛也想上这个车的样子,我心里很是有气,说一声:“坐不下,你们在屋里等电话。”随着我妈一起上了车,让廖师傅先启动出发。

我想,如果王叔住院,那两姐弟是不可能照顾的,只有靠我妈了。我问廖师傅,在妍子家附近在温州的好医院吗?廖师傅说有一家就在妍子家附近,还真是温州最好的医院之一。这就定了,就住那家。廖师傅还说到,那家医院有个领导跟他熟悉,他可以帮忙找关系,这可真是及时雨。

果然,到了那家医院,有廖师傅的协调,从挂号到住院,完全零障碍,非常顺利。医生安排明天的全面检查,然后,又租了一把轮椅,算是安排妥当了。

本来王叔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了,但我妈坚持要留在这里,算了,他们也好久没见面了,我也没啥说的,就跟廖师傅一起回到了妍子家里。到家一看,已经有人了,宋姐在,估计是干妈给她打了电话了。

跟廖师傅约好,明天上午八点他来接我。然后洗了澡,进到干妈的房间,打开保险柜,仔细阅读了厂里的原始文件,账目,以及过去产品的历程及介绍资料,算是对这个厂有个基本的了解,忙到凌晨一点多,才看完。

第二天早上八点,廖师傅来了,我正在吃早餐,我叫廖师傅进来吃点,让宋姐又煎了两个鸡蛋,热了一杯牛奶,今天事情多,我们的早餐草草了事。

到了医院,在廖师傅的帮助下,检查完毕后,将结果送到专家那里,专家的诊断结果马上就出来了:腰椎骨质增生导致的压迫神经,如果不手术,估计会引起下肢能力弱化甚至丧失。

我问专家,手术风险大不大,专家说手术风险不大,他本人就可以做,况且病人身体基础不行,年龄也不大,都在可控范围内。但是要说完全没风险,没有谁敢保证。

我跟我妈商量,还是要征求那两姐弟的意见。让廖师傅把那俩人接来后,他们在犹豫, 我也知道他们是在犹豫什么,就直接说到:“我先讲好,只要你俩姐弟每天能够来轮流照顾,医疗费我来出,怎么样?”

大梅同意了。二牛也点了头,但嘴上还说到:“我先跟厂里请个假再说。”

我已经很不耐烦了,说了声:“照顾你爸,你需要误工费吗?”

“庄哥,我不是那意思,我来就是了。”二牛看到我脸色变了,估计是被迫答应的。因为,一旦王叔从手术室出来,刚开始他肯定生活不能自理,我妈一个人是无法完全承担的,得有人帮忙。

廖师傅当然有办法,手术时间定了,就是那个专家主刀。我决定,跟廖师傅一起到厂里看看。

在车上,我问了问厂里的基本情况,大致上有所了解。原来,干爸他们原先是搞小电器的,后来,温州的厂子越来越专业化,分工也就越来越细了。在五金这个行当,干爸他们厂子,就冲压铸件以及电镀工艺还有竞争力,现在就完全转向这个方面。一件五金或电器产品,我们做其中的两个流程,也就保证了业务量了。

“目前,这个业务量,够我们生存。”廖师傅说到:“主要是利润越来越薄,老板赚的钱越来越少,但是,高总从没亏待过我们这些做事的人,这是他的人品。”

“干爸干妈经常提起你们,听说你们厂里一百多号人中,有三十几个二十年前就跟他们打市场?”我问到。

“是的。就说那个钟厂长吧,原来是高总请来的第一名技术员,他来时,妍子还没出生,你想想,多少年了?”

“怪不得,干爸干妈一直说,这个厂是家里的根,这么些当年一起吃苦的人,是厂里的功臣。要我好好学习,努力经营。”

廖师傅听到这里,感叹到:“今天像这样的老板少了,哪个还记得老人哟。厂子行还好说,不行,就一关了事,搞得大家失业,又四处乱奔。你不晓得,有一年,几个月厂子没订单,高总从自己家支钱,给我们发工资。我们都明白,冯总在北京赚了钱的,拿了钱补贴我们大半年,后来,总算度过了难关。”我听后,对干爸干妈的为人,肃然起敬。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发展的瓶颈

钟厂长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精干人,我和他见面后,他主动握手:“庄总,高总昨天就打电话给我交代了的,想不到你今天就来了。”

“工作第一,钟厂长,我是来向您学习的。”我谦虚来劲,也记得干爸在大连的教导,多说您。

“果然是北京来的,修养都不一样。”钟厂长也是个实在人,当即问到:“庄总,我带你到厂里参观一下?”

“好的”我跟随厂长一起从办公室来到车间,一个一个的参观,他一个一个的介绍,他是搞技术出身的,说话言简意赅、清晰直接。我基本上对这个工艺流程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这个厂约有一百多人,一线操作的工人及技术人员大约八十多个,后勤销售及管理人员约四十来人。当工作量大时,才临时增加人员赶进度。主要是来料加工,小五金冲压,小模具铸件,这是金属成型的工艺,这也是这个厂成立之初最早的业务之一。门槛低,竞争者多,浙江有许多小作坊式的厂子,也做这个业务。但干爸这个厂,因为有一定规模可以保证较大的量,也因为我干爸多年积累的信誉,当然也少不了我干妈的资金保障,这个厂存活到今天。

前几年,为扩展业务范围,增加了电镀工艺,主要是来料加工,这是其它产品制造中的一个中间环节。这不仅对质量和产能有一定要求,更重要的是,在产品生产的长链条过程中,参与这个产品的任何一个链条都不能出问题。如果金属件的生产厂家来货晚了,电镀厂就得立即加班赶进度。如果总装配的厂家催得急,电镀就得临时招人赶快出货。更要命的是,如果终端厂商的销售或者收款出问题了,拖欠货款的现象就会发生。虽然这些协作厂家合作多年,老板的信誉都没问题,但是资金链出意外,就会导致本厂的现金流出问题,这是个连环套,如果没有老板的备用资金垫底,许多厂就是这样被拖垮的。

我们回到办公室,我想专门听听军队徽章这件事的情况。钟厂长找来一个叫王工的人,他大约三十多岁,跟我见面握手时,明显感觉出他的朝气。

“庄总,王工是我们厂电镀工艺的开创人,也是高总从上海挖过来的高材生,搞冲压铸造我还行,但这个电镀,王工才是我们所有人的老师。”

王工简单谦虚了一下,就介绍了起来。“本来军队徽章公开招标这个事,我也不知道,是上海老厂的同事在电话中告诉我的,上海老厂也在争取这个标,我是抱着试试的态度,与钟厂长汇报,高总同意,我们才去投票的。现在初步入围,作为一个小民营企业,这就很了不起了,但要争取到手,恐怕难度很大。”

他一介绍,我倒是先对他本人的情况感起兴趣来了。问到:“你原来是哪里毕业的呢?后来又在上海哪个厂工作?”

“他啊”钟厂长把话接过来:“人家是同济大学毕业的,毕业后在上海一家国企当助工,是我们高总专门挖过来的人才。”

我有点吃惊,名校毕业的人,怎么到温州这样的小厂来,放着上海大厂的位置不要。

“我是温州人”王工估计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到:“我家也是条件不好,自己读书出来,本来可以留校读研,但是自己想早点工作,解决家庭的困难。谁知到上海那个大厂,人家按部就班把我定为助工,待遇一般,国企嘛,都是这样。高总和钟厂长打听到我,专门到上海来做我的工作。先把我父母安置到温州,买好了房子,还把我们家原来的贷款全还了,还给我这么高的待遇,我怎么不来呢?”

他这样一说,我明白,干爸对人才就是这样,决心干脆、出手利落。

“这几年的业务,全靠电镀这一块撑着,要不然,这厂子是开不下去了。王工是我们厂的功臣,高总也多次这样说的。”钟厂长这样说,我明白,我干爸当年对人的投资,是有眼光的。

我问到:“如果我们要争取这个业务,最关键的瓶颈在哪里呢?”

“关键在工艺水平和生产能力。”王工毕竟是搞技术的,没有废话:“工艺水平方面,与我们厂处在同一水平的,这次又入围了的,共有八家企业。生产能力方面,如果我们不增加设备,保持现在状态,在这十几家里面,我们处于中午偏下水平。如果军队要货量大,时间急的话,我们是跟不上进度的。”

他说到这里,我有同感,说到:“军队需要的东西,在我看来,具有三个方面的特点:一是制式化,或者说是标准化,所有产品的统一标准要求非常严格;二是质量好,能够经受时间、环境及各种人为毁坏条件的考验,要不然,无法适应战场环境。三是时间性,军队换装一般是全军统一进行,从徽章这个东西来说,不可能分期分批更换,所以,短时间的突击生产能力要求很高。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庄总真是行家,我们在投标时,军队方面也是对我们提过要求的,但没强调制式化,你这样一说,我们更得注意了。也许,如果我们在制式化方面做得比其它人好,也是一个竞争点。”王工对我的眼神不一样了,有找到知音的感觉。钟厂长说到:“庄总,你的要求确实很高,任何一点,我们达到很难。就说你这个制式化,怎么体现呢?况且,我们只是先送几件样品过去,我们如何证实,我们产品所有规格,标准更为统一精细呢?”

“所有徽章都是由金属组成对不对?金属模具的标准化,钟厂长应该比我们懂些吧?”我问到。

钟厂长一拍脑袋,说到:“还有我的事呢?我原来考虑,把金属基件外包给别人来做,现在如果我们自己做,质量和标准当然可以控制,但是生产能力恐怕跟不上吧。”他想了想,又说到:“还得改进模具和冲压工艺,不然质量也达不到啊。这,成本就高了。”

我得先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免得顾虑。我说到:“咱们虽然表面上是个家庭企业,但是,钟厂长、王工,你们自己想想,高总、冯总把你们当作外人吗?”

这话问得比较大,钟厂长、王工两人站起来,钟厂长说到:“庄总,跟你刚认识,但我也不是跟你说假话。这个厂这几年,老板并没有赚几个钱,都是为了厂子,有时还倒给厂里借钱。厂里的钱怎么开支的,老板也是听我们一句话,完全信任。有时,我们还在想,这究竟是老板的厂呢?还是我们的厂。别的不敢说,就我们这些老人来说,身家性命都在这个厂里呢。”

这虽然有表决心的性质,但也看得出是真话。我对王工说到:“你年轻,我还年轻些,我们想不想干点大事情?”

王工眼睛发光,说到:“庄总,既然你们当老板的下了决心,那是我的运气来了,哪个年轻人不想干大事呢,你就说吧,该怎么干!”

“技术的事我不懂,全部由你们负责。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你们先打听国内最先进的模具和生产工艺,并用他们的设备试制出样品。你们想,冲压和铸造中最先进的东西,与电镀最先进的东西结合起来,估计质量上可以在这十几家中占得上风。另一方面,你们也要打听,如果我们的样品得到了甲方的肯定,那么满足标的的生产能力,就需要购买设备及聘请技术人员,需要多少钱,你们先有个大致概算,尽快报给我,我再与高总、冯总协调资金。”

听到我这样说,钟厂长兴奋起来,说到:“我明白了,庄总,你这个思路既保险又有希望。制造最好的样品花不了多少钱,但如果订单争取到手,需要大投资,那也是划得来的,当然,也有可能亏本,但是也亏不了好多。”

“估计还不一定亏呢”王工说到:“军队的产品,这次的订单虽然只有这些,但军队的人员不是经常换吗?徽章不也要长期做吗?只要我们把首单拿下来,后面的订单不是更好争取了吗?投资一次,做多年生意,是划得来的。”

王工这样一说,倒提醒了我,铁打的流水的兵,兵换,徽章也换,这是个长久生意啊。

我继续说到:“如果从最乐观的情况估计,还不止这些。大家想想,每个威武的军人佩戴的徽章,不是在全中国给我们厂做最权威的广告吗?它的后果是什么,你们想想?”

这一提醒,搞得厂长和王工热血沸腾。

“但是,生意就是这样,用最好的努力,作最坏的打算。我们想想,如果竞标失败,我们会损失多少呢?我们会得到多少呢?”我话锋一转,提醒他们要有风险意识。我自己也意识到,干爸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不是要把他的心血拿来给我随意冒险的。

钟厂长想了想,说到:“如果只做样品,只需要咨询和考察,即使把接待军代表的费用及所有投标费用,加在一起,最大也不会超过八十万,这就是代价。但是,庄总,你说如果竞争失败,我们会得到什么,我想不出来。”

“得到教训,得到最新工艺的发展方向,别人做的好,我们知道为什么,这次失败了,我们有经验了,下次离胜利不是更近了?这就是得到。我决定了,就作了这八十万的主。你们俩分别去打听,有眉目后,我们再商量试制样品,怎么样?”

“庄总,你们当老板的原意亏钱做,我们还敢不拼命?”钟厂长和王工送我出门时,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上车往医院赶,在车上,我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基本满意。其实,我作这八十万的主,不是我对干爸不负责任。而是准备,万一失败了,我自己拿这八十万出来,给自己交学费。

到了医院,我看见我妈和大梅在那里,我妈已经一夜没休息了,我觉得应该让她休息一下,反正,今天王叔也是手术前的准备,主要消炎等,有一个人足够了。我就对大梅说到:“你今天来得好,让我妈跟我回去休息一晚,明天再来换你行不行?”

王叔听到这句话,说到:“你们都回去吧,今天,我还能动,不需要人。”

“还是有个人好些,叫护士、拿药,吃饭,都需要人。”我说完,摸了摸身上,没什么钱,我找廖师傅拿了一千元,给大梅到:“先拿着,王叔有什么开支,先垫着,不够我再补。”

大梅站起来,说到:“我们拿钱也是应该的,怎么老靠你。”

她这样说,虽然只是个言不由衷,但也算说得过去。只好对她说到:“钱你不考虑,王叔的身体要紧。”

说完,我把我妈拖到妍子家里了。

我妈想回那边那个家,我没同意。一来,她已经很疲惫了,需要休息。二来,那个二牛回来,难道我妈还要给她做饭?我妈不是别人的老妈子,这是我亲妈。我让妈还是住她上次住的那个屋,跟宋姐交代了,明天起要做的病号饭,然后到我妈屋,问起了一些情况。

原来,那个二牛,从昨天到今天,根本就没来过医院,大梅还是王叔电话叫来的,来时还说厂里要扣工资。王叔骂了她,她才留下来的。王叔主要是看我妈一个人照顾,太累了,才叫女儿来的。我妈说到:“你王叔在医院还在叹气,说他两个子女,加起来还抵孙到庄娃子一半,还不是亲生的,人与人怎么这大差距呢?”

我笑了笑,说到:“人穷志短吧。别管那么多了,妈,记住,你是我亲妈,我养得起你,你没必要受那两姐弟的气,没必要当他们的老妈子,听到没?”

我妈点点头,说到:“只是可怜你王叔,白养了两个。”

王叔的手术时间到了,我们都在医院。这次,才第一次看到二牛,我瞪了他一眼,他不敢看我,低着头。在手术室外等待时,他玩着手机。我看着他玩的手机,是个新牌子,出于生意的敏感,我问到:“这是啥手机?”

他递给我,我一看,果然是个新牌子,里面预装了许多新游戏,最奇怪的是,甚至还有原来李茅跟我介绍过的游戏程序,我感到吃惊:他将游戏卖给别人了?还是别人抄袭了?

我转到走廊的另一头,给小苏打电话,小苏接到我的电话说到:“庄哥,你终于打电话来了。前几天打了你好几个,你都关机。”我想到,估计是在海边游泳时,我关机的原因。就说到:“前几天出差关机,有什么事吗?”

“庄哥,手机已经出产了,销售火爆得很。全国来要求代销的挤破了门。这几天,我都没在店子了,在家里,临时办公,接待那些代理商,我把手机给你拍个照片发给你,你看一下,庄哥,我们估计发了!”

他这样一说,又让我绷起了神经,因为这是他第二次给我说这句话了。连忙提醒:“控制风险、控制风险、控制风险,重要的事说三遍。”

“吃过亏的,庄哥,我明白。”

“需要资金吗?”我问到,因为一旦扩大业务,资金缺口就会马上出来。

“不需要,庄哥,人家代理商都是带着预付款来的,还有银行主动联系我们要不要贷款,几家银行都竞争着呢,我跟李哥商量,暂时不贷款,预付款就够了,本来要跟你商量,电话又打不通,我们就决定了。庄哥,你在哪儿呢?怎么不回来?”

“我在温州,有事情,有事你们临时决定就可以了,我今天起电话不关机,随时联系。”挂完电话,我自己也兴奋不已。这真是个大时代,只要你有一个好的点子或者一个好的团队,一夜翻身的故事,天天都在中国上演。

他的照片发过来了,一看,我笑起来了,这不就是二牛玩的那个嘛。我问二牛:“这手机啥时候买的,多少钱?”

他说:“庄哥,你现在买估计是买不到了。温州只有一家店子卖,当天就卖完了。我也是在网上知道这款手机,当天排队买到的。不贵,两千多,这么多新游戏,比电脑上还好玩。”他仿佛洋洋得意的样子,好像在手机上把我比下去了,似乎在我面前终于寻找到某种畸形的优越感,我笑了笑。他如果知道,我是这款手机的老板之一,会怎么想?

王叔的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推出来了。专家说手术很成功,今后应该是解决这个问题了。当然,刚推出来时,麻醉没过,王叔还在沉睡中,需要观察。而且,医生告诉我们,夏天预防感染是最重要的,要细心护理。

为保证我妈的休息时间,我本来要求他们姐弟轮流照顾,我妈专门送饭之类,作为机动。结果那个二牛扯他厂里有事,先跑了,把我气得。好在大梅算是不出格,答应和我妈一起照顾。

我给小苏打了个电话:“听说手机已经在温州开始卖了?”

小苏说是,但温州方面打电话,他们先到货的三百部当天已经卖空了,补货需要时间。“我们先得保证一线城市是不是?”他这样说是对的,但我另有要求:“你先给我寄两部过来,我有用,要快。”

“庄哥,等一下,如果我从北京寄时间估计再快也得两三天。如果你要得急,我直接要温州代理商给你两部,他们估计两部的样品还是有的。”小苏听得出来,我要得急。

“那就先让他们给我送一部过来,女士用的款式,现在,我在医院,我把地址发给你。”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一个人敲病房的门,进来一个中年老板模样的人,问到:“是庄总吗?”

我点点头。他马上满脸堆笑:“不知道您在温州,也没接风,失误了失误了。苏总给我一说,我吓了一跳,原来您是在温州看病人。”他把手机双手递给我,说到:“只有两部样品了,不好意思,幸亏您只要一部,我还有个样品。庄总要多关照我们,主要是货来得慢,我们都等不及了。”

我笑笑,说到:“这是苏总在安排,他应该会考虑。”

“还不是您说了算,苏总在电话里说,您才是大老板,庄总是大老总,给我们这些小店子饭吃,请多关照才是。”

商人无利不起早,他这样说,我也只能礼貌地客气一下。只见他走到王叔的病床前,迅速地给他枕头下塞了一个红包,就要离开。我马上把他扯住,说到:“你这样不行,东西你拿回去,心意我领了,如果还要继续合作,你就听我的。我们都是商场上的人,这钱我不能要。我说话算数,需要关照的,我自然会给苏总打电话,我是认真的。”

我一认真,他就软,我妈把那个红包取出来,给我,我一掂,估计有两万。递给了他,他不好意思,接到手,点头哈腰,出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他提着一个花篮,带了些营养品和水果,送来了。这次我没推辞,接受了。

他走后,我把手机打开,简单开机看了一下功能。明白了这个手机的定位:给年轻人玩游戏用的。不仅可以丰富手机的功能,还有利于打发无聊的碎片时间。更重要的是,可以玩连线游戏,玩家网上互动,通信公司赚取更多流量费用,今后甚至可以培养出庞大的市场规模。

我把手机送给大梅,大梅已经被刚才的那一幕震惊得目瞪口呆,几乎崇拜地望着我,问到:“庄哥,你是全国总代理?”

我不能给她说我就是这个手机的老板之一,也不能说是全国总代理,免得她听到后吃不消。只是说到:“北京代理是我朋友。”

我妈其实也比较震惊,听我这样一说,问到:“你北京的朋友?我认识吗?是不是小苏?”

“就是他,还有哪个!”

大梅望着我妈,好奇地问到:“姨,你也认识?”

我妈倒是十分淡然,说到:“原来跟你庄哥住一屋,请我吃过饭的。”

大梅看我妈的眼神也有崇拜的味道了,几乎忘记打开刚到手的新手机。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上海的悲喜

自从大梅拿到手机后,二牛看到了,这几乎成了震撼他姐弟俩的终极武器,对我妈也尊重多了,主动来医院服侍他爸。我也懒得计较他们了,就那个素质,能对我妈好点就行。王叔出院后,我妈坚持要回家照顾王叔。为了保证他们的休息,我又出钱,在他们厂区附近,重新帮他们租了一个三居室,装好了空调、冰箱,搬了进去,像一个正规的家了。当然王叔暂时不能上班,我妈也不可能再去卖水果,每个月五千生活费,我照给。

试制产品出来了,效果相当不错,送给部队那个负责此项目的军官,他也表示满意,但是究竟能否中标,还得等下个月,他们领导来现场考察后再定。

金属基件的工艺比较简单,按钟厂长的说法,我们自己无法生活这种档次的模具,得找那家厂造,但那家厂这次没参加投标,所以不是竞争对手,那么,如果要用他家的模具,又要不让他卖给其它对手,必须得先付定金,才能签合同。对方要求,定金至少五十万,他们才肯生产,然后给我们独家供货。

另一方面,是电镀工艺,果不其然,是王工程师原来大厂的。“这是德国进来的新机器,我们也可以买。上海厂只是用于他们产品的金属标志生产,用处不大,平进操作这台机器的班组人员却是德国培训半年后才回来的。如果我们进了机器,但培训员工的周期太长,是不是到上海跟人家商量,把这个班组人员借用一两个月,我们多给他们钱就行。虽然他们平时也没事干,但是,国企嘛,搞这种事的确是很难的。”

“那主要障碍在哪里?是需要钱来解决,还是需要什么?”我问到。

“估计钱没办法解决。这个厂虽然效益不好,现在牌亏损状态,但是,领导却很硬气,我找人跟他谈过。他不愿意借人,他说,厂子虽然不行,但也是国家的,没听说有出卖工人劳动力的政策。”

我问到“那要是换一个说法呢?叫工程外包,而且他账面上好看,且说话上大气,他会不会同意呢?”

“什么意思?庄总,你有办法?”王工问到。

“也不算什么高招,咱们讨论一下。那厂长要什么?这么大的厂,又是国企,既要里子,又要面子。这样,我给他面子,用以新换旧的办法,让他账面上好看,他不是账上收获了折旧费用吗?我们在德国进口一台新的,换他们旧的。当然,其实旧的还好些,时间有保证,也减少了调试过程。从国有资产的角度,他保持了增值,对不对?让他以培训我方员工的名义,把那个班组调查过来,我们给高劳动报酬,员工们也干,我们还给上海厂培训费用,让厂长在厂里也好交代,更重要的是,我们关键是要给厂长好处,让他心甘情愿,对不对?”

我这样一说,王工明白了,说了句:“方法是好,但是这么大的事,我们作不了主,得老板亲自谈。”

当然,这是一个冒险,提前锁定机器,就意味着巨大的开支,虽然它可以从此提高本厂电镀的水平,大几百万的支出,却不是他们能够作主的。就连我也无法作主,等到上海,谈得有眉目了,再跟干爸汇报。

冲压模具的事可以靠后,因为,只有定了,这制作好的模具才有用。当然,可以让钟厂长先跟别人谈,军代表来考察时,借用一两模具几天,现场做做样子,多给点钱就行。估计他们也会同意,毕竟有可能有大订单。

在和王工赶往上海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小池在那里。她的生日快到了,我的小池,近段时间忙,过几天才联系一次,我要弥补,我要给你惊喜,上海,我充满期待。

我们是开车去的,因为在上海要有自己的车才方便。王工、廖师傅和我,一起到老厂附近的宾馆住下,先让王工打听两件事:一是这个厂长的家庭住址,二是这个厂长的平时爱好。我知道,要搞定这个业务,搞定厂长,就十有八九了。

廖师傅和王工出去了,我给小池打电话。

“什么春风吹动了你?大白天的打电话?”小池就是小池,那有点磁性的声音,那充满意味的话语。

“你在哪里?”我问到。

“在公司,上班时间呐,不要问哲学问题。”小池的回答有些俏皮。

“有礼物要送给你,生日到了,要你公司地址。”

“好事啦,吓我一跳,我发给你。”她凭什么说我吓她一跳,我的电话有那么吓人吗?我得意地笑,我要到她公司去截她,真要吓她一跳。

短信接到她的地址,我换上了正规的衣服,出门打的,直奔她公司楼下。到了,买了一束鲜花,在她公司所在大楼下的一个咖啡馆,要了一杯咖啡,看时间大约快五点了。定了定神,给她打电话。

“礼物已经到了,在你们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人家在等,你下去拿。”

“这么快,你是找上海的店子定的吗?”小池在电话里明显有吃惊的语气。

“你下来领就是了,别人等着呢。”说完我就挂了电话,专门将位置转移了一下,背对着门,让她第一眼看不见我。

她的气息进来时,我感觉得到,这种敏感只对自己最爱的人。她先没看到我,进门后向里面深处看,没看见,一回头,发现了我。

她呆了,愣了,手足无措了。

我站起来,拿出鲜花,走到她面前,轻声说到:“生日快乐,我把自己送给你。”

她低着头,接过鲜花,跺跺脚,在我胸上捶了一下,笑到:“你吓我!走,出去,这里有同事,我们出去找位置谈。”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非要出去?羞涩,不是她的性格啊。算了,出去就出去。

和她一起来到地下车库,随她上车坐下,我们简单拥抱了一下,我感觉她的意思没那么放得开,就控制了自己的情感。估计上次在北京的车库,监控把她吓着了。

开车过程中,她望着我,笑了一下,脸红着说了句:“人家没准备好,你怎么就过来了,你来得太突然。”

我知道,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感,是需要时间需要条件来弥合的,不可能瞬间进入情况。

但是,事情非我所想,她不是把我拉到宾馆,也不是接到一个环境优秀、闲人免进的地方,她把我拉到了一个法式餐厅。这是什么意思,她是把我当外人了吗?

她非常礼貌,职业装非常优雅,举手投足显示出一股海派风格。她对我微笑,她帮我点餐,她给我介绍每一个菜品。她给我倒酒,她给我分菜,她甚至还说起她与这个餐厅的渊源。我大老远跑来,你就给我看这个?这么久的思念在哪里?我们激动的过去在哪里?我们对未来的憧憬在哪里?

也许,她是在做某种铺垫吧,为了过会的反差。这符合小池和我在一起的习惯,我这样安慰自己。程式化地、有礼貌地用完了餐。

她给她妈打了电话,说是晚点回去。

我没想错,她这回把我拉到了附近的一个宾馆,开了房间。一进门,我就控制不住,我要把我这几个月的压抑释放出来,我要把我这几个月的思念表达出来。她开始配合我,慢慢进入情绪,她越来越抱紧我。

“庄哥,你感觉好吗?”又是这句话,我仿佛回到了我们在北京的那次,那个小池又回来了。但这次不同的是,她流泪了,甚至低声哭了出来。我问她,她只是摇头,我知道,她复杂的心情,不是我能了解的。她在我心中,就是一个迷。

我企图从身体的角度,窥探她的秘密,但终有一层隔膜,无法理清她的心迹;我也企图从知识的角度,梳理她的秘密,但总是止于辩论,结论无法清晰。她的神秘,其实更加勾引了我的好奇心的探索的勇气,也许,她自己也认不清自己。

“庄哥,我希望你能记住我,我肯定永远记住你。哪怕这一刻你印象不牢,我也给你时间复习。”她说的话令我莫名其妙,仿佛像诗歌,又像是结束语,倒是已经不哭了。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到。这话必须直接,不然,我始终不放心。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在继续她的诗歌:“庄哥,你要记住,有一个女孩,是你把她变成了女人,她给予过全部的热情,在某段时间,她全心全意地爱过你。”

这是什么意思?我有点蒙,比较尴尬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故作轻松地问到,她低着头在我的怀里,我看不见她的眼睛。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爱情只是一个偶然的事?我不需要天长地久,只因此生遇见过你,我就知足了。”她的回答让我冒出一身冷汗,我把她头扳过来,一字一句地问到:“你究竟是怎样想的?”

她看着我,眼泪流了下来,说到“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但是,我们在一起的一刻,包括刚才,都是最美好的。”

我脑袋嗡的一下,觉得世界完全变了。这是什么意思,一切都那么美好,怎么全变了。

我的手在发抖,我突然转过身子,不敢看她,我不知道,她怎么这样说,难道,她不知道我的心意吗?难道她没看出我在生气,不安慰我一下吗?难道是要考验我的耐心,故意作弄我吗?

她并没有靠近我、抚摸我的背,像以前那样。

“庄哥,我妈不可答应我们的,但我又不可能离开我妈,这就是现实,即使她能够接受,但又怎么样?我们距离太远了,庄哥,我们不行的。”

我还是没有转过身,这不是充分理由。她那么一个我行我素的人,不可能因为这而放弃,我看她还要说什么。

“庄哥,相信我,这对我俩都好。”她一边说,我感觉她好像有起床的动作。

她起床了?她在穿衣服?她要离开我吗?

我忍住,不回头,我要让她知道,我是真生气了,不要再跟我玩游戏了。

“庄哥,我先回去了,我妈还在家等我呢。”

我猛地一转身,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抱住她,她也抱住我:“真的,我真的要走了,庄哥。”她一边亲我,一边说:“男人莫流泪,我爱的男人不要流泪,我的庄哥永远是男子汉,永远是我的英雄。”她一边说,一边吸干我的眼泪,突然把我一推,出门了,最后说了句:“我会给你短信。”关门离开了,留下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我自己。

我从天堂到地狱,只在这个黑暗的房间,在陌生的上海,在这个没人理睬的夜里。

管她呢,也许,她正在跟我玩一个大游戏。

我用冷水冲澡,穿好衣服,没有退房。也许,她是回去安顿她妈,然后再来这里找我。

电话响起来,赶快打开,是王工的,他打听到有眉目了,问我在哪里,好跟我汇报,电话里不好说。我只得告诉他,明天我就回宾馆,一切等明天见面再说。

电话提示音响起,一看,是小池的短信,好多条。

“庄哥,莫恨我,前段时间,作出这个决定,我比你今天还痛苦过。但是,你想过没有,婚姻和爱情是不同的。”

“我也在安慰自己,毕竟我们在爱情中保持了崇高,没让它在婚姻中变平庸,也许是我们的幸运?”

“我们的家庭背景是如此不同,我们的事业距离是如此遥远,如果为了婚姻而勉强,我们会扼杀爱情的意义。”

“庄哥,请保持尊严,在你最爱的人面前,不要乞求,把最美好留给对方,留给自己。”

“庄哥,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你这样的爱人了,但我知足了,我曾经付出过全部热情,够我骄傲地回忆一生。”

“代问妍子好。”

她真的是决绝了吗?难道她说得不够清楚吗?她真的是要分手了吗?难道我们的爱情在现实面前如此脆弱?

不对,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肯定有什么事件,促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的最后一段短信提醒了我,是不是妍子说了什么?

不行,我得找妍子问清楚。但是,怎么问呢?

算了,先退房,打的,回到原来那个宾馆。的士上放着一首意大利歌曲:《今夜无人入眠》,我笑了笑,这仿佛是在嘲笑我。

上海的夜景和灯光迷离,是不是你们,扰乱了小池的心?上海的夜晚喧嚣缤纷,是不是你们,打散了小池的情?

今夜,只有我是无眠的。我被抛弃了,还不知道原因。

第二天早上,有人敲门,一开,是王工。他吃了一惊:“庄总,身体怎么了?精神不好吗?”

我得认真工作了,不然会沉浸于痛苦之中,仅仅一晚,别人就看出来了。

“没事,昨晚没睡好,估计是太兴奋。”我勉强解释到。

“我说嘛,庄总这年轻,身体这么好,不会有问题的。我汇报一下我掌握的情况。”

他汇报了那个厂长的基本情况,他也是利用他在原来老厂的朋友打听到的。

综合他的汇报,我得出了一个基本结论:这事有戏。第一,他老婆也在厂里坐办公室,收入不高。厂长本人按工资收入,总计全家收入全年不超过四十万。他在厂边的小区原来有一套房子,现在没住。去年刚搬进徐区一个新的大户型,估计总价得两千万,加上儿子在英国读书,也需要用钱。那么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说明他有可能缺钱或者有其它渠道来钱。第二,听厂里有人说,他跟一些供货商打得火热,有时原材料上质次价高的现象发生,有的领导想管,他也制止了,估计其中有问题。从以上综合判断:他爱钱。

这就简单多了,只要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取钱,准备了十万,刚好装进一个档案袋。叫王工一起,他准备好录音笔,晚上下班时间在小区门口等。

看到他夫妇俩坐着厂里的专车,停在了小区门口,夫妇俩下车,王工迎了上去,手里提着常见的烟酒礼品。

他们说了什么,我在车上没听清楚,但我看到,厂长叫他老婆先拿上礼品回家,王工把厂长请到车里来了。

王工介绍到:“厂长,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庄总,他今天本来是想专门到家拜访的,怕唐突,所以就在车上见个面。”

厂长礼貌地和我握了握手,我简要说到:“王工对老厂有感情,想为老厂做点事,说厂长当年是他的恩人,所以好早就想拜访您,今天终于见面了。今天初次见面,既不请您吃饭,也不谈工作,只是见面,你不要怪我。”

“哪里哪里,王工讲感情,我也讲感情的。”厂长应付了一句。

“那这样说,今后有合作机会,王工直接来找您,您不要推辞哟。”

“我这个人是这样的,只要对厂子有利的事,我都干,何况王工是我们厂出去的,这就是一家人了。”

“今天唐突,厂长,我也不上去了,王工把厂长送回家,今后,我们如果有合作,我专门登门拜访。”

握手告别,王工送厂长进小区回家。

过了十来分钟,王工就回来了。我问他:“刚才在小区门口,你怎么就能把厂长拦进车来的?”

“伸手不打送礼人噻,我说是来看阿姨的,说我刚到厂里时,阿姨要给我介绍对象的,今天我出差来上海,专门来看望的。阿姨接了礼品,厂长就得上车,你说是不是?”

我笑了笑,他这是连蒙带哄,估计阿姨当年也就是个玩笑,王工也借机说话顺杆爬。这两口子,一家贪财样。

我正要问,他后来送厂长上楼的情形。王工掏出录音笔,放出了声音。从路上简单说项目,到进屋送档案袋子,甚至有钱的数目,还有厂长的假意推辞,声音都比较清楚心里有底了。

“行,今天的事,廖师傅、王工、我,三个人,必须保密,事关我们厂子大事,你们懂的?”

他俩郑重点点头,当然,从王工熟练的操作手法看,他干这事不是第一次了。廖师傅更不用说,跟干爸这么些年,算是老江湖。

“上海的事算是有眉目了,你们个人在上海还有什么私事吗?”我问到。

都说没有。于是决定,吃个饭,连夜回温州。其实,我心里在想,赶快逃离上海,我不能呆在这个伤心之地、是非之地,昨天发生的一切,我希望它是假的。

一路上我无话,在想两个问题:第一,小池说分手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冲动。没有这种分法啊,几分钟前如此浓情蜜意,几分钟后就突然提出来,她明明是舍不得我的啊,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幻觉?第二,如果她说分手是认真的,那是什么原因。如果说是她家庭的原因,但她从来没跟我探讨过解决办法,这不对啊,万一我有办法在上海立足呢?如果是妍子的原因,那么,前段时间我和妍子天天在一起,也没看出妍子的异样。如果妍子对我做了亏心事,她应该藏不住表情啊。我细细地把妍子那几天的表情表现回忆了一遍,没发现异常。我知道,她有时表达过对我某种喜欢的冲动,但从未产生过愧疚的表情,这不是妍子。

我又把小池昨天的表现回忆了一遍,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合逻辑。但是,情感这东西,有什么逻辑可讲呢?

想着想着,理不出头绪,在车上睡着了。

车回到温州,他们才叫醒我:“庄总,到家了。”

我才醒过来,说到:“不好意思,你们都辛苦了,你们也休息一天吧。明天,王工把我们的情况,给钟厂长汇报一下,我也需要休息了。”

到屋后,估计确实比较累,很快就睡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惊险的接待

“军人说话,是说变就变吗?”钟厂长把电话往桌上一拍,把低着头核对数字的我和王工都吓了一跳,抬头看着他的表情,晓得事情不好。

事情还得从我说起。

有时我在想,所谓痛苦出诗人,其路径是不是这样的:因个人事件而痛苦的人,为覆盖痛苦,必须把自己的注意力和创造力转移到更宏大的事件上,无意造就了一个伟大的情感。

如果理不清感情的起伏,就让时间来沉淀。如果过去让你痛苦,你就得专注于现实。在每天去看望一下妈后,我都专注于军队项目的准备之中。对于个人感情的事来说,厂子的发展更重要,这不仅关系干爸干妈的信任、关系他们家庭,还关系整个厂子一百多人的饭碗,大和小,我拎得清。

离军代表原计划到厂考察还有二十多天,我还有时间,我得把我的计划及预算,尤其是购买德国机器的事,形成一个综合材料,给干爸汇报一下。当然,机器的价格因欧元汇率有变动,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整个安排的应对检查的其它花费都可以自己垫付,不过几十万。但这机器,总价得五百万人民币左右,如果竞标不成,那就增大了成本,得干爸同意付钱。

王工已经做好了老厂厂长的工作,不管新机器到没到,只要我们对德国厂家付了款,对方发货了,凭传真发货单,他都可以提前把旧机器及班组给我们调来。他既要个人好处,又要厂子利润,还要控制风险,这也算靠谱。

钟厂长已经把模具购了几个,可以象征性地迎接检查了。我们三人,正在核对子项目及预算,为全面报告作准备。这时,钟厂长接了个电话,急得脸色都变了。

当钟厂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们也冻入冰点:“军代表明天上午就来。”

我们所有的准备才到一半,现在接受考察,根本没有胜算,明天就来,我们没有任何时间补救。

但作为主将,我不能表现出慌张。我定了定神,想了想,对他俩说到:“军人擅长突然袭击,这估计是他们想好的一个方法,先用一个长时间的预期麻痹我们,再突然杀过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他们也想看看真实情况。”

钟厂长听到这里,摊了摊手,靠在椅子上,无力地说了句:“庄总,真实情况就是这样,看样子,我们是白忙了。”

我看了看王工,他说到:“我倒是不惜力气,只是可惜了钱。”我知道,他可惜了那十万,是他亲手送出去的,虽然不是他的钱,但他晓得心疼老板,是个好同志。

要打气,必须坚持到最近,这是战争对我们的启示,胜利往往在最后坚持的那一刻。这些都是班长教给我的军事理论,我当然不能给他们说这些。

“钟厂长、王工,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看。军代表突袭我们,也有可能突袭其它厂家,对不对,哪个真正准备好了呢?况且,我们提供的样品,也是有好印象的,我们还有机会,是不是?”这番话估计起了点作用,他俩仿佛精神些。

我继续说到:“那么,仅有大半天准备时间,我们能给人家看什么?冲压模具有了,明天人家来现场展示一下。电镀设备没来,可以给人家看我们对德国厂家的购货咨询函及自己造的预算,表示诚意。这些都是现成的东西,准备好就是。”

说到这里,我突然灵感一现,产生了一种大战来临时的应激情绪,像当年我参加比武时的感受,热血沸腾。

“我们能准备什么?给人家看什么?我有两个建议:第一,全面改变厂子面貌,打扫所有卫生,保养清洁设备,至少是外观要好。马上去给每名工人买一件新工装,从头到脚一个款式,加班印上我们厂的标志,搞得像军队一样。让人家看出我们的突击准备能力。突击力就是生产力,军代表看重这个,卫生和服装体现正规性,军队也看重这个。因为如果订单拿下了,少不了突击生产,也许其它厂没想到这一点,我们就要突出出来。第二,从大门准备欢迎横幅,插彩旗,制作大幅标语,训练欢迎人员列队欢迎的口号及手势。让人家看出我们的政治热情和工作热情,感受我们的诚意。”

我一说完,看出他俩眼睛开始闪光,趁热打铁,时间不等人,我马上分工:“如果没意见的话,钟厂长和王工对我刚才的第一点商量分工,我负责第二点。厂长给各班组负责人讲好,这次加班也要保持最大热情,加班工资按日工资两倍发,如果最后竞标成功,发日工资五倍作为奖励。怎么样,两位,敢不敢拼一下?”

“这么多天都忙过来了,还怕这一天?”王工刚说完,钟厂长一拳擂在桌子上,喷出一个字:“干!”

钟厂长给了我一个办公室负责宣传的人员和一个财会人员,再加上搞行政和后勤的比较精工的二十几个人,我们列队从大门到车间的三十几米,彩排欢迎口号和动作。这些东西我在部队时已经轻车熟路,几经训练,大家也完成得差不多了。然后,我给他们分配了任务,每个人到车间去,带五个人如此训练,过半个小时,车间所有人到这个场地集合。再安排办公室人员和财会人员,在外面请来专业搞庆典的公司,布置标语彩旗及宣传栏的设置。

半小时后,车间人员全部到场地,我从训练他们站立位置到欢迎动作重新彩排和固定了几遍,觉得比较满意了。我大声说到:“明天我们要展示的是形象,是证明我们是能打硬仗的工人,等首长进办公室,你们要迅速跑步回到自己的工位,大家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回答声音洪亮,精气神十足。

钟厂长和王工按各自的分工,忙前忙后,到全部准备完毕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我们三人又转着检查了一遍,弥补和纠正了几处细节后,才让所有工人休息,等到明天早上七点上班,提前一个小时是必须的,因为,军代表指不定八点就会到。

工人下班后,王工还没从激动中回过神来,对我说到:“庄总,这真像打仗一样,我大学军训时,也没有这么激动过。”

钟厂长望着我,意味深长地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当年的高总冯总又回来了。”他仿佛眼中有泪花:“那次我们为广东厂家赶货,两天两夜,我们只有一个车间,机器不停、工人三班倒,高总冯总也不走,一直陪到最后一件货出厂,高总给每名忙的工人打下手,冯总送茶水送饭,送到每个工人手上,那才叫激动呢。我们都休息了,他们还要到车站发货,那叫拼命啦。”

他这样一说,我明白,干爸干妈的家业,干爸干妈的根基,这个厂是他们真正的心血。

第二天,我们早早地在门口等候,果然,就是早上八点,军队的车子已经到院子门口了。

我和钟厂长赶快上前迎接,打开车门,人还没下来,我俩都愣住了:“首长,是您?”

“哎呀,庄老板,你不在北京卖红酒,怎么到温州来截我了?”

是小贺,就是北京那个首长的下属,买红酒的小贺,其实他比我大些,但他自称小贺,今天是上校小贺。

由于还有另外的一个中校,不好多说,我们一起进门。一进门,工人整齐的服装整齐的列队,欢迎口号整齐,彩旗飘得热闹。上面红布横幅:展示军民团结,表达向军队学习,甘愿为军队奉献的意思。两边墙报醒目,表达精益求精,做一流军品的决心。

贺首长对我神秘一笑,对我说到:“庄老板真是当过兵的,把部队那一套都训练到这来了。”

我们先上办公室,我们前脚上楼,后面就听到工人迅速的脚步声,只见他们列队跑向自己的,以立正姿势在设备前站好。那一位陪同的中校对贺首长说到:“这哪是个民营企业嘛,这是个部队嘛。”

贺首长拍拍我的肩,对那位首长说到:“庄老板原来也是部队出来的。”

我马上谦虚到:“脱了军装,也是个兵。首长来了,请检阅战士的成果!”给他当场立了个正。

那位中校大笑起来,说到:“不穿军装的兵,好嘛,整到一家来了!”

接下来的汇报、参观就轻松多了。在参观过程中,厂长和王工在介绍设备及流程,我悄悄把贺首长拉到一边:“首长,这是什么缘分?”

他神秘一笑,低声对我说:“你机器没买,还不赶快买来?只给你说这多。”然后给我用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我知道,他这一关是过了。

那边,厂长也给那位中校低声说着什么,我也没听到。

整个参观过程仅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我本想拉长参观考察时间,一来可以看出他们的态度,二来可以留下他们吃中午饭,甚至在吃饭中试探他们的爱好,安排下午或者晚上的活动。但他们坚持要走,说这是他们考察的最后一家了,必须回北京,向领导汇报。

在送他们出门的时候,贺首长跟我跟手时,低声说:“进机器,不要怕,老头子那一关好过。”

然后上车离开。他们离开后,我们回到办公室,听钟厂长汇报他接触的情况。那个中校跟他说,这次考察的负责人是贺处长,他们回去还要将考察情况,向总后什么二级部的部长汇报,由那个部长作决定,反正,他对我们厂的情况还算满意。

我明白了,所谓贺首长就是贺处长,他所说的老头子,估计就是那一天来酒吧那个人。有时世界很小,有些人在不你不经意处,猛然影响你的命运。

我正在发愣,厂长突然问我:“庄总,你是不是跟贺处长很熟?我看他跟你说话的神态和方式都不一样。”

我不能把话说满,只是说到:“在北京有过一次交往,算认识。”然后我得把话转到他们的工作来:“主要是我们的准备工作对了路子,接待方式比较特别,如果我们的辛苦没有白费,算是出奇制胜吧。”

钟厂长和王工自己鼓起掌来。

回到家,我跟干爸打电话,详细汇报了我们从筹划到准备到操作一直到今天接待的情况,关键是机器进口需要经费,需要他做决定。

“机器必须马上买,这个钱是划得来的。不仅是为了这个项目,而且是为了今后厂子的发展,产品要上档次,必须买。小庄,我没看错你,你比我干得好。按我的经验估计,此事有百分之八十了,我还估计,军队需要这批货的时间可能会提前。我们必须趁热打铁,不能漏掉任何环节,不要倒在终点线前。”

我在想干爸这句“不能倒在终点线前”,估计有他深刻的教训,如果按文言的方式,应该是这句“行百里者半九十。”

干爸继续说到:“北京那个贺处长,既然跟你有点交情,你要积极联系,不管他要不要,我们的礼节要尽到。就今天晚上,赶在明天他们汇报前,搞定。这样,你估计他回家的时间给他打电话联系,需要什么东西或者钱,我们准备,让妍子给,主要是试探他最想要什么,试探是个学问,你想好了再打电话。”

干爸这一通说,我觉得他作为老江湖,确实是经验丰富、功力深厚。

我看时间,估计差不多了。先打电话给妍子,要她找一下,有个纸条写着姓贺的电话,她找到了。

按这个号码,我拨通了电话。

“庄老板,你是间谍吗?我刚到家,才换鞋,你电话就来了?”

“首长,那说明我这个小兵跟首长有缘分,从北京到温州,净是您照顾我了。既然这么有缘分,我就直话直说,长话短说,您不会怪我吧?”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当兵的气质拿出来!”贺处长这么一说,显然没对我见外了。

“您帮了我两次,前次是买酒,这次是招标,如果我不懂礼节,那我就不讲义气了。处长,我妹妹还在那个酒吧,过一会她就会过来,表达感谢。钱是小事,关键是缘分。”

我故意提钱,如果他不拒绝,那送钱就非常直接和方便。

“少来那一套,庄老板。想用钱打发我,你那是一锤子买卖,不可能,我还想进步呢。”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我一想也有道理,一个三十多岁的上校,前途如此光明,不可能在我这个小兵上栽跟头。

我本来在思考下一步怎么说,结果他继续说到:“庄老板,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部队出来的人,是吧。你的事,我会尽最大努力的。况且,老头子对你那次的印象很好,而且对你们厂的样品评价也高,估计没问题。”

我得趁热打铁:“话是这么说,我这心里,就怎么过意不去呢?首长,你怕是看不起我这个小兵吧?”

“你这样说,好!为了你放心,这样,你送那次给老头子那酒,两箱,并且,另外拿一瓶最好的,与上次品牌不同的,给老头子尝尝,怎么样?”

“几瓶酒?太少了吧,今天跟你一起的中校呢?”我问到,是菩萨都得拜啊。

“小伙子,这里的窍门你不懂,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要不然,咱俩交情,拉倒!”说完,他就挂完电话了。

我马上跟妍子打电话,交待备酒送酒事宜,让她赶快办,话不要多说,就说是你哥让你送来的,放下就走。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妍子来电话了。果然与我预想的一样,她只说了一句:“我哥让我送过来,说是您订的。”放下就走了,他也没送,直接关门。

这才是最简洁最有效的送礼流程。

其实窍门在这里,送礼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然那个中校要听他的,就不能让中校知道送礼这事,那是他们的关系问题。在贺处长看来,我妹妹好像也不知道,仿佛她也认为这是给订酒顾客送货上门。

在钟厂长他们赶紧定机器,到上海老厂联系机器和班组人员等,忙于大量事务时,我在焦急地等待。

一个月的等待中,我检查着每一个环节,回顾工作中的漏洞和问题。签订合同、核算成本、分配资金等,都需要我全程参与。在焦急等待和繁忙工作中,小池带给我的伤痛没有机会爆发,偶尔的隐痛,会被马上到来的电话或请示打断,痛苦被成功覆盖。

小苏来电话,问我需不需要钱,因为按现在的收入,所有者权益已经达到六百万了,也就是说,如果要分,我可以得到二百万。但现在也是公司最需要钱的时候,我就说不需要。其实,我也是真的不需要,整天除了看一下我妈,就是在工作或者睡觉,连逛街的时间都没有。

我知道手机大卖,我也知道利润可观。但是,我更知道,流动现金对公司扩张时期的重要性,不能受制于人。况且,如果现在不迅速扩张,赚些快钱,两年内甚至一年内,就有厂家迅速抄袭我们的路线,设计出更多竞争的同一性产品,我们的手机就会走下坡路。毕竟,在没有核心的不可替代的技术垄断能力时,赚快钱,才是制胜法宝。

煎熬的等待终于过去了,到北京开会的通知是钟厂长接到的。我也决定一起去,订好最近航班,赶往北京。

我俩先到干爸干妈家,汇报了情况,他们比较满意。干妈专门把我叫到一边:“小庄,你比我和你干爸预想的能干,是真的,比我们年轻的时候强多了,干妈没看错人。其实,你在温州的每一步,我们每天都知道,以后,我们不需要知道了。我和你干爸决定了,不管这次投标成不成功,这个厂子都交给你了。你不要看不起,这是我们家的根基,对不对?”

我点点头,这种信任,是不可以推辞或没理由客套的。我也知道,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们对我的考察也全面结束了,今后的担子得我独立担起来了。

我给贺处长打了个电话,他的意思,这两天在北京,我们也不要见面了,开标会议我也不要出席了,免得首长到我,不打招呼不礼貌,打了招呼又有嫌疑。他最后说到:“安心在家等好消息吧。”

这时再去说感谢或者客套的话,就显得多余了。我只回了句:“放心,首长,今后看我行动。”

开标时间在明天,由钟厂长出席,把他送到军队指定的执行所后,我就直奔酒吧而来。

妍子看到我来了,兴奋异常,几乎要扑过来,我使个眼色,她才意识到许多员工和顾客在场,只是靠近来,低声说到:“又不预先打个电话,搞得人家一惊一乍的。”

“临时接通知,明天开标,先跟干爸干妈汇报,没时间通知你。”我解释到。

“干妈还好吧,王叔出院了?”妍子问到,我点点头。

她示意我说到:“你来”。

我随她到里屋,发现里屋大变。所有东西都已经换了,桌子也改大了,一切井井有条,关键是床上的所有东西都换完了,没有以前的一点气息。难道是妍子要忘掉过去在这间屋发生的一切,重新出发?

“我不睡这里了,每天晚上都提前回去,这里是领班在睡。”她这样一说,我更没想到。

“她已经可以独立经营了,我观察和考察了这么久,没问题,要不要我跟你汇报一下近段时间的经营情况?”

“不需要,你放心就行。”我说到,其实,这个酒吧是妍子的心血,要做到她放心,才是最不容易的。

妍子不干了,说到:“你也是老板呢,怎么,要分家,不合伙了?”

我连忙解释:“不是这意思,汇报是以后的事,我现在的主要精力是厂子。今晚,我们一起回去,你再说酒吧的情况好不好?明天上午我要到小苏那里去一下,你去不去?”

“不去,我不喜欢他。”妍子随口说到,过了一下,又想起什么,提出一个要求,让我不好拒绝。

第一百二十五章 搬到一起来

“哥,我想过了,干妈不在北京住,你租那间房子也没有意义了,我不想你跟小苏住一起。你要是我哥,就把东西搬到我家来,你说呢?”

本来,我是有顾虑的,搬到她家容易,搬出来就难了。况且,我和小苏、李茅,在这间屋子也是有感情的,确实难以作决定。但是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按说,我再把东西放在这里占一间房,从理上,在干爸干妈那里说不过去。从情上,这里有我和小池的记忆,这更说不出口,况且,我会更难摆脱对她的思念和痛苦。我给了自己一个理由:这里曾经碰见过那个断手人,我讨厌他。

在我思考时,妍子眼睁睁地望着我,问到:“想啥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在想,张思远在这里住过,你是不是不想再来?”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讨厌,哥,一见面说说这!”她佯装生气,然后问到:“明天就搬,怎么样?”

这么急,估计她琢磨这事已经很久了。只得答应,因为如果此次中标成功,我在北京呆的时间也不长。“明天,我去找小苏,房间钥匙给你,你先整理好东西,哪些需要哪些不需要,我来定,好吧。”

“行,我们这就回去吧,哥。”她拿上包,就跟我一起回家了。一进家门,她就大声喊到:“妈,我哥明天搬回来住,还是他原来睡的那个房间吗?”

我注意到,妍子说的是“搬回来”而不是“搬过来”,这是对亲哥说的话了。

干爸干妈都听到了妍子的话,纷纷过来,表情很兴奋。干妈说到:“这就对了,你没必要住在外面,何必跟别人打挤呢?家里这么多房子,一个人住外面,你不在意,我们还在意呢。”

干爸更直接:“你哥住哪里,还需要你来定?小庄,这屋,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你当哥的这权利还没有?哪轮得到妍子来安排?”

妍子不干了,佯装生气,说到:“妈,你看我爸,重男轻女!”

“我还是住一楼我原来住过的房间,习惯些。”我回答到。

妍子挑衅地望了她爸一眼,说了一声:“切!”,干爸自己笑了起来。

第二天,我把钥匙给了妍子,她先开车送我到手机店附近,然后就到我原来租住的屋去了。我步行来到手机店,没看见小苏,只看见原来那个负责销售接待的服务员,就是原来王班长介绍的那个。她看见我来了,高兴地说:“庄总,您来视察来了?我正想,好久没跟庄总汇报了呢。”

没办法,只得听她汇报。原来店子里的现场销售全是她在负责了,她要给我看账,我说不用了,我找苏总商量事情。她说到:“苏总今天回你们屋去了,他在那里接待销售商,东西没收好,庄总,您喝什么茶?”

我看见长沙发上,有小苏的手包和汗衫,也有一件女人的衣服,她迅速收拾,仿佛很不好意思。

“茶不泡了,账以后再看,听苏总说,你干得很不错,多次表扬你。”

她红了红脸,说到:“我其实没他说的那么好。”

我大概有个感觉,小苏与她,估计有情况了。如果正常情况,她不应该把小苏称“他”,应该称苏总,这个称呼很有内涵。

我说我要找苏总商量事情,就离开了店子。一出门,我发现我必须尽快赶回,一是妍子会与小苏碰面,二是我屋里估计还有原来小池留下的东西。

北京打的,确实有些困难,等了半天,才来一辆的士。上车后,又遇上堵车,估计得有个把小时,才回到屋。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小苏与妍子还有几个客户都在房内,帮忙捆扎纸箱。看到我进来,小苏说到“庄哥,搞得差不多了。”然后,又对着那几个客户说到:“这就是庄总,大家都到我房间来,庄总过会就到。”他对我挤挤眼,我明白,他在给我留时间。

妍子对我说到:“哥,你不用管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幸亏他们帮忙,这样,柜子那个玉器我抱着,箱子你抱下去,装完车,你就上来跟他们谈,我在车上等你。”

只能这样了,妍子抱着他爸送我的珍贵的玉石摆件,肩上挂着我的电脑包,我抱着一个大箱子,主要是书和衣服,比较重,一起下到车库装上了车。我正准备走,妍子突然问到:“哥,问你,有个东西,你是要搬回家去吗?”

我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她从纸箱里拿出一个袋子,里面有小池忘了带走的旧的睡衣、袜子和丝巾。妍子望着我的眼神复杂,我的心情更复杂,难题来了。如果让我自己扔,我舍不得。但搬到她家,更不妥。现在,我没得选择了:“扔了吧,留着没用”我边着边离开,仿佛要躲开这个决定,或者离开某种复杂的感情。

等我上楼时,小苏和那几个客户都站起来了。

我问小苏:“你们谈完了?”

“差不多了,等你作指示呢。”

我望着那几个客户,笑了笑,说到:“承蒙大家看好我们公司的产品,也承蒙大家的照顾。我要说的话有两点:第一:感谢信任,我们将用实际行动回报你们的信任。第二,这公司苏总是总经理,也是董事和创始人,一切销售事务,他说了算。”

大家鼓掌,小苏问到:“庄总,这就完了?”我点点头,对那些客户说到:“抱歉,干扰了大家,我跟苏总有几句短话,大家方不方便稍等一下?一会儿就好。”

有客户说到:“你们老总商量事情,随多长时间,我们不慌。”

我把小苏拉到我那间屋子,和小苏简要地了解了一下公司的近况。原来这款手机制造成本只有一千多元,除掉研发、销售等成本及利润分成,我们三人在每部手机上,总共可赚三百多元,也就是说,每卖出一部手机,我们每个人可赚得一百多元。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利润,从现在的出货量及销售量来说,我们再有一个月持续下去,每人可得千万之巨。“就是手机制造速度跟不上销售速度,所以这些销售商要货,我们催货,厂家赶货,目前就是这个情况。”

“不要急,千万不要随便又找厂家,防止质量失控,防止风险。”我提示到。

“庄哥,风险的理解,我有切肤之痛,你放心,李哥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没有人为扩大产能,我们的能力,只能控制到这个规模了。”

听了他的话,我略感放心,主要是怕小苏重蹈覆辙。我笑了笑:“小苏,还记得你原来的理想吗?”

“我懂,庄哥,这个理想快要达到了,我也不慌了。”

“谨慎,不要倒在终点之前。”这句干爸的勉励,我用在小苏这儿了。

小苏叹了句:“庄哥始终比我高啊,这句话是哲学。庄哥,你最近在做什么大生意吗?”

“帮妍子家打点家庭工厂,不是大生意,反而更忙。”

小苏意味深长看着我,笑到:“高妍来搬东西,我就觉得不一般,庄哥,我祝福你们!”

“瞎说啥?你想哪儿去了?她是我干妹妹,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所以不跟我在一起住了呗?”他还是不依不饶。我得反击:“不要以为我不明白,我没算就知道,你跟店子里那个主管,有情况,对不对?”

“你咋看出来的,今天你只去了一次,李哥经常去也没看出来啊?庄哥,服了,我老实交待,我跟她只是初步的,等时机成熟了,我接你们吃饭,正式些。暂时不要跟李哥说,好不好?”

“当然,跟一个理工直男谈感情上的事,你不觉得很费劲吗?”我这样一说,小苏也笑了起来。

我要出门,小苏赶快给我一个手机:“公司宣传,从老板做起。”我接了,我的手机也有点老了,需要换换,自己的产品,我还没用过。

我又赶回来,把车钥匙给小苏:“车留给你用,北京牌照不好搞,打的真难!”在小苏准备说感谢的话时,我关上了门,进电梯,妍子还在下面等我呢。

回到车上,我忽然想起,我车上还有帐篷没拿出来。算了,送给小苏吧,过去的记忆,会让我魂不守舍。

“车子我给小苏用了,帐篷都不要了,干净走人。”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妍子听的还是自言自语。

妍子重复了一句:“干净走人!”启动车子,加大油门一冲,离开了这个复杂的地方。

到了妍子家,车一停稳,班长在门口出现了。我正惊讶,班长大手一挥:“甭废话,你进去,跟金总打招呼,东西我来搬。”

没办法,班长对我,有时就这么生硬。

我一进门,看见金姨,马上打招呼:“金姨,今天是什么日子?把您吹来了?”

“你今天回家,不允许我们庆祝一下?”金姨说到:“你回来不跟我打招呼,难道不跟你班长打招呼?长本事了?”

我只好嘿嘿笑,她和班长是我得罪不了的人,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客套。

干妈说到:“是我跟你金姨打电话的,你回来时间短,没时间单独拜访,所以,叫你金姨和陈经理来吃个饭,喜庆一下。”

这么正式的动作,看来,搬到这家里来,她们还搞出了个仪式感。

本来东西就不多,归置起来很快。班长出力,妍子布置,很快就搞完了。饭也好了,我们吃饭再说。

我问班长:“叔叔阿姨还好?”

“病是好得差不多了,年纪大了,总有点小毛病,但不影响生活了。本来我叫你嫂子不要在超市搞了,我爸妈不同意,说他们的身体自己生活没问题,不需要人照顾,你嫂子也想在外面工作,新鲜些。”

“那是,嫂子还年轻,不能老窝在家里,出来做事有朋友,有圈子,好些。”我说到这里,金姨说到:“下个月,养老院就开张了,你嫂子就在养老院工作吧,我定了,陈经理的父母也住养老院,钱我出,把陈经理的父母拴住,免得陈经理跟我们庄娃子跑了。”

“算盘打得精”干爸说到:“小庄,学习一下,她们女人的算盘,比我们男人打得精多了。”

我和班长相视一笑,都明白,我们的今天,反倒是这两个女人关照的结果。

干爸举起杯,说到:“今天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我有两个理由,要把大家召集到一起。第一,我们决定,温州工厂,全部交给小庄负责,从此,温州的事,我们正式退居二线。第二,小庄搬回来,意义不用说,尽在酒中。”他一饮而尽,我们纷纷干杯,唯独金姨不喝。

“咋的?想耍赖?”干妈问到。

“我不服。老高,你们积了什么德?收了这么好的儿子,还可以退二线享福,冯姐你也是,养老院的事你也叫我冲在前面,我啥事都要干,我什么时候也可以退二线呢?”

妍子笑到:“金姨,快了,不是陈经理可以顶上吗?”

金姨想了想,说到:“才嘛,这才有个盼头。”把酒喝了。

正在这时候,干爸的电话响了,他接了,只说了一句话:“老钟,今后厂里的事,第一时间给庄总汇报就可以了。”然后,望着我,似笑非笑。

我的电话也响了,全场寂静。我准备到外面去接,干爸做了个手势,意思叫我就在这里接。

中标了!

等我挂了电话,看到干爸亲自在给每个人倒酒,给我倒酒时,我站起来,他把我按下去。他一圈倒完,妍子都感到奇怪,看着他爸。

“庄总,这事应该由你来宣布。”干爸望着我,他叫我庄总,我明白,这有种仪式的味道。

我激动的心情,导致无法组织语言,只说了一句:“我们中标了。”多少天的努力,多少次的盘算,克服了多少困难,在没有希望时寻找希望,自己给自己打气,甚至有点孤独,甚至有点背水一战,我准备赔上我当时的全部家当,为了不辜负信任。我在厂子里强颜欢笑,为了给他们信心。我有损失不要紧,我没通过考验不要紧,干爸干妈他们凝结了二十几年的心血,我不敢有丝毫松劲。今天,我终于凭努力,干成了一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我估计我激动得有泪水,说不出话来了。

干爸向金姨和陈班长解释到:“这个厂这几年不温不火,我们舍不得丢掉,谁知道,庄娃子,几个月,让它上升了一个巨大的台阶。军队订单啊,我从事这行业来,想都不敢想啊。这也是这个时代啊,我们民营小企业机会来了!”

妍子悄悄往我桌下的手里塞了一张纸巾,我明白,自己该擦下眼泪了。

班长举起杯子,突然发声:“我带的兵!我带的兵!”

大家纷纷随他站起来,一饮而尽。

一件事对你的激动程度,不是结果有多么伟大,而是取决于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感情。

吃完饭,金姨和班长要走,我送到门口。班长把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到:“庄娃,我们都不要忘记,谁给了我们平台。”

我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他看着我,点了点头。这是一个真正把我的身心当成他自己身心的人,不管最后有什么事,他都是我最后的支撑。

回到屋子,干爸干妈和妍子在沙发上等我,我知道,要开会了。

干妈说到:“简单说一下,家庭分工。我,集中力量要搞好养老院的事,刚才金总的话大家也听到了。现在处于开业前准备最紧张的时期,光靠金总和陈经理,肯定忙不过来,我们得介入。妍子,你把酒吧经营好,如果能够找到负责人就尽力找,如果找暂时找不到,你就担起来,具体作何决定,跟你哥商量,那是你们的事业,我们不插手。小庄,中标后,突击完成任务,质量、时间、数量保证,需要大量精力,估计你要马上跟钟厂长到温州,全力应对。老高,你也不能闲着,组织材料、组织协作厂家和人员,你得帮小庄当好后勤。大家有什么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家里的事,不是她说了算嘛。

说完,干爸干妈就回房休息了。妍子拉我进了我的房间,问到:“哥,布置还行?”

我笑笑:“你办事,我放心。”

她突然问到一个问题:“东西摆放的次序还需要调整,我只问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看我猜对了没。”

我看到,那本《推背图》放在书架最上面最正中的地方,那个玉石摆件放在了书架中间格子。点点头:“你猜对了。”

她有点骄傲起来:“既然这样,你这屋子的东西,我说了算,行吧?”

“当然,你说了算。”这是她家,她肯定说了算的。

她给我另一个袋子,说到:“给干妈带的”,我打开一看,是一盒子虫草。她说:“临时买东西来不及了,从家里拿的,叫她自己吃,不要让别人吃了。”我笑笑,这东西,我妈估计舍不得吃。

正在这时,钟厂长来了,我赶紧让他进屋。他怕打扰干爸干妈休息,低声给我汇报了招标会情况。原来,军对在考察样品时,只对两家的样品比较满意,我们是其中一家。在评标过程中,评价了生产能力,贺处长坚持认为,我们厂的突击生产能力和正规化标准化能力强,所以,部长拍板,定我们的了,合同当场就签了。第一批货要在一个月内交货,总价值五千万元,后面供货时间未最终确定,这一个合同,总标的额两个多亿,估计,今后还有机会争取长期供货。

这真是个大生意,军队这次招标,价格不是主要考虑对象,主要考虑的是质量和生产能力。对于我们来说,利润率远远高于其它产品,这真是个大生意。

不行,得赶快赶回厂里,组织生产,必须马上进行。我回屋,准备收拾东西,却看到妍子已经收拾好了,递给我一个包,说到:“晓得你要走,给你收拾好了,哥,不要太累。”她望着我,有依依不舍的意思。我笑了笑,说到:“你哥是啥人?国防身体”。

等我出来,发现干爸干妈都出来了。倒底还是把他们吵醒了。干爸轻声给钟厂长交代什么,干妈正打电话叫司机,妍子要开车,被干妈制止了:“喝了酒的,不要命了?”

到了温州,廖师傅来接,我让钟厂长先回家,他不干,说歇不住,要先回厂。没办法,在飞机上,他都还处在激动和亢奋中,估计,厂子面临重大升级时,厂长是最兴奋的。

我去看我妈,她的情况还好,王叔也可以下床走路了,估计再恢复一段,上班都没问题。我把妍子带的东西给我妈,带的话也给她悄悄说了,我妈把东西收起来,说到:“这丫头,啥都知道。”

我告诉我妈,温州这个厂最近很忙,我估计不能天天来看她,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就住在妍子家。“妈,如果你累了,想舒服两天,就给我打电话,我接你到那边住几天,吃现成的。”

出来,才回到妍子家。宋姐问我吃什么,我说有啥吃啥,简单就行。

回屋清理行李,发现妍子给我准备的包里,除了我上次从温州随身带着的电须刀等随身物品,她还我包里,放了两条裤头,是我原来的,搬家搬过来时,妍子估计从里面找出来的。看到这,那种在大连时产生的异样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我突然想到,我对小池的思念,在忙乱中居然淡忘了;我对与她分手的疑惑,在见了妍子的面时,也没有问她。是没时间,没机会,还是选择性失忆?

但是,当想到小池时,那种痛苦和疑惑的缠绕,又来了,各种冲突和画面。不行,我得摆脱。吃完饭,我叫廖师傅来接我,我要到厂里去看看。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的是我的

到厂里,工人都已经下班了,钟厂长和王工还有几个车间负责人在,他们在开会。看见我来了,纷纷站起来。王工估计兴奋劲还没过,说到:“庄总,你不休息,来干啥?”

“你们都在工作,我睡得着?”我望着他们摊在桌上的图、表、及资料,觉得非常感动:“我是来给你们当后勤部长的。”

钟厂长说到:“庄总,关于下步生产,我们都商量得差不多了,要不,提个要求?”然后他面向大伙说到:“大家欢迎庄总作指示!”带头鼓起掌来。

“生产的事,你们是专家,我没能力作指示,但后勤的事,我可以出钱,从现在起,凡夜晚加班,食堂必须准备宵夜,每天中午,食堂加个硬菜,行不行?厂长?”

大伙又一次鼓掌。

在听完大家的工作计划和高度安排后,我觉得厂长和王工的安排非常到位。再听了人员情况和岗位调整情况,我觉得这个厂的底子其实是很好的。大家都是干实事的人,没有一个吃闲饭的,这与我所了解的其它家庭企业不同。在这个厂子里面,没有一个因亲戚或朋友关系进来的人,可见,干爸干妈他们是把这个厂当事业干的。

晚上的宵夜上来时,已经接近十二点了。我们喝了些酒,开了些玩笑,钟厂长喝得有点多,再加上这两天到北京也没休息好,我叫廖师傅先把他送回家了。我和王工他们继续喝酒吹牛,也听几个部门负责人侃大山,我觉得有股部队气息或者江湖气息,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王工提着一瓶啤酒凑近来,对我说到:“庄总,我有一个感觉,上海老厂的一些技术骨干,终究有一天,我能把他们都挖过来,你信不信?”

“我信,我也不信。人家上海人,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庄总,你有所不知,他们走下坡路,我们走上坡路,尤其是年轻技术员,窝在老厂没出路,我有信心。”王工估计喝酒喝得有点多,现在估计进入了豪言壮语阶段。但我不能打击他的信心,我说到:“对,要敢想。一个月前,我们对这次竞标,都不敢想,不也成功了吗?”

“对,庄总说得对。敢想才能敢干,干!”他举起那瓶啤酒,真的干了。

回到家,已经深夜了。躺在床上,思维纷乱,拿起手机,小池的短信,我一条都没删,翻来覆去地看,本想理出原因和头绪,结果越看越泄气,越看心越乱。要不说,酒后乱性呢,我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给小池拨了个电话,结果,对方关机。这真让人沮丧,但也让我安心了,没其它办法了呗。我就睡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看窗帘透出的光线,估计已经到中午了。拿起手机看时间,怎么回事,手机换了。就是小苏给我那个新手机,时间确实是中午十一点。

啥时候换的,我躺在床上使劲想,虽然昨天晚上的记忆模糊,但我记得,我给小池打电话时,是用的老手机啊。难道,我梦游了?自己换了自己不知道?

我得起来,捋捋,有点乱。我一起身,吓了自己一跳。袜子脱了的,被子盖了的,空调开了的,床头柜上还有一杯水,怎么回事?昨晚断片了吗?我没做这些吧,或者是我做了记不得了?

如果不是我做的,那是谁做的呢?不会是宋姐吧,应该不会啊,这也太那个了吧。

如果是我做的,说明确实喝断片了,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个现象,我的大脑不会有问题吧?起来,管它是谁倒的水,口渴了,喝凉开水确实舒服。整理一下,拉开门,我得问问宋姐,昨晚是个什么情况。

一拉开门,我就喊宋姐,没人答应。我又走到厨房,也没看到人。我看到小餐台上有一个罩子,揭开,里面有几个盘子子扣着的,打开,煎鸡蛋还有余温,稀饭和咸菜都有。我想,估计宋姐出去买菜了,不管了,有点饿,先吃了再说。

吃完东西,在客厅泡茶,听到外面车子的声音,我听得出来,是廖师傅来了。结果,进来的是妍子,她对我嘿的一声,差点没把我手里的杯子吓掉。

“怎么,不高兴,看你发愣的样子。”妍子说到。

“你回来了?昨天还在北京呢,你怎么就回来了?”

“人家想给你一个惊喜,早上就到了。”

“那你出去干吗?”

妍子说到:“看干妈,不行啊”。她这一说,我明白了,早上她回来,我屋子发生的事情都有正常的解释了。

“我手机呢?”我问到,确认一下,手机是不是她换的。

“还说呢,我扔了。”她这样一说,我就有点急了,但又不能太激动:“扔了干啥,虽然不贵,但用了这么久了,还是有感情的。”

宋姐果然是买菜回来,妍子让廖师傅先回去了。她把我拉进了我睡觉的屋子,拉开床头柜,我看到我的老手机了。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都看了?”我问的是我和小池的短信,这是我最敏感的问题。

“看了,咋的?你给别人半夜打电话,人家没接是不是。”

“那是关机了。”我解释到。

“那你再打一个噻,现在肯定开机了。”

“我不想打了。”我心想,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想知道妍子看没看我的短信。况且,我昨晚给小池打电话本就属于冲动,今天也不想打了。即使想打,也不会在妍子面前打。

“哥,我觉得你跟小池之间,肯定有问题。”妍子这样说,我得反问:“你凭啥这样说?”

“你看,露馅了吧。你没否认,反问我,肯定有问题。我早就怀疑了,你当我看不出来?”

还是没涉及短信,我得试探一下:“你看出什么来了?”

“你们刚开始是每天有电话,后来是每天改短信,再后来,在大连,你们短信回复也不及时了,是不是?况且,你到上海,是不是找过她?回来怎么又没在我面前提过她?昨天晚上为什么半夜打电话,为什么她晚上关机你不知道,还要打?你们已经没默契了,是不是,哥,你想的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问我看没看你们的短信,告诉你,我不可能看,那是你们的秘密。但你们之间,又有什么我想象不出来的呢?我给你换手机,就是让你不要再看那些短信了,尽管我也不想知道内容。我只是想让你重新开始,不行吗?你现在只告诉我一句:你跟小池是不是分手了?”

她越说越激动,问题咄咄逼人,我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感。

我点点头,说到:“但是,我不知道原因。”

“或许我知道”妍子这样一说,我突然望着她,仿佛答案就在她的脸上。

“小池对你的感情,也许是真的,我不好评价,那是你们的事情。但,小池告诉过我,她从来不相信婚姻。”

我有点不太理解:“这是为什么呢?”

“你应该知道她的家庭,但你更应该知道,这是文艺女青年的通病。”妍子跟我说的时候,我其实能够理解这些话,但还是无法说服我的内心。

“哥,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小池曾经让你那么快乐,其实我也有嫉妒,也有高兴,但我一直在担心,因为你如果冲着婚姻去谈,她抱着爱一回就行的态度,你们是走不长的。哥,信不信由你,如果小池现在果断提出分手,那是她曾经真的爱过你,她不愿意把你拖到回不了头的境地。”

这话有道理,妍子也说得真。我不应该怀疑,也许,她们女人更了解女人。

好像是为了赌一口气,妍子对我说到:“哥,你现在就给她打个电话,看她接不接。”

“这不太好吧,我还没想好。”

听我这一说,妍子急了。她拿过我的手机,拨通了小池的电话,结果只听到“嘟嘟”两声,又被挂断了。

妍子把电话往床上一扔,说到:“哥,你如果还不死心,下午再打个电话,如果她接了或者回了短信,你赢。”说完,她头一扭,就出去了,留下我百味杂陈。

其实,这个结果是我早就猜得到的。只是不愿意相信,只是没有死心。当然,被妍子当场揭开答案,我只得承认,事实就是这样。

过去的终将过去,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女人,是个迷,不论是乔姐或者小池,其实,她们的逻辑都很明显,只是我不愿意相信。也许过多的文学作品,过多的艺术熏陶,让我们把爱情中的某个激动的瞬间神圣,其实对于生活而言,爱情只是漫长人生的一个短暂的过程。小池说得对:爱情是偶然发生的事。所以,我,试图造成必然的结果,注定要失败。

妍子的提醒,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

当我接受结果时,其实一切都那么自然,人也没有那么痛苦。这是什么原因呢?痛苦来源于不合适宜的期待?痛苦还来源于不明就里的愚蠢?痛苦自己可以制造痛苦,但如果你放下它,它根本就不存在。

我洗了个澡,刮了个脸,换了衣服,整理发型。对着镜子说到:“庄娃子,你想多了吧?”,自己苦笑一下,捧一捧水,向镜子洒去。

擦肩而过的火花,不是你前行的目的。我仿佛又是一个哲人,搞出一句是似而非的诗歌。

我给小池的短信却是下一句:“凡是过去的,都是美妙的。”这是普希金的诗,我想她明白,我不会是普希金,普希金,死于爱情。

我没有删掉这一句不可能有回复的短信,我得叫妍子过来看,他哥走出来的决心。

“妍子,过来”我大声喊到,仿佛要宣告某个重大的决定。我把手机给她,她看了看,说到:“今后不要酸了,我不懂。”将手机还给了我。

愉快的午餐。

昨晚睡久了,中午不想睡,妍子要我上楼,到她的房间,说给我看个东西。我上楼,她拿出一个协议让我看。原来,她已经把酒吧委托给那个领班了,从她的股份中,拿出百分之二十送给领班,由领班当经理。妍子说到:“我只有百分之三十,你有百分之五十,你要签字,你是最大股东。”

这可是妍子的心血,她一手创立的店子,为什么呢?妍子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说到:“哥,你的是我的,对吧?”

我点点头,从股份和金钱上来说,事关这酒吧的一切,其实都是妍子的。我签了字,她说到:“我寄回北京,我就不走了,在温州,陪你。”

“为什么呢?”我问到“厂子的事,你帮得上忙?”

“呵呵,你帮厂子,我帮干妈,我帮你!”她说得仿佛有些道理,但是,我好象并不需要她帮啊?管她呢,我又不能拒绝。

这段时间,我都在厂里,大小事务,都得参与。一方面是熟悉厂子每一个流程的运转。另一方面,也是学习我干爸干妈,在厂里最繁忙的时候,我在,就是对他们的鼓励。

一天晚上回来,看见我妈坐在客厅里,我吃了一惊。问到:“你怎么过来了?”

“妍子接我过来的,要我在这住几天轻松一下,还要做几坛泡菜,妍子说你喜欢吃。”

“那王叔的病好了?”

“好了,现在可以上班了。他还感谢你呢,多年老毛病,要不是做这个手术,恐怕是一生都痛的。”

这时妍子在楼上喊到:“哥,一楼那个房间,还是给干妈睡,你还是到二楼来,房间我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我知道,搬上去容易,再搬下来难。楼上那个房间我住过,就在妍子房间隔壁。

当所有机器安装到位,上海工人也来了,全面生产就展开了,按进度,必须三班倒,但是,我们厂的人员就抽不过来了。干爸给妍子打电话,妍子专门到另一个厂跑了一趟,拉开三十几个工人帮忙。我问妍子:“那个厂老板你认识?”

“什么叫认识?原来跟我爸合伙的,做电风扇的时候,人小时候还到他家里去玩呢。”

怪不得,妍子一去,人家就把人送来了。人品、人情和人缘,我能占多少呢?需要修炼。

第一批产品出来,军代表检验过后,感到非常满意。接着第二批又开始,这时我已经不算忙了,因为第一批的流程走完,所有事情的安排都按原来路径进行,我每天只是检查一下运转,关心一下伙食,提醒一下安全,也就够了。

妍子也跟她在温州的老同学、老朋友活动了几次,每次回来,兴高采烈的样子。

这几天,我妈那里,妍子去得比较多,我有时忙了,就打个电话。这一点,我还是比较感谢她的,我妈跟她关系好,她也能够帮忙关照,让我放心不少。

上午,在厂子转了一下,情况正常,就回家了。看时间比较早,就提前回家。回到家,看妍子在房间里,路过时,她没跟我打招呼,这不太正常。我主动问到:“怎么啦?不想理我了?”

她把电脑屏幕一关,勉强笑了一下,说到:“没注意,你这早就回来了。”

我看得出她的神色,她关电脑的动作我注意到了。问到:“看什么呢?电脑关得那么快,保密就算了。”我正准备出来,她叫了一声:“偏要你看,过来!”

她按开了屏幕,我看到,原来是张思远的qq空间,里面晒出了他和他新女友的照片。我好久没有上qq了,张思远的朋友圈我也看得到,几乎忘了这事了。

“哥,虽然我跟他没事了,但是,看到他这样晒,还是不太舒服,算了,过一会就好。”妍子自己笑了笑。

我望了她一眼,说到:“删了吧,跟我学。”

她点点头,自己在好友栏删除了张思远。然后,突然对我笑到:“好了,一身轻松。”

我也知道,过去的事,如果让它干扰你今天的生活,你付出痛苦的代价,没有任何收获,这在商业上是划不来的。当然,为了让妍子开心,我提议:“今晚我们去嗨皮一下?”

她跳起来:“好啊好啊,你请客,行不行?”

“当然是我请,场子你定,温州我不熟。”

“是不是玩什么、跟谁玩、在哪里玩都由我定?”

“当然,我买单。”

晚上到了,妍子叫廖师傅开车送我们,到了一个迪厅,然后对廖师傅说到:“你先回去,估计我们会很晚,还要喝酒,晚上等我们电话再过来接。”廖师傅把车开走了。

震耳欲聋的音乐,地板在震颤,她牵着我的手,在眼花缭乱的灯光中,我辨不清方向,随着她上到二楼一个包箱,一进门,马上被一群欢呼声炸懵,原来,里面已经有七八个人了。

关了门,外面的音乐虽然被屏蔽,但里面的热闹却是另一种应接不暇。“欢迎传说中的庄哥!”一个女生在吧台拿着话筒说到:“尖叫声在哪里?”

一阵拍手跺脚的声音夹杂尖叫及口哨,四面包围而来,几只手把我俩推到沙发中央座下。

我不知所措,这种场面我并没有多少经验。妍子倒很熟练,在我耳边说到:“都是我朋友和同学,没外人,不怕。”

我不怕人,我怕尴尬。

一个小伙子递给我一支烟,我表示不会,他坚持给我,我把它递给了妍子,妍子没找到打火机,我看到茶几上有,就点亮给妍子点火,不知道是谁一吹,火灭了。妍子突然站起来,踢了那人一脚:“想死啊!”

众人哄笑起来。

那个拿话筒的女生喊到:“庄哥第一次来,怎么欢迎,热情在哪里?”

窜出来两个女生,把妍子挤到一边一人挽着我的一支胳膊,一二三,一起娇滴滴的喊了一声:“庄哥~~”,喊得我浑身一冷,真不自在。她俩拉我起来,我刚一站起来,结果看到两个男女架着妍子住我身上一推,妍子扑倒在我身上,我也退倒在沙发上,掌声和尖叫再次爆发。

我和妍子重新坐好,我知道,这是他们这些小太妹寻欢作乐的花样,也不在意。一群年轻人,能玩些什么呢?只是我有点放不开,但看到妍子如鱼得水的样子,也释然了,不就是让她高兴嘛。

三五个人跳舞,一个人唱歌,其余的喝酒说话、打情骂俏,不过如此。

妍子在屋子中间跳舞,一个女生坐在身边,说到:“妍子跟我们说了好几次,庄哥,今天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威猛强悍。”

另一个小伙听到了,开玩笑:“庄哥强悍,你怎么知道。妍子,她说庄哥强悍,是你告诉的?”

“滚!”妍子没理他,继续跳舞。

怎么办呢,这场面,还得应付。我唱歌跳舞都不行,那就喝酒,与人猜拳,倒是胜多输少。

酒有点多,估计都有点多,不知谁点了慢音乐,我被推到妍子身边,她抱着我,身边所有人都进来了,一对对在一起,慢摇。灯光渐暗,酒气正酣,我抱着妍子,发现她身体越来越软,我怕她溜下去了,只得更加用力把她抱着,她头靠在我胸前,仿佛睡着了的样子。我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么暗的灯光,估计没人发现,只得随着人流,慢慢旋转。

这柔软的身体,这浑杂的香气,这滚烫的温度,这黑暗。我下面居然又起了反应,但我不敢异动,怕惊扰了妍子,惊扰了别人。

突然,灯光大亮,我和妍子惊慌地分开,其实谁也没有注视我们,都纷纷自然地回到沙发上了。

酒喝到这份上,人的姿态就失去了庄重。有坐在男生身上的,估计是恋人,大家没理他们。也有喝多了躺下的,人们把他推到沙发里面,外沿还坐两个人。气氛融洽,略显沉闷。按这个场面,估计今晚接近尾声。

妍子也喝多了点,倒在我身边。我把她扶正,溜出去结账,给廖师傅打了电话,再回到包箱时,发现妍子已经睡着了。

廖师傅电话来了,大家也准备走了,我对妍子说了声:“回去了”她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睡了。没办法,我左手拿包,右手一抄,一只手把她抱起来,出门,来到车边。

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庄哥,果然威猛!”

我跟他们再见时,妍子醒了,也说拜拜,我把她放下来,送走了所有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竟如此坦然

到家时,妍子偏偏倒倒,几乎是我扶上楼的。我把她扶上床,下楼找宋姐找出蜂蜜,兑了开水,宋姐问妍子怎么了,我说估计酒喝多了点,没事,让宋姐休息,我来照顾。

我端着水上楼,把她鞋子脱了,被子盖上,然后就回我屋里了。我不能呆久了,为晚上我身体起反应而紧张,从意识上讲,我没对妍子产生男女之情,但身体却不由自主,这得控制。

我洗澡后,为解渴,喝了些凉茶,反而睡不着了。我忽然想起,我好久没上qq了,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qq。鬼使神差地想点开小池的空间,谁知道,看不了,估计,我已经被她删除,算了吧,她是对的。

过去就让它过去。

睡不着时,就掏出手机,玩玩游戏。还别说,李茅这帮子人,还真会搞。既有上线游戏,还有单机游戏,选择很多。我选择了一个单机游戏,玩了起来。

过了几关过后,我听到脚步声,妍子起来了。我正在过关的关键时刻,等我打过这一关,再到她房间,发现她已经不在了,估计下楼泡澡去了吧。

我看了看她床头的蜂蜜水,已经喝完了,估计酒也醒得差不多了。我也不用管了,反正睡不着,一边打游戏,一边等她上来,问一下,就行。

过了一会,听到她上来的脚步,我正出门问她,她直接到了我门口:“哥,你没睡?”

“茶喝多了,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了,聊天么?”

我点点头,让她进来,我下去把茶壶和茶杯都拿了上来。

什么时候,屋子里有一股奇怪的香水味,神秘而又新奇,从未闻过。我预感到,这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开端,肯定是妍子,趁我下楼时弄的。不管它了,反正,能给人一种新鲜的气味,也是很好的。

我进来时,妍子已经盘腿坐在我床上,拿起我的手机,在开始玩了。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招呼到:“快来快来,怎么办?我要死了!”

我放下茶具,就坐在她侧边,看到她正在玩刚才我玩的游戏,她直接从我已经达到的第五关开始玩,当然不适应,快没救了。我迅速从她手中把手机拿过来,用全部精力抢救,终于通关。

到了一下关,她还要玩,我告诉她,要从第一关玩起,不然不适应。她头一歪,说到:“不是有你嘛。”然后,启动此关,玩了起来,我不得不赶紧指导:“该打了,左边左边,上、上,充血,躲开躲开。”我喊个不停,她手忙脚乱。渐渐地,她估计也适应了这个节奏和规律,不需要我那么紧张了。这一关,惊险通过。下一关,她开始玩,因为难度升级,她全神贯注,我也没玩过这关,没有指导的底气,眼睛跟随屏幕,看着她玩。

这一关失败,她再来,调整了一下姿势,我也调整了一下,坐在床上她的身边,稍微靠后一点,我比她高些,从她肩膀后面看。这一次她好像有经验些了,这个从小喜欢玩的公主,打游戏上手还是挺快的。看着看着,心情渐渐放心,不再专注,我感受到了一种体温,她的背就挨在我胸前,以及她体温蒸腾下的几种味道,洗发香波、淋浴露、那神秘的香水,我开始走神,她的睡衣是丝绸的,顺滑中笼罩着奶白和淡蓝的混和的光,她低头,我不知有有意还是无意地看见了她睡衣内,胸口那白色的光,我内心一震。实话说,我产生了不可描述的邪念,我得收摄自己的欲望,赶紧。马上下床,喝点凉茶,压压惊。

这一关通过,她举手“耶”地一声,发现我在喝茶,说到:“下一关,你来玩,我要喝水。”

正好转移思想,我接过手机玩了起来。因为上一关我没玩,直接跳到这一关,我得专注。玩着玩着,内心仿佛又出现了刚才她内衣胸前的画面,那白光让我魂不守舍。又输了。

“真笨!”她说这话时,口气吹在我耳边,原来她靠边在我背上,头就搭在我的肩膀。这让我有点受不了,不管是身体还是思想。

她抢过手机:“看我的”,向前坐了坐,我又在她后面,仿佛刚开始时那个姿势。

她在玩,我在看。其实,理智告诉我,不能再这样看了。但是眼睛不听使唤,始终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我知道这很危险,我不看她手机游戏了,又不能迅速撤离身体,怕干扰她的注意力。我只好将头向后移一点。

她洗过的头发在脑后胡乱一扎,发丝纷乱,颈脖修长白嫩,呼吸时急时缓。主要是体温和气味,甚至,我还想起了晚上在跳舞时,她身体的柔软。

我本来是要离开的,但又无法下定决心,望着她的耳朵,耳环已经取下,研究她耳洞,走神。她突然扭过头,望着我,两人几乎脸贴着脸,几乎看不请对方的眼神。

她突然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猝不及防的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继续低头,玩她的下一关,她红着脸,一句话没有,机械地按着屏幕,紧张得有点发抖,向我这边倒下,我扶住她,她又没过关。

我是不是应该把她推开?我是不是应该找个理由离开?我是不是要保持距离?

所谓的镇定,其实就是动作上的保持。这奇怪的姿势,她半歪,我半撑。大约几秒钟,不知道是她衣服太滑还是身体太软,我手滑了。我狠狠地想到,这也许是我潜意识,求之不得的,导致动作产生了下意识的反应。她完全倒在了我的腿上。而我的腿是盘着的,她的一扭身爬在我的腿上,胸抵在我两腿之间,这之间,暴露了我不可描述的秘密。

其实我们都不敢动,我有点怕,不是怕妍子,而是怕怎么对待自己这矛盾的欲望和灵魂,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哥,说说话呗。”她在找出口,我又何尝不是。

“给我倒点茶,我就给你说。”我回答,其实说什么,怎么说,我都不知道。这是一个支她离开我身体的理由,也属于借坡下驴。

她下床给我倒水,我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温度再调低了两度,有点热。

她将水杯递给我时,脸还是红的,我们不敢互相对视。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都没有话说。她又上床了,把手机递给我:“你打,这一关,我来看。”

这也是她的借口,我也正好要逃避。接过手机,打了起来。

怎么可能打得好呢?她贴着我的后背,在我见过的画面里想像加工的电影场景如此暧昧;怎么可能打得好呢,她在我肩膀露出的位置,用下巴在磨蹭。又失败了。

其实这不是游戏的失败,是我俩的理智的失败。多次想从暧昧从逃离,又多次移不开步伐。脑袋有点嗡嗡作响,身体发热发烫。

我扭头,对自己游戏的失败表示无奈时,右脸碰上了她的嘴唇。不!我不能亲她!这是我的妹妹!不!我不能推开她!不能让她伤心!这是对我最好的人!不!我不能看她,看到眼睛,就必须明确地回应。

鬼使神差,我抬起头,把她的头压低,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到:“你打吧,我过不了关。”

这一关,我确实过不了,今夜,妍子的关,我估计过不了。我把手机递给她,她装模作样地玩,我却难以平静自己的内心,要知道,我身上紧贴的,是这个香味、这个柔软、这团曾经看过的不敢再看的神秘的白光。

突然,她把手机一扔,一句话都没说,直接下床,跑回自己的房间了。她低着头,没看我一眼,她生气了?怎么回事?

我又起床,跑到她的房间,门没关,灯没关,我一进屋,没看见她的人,正在纳闷。突然,灯一黑,一个人紧紧抱住我,我明白了,她在门后等我,我进屋,她关灯。

有多少故事,假借黑暗之名。

我必须得控制,但又不能控制。我也抱住了她,不敢有任何动作,更不敢躲开她的嘴唇。幸亏她没有我高,她的额头正好在我的鼻尖,她的小腹紧紧地抵着我的那个地方,我知道,我的秘密已经被她洞悉,我已经不能隐藏任何东西。

她的脸在我胸前磨蹭,有泪水的样子,手胡乱地在我后背拍打,她越来越软,我的手也越来越紧。

“哥”,她声音颤抖。

“嗯”,我低头回应,迎上了她的嘴唇。

我们在一起了,整个过程,她都在哭泣中。我轻轻地,怕引起她的紧张,她紧紧地,怕我跑掉。

这是一个酒后的夜晚,我那个房间,亮了一整晚的灯,而故事发生于黑暗,借用了游戏之名。

这可不是游戏!庄娃子,你是何人!你竟敢玩真的!

不同于与乔姐和小池,我真的睡得香甜。我睡得理所当然,当你揭开密底,一切坦然。我睡得大大咧咧,这是我早上醒来时才发现的,在妍子的公主般粉红色调的房间,在她柔软的承受我重量的有点下陷的床上,丝滑的被子与皮肤之间,有点痒,有点懒。我发现,我居然什么也没穿。我也不管昨晚经历了什么,我就这样懒洋洋地躺在这里,妍子的睡衣在她的枕头上,她没在我的身边。

其实,我早就知道,妍子喜欢我,从四川回到北京后,她就喜欢。妍子试探我,从小池与我分开后,她就不停地试探。她子勾引我,不管是在温州、北京还是大连。但我从没反感过,甚至偶尔有过窃喜,甚至在小池没与我彻底断开之前。我是不是有点坏?难道我也是故意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干爸干妈,一直想让我当他们的女婿,从干妈接近我的那一天,从干爸送给我玉器的那一天,从他们要把我认干儿子的那一天,从两家一起到大连。他们创造各种机会,把我和妍子捆绑在一起,从干兄妹,到酒吧股份再到厂子的托付。其实,妍子,从找到我妈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有信心和行动,主动寻找了捆绑的最佳手段:我妈。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妈喜欢妍子,不仅是把她当干女儿,而是当成未来可能的儿媳妇。只是,她对我的掌控能力不足,但她一直在努力。她用行动配合妍子,一直在对我旁敲侧击。

那么,直到这一步,为什么需要这么长时间?刚开始,我把妍子当小太妹,自己不愿意当接盘侠。只不过,我想结交豪门,权宜之计罢了。后来,妍子的优点益发显现,我又从本能上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一个出生低微的、背景混乱的、旁门左道的人,不给带给她这种公主幸福,觉得自己不应该适合于她,她应该拥有更为阳光灿烂的张思远。即使乔姐给我的,我觉得没问题,那是偶然;小池给我的,我觉得是惊喜,生命的火花,是我的幸运,那也是偶然。

两个家庭,一步步把我推到这个地步,我原以为会让我不好接受,原以为会让我良心不安,谁知道,我,这一晚,一切发生后,我居然睡得这样坦然。

估计,我的命里,就是应该跟妍子在一起吧。不管是因为她对我好,还是因为我是由于欲望或冲动,我的潜意识是接受的,因为如此坦然。

妍子的脚步声,她上来了。她进来,端着一个盘子,估计是早餐。我要起来,她笑笑,摇摇头,我懂了,半躺床上。我俩其实早就有默契,不需要说话,就懂得对方。要不然,昨晚她躲在门后,怎么知道我必须过去找她?

我望着她,她望着我,不好意思,又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说到:“哥,我给你做了早餐。”

床头柜上,一杯牛奶,还有我教她的,她如今能做的唯一的早餐:煎鸡蛋。

她在床的另一头,找到了我的裤头和睡衣,递给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说到:“你自己吃,我下去,宋姐还在下面。”就下楼了。

她给我做早餐,并且送到床头,宋姐估计知道了吧?该怎么面对呢?唉,管她呢,反正,就这样。看到没,我自己觉得很坦然。

我吃完后,回到我的房间,洗漱穿衣,看了看丢在床上的手机,笑了笑:这回玩了个大游戏。

再到妍子房间,把床上整理了一下,再把餐盘端下楼,看到宋姐,她跟我打招呼:“庄总,休息得好?”

咋话里有话呢?我笑笑:“很好。”

来到厨房,看到妍子在,我正准备洗,妍子一把把我推开,说了句:“男人不做这些。”

我只得悻悻地出来,在客厅沙发上一坐,发现,茶也是刚泡的,绿茶,一定是妍子所为。

宋姐在打扫卫生,我赶紧上楼,把我和妍子的睡衣和内衣一包,准备送到楼下洗衣机去洗,宋姐看了我一眼,我才发现,我犯了与妍子在大连犯的一样的错误,我帮妍子洗睡衣,这算怎么回事?宋姐神秘地一笑,我飞快地逃。一楼浴室,丢进洗衣机,刚一转身,妍子站在背后,打了我一拳:“叫你不做,听不听!”

我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好好好,这家里,你说了算。”

她得意地一笑,俏皮地对我说到:“学得挺快!”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在她家,在家里,干妈说了算。

我成了一个闲人,只好到厂里去混时间。

廖师傅来的时候,妍子也在门口,我上车前,她说了声:“早点回来吃午饭”。

其实到了厂里,大家都有条不紊,我也没什么忙的,强调了一下质量和安全,质量是王工把关,安全是钟厂长亲自负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要回去吃午饭,妍子出门前说了的。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起这情景,我们就像老夫老妻似的,出门进门的程序,这么自然?

午饭搞了好几个菜,我觉得有点多,但我妈做的泡菜已经上桌,算是食欲大开,吃得肚子有点胀感才罢休。吃完饭,准备上楼休息一下,结果发现睡不着,主要是因为昨晚睡得好,今天早上起得晚,当时我醒来时,已经到了早上九点半。

正躺在床上,准备玩手机,妍子穿着睡衣进来了,进门就关门,挤在我的身边,说到:“哥,我想睡一觉,在你身边。”

我给她挪了位置,亲了一下她的脸,问到:“宋姐不知道吧?”

“她休息了,知道又怎么样?瞒得了?”她拉开被子,钻了进来,打了个呵欠:“人家昨晚上没睡,哥你力气真大!”一只手搭着我的腰,闭上了眼睛。

如前所述,我居然如此自然,安心,平静,仿佛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这样一个调皮的人,坚硬的外壳下在我身上变得柔软,我既有点心安理得又有点自以为是,当然,我只能保持姿势,让她睡个安稳觉。

我开始回想,与妍子昨晚的一切。我开始对比,与小池和乔姐。尽管我知道些时想这些,好像有点不道德。管它呢,谁知道?

当然不能怪香水或者酒精或者黑暗,身体的自然冲动也不是今天才发生,在大连就有苗头。但也不能怪她的勾引,我也许是那个愿意上钩的人。我也不能简单地用一句“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来自我麻痹,我知道自己是有思想的人。

乔姐打开了我的欲望之门,我也许是好奇,甚至有担心。但小池,我们却是通过身体在相互触摸灵魂,这才是真正的、书上所说的爱情。但妍子,我和她在一起,甚至忘记了思想,没有任何担心,只是身体,或者还有自然会来的冲动,或者还有接受安排的坦然,快乐存在于快乐本身。

如果乔姐是棵辣椒,那么,小池就是容纳百川的火锅,她让我尝尽繁华、体验百味,让我对她的配方充满了好奇的探索精神。

妍子是什么呢?是一碗米饭?不对,比这味道好。是一道沙拉,新鲜爽口且颜色诱人?不对,比这更有热量。对了,是蜂蜜水,甜的,解酒,每天都可以喝,有益身心。

她呼吸平稳,睡得安静。她像一只猫,需要在我的保护下生存。我突然产生了某种怜惜的感觉,轻轻把她的头发捋到一边,观察她的脸。

这是一张可爱的脸,白里透红,肌肤鲜嫩。我没有理由不喜欢她,从理智上讲,她对我这么好,她这么青春美丽,她这么信赖我,她为了我,将自己的感情和手段用尽。

我又仰起头,告诉自己,我的一切,背负了她、她父母多少的期待和托付,我想起了班长的话:“不要忘记给你平台的人。”

我还想起了王班长,他仿佛一个游侠,或者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吟诗人,他宣称的“家庭需求论”。

从理论上,早就符合,只是过去,我不愿意承认。

那么多的人,最好的战友,都给我说过:“庄娃,你需要一个家庭”,我想,战友的经验始终在拉住我,不让我做一个孤独的人。

我本来希望崇高,但无法忍受孤独,所以,算了吧,庄娃,做一个幸福而平庸的人吧。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想起了大连,金姨的房子就是这样,但她没有家庭。而这种生活,就摆在我的面前,我应该觉得幸福。要不然呢?那就是贪心。

我知道,今天中午妍子来干什么,她是来确认,我是因为冲动还是喜欢,我得让她安心。

还管她睡着没有,我钻下来,抱住她,主动向她的嘴唇靠近。

她的身体告诉我,她已经醒了,只是故意不睁开眼睛。她在等我,我主动的吻。

交换唾液的故事,不必多说。反正,她得到了确认,我谢谢她的好意,我回报她的热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后面发生的

妍子柔软地像一团水,我卖力地表演热情。她享受这种被动的过程,我知道,她努力这长的日日夜夜,成果终于到来,这一刻,是她应得的。

她确认无误,我心满意足。也许,这是夫妻间的戏码,这也是关系确定前必须的流程。

整个过程,她眼睛是闭着的。其实她最清楚,她想得到我的心,得意于自己的掩耳盗铃。

我真的谢谢她,这么好的人,忍受时间、忍受嫉妒、忍受我一次次的路上回应,今天的一切,是她应得的。

当她不再睡了,我也决定起床。午休的时间也过了,估计宋姐也起来了,我们还得注意影响。

下午,妍子提出要看我妈,我同意了。我有几天没去了,我得去看看。

廖师傅开车子过来,妍子和我出门,她故意挽紧了我的胳膊,头靠在我肩膀,亲密得让我有点不自然,但我又无法回避,在外人面前,不要让妍子没面。但是,妍子这样做,好像是要故意宣称我们的关系,我知道,我们背后就有宋姐的目光,妍子这是用行动,给我们的关系贴上公开的标签。

到了我妈家,她稍微注意一些,没故意做出跟我太亲密的动作,在大人面前,她还是知道分寸的。她要我妈到她家里去住几天,我妈问为什么。她说:“哥喜欢吃的菜,我想学,你教教我呗。”

“你别学了,也不是啥好菜,大鱼大肉的,吃多了长肥。”我妈笑到。

“就要他长肥,省得他乱跑。”妍子回头故意白了我一眼,我知道,她说我到上海的事。

我妈看了我一眼,说到:“妍子,你放心,庄娃跑不了,有我呢。”

她俩一唱一和,默契中仿佛透露出阴谋,我觉得自己是被算计那一个,被自己最亲近的人。

我妈给王叔打了个电话,我们一起回妍子家。在车上,我妈说到:“那个大梅,现在对我们好些了,晓得主动下厨房做饭。二牛呢,在我面前态度也比以前好些,开口闭口叫我姨,还不是因为有你们,我腰杆才硬。”

到了妍子家,妍子真要学我妈弄烧白,程序过于复杂,她没信心,被我妈赶了出来,我妈说她先教宋姐,妍子慢慢来,教太快了不行。我妈还跟妍子玩笑到:“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妍子整理把我妈的房间,我成了一个没有事情的闲人。又掏出手机要玩,被妍子看见,一把夺过来,扔在沙发上,说到:“晚上一起玩,不准私自练技术。”

好吧,喝茶等晚饭。

本来,原来吃饭,我妈始终是跟妍子坐一边的,今天,我妈故意把宋姐拉到她身边坐,让我和妍子坐一边。我和妍子坐下时,我无意中看见,宋姐和我妈对了个眼神,很有内容的样子,我估计,宋姐在厨房跟我妈说了些什么,昨天到今天的故事,在这一栋楼里,宋姐估计已经清楚了。

清楚就清楚吧,这事又回不了头。不管了,吃。妍子有时也跟我抢,不知道她是真喜欢吃这个菜,还是故意要表现出跟我抢的架势,反正,我已经听见我妈的窃笑。

我很坦然,这事迟早要明。

吃过晚饭后,跟我妈聊了聊一些琐事,妍子过来了,她忽然要求我妈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情。我妈也不避讳,尽讲我小时候的丑事,什么爬树摔下来了,屁股青了好多天;什么解手不注意掉在粪坑去了,洗衣了两桶水,身上还臭;什么过年偷肉吃,原来那肉是准备用来敬祖先的,被我偷没了,还挨了一顿打。诸如此类,可以说是,我记得的丑事她讲了,我记不得的,她也讲了。

“妍子,你不知道,你哥五岁就可以走二十里山路了,到他外婆家去,他也不想走,我就鼓励他,到外婆家就可以吃肉,他就坚持下来了,你说他谗不谗?”

妍子笑得不行了,指点着我,仿佛掌握了我的重大秘密,得意得不行。女人之间的感情,分享秘密也许是重要的手段,这也许是女人爱八卦的原因,她们喜欢风言风语。

其实,给一个姑娘交底,也就是把儿子交了出去。我懂得我妈的心态,她估计也从宋姐那里听到某些事情,她其实很久以前都希望,我和妍子走到一起。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反而觉得如释重负。一直以来,通过各种暗示和努力,干爸、干妈以及我妈,一直想暗中撮合,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也有压力。妍子目的达到了,当然该她得意。

我妈在一楼泡澡,我和妍子上楼去了。打游戏,这次就轻松多了。当暧昧的面纱剥去,当没有羞涩、试探或者阴暗的偷窥,其实,男女之间是可以正常地玩耍的。

听到我妈在一楼的声音,妍子也出去洗澡了,她故意在一楼洗,还跟我妈说了几句话。算了,我在二楼也洗澡了,换了衣服。

我妈和宋姐在一楼看电视,妍子穿着睡衣跑到我的房间,又要玩游戏。还是坐在我的床上,一人玩一局。她故意大呼小叫,我晓得,她不仅是在夸张情绪,更是故意想让我妈知道我俩的亲密。青年男女同在一屋,坐一张床上,穿着睡衣,紧挨在一起,我妈要是看见就明白一切,即便没看见,听到声音或者仅凭想像,就可以推测。你想想,她是不是故意的?

她故意,我妈更故意。她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门口,突然问到:“你们耍啥子呢?这么高兴?”,她其实心如明镜。

“干妈,你来,这是哥他们做的手机,好不好看?”我妈凑近来,她不是来看手机的,这个手机大梅和二牛都有,她是来确认我和妍子身体的距离。没有距离。

“我不看,你们年轻人耍手机,我看不懂,我下去了。”我妈跟妍子对了个眼神,别以为我没看出来。

妈下楼后,我拍了拍妍子的脸,说到:“你别以为你想什么我不知道,你故意把妈引上来的。”

她突然向旁边挪开一点距离,望着我:“想回头?”

我假装无奈地笑笑:“来不及了。”

“后悔还来得及,你要是后悔了,我现在就跟干妈说去。”她搬出了大杀器,量我不敢。

我得安她的心,向她移过去,抱了抱她,用脸贴了贴她的脸:“不敢乱说,我是认真的。”

“这还差不多,算了,今晚不跟你闹了,我下去跟干妈睡。”

她下去了,我想到,她还是注意分寸的,我妈在这里,不要明目张胆,那就太奔放了。

她下去了,我也准备睡觉,中午没睡觉,也是有点困了。当一切成定局,思考变得没有意义。平静入睡,简直没有比这更安定的状态了。

我是早上六点半醒来的,我醒来的时间,代表我生物钟的状态,我又恢复正常了,好象在部队一样,什么都没发生。

下楼时,我看了看我妈的房间,我妈不在,妍子还睡在床上,我决定让她睡够。谁知道,我妈从厨房出来,看见我,问到:“庄娃子,吃面还是喝牛奶?”

“吃面。”我回答到,我喜欢四川早餐吃的小面,酸辣鲜香,尤其是夏天,一碗小面,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谁知妍子听到我的声音,就醒了,在床上喊到:“哥,上楼把我衣服拿下来!”这声音很大,仿佛是个宣言,意义不言而喻。她话都说出口了,在我母亲的注视下,我从楼上她的房间,抱下了她的衣服,从里到外。妍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配合她的意愿。

到了我妈的屋子,我轻声问到:“昨天还给我做早餐呢,今天怎么睡懒常见了?也不怕我妈笑话。”

“昨晚跟干妈说话说久了,起不来”她望了我一眼,低声说到:“今天我不跟你做早餐,昨晚你又没出力!”她这句话,太那个了。但是,别一番韵味,我觉得她言语中的挑衅,使她生动而有趣起来。

妍子的生动也是体现于她的攻击性,在表情和动作。不像小池,主要体现在思想和语言。我怎么又想起小池来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不合适宜。

“干妈在呢,你想看女生穿衣服?”妍子低声笑了起来,我知道自己走神了,退了出来。

我妈和宋姐确实为早餐费了神,小面,我妈先把水烧开,调料和蔬菜准备好,只等我们一到,她就现场下面,吃小面讲究的是新鲜。宋姐还准备了稀饭,怕妍子吃了辣的,需要中和口味。当然更少不了泡菜、凉拌黄瓜等东西。这是中国人常见的早餐,主要是种类搭配,以及在搭配中的用心。

妍子洗漱完毕,我妈及时下面,我吃得身上有汗,妍子辣得忙喝稀饭。

她先吃完,放碗前,她说了句:“忘了,哥的衣服还没拿下来洗衣呢。”就上楼拿我洗澡换下的衣服了。她这一套,还玩,在大连已经玩过几遍了,我妈倒是心知肚明,也只能对宋姐新鲜。

都吃完饭,宋姐在厨房洗碗,妍子在楼上夸张地整理我的房间。我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在一边泡茶。我问到:“妈,喜欢喝什么茶?”

“你先别泡茶,你过来,有事我要问你。”我妈这样一说,我知道关键的问题就要出来了。

我得面对,我自信自己可以坦然地面对。“妈,你说。”

“听妍子说,你跟小池完全断了?”

妍子昨晚估计跟我妈谈了许多,这是内容之一,我点点头,表示肯定。

“点头不算数,你得亲口说出来。”我妈这种严肃的态度,表示她是在谈论严肃的问题。

“是的,我跟小池完全断了,是她提出的。”

“为什么断,原因我不需要问,但我要问的是,你心里面,跟小池断没断?”

“我也断了,过去的不会再来。”说到这里时,心里产生刹那间的惋惜惊了我一下,我故意把语气说得肯定些。

我妈舒了一口气,说到:“这才对得起妍子,妍子昨晚都给我说了,她虽然没明说,但我也知道意思了。”

昨天晚上,妍子估计跟我妈谈了很多东西,这只是其中之一。我妈问到:“你跟妍子在一起了?”

我点点头:“是的”。像一个小孩承认错误,严肃而又不敢抬头。

“你是怎么打算的?是认真的还是?”

我得赶紧接上:“我是认真的。”

“你们是冲着结婚去的?”

其实,跨出那一步,结局就已经注定。我点点头:“是的。”

我妈望着我的眼睛说到:“一个是我干女儿,一个是我儿子,这事开不得玩笑,你要懂,这事对你妈来说,是天大的事,你懂不懂?”

“妈,我懂,我心甘情愿的,我负责到底。”这是我对妈的承诺,也是我早就预想好的。

我妈长舒了一口气,说到:“庄娃子长大了,要成家了,当妈的也没得钱也没得屋,我只能把自己的干女儿送给你。”她又流泪了,我知道,她是高兴的。

她流泪的情景,刚好被过来的妍子看见了,吃惊地问到“干妈,怎么了?”

我妈笑着对她招招手,妍子赶紧跑过来,帮我妈擦眼泪,我妈制止了,说到:“不用,妍子,我这是高兴的。”

我妈突然把我的手抓住,另一只手抓住妍子的手,让我和妍子的手拉在一起,她郑重地说到:“你们要好好的,庄娃子,对妍子,要好好的,听到没?”

“听到了,妈”我知道,我妈把这事挑明了。

我妈望着妍子,说到:“我们庄娃子享福了,妍子,我要在这几天,要做我该做事情。”

妍子点点头,抱住我妈,也把我一拉,我们三人抱在一起,这时,宋姐出来,看到了这一幕。

我们三人都坐下,我妈说:“这个大事,你们是不是也该让妍子的爹妈知道?”

我妈看了看妍子,又看看我,说到:“男子汉,你自己不说,我来说,咱们不能让妍子一个姑娘自己说。”

我点点头,上楼去。我知道,这事只能由我来说,要不然,对不起干爸、干妈的信任。

该怎么说呢?如何开口?

我得先跟干妈打个电话,响了,听到干妈的声音:“小庄,有事吗?跟我打电话,是工厂有事情,还是妍子有事情?”

她这一长串问话,恰恰给我了开口第一句的提示:“干妈,有个事我得先跟您汇报一下,是关于我和妍子的事情。”

电话那边是沉默,我得继续说下去:“我想跟妍子在一起,希望您和干爸同意。”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我也得等待。

“小庄,你第一次跟我说您,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我也晓得妍子的心意,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我们的心意估计你也明白,只要你真心喜欢我们妍子,你就是最合适的。”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我听到她的节奏是一字一句的。

“我不会辜负您们的。”我说完,干妈就说到:“你要是有心,就跟你干爸打个电话,想好了再说,听到吗?”

“听到了。”

干妈挂断了电话。我就想,与干爸汇报时,该怎么说呢?万事开头难,难就难在第一句。虽然,这一切的发生,也是他们希望的,但是真要我正式提出,我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想了半天,算了,先打通再说,有些事情没法回避。

我拨通了干爸的电话,那头先说话了:“你们都想好了?”干爸率先开口,直接问到重点。

“反正我已经想好了,妍子估计也想好了。”

“你让妍子跟我说话。”干爸有命令的口气。

我赶快下楼,把电话拿给妍子,妍子拿着电话,离开我们一段距离,只听见她“嗯、对、是、好”这种回答,我也不知道干爸跟她说了些什么。

妍子把电话拿给我,她在流泪,扑倒在我妈的怀里。

我莫名其妙地接过电话,叫了声:“干爸”。

“小庄,我跟你说过的,我们家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是妍子”我回答。

“话我不多说,你应该明白。”

“您放心,我明白。”干爸挂断了电话,平时他总爱给我传授人生经验,但在关键时刻,他却是言简意赅。

当然,他也一语中的。

我挂完电话,望着我妈,我妈推了推妍子,妍子望着我,自己却突然向楼上跑去了。我妈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得上楼去。

我一进妍子屋,她坐在床上,低头不看我,我走过去,把她头扳起来,问到:“刚才你为什么哭?”

她看着我,狠狠地在我身上打了几下,然后说到:“哥,干妈刚才也哭了,我跟她是一样的。”然后突然站起来,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到:“哥,我要嫁给你。”

“我娶!”我回应到,这没啥好推辞的,本来这是就事情发展的逻辑。

我俩再下来的时候,我妈跟宋姐就要出门了,我问她们要干什么,她们说要出去买菜。

她们一出门,我就问妍子:“干爸究竟跟你说的啥?”

“不告诉你!”

算了,我也不打算再问,反正,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你越是不问,她到时间,越会主动告诉你。

她的手已经伸进了我的衣服,搞得我心有点痒,低声问到:“干啥?”。她说:“我想摸摸你到底有几块腹肌。”

她摸了一会,说到:“怎么数不清楚,我要看看”,她撩起了我的上衣。

我笑了:“别这样,有点痒,多年没练了,这要身体活动开了,才明显。”

“那就活动活动?”她整个头埋进了我的上衣里,我忍不了,把她推倒在床上。

事后,才发现,大白天,衣服乱了,头发乱了。赶紧整理,免得我妈她们回来,看到不好。

过了一会,她们回来了,当然,我们也整理好了,自认为没有痕迹。

我妈让我们都到厨房,宋姐打下手理菜,我妈炒菜,我妈非要我和妍子看着她操作,她一边讲解一边示范,还经常让我实际操作一下。她对妍子说到:“你知道不知道,真正的大厨师,都是男的,今后,你不要惯着他。”

妍子得意地笑,我得加紧学习。

吃午饭的时候,宋姐跟我们说,她近两天要回家去一下,把家里的事处理一下,问我们能不能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我回答:“宋姐,你先回家处理事,处理好后再来,做饭炒菜,我跟妍子没问题。”

我妈吃完饭,也要回去,她说到:“我们买的菜,都在冰箱,够你们吃几天的,庄娃子,人家妍子没做过厨房的活,你该不是娇气的人吧?”

我笑着说到:“放心,菜肯定炒得熟,四川人,绝对的。”

我们要送,我妈坚决不允许。她说到:“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还有我的事,送去送来的,你们不怕麻烦,我还嫌麻烦呢。”妍子打电话叫廖师傅过来,开车把她们分别送到了家。

当这间屋子只剩下我和妍子时,妍子表现出轻松自在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不是宋姐和我妈故意的?

一定是她们商量好的。

廖师傅开车回来时,我意识到,该去工厂看看了。这时,妍子要求,她也要去。

我一个人坐车时,一般坐副驾驶位,但这次,妍子把我往后一扯,我俩同时坐在后座了。

到了工厂,妍子紧紧挽着我的手,毫不避讳众人的目光。甚至还跟钟厂长主动打招呼时,将头靠在我肩上。这不是在视察生产,这是在向所有熟人宣传,我们在一起了。

妍子根本不懂生产,全程都是我在问我在说,她只是靠着我,表演着亲热和依恋。她也许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所有老员工们宣示:我将成为真正的老板。

其实,我早就知道,在我刚负责这个厂的那段时间,估计是厂长,每天都会向干爸汇报我的表现。因为,在他们心目中,本厂的创始人,高总、冯总才是真正的老板。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习惯才自然

这是一段只有我和妍子的时光。在这个家里,白天,我到厂里看进度,妍子好像在试验性地适应家庭主妇的角色。晚上,她是一把好手,仅每天更换的香水,就让我充满想象的空间。她的手段极多,从衣着灯光到场景设置,我觉得,生活就是舞台,我们是男女一号,自嗨自乐地演出我们的多幕剧。乐不思蜀,是不是这个意思?

在与协作厂的接触中,在参加温州本地老板的聚会中,我也渐渐融入了这个群体,大家也仿佛认可了我在这个家族企业接班人的地位。

接触多了,难免听到许多故事,尤其是商海沉浮、人生起伏。原来,我觉得自己的故事非常特殊,听了这么多故事后,才知道,我只不过是这些特殊故事的其中一个,没有必要耿耿于怀。

我并不是一个特殊的人,没必要特殊地对待自己。这是我的新结论。

我开始变得习惯,并且在有钱人的生活中,变得自然。古人讲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由奢入俭我没经历过,但由俭入奢,确实很容易。

但我知道,我也需要控制节奏。从他们的故事中,我听到许多老板的故事中,总结垮掉的经验,都是不注意节奏造成的。

精选其中,记录下来,可以取名为《老板的几种死法》,以警示自己。

某甲:少年贫困,父亡母病,为养家学手艺,做得一手好木工。后来改做装修,渐渐发了大财,投资某期货,一赌大胜,开办家俱城,温州杭州都有。母在时,以奉送母亲为主,也算孝子。母亡后,生活渐渐随便。其生意高峰时,每月商场租金收入都可达二三百万。与发妻离婚,再也不娶,说是为了自由。当时朋友都劝他,不要跟老婆离婚,他听不进去。给了老婆二千万、几个门面,就完全自由了。女人天天换,本来也只用些小钱。后来听说与三个女人要周世界,谁知游到了澳门就走不动了,短短几个月,输得一干二净。反倒欠了一屁股债,回来再找原来老婆,原来老婆把二千万给他,他又想翻本,结果又搭进去了,再也没脸回来。已经有几年没听到他的音讯了,听说,其中一个女人早就被澳门赌场收买,故意害了他。其实,这也不能怪女人,只怪他自己有赌性。财从赌来,还从赌去。

某乙:自小浪荡,性格不羁。父母无法管教,流落社会自生自灭。有江湖老大收留,看小子机敏,看台球厅为生。后来在四川访得一卤菜配方,离职单干,从开夜市小吃起家,居然菜品名声大振,有酒店,有分店,日营业额有数十万之巨,红极一时。此人江湖义气在口、颇有英雄老大情结,爱为朋友出头,也算是一时人物。但江湖朋友良莠不分,有人勾引其吸毒,染上毒瘾,不过几年,家财败光,酒店转手,多次被公安抓去强制戒毒,出来后无法断根。最后,因注射毒品过多而毙。成于江湖,死于江湖。

某丙:自小聪慧勤恳,其父母家族,在当地名声颇好。高中毕业,按温州习惯,村人集资,外出做生意。后买得山西某地煤矿,发了大财,村人红利颇丰,一时交口称赞。后来山西煤矿整顿,迅速脱手,留得巨额现金。寻找投资机会,恰遇股市行情。听某高人炒股,身边尽是高人,于是全力投入,成立私蓦基金。不料股市崩盘,血本无归,亏掉乡人本金,其父母羞于见人,终日郁郁,几年内先后归西。而某丙寻找那群高人,企图再来翻本,可村人再不投资,他也没有本金。更何况,所谓高人团队,早已散失,某丙卖掉自家余产,以一小超市维生。起之于信任,终失去信任。

某丁:其兄为银行干部,借贷方便。某丁借贷百万,倒腾钢材。适逢中国大搞基建,钢材一天一价,只要有货,坐地稳赚。最开始在浙江搞,后来主要在上海。与某国有钢企领导很铁,总不缺货,以至于市场都认可他的实力。某次遇到特大订单,以为可以一飞冲天,不顾风险,预先签订协议。当时行情,要到钢厂拿货,必须提前一个月交预付款。此订单巨大,贷款有限,主要靠高息民间借贷补齐。谁知,那位国企领导在政治斗争中垮台,人被捉走。他也受牵连,以行贿嫌疑,在检察院刑事拘留半年,虽然最终多方努力,本人出来。但合同违约赔款,民间借贷利息支出,多年所赚,几乎消失。所谓得之于公权、失之于公权。

以上所录,不到所听闻传奇之十一,引为典型,故特记之。

一老者,温州商人中起家最早,至今生意不衰,众所推崇。一日酒会,众请老者训话,求问生意长久之诀,此翁言:诸位成家手段各异,不便总结。但败家之事,在于警惕五事:吃喝嫖赌抽。最为要紧是最后两项,若赌性不改、染上毒品,不仅败家必然,更易死于非命。

众人称善。

我边听边想,如果要我得出结论,估计是另一种说法:不违王法,约束自身。这样显得高大上,但不知道合不合一些土豪的口味。

从人性上讲,中国人的幸福感是与别人比较产生的。但这里也分贫贱和富贵之分。贫贱之人要取得幸福感,多用“退步法”,总是与比自己更穷的比,可以安慰自己:我总比他强多了,我现在总比过去强多了。精神一胜利,内心觉幸福。富贵之人不适合此法,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比自己差,天天使用退步法,幸福感的边际效用降低,最后麻木于此状态,再也取不得幸福的感觉。富贵之人常使用“进步法”,获得独特感受:我这个茶在中国只有几个人喝得到,我幸福。我这个女人有众多人追求,现我一人独占,我幸福。追求所有独特的状态,企图寻找别人没有的感受,取得幸福。但此法代价太大。原因有二:一是太阳底下无新事,哪来那么多独特的东西,寻找难。二是独特东西供求失衡,价格飚升,僧多粥少,奇货可居,代价大,取得难。所以富贵之人要获得巨大的幸福体验,也是不容易的。

厂子的第一个标的也做完了,第二次招标也要来了。当然,这回我们有经验有人脉,关键是产品得到了普遍认可,拿下后面的订单应该是很容易的。

大家都在第一订单中挣了钱。我学过经济学,也知道《资本论》,在初期的工商业,老板的纯利,大约等同于员工的报酬。用政治经济学专业的话说:剩余价值率100%。直到今天,这个公式基本适用于温州的小工商业。但我们要做长久生意,必须有额外激励,所以我适当降低了剩余价值率,按80%收益。尤其是负责人和技术人员,所得甚多。这也是我争取人心,在工厂立足的方法。

当然,钟厂长和王工在争取第二批订单的问题上,非常积极,也有点小紧张。我为了稳住他们的心情,告诉了他们一个道理:军队考虑自己的产品,不是价格第一,他们最讨厌风险,所以,选择我们的可能性最大。想想,首长们不会为了节约国家经费,而丢掉自己的级别。他们不敢犯这种傻冒型的错误。所以,我们在竞标时,只考虑质量的稳定性和规格的标准性,当然更要突出生产能力的弹性,就可以了。

去除通常招标中需要最重要考虑的价格因素,他们的工作量就小多了,由于制造第一批时已经有经验,所以,制作标书轻车熟路。

所有自然,来自于习惯。当需求价格曲线平滑,价格失去弹性时,生意变得非常简单。

人一有空,就找刺激。

我身体好,妍子也进入了纵情狂欢的模式。各种方法、各种地点、各种时间,我们在一起,制造自以为是的浪漫。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考虑。我们既然走到这一步,就不得不走向结婚。第一个问题:在哪里结,怎么结。

妍子也主动提出,我不能以上门女婿的身份结婚。她当然要嫁到我家,我家在哪里呢?我已经有了母亲,但至少得有一个婚房吧。这个其实好办,我以自己的名义,在温州买了一套房子,虽然是单元楼,没有别墅气派,但也是四居室,结婚时把我母亲接到我家住一段时间就行。这其实就是走个形式,最后干脆让王叔他们一家也搬过去,一来可以节约房租,二来他们住我的房子,条件好些,他们对我妈也尊重些。

其实,这套子房子也不算贵,我的钱就足够。和妍子考察了几个楼盘,结果在一个楼盘上,碰见了熟人,开发商是本地老板,跟我在酒会上有多次交往,他给我们推荐了一个采光和朝向比较好的单元,妍子把我母亲带来也看了看,我母亲觉得这地方好,我们就买下了。

我把我的想法跟母亲一说,母亲说到,你的房子结婚用,我和你王叔搬来,不好吧。

我就就结婚时住一个月,最终我们还是要住妍子家里的。没事。

我母亲又说,这里离王叔上班的厂子太远,骑自行车不方便。我说,要不我给他们一人买一辆电动车怎么样?谁知妍子在一边听到了,说到:“在我们家厂上班不就行吗?还近些。”

“不行”我当场拒绝到:“王叔我放心,他上不上班,我都可以养,他毕竟跟我妈是夫妻。但是,大梅二牛,他们在厂里,做事不怎么样,但他要待遇时,我怎么给?他们不听话,别人怎么管?如果他们犯了事,开除他们得罪王叔,不开除我自己都觉得别扭。干爸干妈的传统,我们要继承,不招亲戚进厂,宁愿给钱。”

这一通说,妍子嘲笑到:“哟哟哟,你这家当的,六亲不认似的,你以为你是包公啊”。

我妈说:“庄娃子说得对,妍子,那姐弟要进你们厂,别说庄娃子不同意,我都不同意。”

妍子说到:“那就换个厂,我去跟别人老板说,在别人家的厂,离这近的就行,他们不好好干,别人怎么开除也赖不到咱们头上,他们干得好,别人也不可能亏待,是不是?”

妍子这样说,算是个折中,我也不好反驳。我只得跟我妈说到:“你先说每人买个电动自行车的事,如果他们同意,就不提换厂的事,如果他们有顾虑,再说换厂。”我知道,即便把他们安排到关系厂,他们惹了麻烦,最后还是得我们买单。

房子本来就是装修好了的,所有家俱和电器,全是妍子跟我妈去挑的,我没那耐性逛商场。钱由妍子出,说算嫁妆,反正,她有的是钱。

东西配置好后,妍子拉我去看了一眼,可以说是极尽奢华,犹如小小宫殿。有些东西我不太懂,但风水却是我的专业。本来在买房时,我就研究过这个房子的风水,总体上是好的。在布置大件后,我担心破坏了风水格局,就来看一看。

除了客厅和饭厅之间的屏风不好以外,其它都还可以。这个屏风是妍子买的,说是可以分隔空间,但是它破坏了气流和光线,这是风水中的重要因素。我建议把它摆放在正对大门的一个卧室前边,防止大门打开时风水相冲,也有它的美感。

在看到为我们婚房布置的主卧时,纱窗明丽、光线柔和,妍子给我介绍那个床,建议我试试。我一坐就知道了,那是个水床,我心思一起,把她一拉,一同在这具有漂浮感的水床上荡漾,我想起了大连的水里,她白色的荡漾在水中的腿光,蠢蠢欲动。她突然将嘴唇离开我的脸,摇了摇头:“哥,在这床上,我想等到那一天。”

好吧,她想保留某种神圣,有道理。婚礼总得有些神圣的仪式感。

我问她布置得这么豪华干嘛,今后王叔他们搬来,怕是不适应。

她说到:“第一,这个房间,除了我们,谁也不许住。第二,这套房既然是我们的婚房,那天的宾客闹洞房,都得来,本小姐结婚,装修和家俱太差,就太假了。”

我想也是,妍子家有钱,朋友们都知道。我有没有钱不重要,但妍子结婚,肯定不可能寒酸。

在妍子家,我的空闲时间多了。发现一个问题,她家没有书看,我想起那本《推背图》,笑笑,在北京,我几乎忘记了,挺对不起董老师的。

别墅后院以及摆在屋子的花草,是需要侍弄的。妍子在这方面不在行,我找到了几本相关花草盆景的书,从干爸干妈的房间,自学摸索,倒也有那一番架势。

这天,后院草坪上的月季需要剪枝了,疯长得不成样子,开过花的枝条老长,需要修剪。

我从干爸的柜子上,拿了个太阳帽戴上,穿了一双凉鞋,拿着剪刀,有模有样地修剪起来。妍子端了一壶凉茶,算是慰问前线。她坐了一会,觉得没有参与感,拿着胶管,给草皮浇水,有时故意浇在我身边,我也不躲闪,晓得她是闹着好玩。她浇水完毕,就坐在一边看。我剪完了一丛后,她喊了一声“喝水,老公。”

我回头笑笑,走到她的身边,喝了一杯水,说了声:“谢谢妍子。”算是回应。

她兴奋起来,说到:“称呼不对,重叫!”

我说:“结婚那天再叫好不好?”

“刚才看你剪花,那姿势好像我爸,我给你倒水,好像我妈,是不是,生活就应该这样?”

我点点头,说到:“也许就该这样。有人说过,幸福的家族都是相似的,对不对?”

幸福可以让人平庸,就像一个平安久了的人,有时想找点刺激的事情干干,等他在刺激中发现平安已经失去,才后悔。平庸与平安是兄弟,和空气一样,只有当失去后,才知道它的珍贵。那些富贵而不安的人,想多了吧?

其实刺激是很好找的,在自己的内心。方法很多,比如哲学家的思想试验。伽利略的关于惯性的思想试验,人畜无害而得出结论;爱因斯坦关于相对论的思想试验,知音难觅而得真理超前。

在家庭生活中,尤其是年轻人,最好的刺激内心的方法,是从情感入手的,或者叫做调情。为了调情,得有情调,这是一体两面。我觉得,妍子是这方面的高手。她的言语动作之间,总体现一种莫名的暧昧;她的香水和体味之中,总诱发出我的荷尔蒙。

二十多天了,每天不一样,令我惊叹。她仿佛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阅读我的身体密码,经常让我没有思想地任她纠缠。一切过往,皆为序章。今天,她又有什么节目呢?我莫名地产生了某种期待,我是不是在堕落?

今天是共浴,那浴缸仿佛是欲望的器皿,那泡泡闪烁的七彩之光,胜过了任何皇帝的新衣。

细节不描述,节约字数,给读者猜迷。

当然,不管妍子给她自己或者我们之间的行为,披上何种色彩,制造何种氛围,我都知道,皆是外衣。

妍子还是妍子,我还是我。我们在一起制造的经历,都会习惯成自然,像今天剪花时一样,平庸得像大多数正常幸福的夫妻。

她熟悉了我的口味,努力地在厨房调配我喜欢的东西。她熟悉了我的喝茶爱好,提前泡好我需要的茶水。她熟悉了我的身体,我的每一件衣服鞋袜,都是她买的。

我能给她什么呢?安心,就是她需要的。我要证明,我是爱她的。

其实,别看她的要求只有一个,却是最难达到的。因为,爱是一个心理状态,要适时地对方可感地表达出来,方法不是很多,尺度需要把握。但是,即便是我自己,我也无法完全控制和弄清自己的心态,这有难度,但也不难,只要我说服了自己。

过了几天,钟厂长要到北京去了,第二批订单招标会要开。我给贺处长联系,结果贺处长就是那么直接:“庄老板,我把你当自己的小兄弟,你也不要老打电话骚扰我,你要是过意不去,还是按上次我们那个规矩,好吧。”

我求之不得,叫那个领班亲自送去。

第二批订单比第一批大得多,但听到中标的消息,我却没有第一次那么激动,这是为什么呢?

边际效用递减。这是一个经济学规律,但也可用在心理学上。比如,一个穷人,突然得到一万元的收入,得到的心理兴奋和满足,非常大。一个富人,比如说妍子,这一万元对她来说,基本没有刺激。同样的事,随着刺激的数量增多,得到的心理感受会渐渐减少。

同样,我记得,第一次在武汉,钱哥请我吃自助餐时,200多一个人的标准,我吃得兴奋加震惊,心理感受了巨大的冲击。但现在,在温州单价聚会时,龙虾鱼翅,甚至一桌数万,也找不回当年吃自助餐的感觉了。为什么呢?吃的数量多了,快乐就没有了。

反观我现在,在妍子家,最喜欢吃的东西,还是四川泡菜和辣椒,又回到童年最原始的东西。

人们说,吃喝玩乐。我已经进入到吃喝调动不了我的情绪的地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至于玩乐,妍子极尽与我玩乐之能事,我有个担心,总有一天,我也像对食物一样,渐渐从习惯到自然,一直到提不起兴趣。但愿不要那样,如果那样的话,我拿什么刺激我自己?

我想起了温州商人们谈论的故事和话题。他们在发财前,大多贫困,发财后,始终有一阶段,迷上了赌博和打牌。按这样推理,可能是这个逻辑:小时候因缺钱被钱玩,得到小钱时兴奋不已。后来发财了,就玩钱,报复小时候因缺钱而造成的心理创伤,属于心理上的治愈。当然,开始玩钱时有快感,随着边际效用规律,为获得同等快感,只得加大数量,结果,越赌越大,如果不懂得收手,败家是肯定的。

第一百三十章 结婚真累人

当宋姐再次回来的时候,拿了好大一箱子行李,估计是要长住一段时间了。我也知道,干爸干妈也要回来了。

干爸干妈回来,专门打电话,要我到机场去接,不要廖师傅去、不要妍子去。

他们出来后,看见我在招手,他们一人一个大箱子,都给我拖着,私毫没有客气的意思。一上车,干妈就问我“你们如果想好了,就要决定时间。但是,你想好了没?”

“我想好了,准备工作一完,我们就准备结婚。”

干爸说到:“我们回来,就是帮你们做准备工作的。”

原来是这样。

“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去拜访你妈妈?”干妈问到。

我突然意识到,这事搞反了。我要娶人家姑娘,我家家长得先拜访人家。

“这不对,我妈要来先拜访你们。”我说到。

“都是一家人,谁先谁后都一样”干妈说到。

我郑重地说到:“干爸干妈,是我家要娶妍子这好的媳妇,必须得我家来求,我们虽然是农村人,但这点规矩是懂得的。”

干爸说了句:“好,小庄说得对,按规矩来。”

回到家,妍子被她妈拉进屋,说什么悄悄话。干爸拉我到处转,尤其到了我的房间看了看,说了声:“收拾得还行。”

我笑到:“这是妍子的功劳,家里的事都是她做的。”

干爸笑了笑,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行,你比我有本事。”我知道,他的意思说,他教育妍子劳动,妍子根本不听他的,而因为我,妍子变得勤劳了。

从二楼阳台向下看,干爸问到:“宋姐不在这些天,这些花草盆景是谁搞的?”

“我把你的书找出来,自己摸索修剪照顾了一下,样子不太好看,妍子偶尔也给草皮浇水。”

干爸点点头:“自学成才,你还是有办法的。”

下楼后,干妈把干爸叫到他们房间去了。妍子跟我招手,我赶紧随他进了我妈睡过的那屋。

“哥,明天干妈要过来吗?”

“当然,她明天要来提亲。”我想了想,说到“不行,我今天晚上就得把她接到新房去,还要准备些礼品,不然,不正式。”

“不就是一句话的事,那么复杂?”妍子问到。

我一本正经地说到:“孔子说过,婚礼是最大的礼节,超过其它任何礼。”

“为什么呢?”

“因为你高家的小姐,今后生下孩子,姓庄。”

妍子打了我一下,脸红了。

吃过饭,我跟干爸干妈说了我今天的打算,他们同意了。并且让我拿了些他们从北京带来的一些东西,算是礼物。我开车到王叔家,跟王叔打了个招呼,把礼物放下,就把我妈接出来了。

我把明天要做的事情给我妈一说,我妈犯难了:“温州的规矩我也不懂,要不我找菜场的人问问?”

好吧,入乡随俗。我先陪我妈到菜场,她沿途跟人打招呼,好久没来,我妈穿得珠光宝气,很是震惊了菜场的人。她找了一个当地人问了起来,那家人也是老温州,估计懂得讲究。谁知人家反到问起我妈来,媳妇是哪里的。我妈说,就是上次第一次跟我见面发苹果那个姑娘。有人就说,你儿子有本事,找这么漂亮的人,你找到儿子了,穿着都不同了,估计是发了大财了。有人再问媳妇是哪里人,我妈当时一高兴,就把妍子家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谁知,这其中就有人认识干爸干妈的,大声说到:“齐姐,莫吓我们,你家把高总的姑娘都娶了,下一步,莫要把我们这条街都买了,我们买不成菜了不?”

菜场气氛欢乐,充满羡慕神情。当然,他们不可能有嫉妒和恨,因为差距实在太远。人情是这样,如果你比别人强一分,别人嫉妒;如果你比别人强三分,别人恨。但是如果你比别人强十倍百倍,别人就只剩下羡慕了。我妈立即成了新闻人物,被一堆人围着,我也不催她,让她享受这个过程。

估计我妈被围了大半个小时,我本人也受到注目礼的包围。终于脱身,我们到商场准备礼品,当然,还买了红纸,请了当地一个老先生写了帖子,并附上了我的生辰八字。

到了新房,我把灯全部打开,让她看看效果。我妈笑到:“房子虽然没妍子家大,但这灯一亮,好像水晶宫一样。”

“未必你见过水晶宫?”我开玩笑。

“梦到过,没这亮”我妈的幽默细菌也是有的。

我妈拉着我坐下,说到:“结婚是件大事,我们明天去是求亲,人家答应了,就得定日子。日子定下来,就得安排请客人,按温州的规矩,中间还有许多过程,事情多得很。”

“用得着那么复杂吗?我觉得简单些还好些。”我说到。

我妈打了我一下:“你这个人,啥都不懂。我们娶人家姑娘是高攀了呢,人家是讲究人,我们不能让人家看笑话呢。我们没钱没势,但我们心要诚才行呢。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点点头,她说得没错。

“妍子娘家是大户人家,我们婆家没钱,但也要有几个人。我想了好些天了,为这事,我想提点意见,怎么样?”

“妈,你说。”

“明天亲定下来了,就要准备结婚,结婚就要请客人。我觉得,你要把你舅舅一家请过来,我也算对你外公外婆有交代了。”我妈抹了抹眼泪,继续说到:“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么多年,我看你班长才是你最亲近的人,是他在照顾你,你是不是该把他请过来呢?”

我妈这样一说,我明白了,要请最亲近的人来,让他们见证,妍子成了家庭的一员,庄娃子也是有家的人了。

当然,这些都是必须请来的人。

我妈提醒,结婚那天,舅舅是要坐上席的,陈班长是要作资客的,这才像是正经人家娶媳妇的样子。至于酒店和婚礼流程,我妈说她也不懂,让我自己跟妍子商量。

事情定妥,就准备休息了,这时我才发现,这间新屋里,我妈的东西倒是有一些。我自己,洗漱工具没有,连件睡衣都没有。

赶紧下楼,到一个商场,买了洗漱用品和一些日常用品,还买了一些食品蔬菜,我妈要在这住房几天了。还专门到睡衣专柜,挑了两套睡衣,我一件,妍子一件。

第三天我把我妈带到妍子家时,他们全家都已经准备好了,妍子躲在了她的房间。当我妈把礼品和帖子交到干妈手里时,干妈吃了一惊:“齐姐,我们早都是一家人,你这么正规,倒是没想到。”

“这大的事情,必须讲规矩。娶妍子,是我们家庄娃子的福气,不敢乱来呢。”

干爸改掉了一脸严肃的样子,笑到:“齐姐,话别这么说,小庄我们也喜欢。”

气氛轻松后,他们就商量结婚的日子,总之结果就是,大人们觉得尽快办事,具体日子,就让我和妍子自己定。

我妈说到:“我今天就要改口了,把你们叫亲家,不晓得你们答不答应呢。”

“我们也改口,都叫亲家,本来就是。”干妈答应得爽快。

“亲家亲家,亲如一家,那我就直话直说”我妈说到:“按我们四川的规矩,结婚前这些天,庄娃子就不能住这里了,应该回屋去住。我们还要请他舅舅过来,代表我们婆家长辈,估计还有几天准备,你们有没有意见呢?”

干爸说到:“对,就应该这样。”

我妈继续说到:“我跟庄娃子商量过,结婚这么大的事,他想让陈班长过来帮他,况且,你们也知道,陈班长就好比他的哥,你们看行不行?”

干妈说到:“这样安排,最好了。陈班长是小庄最亲近的人,况且,能力又好,我们都信得过。”

一切安排妥当,吃了个午饭,我们就准备回去。妍子非要我跟她上楼,上了我的房间,她把我一把抱住,两人缠绵了一会,她说到:“这回你可不能跑了。”

“跑不了,有你干妈帮你看着,你还不放心?”

我的东西,妍子已经帮我收拾好了,放在一个大拉杆箱里,我正准备拖着箱子出来,她一把拉住我,说到:“这些天,我要想你怎么办?”

“憋住,等到结婚那一天。”我刚说完,她打了我一拳。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日子没定呢,你意见呢?”

“你舅舅和陈经理到了,就行,我分分钟。”

回到新房,我先给班长打了一通长长的电话。班长把我跟小池的前因后果,以及跟妍子的情况,都详细问了一遍,确认我不是儿戏,然后他说:“小庄,我们都希望你尽快成家,这你知道。我想李茅、小苏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与谁结婚,必须尊崇自己的内心。你与我不一样,你不需要为生存的负担而背上枷锁,你要为自己的幸福而活着。要结婚就得好好过,不要回头,选择最重要。当然,一切得看你的决定。你任何决定,只要深思熟虑的,我全力支持。这样,我把手头的事尽快理出头绪,大约十来天,就到温州,一切事宜,我可以操办。我还有个建议,李茅和小苏你也要请到,毕竟是合伙人。关于思远,我来告诉他就行,来不来,随他。你舅舅一家,你得亲自请。我最后说的是:尊崇自己的内心,娶你最值得爱的人。”

班长的话,让我久久陷入沉思,我是真的爱妍子吗?但是,我能回头吗?妍子肯定爱我的,而我,对她,至少是喜欢。这就够了,我对今后的家庭充满信心。

我专门给舅舅打了电话,还专门给老表寄了两万元钱,一是路费,二是换一身好行头。

老表是工头,不好走,但舅舅和舅妈一定来。

一切就绪,就等班长了。

第二天,我本想给李茅和小苏打电话,一想,时间没定。这不行。我打电话叫来妍子,拿上户口本,一起到民政局登记,我们还联系了一个影楼,照了一套结婚照片。按妍子的提议,不到任何风景区照,就在家里的工厂,妍子说,这是家里的根基,最有纪念意义。实际上,这个工厂,也是我代表她们家庭接手的第一份产业,也是我用自己的努力,为家庭挣的第一笔利润。

金姨打来电话,他跟班长明天就来。我问到:“养老院谁负责?这么忙,怎么都来?”

“陈经理为你而来,我为妍子而业。工作的事,陈经理说安排好了,那他就一定安排好了。小庄,你不是算命的吗?没给自己结婚算个日子?”

“金姨,我从来不给自己算命,我认命。”

“好吧,我来找人算,妍子就是你的命!”好说完大笑起来。

舅舅一家也到了,我妈与舅舅舅妈几年没见,大哭一场。舅妈看到我家如此豪华,赞叹不已:“电视上看过这豪华的房子,今天我们也享一下庄娃子的福,住它几天。”

我专门从厂里叫了车子和司机,让我妈陪着他们,在温州附近的一些风景点转了两天。我给司机交代,任何费用由司机垫付,任何数目都可以。我给舅舅说:“这些年没尽孝心,舅舅舅妈来了,我暂时也没时间陪,我妈陪着你们,咱吃咱买,我掏钱,别为我节约,真的,舅舅,你们花少了,我心里还难受。”

我也给司机交代了,他们吃饭购物,尽往高档的地方带,回来后,找我拿钱。

接到金姨和班长,先把他们送到妍子家。班长果然组织能力超强,仅用两个小时,在跟干爸干妈商量完毕事,就拉出了清单。

金姨就住妍子家里,班长要住我家,出门时,妍子送我们,班长给她开了个玩笑:“妍子,别怕,庄娃子要欺负你,告诉我,我打得赢他!”

金姨接到:“妍子才舍不得呢,你的武艺怕是没处施展!”

妍子脸红了,跑回了屋里。

班长一到我家,我整个就轻松起来,他反倒像一家之主,从包办了一切准备事宜。就连队厂里那个司机都不需要了,教舅舅打领带,给舅妈选衣服,给我妈配装饰,一整套流程的介绍和练习,都是他在安排。金姨找人算了日子,下周六,是个好日子。当班长把日子的帖子给我时,我自己笑了。给别人算命搞了好几年,自认为专业人士,结果,自己的婚礼,还得要别人算。

其实这也不矛盾,当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了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顺其自然。命理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我给李茅和小苏打电话,他们毫不意外,估计小苏散播的消息已经在朋友圈传遍,他就是这样的人,分享消息或秘密,是巩固友谊的手段。他是不是有点女性化?

在筹备婚礼的过程中,我发现结婚真的是个体力活。有大量的事务需要准备,有大量的人员需要交往,如果没有班长在,我估计自己,婚没结,人先累昏了。

在此期间,我也在思考一个逻辑。欲望是最简单的,它就是你一个人的事,产生了,如何行动,你自己选择。爱情首先建立在欲望的基础上,但这是两个人的事,两人共同产生化学反应,产生了,就恋爱了。婚姻不仅是两家人的事,需要两家人共同商量,甚至还是一个社会的事情,它关系到你们俩整个的社会关系。表面是为了未来,实际上要牵扯历史。过去的血缘过去的朋友过去的同学同事,都在此出席,貌似为你们的未来祝福,而真正的未来,这俩当事人,自己都不好把握和预测,有时还需要求助于鬼神。

李茅此次非常正式,因为然然也来了,还带来了自己非常得意的礼服,貌似要做伴娘伴郎。小苏则实在得多,他说他要比李茅晚一天来,要给我带一个大礼。

李茅和然然在宾馆订了一个房间,班长把然然送到妍子家里,果然她要做伴娘。

小苏打电话时,是婚礼的头一天,他跟班长说,他带了两桌人过来,表示庄哥有人,以壮声势。我问他带了些什么人,结果,都是这手机在浙江的销售商,礼送得重,人来得多,都是老板,很有场面的样子。我明白了,原来他说的重礼不是钱,原来他最看重的是钱,在我们解决了钱的问题后,他知道,我需要面子。

我要去宾馆跟那帮人打招呼,结果小苏拒绝了,说明天他们来就是了,我忙就别过来,他和李茅一切都可以搞定。

我有点过意不去。倒是班长想了想,说到,算了,小苏愿怎样就怎样,毕竟他是自己人,算半个兄弟。

婚礼定在晚上,男女方一起办,这样既省事又热闹。结果到了现场才知道,男女双方亲友以中间为界,各有十几桌,在一个巨大的宴会厅。我这边的客人,大概三四桌就够了,我正在担心场面问题。结果班长告诉我不用担心,因为他已经跟女方商量好了,工厂来的人,算是我男方的客人。班长把我拉到一边:“高总跟我说,既然结婚,工厂就是小庄的,他是我们自己选的接班人。所以,厂子来的,都算是男方的人。”

李茅陪着我,提升了档次,他经过然然这么长时间的教导和培训,动作优雅、举止有度,俨然一个青年学者或者商界新星。他悄悄跟我说:“我这套礼服好吧?过会然然当伴娘出来,你注意看,她的礼服跟我这是配套的。”

这话被小苏听到了,笑到:“什么心态,叫别人注意自己的老婆,李哥,大方啊。你也是,庄哥是新郎,他不看新娘,老盯着伴娘看,成何体统!”

那桌子销售商居然为小苏鼓起掌来,我看,这有严重的奉承成分。

究竟婚礼是怎么进行的,你要我说出详细过程,我根本说不清。光是站在门口迎宾,妍子他爸妈给我介绍来宾,我们点头哈腰打招呼,脸都笑疼了。后来的仪式,进行了些啥,我当时说了些啥,我一律十分模糊,人太多,灯光太亮,只是听班长的指挥、李茅的提醒,我和妍子算是走完了流程。

当然有一个情景是非常清楚的,就是妍子把干妈改口叫妈,我把干爸干妈改口叫爸妈,这个情景非常真切。

后来跟来宾敬酒,大量的人,各种称呼,我们都是鹦鹉学舌,以水代酒的。当然,王叔也来了,坐在很远的一个桌子上,作为男方普通来宾,他当然不能跟我妈坐在一个桌子上。大梅和二牛估计被这豪华的氛围所震撼,居然在我和妍子来敬酒时,都不敢抬头看我们。

我得出结论:应酬最累人。

吃完饭,上车回家,我把妍子抱上车,后面婚车一长串,究竟有多少辆,我真的不知道。婚礼花了多少钱,收了多少礼,我根本不想了解。好在,一切有班长。还有李茅小苏这两员大将。

回到新房,妍子认真地认了舅舅和舅妈,算是对长辈认了亲。在我妈的坚持下,我和妍子站好,他把陈班长拉上椅子坐好,让我们叫哥,我们叫了。班长居然还准备了个红包,看样子,我妈专门跟他商量过这事。

闹洞房的过程中,小苏比较嗨,我知道他的心态,他进入我们这个圈子,一直有点自卑,尤其是在妍子面前。今天我们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张狂起来,听他的摆布,反正,有班长在,出不了格。

人走曲散,屋内就剩下我们俩,坐在床上,夜晚深沉,红色的红光和窗花,红色的喜字和彩挂,包括床对面墙上挂着的我俩的结婚巨幅照片,一切显得不那么真实,犹如看戏一样。今天我俩是男女主角,大家表现是在看我们的表演,实际上有点像参观动物园,被迫做着他们要求的动作。

我看看妍子,妍子看看我,说了声:“老公。”

我应了声“老婆”。

她说:“你累了吧,想不想喝水,我给你倒?”

我说:“你也累了,我好些,我给你倒水。”

“不,老公,我来倒,我服侍你,我是你老婆。”看着她装可怜的小媳妇的样子,我一把就把她拉倒在床上。

水声荡漾。

第一百三十一章 治愈系还乡

还真是一个好觉,醒来就恢复了疲劳,但时间估计很晚,窗外阳光普照。妍子已经起床,屋子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我起来洗漱穿衣,听到妍子的声音在厨房。

原来她想给大家做了早餐,她最拿手的也就是煎鸡蛋了。我妈和舅妈要帮她,她不肯,说第一顿必须由她来。这没办法,我得冲上去帮忙,结果又被她赶了出来:“男人莫做这些。”

好吧,牛奶煎鸡蛋,这算是个正规早餐了。

我舅舅是个老实人,在我家住的时候,整天只晓得呵呵傻乐。我舅妈倒是个快活人,喜欢跟我妈开玩笑。

“姐,你找个千金小姐在家,不是没人帮你做活路了?”

我妈笑到:“你早上吃的是啥,那不是活路?”

“姐,你们大户人家看不起穷亲戚,稀饭都不给一口,净整些牛奶鸡蛋,饭都没给我们吃。”

“你没吃饭还有力气说话,你喝西北风能饱嘛。”

“风喝多了好吹牛,饭吃够了才上坡。”我舅妈说的是土话,妍子在一边看到笑,我妈问她“妍子,你听得懂我们四川话?”

“听个大概,有些靠猜,刚才舅妈说的饭吃饱了好上坡,是不是拉车拉上坡,需要吃饭才有力气?”

我舅妈大笑起来:“妍子,你富贵人家没到我们那里去过呢,我们农村人说上坡,就是到田地里劳动的意思,我们那里的田地,都在山坡上,很难的呢。”

妍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在想什么。

班长住了一天后,把所有剩余事项处理完毕,交给我一个大包:“小庄,这是来宾馆的名册及礼品清单,现金我都存在你的银行卡里了,你自己点点。我提醒你一句,这上面送过礼的人,如果他家里办事请到你,你去不去都得还礼,这是规矩。你今天是有家庭的人,家风第一步,从还礼开始。”

他这一说,把我感动得不行,他是我大哥,更象是我人生的保护者和领路人。

他要回北京,因为养老院那里确实很忙。妍子送给嫂子一个礼品,班长要打开,妍子不准,说,这东西只能由嫂子打开,这是她与嫂子的交情。

我和妍子送班长到机场,金姨也在机场等我们。金姨摸了摸妍子的脸,说到:“这才一天,我们妍子就滋润了,妍子,结婚好吧?”妍子羞得不行。

他们登机后,我在车上问妍子:“你给嫂子送的啥,居然不要班长打开?”

“一套红宝石饰品,从项链耳环到戒指,我怕陈经理嫌贵重不收,所以就不要他打开。”

我点点头,妍子也算是了解班长的为人,贵重的礼品他是不会收的,妍子的方法正确。

第三天是回门,一大早就准备好了穿戴和礼品,廖师傅开车来接,车上还有妍子的小表弟,我给了他一个大红包,我们一起回到妍子家。

这七大姑八大姨的,坐满了一个屋子,光我们敬茶敬烟笑着打招呼,都忙了大半个小时。有年纪大的亲戚,温州当地话我真是听不懂,幸亏有那个小表弟当翻译,我还真是不好应付。与温州方言相比,我们四川话简直就是标准普通话了。中国真是大,要是语言不统一,还真成不了一个国家。

今天新姑爷上门,我才是焦点,所以应付这多亲戚,可以说是疲于奔命,不仅是要能力,更是需要精力。

中午吃饭时,敬酒喊称呼还不能错。其实妍子对有些亲戚也不是很清楚,她也很少与他们打交道,干妈,不对,现在应该叫妈,她在我们身后一一提醒,才没闹喊错称呼的笑话。

吃完饭,岳母拉妍子在一边说话了。岳父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间,跟我商量事情。按他的意思,工厂的事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北京养老院的事情也有陈经理,他就暂时留在温州,帮我看着工厂,我和妍子最好商量一个地方,轻松旅行一次。“人生,真轻松的机会不多,今后,你要撑这个家,够你忙的。”他说这话时,那种对人生经验纲领性总结的味道又来了。

繁忙的一天,晚上回去,在家里,妍子问我:“爸跟你说没说安排旅行的事?”

“说了,还没想好地点,你觉得呢?”

“我要跟你回四川,带上妈、舅舅、舅妈,我们一起回,怎么样?”妍子这一说,把我吓了一跳,这不像是蜜月旅行的节奏啊?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你的历史,你生活过的地方,甚至连你当过兵的部队我都想去一遍。但最重要的,是想跟你到四川。”妍子强调了她的重点。

“为什么呢?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你自己想的还是跟人商量的?”我有点不太理解。

“我已经跟我妈说过了,我妈让我们自己定。关键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让你安心。”

她这样一说,我突然内心一震,她是不是想到了我的内心?

“你所有的习惯和思想,都产生于那个地方,你所有的痛苦和牵挂,都曾经在那个地方。我不能让你一边人在温州,还想象四川那边的过往,我说得对不对?”

妍子真是个心理大师,谁教她的呢?她真的知道了我的内心。我痛苦的根源,表面上是因为贫穷、爱情或者是出人头地的想象,但更根源的,是那片充满了痛苦记忆的故乡。她是在貌似寻根中治愈我的痛苦,让我轻松适应我们的未来。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不需要多少知识,仅凭用心的感受,就可以窥探到你心灵最深的地方。

我觉得她说得对,但我还是有顾虑:“我们老家条件非常差,住的位置都没有,况且,我妈年纪大了,坐这么长时间的车,她行不行?”

妍子笑笑:“老公同意了,剩下的事就听老婆的,你不管了。”

妍子出去,跟我妈商量后,又跟舅舅舅妈商量,他们都显得非常兴奋。对于他们来说,跟我们回去,相当于衣锦还乡。项羽说过: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在贫穷和屈辱的土地,扬眉吐气,就是要张扬。根本没一个问过,妍子是否适应那个条件,他们是否适应长途的旅行。他们被想象中的场景吸引,个个充满了迫不及待的神情。

妍子打电话,给她一个朋友,说了一会话,具体说什么我也没仔细听。她挂断电话,对我说到:“搞定,专业房车,可以睡四个人,实在不行,到老家,我们睡车上。”

“你还有这样的朋友?搞房车业务的?”我问到。

“啥搞房车业务,人家自己家的。就是上次迪厅聚会,拿话筒主持的那个,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那个女生,口齿伶俐,善于调节气氛。

妍子给她妈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会儿过后,就把电话递给我“小庄,你跟妍子要回老家,我们觉得是应该的。路上要注意安全,时间可以长一点,路上要开慢点。”

我只得答应。当然,担心安全,是所有父母的特点。

岳你电话也来了:“你们注意安全,听说四川山上有兰草,当地人如果有人挖得到,你给我带点回来。”这就是任务了,也给这趟旅行增加了意义。给我加担子,几乎成了岳父的习惯了。

这一天是繁忙的一天,妍子晚上还要疯狂地折腾,估计明天是走不成了,明天还得准备行李和购买物品。

第二天车子送来了,是个小型房车,我们的驾照是可以开的,里面有一个固定的装在上面的床,下面平时是椅子和茶几,但也可以翻过来当成床,这就是所谓的睡四个人,前排的两个座位,如果横躺的话,也可以勉强睡一个人。有简单的卫生间和淋浴,还有电磁炉和冰箱电视等,算是一个拥挤的小家庭。

我妈和舅舅舅妈像看西洋镜一样,上车参观,他们都没见过房车,兴奋得不得了。舅妈说到:“妍子,你硬还是要给我们开洋荦呢,这种车子,我们不要说没见过,李二嫂她们,怕是听都没听说过呢。”

妍子笑到:“这还属于小型的,如果大型的还舒服,如果你们喜欢大的,我们也可以换,但我和我哥可就开不成了,那要a照,得请专门的司机。”

我妈说:“算了,自己家的人,不要外人参加。”

我解释到:“那种大的相当于大客车,我们老家的路,中巴车开起来都困难,只有这种车才行。”

收拾行李,买路上的用品,搞了半天。我又检查了车上的水电等内容。妍子的朋友真是靠谱,水加满了,电也充满了,车上还给我们放了一个小药箱、两箱矿泉水,真是贴心。

晚上,妍子和我真为疯狂,知道在路上的机会不多,所以倍加珍惜这个夜晚。

水床,真是个好东西。谁用谁知道。

第三天,我们出发。妍子拿了照相机,从出发起开始照,我开车,她坐副驾驶。由于前舱与后舱相对封闭,我俩在前面也比较亲热。尤其在进入高速后,她的动作就多起来了,我提醒她要注意安全,她才收敛一些。

当然沿途比较随意,我们先到南京,带他们玩了两天,其实这个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当然,我记得我必需要到的地方:玄武湖。玄武是北方神兽,玄武湖就在南京的北方,与长江有通道相连。参观了中山陵和明孝陵后,我感觉,明孝陵才是正规按风水学说来布置的。但这个地方作为都城,大多王朝动荡,要不迁都,要不亡国,不是个好地方。从风水学来说,这地方阴气太重,不适宜作都城。按西安的对比,从中国来说,它属于乾卦方位,可作九五至尊,故其国运绵长。南京属于坤位,富庶是肯定的,但不适宜于暴力的王权。

到武汉,我专门把他们带到了长春观,原来与街边算命老头住过的小巷子早就找不到了,钱哥请我吃过的自助餐位置,也已经改头换面。但,宝通禅寺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宗教对文化留存的意义是巨大的,它像一个土地的守护者,其它都在变,唯有它还在等你回来,给你指示回忆的地标。

汤逊湖,我和董老先生住过的别墅,我开着车绕过一圈,人去物非,只留下叹息。

黄鹤楼上,看武汉三镇,看长江大桥,他们在照相,我在出神。我想起了网上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估计我永远不会忘掉。妍子问我在想啥,我说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她要我讲给她听。

这是一个网上大神的贴子,感动过无数的人。

“近段时间,电视播出南斯拉夫人民,用人肉盾牌保护大桥的场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时我才四五岁,跟表姐一起坐火车经过武汉长江大桥。当时她把我举在小桌上,让我看到壮观的满面和工程的奇迹。这一幕,永远地刻划在我心中。后来,我经常想:如此壮美的景色,我生而拥有,如果我不能保护它,我选择,死在这里!”

我说到这段故事的最后部分时,声音有些哽咽。妍子看着我,说到:“我哥想当英雄!”

她说对了。

她又低声给我说了句:“老公,你始终是我的英雄。”我倒有点不好意思。

宜昌的三峡工程不能到坝上,只看了看世界最大的人工湖,以及闸口放水那奔腾的场景,相当震撼。我舅舅说到:“我小时候,看到高洞水库放水,以为那是最壮观的场景,今天看到三峡水库,才知道,高洞水库都不该叫水库,最多算是个脸盆。”

他是话少的人,说出这些来,一定是最直观最真实的感受了。

过了宜昌,恩施和万县,都是大山,有的地方,连手机信号都很不稳定,妍子发个短信都要发几遍。这一段只能由我来开,我毕竟上一次开过,算是比妍子有经验。妍子在前面坐着不舒服,主要是看见过于惊险的盘山路和悬崖,更在于不停地转弯上下坡,不管你多好的车子,到这里,都得无规律地盘旋。

我让她到后面去躺一会,让舅舅到我前面来。她到后面去了,我舅舅坐前面。他一到前面,就笑到:“你这高档东西享受不来,在后头可把我憋坏了。我突然意识到:我舅舅抽烟。我想到一路上来,有个滑稽的现象。我舅舅抽烟、妍子抽烟,可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抽烟。妍子总在路途中借故上厕所抽,舅舅经常躲在某个角落猛吧几口,仿佛抽烟是件见不得人的事。

当他掏烟时,发现烟在后面,没放在口袋里,急了。我右手拉开手套箱,里面有好几包烟,对他说到:“舅舅,你可以和妍子作朋友了,她也抽烟。”

我舅舅吃惊到:“我怎么没看见她抽过呢?”

“躲你们呗,怕你们嫌弃。不过,我妈知道的,她没告诉你们?”

“你妈没说过啊,我们也没谁问。嗨,你看,这一路把我憋得,这不是瞎操心嘛。”舅舅拿出一包烟,看了看,是中华,说到:“嗨,这么好的烟,我还没抽过整包的呢。”

我笑到:“舅舅,听抽,都给你,抽完了再买不行了?”

舅舅点了一口,深呼吸,感叹到:“好烟就是好烟,路上也不要抽完,给你表叔留一包,让他也沾沾光。”他说的表叔,我知道,就是外公院子里那个,我上次回去,给我杀鸡喝酒的表叔,我觉得,应该让他享受我今天的富足,以不虚此行。

终于到了达县,我们停下来,晚上,我专门把他们带到上一次我吃宵夜的地方,还真巧,又碰上那个卖烧腊的摊子。我们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我才点菜,老板就把我认出来了:“是你嗦,老板,又来了?”

妍子听了,大吃一惊,问那个摊主:“你们怎么,原来就认识的?”

老板笑笑,望了望我,我点点头对他说:“不怕,她是我小妹儿”。

“什么是小妹儿?”妍子更好奇了。但她这一问,舅舅舅妈他们听到了,都笑起来。舅妈说到:“你就是他的小妹儿,我们这里的土话,就是婆娘的意思,就是老婆。”

老板给妍子说:“你屋的那个,上次来真是伤心呢,一边吃一边哭,买了我四十块的东西,给了我一百,就跑了,你说我记不记得噻?”浓重的家乡口音,但四川话妍子也大致听得懂,她明白了所谓上次是哪一次,也明白我为什么哭。

她扯了扯我的手腕,我点点头。

那烧腊好吃,舅妈吃出了味道:“原来以为李二嫂的烧腊最好吃,今天到达县,才知道,随便一家,都胜过她。”

我舅舅说到:“你也没吃过别人的烧腊,只有李二嫂一家,当然没比较。我在温州住了这些天,天天山珍海味,我觉得烧腊都一般了。”

“才享了两天福,就忘本,是哪个,在广东,想烧腊味,想得流口水。”舅妈揭短,我们都笑了。

找了近处最好的一家酒店,给车子换水加电,在达县的酒店还没有提供过这个服务,我只得自己动手,忙活半天。

晚上,妍子要我带她到外面逛逛,我其实也不熟悉这里,莫名其妙地又把她带到了红旗桥上,听河水、吹凉风。

“哥,你上次回来找妈,吃饭哭了,是想家了吗?”她现在有一个毛病,一会喊哥一会喊老公,但哥这个称呼我听起来更纯洁更亲切。

“想我爸爸了。我从小只到我乡镇上去过,第一次到县城,是高考,我离家前,我爸爸给我买了烧腊,我都吃完了,他没吃一口,舍不得吃,贵。第二次是我上大学,离家前,我爸爸又买了烧腊给我吃,我没吃完,他把剩下的装在我包里,他又没吃一口。那是我第一次到达县。”说到这里,我眼泪又出来了:“还有今晚喝的稀饭,我离家的时候,我爸爸也是给我煮的稀饭。妍子,你说我没旧不是没得用,我这一生,都没请我爸爸吃过一顿烧腊,我爸爸一生,也没出过达县。他最后请我吃的烧腊,也是我父子最后一次见面。”我又失控了,哭出了声来,在妍子的怀里,我没有顾忌,那奔腾的河水,你听见了吗?

喉咙有点痛了,我止住了哭泣。我才发现泪水打湿了妍子的胸前,我才发现,她也哭出了声,抱得我更紧。我抱着她,突然产生了巨大的爱意,这是对妍子从来没有产生过的,在这一刻,我把她当成了真正的爱人,我不停地亲吻她,我想把她融入我的内心,抱得她越来越紧。

“哥,好多人在看呢。”妍子说到,我才意识到,虽然是晚上,但路灯照耀下,还有许多许多路人。

妍子是聪明的,她在这一刻与我共情,从而打开了我对她,从喜欢到爱的闸门。一路上,我和妍子手牵着手,仿佛我们在重新谈一场中学生的恋爱。

“哥,你要带我去你们原来的学校,见你的老师和同学。”我说到:“同学早就没有了,大多在外地,我最爱的张老师也到成都了。但学校还在,黄桷树还在。今天的变化也大,反正,没有过去那个粪坑。”

“哥,你有没有最好的朋友,从小玩到大,可以说知心话的那个人?”我说到:“有,我最好的朋友,二娃,在小时候的心灵层面,我们算相依为命,不过,他家早就搬走了,他考上大学后,我也与他失去联系了。在镇上估计还有他家的人,但找不到二娃,有什么意义呢?”

“啊?”妍子吃惊到:“难道你们老家,人都走光了,就找不到家乡过去的熟人?”

“是的,这么贫穷的地方,根本无法发展。比如说我舅舅,在镇上有房子,但无法挣钱,全家还不是到广东打工生活去了?但是,外婆老家还有一个故乡的,我叫表叔表婶,那个表婶,是跟我妈关系最好的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放下再出发

回到宾馆,我又有点睡不着,妍子问到:“咋啦?”我说:“近乡情更怯,上次也是这样。”她笑笑,爬过来低声说到:“我来帮你安眠。”

我知道她的意思,就是要我把思想和精力在她身上迅速消耗,结果就自然好睡觉。

有人说,男人完事后就想睡觉,这是女人最烦的习惯。但妍子不这样,只要我高兴,她从来不烦。爱到深处无怨尤,真有这事?

果然,如她所愿。

第二天一早,我们上车时,看到妍子正在给舅舅递烟,我知道,他们已经习惯了。我想到一件事,对舅舅说到:“估计中华烟在我们镇上买不到,要不在达县多买点,送表叔,起码得送一条。”

舅舅摇了摇头:“你给他一条,他舍不得抽的,要么拿到街上换差烟抽,要么等到过年过节送人,那时候,估计烟都霉了。你不如多买几条一般的烟,还实在些。”

好吧,就在达县,找到一个大的商场,我买了几条玉溪烟,买了几瓶好酒,酒不怕存坏。出来时,妍子眼尖,看到手机柜台上,居然有我们公司产的手机,这东西居然卖到达县了。我突然想到,这不是个好礼品吗,多买几部,送给舅舅一家,也可以送给表婶娘。结果,服务员告诉我们,这一款存货不多,只剩下两部了,其中一部还是样品,不过她说:“如果你们想多要,她就给成都打电话,明天就可以到货,进多了我们小柜台没那么多配额,要急了,上面经销商不得加价,不划算。”

算了,只要一部,给表婶,舅舅他们一家好说。

当妍子把手机介绍给舅妈时,我舅妈简直不敢相信,我是这个手机品牌的老板之一,她夸张地睁大眼睛问我:“庄娃子,你还真的是个大老板?”

我谦虚到:“就一个手机,还是跟人合伙的,挣不了多少钱,算不上大老板。”

舅舅也吃惊:“手机都卖到达县来了,还不算大老板?姐,我原来以为庄娃子是享了妍子的福,原来他也不简单。”

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他们原来一直以为,我只不过是找了个千金小姐来改变命运的,他们没有相信自身能力的习惯。他们对发财的理解,只有运气和投机一说,这是他们经历的环境所决定的。环境决定视野、视野决定想象。

“舅舅、舅妈”妍子不高兴了:“我哥比我厉害多了,干什么成什么,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就挣了好多钱。”妍子是跟我贴金,相对于妍子,那时的我没有好多钱。但相对于我舅舅,那时的我,真的算是有钱。

我妈也开始发挥起来:“你们是没到过北京,我在北京时,这手机公司的那两个老板都请过我的客,还把我叫董事长,我晓得是他们故意这样喊的,但是,说明他们也很服我们庄娃子呢。”

这时,舅舅舅妈才明白过来,我今天的一切,不是靠吃软饭。他们陷入沉思,因为他们想不明白,从小看到大的亲戚,怎么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变得这么有钱。

我知道,他们也一直在努力,他们也渴望挣钱,但命运总是难以改变。书中自有黄金屋,董先生给我的不仅是知识,而且还可以变现。

其实,他们没看过妍子家的别墅,也没见到过真正有钱的大款,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奇迹,他们会在今后的谈论中,在别人面前,把我吹上了天。

此时,我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手机卖到这里,从销售情况看,火爆的迅速的扩张阶段,已接近尾声。

凡是靠新靠怪的商品,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达县已经在正常销售,最后一个市场,就是县城了,这个销售量的增长,即将进入最后的阶段。我的预感是,下一步,山寨品或者模仿品甚至升级品,即将上市,我们得开发新产品,不然就将退出江湖。

到达我们镇时,第一件事就是到舅舅家。他们到温州前没有想到能回四川,所以没带钥匙。他家的钥匙在李二嫂手中有一套,但李二嫂不在家。我说我知道她媳妇在哪里,找她儿媳妇。

我让他们等一下,我跑去拿。妍子非要跟我一块,说是要看看传说中的李二嫂,要尝尝她家的烧腊。

李二嫂的儿媳妇在,摊子还在开,她还认识我:“老表,你又回来了?”她跟春明熟悉,她就按春明对我的称呼喊我,这是对的。我们乡村是个熟人社会,只有在称呼上有沾亲带故,才显得是自己人。

我说到:“我舅舅舅妈也回来了,没钥匙,听说你家有,你妈呢?”

“我娃儿病了,我妈带她到县医院去了,昨天走的。钥匙在妈家里,我去拿,那得把摊子收一下。”她显得非常热情,把妍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

“我忘了介绍,这是我老婆,这位是李二嫂的儿媳妇。”我一介绍完,妍子就问:“这就是你传说中的烧腊?”我点点头。

妍子问她:“能尝一下?”

她笑了起来:“哎哟,你们大老板,啥没吃过,还看得起我们乡场上的烧腊。大哥,你上次开北京牌照的车,就晓得你是老板,但究竟你是个多大的老板啊,你老婆这一身穿戴,至少得十万!”

我突然意识到,她在看妍子什么。衣服、包包、首饰,肯定都是名牌,女生都认得的。我说到:“你去拿钥匙吧,摊子我们来守,我舅妈还在家等呢。”

她疯也似地跑了,还不忘回头说了句:“烧腊随便吃,不要钱!”

妍子笑到:“你老家碰到的第一个熟人,还是个女的。卖的这烧腊,这是不是缘分?”

“废话多”我拿起刀,给她切了几片烧腊,让她尝。她吃了几块,问到:“我觉得跟达县的差不多啊?”

“对于我来说,差距很大,这是童年的味道,更有我父亲的味道。”我说到这里时,李二嫂的儿媳妇又跑回来了。妍子想送她点东西,毕竟吃了人家的,得还情,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我告诉她:“一会我们还要经过这里,那里再送。”

挥手告别,到舅舅家。

舅舅也好久没回家了,家俱上灰尘可以写字,地板上脚印非常清晰。本来舅妈想打扫一下,被我妈阻止了。我妈说得有道理,与其花时间打扫这里,不如回到农村老家,把那里打扫了,那里才有庄娃子的记忆。

不过,舅妈看到自己家这么脏,不打扫是不可能的。我想了想就说:“这样,舅舅舅妈先打扫一下,我和妍子先给我的父亲上坟,带他到我的老家看一眼,再回来接你们到外婆家,这不就行了?”我妈去不去,由她自己定。

结果,我妈要跟我们一起去。趁我们在街上买祭品时,她在边上商店,买了一把锁。我当时没多想,我们还开车,路过烧腊店子时,停下。李二嫂的儿媳妇不认识我妈,倒对我们很热情,她还专门好奇地到车上看了看,说了声:“电视上看过外国人有,结果我们中国人也有这车子,我算是看到真的了。”我专门称了一些烧腊,给了她一百块钱,不要她找了。妍子在车上找到了一支没开封的口红,送给了她,她看了看牌子,喜得跳。

车开到上次停下的位置,我妈要到老房子去,我和妍子给我爸上坟。

到了爸的坟边,看到我上次扯过的草又长起来了,我上次烧的香还有竹根子在,但今天的祭品丰富多了,因为儿媳妇过来了。妍子不懂这些,当我在点蜡时,她直接跪在了坟前的泥土上,没有犹豫,没有嫌脏,她在叩头,头也点在了坟前的泥土上,没有烧纸,没有敬香。这一幕突然触动了我的神经,点香烧纸的时候,我大声哭了出来。

“爸,这是你儿媳妇啊,大城市的儿媳妇,你起来看看啊,看看你儿子找的媳妇,漂不漂亮。”

“爸,你儿媳妇在给你烧纸啊,在给你敬啊,她跑几千里过来,就是来看你啊。你起来看看啊,吹个风啊,摇个火啊,你儿子有人管了啊。”

妍子又扣起头来,她也哭了,对着坟,喊了一声:“爸!”

我心都碎了,我有家了,他看不见啊。

我一边拨草,妍子在烧纸,我一边跟爸说话。

“爸,妍子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人家没有看不起我们穷人呢,人家来认祖归宗呢。”

“爸,人家父母对我好呢,把我当亲儿子呢,把家产交给我,把女儿交给我,你怎么不表示一下呢?你要表示感谢呢,你怎么教我的,要懂得感恩呢。”

我哭妍子也哭,草拨完了,纸烧完了,我们也哭痛快了。

在回院子的路上,我回头望了望父亲的坟墓,觉得无比的轻松和满足。

沿途,妍子问这问那,我告诉她,我曾经在哪里打柴,哪里挑水,在哪里爬树,在哪里放羊。到了院子,先经过二娃家,我说到:“二娃原来住这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到了我家,我看到,门已经开了,我妈正在打扫,屋子多年无人,灰尘不用说了,蜘蛛网都挂满了屋顶。

我们刚要进门,我妈把我们制止了。妍子好奇的张望,我明明闻到了屋子里传出来的霉变的气味。从堂屋都看得出来,我妈只扫出了一条路,通向里面卧室。她在里面翻找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她不让我们进屋。堂屋里除了灰土,还有老鼠的粪便,若不扫出条路,真是没办法下脚。

在外面等了一会,我看了看二娃家的房子,看到他家的锁是换过的,从门上的对联来看,他家里过年应该是有人回来的。这我就放心了,总有一天,二娃,我要找到你。

我妈终于出来了,拿了一块布,包着一包东西,对我说到:“庄娃子,把这门锁了。这是你的屋,我希望你这一世,再也不要进来。”

她把她在街上买的新锁给我,我照她的吩咐,锁了门。在关门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有一忘扇门的门栓已经脱落,如果有人用力一撞,门肯定会垮,这个锁,只是一个象征。

妍子问到:“妈,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怕我们嫌脏?”

我妈回头望了望这老房子,吧了口气,说到:“从现在起,你们这个家就永远锁住了,不要再进来。这里的霉味和霉气,你们永远不要沾,记住了,妍子,不要再来,这个地方不是家,就要当它不存在。”

我明白了,我妈是要我亲手封存过去的历史,不要我再回到那贫困而痛苦的从前。她要妍子记住,我们开始的新生活,与这间老屋,从此无关。这间屋留给她的痛苦太多了,以至于她今生再也无法面对,再也愿回忆。

妍子对她手上的布包感兴趣,我妈就递给她,说到:“最珍贵的过去,都在这包里,这间屋,再也没有意义了。”

妍子打开包,发现了我妈努力找出来的东西。我小时候的几张奖状,虽然发黄变脆,但还看得出名字和日期。我小时候的几张照片,有我爸,我,我妈。原来,她翻箱倒柜,找的就是这些。

我们回到车上,妍子一张一张看,一张一张问,我都一一告诉她,这背后的故事,以及凝结在故事中的偶尔欢乐的回忆。

我妈做得对,我想,她只要我们留下最快乐的东西。

放下,即治愈。

来到街上,拉上舅舅舅妈,往外婆家赶。车子停在小河边,我们过河,那河上的墩子虽然跨越起来没有难度,我还是象征性地把妍子抱了起来,把她抱过了河。舅舅早已给表叔打了电话,他家的炊烟正在升起。我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了,还没吃饭,确实有点饿。

到了院子,小黄狗的叫声就是在放信,表叔迎了出来。舅舅舅妈打开外婆家的老屋,他们打扫房间。我妈、我和妍子,就直接在表叔家坐,他家至少是干净的。

我妈一进屋,就直奔后面厨房。我跟表叔和妍子相互介绍,妍子恭敬地喊了一声:“表叔。”表叔居然拿出一个红包,递到了妍子的手上。妍子接过来,高兴得不得了。表叔看到我们带来这么多礼品,奇怪地说到:“杀个鸡,值不了这么多东西。”我说:“表叔,要不是你,我找不到家,找不到妈,你说,啥子值钱?”

这时,我听到后面屋子的哭声。我和妍子跑过去,表婶娘和我妈抱在一起大哭,她们这么要好,也有好多年没有见面了。她们哭得投入,全然不顾火塘的柴都烧在外面来了,我赶快去烧。妍子站在一边看稀奇,她没见过这种厨房,更没见过这是怎么在煮饭。

好一会,表婶娘止住哭声,对我说到:“庄娃子,你小妹儿来了,也不跟表婶娘介绍一下。”

我妈接过火钳,代替我烧火,我站起来对妍子说:“这是表婶娘。”

妍子模仿我的四川话叫了一声:“表婶娘。”喜得表婶一把把她抱住,赞叹到:“好标志的人,庄娃子,这是画上下来的,比画上的人还乖,你怎么这么有本事?”

我笑了笑:“托表婶娘的福。”

“就你会说话。”表婶娘拉着妍子的手,把她拉到外面亮处看,越看越喜欢:“没见过这漂亮的人呢,细皮嫩肉的,比刚出水的葱还嫩,吃啥东西养出来的。”

妍子骄傲地享受着夸奖,还不忘记搞我一句:“人家还不一定喜欢呢。”

“瞎说,庄娃子我还不晓得,在我们老家,从小他见过的女人,加起来也没你一个漂亮呢。”表婶娘又回头对着我妈大声喊到:“齐玉芬,你少端你婆婆的臭架子,你这儿媳妇是天仙,你要是对她不好,谨防飞跑了。”

我妈居然配合地回应了一声:“晓得。”

吃饭过程不细述,只是妍子吃得很饱。她还说:“同样是炖鸡肉,表婶娘做的味道,咋就这么好呢?”

“妍子肯定是饿了”我妈笑到:“你没经历过,人要是饿狠了,烂红苕都好吃。”

我总结到:“土鸡土灶柴火烧,肯定好吃,再加上,我表婶娘的手艺确实好,我从小都喜欢到她家蹭吃的。”

表婶娘笑了:“从小,庄娃子就会说话,你妈不行。”

给外公外婆上坟,我妈哭得最伤心,尤其是在外婆坟前。

“妈,你打我,是我该啊,我不该抛下庄娃子,你放不下啊。”

“妈,庄娃子在外面受苦我不在啊,他发了财接我享福啊,我不是个好妈啊,你该打我啊。”

这是边哭边说,哭着哭着,我妈就在哭中唱起来了,叙述的都是从小外婆对她的好,对我的好,忏悔自己的不是,讲述的过去的故事。好多细节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在妈的叙述中,我才知道,外婆对我从小是多么疼爱,对我离家后是多么想念,至死前,仍对我念念不忘,放心不下。我和妍子,潸然泪下。

那凄婉的唱哭,是一首生命的悲歌。一个人生命的细节,凝结成爱;这爱变成歌曲,就是艺术。那一个个鲜活的故事,为什么活在我妈的心中,那一句句曾经的话语,为什么在我妈的歌唱中自然流出,那是因为爱,爱太浓,本身就是艺术。

面对坟墓,就如面对人生的终点。爱我的外公外婆,你们在终点前留下了什么?留下了血缘,留下了爱,并且这种血缘和爱,必将一代代传递。这也许就是生命的普遍意义吧。

只有真正的大悲大喜,才值得真正的歌唱。那些无病呻吟的东西,只能算装模作样。

母亲在她的母亲面前哭述,生命的悲欢。母亲在她的儿女面前歌唱,爱的细节。这就是艺术,大喜时手舞足蹈地歌唱,大悲时捶胸顿足地歌唱,都是一样的,这是生命的阴阳,在真爱中,都一样。阴阳合体了,就该是道了吧,至少是道所生的一,这个一来源于爱,爱是一种升华了的最普遍的感情。

我在思考哲学意义,在悲痛的母亲面前,在先人的坟墓面前,显得有点不合适宜,甚至有点滑稽,但,这就是当时的我,真实的自己。

扫墓完毕,回到外公外婆的老屋,舅舅和舅妈已经打扫干净。由于他们每年春节都在回来,所以打扫起来不费事,屋子还算干净,生活器具也算齐全。

本来,我想跟妍子一起在车上去睡,但是妍子不同意。她要在我睡过的床上,听我讲过去的故事,她仿佛对我过去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晚饭的食材,都是表叔家送过来的。已经很晚了,农村的夜晚,完全漆黑,除了自己发出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声响。舅妈和我妈在里面烧饭,表婶娘也过来帮忙,舅舅和表叔在台阶上抽烟。

妍子对农村这种烧饭的方式很好奇,她也坐在火塘边,想要参与。我妈看她有兴趣,就教她拿火钳,夹柴草,吹火。结果,她吹火时用力过猛,把灰吹了起来,一部分落在锅里,一部分吹到了脸上。她还不灰心,还要再试,结果没一会弄得满头大汗,热得不行。舅妈劝到:“妍子,别烧了,万一火大了,把头发烧了咋办?”她还在倔,不肯走,我把她拉了出来。她开始还不肯,我勾引到,出来我们讲故事,谈天,要不然,抽烟也行,你随便。她说到:“讲故事可以,不准瞎编。”

“瞎编不可能,舅舅和表叔在外边呢。”

我和妍子,放了条板凳,坐在院子中间,为了防蚊,我在凳子四周点了四盘蚊香,算是可以安静地看天。

星光灿烂,蟋蟀的声音、荧火虫的亮点,偶尔那条小黄狗窜过来,蹭脚上,吓人一跳。我非常享受这熟悉的情景,对妍子来说,今晚的经历,犹如探险。

一阵风吹来,竹林发出巨大的沙沙声,我故意吓妍子:“鬼来了,怕不怕?”

她若无其事地坐在大板凳上,依然摇动着她的双腿:“怕什么,我哥在家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山野房车居

吃晚饭时,当那些熟悉的菜上桌,在这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位置旁,仿佛一切都没变,是我小时候的模样。但外公外婆不在了,我也可以站起来给舅舅表叔敬酒了,这就是代际传承。舅舅舅妈代替了外公外婆的角色,而我和妍子,一哪当年的舅舅和舅妈。

我妈在扫墓时彻底的伤心过后,仿佛变得轻松起来。她跟表婶俩低声讲她们过去在村庄的故事,舅舅和表叔在谈论气候与庄稼、田地与蔬菜。这是一首田园牧歌的夜曲,看起来是那么熟悉和美好。

但是蚊子是个大问题。在家中最好的床上,我和妍子躺下不到五分钟,都觉得受不了。被褥好久没晒了,味道确实特殊,蚊帐有几个破洞,根本防不住蚊子。你咬就咬吧,还嗡嗡直叫,搞得人心烦。你专门咬我也行,你还挑食,专门找妍子这细皮嫩肉的下口,真没办法睡下。更促使我们离开的,是厕所,农村的厕所是真正的粪坑,不仅臭,更是危险,这不行。我跟妈说了一声,我们决定到车上去住,我妈笑到:“我说不行吧,农村就这条件。你们也该去车上住,那么多东西在车上,要人守。”她扎了一个火把,我点着拿在手上,在黑夜中,牵着妍子出门。

过河时,我一手抱着妍子一手举着火把,踩着墩子,惊险得很,但妍子根本没有惊吓的感觉,她好像很享受这个过程。过了河,上坡,我牵着她,慢慢走,怕不平的小路扭伤了她的脚。她突然不走了,蹲下,我问:“咋啦?”

“哥,我想上卫生间。”

“好吧,这里没有卫生间,这里就是大自然。就地解决吧,你扶住我,拉田里。”

“就这里,人家不好意思。”

“除了我,你以为还有第二个人吗?别人看不见,因为根本就没有别人。”

“这不文明吧?”

“哪那么多废话,你这是在为庄稼作贡献,是好事。”

她忍不住,解决了。

她起来后,捂着脸,不好意思。我说:“认真些看路,免得走滑了。”

“哥,刚才我丑死了,你没看我吧?”

“没看。看了又咋样,你是我老婆,老公不能看吗?”

她打了我一拳,继续走,终于到了车子边。我们上了车,打开灯,一切正常,她简单地在卫生间处理一下,洗了个澡。出来,我帮她被蚊子咬过的地方擦了点药。然后,我也去洗了个澡。

从卫生间出来时,妍子已经把车上的灯关了。今夜无月,星光微亮,夜色阑珊。我打开一扇窗,拉下纱窗,微凉轻风进来,整个人变得非常舒爽。

我再一次闻到这熟悉的田地气味,下面水田里偶尔有水泡破裂的声音,传来稻田的气息;上面还有玉米地,玉米叶子有时沙沙沙地响。

这是我熟悉的土地,我熟悉她的每一次呼吸;这是我从小生活的山,我熟悉坡上每一颗暗红色的砂砬岩。当我和我妈释放了苦难的记忆后,那生命的本真和儿时的初心,又浮现出来。在这个夜晚,万物生长,众生欢乐。蚂蚁估计进洞了吧,它们要分享白天的收获;蟋蟀们在谈情吧,刚才对异性卖力地呼唤有了成果;青蛙们、蟾蜍们,你们在干啥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好事呢。燕子们、喜鹊们,你们在干啥呢?是不是睡觉时,还要睁开一只警惕的眼睛。猫头鹰最讨厌了,你估计正蹲在对面的树上偷窥吧,别以为我不知道,晚上你看得清。看就看吧,我也不怕,老公和老婆睡一起,你们不也是一样?

妍子抱着我,微凉夜风中,她的皮肤温暖而油腻,真是一种享受。我们没穿衣服,我们纠缠在一起。我们在夜晚星空的微光下,听着夜,附和着众生欢乐的节奏,与自然共振。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越来越浑,山洪暴发时裹挟泥沙向地底冲去,狂风摇动着整个山体,闪电虽然是预告了,但炸雷来得还是让人惊悸,但这些巨大的声音,都比不了众生的欢乐,它们和我们一起,在夜晚歌唱,在交媾中生生不息。

一阴一阳谓之道。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们晓得彼此的心意。

什么时候睡着的,什么时候醒来,我们都不知道。直到手机响起来,才发现我妈催我们回去吃早饭。我们洗漱整理好,又从小路走回去。

在路上,我对妍子说:“老婆,昨晚才是我们真正的婚礼。”

妍子笑了笑,低声说到:“你终于是我老公了。”说完,她踢了一脚路边的一个石子,我们看着它滚到了下面的小河里。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因为这么久了,她都明白,结婚是一回事,真正成为夫妻,昨天才开始。回乡是对的,绝对治愈系。

那条小黄狗又站在河对岸,吐着舌头望着我们。妍子一点也不害怕,还对它做了个鬼脸,妍子在我前面,自己一步步跨过墩子,很熟悉的样子。我想,那小黄狗的母亲一定是原来迎接我妈的那条老黄狗,故乡的传承,不仅仅是人,还包括一切有情众生,还有山、河、庄稼和土地。

吃过早餐,我们上路,告别时,妍子主动拉着表婶的手,象农村妇女一样,说些告别的话语。在他们的目光中,我们翻过了山坡,上到了车里。

当我情绪我思想贯通时,我说话就不自觉地押起韵来。这是我最纯洁时的状态,此刻,我想,我是纯洁的。

关于下一步往哪里去时,我们进行了讨论。舅舅舅妈也不准备回街上了,因为回去也没人。他们想坐我们的车直接到广东,那里才是她现实的家。舅妈还说:“我们的终点是广东,你们想怎么绕就怎么绕,这福我还没享够呢。”

妍子笑着说:“舅妈,其实我也在享福。”

舅妈看我妈一眼,说到:“你养个好儿子!”

我开车,出发,这一路,就比较长了。到云南,游丽江大理,到广西,游南宁桂林,然后再到达广东,足足二十多天。我和妍子换着开,倒也不费精力。

终于到佛山了,春明早就准备好了,吃饭喝酒玩乐,他也算是有一套。原来与他分别时,他还是个比我小两岁的少年,今天已经当父亲,说话做事一幅成熟模样。那表妹也长大结婚了,女婿也是四川的,同在春明他们厂打工,看到他们都已经长大成家,尤其是听到春明的孩子,按大人的教法,叫我和妍子表叔、表婶娘时,我忽然觉得,我也老了。我想起了外公院子里的表叔和表婶娘,我和妍子差不多也要接他们的棒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杜甫的诗,不是专写高妙的哲理,不是专门为了文字的对仗,更不是雕琢艺术或苦思成章。他写的是普通的每一个人的感受,对任何人、对任何时光。这才是大师,适用于每个人每件事的东西,就接近于道了吧。

道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告别舅舅一家,我们三人从广东到福建再到浙江,走走停停,总算回到了温州。

我把王叔他们搬家的事情联系好后,问我妈:“他们是要电动车还是要换厂?”我妈说他们要电动车,说是老厂搞习惯了,到新厂不一定适应。这好办。当然还有一件事,就是让我妈把我和妍子住的那间房子锁上,不准人进。

回到妍子家,一切都随意了。从称呼上,我自己就觉得习惯,喊爸喊妈成了自然。从生活上,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看大人们的眼色,就好比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家里,我的地盘我作主的样子。

妍子的爸妈跟我也随便起来,一会庄娃子一会小庄,没什么讲究,反正亲近感油然而生。不知道怎的,自从回到四川放下苦难,我自己觉得,这里的生活,我最舒坦。

岳父这天拉我下象棋,我水平一般,他水平好些,连下几盘我都输了。他说到:“要说做生意,你比我当年聪明。要说下棋,你不行!”

“爸,你就不要老找我下了呗,你找我这臭棋娄子下棋,不越下越臭吗?”

“我还不是为了提高你,做点自我牺牲。”他的话被岳母听到了,说到:“别听你爸的,他找别人下不赢,在你这儿找感觉呢。”说得大家全都大笑起来。

有时,我妈也被妍子接过来住几天。大家都比较随便融洽,只是有一点,我和妍子都有点不习惯。当我们喊妈的时候,往往有两个人同时答应。

当然,我和妍子的房间也搬了,在二楼顶头的那间房,在我们出去旅行时,岳父岳母就专门对那个房间进行了布置,那个房间实际是三部分组成,书房卧室相通,外面一个露台。更重要的是,它一关门,是独立的空间,隔音效果奇好。卧室里面有个卫生间,有淋浴,露台比北京那套还大些,上面可以摆四张躺椅和一套茶具,当然,妍子抽烟也方便。

有一天中午,我醒来得有点晚,站在露台上喝茶,看见楼下,岳父岳母在下面花园内修剪花木,岳父带着帽子在太阳下修剪,岳母帮他递水擦汗,我突然想起那一次我和妍子的劳动,简直是一模一样的画面。这也是传承,传承着夫妻共同生活的习惯。

他们要回北京了,专门召开了个家庭会议。岳母说“庄娃子,人家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不是半个,你就是儿。今后,温州这边,全家的事情,从生意到人情,你全部要担起来。妍子,要听你哥的话,莫到处乱跑,莫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整天玩,你哥好了,你啥都好。夫妻是一条船的人,好坏都得扶持过。我和你爸看你们现在,很放心,所以,我们回北京,要去打理我们自己的事情。”

岳父对我说到:“庄娃子,我帮你排个序:下棋第三、生意第二,第一是什么,我不说,你也明白。”

“是妍子”我回答。

“错!”岳父的纠正令我猝不及防:“是家庭。”他接着说到:“你过得好妍子才过得好,这就是家庭。”

他们的话确实是过来人的嘱咐,他们自己也是这样做的。

送他们离别时,妍子还哭了。在回来的车上,对我说:“哥,我今天才感觉,我是真的嫁出去了。”她说得对,真的嫁出去,就离开父母了,就有了自己的家庭。

其实,宋姐也是家庭真正的一员。她的家也在温州,我们为了门她也有机会照顾家庭,让她周三和双休日回去,家里的事,要不我和妍子自己搞定,要不把我妈接过来。

王叔他们全家搬到这边来的时候,也没几件东西可搬。一个车子就拉完了。他倒是专门把按摩椅包得严实,拖了过来,放在客厅,他当着我妈的面经常说:“这是庄娃子送给我的第一件东西,从这以后,好日子就来了。”跟着我妈享福,他还是很感激的。

那姐弟俩有了自己的房间,从他们的角度来说,这里仿佛天堂。刚搬进来的时候,他们三天两头呼朋唤友到家里参观,别人问:“你们哪里来这么多钱啊?”他们就答:“我哥买的,他是大老板。”

现在才晓得把我叫哥,脑袋反应太慢,估计也属于智商捉急的类型。

《增广贤文》有言: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有一天,我在工厂工作,妍子自己开着那个跑车去看我妈,车停楼下,刚好遇到二牛带着他两个朋友过来,他马上上前打呼:“嫂子,你来了?”妍子应付了他一下,属于礼貌。结果二牛的两个朋友看到这车就不上楼了,围着它转。二牛倒是没敢开口,但妍子看出来有那个意思,就把车钥匙给了他,说到:“玩是玩,没驾照可不能开。”

二牛其中有个朋友,说到:“我有驾照,嫂子,我们开出去欣赏一圈?”

结果,妍子没法拒绝,就提着东西上楼了。

客人来得多,开支也就大了些,妍子有时也悄悄给我妈拿钱。我告诫过妍子,不要给我妈钱太多了,她是不花钱,但那两姐弟可没见过钱,不能把胃口搞大了,我妈也难得给客人煮饭。

妍子不在意,她说:“这点钱根本就不算钱,给妈怎么了,只要她高兴,我愿意,你别管。”她还搞出一句:“按规矩,家里的事,是不是我说了算?”

我能说什么呢,肯定是她说了算,学她妈,这点最成功。

王叔倒是比较通事理,倒也是告诫过子女,不要麻烦我们,一个人得靠自己努力。我和妍子有一次到我妈家吃晚饭,大梅二牛都在,王叔给我敬酒,我不好意思,站起来先给他敬。王叔对他两个子女说:“你们庄哥靠的是什么?孤身一人到处闯荡,靠的是自己的努力。你们得学学,不要一天到晚指望天上掉个金娃娃。不是说他能力比你们强,就说这修养这礼貌,就比你们强百倍!”

有我在场,那俩姐弟也不敢吭声。

妍子除了对我妈好,对王叔他们三个人基本没有感觉,只是出于礼貌。因为她知道,我的过去和我的基本感情。

有些事情确实变化很快,当我们厂子热火朝天地加工军品时,温州的制造业,因为外贸形势变化及世界经济动荡,发生了地震。

外贸订单突然减少,国内资金紧张,很多厂应收账款收不回来;要不就是有的甲方已经倒闭,收款无望;要不就是三角债连环套,法院也一时解不了套。有的厂为了完成已有订单,或者保持生产能力,找银行贷款,全国的钱都紧,哪有钱贷给你。找老乡凑份子,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有的冒险搞民间借贷,结果被政府判定为非法集资,有了轰动一时的吴英案。有的借黑社会把持的高利贷,利息都没还上,厂子就抵押出去了。现金流,带头企业生死,教科书上的道理在身边真实发生。

在商会的集会中,每次都能听到有熟悉的厂子倒闭的消息,一部分是订单少了,老板主动放弃。更多的是资金链断裂,被高利贷压垮。听说还有房地产商跳楼的,温州已经出现了好几个烂尾楼盘。

楼盘烂尾对温州人刺激最大,想必温州炒房团的声名在外,房地产是一部分温州老板心中的金矿,金矿都倒了,还有什么盼头?

这商会中也有老板想借钱的,好在他们与我的交往不深,不好意思找我开口。与岳父交往深的,我岳父又在北京,推说生意给女儿女婿了,他们现在已有的钱都投资了养老院,意思也很明显,道理说得过去,不得罪人。

也有人鼓动我收购别的厂的,我保持了警惕。我是这样想的,我这厂子虽然日子过得好,但也没那么多钱,我自己不可能进行并购,找岳父借钱,更不对了。况且,我知道,即使在温州制造业好过的日子,那些厂都经营得不太景气,我收购它,即使今后做起来了,利润率又能有多高呢?我学过一些金融知识,资金收益率,是考虑并购时的重要依据。

我们这厂现在活得好是偶然的,因为争取到了军队订单,我觉得这个行业,如果不进行技术升级、产品升级,仅靠代工,利润已经很薄了,不具备大举投资的潜力。

投资的关键还不在于价格,更在于标的本身创造利润的能力。如果是一个烂苹果,哪怕原来是一块钱,现在卖一分钱,也是贵的。它反而会把我原来那堆好苹果变烂。

王叔他们厂就是这样,不是没有订单,而是因为资金链,虽然没有垮,但是也要面临减工资、裁员。王叔有技术,裁员轮不上他,但大梅二牛就不行了,普工,当然是在裁员的第一批。看样子,只有走第二条路了。

当妈跟妍子说起这事时,妍子就自打包票地答应了。她给一个离我妈家近的那个协作厂打电话,人家当然一口答应,安排了这姐弟俩,并且还定了一个较高的工资标准。但我总觉得,人家厂这样定肯定不是单纯讲感情,估计今后在某些时候,我们得付出代价。

我不是不讲人情,但也要讲到正确的人。“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这是大概率情况,像我与班长那样的人情,却是偶然的难得的小概率事件,所以显得珍贵。我也不是单纯从感情上不喜欢这对姐弟,而是,按我的经验,一个贫穷的人,在他贫穷的时候,他也许把自己的心可以安然在固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优质着低水平的安心。但如果让他突然尝到富贵的滋味,他就很难控制自己的内心。

有一个电视节目叫《变形记》,写穷人与富人交换孩子,生活一段时间。我觉得,让富人家的孩子到贫困的农村体验艰辛是有意义的,但我很为那穷人家的孩子担心。当他们尝到富裕的滋味后,他是不是被欲望点燃,看不起自己的家乡,看不起身边的亲人。

小苏是个聪明的奋斗的人,他也曾经在初富的道路上摔倒过,他醒悟得快,还有李茅和我的帮衬和支撑,他才平安到达今天的状态,我不知道,这姐弟俩一旦尝到,妍子利用关系给他们的待遇,是不是欲望就一发不可收拾,这是有教训的,我有点担心。

当然,另一方面,我更不可能为了让我妈好过,迁就地拿钱养他们两个闲人,如果是那样,人的欲望被懒惰激发,更会垮得快。况且,他们是我什么人?我还没那么贱,他们也应该有点自尊。

毕竟他们是在工作,也比光拿钱好,现在怎么办呢,只能这样吧。

小苏那边进入最火热的状态了,出贷量越来越大,随着规模的扩大,成本也就降低了,利润率也越来越高。妍子的酒吧,生意也不错,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

但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联系到无人的农村、变动的温州和火热的北京,资源的集中度是不是将决定中国经济的未来?今后的中国,会出现完全无人化的农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危机的到来

当时第一次听到消息还是妍子告诉我的,她有时候睡不着就在网上看新闻。主要是看美国的,她原来在美国的同学有一个qq群,还有几个留在美国工作的同学,经常在半夜联系。当然,美国的白天就是我们的深夜。

“醒醒,哥,快起来。”妍子在书房喊我,我不知道什么事,以前她从来没有在半夜叫醒我,当然,那事除外。

我起来,没穿睡衣,就到书房,她指着电脑,问到:“这事大吗?我美国的同学们都传遍了。”

我一看,雷曼公司倒了。我突然感到一阵凉意,因为我知道什么是雷曼。睡意全无,马上打开华尔街日报网站、英国金融时报网站,得到了确认,股市大跌,雷曼倒台。更要命的是,黄金大涨,美元下滑。我初步判定:美国发生了系统性风险。

在妍子一脸茫然的情况下,我马上给李茅打电话,告诉他两点:第一,马上看英美网站,叫然然分析,世界金融风险到来时,对中国的影响。第二,马上让小苏检查账目,迅速催收应收账款。

李茅也吓了一跳,只剩下说:“是,是”的份。

我迅速预测了一下,不太好,这是一个否卦,就是否定的意思,只有彻底破坏完毕,才能止损,只有在迅速止损后,才能走入新的周期,否极泰来,按时间算,在全世界的大范围内,需要六年。

否卦是天上地下,这是阴阳缺乏交流的象。下面的坤在八卦中卦数为七,故六年苦难,第七年才出现转机。在金融巨大的链条上,极易产生疯狂的灾难性的传染。要止住这些传染,必须将出问题的链条封闭,被迫让金融传导机制停止交感,才能保持基本面。

我给小苏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代工的手机厂有可能缺乏资金,你不要轻易多打预付款,而且,销售商的货款,必须尽快收回。他问到:“如果那厂子我们可以维持它呢?”

我反问:“你有把握,能共同度过六年?”

他反应很快,知道我算过了,说到:“我明白了,庄哥,我这就起来。”

等我把这一切安排完毕,妍子才问我:“哥,你紧张成这样,是不是多虑了?”

我说:“先不解释,我要给爸打个电话。”半夜把岳父吵醒,我是下了决心的。我给他解释了当前发生的事和我的判断,他明白了意思。其实,温州友厂的状况,他也知道,他这么多年,有现金意识,已经有所准备,目前,他还积累了很大一笔流动资金,他还告诉我:“你也别紧张,这样的事我经历过几次,这也许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他这样一说,我反过来一想,不正是机会吗?是并购的好机会,有人差钱,被迫贱卖优质资产,不正是机会。当然,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但至少可以作一个大基金的跟班,这就够了。

所谓危机,是危也是机。

我这才给妍子解释,什么是雷曼,什么是美元,什么是黄金。

她听了,说到:“怪不得,这大的百年老店都支撑不下去了,估计有问题。”

第二天,许多中国人是在新闻才听到这个消息的,一些人不以为然。当股市出现大幅下跌时,才明白,这是实实在在的危机到来了。当许多人恍然大悟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先机,其实就是信息的速度和准确性。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中美经济互相依存的局面不是一天形成的,我在五道口学习的时候,老师们就反复强调这一点。要想美国的动荡不传染到中国来,根本不可能。

一上班,我就到厂里,布置了厂里的应对措施:第一,主要集中力量搞好军品生产,尤其要保证质量和规格。原来有的国营大厂不屑于跟我们竞争这些小产品,今后他们估计要进来,为什么,因为外贸受挫后,他们的生产能力只有向内转。第二,承接其它产品的加工,必须要对方给付一部分预付款,不能过多垫资生产,免得到时我们产品出来时,他们给不出货款。第三,不轻易给别人预付,保持良好的现金流水,凡是过多预付的合同,宁愿不签,当然,优质合同除外。

这是典型的防守打法,这几天,闭门不出,在家看新闻,修剪花草,仿佛没事人一般。我也借故少参加商会的活动,我知道,我去了,肯定有好多关系厂家找我借钱。

这是一段难得的轻松时光,有时,我甚至会在露台上一坐就是半天,喝茶,与妍子聊天。为自己的布置得意,得意地享受安闲。

大约过了两个月,温州有些厂就抵挡不住了,也有人给我打电话要求收购,我并没有答应,推说自己也没钱,钱都投了北京的养老院。其实,我并不想在这低端的制造业内混,但又找不出好的项目,或者说没有更大的钱进入新的行当,只能等待,守住自己的果实。

在第二批军品交付完毕后,我和妍子去了趟北京,一来是打探最新消息,二来是争取下一批军品。

先说第二件事。我找到了贺处长,他告诉我一个消息,说老头子明年退休,今后把第三批产品定下来,估计是他最后能帮得上忙的事了。但第三批产品数量巨大,这是我不能放弃的。这事我值得花钱。我迅速在北京卖了一百万无的黄金,给贺处长送了过去。他不收,我告诉他,这是给老头子的,由他转交。他收下了,当然,所有过程,我都录了音。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妍子不心疼我心疼。

关于第一件事,岳父有他的渠道,他说,估计中央要出台措施,进行巨大额投资,以刺激市场,保持增长。

我一想,这不对啊,还没到完全封闭解决问题的时候,国家就这样强行推进,是不是很冒险?

我翻了翻推背图,想从他们对中国大势的千年扮演中,寻找这个事件的信息,但没有,那么,也就是出不了什么巨大的事情了,即使有风险也可以挽回的话,那就不是大风险。

当然,国家的投资主要是铁、公、基,十多年来是一贯的。但我们能在这中间做点什么呢?从直接产品来看,我们做不了什么,但从间接投资来看应该是有机会的。

钢材、水泥和煤炭,所有基础设施的建设都离不了,但是它们不差钱。

正当我在做发财美梦时,小苏带来一个坏消息:“代工厂倒了,寻找第二家,他们需要开工所需要的高额的预付款。”

代工厂怎么就倒了呢,我不太理解,我们手机销售得很好啊。并且,我过去选择时算过,他们厂有前途啊,难道我算错了。经小苏详细解释,我才明白。原来,那个代工厂看到手机销售很好,就想扩大生产能力,贷款上了新生产线,但我们一直在控制手机数量投放,如果投放多了,就会压低价格,也算是一种饥饿营销,也算是控制风险。当然,那个厂也不光代理生产我们的产品,也代工了其他几个山寨品牌,那几个品牌都倒了,仅凭我们一个牌子,养不活了。债务纠纷到来,工厂资不抵债。小苏问到:“庄哥,我们是不是找第二家,但别人要高额的开工费,我们付不付?”

我这次在北京,已经看到了两个山寨我们品牌的手机,性能差不多,估计,我们的市场也不大了。

我们三人在一起商量了一下,然然也在场,结论是:“公司品牌保留,找下家少量生产,保持资金安全。不求大,只求有,看看形势再说。”

我回来仔细想了想我的预测,一是对代工厂的预测结果有偏差,二是对国家应对的政策估计不足。这是我第一次对我的周易预测产生了怀疑。

我回顾了一下自身的经历,我往往在最需要预测的事情上,在对自己关系重大的事件的预测上,要么没算,要么算得不精确,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不是仅用那30%的不准确率来解释的,这中间肯定有某个道理,我没有悟透。

妍子的酒吧倒是很好,生意如常。班长的养老院经营也很好,入住率高,利润也正常产生,比预想的好多了。果然如班长所安排,他父母也进了养老院,嫂子也到养老院工作了。本来班长说嫂子在那里工作不好,他是经理,让自己老婆当员工,别人会说闲话。但金姨拍了板,安排嫂子去上班。还给了一个理由:拴住陈经理的父母和老婆,就拴住了陈经理的心。

这话硬。

我和妍子专门到了养老院,原来的山坡土地,已经成为一座花园,楼宇回廊、小桥池塘,真算是一个风景。我们去拜访班长父母时,他父母还给妍子一个红包,妍子不好意思接。班长说,他们老家的规矩,新媳妇上门,这必须要给的。我说过,班长是我的亲哥。

从行业上看,酒吧和养老都属于服务业,难道,服务业是今后发展的方向,是新的投资蓝海?

从北京回到温州,我拿上了那本《推背图》,我得仔细看看,这里面有哪些于我有用的信息和规律。

我们还是经常去看我妈,有时妍子也在那边住一晚,有时妍子也把自己不需要的衣服或者包包送给大梅,当然还有一些化妆品。要说,人靠衣妆,在妍子的指导下,大梅也学会了打扮,效果当然比以前强多了。

大梅也找了个男朋友,看样子是认真的,这个人是她们厂里的一个技术员,也是外地的。他到家见家长时,本来我不想去的,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没多大关系。但我妈还是跟妍子打了电话,妍子答应了,没办法,家里的事,她说了算。我和妍子到场,一起吃了个饭。也许是家里豪华的装修让那个小伙子没想到,也许是我和妍子的气质那个小伙子没想到,反正在我们面前显得非常拘谨。我看他虽然没多少钱,但样子还算踏实,所以对他还算是客气。他既然也是搞技术的,我就问了他一些关于生产的问题,他的答复中规中矩,我问他在哪里上的学,他报了他学校的名字,是一个外省的二本理工院校,我笑到:“比我还强些,我原来还只是个三本。”

“那不一样”他说到:“军队是个大学校。”哟嗬,幽默感也出来了。

大梅的事情总算有了眉目,但二牛确实是个难题。这样一个人,没本事,不努力,脾气和德行还不太好,其实我有时有点厌恶他。

冬天来临时,不需要修剪花草,我妈在我家住了好几天了,我们每天都有一顿火锅,妍子成了四川媳妇,也能够吃辣的了。

最早感觉到妍子有点不对劲的其实是我,她的例假推迟了十来天了,从她身体反应来看,是不是怀孕了?我把情况跟我妈说了,我妈当即就把妍子叫过来问,问了后,我妈的结论是:“估计有喜,赶快到医院检查。”

到了医院,结果很快出来了,妍子怀孕了。我马上打电话给岳父岳母,他们高兴得不行。

在岳父岳母没回来之前,我妈就住在我们家了,她怕宋姐忙不过来。但是,妍子就有点为难了,主要的难点在于,抽烟。

按医生的说话,怀孕期间不能抽烟,但妍子有烟瘾。她自己坚决要戒烟,我怕她受不了,就只能天天陪着她,让她有一个好撒气的人。

果然,她有时有无名怒火,就到二楼关起门来踢我两脚,我就卑躬屈膝陪笑脸,故意找话来逗她笑,最难的三周过去了,她终于习惯了没烟的日子,心情也变得正常起来。

前面两个月的身体反应是挺大的,但妍子反而显得很高兴,说是小小庄在跟她游戏,她都记着仇呢,等出来后,再找小小庄算账。

对于我来说,当然也有困难,就是禁欲。但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与孩子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春节来了,岳父岳母回来,他们接管了妍子的起居。

大约过了正月十五,接到一个电话,一听声音就把我吓一跳:“庄娃子,过年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发了财就把老战友忘了?”是王班长,长臂猿,手机店的先行者,送给我第一台车的人。

“哎呀,王班长,怎么敢忘记你呢,你在哪里?还在非洲晒太阳?我们这里有点冷,你的电话就是送温暖吧?”

“少来那套,油嘴滑舌的,你又说不过我。”

“那是那是,王班长是游吟诗人。”我笑到。

“你意思说我是流窜犯噻,以为我听不出来。不跟你废话了,明天我到温州,接还是不接,你自己定。”

“真的?发航班号给我,必须的。”

航班号发过来了,从北京到温州的,他真的是要来温州。我跟妍子说:“王班长要来温州,我得接待。”

她问到:“哪个王班长?”

“就是那个长臂猿。”

妍子一听就大笑起来,她听过我专门给她讲的关于王班长的故事:“就是那个日刮刺啊,送你车的那个?”

“就是他。”

“我们一起去接吧,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妍子也欢欣鼓舞起来。

“不行,你大着个肚子,在机场难得等。我把他接到了,安排好酒店,再来接你行不行?”

她答应了。

第二天在机场,看到了王班长,晒黑了,长胖了,我还是在取行李的方向,第一眼从背影就认出了他,特征不可能变:手太长。

见面时,他打了我一拳,手挺重,我说到:“哎呀,你莫不是非洲牛肉吃多了,人也胖了,劲也大了。”

“劲不大不行,黑妞太猛,没点力量,还真没办法。”他的玩笑总是出奇不意,张口就来。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温州呢?”

“小心你的陈班长,意志不坚定,在我严刑拷打下,他全都招供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出卖我们的,往往是最亲近的人。”

我不理会他这些歪道理,问到:“你还拷打得了他?”

“灌酒呗,他酒量不行。”王班长得意起来。

“那你来温州干什么呢?不光是来看我吧?”我知道,他是个神出鬼没的人,不知道这回他是什么目的。

“来看你,你还没那资格,我是老兵你是新兵,规矩在这里,是不是?”

“那是那是,我该主动拜访你的,但抓不住你的人啊,你东飞西跑的,满世界打游击。”

“这次我到温州来,就是打打游击,你得当我的线人。”

我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但线人肯定得当,谁叫我们关系这么好呢。

当我把车子开到酒店时,他突然叫了起来:“到你家门口不让到你家,啥意思?我长得黑,没有资格?”

好吧,又把车开回家,路上给妍子打了个电话,让她准备一下。

当车子到家门口,岳父岳母都出来了,妍子挺个肚子走到车边,给王班长开车门。

王班长看了看妍子,看了看我,说到:“庄娃子,弟妹给我开车门,我忘了准备红包,怕是下不了车,你借我点!”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一一介绍,王班长是自来熟,笑话连篇,很快就融洽了。中午吃饭当然是在家里面吃,岳父拿出绍兴黄酒,本来他要致欢迎辞,但王班长却站起来,端着酒先敬妍子的爸妈:“高叔、冯姨,庄娃子是没有家的人,我们战友原来关照他,更多是因为同情。今天,他的生活却让战友们羡慕,为什么?因为您们!我代表所有关心庄娃子的战友,敬您们!”

他这个人,该正规的时候,也很正规。

把酒先干为敬,又自己倒满,站起来,对妍子说:“弟妹,我敬你,是因为你帮了我们战友一个大忙。”

妍子不明白:“什么大忙?”

“我们再也不用管这个家伙了,这么些年,烦人得很!”他故意对我做出厌烦的表情,大家都哄笑起来。

妍子倒了点饮料,也敬了王班长:“其实你的故事,我哥跟我讲过好多,没见过你,也把你当大哥。在我哥一无所有的时候,你把车送给他,甚至还帮他开手机店,你是我家的恩人,以水代酒,不成敬意。”

“我是让他挣点家产,早娶媳妇,免得整天缠着战友,不好甩包袱。”他又来了。

在桌上,他讲了好多非洲的趣事,思维跳跃、语言风趣,简直是个单口相声,安徽普通话加上他夸张的表情,连在一旁端菜的宋姐都忍不住,笑得差点把汤都泼了。

吃完饭,我带王班长参观了一下房间和花园,他对我说:“庄娃子,你跟我不一样,我是到处乱跑的人,你学不来。你要好好顾家,这才是你的根本。”这话说得严肃,有点大哥的味道。

把他送到酒店,他才跟我说了他来温州的目的。他是来采购电器和小商品的。“你不知道,这些东西在国内也许多了,但在非洲却很紧俏,我要的数量很多,起码得装十来个标准箱吧,要不然,运费划不来。”

“那你需要什么东西,能不能给我个清单?”

“这就是你当线人的职责了。家用小电器,电风扇、收音机、小电视、vcd,所有这类型的,我开个清单给你,你帮我访一下,哪家质量可靠,价格又低,给我报个真实出厂价格,我好做预算。另外,跟人谈判时,如果遇到阻力,你得出面。”

“没问题,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拍胸脯答应。

“当年我送你一辆破车,今天我要赚回两台奔驰,小伙子,做生意,要学我”。他拍拍我的肩,一脸得意。

“你那一套,我又不是不懂”我也表示不服气的样子:“你这算放长线,钓大鱼,我就是那鱼呗。”

“明白了?班长就是班长,多扛几年枪啊。”

我知道,当年我根本不是鱼,根本不值得他钓,他这样说,其实更讲感情。

第一百三十五章 王班长传奇

我发动钟厂长王工廖师傅等人,帮助王班长完成打听任务,大约花了一周左右的时间,给他整理了一个商品价格清单。由于许多工厂的资金紧张,在我们的劝说下,都愿意以较低价格出手商品,王班长终于确定了他需要的东西,准备采购完毕后联系海运,送往非洲。

在这期间,我俩在宾馆,各自讲了讲自己近期的事情。他在非洲的经历,可以称得上是传奇。

“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到一个酋长家里去时,受到了什么待遇吗?”他的话题从这个酋长开始。“我也是参加了当地华商组织的慈善活动,资助当地一个村子建立了个小学,类似于中国的希望工程。他们国家官方是说法语的,我们有翻译,也可以正常交流。到村子后,就不是了,说当地的土语,幸好我那个公司聘请的一个员工,能够说这种土语,所以他就成了这件事的翻译。华商们看到我公司有这样的人,就把整个事情委托我去做了,其实我不是出资最多的,但大家看我比较灵活,身体也好,就叫我负责了。”

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到“虽然我在非洲挣了一些钱,但远远谈不上大老板,在华商中只是小角色,但对于非洲本地人来说,当然也算是很富有了。我在负责工程期间,不放心非洲本地工人的工程质量,所以每天就亲自监督,你知道我原来开渣土车时,对工程土建算略知一二,他们也忽悠不了我。我这个人豪爽,你是知道的,如果今天工作干得好,我就请他们喝酒,他们高兴得要死。我也注意跟当地酋长搞好关系,经常拿些小手表、小收音机这些东西送给他,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有一天,那个酋长亲自邀请我到他家里作客,那必须得去。我带了一车杂七杂八的礼物,到了他家,真是享受了一回国宾待遇。一进村子,就有一个凉篷,酋长和村里的长老们都等在那里了,见到我的车一来,都过来迎接我。等我座下,鼓声四起,有武士表演长矛舞,然后是黑姑娘表演舞蹈,你可以把它叫做甩屁股舞,诱惑夸张,看得我眼睛都直了。兄弟,你是没见过,一大群丰乳在你面前摆动时的画面,估计你也淡定不了。”

他开始眉飞色舞起来。“当我把车上的礼物移交给酋长时,长老们都站来了,对我表示感谢。欢迎仪式完毕后,就进入到吃饭阶段。真心话,他们的美食真不太好吃,酒倒还可以,也是西方进来的酒,喝得下去。从中午喝到晚上,你才会明白,非洲人是何等的爱酒,我用酒来激励工人是何等的有效。晚上喝多了,也不能开车回去了。酋长安排休息,当时我酒喝多了,也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想喝水,爬起来准备找水,结果摸到身边一个人,你知道,我肯定是被吓了一跳。一个当地的土话传来,女性的声音,我明白了,我身边躺的是个女人。这我就睡不着了,屋子是黑的,她肯定也是黑的,这可不能下手。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在一个外地的艳遇,有可能是个陷井;二是我怕染上艾滋病。”

他看着我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说到:“我晓得,是个男人都对这事感兴趣。但我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就坐了一夜晚,天微亮时,我才发现那个黑妞,居然什么都没穿。第二天向酋长辞行,他还故意问我,晩好不好兴奋不兴奋那个意思,我只好说好,表示感谢。我听翻译说过,酋长安排的女人,如果客人不满意,女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我笑到:“难道这么久,在非洲,你守身如玉?我咋有点不信呢?”

“别这么说,庄娃子,你在车内,有妍子陪你,你不知道哥哥我的处境,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哥哥我呆久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黑妞也看得顺眼了,有点饥不择食的感觉。”

我觉得好奇:“你不是怕艾滋病吗?”

王班长一本正经地教训到:“兄弟,有个常识我要告诉你,有需求就有市场,在非洲的外国人不止我一个,许多人有这个需求。为了保证高端需求,有公司专门提供此类业务,为你相中的姑娘体检,怎么样?悟过来了?”

王班长的话刺激了我,在生意的嗅觉方面,他远比我强。有需求就有市场,市场无处不在,关键在于能否提供满足真实需求的商品或服务。

“黑妞经历多了,我也分得出美丑了,关键在气质,不跟你细讲,以后到非洲,我让你实地体会。”

王班长海运联系到位,拉着他的货物,又漂向了遥远的非洲。他好像是一个传奇,忽东又忽西。

他说的话真假难分,但句句有趣味;他做的事表面不靠谱,但事事有经历。他才是游戏人生的高手,他是个游吟诗人。

全家都围着妍子转,我跟妍子经历着双重压力。她是因为抽烟,我是因为那事。

当然,这一切都可以克服,因为小命在孕育,在起变化,在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由于岳父母在家,我所操心的事情不多。厂子也走入正轨,我决定要去北京看看,看看酒吧,看看手机店。

手机品牌的销售已经大不如从前,由于我们的设计没有专利,所以山寨品已经有好几个了,我们只是靠口啤勉强保有一定的出货量,可以维持。在我们保守的策略下,我们已经到手的利润已然很可观,算了,落袋为安吧。

小苏与那个销售已经炎热,我和李茅也叫他买房结婚算了,他不干,说不能把自己珍贵的资金随便花掉,免得下一次风来,自己没有底本。然然劝他按揭,他也不同意,他认为给别人利息,自己吃了亏,不肯。他就是这样的人,舍不得钱,这不能怪他,他过去太缺钱。

酒吧经营得还算好,我转了转周边的酒吧,发现总体还不错,好像经济危机与服务业无关,这给我启示。

我到养老院,专门拜访了班长的父母,他们很高兴,身体也比较好,看他们的精神头,估计还可以活二十年。我想起班长,一直在父母的贫困和疾病的阴影中存在,在今天,终于可以抬起头来,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我为他高兴。

人红是非多,这句话可以描写班长最近的状态。他在北京成功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战友的,班长兵龄长,战友多,免不了有人来打秋风,蹭好处,这曾经让班长很为难,我知道,他脸皮薄。

“光来接待,吃吃喝喝,这没什么,你知道,我主要的困难,是没有时间。你想想,从养老院出发到车站接人,这得两个小时吧,这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陪吃几顿饭还行,有的人第一次来北京,还要我陪他到处玩,我哪有那个时间?你想想,我养老院得多忙?”

“你就不会扯理由拒绝吗?”我问到。

“兄弟,你不知道,真关系好的,还没有真正麻烦过我,倒是那些关系倒好不好的战友,要求和讲究才多。怎么办呢?都是一块当兵出来的,我现在混好了,就得我买单,还得小心翼翼,免得别人有意见。真朋友是不会有意见的,怕就怕那些半好不好的人。”

我想了想,说到:“你还是要想个办法,尽量回避。”

“光接待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有人还要我给他的家人安排工作,你说,我在北京也是个打工的,怎么安排?这就得罪人了。”

“能得罪的,就不是真朋友,班长,你得跟原来的小苏学学,搞两个手机,一个对内一个对外,找理由拒绝不必要的干扰,不然,你啥事都搞不成的。”

班长想了想,觉得也行,这办法可以对付。

我说到:“有些战友不太像话的话,你可以告诉我和王班长,我们去说说他。”

班长伸出手,作了个停止的姿势:“千万别,他们现在只知道我混出了样,还不知道你跟你王班长发了财,有的人要知道了,你们的麻烦还大些。我自己可以搞定,千万别扯上你们。”

这就是班长的为人,宁愿自己吃亏,也要保护别人。

我到金姨家去,她高兴得不行,说到:“正说这几天门庭冷落,结果就来了个年轻人。”

我把干妈带的礼物给她,她接收了,也给妍子准备了些礼物,我打开一看,一堆孩子的衣服。她说:“这些衣服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小庄,你知道,我没孩子,我把妍子当成自己的人,这第三代出来后,我们说好,她要叫我金奶奶。”

“这个不用你说,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我回答到。

金姨专门请我和班长吃了饭,就在她家,她亲自下厨,班长也去帮忙,搞了几个菜,喝了一点酒,金姨很嗨,酒后她说了一段话,让我们震撼:“你们两个孩子,算是我最相信的男人了。我这一生,到现在没有家族,但我不遗憾,因为曾经有个男人为我出生入死,有哪个女人享受过这个过程?我知足。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家庭是最重要的东西,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怀念它。”

这是她一生的总结,句句扎心。

我来北京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要维护好与贺处长的关系。这可是我们厂子的大事,必须时时维护。原来跟贺处长交往从比较偶然开始,从生意合作密切,从那一百万过后,他就把我当自己人了。

一天下午,我给他送酒。他很高兴,让我在他家坐了一会儿,讲起现在部队的事。说到,幸亏第三批订单确定时,老头子还在位,今后,老头子不在位了,订单给谁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我问到:“老头子离休了,不是还有你吗?”

“你不清楚现在的形势,兄弟,本来过去领导看不上徽章这样的小事,这能有多大油水呢?但现在不同了,每个人都想把所有权力尽快变现,苍蝇也是肉啊,所以,这个事现在已经有领导插手了,当然,现在有老头子在,资格老,可以顶得住。但是,如果新接任的领导来了,估计是顶不住上面压力的,我本人当然不可能对此事再有很大的影响力了。”贺处长说了这个形势后,我觉得他把我当兄弟看了。我说到:“处长,你在最关键时候帮了我,不管今后能不能再帮,你都是我兄长,我这个人别的特点没有,感恩,还是懂的。”

贺处长笑笑:“别那么悲观,兄弟,有消息我就第一时间通知你,竞争起来不是也有优势吗?况且,前三批都是你搞的,后面要换厂家,也得大家认可才行不是?即便最坏的情况,有人要做领导的工作,也得知道他的喜好不是?我可以提供嘛。”

他这样说,我就放心多了,成功系数更大,即便失败,我也知道原因。如果说商场如战场,胜败就是兵家常事。败并不可怕,最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败,那就会一败涂地了。

回到温州,新的麻烦开始了。这次是二牛,我去看我妈时,二牛正在跟王叔争吵,当他们看到我进屋后,马上停止。我觉得奇怪,明明在门外我听到他们的争吵声,为什么我一进去,就清风雅静。当着他们的面我不好问,我借口带我妈出来买东西,问她怎么回事。我妈说:“二牛那个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不争气的家伙,懒得说他。”

“妈,你也别瞒我,是不是与我有关,要不然,我一进屋,他们就不吵了?”

“唉,本来不想跟你说的,你王叔也是这样交代我的。但是,你既然非要问,我也得告诉你,你要有思想准备。”

我妈这样一说,把我吓一跳,原来这里面真有我的事?

“二牛至今没耍女朋友,你也晓得原因。本人长那样,又没本事,脾气也差,家又穷,哪个女孩子看得上他?现在不一样了,自从搬到这里来后,他就在外面跟人吹,他家有豪宅,是哥哥买来送他的。今天上午,他没上班,趁我出去后,他带了一个女的到家里面来,到屋子参观,说是这房子是他的。谁成想今天你王叔调休,他们在屋子说的话都被你王叔听到了。你王叔出来,也不好赶别人,故意在屋子走来走去,那两个自己觉得无趣,女的就离开了。你王叔就批评二牛,不该乱吹牛骗人,结果二牛就跟他爸顶起来了。我这时买菜进屋,也不管他父子俩的闲事,就到自己房间去了,但他们争吵的内容,我是听得到的。”

我问到:“他们都吵了什么?”

“你王叔说了几个意思,一是批评二牛不该吹牛骗人家姑娘,说假话。二是批评二牛脸皮厚,拿庄哥的房子说事。你王叔说,人家小庄给这么好的房子给我们住,不是看在你姨的面子上,跟本与你二牛无关。你二牛不晓得感谢你姨和你庄哥,反而拿别人的东西骗人,不要脸。”

“那二牛是怎么说的?”

“二牛反倒怪他爸爸没本事,不能给儿子买房子,儿子找不到媳妇,全怪父亲穷。他甚至还说,我要是不靠骗,哪个姑娘愿意嫁我?没姑娘嫁我,你不是命该绝后?气得你王叔恨不得要打他,结果你来了,他们都不敢再说了。”

我气得不行,早就看这个二牛不顺眼,现在这么不像话,恨不得上去收拾他。我妈看出来了,赶紧说到:“你现在千万不要上去收拾他,你现在上去,你王叔就知道是我跟你说的,对不对?我倒是不心疼二牛,只是心疼你王叔,他也是个造孽的人。”

我妈这样一说,我暂时按住了火气,毕竟王叔总体来说对我妈还不错。但是二牛,确实是需要解决的大问题。毕竟他是王叔的儿子,我也不能做太绝,但是任他这样下去,恐怕尽早要出问题。

还是那句话:做最坏的打算,求最好的效果。这个房子的房产证明,都在妍子那里,没问题,家里我的、妍子的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但我妈的多余的首饰,我得拿到我那边去。这是最坏的打算。最好的效果呢,我想,二牛没能力,主要是没技术,倒不如给他一个技术岗位培训一下,看有没有希望。

跟妍子说了这事,妍子说:“那是王叔他们的家务事,没必要管,只是如果妈不高兴,直接搬过来跟我们住就行。”她想了想,最后说:“如果你想教训他,我一个电话就行;如果你想帮助他,我一个电话就行。反正,该怎么处理,你说了算,我都支持。”

妍子这样说,不是因为她对这事没立场,而是因为对她来说,妈最重要,其他都是次要的。也是对我的处理能力表示信任的意思。

我也想了想,从好处着眼吧。让妍子给那个厂的负责人打电话,让二牛在一个技术岗位实习,学学技术看。

过了一段时间,我到我妈家去,顺便问了问二牛的情况,我妈告诉我:“你不知道,二牛换了好几个工种和师傅,最多干两天,别人都不带他。又懒散又不谦虚,师傅都不喜欢他,结果,只有一个人无法拒绝,那就是大梅的男朋友,现在带着他,估计能够坚持一段时间吧。”

我冷笑了一下,这个二牛,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在大梅的男朋友那里更坏事,莫他自己的事没搞好,反而影响了大梅和他男朋友的关系。我说到:“妈,这事不行,大梅好不容易找了个靠谱的朋友,有可能因为二牛坏事,千万不能做这事,必须得想新办法。”我对大梅的男朋友印象还是不错的。

我开车到他们厂外,跟大梅打了个电话,叫她把男朋友叫出来,我要单独跟他谈事情。他男朋友出来时,我在车上冲他招手,他跑了过来。

我让他上车,我问到:“二牛在你那里学技术?”

他点点头。我继续问到:“怎么样?”

他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说到:“庄哥,你亲自关心这事,我就不能说假话。实话说,二牛这个人,不是这块料。”

“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

“两者都有问题。能力嘛,他不可能入我们这行的,我参工前,也是本科院校毕业的底子,还跟师傅学了半年。他什么底子?学得会吗?这还没什么,学不会,打个杂也行啊。他除了偷懒就是吹牛,偷懒嘛,因为是我带的人,别人也不说什么。到处找人吹牛就有问题了,你不工作人家要工作,你干扰别人工作,我这班组长怎么干?要不是因为大梅,我早就不想要他了,你估计也听说过,其他师傅,有哪个喜欢他?我听说,他进这个厂,还是你找人打的招呼。”

我大吃一惊,这事妍子是要别人保密的,怎么他也知道了?

我立马问题:“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听他详细介绍,我才知道原委。原来有班组长反映二牛不行,闹到生产副厂长那里去,谁知道副厂长估计喝了点酒,就直接对那个组长吼道:“这是人家哥嫂跟厂长打电话安排的,你有本事找厂长!”

我明白了,二牛的差不是一般的差,而是太差,明显,连副长厂对这个人都有意见了,这可不行,严重影响妍子甚至是高叔的声誉。

我继续问到:“大梅知道这事吗?”

他说:“暂时不知道,况且,谁知道副厂长说的是真话还是酒话?”

我说:“你也不要告诉大梅了。二牛的事,我来解决。”

他对我点点头,说到:“庄哥,太感谢你了,要我本人来处理,还真不好下手。不赶走他我们整个班组的人不服,赶走他,我怕大梅不高兴。”

果然如我所料,二牛极有可能影响到大梅和她男朋友的关系。

所以,我必须让他离开。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开始走神

让二牛离开的方式,比较费周折。但我的日常生活,却平静如水。

在近期的大部分时间里,我显得无事可干。对于一个拥有潜在英雄情结的人来说,平庸最是折磨人。妍子从一个略显刁钻的小太妹,已然变成了一个偶尔调皮的孕妇。我从一个不管是崇高还是卑鄙的孤独者,变成了一个貌似富有且平庸的所谓人生赢家。家庭的日常是慢刀子杀人,无法平复这因长久漂泊而不确定的心。

我有时反思自己,我究竟是因为不确定的漂泊养成了我对平静生活的难以容忍,还是因为自己就是喜欢这种生活的不确定性。

我时常想起那次戛然而止的旅行,在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尤其是回望终南山顶时那充满神性的霞光,那个吹口琴的中年女性的神秘和淡定。我也时常想起敦煌沙洲那孤独的老刘的坚守,为了并不存在的想象中的家庭。我想起那次在乌鲁木齐的突然分别,以及分别后各种命运的不可预测性。

当大量的突然事件堆积在一个事件中时,你总有种冲动,想寻找其中的必然性。我是学过周易的,我知道宇宙肯定在按某种规律运行。尽管如今生活安定、富足、闲适,但不可能抹杀我对命运规律的好奇心。

我有时在想,自己预测的水平如果量化后,以70%来计算,那么董先生就是90%了,但是,他也没能参透人生。从他的结果来看,他仿佛有某种预知,但仍然阻止不了不幸的发生。我想起了马克思的墓志铭:哲学家们在努力地解释世界,但关键是改变世界。我不能,董先生也不能。

有时,我在露台喝茶,假装享受这种平静。仿佛披上坚固的铠甲,可以安全地渡过余生。我知道这是个假象,但暂时陶醉于此,貌似可以安定此心。

这个心却是如此难以安定,一个梦或者一个偶尔的走神,就会让你知道,假的东西是不堪一击的,情绪的漏洞,充满了我的全身。

这天,照例我的生活规律。上午到厂子转转,没什么事,中午回家吃饭,午觉后,妍子和我说几句话就下楼了,我一个人在露台上喝茶。

茶是妍子泡好的,是我喜欢的类型;躺椅的角度是我自己调好的,是我喜欢的高度;台子上的花草也是自己挑选并亲自摆放上去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都是那么固定。甚至无法容忍某片兰草的叶子,叶尖变黄;甚至要剔除杯子中的某片茶叶,它没有表现出一旗一枪。对细节的极致追求,不是要求完美,而是习惯洁癖,或者说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买了全套的二十四史,如果你要问它有多少的话,我告诉你,它刚好句占满我那一面墙的书架。我有钱,且识字,所以,我假装是个高端的专业的有情怀的有追求的文化人。笑话,我不是文化人还有谁是文化人,我学过易经。

但这些都哄不了我自己,与其说是我在装给别人看,不如说是装给自己看。我在以文化人包装给自己的生命赋能,我尝到了一种滋味: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有人说虚伪是人类的本质,我并不这么看。但是粉饰是每个人都有的习惯。人们喜欢给任何事情赋予某种并不存在的意义,最喜欢粉饰纯粹的生理过程:歌颂情欲并升华其为基本的人类感情,把它叫做爱情。

我想起在部队的一个事。当时我们中队要申报先进中队,兹事体大,指导员组织写手编材料,我有幸成为其中之一,因为我是大学生。在统稿时,指导员发表了重要讲话:文章要分三部分,一头一尾叫戴帽穿靴,中间讲故事。戴帽必须赋予伟大意义,表示动机不凡。穿靴必须提示伟大启迪,响应开头伟大意义,表示效果良好。中间的故事,必须插入人情,以巧以怪取胜。如果故事本身平淡,就加入思想过程、心理过程,此事不怕没根据,你想的什么,自己也找不出原因。我当时听了,如沐春风,指导员不愧是西安政治学院毕业,他透析了官样文章的精髓,他也看穿了领导们不甘寂寞的内心。

如果现实实在太平凡,那你就看书吧。这么多不甘平庸的灵魂,就是写书的才子们,本来手无缚鸡之力,却表现出一番指点江山的样子。

刚日读经,柔日读史。很讲究,是吧?自己跟自己扯蛋,自己跟自己较劲。

我倒不理他们那一套。经,我很少读,费脑壳。史,我天天看,看故事。

我也不是整本地依顺序读,太费事。我乱抽,跳着看,床头如果是明史,书桌上也许是汉书,茶几上偶尔也摆一本宋史,随意打乱时间顺序的好处是:你仿佛觉得自己在改造历史,有一种江山尽在把握的假象。

一个未经系统训练的爱好者,在专业领域要想出点新意,必须搞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比如我,就貌似在发现奇怪规律的过程中,自嗨了一把。比如看明史,我就发现相似形。相似形这个概念来自于几何学,但在历史中,我也找到一些看似对应的证据。

我在明史中,找到一对相似的叔侄关系。比如朱棣与朱允文,这是叔叔打败了侄儿。后来的朱高煦与朱瞻基,这是侄儿打败了叔叔。两个相似的关系产生相反的结果,时邪?势邪?

我在清史稿中,找到一对相似的太后与皇帝的关系。孝庄太后与顺治帝,是大清一统中国的开始;隆裕太后与宣统帝,则是大清结束统治的终点。

还可以找很多这些东西,但是有什么意义呢?或者仅仅是趣味,仅仅是满足书生对历史的偷窥欲?

更要命的是,自己偷着乐并不过瘾,还得与人交流才有趣味,我突然想到了小池。这一想不要紧,尽管妍子就在我身边,我也经常想起小池,妍子也看不出来。我把无耻当成习惯,并偶尔享受这种走神。

这是危险的,它会增加我的痛苦。我明白,但不是忍不住想。我想控制自己的思想,但总是控制不住。

我想,有一天,当我孤独无依时,我会写小说赚钱。题目都想好了:在因孕禁欲的日子。肯定大卖,因为题目勾人。一个欲就勾引人心,况且,有过这样经历的男人,是大多数,消费市场的基数大啊。

为什么想到这个题目呢?因为它产生了我生理上实在的困扰。一个强壮的男人,在刚结婚后尝到并习惯了肉体的欢乐,结果因老婆怀孕而中断习惯了的快乐,是多么折磨人!

妍子并没注意到这些,她的主要精力在集中在她的肚子里,她不愿意分出一部分精神来研究我的身体和眼神。当然,此时我更应该关注她,这才是合格的丈夫、合格的准父亲。但是,身体是不撒谎的,欲望逼迫的痛苦几乎天天发生。

改变痛苦的方法至少有两个:转移法、覆盖法。将一件事的关注点移到另一件事上,叫转移法。将小的痛苦隐藏在一个更大的事情之中,叫覆盖法。

转移法的问题在于,你有可能将一种痛苦转移到另一种痛苦之中,比如,为了逃避爱情失败的痛苦,去赌博,结果倾家荡产。覆盖法更难实施,关键是,你得有一件更大的事情。

根据我听到的戒毒所民警的叙述,许多人初次吸毒,是转移法失败的产物。比如失恋后提神,平庸时提劲,甚至是为了给自己的兄弟表演义气干云。

覆盖法实施的难度是客观的,一般人找不到更大的事情来覆盖现实。但你可以制造出一个大事件,或者说你自以为是的大事件。为艺术献身?到珠峰登顶?这些都有难度。那么,你可以学学唐吉诃德,给自己傻不拉叽的行为赋能,当武士杀向大风车,也不是不行,也有可能有粉丝,桑丘就是你的人。

但是有一个简单的办法:自嗨。

我想起自己高中时的一段经历。那个时候,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她估计也没那么崇拜我,虽然在那种班上我成绩最好。但经常抄我的作业,问我的问题,给我一个假象,我把她当自己人。谁知,她有一天,与班上另外一个男生好上了。我知道后,没有所谓失恋的感觉,因为我既没有跟她恋爱的动机,也没有跟她恋爱的事实。但我确实有一种挫败感,一个貌似崇拜自己人,居然爱上了另一个我看不起的男生。为表示自己的满不在乎,我转移。我开始搞一些貌似高深的东西,让她看不懂。在这种貌似高深的沉浸中,让她觉得,我并不在乎她,以及她与那个男生的感情。这是自欺欺人,貌似自嗨。我采取的什么办法呢?我自学简谱,并通过唱谱来学习外国歌曲。那个有简谱的外国歌曲书有点破烂,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更显得高深。

现在想起来好笑,当年我以为高深的东西,在今天,在小池甚至妍子这些城里人看来,是多么的简陋。她们早就用五线谱弹钢琴或者拉小提琴时,我在唱简谱。所谓的高深的外国歌曲,只不过是前苏联的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等,土得掉渣。但是,在当年我就读的那个乡镇高中,这样简陋的东西,确实可以唬人,甚至把成绩最好的我,也唬住了,我仿佛在干一件前无古人的事业。

整个下午,在露台上看史,有时产生冲动:拍遍栏杆,无人会得。我知道,我缺乏交流对象,缺乏知音。我想起了二娃,你在哪里呢?你如果看到我这傻不拉叽的样子,该调侃我了吧?你如果看到我这装腔作势的样子,该讥笑我了吧?你如果看到我这浮夸自大的样子,该打击我了吧?

你也许有大学的同学,也许有一个知识丰富的老婆。你读的是一本,也许根本不缺乏知音,你没有寻找我的动力了吗?我就在你的生命里无足轻重了吗?

不会的,我占满了你的童年和少年,就在某个永不遗忘的角落,占据着你的心。

我得出了好多搞笑的结论,不仅可以自娱,也可供娱人。但我能娱乐谁呢?小池,你要是在就好了。你知不知道,我在史书中找到了好多笑话;你知不知道,我在读书时偶尔闪烁你的身影。其实,你的身体在我印象中已经模糊,但怎么能够忘掉,我们争论时,你那挑衅的生动的大大的眼睛?

“老公,快来摸摸,你家小庄又在踢我了!”

妍子的一声夸张的惊呼,把我又拉回到现实。不管你思考有多么遥远,她总会把你拉到身边,形式必须走,还得发出惊叹的啧啧声。

抚摸、聆听、感叹、安慰,流程走完,她心满意足地离开,我又拿起书来。

思绪一旦被打乱,重组起来十分困难。算了,乱翻,期待新的发现。

抽出一本唐史,我有一个发现,这是一个道德约束最为松驰、宗教信仰极其混乱的年代,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意识形态最为开放的年代。唐朝的强大是不是与之有关呢?不一定,比如汉朝,是一个道德约束严谨的年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是从汉朝最伟大时代代汉武帝时代开始的。可见,伟大强盛与意识形态关系不是严格的正相关。那么,唐代为什么会在意识形态上有如此丰富复杂的表现呢?

比如,它的男女关系就很混乱。杜甫的《丽人行》就是明证,美女们丰乳肥臀、坦胸露背地招摇过市,已成长安一景,这是民间就可以看到的。在宫廷生活中,杨贵妃把自己的姐姐们介绍给皇帝作情妇,不仅本人一点也不争风吃醋,而且皇帝还公开加封,更独特的是,这种公开的情人关系,居然没给名份,毫不掩饰。她们不是妃子,就是公开的情人,所谓虢国夫人,究竟是谁的夫人?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皇帝纵情,贵妃也过界。当时安禄山因为舞跳得好,杨贵妃要收他当干儿子,让宫女把全身赤裸的胖子安禄山用布包抬进宫时,所有宫女及贵妃毫不避讳,皇帝还哈哈大笑。安禄山与杨贵妃在床上打牌,皇帝还帮助算筹码,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活?想想那个画面,所有中国人都想像不到吧?

这里也有一个相似形。武则天与杨贵妃是相似形。武则天本是唐太宗的才人,应该是唐高宗的母辈,但她后来通过出家,洗白身份,辈份归零,后来正式嫁给唐高宗,最后干脆恢复母系氏族的神话,自己成了皇帝。还别说,她这个皇帝还成就了大唐盛世。杨贵妃本来是寿王的妃子,唐玄宗应该是她的父辈,也是通过出家,洗白身份,正式成了原本应该叫父亲的女人。但结局不一样,唐朝从此走入了一个衰落的通道。

结论:不能以普通人道德来评价一个帝王。

帝王是个孤独的职业,他的好坏只能以治理国家的效果来评价。比如曹操,好色出了名,打败敌军,首先抢来敌首漂亮的夫人,先睡一晚再说。要说继承他王位的曹丕,这点也继承得好,对敌军夫人下手比父亲还快,搞得曹植暗恋不成,写个《洛神赋》来安慰心情。那对男女道德不地道的父子,却是成功的帝王。南唐后主李煜,表面上与两位夫人爱情深厚,结局怎么样呢?害夫人受辱,自己也死于非命。

我在思考的是,唐朝为什么如此不重视私人道德?难道是因为他们皇室的血统吗?也许吧。他们的血统既有汉族的也有鲜卑的,本来就不讲正宗。我们知道,少数民族的男女关系是另一套系统,他们也许不忠于家庭,他们也许更忠于爱情,有点乱来的基因吧。虽然也有人企图把他们李姓与春秋时代著名的老子联系起来,但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说服人的证据。老子是西出函谷关,肯定是到过李渊祖上的发迹之地甘肃,但有什么证据证明老子在那里结了婚,生了子?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这个李与老子那个李有血缘关系?鉴于证据的缺乏,说服力不强,这种牵扯也就不了了之,朝廷也并不把它当回事。但这种联系促进了一个副产品的产生:道教的兴盛。既然你朝廷要扯上与老子的关系,老子又是道教的太上老君,那么,道教也就堂而皇之起来。顺便说一下,《推背图》就产生于那个时代,跨越上千年,现在在我手上。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袁天罡、李淳风,不用介绍宗教信仰一栏,只看他们的名字,你就知道是道教的。

还有一个事情不得不说,李白也是道教的崇拜者,李白的诗歌描写了大量的道教神仙,他自己也以道家身份出来,把他叫诗仙是准确的,因为从宗教信仰来说,道教就是修仙。

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佛教又来了,它为什么在唐代兴盛呢?一句话说不清楚,可能与玄奘有关,这不得不涉及个人魅力问题,他的光辉太闪耀、他的事迹太传奇,以狂热程度来说,长期占据唐朝百姓娱乐榜头条,粉丝众多,包括皇帝。但是,我们也要承认这个事实,唐代也是中国佛教出祖师最多的朝代,五祖六祖,何等伟人!禅门兴盛、宗风大振。就连科学史上著名的天文学家一行僧人,真实职业是和尚,天文学只不过是业余爱好,这个在天文学上开天辟地的伟大人物,还发明了算命的经典《一掌经》,算是在易经之外,开辟了另一条经典的算命道路,你能说他不是顶级天才。但这样的伟大人才干出的伟大事业,只不过是他的业余爱好,他的真正重心,在于佛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让我们想像一下,或许有人把它叫意淫。一个优秀的大学哲学泰斗,成了中科院物理学家,周末还到国家交响乐园拉首席小提琴,偶尔自研中药,治好了情人和自己的癌症。

好一个乱字,在意识形态领域。在唐朝社交圈的大神众多,怀素就是其中之一,一个顶级品酒师兼和尚,写得一手好字,在酒场撒泼打滚,众人都说这是高雅,这是个什么讲究?他写出的瘦金体,让一千年后又一个伟大的人发扬继承,这人叫毛润之。他们也写诗,别人认为特别好,对他们自己而言,也许不过是为了发泄躁动的内心。

这是什么原因呢?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唐朝的都城中,有伊斯兰的场所、有拜火教的场所,反正,是个宗教,在唐朝都行。管你南腔北调、管你古今中外,都行。

也许唐朝王室血统本来就不纯正,所以,对意识形态的正统性没有要求,也缺乏内在的动机。

当然,在艺术方面更是如此。李龟年,著名音乐家,《霓裳羽衣曲》的执笔人。传说这个曲子是音乐发烧友唐玄宗在梦里听到的,这也许就是个传说。一方面,是为了出版的需要,在作者前面加上了皇帝的名字。这样的事现在也经常出现,一般有两个作者的学术论文,大多数第二作者才是真正的写作的人,第一作者用名声背书,便于推广出版。这样,也给唐玄宗搞到一个技术职称,音乐家。这也有雅贿的意思,现在也在这样搞。另一方面,是为了寻找更高端的合伙人。杨贵妃是舞蹈家,她本人跳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她肯定是个合格的舞蹈编导,她排出了著名的《霓裳羽衣舞》,并且首演就在宫廷,这可不得了。皇帝作曲、贵妃跳舞,仅凭这,李龟年就名振江湖。证据很明显,杜甫就写过这首诗《江南逢李龟年》,估计当年杜甫的心态是这样的。当年李龟年在政府机构是明星大腕,杜甫只是小官一个、普通粉丝,现在在异地重逢,仿佛老友,这是待遇升级,骨灰级的了。所以,诗人不得不感慨一番,留下文字,以证明自己与大腕是朋友,当年在长安也不是白混的。

你想想,有几个见过肥硕的贵妃的舞蹈?什么场面?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诗人的错觉

我始终觉得诗歌跟爱情一样,就是偶然发生的事情。那一瞬间,触了电,就有了一个词、一句话、一个灵感。诗是有神性的,正常人也有天才和疯子的闪现,那是遇上了爱情;文人如果冒出天才和疯子的情绪,就用诗歌记录情感。

但唐朝不一样,有许多的人把写诗当成职业,几乎每天都在创作或走在创作的路上。这是什么情况?排除粗制滥造的东西外,那些屡出精品的诗人,难道整天都处于疯疯颠颠的状态?这种人要么有巨大的破坏性被人消灭,要么被自己的敏感折磨到早死,是不可能以正常状态生存于世的。那么,只有另一种可能,这些人都是天才。或者降而求其次,平时是人才,但偶尔发些疯。要不然,无法解释全唐诗上万首,它们产生的来源。

偶然发生的诗歌产生了偶然出名的诗人,这不奇怪。张若虚,那个写《春江花月夜》的人,估计还有其他职业,写诗是业余爱好,偶尔发疯,写了这首千古绝唱,就成了一名伟大的诗人,这种情况在今天看来,是正常的。

也有天才中发疯频率比较高的人,比如李白。他有可能是故意装疯,一是为了逼出自己的灵感,二是为了给自己的诗歌找出一个庸俗的理由,以适应大众给他的人设。他装疯的道具是酒:“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是在唐朝在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皇帝的艺术家气质,才有李白这种装疯的人的存在。那么,他为什么装疯呢?

透露一个小秘密,当代极极小众作家孙甘露说过:一个读书人如果不能弄得一官半职,难免要舞文弄墨一番。

李白本来到长安求职,是要当官的,而且决心要当大官,以施展平生志愿。谁知道,皇帝不欣赏他的政治,只欣赏他的艺术,所以,就有点不得志,就爱喝点酒,有时装点疯,属于消极反抗、自找解脱的意思。这就像足球运动员,点球没踢进,假装脚抽筋;禁区搞假摔,回头怪裁判。

你不答应我要求,我就故意不配合。对小孩子来说这是撒娇,当然对伟大人物来说不敢这样侮辱,只能说李白有点小调皮。

我猜想,李白大概是这样估计的:爱哭的孩子有糖吃。结果,他失策了,皇帝并没有给他糖,封他官。他当了几天京城娱乐明星后,就在宫廷过气了。也难怪,人家玄宗根本没把你当孩子看待,你乱折腾没用。李白这就尴尬了,喝酒这个道具不能丢,丢了就有欺君的嫌疑,又不能成为待业青年,于是就以写诗为职业了。喝酒继续,寻找发疯的感觉,为诗歌找点灵感,久而久之,喝酒成了习惯,这就是他在江湖上的logo,或者叫做差异化卖点。

李白的人生对他本人来说是失败的,但对我们后人来说又是成功的,一个职业诗人完成了他的初心,成仙,成了后人口中的“诗仙”。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在佛教中,这种境界,《愣严经》有记载:飞行仙。

杜甫显然不同,他更多的是正常人。不管从历史记载还是从诗歌自述中,没有他疯过的记录。他最疯狂的记录是这句:“漫卷诗书喜欲狂”,欲狂,也是没有真狂的意思。那么,他就是天才吗?也还不一定。他早年在长安,最多算个县处级干部,没看出他有什么过人的才能。早期也不因诗歌著名,没有出人头地。那时的杜甫,最多算个人才。你想想,按我的推理,如果不是疯子,那得是天才,才能以写诗为职业。所以,他的爆发是后期的事。

时代造就了他的天才,素材造就了他的诗歌。

一个有诗歌创作经验或者文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如果没有奇怪的灵感写出奇怪的句子,那么得有奇怪的事实写出奇怪的故事,反正,不雷人,不成佳作。

杜甫就生长在这个奇怪的时代。他刚出道时,正值大唐盛世,虽然没享受过富贵,但也见证过荣华。他虽然官不大,但也算能够挤进娱乐粉丝圈,收集了够多明星的签名照片,甚至留下了电话号码或qq群。要说,经历是最好的老师,这不假。与高手混久了,自己也成了高手,这话极其适用于杜甫。他与李白见过面,并且进行过长谈,估计是小杜对酒席买的单,这也正常,顶级明星来吃饭,是给你面子。按今天的行情,你请明星喝酒,还得倒找他钱。当时还比较朴实,没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况且,当时杜甫也没多少钱。

前面说了李龟年等人,杜甫也是接触过的,这些艺术巨匠的风采和作派,自然转化了杜甫的气质,他早年在长安,得到了顶级的艺术熏染。

当然,素质是素质,效果是效果。能把才能变现,是你的幸运,是时代造就的。

他碰上了安史之乱,长安繁华散尽、朝廷人设崩塌,小杜随如蚁人群,挤入了逃难的大军。极度的贫困和漂泊,造成极度的痛苦,痛苦出诗人。

他的诗歌胜在素材。当时的社会巨大的变迁,就是他最好的素材,千载难逢,他成了千载难逢的诗人。他只需要忠实记录现状、忠实记录感情,就够了。他用诗记录历史,记录自己亲自体验过的巨大落差的人生,这就够了。

我们知道,对比是所有艺术最基本的表现手段,杜甫的人生就是巨大落差的对比,杜甫觉得时代在开玩笑,当时的人民活得就像一个笑话。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花鸟都和人的感情共鸣,这是什么人,圣人。所以叫他诗圣,这不夸张。

当时还有一些怪人,特别的不老实,也算是艺术夸张的奇葩,白居易就算是其中之一。

他本来是个高大上的人,他本来是个人生赢家。他年轻时就以“离离原上草”出名,出道就一炮而红。当官入门也快,他们那一批中进士的,他最年轻。踏马长安,题诗雁塔,这是多么风光的事。就好比四年一次的高考,记住,是四年才有一次,他是文科省状元,按年龄,他进入最顶级的少年班,未来不可限量。

事实证明,他后来确实也没让人失望,当到国务院副总理的级别。生活极其奢华,这也难怪,级别高了,待遇自然不同。他家养了著名的歌星(私人收藏)叫念奴,后来有文人见过这个美女,被其歌喉所震撼,写了念奴娇的歌词,成了著名的词牌名。他家还养了著名的西域舞蹈家(私人收藏,外国人,有没有绿卡不知道,当然办起来也不难,人家是副总理嘛)菩萨蛮,情况跟前面歌星一样,成了文人意淫的对象,著名词牌名。私养两大明星,是何等的嚣张!

当时有个副部级干部叫刘禹锡,就是写《陋室铭》那个,当时估计并没有好穷,毕竟副部级待遇也是很高的。写《陋室铭》时,估计是他受免职处分过后的事。他多次邀请白居易到自己家喝酒,白居易没去。这也好理解:第一,白居易,作为上级,事情繁忙,没空。第二,白居易家的饭菜好,估计刘禹锡家的伙食就那样,没兴趣。多次邀请未果,刘禹锡为了拉近领导关系,兵行险着,用了激将法这一招。成功就成功,不成功打算永远失败。他给白居易发短信:“户大嫌酒甜,才高笑小诗。”

啥意思?两层意思:第一,你白副总理是大户人家,估计嫌我副部长家的酒太甜了,不好喝,不愿意来。这得解释一下,唐朝人喝酒是酿造酒,那时中国还没发明蒸馏酒,度数比较低。再说通俗点,唐朝人喝的酒是今天的米酒,也就是四川人叫的甜酒,酒精度数越低,酒越甜。最高度数也许到达了今天黄酒的程度,不能用甜来形容了。只要是酒鬼,都明白度数越高越好的道理。甜酒来待客,肯定不如黄酒的档次高,当然档次越高越贵,刘禹锡估计买不起。第二,你白副总理是少年天才,嫌弃我小刘诗写得一般,没瞧上我。这两点说得比较严重,关系人品问题。

激将法成功,白居易来了,喝了酒,谈了诗,刘禹锡胜。

为什么说白居易怪呢?诗歌与人生太过背离。本来一个高大上的人,承担着振兴中华的重任,偏偏在诗歌中要表达普通百姓的日常,这恰恰是他最不熟悉的生活。如果有人要教训你:生活是艺术的源泉,我要跳起来打断你:白居易就不这样,他也很艺术。本来一个学问高深的天才,非要用最平实的语言,企图让自己的诗歌让老太太都听得懂。这就不对了,你的粉丝群本来在文人圈子,你非要扩大受众范围,渗透到家庭主妇大爷大妈,你这样搞,别的娱乐明星还吃不吃饭?

即便后来被贬为江州军分区司令员,也算是正师级干部,也不忘在路上找个歌女弹琵琶娱乐一下,写下个《琵琶行》,这是什么行为?这是致死都要娱乐的行为。

从他爱找歌女舞女的习惯来看,他应该是对爱情不太专一的人,他偏偏写个爱情长诗《长恨歌》,把玄宗乱伦的故事,硬生生写成了可歌可泣的爱情。

更怪的是他的晚年。这个纵情声色的人,到晚年得到了长寿,这不符合道德啊?不是说色是刮骨钢刀吗?怎么他活了这么久?他还成了一名优秀的佛教徒,号称乐天居士,关于他与禅师的对话,还进入了禅宗公案,够强大。难道他以前犯的错误就一笔勾销了?

结论:你不能够超越因果、游戏人生,在于你不够强大。

另一个怪人也是个少年天才,那就是王维。他的出道比白居易还轰动:状元。

这个状元的事业就跟白居易是相反数。他早年突然出名,然后如一颗流星,即在仕途沉没,始终得不到重用。所谓寄情山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假装解脱,也是自我安慰。别人到终南是为了扬名立万,他已经出名,是被迫到终南,因为不被重用。

他的文字水平奇高,能把一个简单的场景写得层次丰富、韵味绵长。从这点看来,唐朝科举考试,没有照顾关系,没有黑幕。单从文字功夫来看,王维肯定是状元。

但是,不要以为寄情山水就叫志存高远,如此优秀的人,要养家,四个孩子的负担,让他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颅,写诗向显贵求官。所以,我说他的淡雅是装出来的,根本经不起现实的考验。但是他又是文坛上最为可贵的,或者说在唐代那个男女纵情的世界中,他是一颗真正的钟情的种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也许,这是我能找到的王维唯一的一首与爱情有关的诗,与实际滥情的白居易讴歌爱情不同,他几乎不写爱情。为什么呢?因为,他有一段真正的爱情。

结论:艺术的制造者和欣赏者通病:缺啥才补啥。

他一生只有一个妻子,他最爱她,这个妻子为他生养了几个子女后英年早逝,他竟然再不娶妻。不要说他官小,官再小也是官;不要说他穷,他再穷也是状元。养个三妻四妾有困难,再娶一个妻子,毫无问题。但他就是不娶,对逝去的妻子,只是怀念。

之所以说他是白居易的相反数,那是他后来,官越做越大,钱越来越多,居然在关中最美的风景名胜区,修了一个辋川别墅,我怀疑,这不仅是今天别墅的祖宗,而且应该是最豪华的,占地面积据说超过今天一个大型公园。按当时文人参观后的文字记载,这真的是一个环境优秀、闲人免进的地方,极其适合于谈恋爱。但他就是不娶,终老林间。

极高的地位、巨大的财富、显赫的名声,多大的诱惑,都动摇不了他不娶的决心,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是一种二百五、杠到底的精神。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不要以为隐居山间是多么快乐的事,其实那生活犹如野人。不要以为食苹采薇是多么风雅的事,其实那是没有什么吃的。我想起一首民谣,说的是地踏菜,我们四川也叫它地木耳,像极了木耳,只不过长在山坡红砂石上,是属于真菌类,夏天一下大雨,它就疯长遍地,太阳晒一天,它就奄奄一息,干枯而不能食用。穷人粮食不够,采其充饥,不是什么风雅的事情。民谣这样说:“地踏菜,生雨中,一照山野郊远空。庄前阿公呼阿婆,毋须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东家懒妇睡正浓。”

唐朝做隐士的,大多是在终南山积聚名气,入山是为了出山,直奔富贵而来,动机很不纯洁。

当然,唐朝诗人中,也有不把诗歌当事业的,纯属于玩票性质的人,这个人就是文坛领袖:韩愈。

他这个人在思想上最为保守,坚守汉代以来儒家的统治地位。在行为上最为敬业,始终把政治当成自己的主业。在文学上最为实用,提倡了古文运动。

他是一个坚硬的人,来源于他坚硬的人生。

早年的贫困,造就了他的勤奋以及强大的内心。卑微的出身,也造就了他严谨的性格。用今天的话来说:轴。他的成功是一步步努力克制自己坚持过来的,他的处事风格就是坚持。

我们都知道,他是唐宋八大家之首,当之无愧的文坛领袖,这个没有争议,连当时所有的才子们,也都服气。这样说来,他的文字功底肯定一流,要写花前月下,没问题,要写大江东去,没问题。反正,只要他想把任何东西写漂亮,那都不是事。但他偏不,他提倡了古文运动。他反对所有华丽的东西,推崇古朴实用。好像他与美有仇似的,这不正常啊。按理说,只有那些文字功夫不好的人,才对文字之美有羡慕嫉妒恨,他一个靠文字出名的人,怎么拿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开刀?

只能有一个解释:他是有理想的人。只有追求远大理想的人,才可能抛弃自己的利益。他是文字的既得利益者,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一种敢于为理想自杀的精神。

所谓古文运动,所反对的是文字的华丽,因为当时的文字也太华丽了,华而不实的东西充斥大街,他要整顿。他提倡什么?他提倡简洁,他认为,文字的最高境界,就是:准确。

文字是用来说事情的,多说无益。

轴吧?

更轴的事还在后面。皇帝要迎请佛祖舍利入宫,就是法门寺那个。这好理解,他是儒家的总代表,肯定不能让佛教占据政府的意识形态高地。但是,人家请舍利进宫是人家皇帝的家里事,你说说也就罢了,还敢批评皇帝,讲一通大道理,一点都不简洁。如果,你那奏章里写的是对的,那皇帝不就是被蒙了?皇帝要承认自己是傻子?你韩愈有才,但也不能不把皇帝当干部,贬了。直接贬到最偏远的潮州,马上就走,不给时间收拾行李。这就麻烦了,当时韩愈年龄太老了,走不了这么远的路,估计仕途至此为止、一生为之奋斗的儒家地位到此为止、生命也将到此为止了。

此时,发生了中国宗教史上最重要的一幕了。韩愈因拥护儒家地位、反对佛教而面临绝境,出来送他的是一个道家的人。这个人就是韩愈的侄孙:韩湘子。你猜得没错,就是八仙之一的韩湘子。这个人,曾经在为韩祝寿时,当场表演魔术,变出一盆花来,据说每朵花上还有字。鲜花,冬天的长安,变出南方生长的鲜花。我们不用猜测那一定是神通,就是要从南方运来,也是不可能的。皇帝都做不到,谁能做到,那个时代,没有保温大棚种植技术,也没有空调。这一招,满座皆惊,韩愈估计也被震惊了,但他不表现出来,毕竟自己肩负着守护儒家的重任。

韩湘子来,韩愈是震惊的,这么快,他怎么知道来送我?他会算?他从哪里来?据说是遥远的地方,难道他会飞?也许真有神通吧,就是真有神通,我也不夸他,我还是要守护儒教。死到临头还嘴硬,轴不轴?

韩愈是会写诗的,而且写得超级好。但他不经常写,写诗只是他的业余爱好,他的主要任务是写道德文章和当官,这是一个职业政治家的品格,专业且严谨。

即便写诗,他也遵照孔子的老传统:诗言志。不在爱情、家庭、心思等小情调上做修饰,只为抒发情怀、感叹时势,搞得很严肃。

在这生死关头,保持严肃的表情,虽然知道可能死,但不能死得难看。虽然目前处境悲,但也不能在道家人物面前哭,尽管他是我侄孙,最亲近的家人。

开始他写了事,后来写的景虽然对仗工整、画面清晰,但总觉得缺乏人情味,你想想,这是对他家人写的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这真没句废话,把当时的情景交代完了。但总觉得欠点什么,又说不出来。

死亡的威胁让他体会到亲情的珍贵,最后才说了一句勉强有人情味的话来:“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漳江边。”

这里有两重含义,第一句,说明韩愈虽然没肯定侄孙的道家神通,但总算肯定了道家的预测能力,你那么远来肯定是故意的,也许你早就算谁了有这一天,在这半道上拦我。第二句,说明韩愈不管儒家与道家如何的不同,但也肯定了亲情的珍贵,这个有能力的侄孙是抱着满满的亲情扑面而来的,我也愿意把自己的骨灰交给他。

在唐史上,他是大人物,在作品中,他是正经人。但我总觉得,这首诗,才是他最人性的一面,最精彩的一章。他当时最痛苦,痛苦出诗人。这是符合规律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爱情的错觉

上次想到白居易写的《长恨歌》,他描写的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其实是一种错觉。当然后面的神话部分“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不能用错觉来解释,纯属胡说八道。

华丽的爱情真正就是骗人的。玄宗与贵妃的爱情如此华丽,让白大才子反复讴歌,但是结局却是男主残忍地结果了女主的生命。这不是幻觉,这是段假的爱情。帝后间不应该有爱情。

有人跳出来会指责我:那马皇后与朱元璋该是真的吧?我不得不说,这种问题最开始还是能唬住人的。但当我熟读明史后,我可以告诉你:no!

他们曾经确实有过爱情,但当他们拥有爱情时,他们不是皇帝和皇后。在早年,马皇后姿色并不迷人时,朱元璋还是个偏将,也就是个下级军官。为什么说马皇后姿色并不迷人呢?因为她是个大脚。她的外号就叫马大脚,可见家庭教育并不严谨,家庭出身并不富贵,劳动姑娘出身,并且还是干粗活的劳动姑娘。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明代讲究人家,小姐都是要缠足的,她就没缠,原因很好解释,这么多活要干,缠足不方便劳动。风霜雪雨、起早贪黑的劳动,就严重影响体型发育、皮肤保养,漂亮不到哪里去。还有一种原因,是我个人的猜测,估计马大脚的长相基础不太好,当时她父母也想过,这种长相,估计也嫁不到什么大户人家去,何必缠足呢?反正嫁出去也要参加体力劳动,还不如不缠为好,方便劳动,给家庭创收。

朱元璋呢?并不帅,并不富贵。我想起了我当年跟小池争论的诗经,其中诗经中描写爱情的诗歌,朱元璋这种人是不讨姑娘喜欢的。今天也一样,要么帅,要么有钱,这才是姑娘的追求。如果今天朱元璋到浙江卫士的《非诚勿扰》中参加节目,一亮相就会有一半灯灭掉,因为他实在长得比较丑,这是有画像和文字描述双重证明的,丑,是他的logo。如果他再自我介绍:我叫朱元璋,安徽凤阳县人,家庭没有负担,父母已经饿死。本人职业经历丰富:放牛、当和尚,现在加入一个创业项目:造反,担任下级军官。估计,他还没介绍完,24个灯全灭。

按当今社会的人设,他们根本不配有爱情。丑女配丑男,大脚配军官,有点将就的意思,主要是抱团取暖。穷苦人在某个时段,可能真正产生的爱情的想法,这是抱团取暖的需要造成的。我想起了王班长所谓的家庭需求匹配理论,这个理论模型,完美地解释了这一对夫妻。

需求决定市场。在当时的婚姻市场中,这一对受苦的人处于劣势,长相和经济条件,决定了他们很难组织家庭。马大脚,她需要什么呢?她需要一个健康的对自己好的男人,并且这个人勇敢勤奋,有可能养活自己养活家庭。朱元璋虽然丑,但不花心,当然他也没有花心的资格。

朱元璋需要什么呢?他需要一个女人,能生儿育女的健康的女人,壮实且有劳动能力就好,最好是个对自己好的女人。这个女人还是主帅的干女儿,这就更好了,也算是跟领导拉上了关系。所以,从当时的情况来说,马大脚对朱元璋来说,是上天给他的礼物,感恩,对马大脚好,必须的。

这是说的动机,那么效果呢?效果非常好,这是历史有正式记载的。仅举一例,某次朱元璋受人污陷,被主帅,也就是干岳父罚去坐牢,水米不送,朱元璋饥饿难耐,奄奄一息。此时,马大脚利用大帅干女儿的特殊身份,去探望自己的丈夫。为躲过看守的检查,将热烧饼藏入自己贴身内衣胸前,带进牢给丈夫吃。看守再大胆,也不敢让大帅的干女儿脱衣验胸吧。为此,马大脚胸被多次烫伤,留下终身疤痕。马氏毁容救夫法的发明专利,至今没有人再使用过。不是给不起专利费,而是操作起来难度太大。

那么,朱元璋成了皇帝过后呢,一方面可以说他忙于朝政,与皇后每天只能见一面了,说说话而已。另一方面,皇帝的心情很重要,有许多女人陪他,不和马皇后睡了。但也有人要反驳我,说皇帝是如何尊重皇后的,这在明史上有大把的例子。我承认,皇帝朱元璋是相当尊重马皇后的,这种尊重,甚至超过了历史上绝大部分帝王。但要注意,此时他们的关系不是因为爱情。那是什么感情?是恩情、战友情、亲情,他们是共同造反的战友、共享天下的家人、治理天下的同事。为什么爱情消失了呢?因为需求不存在了。富贵之人不需要抱团取暖了,何况帝王。

论证爱情的错觉,拿帝王来举例子,好像有点不厚道,因为历史上的帝王毕竟太少,并不具备普遍意义。但没办法,二十四史,更多地记载了帝王,史实具有权威性和真实性。

当然,还有另一个收集证据的渠道,文人,他们留下了文字,虽然其中有许多装模作样的成分,虽然其中有许多故意夸大的东西,但艺术的真实也得有生活的来源,是可以分析的。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多。可供分析的对象多,一个朝代有成百上千个文人可供分析,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可以总结出规律性的东西。可供分析的素材多,文人写的文字多,我也是个读书人,透过文字分析人,是我的强项。

读书人也不是天天写爱情,但有一个朝代,写爱情成了最主要的题材,那就是宋代,作品量巨大的宋词,就是代表。

词者,歌词也。本来,原来唐朝就有词,大概属于民间野路子诗人写一些竹枝词之类,隐没于唐诗的光辉之后。专业从业者少,素质不太高。后来发明的念奴娇、菩萨蛮等词牌名,估计发端于文人的意淫,有点与爱情沾边,属于暗恋。当然,几乎每个人的初恋都是一场暗恋。

真正描写爱情的,在宋词中有好多老大,他们创造的爱情形式、产生的爱情结局,几乎涵盖了人类所有的内容,就是今天的人,也不敢说,自己比宋朝的人更会谈恋爱。

这说明什么问题呢?首先,说明了宋朝人生活过得不错,饱暖才能思淫欲,有钱才能谈感情。今天也是一样,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那么,有人要问,唐朝人生活也不错啊,为什么爱情文学作品没有宋朝发达呢?主要原因是没有读者。唐朝的妇女,最高档次也就是杨贵妃那样,跳跳舞、唱唱歌,没有多少文学修养。男人们写得太细腻或者太高深,女朋友读不懂。但宋朝的妇女,有一群专门受过文学训练的比较专业的人,青楼歌姬,有的甚至是优秀词人。她们唱歌很挑剔,主要是对歌词的讲究,这让男人的文学修养在追女人的过程中,派上了用场。

从社会学原理来讲,权力最早体现在两点上:财产的分配权,异性的交配权。在科举盛行的时代,对权力的追求是读书的目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个读书人如果中了举,有了权,就有了钱和女人。但没中举的大多数,他们实现权力的途径还有另一种方法,追女人,数量和质量双高,也实现了读书的目的之一。

如果可以用文学来追女人,是不是个好办法?肯定是,因为,这不费钱。

甚至,还可以赚点钱。柳永就是这样的人,以专门给青楼歌星写歌词为职业,不仅女人缘不错,而且还有女人给他赏金。当然这不是赚大钱的生意,但终归是赚的。不要然,像他那么穷的人,莫说玩女人、玩歌星,连死了过后,棺材都买不起。真实的情况是,他死后,真的是歌女们集资,把他安葬的。

当时的女人,欣赏水平极高,甚至超过了普通的男人。创作者中,李清照横空出世,让绝大多数男人汗颜。

如果我有幸和小池在一起,恐怕也到不了赵明诚和李清照的高度吧。肯定的,他们的地位和学识,都是我们不能比的。他们有共同的爱好,他们互相欣赏对方,这应该是爱情了吧。

李清照的词,以爱情为题材占绝对的主角。有细腻的,有大胆的,有直白的,有婉约的。在语言的创作上,她简直就是一个超级大师。“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连续十四个双声叠字,谁写得出来?男人们,女人们,都站出来!你们谁敢?

前无古人也就罢了,但几百年过去了,还是后无来者,恐怖不恐怖?惭愧不惭愧?

她与赵明诚算不算爱情呢?也算,也不算。他们在一起时,有爱情。不在一起时,赵明诚走神。一例为证,赵明诚在外地当官,收了一个小妾,美艳性感,连李清照来探亲时,也受到了冷落。虽然李清照用文字打动,赵明诚假装感动来应酬一下,但我们也知道,赵明诚就算没有完全的移情别恋,对李清照的爱也少了点。援引一句当代歌词“我俩太不公平,爱和恨,全由你操纵。”

赵明诚既要灵魂的体操,也要肉体的触动,而李清照,至少满足了他一半,但他却拿走了李清照的全部。赵死后,李清照所有的思念、痛苦、悲伤、感叹,全因赵而起。这个不给她整个心的人,占据了她整个的心。这几乎是汉代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故事的翻版,错不错觉?

所以,陆游就悟得早,他在见到已经嫁与他人的自己的初恋时,写了一首情诗:“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连续三个错字,表明,我与陆游前辈是有共识的。

之所以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我最近在读《花间集》,嘿嘿,禁欲期,意淫一把。

读这本书,首先就得遇上周邦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惊起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把一个女人早上起床后的梳洗场景写得这样细腻的人,我相信,这是他春宵一度后的真实观察和感受。他是一个好色的人,更是一个懂得欣赏色的行家。“并刀如水,吴盐胜雪”,这肯定是另一个女人,他们在野外约会,周邦彥,懂生活啊。

我都有点嫉妒他了,凭什么?

他官也不大,钱也不多。最为关键的是,他当时年龄已经四十多岁了,老还不说,长得还丑,真正的麻面多须郎。他居然还拥有一个著名情人,当时天下第一才女、年轻美人:鱼玄机。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超级女声第一名、中国诗词大会冠军、超模、明星众多光环集于一身,这是什么人物?上帝造就的精品。

这个人爱上了周邦彥老先生,周大诗人应酬一番过后,鱼大美女就想嫁人,但周大诗人却不敢娶了。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个谜,我试着解释一下。

第一个问题:鱼玄机为什么爱上周老头。这个可以解释成灵魂的碰撞。爱情从成分来说,可以分为性、情两部分,从更高的罕见层次来说,个别高手可以达到灵的高度。从性上讲,鱼大美人估计并不太看重,因为追她的帅哥猛男确实太多了,一多,就不值价。从情上来看,恩恩爱爱的那一套,所有歌女都经历过,没什么新鲜。当代歌手崔健就唱得明白:“天是口锅,地是个沙漠。你是口枯井,可越深越美。我看着你,曾经看不到底,谁知进进出出才知道,是无边的空虚,就像这儿的空间里。”所以,她爱上周老头,肯定是灵魂的需求。周老头的才华,可以作她的知音。当一个女人,金钱、美男、名誉都有了时,她会追求更高的东西,属于灵魂层次。这是必然的,皇帝不扛金锄头,因为他根本没有种田的需要。当然,周老头在与鱼玄机的交往中,有没有触动灵魂,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鱼玄机自己肯定认为自己触动了周老头,所以才会爱上他。

第二个问题:周老头为什么拒绝?这不合逻辑啊,大美女、大才女让你独占,你是什么福分?你竟敢拒绝,什么情况?我猜测,估计有以下三种原因。一是不相信。人们对无法解释的东西、未知的事物,会产生天然的恐惧感,这是人类进化时所带来的自我保护机制。也就是说,丑陋的周老头不相信美丽的鱼才女会真正爱上她。这虽然不是圈套,但也不是必然。周邦彥没找出来鱼美女的动机,他无法解释鱼的爱意。原因呢?主要是他没明白鱼美女对灵魂碰撞的强大需求,只有自己能够满足。他把鱼美女当成平常的美人看了,他小瞧了别人。二是不勇敢。如果鱼美女嫁给了自己,以年龄相貌的差距,自己是否能够hold得住?天上掉下的馅饼,自己是否能够接得稳?你想,他老周有自知之明,官小、钱少、年龄大,更重要的是,纵情声色多年,总怕力不从心。这些考虑出来,他就畏缩了。三是怕惹祸。当代著名作家沈从文说过:天下最好的东西,不能属于个人,那是不祥的。天下最好的东西,只能属于天下人共有。在今天,一个明星不能轻易宣布自己结婚,那会伤了众多粉丝的心。估计,周邦彥是这样想的,他要是娶了鱼大美女,他就成了天下男人们共同的敌人,敌人多了,灾祸避免不了。算了,无福消受,我闪。

既然拒绝,就得有拒绝的办法,周邦彥采取了最伤人也最俗气的办法,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

以普通人的视觉来看,周邦彥也许是对的。这个朋友比周邦彥年轻、有钱、帅,仿佛可以配得上鱼美女。但问题的关键来了,鱼美女不是普通人。

结果悲剧了。鱼美女嫁过去后,只能当小妾,一个大明星,嫁过去服侍别的女人,叔可忍、婶不可忍。况且,新丈夫只要鱼美女的身,不需要鱼美女的心,鱼美女还要天天受到正夫人的压迫,心情就不好受。心情不好的人,在性情上对丈夫也就冷淡,大大降低了丈夫在她身体上寻找的快感。结局是肯定的,散。

周老先生望着事故的发生,也没作出补救的动作。鱼玄机失望了,出家了。盛名过后是凄凉,爱到深处人孤独。何况是习惯繁华的鱼明星,今天孤庙伴青灯。这种痛苦怎么体会呢?我是不好体会的。我既没经历过她那样的顶峰,也没落入她最差的处境,没有经验。人生际遇的波浪,在她身上幅度之大,也是没谁了。

我前面说过,消除痛苦有两种办法,她采取的是覆盖法。她干了一件大事情:写出天下第一的回文诗。

科普一下,什么叫回文诗。一串文字,正读是一首诗,反读也是一首诗。这是一种文字数独游戏,如果你不懂什么叫数独,那么我就打个比方,就是文学家与数学家的结合后的产物。

她的回文诗,更独特的地方在于,从任意一个字开始读,都是一首诗,反之亦然。这在数学上的难度,比国际数独竞赛题要难n次方;这在文学上的难度,比参加中国诗词大会要难n次方。她在写心情、写思念,她其实在写爱情。

这一个巨大的烧脑工程,硬是被她完成了。这得耗费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才华?多少青春。对,鱼玄机这首回文诗是播种机,播撒出文学和数学结合的种子;是宣言书,宣告自己对爱情的期望和痛苦;是战斗队,向所有男人,包括周邦彥宣战,我是真正值得追求灵魂的人。至今,无人战胜。从那时起,直到今天,几十亿读书的男人们,不要说胜过它,连试着参战的勇气都没有。

这首诗如此之绝,是中华文化最闪耀的结晶。人们总说痛苦出诗人,按此规律推论,鱼玄机在文化人中,历史以来,是最痛苦的人。

作为普通人来说,爱情的误区没那么高大上,主要有两点:一是无法判断这是不是真爱。二是如何爱情如何走入婚姻。

爱情是一个主观感受,很难用一个客观的标准来评价,谁爱谁多一点,谁爱谁少一点。但也不是没有指标,有一个指标可以量化:专注度。你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行动专注于某一个人。当然,这里也要排除一些干扰项。比如失败者的爱情,他们也许在行为上表现出高度的专注度,但那是没有办法,因为没有爱上他的第二个女人。寻找失败者的关注是个悲剧,因为你没法判断,他是只会关注你,还是只能关注你。他是最爱你,还是对别人没机会和能力。

鲁迅好像说过:人一阔,就变脸。许多人就这样。

婚姻与爱情是两回事,爱是偶然的碰撞,婚姻是必然的日常。但以爱情开头的婚姻总是好的,至少两人碰撞过几回,回忆起来也甜蜜。但婚姻久后,爱情往往就会变了,因为高大上的东西,经不起日常平庸的折磨。

这种情况并不可怕,许多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照样没事。嘿嘿,如果你相信爱情可以永远保鲜,那你就图样图森破了。当然也不是一定不可能,只是操作难度有点大。就是趁着爱情还在,赶快一起死亡。

没有爱情的婚姻就一定是悲剧吗?又年轻了不是?婚姻是中的快乐是另一种味道,比如,我现在在喝茶,老婆知道我的喜好,提前给我泡上,我只要对她表示关注,给她一个眼神,她就心满意足了。这是什么感受?这是恩爱,除了爱,还有恩。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爱比海深。那是另一个层面的幸福,本人,还得修炼。

第一百三十九章 儒生的错觉

我躺在露台上唱着茶,拿着二十四史的某一卷,有种历史尽在把握的错觉,有一种历尽沧桑的错觉,有一种看戏不怕台高的旁观者清的错觉,这就是夸大了自己看书的意义。

妍子来看我一眼,给我续茶,摸摸我的头发,显示出崇拜的眼神,她仿佛看到一个英雄在学习古人,做着一件伟大的事业,她的丈夫也许是个伟大的人。她其实误解了我,我只不过是利用看书,来给平淡的生活找点意义,加点作料。

应该说,中华文明传统中可归结为法统、道统和正统三个方面。所谓法统是指王权的正当性;所谓道统是指意识形态的正当性;所谓正统,是法统和道统在社会中结合的表现。

占据道统的,长期是儒家。韩愈不惜生命保护的,确实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也不是他一代人的事,那是绵延中国近两千年的道统。

我说的儒生是指读了几天书,不知变通的人,他们产生的错觉经常有两个:夸大自己,误解他人。

夸张是全世界文人最古老最擅长的修辞手法,所谓艺术,就得搞点超现实的东西,把人们从平庸中拽出来,起到升华空中的作用,想像到飘浮感和自由感,确实能够让人舒服。比如李白的大量夸张,东坡的心情描写。这个没问题,用放大镜看世界,扭曲中找快感,夸张外部世界可以。夸张内心活动,也可以,因为心比天高。

根据我多年的揣摩,觉得要用好夸张这一吸睛手段,只需要掌握一个技巧:观察视角的缩放和改变。比如要把山写高,只需要把自己想像成一只蚂蚁,缩小自己的比例来看山,山就异常高大了。比如要写内心的痛苦,就在纷繁的心理活动中,只抓住痛苦的伤疤猛揭,恨不得用显微镜研究它的细胞,就写出极其痛苦的心情了。

但人与物的相互作用关系不能夸大,那是鼓惑人心;自己的能力特长不能夸大,那是吹牛不要脸。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这样写景没问题,况且,李白在诗的题目就告诉你,这是一个梦游。“渺渺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这样写想像没问题,中间有个“如”字。但是解缙所谓“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作为琵琶路为弦,哪个能弹”。这就不对了,如果我要给他一个横批,那就是“扯蛋”。整天说大话吹牛,有意义吗?

这个风气被一些儒生搞到极致,变得不可理喻了。比如,我们看古代的戏,总能看到一个富家小姐,莫名其妙爱上了一个书生,这是为什么呢?不合常识嘛。动不动就说这个书生是锦绣文章,才高八斗,但小姐不是文学鉴赏家,更不是科举考试的考官,怎么就觉得这个书生可爱呢?书生是有什么魔法欺骗纯情少女,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文章。因为,古代小姐,大多文化素质不高,没有欣赏文学的习惯,也无法对书生的文字生产快感。我前面说过,从古至今,绝大多数的女性喜欢的男性,主要是帅而且有钱。书生想用几张纸打动异性,估计有意淫的成分。当然,理由很简单,戏文是穷书生写的,当然夸大自已那点文字的作用。

从这个意义上讲,古代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或许有一定道理。因为对大多数女性来说,不读书,就回避了穷酸书生用文字勾引的可能。读点书,又不精,这就麻烦了,业余文学爱好者,碰上了专业文学偷情人,始乱终弃就注定了。杜十娘的教训,值得所有女性警醒。要么不读书,要么读得非常专业,像李清照那样,男人还真用文字骗不了她。这是保险的办法。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这句话被无数次滥用,故意夸大文字作用,是中国落魄书生的自我安慰,活成了个孔乙已。李白敢在皇帝面前耍酒疯,不是因为文字的力量,而是玄宗本身就是个性情中人。苏东坡因文字而获罪、因文字而保命,其实也不是文字的力量,只是政治和权力生成的。如果你像我一样多读二十四史,你会明白,文字没那么大力量,惊不了鬼神,变不了人心,它只不过是个媒介。许多书生,落魄的人,不要幻想了,文字拯救不了你,不仅是你的文字不行,更重要的是,你不行。

我跟妍子讲聊斋时,主要想用鬼故事引申到爱情,用她恐惧的情感,让她把我抱紧。就这点作用,动机还不纯。蒲松龄就整得明白,他写聊斋,就是用亲身经历告诉你:如果科举当官不成,文字只能骗鬼。其实连鬼也骗不成,更骗不了人。

儒生自吹自擂许多年,有时连自己都相信了。他们有个奇怪的公式:读书好=命运好=当官好=什么都好。这个奇怪的公式有点类似于意淫,但一代一代落魄的读书人传下来,不仅可以安慰自身,甚至自己也相信了。从心理学上来说,人们总是相信那些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但是这个公式很搞笑,就像有人相信有本事就决定一切似的,不考虑决定命运的其他元素。董先生给我说过,从传统上讲,改变命运主要有五种方式,按可能性大小依次排列为:一德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读书排列在最后一位,可见不点主导地位。况且,董先生解释过,读书是指学本事的泛称,还包括理工农医,或者工农商学兵等各种技艺。这些技艺并不强调读书,你知道,张飞是不怎么读书的,但他成功了,他的能力在打。

北大清华的才子们,飞黄腾达的是少数。如要李茅之流,有个然然他就五体投地了,跟本没有妻妾成群的妄想。

还有人以为,智商是决定成功的重要因素,这也是夸大了智商的作用。世界上有个高智协会,据说智商只有在130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加入。结果,里面还充斥着管道工、消防员等数人。

所以,对于聪明,苏东坡的诗就很有意思:“人人都道聪明好,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我儿愚且蠢,无灾无难到公卿。”这首诗很搞笑,愚蠢何来公卿?估计是苏东坡来骂当时的公卿吧,说他们愚蠢。

这种对读书作用夸大式的错觉,除了现实的际遇可以证伪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使这些儒生们显得没有用。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他们读的知识,真没多大用。第一,知识面太窄。他们中的大多数,读书是奔科举而去,仅限于四书五经。有时我在想,中国历代出现了《九章算数》、《梦溪笔谈》、《天工开物》等科学巨著,但儒生们并不读它们,因为这些知识与科举无关。哪怕你们读《黄帝内经》、《伤寒杂论》也好,可以救命,但儒生们并不感兴趣,他们读书是直奔功名富贵而去的。虽然《周易》是必考科目,但大多数并不能够真正理解这么高深的东西,老师也不专门出这类考题。第二,知识用不上。他们学的东西,主要有两大类道德或者政治。但是,这些东西是掌握意识形态主导权的人,如韩愈之流才用得着的。要么是掌握政权的人,如宰相才有机会实施的,这么多读书人拼命学习这个只有极少数人才有用的学问,基本上没法施展。

今天,有些大学的老师,也有酸儒的气质。讲些大而化之的东西,东拉西扯,貌似四面出击,实则一盘散沙。

我想起了我那个三本大学,所谓的国际经济贸易这个骗人的专业,其中还有一个爱说大话爱发牢骚的程老师。他本人学了点国际经济学,就时常以经济学家的自称来威慑学生。当国家推出一项经济政策时,他的评论多是批评。他的口头禅是:“我们经济学家不这么认为。”仿佛国家要不邀请他当经济部长,就会出大乱子似的。这是儒生的特点,以有限的知识来揣度广范的社会。

儒生们发明了两个评论社会的公式:领导人没有我行=只有我当领导才行。书读得深=学问高明=道德高尚=我是完人。在这两种思想指导下,有儒生将一句大话写成条幅,持一书房的正中: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这句话对绝大多数时代绝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句吹牛的大话。原来这句话一般是挂在堂屋或客厅的,可以用来骗骗别人。现在读书人多了,骗别人行不通,就挂在书房,骗骗自己。

我想问的是:天地正气在哪里?你见过?你摸过?你达到过?证据呢?古今完人是谁?举个例子来。

学习对象是个假的,还乐此不彼,傻不傻?“海燕哪,你长点心吧!”

有人要跳起来质问,难道孔子就不是完人?是的,大成至圣先师,名号不可谓不响,但我们看一个人,不仅要看广告,还要看疗效。

这就涉及到我的第二个问题,误解他人。

儒生们误解了两个人:孔子和皇帝。

首先说误解孔子的问题。孔子伟不伟大?答案是肯定的。他影响了中国两千年,从学术上来说,他是极其成功的。但他完美吗?不一定。

第一,他的硬件条件不完美。

他的出生值得讨论,不是儒生们提倡的道德来源。他的父亲和母亲野合时,有了他。既不是神鸟丢食,也不是仙脚感应。甚至,他的产生还有不太道德的影子。野合,比我与小池的车震,好不了多少。但是孔子本人却很泰然,这是他父母感情到位的产物,他们忠实于爱情,没什么好害羞的。

孔子在编辑《诗经》时,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以爱情诗打头,就说明孔子要告诉大家,要爱就大胆爱,有可能会生出一个圣人。这也符合现代生育学原理,双方和谐的激情,是下一代健康聪明的重要因素。当然,当时孔子估计也没研究过这么多生理学知识,他是出于朴素的感情出发的,也是对自己的出生自信。

他的长相值得讨论,不是一表人才、一本正经。到过孔庙的人都知道,孔子长得很怪。当然,古代的人,喜欢把大人物的长相写得很奇怪,制造出神奇的气氛,目的是要突出他们不是人,是神。比如刘备的长手,与王班长估计有一拼,但我看,王班长这辈子,成为帝王的可能性等于零。

还有更怪的描写,比如项羽目生重瞳,是眼睛有毛病吗?看人是不是有重影?他上阵杀敌,是砍左砍右还是砍中间?射箭时,他怎么瞄准?比如朱元璋的地包天、大长脸,估计也不是太夸张,要不然,马皇后当年是怎么看上他的?孔子的长相,头上一个大包,估计是后来寿星南极仙翁的原型。是说他智慧多头就大?还是有别的什么讲究?反正,他长得不像正经人。

第二,他的感情表达不严谨。他强调礼乐治国,他的一个学生当县长,业余时间给老百姓上音乐公开课,就受到了孔子的讥笑“杀鸡焉用牛刀”,直到学生用孔子自己的理论反驳,孔子才承认错误。他最喜欢的学生颜回死了,他很伤心,箕坐于地大哭,从形象上来说就很不成体统。颜回的同学在安葬颜回时,想借孔子的专车一用,孔子用国家制度来搪塞,不知道他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他自己的夫人去世了,他儿子连续三天痛苦母亲,孔子估计觉得吵到自己了,制止了儿子哀伤的行为,父母去世要哀伤三年,是谁说的?

第三,他的理解能力不够高深。老子,他是见过的,但他没读懂老子的学问,于是以“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形容别人。两小儿辩日的文章我们也看过,说明孔子看问题有时也流于表面。他的智力水平虽然较高,但没有到达高不可攀的完人程度。他的知识,主要是靠苦读。韦编三绝这个典故,写的是他在苦读易经,“五十而知易”,五十岁了,他才明白易经,这不是少年天才。

第四,他的政治理想没有实现。他拼命推动周公时代的政治复兴,但效果不好,遑遑如丧家之犬。周游列国推销政治主张,结果还发生受困于陈蔡的事情。当时,秦国即将诞生的郡县制,才是社会制度的发展方向,他企图倒转历史,不是不可能,就是笨。

大家也不要被我对孔子的批评所误导,认为他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我所说的,只不过证明他不是完人而已。我还要以此证明,连孔子都不是完人,那么,书生们挂在嘴边的“法古今完人”,究竟是学的哪一个?

孔子虽然不是完美的,但他是伟大的。

他在知识传播和教育推广上极其伟大。他整理了中华文化中的精华,除了诗经、春秋、周易,他还教育出一群伟大的学生。有英雄的子路,有外交家及天下首富子贡,有道德先驱颜回。有谓七十二贤士,哪个不是世上豪杰、人中丈夫?

他在对待真理上的态度伟大。哪怕是只能教他一个字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儿童或者农夫,他都要给人行礼,这是了不起的。“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孔子就是大夫。只要他错了,他马上承认,并即时改正。

他是一个真诚表达爱好的人。他一生不仅仅是教书或著书,他还是一个美食家,一个音乐发烧友,他还能够很高质量地抚琴。他公开哭公开笑,不掩饰自己的表情。我总有个体会,只有性情中人,才是值得相信的。完全的生活严谨,要么是笨,要么是想骗人。

他在人格上是极其伟大的。他一生说过错话,但从不说假话,在学生面前、百姓面前、帝王面前,他都是实话实说。我现在想,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要么是有顽强的性格,要么是有强大的自信。

孔子的伟大,并不因为他是完人。他是一个努力追求真理的人,不骗自己也不骗别人的人。而后来的儒生,总喜欢用大话自欺欺人。

我们再说说儒生的第二个误解,他们误解了皇帝。

儒生们天天说“为往圣继绝,为苍生立性命,为万事开太平”,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要为别人造福,天天把“经世济民”挂在嘴上,滑稽不滑稽。

其实,儒生们干的事大多是这个目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就是卖知识卖能力的一件事。不要把自己捧得太高,搞一些虚假繁荣。

帝王呢,并不是所谓道德模范,也不是所谓转轮圣王。他们是拥有权势和财富的人,他们是甲方,作为儒生的乙方必须准确把握甲方的需求,才能保证买卖的成交。

有些书生不懂,整天给皇帝提意见,仿佛真理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死得快。你想,让一个杀人如麻的皇帝讲仁慈,给一个妻妾成群的人讲爱情,那不是找死。你是来求俸禄的,我是来找打工仔,想不到你认真了,认真,你就输了。

科举是皇帝寻找优秀打工仔的入职考试,目的并不是来找老师的,只找能够干活的人。道德标兵有一两个就行了,树立起来可能忽悠百姓,多了,唐太宗也会生气的。

许多书生不会干活,就标榜自己的道德水平,要知道,道德是用动机来评价的,动机是你的内心。人事经理没那么多时间来考察你的内心,他只需要能干人。我想起了陈平,这个人贪财好色,甚至跟自己的寡嫂也有一腿,但并不妨碍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他用自己的能干救了刘邦的命。皇帝需要什么?就需要这样的人。试问,天下的儒生,有几个能赶得上陈平?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得好听,刘邦是流氓、赵匡胤是叛军、朱元璋是和尚,哪个是按这个路子出来的?说明,这个公式有问题。

我还想起了八股文,这种科举考试,有点搞笑。什么起股、束股的,我想起了屁股。起承转合,不仅要按规定的内容,还有规定的字数,这有点专门难为人。我翻遍《古文观止》,没有一篇八股文。因为如此复杂规定下的文章,肯定没有什么思想性和艺术性。但是,皇帝为什么要这样考呢?

吴敬梓就看得透,他在《儒林外史》中描写了一大堆儒生,都是在实际生活中没有用的家伙,包括最终竞争的胜利者:范进。实际生活能力还不及一个杀猪的胡屠户。这种文章没有价值,仅剩下混酒席吃的地步。梯子诗为证:“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纸笔已安排,明年不请自来”。

我们可以试着从八股文的试题类型及后来成功者的情况,大概可以猜测出皇帝的用意。

复杂规则嵌套的文体,只能用圣人的观点说话,极大的限制性,就造成了文章的难度。在意义上,自由发挥的究竟极小;在字数上,随意增减的余地没有。如果有人把今天的高考题比作科举试题的话,那是他没有见识过八股文的规定。这样考,是皇帝招收打工仔的方式,肯定是有目的的。

第一,这是考察智力的一种方式。这有点象数独游戏,在规定字数中要说明一个问题,这个中心思想既不能脱离四书五经这个教学大纲,还要捉摸出一点新意,非常烧脑子。在规定数量的文字上,还要求对仗,韵脚之类,这对文字的驾驭和掌握能力,也是一个偏执得疯狂的方式。每一股有多少句,每一句有多少字,表达出什么起、承、转、合的技巧,传递出什么圣人当年的思想,等等,通过这些,考察打工仔的智商。从概率上讲,智商高的人,比较能干,皇帝需要能干人,并不一定要你书读得多。

第二,有利于束缚聪明人的思想。以圣人之言为标榜,以高官厚禄为引诱,让聪明人都去读书,都去读范围狭窄的圣人之书,他就不会乱想。真正的聪明人,皇帝通过科举鉴别,给他出路,防止他闲着没事,考虑造反的事情。当然,这种鉴别聪明的方法也不是没用,张居正等许多名臣,就是科举胜利者,他们都是能干人。

第一百四十章 我在错觉中

我躺在露台上,装备模作样地看着古书,仿佛学习圣贤的样子,一天到晚捉摸古人的错误,以吹毛求疵为收获,给自己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博古通今,自得其乐。

妍子给我泡茶,仿佛一个贤内助,模仿旺夫慈祥的样子,她挺着肚子,有时让我听听让我摸摸,以为给了我家庭的温暖和巨大的快乐,她开始陶醉于她的角色。

我享受着这个富贵家庭的闲适,看着一整面墙的典籍,以为自己是读书人成功的模范,其实自己知识水平业余,古人拼命读书,也很难达到黄金屋颜如玉的高度,我所享受的一切,全凭运气。

我仿佛得到了一切,金钱、美女、知识、朋友、家庭,还有即将出世的下一代,人生赢家一般。但是,想想我作了什么努力?有什么付出?这都仿佛不是我应得的。

喝着妍子泡的茶,给她满足的微笑,让她满足。听着她肚子里的动静,那新生命鼓噪的,仿佛就是幸福。但我却有禁欲期带来的压抑,小池的身影有时在我脑海闪过,我觉得自己是不对的,尤其是妍子在我身边的时候。

不光是我和妍子,我们都生活在错觉之中。

每个人从生下来后,意识就开始成长。刚出生时我们即使带了人类的基因眼镜,那也是平光无色透明的。每一回意识的经历,都给这眼镜上涂上社会的色彩,别人给予的,自己涂上的,眼镜颜色越来越浓,成就了今天我们的目光和思维,我们用这有色眼镜看到的世界,早已打上了自身历史的烙印,这有色眼镜反射的有色的我,我们把它叫做自己。

我们不仅改变世界的颜色,我们还将事件放大或缩小,形成远光或近视的特征,我们把它叫做性格。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看到的一切,包括我们自己,都是错觉。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海子误解了自己的状态,把想像的幸福当成真实,他误解了世界,也误解了自己。文字是很骗人的,许多人以此向往此类虚无的境界。但我知道,海子不幸福,他自杀了。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种情况,渔民天天面对,他们就一定幸福?这种情况,金姨在大连就有,她就一定幸福?“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这是农民的生计,农民不容易幸福。

写这首诗的海子,喜欢这首诗的人。都企图活在农业社会的想像中,活在田园牧歌的回忆中。而中国,已经进入了工业社会,回不去了。美丽的诗歌总爱歌唱过去,因为普希金说过:“凡是过去的,都是美妙的。”伟大的艺术,总是悲剧,把最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你。

这些错觉我都知道,但奇怪的是,我找了一堆错误,但从未见到过正确答案,眼镜取不下了,经历的色彩涂上的,我也抹不去。我想起了老子在《道德经》上的话:“能婴儿乎?”。

对啊,这里就有个婴儿,但除了生命,我能给他什么呢?

我没想好的问题,妍子已经有主意了。她是个行动派,况且,无论她怎么崇拜我,作为一名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她有权力自作主张。

她要到美国去生孩子。

作出这个决定前,我几乎没有嗅到任何预兆。当我自以为是地在看历史时,根本没有接触这种外国生产的先例,因为二十四史描写的时代,没有飞机。

妍子在咨询过美国同学,国内朋友,中介机构,等一大堆人后,作出了这个决定,要让孩子成为美国公民。她认为,这是对孩子最好的投资,并且说服了她的父母。还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可以为这个决定感到高兴,我还应该赞叹她的聪明。

我所骄傲的一切啊,典籍、易经;我所怀念的一切啊,文化、传承;我所拥有的一切啊,历史、阴阳。都是我的有色眼镜,在外国太阳镜的光辉下,这一切变得那么没有价值,甚至没有进入妍子的思考内容,与我没有商讨的动力,她认为,我也会觉得好。

错觉,我学这些东西,一大墙的书籍如一个个笑话,没用的知识没用的历史,妍子们从来没有选择过,也就谈不上抛弃。

我能说什么呢?尽管妍子来跟我讲述她的理由,尽管岳父母跟我介绍他们朋友的经历,我无活可说。面对强大的美国,面对孩子未来的选择,实力就是最好的说服力。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灰心过,自己努力追求的东西,完全不在人家考虑的范畴,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基本没在决策的因素中。哪怕他们让我算一卦也好,没人提起。

那些学习传统文化的家伙们,醒醒吧,你们自以为是的知识,早已被这个社会抛弃。我连自己孩子的命运都影响不了,还预测个什么东西。他们找我商量,只不过是因为,我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们从未因为我的知识找我咨询,也没有认为我们的传统文化有多么重要。就连岳父,这个爱收集古董的人,喜欢书法的人,也从来没觉得传统文化有多少实际的作用,最多是他的一个业余爱好,仅是一个可供观赏的玩意。

当一些人自以为是地钻研圣贤之学的人,不要自认伟大和聪明了,也不要以安贫乐道来安慰自己在社会生活中的失败。没有用,成功者,瞧不上这些。而失败者,又用不上。

我能说什么呢?对于有钱人来说,签证、住宿、护理、法律手续,都不是问题。只要能够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问题。对于很多一般人来说,大部分的事情都有障碍,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其实,在我看来,只有一个问题:问题是没钱。

我只能表示支持,我没有理由反驳。美国是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他们都去过,我没去过,我不能反驳。强大的实力决定强大的影响力,影响到了我的孩子。尽管我是他的父亲,尽管我拥有丰富的汉语知识,尽管我也时常为生在这个国度、这个文明、这个时代而骄傲,但我也必须得支持,因为,在最重要的问题上,关键不是看气质,而是实力。

我那一整面墙的二十四史,像是中国文化的广告,在我看来金光闪闪。但是,在利益和选择面前,最恰当的方法是:不看广告、看疗效。

妍子专门给我的母亲作了汇报,我母亲虽然感到有点不放心,但也露出了惊喜的眼神,她的孙儿就要成为美国人了,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神话,她甚至觉得,妍子仿佛无所不能。

没有人察觉我的失落,我伪装得很好,为我孩子即将踏上美国的土地而高兴。岳父母在收拾东西,他们要一同过去,住在一个朋友家里。要知道,许多中国富裕起来的同胞,在美国有别墅,孩子也都变成了美国公民。这是理性的选择,一家两国制,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狡兔有三窟,李小龙当年就是这样的。

准备很简单,因为美国什么都有,他们朋友家什么都有。在离别前的家庭会议上,岳父母将家庭所有的企业都托付给我管理,还说,等妍子出生后,岳父回来,我过去,算是替换照顾。临别时,岳父说了句:“家里就靠你了,妍子有我们,你放心。”

这是一家人说的话,既是托付,也是安慰。

离别前的晚上,妍子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宝宝,明天妈妈带你到美国去,要离开爸爸了。要爸爸放心,我们会好好的。爸爸每天要跟妈妈打电话,宝宝也要听到爸爸的声音。也许第一眼见到爸爸时,我不认识你,但只要你对我说话,我就知道你。爸爸也要好好的,要努力上班挣钱,不要去找别的阿姨。爸爸是宝宝的英雄,也是妈妈的英雄,爸爸要好好吃饭,爸爸要煅练身体。宝宝回来后,爸爸要带我玩,爸爸要有力气。”这一幕,我非常感动,我想,妍子是爱我的。不管孩子在哪里出生,都是我们的血液,我都不能让他失望,无论他是男是女,他都是我们的。

我送他们上飞机。

他们离开后,我一个人在车上坐了很久。这样的情景上次也发生过,在乌鲁木齐。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某个角落,有不详的事情在窥探,祸福难料。我又不敢预测,关系到自己最重要的事情,预测好不足以安慰自己,结果不好,让我更加焦虑。从自己的经验来看,凡是关系到自己最重大的事件,不预测更好,反正我也不能改变什么东西。

回到家里,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觉得没什么趣味。我让宋姐回去了,就我一个人,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我有时到妈妈那边去住,我要看看她具体生活的情形,解决她的烦恼和生活的问题。

小的走了,我可以专心照顾老的。

有时,我还在那里住,我和妍子的婚房,窗户上大红的喜字没有褪色,婚纱照依旧光彩,水床仍然那么舒适,我睡觉时经常想起妍子,以及那时和她在这床上的疯狂。

每天给妍子打电话,她那边一切都好,她当然适应,美国对她来说是故地重游,没有问题。

倒是这边的问题比较大,主要是二牛。上次,我就有心把他从大梅的男朋友那里拉开,主要是怕积聚矛盾。今天,这个矛盾已经开始产生影响,大梅已经与他男朋友吵了一架,事情要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我必须干预了。

我找二牛进行了一次长谈,过程比较费劲。

“哥,你找我?”他对我的称呼,由“你”到“庄哥”再到“哥”,这不是他有多聪明,也不是他有多有教养,主要是形势逼人,有求于人,他不得不低下他那自以为高尚的头颅。嘿嘿,你要有素质,不会有今天。

“找你谈谈,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我这是试探,看他什么反应。

“什么怎么办?”他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反正在打太极拳。

不能这样耗,我得单刀直入。“我问的是你,你现在怎么办?”

他翻了翻眼珠,眼白较多,这在面相上说,是不好的特征,这种人,命不好,性格也不行。“我也不知道,我觉得现在还行,将就着,就这样呗。”

“你觉得还行?你厂里的师傅们觉得你还行?你父亲觉得你还行?你以为大家都觉得你还行?”我有点生气了,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他低下了头,双手互相抠摸。我学过心理学,我知道说到他的痛处了,他难以面对。我不能松劲,不能让他心理保护的自我防线有时间建立,继续攻击:“我觉得你不行,不仅我觉得,而且大家都觉得。你的问题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你还连累你姐,大梅为你的事,跟他男朋友吵了一架,是不是你的问题?你耍女朋友吹牛,你爸说你,你还不服气,是不是你的问题?你不愿意学技术工作又不努力,是不是你的问题?你前途没希望还好面子,借钱赌游戏,是不是你的问题?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这个家里如果没有你,大家是不是好过些?你好好想想,你如何成为家里的负担?作为一个男人,成为别人的累赘,你想没想过改变?告诉我实话,不要跟我耍嘴皮,要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他头扭向一边,腮帮子在咬动,有效果了。他半天才冒出一句话:“哥,我也不想这样。”他低头了,但不彻底。

“那你想怎样?”我必须逼他,不然,他会应付我。

“哥,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文化不高,技术学不来,力气不大,钱也挣不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把皮球踢给我,但我现在不能给他指路,得他自己找出路,要是我给他指路,他又来应付,煮出一锅夹生饭。

“现在,我要听你说。如果你不想变,可以,明天就跟我搬出去,我妈跟我住,大梅结婚我管,你的事,我不想管!”

我用给大梅好处来诱惑他,给他造成一个对比,努力与不努力的结果对比,让他自己给自己下个决心。

“哥,我也不是没想过,但努力不过三天,就没劲了。你想,我~~”他刚说到“你想”这个词,我就打断了他:“我是听你是怎么想,不准说你想这个词!”我这有点威逼的意思,必须听到他自己的决心。

“我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人,如果靠边我这点工资的话,不仅连家成不了,养活自己都困难。我喜欢赌博,就是想一夜发个大财,人们总是说人无横财不富,结果,我从来没发过横财。现在,我是过一天算一天,直到你来了。”他看了我一眼,有投降的意思,我不开口,让他把话说完。

我没说话,只是用询问的眼神对他,他明白了。继续讲到:“哥,你来了,帮我们换了家俱,换了房子,我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我觉得,如果能够多得到你的支持,不需要多努力,我也可以过得很好。是不是?我是这样想的,你给我们的一切,是我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达不到的,所以,我努力有什么用呢?”

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他如何自圆其说,看他说不说真话。从趋势上看,他开始向真心话的路子上走了,我不能打断。

“但是,我又一想,你又不是我亲哥,没有义务帮助我们,只是看在姨的面子上,才给我们一点好处。哥,我有过一个想法,你不要骂我。我曾经想,既然你给的好处是暂时的,那么,我就尽量利用你的好处,快活一天是一天,别的也没有长远打算。我知道,我这样想是不对,但俗话说:人穷志短,我就是这样。”

他在作自我批评了,我得鼓励一下。

“你这样说,我相信是真话。”点到为止,不能再说了。

“今天,哥你找我,要赶我出去,我晓得,我不能空里过日子了。没办法,估计你也只听我这一次说话了,我不说真话,今后没办法跟你说话了。”

他抬头看我的反应,我没有反应,装得很严肃,他只得继续说到:“哥,你有本事,运气又好,你今天是富贵了,但我怎么能比呢?我这个样子,如果不靠骗,估计连老婆都找不到,人生有什么希望呢?我也反思过,怪不得别人。哥,你也是穷苦出生,但该努力的时候你努力了,知识比我好,身体比我好,啥都比我强,这是你努力的结果。但是我,该努力的时候没努力,现在努力,一是找不到方向,二是怕没有机会了。”

他说的应该是真的,他是对未来失望的人,更是对自己失望。一个手打,还得一个手摸,我问到:“你如果要努力,最想干什么?”

他想了想,搓了搓手,说到:“我想开个小店子,但是没有本钱租门面、进货;我对手机比较熟悉,但是没有厂商会给我这样的人机会。”

他的考虑是有针对性的,他晓得我手中有个手机品牌,但我不能就此答应他,这个人做得好,对我的事业也没啥帮助,做得不好,有可能赖上我。

“门面我可以帮你租,租金我先帮你交一年。但要卖手机,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我公司不是我一个人开的,况且,其他股东也从来没安排过自己的亲戚,我不能开这个先例。你可以从代理商手中进货,第一批货的资金,我帮你垫付,但以一年为期,必须还我。倒不是我急着要你那点钱,而是看看你是否有这个能力,是否诚信。当然,店子装修,我来付钱,算是送你的。”

我严肃地望着他,问到:“行还是不行,你自己定!”

“行,哥,我想试试,拼一年,看自己行不行。”他答应了,我松了一口气。

租个小门面,装修,进货这些都在一个月内搞定。装修时,王叔还专门来帮忙,他对我的感激不是表现在嘴上,而是表现在对我妈的好上,这是我所希望的。

其实,开这样一个小店子,三十万都够了,如果经营得好,还可以维持一家人的基本开支。中国许许多多的家庭,都是这样支撑的,这虽然不能富贵,但足以保持生活的尊严。

在开业前的一天,我把当年王班长教给我的生意经,全部给他说了,他用个小本子记录,我觉得好笑,估计是智商问题,我听过王班长一次,就全部记得了,根本不需要写在纸上。也许,他这个行为,只是表明他认真的态度。但态度只是第一步,关键看效果。

二牛的问题初步得到解决,大梅那边就没有问题了。她和男朋友来吃饭的次数一多,我也熟悉了。她男朋友虽然出身一般,但技术岗位工资比较高,准备在远城区买个小户型,首付和按揭也还没有负担。当他们谈婚论时,我也插入进来,表示,家俱电器由他们挑,我还付账。还给十万元钱,补贴家用。王叔对我这十万元钱有意见,他说到:“我们嫁姑娘,你送家俱电器就行了,我们给女儿准备了的,钱不多,但这是我们家长应该做的。”

我也不好说什么,反正,王叔还算是个有骨气的人,我妈虽然离开了我爸,但看上王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时,我回到自己的家,感觉到非常孤独,除了给妍子他们打电话时,觉得自己有事可干,平时也就闲着。倒是有一点:我再也不看二十四史了。我装给谁看呢?我知道,以我的工作和知识结构,看它没用。

偶尔,我会望一眼董先生留给我的《推背图》,我会想起他留给我的遗言:“出世要修神仙道,入世要做大丈夫。”我笑了笑,老婆没在,我做谁的丈夫。

我又想起了小池,甚至偶尔有给她打电话的冲动。但是,我不能,这很卑鄙,对小池和妍子来说,都是。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在想她们

在身体和灵魂的两端,都产生过伟大的情感。至少当时是这样的经历,乔姐和小池,她们之间,是妍子。这平凡而正常的状态,一切都仿佛那么美好。

我的历史,就是体验这种伟大与平凡,我像一个信使,在传递感情化的人生,而写信的,就是这三个女人。

一阴一阳谓之道。

信使的命令,是上帝传达的,这也就是我的宿命,其实,他也不知道这封信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懒得知道。上帝只关心履行自己的职责,给每一个生命赋予一个意义:送信。但我不知道谁是收信人。

“当我第一次见到上帝的时候,他正在做生命的健身操,当时他做到第一节:脑体的倒悬。等我拿到信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做到最后一节了:肢体的呆照。”

上述文字,是我在看了那个极极小众的作家,孙甘露的《信使之函》后,留在脑海中的印象,文字记忆不一定准确,但画面感肯定没错。

上帝的健身操,模拟了人生的过程,孕育到死亡。中间的阶段他不管,只是叫我送信,他就去干其他人的事了,他很忙,因为他是上帝。

每当我想起这本书、这段文字时,我就会想起小池,我们的第一段对话就因孙甘露的作品而起,拿说话下酒,思想发酵后,语言放纵。

如果我是一个信使,乔姐只是在我出发时,给了我粮食,妍子是我的同行者。而小池,似乎回忆得起她写的那段信的内容,在我用话语刺激时,她会偶尔背诵出其中的片断,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有个预感,我自己就是收信的人。

以上的大段隐喻性质的东西,只有在一个极为孤独、极为放松的时候产生,可见,此时的我,会有多么无聊。

看样子,我会这样无聊下去。

墙上的二十四史在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饱暖思淫欲。我不会听它的,它有什么用?美国不比他强多了?我孩子要到美国去。

那本《推背图》好像董先生的眼睛,盯着我看,但,先生的内心我不懂,我也看不懂这本书。况且,宏观和微观如此不同,相对论与量子论难以兼容,我选择原谅我自己。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每个人的际遇却如此不同。袁天罡和李淳风,他们测得出这个时代的兴盛,但无法理解每个后代子孙如此不同的命运。

物理学上,叫测不准原理。在小尺度上,我们作为个体的人,是薛定谔的猫,不分黑白,不分男女,我们是混合体。我想起了天才少年魏宁格的书《性与性格》,他天才地预见到:每个人从性别上讲,都是男女的混合体。之所以说他是预见,是因为,他基本没认真地接触过女人,只能靠猜,所以他是天才。

看看同性恋就知道了,况且,在假正经的中国,在严肃的二十四史中,在美女堆里的皇帝,还有一些人是娈童癖。

我是不是在思考哲学?我有什么资格?我笑了笑,没人看见。我得出一个结论:每个人都是哲学家,只要他全心全意地关心自己。

我不是自觉地关心自己,而是被迫。这么巨大的房间内,只有我一个人,外界的一切都不用我担心,我只想我自己。

假如我是一个信使的话,我自己是无法打开信封的,我根本看不到信的内容。如果要违规打开,我的生命就结束了,因为信已经送达,收信人就成了我自己。但我的好奇心促使我,想知道信的内容。人人都有偷窥癖,算命的人尤其乐此不彼。要知道信的内容,还有两种方式:第一,找到收信人,让他看了后告诉我。第二,找到写信人,让他复述出信的内容。

神仙是什么?按道家来说,是把握命运的人。《黄帝内经》上说,上古真人,可以把握阴阳,提携天地,可预知和改变命运,当然,他们知道每一个人每一封信的秘密。学习道家,学习周易,就像装上了透视眼,透过信封,了解里面的东西。按佛家来说,有六通的说法: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通,这把特异功能都说完了。我觉得这六通仿佛是一个意思。在送信这件事情上,天眼通,就是知道信的内容;如果对方在信封中是塞的音像资料,天耳通就发挥了优势;神足通,节约了送信的时间,其实,如果你知道了信的内容,甚至,你都不用带着这封信,打个电话告诉他就是,比飞机还快;他心通更好解释,你了解信的内容,就知道写信人的心意;宿命通,如果生命是一个送信的过程,你知道是谁写的信,是谁收信,是谁送的信,就等于掌握了生命过去、现在、未来的全部秘密,当然是宿命通了。漏尽通不好理解,也许,真像我猜的那样,收信人就是我自己,我如果提前知道上述内容,我根本就不需要送这封信,更不需要通过打开信封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超越生命,不生不死。

喂!那个叫上帝的,不要装模作样跟我做健身操了,坐下来,我要跟你谈谈!

我现在,只想跟小池谈谈,和她在一起的对话,有神性的感觉。但是,不可能了,这种高尚的事情,于我来说,显得卑鄙。

那么,周易,是我唯一能够凭借的东西。现在,它就在我身边,我读与不读,它都在。如果它真能成为透视镜,可以窥探自己生命的秘密,我又如何找到这把打开它的钥匙呢?董先生都没找到,我也毫无头绪。更何况,即使我找到这把钥匙,我也不愿意打开,我不愿意被人窥探,即便这个窥探者,是我自己。

有时,到二牛的店子去看看,他正在试图给人修理手机,我觉得,虽然他对顾客的态度很好,但他对商业的定位不准确,只能做个小生意。

按我的理解,修理手机,难度大、收费低,是个得不偿失的服务,没有价值。一个连手机都要反复修的顾客,不具备拓展消费的潜力。

我跟他上了一课,他第一次跟我有了辩论,很了不起。

当然是我先开口,等他送走那个顾客后。“我觉得你不是在做生意,好像是在学雷锋。耗费时间和精力,并且不具有增值的效应。”

“学雷锋不好吗?”他第一次反问我。

我吃了一惊,听到他这种口气。我得讲讲人生经验:“古人讲,慈不掌兵、义不行贾,这是职业特点造就的性格,在今天这个专业分工细密的社会,专业才是成功的关键。”

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接到当年王班长递过来的水一样,但师生角色发生的反转。他这是耐心听我说的意思,我不能让他失望:“开店子,是做生意。这个专业的根本目的是赚钱,一个不赚钱的商人,是最没有职业道德的。要不然,股东的利润何来?银行的利息何来?自己的生活费何来?”

连续三问,估计吓得倒他。

“哥,你的意思我大概懂。”他停顿了一下,估计想组织出更有逻辑的语言,这不怪他,他受到的教育程度低嘛。“不过,我就是想修,别人找我帮忙,我就懂点手机,刚好能够帮上,刚才你也听到了,这个人离开时,对我说了三句谢谢,我觉得好满足,我觉得自己有价值,有收获。我知道,自己以前是家庭的累赘,没有人真诚地感谢过我,我很享受刚才那样的过程。”

我明白了,他花费这个精力,是为了收获自信。结果就是,他在我面前有了些许的自尊,敢于跟我面对面地辩论。这是一个巨大的收获,我为他感到高兴。

但我也不得不提醒他,让他不能走得太远,这次我有耐心了:“好!二牛,你真是进步了。助人者得到快乐,得到自信,得到自尊,这是你的第一桶金。”我赞扬完,不等他谦虚客套,继续往下说:“自尊是你自立的前提,我为你高兴。如果,刚才你的行为是为了这,没什么说的,值得肯定。但如果你把修理手机当成业务,那就不行。”

我跟他讲了北京手机店那个老技术员的故事,然后跟他说到:“第一,这方面你不专业;第二,这赚不到钱;第三,用此作服务特色对卖手机没有增值效应。所以,不能把这当成你的主业。一个人要成功,必须思考下面几个问题:一是,我擅长什么;二是,社会需要什么;三是这两者如何结合。商业的过程,就是资源交换的过程。你今后会慢慢懂这方面,我不细说,我只问你,这两周来,营业额怎么样?”

“一般,哥,我每天都用计算器盘点,平均每天卖出三、四部手机,效益不太好,仅够房租水电,更莫说收回成本了。”他这样说,我理解,凭他的能力,有这样的收获,已经很不错了。我觉得,他在努力经营,没有大的亏损,态度认真,这就是很好的。一个手机店,改变了他生活的态度和轨迹,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需不需要我帮你呢?”我试探性地问到。

“不需要,哥,我能行,扛得动货,算得了账。你帮我已经够多了,我要做个样子给你看。”

他这样说,我肃然起敬。转变这么大,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我过去那套贫穷的传承理论,现在被打破了?

我想,许多像二牛这样的人,他们也许有爱好,也许想努力。但现实的重重困难,磨灭了他们小火苗一样的信心。人往高处走,但他没有鞋。我给他鞋,逼他前进,当他享受到上升时的风景,他就开始自信。

我决定点他一下:“我原来是不是告诉你,坐商不如行商?”

他听我这样一问,马上从柜台边的桌子内拿出了那个小本子,翻了翻,说到:“在这里,我记了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哥,你解释一下。”

当时我交代得比较理论,以他的智商,估计不能举一反三,只好明说了:“你坐在这里,等顾客上门买东西,你竞争得过那些豪华的大店子?竞争得过各大品牌在温州的代理商?不可能吧。那你得走出去,找市场,变坐商为行商,就有机会。”

他想了想,抠了抠脑袋,问到:“该到哪里去找呢?”

我说到:“从你最熟悉的地方找起,比如你原来上班的工厂,那些工友需要什么样的手机,你应该明白吧?”

他笑了:“你这一说,我还真开窍了,他们需要什么,我最清楚。”他又想了想,问到:“我要到厂里卖手机,那不要关这个店子?”

这个人,就这么笨,得一条一条地交代。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就好人干到底,当回小学老师。

“二牛,你估计是打工时间长了,不会当老板。方法我告诉你,你原来在温州呆过两个厂,总共加起来,是不是有两千多职工?如果这些人中有十分之一的人买你的手机,是不是可以卖出两百台。如果每台你赚一百元,是不是可以赚两万块?”对他这个人,得先谈钱,再说方法,免得他记不住。古人多次用这种方法说服人,叫“以欲勾牵之”。

果然,一说到钱,他就来神了,说到:“哥,我每部手机至少要赚一百五的。”

我马上接到:“这就对了,你能不能分出五十元的利润,叫几个工友帮你推销呢?有没有这样的人?”

“有,哥,他们太想赚钱了,肯定愿意帮我做。哥,你真聪明,点醒了我,我在这守店子,他们帮忙给我卖,每一部我虽然赚得少点,但出货多,这是不是叫薄利多销?”

终于上路了,把我急得。我给他继续说到:“那些工友算你的下一级经销商。如果,有聪明的人,他愿意给本厂工友优惠二十元,打降价感情牌,销量会更大,这种人你要注意,可以吸收他为长期合作伙伴。跟聪明人合作,你会赚钱的。”

我这样一说,二牛脸上冒出了光彩,眼神炯炯。他看我,有崇拜,更多的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他不断的感谢中,我离开。我离开时,在汽车后视镜观察了一下,他在跟我招手,我启动车子,车子开始前进。我想,今天太费力,我从未教过这么笨的学生。

大梅的婚事要近了,这不是仓促,而是因为她的年龄。少不了要帮忙,因为我答应过,家俱和电器,由我来付账。他们选好后,给我汇报,我一听,就知道他们不好意思买高档货,帮我节约的意思明显。

这不行,虽然她不是我的亲人,但毕竟跟我妈住在一起也十几年了,她也算是我妈的家人,这得有点面子才是。

我和我妈亲自到商场重新挑选。家俱全套子实木,从衣橱到床。沙发一定是真皮,好擦洗,管得久。厨具以及床上用品,我妈负责提品种,我负责选品牌,肯定不会太差。关于电器,冰箱洗衣机肯定是好的,我还跟她每个房间配了一个电视,买了一台电脑,算是全部配齐。

当我们把东西送到他们新家时,当大梅看到各种东西各个品牌的时候,激动过抱住我妈,眼泪出来了,叫了一声“姨”。她应该感动,要不是有这样的姨,那能这么风光地把她嫁出去。

还有个细节,她家的瓷器,全是景德镇的。锃亮的餐具、茶具、刀具;闪光的绸面床上用品,甚至包括一套真丝的睡衣。

大梅的婚礼我参加了,我坐在上席。包括他们厂的领导,那个生产副厂长,看在大梅老公作为技术骨干的面子上,也来出席。他刚开始还有点骄傲,坐在我的身边,问到:“你是?”

“我是大梅的哥”,这种场合,在外人面前,我当然得给新娘争面子。当然,以哥的名义,得招待客人,我给他敬酒,先干为敬,我发现,这个厂长表示了一下,抿了一口。

本来,事情一切顺利,婚礼热闹,主宾客气。坏事就坏在廖师傅,因为我知道自己要喝酒,所以叫他来接我。他一进来,就向我们这桌靠拢。他一近身,副厂长就把他认出来了:“老廖,你怎么也来了?高总还好?”

我明白了,廖师傅是温州本地人,跟岳父开车这么多年,温州从事这个行当的人,没几个不认识他。

廖师傅对他笑笑,说到:“厂长大人来这里喝酒,什么风呢?”

“我们厂员工结婚,来一下。”副厂长解释到,有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

廖师傅点点头,对我说到:“庄总,你们认识?”

“刚认识,厂长蛮爽快。”我说到。

“庄总?老廖,你叫他庄总,那你们也认识?”那名副厂长感到吃惊。

“忘了介绍,厂长,这是我们厂的庄总,高总已经退休了,现在我们厂,是庄总当老板。”

估计,那名厂长看到廖师傅在我面前恭敬的样子,也猜出来了。毕竟是老江湖,态度180度大转变,自己倒满一杯酒,对我说到:“庄总,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杯酒,我陪罪。”说罢,一饮而尽。

他一喝完,我陪了一杯,说到:“你是客,厂长,我是主人,我该陪你的。”

厂长靠近我,低声问到:“新娘真是你妹妹?”

我笑笑,说了声:“算是”,他点点头,表示懂了。这种自来熟的老江湖,聪明劲和反应速度,快赶上小苏了。

他又问一句,我觉得这个人效率很高:“那你们厂为什么不安排他们工作呢?”

“不好管”我说到:“我岳父也没这样做过,我不愿意破他的例。”

他就明白了:“我知道了,高总是您岳父。”他改称您,说明,他已经把我当成他的上级。其实我不是,跟他没有交集,除了今天这个婚礼。但我还要安他的心,他的问题关键处没问,但我知道他的用意。“放心,厂长,新郎,我要挖,早就挖过去了,不用等到今天。”

我这样一说,厂长兴奋了,对我说到:“庄总,您是老板,我是打工的,如果用得着,交个朋友,随时听命!”他抓起剩下那小半瓶酒,当场干掉,看得其他来参加婚礼的,他们厂的人,目瞪口呆。

当然,从此以后,大梅和他丈夫,得到了更好的关照,这是后话。

二牛,按照我教他的方法,生意也有了起色。他的业务不光是在他呆过的那两个厂里了,还扩展到业务员的老乡等所有打工的群体,销量一上去,利润也就有了,不需要我再作指导,他无师自通地谈上了女朋友,这个也不需要师父,况且,师父也教不了。

我呆坐在露台上,泡茶,无聊。

身体的冲动,在无聊时更为明显。我记得我在北大图书馆时,看过一本书,是外国人写的中国人性生活的专著,名字叫做《秘戏图考》,这本是一部纯学术书籍,我现在回忆它来,把它当成了淫书。

必须得做点什么事情,把我从欲望逼迫的状态中拉出来。我能做点什么呢?我刚开始练习吐纳法,名医朱先生教的那种,运行身体的周天。

但这种运行也有毛病,就是人越来越精神。精神好了后,身体的欲望反应就更加强烈。穷人盼望中大奖,就像你十八岁的时候,给你一个姑娘。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句诗,反正,现在来形容我的状态,比较贴切。

那就玩手机,我手机上有游戏。但是不能玩,妍子就是在玩游戏时,勾引我上的床。那时发生的细节,我不能一一回忆,但我记得感受,如堤坝冲破,洪水奔腾,势不可挡。

那就做家务,剪花不是季节,草地也浇过水,一个人做饭也没多少兴趣。

这是一个关口,我曾经自信地战胜了一切困难,我今天,难以战胜,自己的身体。

我想起了她,她们。

第一百四十二章 和欲望斗争

我很沮丧,甚至有点愤怒。望着自己脏了的裤头,又得洗澡了。原因很简单,满则溢。当然,这中间有梦,不叙述,有点羞耻、有点邪恶。

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

弗洛伊德是对的,他把大部分心理冲突,都用性来解释。儒家讲:食色,性也。也是对的,那是人类最基本的本能。我们往往想用道德和思想来超越它,但是为什么要超越呢?

道德、思想、宗教的产生是近几千年的事,而这样的本能,从人产生起就有了。当然,这也是哺乳动物的共同的本能。本能的力量是强大的,它保证了在千万年的进化中,人类基因传承下来,对于思想来说,它是我们身上更纯粹、更本质的力量,我们甚至无法超越。

物质决定意识,性决定情感。

我不是圣人,我也不想做一个圣人。也许世界上有圣人一说,但我宁愿相信,他们不过是有某种偏好的怪人,是人类的特殊产品,我愿意承认他们的价值,但不准备效仿。

有人也要举一大堆例子来说事了,都是古代的东西,难免有编造的成分。前面我说过,王维丧妻不娶,但也不能证明他是圣人,也许是伤心过度的产物,那是病。

甚至,有人把信仰当作自己唯一的追求,戒律森严,从不逾矩,这是他的本事,我学不来。佛家道家中,有一些禁欲的高手,他们要不是从禁欲中得到了巨大的好处,或者对这种好处的美好向往。要不就是出于恐惧,怕产生报应。应对这种人类最基本最原始的需求,只能通过发挥最基本心理冲动的作用才行。人类最基本的心理冲动有两个:希望和恐惧。这个结论,在经济学中也得到过证明。经济学研究的对象,是人的另一个最基本本能:对食物的占有。

不能用人类中的特例来理解人生,这不科学。要看普遍性,大尺度中观察,会发现规律。

空间、时间和数量,来发现比例特征,动态变化趋势,来发现运动特征,这才是科学的研究方法。

中国的社会科学不强,不是人们研究社会不够,而是没有具体的数据支撑,不面对数量够多的样本,只凭感觉,得出似是而非的结论。不强不是因为不社会,而是因为不科学。

像梁濑溟那样进行乡村试验的人很少,像费效通那样进行田野调查的少,所以,产生不了有说明力的结论。中国的社会科学要振兴,必须从认真调查开始。中国古代,仕大夫们偷懒,在屋子里瞎抓耳挠腮,闭门造车,从书本到书本,从感觉到理论,写出一大堆貌似正确的东西,缺少硬货。

至少在中国,漫长的历史海样的人,多少正襟危坐的道学家,三妻四妾的占了多大部分?皇帝们都自称寡人,搞得自己像一个孤独的崇高者,他的女人最多。当然,也不是没有寡人,比如末代皇帝溥仪,据说是因为没有性能力造成的。在他的巨著《我的前半生》中,透露过线索,没有明提,因为那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说明一下,编者,二娃,起这本书的名字,与溥仪的这本著作无关,因为,二娃和庄娃都有性能力,这是各自的老婆证明了的。况且,二娃和庄娃也没当过那么大的官,甚至从来就没当过官。)

有过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皇宫中长大的孩子,基本是成长于妇女阉人之手,性能力的培养有点问题。不是太弱就是太强。太强者,如隋炀帝,这种能力,几乎可以用播种机来赞叹,特殊基因在特殊环境成长下的产物,不评论。太弱者,如溥仪,他五岁进宫,日常生活就与男人隔离了(太监不算正常男人,甚至不算正常人),估计到他性发育开始的阶段,宫女们就把他玩坏了,刚出来的小苗,掐死在萌芽状态之中。他成年后,缺乏性能力,是有各种旁证的。但最主要的证明,是它的皇后,婉容偷情。后来,溥仪在监狱进,政府照顾他,找原来妃子陪他,他也没有实质行动,以至于原来的妃子,没一个回到他身边。虽然最后,政府为了照顾他的生活,给他介绍了一个老婆,这个女人与其说是他老婆,不如说是他生活助手,与性无关。结论:没有早年性压抑,就缺乏成年性爆发。

以上是两名特殊的例子,不代表人类的基本倾向。所以,如果你要举特殊例子来说明情况,我也举出更多更震撼的反例来打倒你,你不信,我试试。

海瑞,是不是道德标兵?估计很多人都把他当成了神。我认为,他有两个问题。

第一,他妨碍了任职之地的经济发展,这应该叫做失职吧。他由于对法规道德的要求过于严厉,虽然斩断了官商勾结的利益链条,但对商人的过分打压,造成成功企业家的逃离,企业家跑路了,工人怎么办?伙计怎么办?三角债怎么办?历史有材料,证明海瑞任职过的地方,经济都出现过突然的停滞甚至后退。他自称是百姓的代言人,不能给百姓带来财运,是非常恶劣的。百姓中的大多数,通常不喜欢把自己不能挣钱的原因,归结为能力不够或者运气不好,只喜欢相信自己穷的原因,是别人太富造成的。在历史大数据中,这种偏见是长期存在的。我说过,在大部分百姓心目中,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因为,他们通常少有理性思维的习惯。我也说过,百姓喜欢道德模范,是与他们的价值追求相关,因为别人如果是道德模范,自己得到的好处,就会多些。他们喜欢人人都是道德模范,自己却宁愿做最卑鄙的那一个,嘿嘿,就这么阴暗,每个人。

在穷人致富的实践中,通常采取两种方法:增量法和平均法。所谓增量法,就是通过搞活经济,增大社会的总财富,让每个人都得到大小不等的好处。这样做的人,在历代盛世中常见。还有一种是平均法,就是通过劫富来济贫,这是老百姓喜欢的,效果直接,但大多在乱世采用。

如果说唐太宗是采取增量法的话,海瑞就是平均法。在社会发展的课题上,海瑞是愚蠢的。把富人赶跑了、杀光了,百姓就富裕了吗?不可能的,历史反复证明。

从现代经济学原理来说,增量法是最有效率的。但也会造成另一个问题的紧张:性关系的不平等。财富可以增量,但性别比例不会改变(在有b超等婴儿鉴别技术前),如果贫富差距大了,许多人就会没老婆,因为富人老婆会更多。没老婆的人,比我今天还要沮丧,基因不能传承,人生没有希望。从这一点来说,穷人更希望平均法,以达到均分老婆的目的,这是可以理解的。从管用时间更长的规律来看,达尔文的进化论说了真话,劣质的基因不具备传承的价值,翻译到社会中来:失败的人类没资格娶老婆。这很残忍,但是现实:你没见过雄狮打架吗?

百姓的理想:农妇,山泉,有点田。不管增量法如何努力,解决不了农妇的问题。所以要相对公平。平均法应运而生,这是一个没有效率的方法。如果大家都一样,我凭什么努力?但可以安慰人心,这就是老子所说:天下不患贫而患不均。它的后果是明显的,社会发展停滞,人类进化中止。这是反人性的东西,不要推到极致。

以上是海瑞的第一条罪状。之所以说他有罪,我加入了大量的论述过程。

第二,他对待女性残忍。海瑞不贪污,但并不是圣人,他有点好色。我们知道,明朝的干部的工资是很少的,所以海瑞本人就很穷。这一点工资,还要奉养母亲,所以经常捉襟见肘。比如,海瑞如果上街买了肉回家,一定是个新闻,在当地传颂:估计他母亲生日到了。可见,如此营养不良的家伙,不具备成立大家庭的条件。但是,人性就是这样,他前后却娶了五六个老婆,每一个老婆的彩礼,就花却他几年的资金。这是为什么呢?他也好色。

对待女性,他一点也不道德,这是我最痛恨他的一点。你喜欢女人,这没错;多娶几个老婆,也正常。毕竟你级别也到了正厅与副部之间,算是成功人士。但是,你那么穷,用彩礼骗来人家姑娘,到家才晓得上了当,你家徒四壁,新娘估计要哭晕在新房,不,没有新房,你海瑞是门帘打补丁的破房,这不是骗人嘛。你既然这样下血本喜欢女人,就该好好爱护她们,爱护自己喜欢的东西,应该是正常的人性。不能给她们锦衣玉食、穿金戴银,起码也要态度和气、琴瑟和鸣。你老是体罚鞭笞,这叫残忍!

我最讨厌打女人的人,许多没本事的男人在外面受了气,回家打老婆,那是耗子扛枪窝里横。但你海瑞,好歹也是个高干,许多干部老总都怕你,谁在外面欺负你了?没解释,心理变态。这个我懂,虐待狂,古今中外都有。那是病,得治。

有巨大信仰精神力量的人除外,这毕竟是特例。但是,就是在宗教界,也不是一概而论。从我看到听到最多的佛教故事来看,讨厌,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小池,她用灵魂和身体,搅得我至今不安。鸠摩罗什有十个美女,这说过。维摩大士美女成群,经典上有记载。佛祖出家前,也有美女陪伴,还生了一个孩子,后来禁欲,是出于对真理的追求愿望过于强烈,采取覆盖法,用伟大的事避开了儿女情长。当然,圣人之意,要乱加猜测,我不敢。但是,他肯定是阅尽繁华后,才产生的脱胎换骨,看尽美女后才有了弃美入山。这点,与弘一法师相似,都属于返璞归真系列。

我笑那些没有经历的人,大谈什么天生圣洁,圣洁是相对于污染的概念,你没见过污染,怎么明白圣洁?

当然,西藏的许多大师,有结婚的习惯,有的虽然没有世俗上的婚姻,但有明妃,也就是性伴侣,效果一样。这也不奇怪,西藏人民离开母系氏族的时间不太长,普遍有女性崇拜的心理基因,他们供奉的佛像中,大量天女、度母,形态优美、法像庄严。

难道,道德就是没有意义的吗?有巨大的意义,我不从神性上说,我没见过神,仅从社会和人的意义,就知道道德的巨大作用。

基本矛盾决定道德的价值:欲望的无限性和社会条件的有限性。

人类的欲望是无限的,自从有了思想以后,就超越了现实而无限扩展,所谓心比天高。但人与人之间是必须协调和配合的,这就是社会,要做好邻居,必须扎好篱笆,道德,就是人与人调节关系的一种篱笆。这是从外部关系来探讨,没有道德,形不成社会。

从人心内部来探讨,思想的无限可能性与自身处境的有限性,让道德有了自身自觉约束的意义。你不能做出超出自身条件的动作,甚至,都不要多想。你天天想飞,有一天,你会从悬崖上跳下去。

既然是不想为又不得不为,那么,平衡就很重要。对于行为上已经习惯于控制自己的圣者来说,道德或者戒律对他们的作用就只剩下一个了:安心。

有时候,我在想,司马迁与郑和,他们作出最大的功绩,是不是排除了欲望逼迫的痛苦,一心一意地坚定地朝自己的目标奋进的结果。

我现在心烦意乱,因为自己身体的欲望。对于断绝欲望的人来说,是不是更能够专心。

专心,一个聪明人的专心,智慧就会发生?

必须要释放,这过剩的精力和情绪。我想起在部队的时候,正值年轻力壮,几乎所有的战友,都遇到过此类困境。我刚到从新兵连分到中队时,陈班长给我安排床铺,我身边睡着一个老兵,对我也还友好和关爱。我在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性梦,裤头脏了,冷冰冰,不得不起来,上厕所,随便洗一下。大约是凌晨四点多钟,再回到床铺,就睡不着了。但我不敢随便翻身,怕惊醒旁边的人。

但第二天早上出完操,回来叠被子的时候,侧边的老兵就低声问我:“跑马了吧?”

我没明白这个词的意思,正在发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又凑过来说:“没必须半夜起来,捂一会就干了,早上再洗,睡得好些。”

我明白了,他说的跑马,就是那个。但是冷冰冰的、湿的东西穿在身上,也睡不着啊。

我们一边叠被子,他一边跟我说:“积极锻炼,消耗体力,晚上睡得好些。”还朝我挤挤眼,我明白,他是过来人。

我们执勤在看守所,有时还会遇到最极端的情形。尤其是女性的监号,有时会出现有人专门调戏哨兵。我们看守所巡逻走廊,一般都在监号的高处,隔着钢筋网向下俯瞰。我们勤务的要点是:固定与移动相结合、观察与潜听相结合。时不时地巡逻,便于发现异常情况;偶尔静下来潜听,可以掌握黑暗中的动静。

刚来连队时,我就听老兵们说起过,新兵蛋子要过女色关,听得我们新兵还有点不太理解,想来我们连队清一色的和尚,哪来什么女色?你是说那只母猫在叫春?还是那只黑狗在发情?

结果,上哨就知道了。我的第一次上哨,是个大白天。按部队规定,是一老带一新,我身边的这位老兵带我。挂上子弹带随老兵上岗,觉得自己比较神圣。接近岗楼,对面低声叫道:“口令!”

老兵说出口令第一个字并问“回令!”对方答复正确,我们继续前进。有时觉得好笑,这么亮的太阳,这么熟悉的人,要这么正规吗?但又觉得,军队就应该这样,一切都按战斗时的标准,哨位就是战场。

交接当班情况,交代注意事项。清点弹药、验枪,一切完毕,他们离开,我们上。

老兵带我巡逻,路过女监号时,他加快了脚步,通过后,他回头对我说到:“此处观察一下即可,最好不要过长逗留。”很严肃的样子,其实当时,我也没敢向下细看。

巡逻时间长了,后来到了夏天,就有许多情况了。女号子中,有故意暴露的,有言语挑逗的,还有做出各种不可描述动作的。这中间的人,有的有犯罪前科,有的就是皮肉生意出生,缺乏廉耻心,企图通过调戏年轻哨兵来证明自己,让哨兵尴尬,是她们最快乐的事情。

当然,我们的教育和训练是成功的,没有故意逗留和跟着起哄。但是,我亲眼见过的,甚至是人生第一次见过的,那异性白花花的肉体,怎么能轻易忘记,在梦中怎么不会重现呢?

夏天是跑马的高峰期,洗裤头和被子的次数变勤。这不仅与自身身体有关,也与我们执勤所面临的对象有关。不管美不美,首先,正冒火的年轻,看到了不该看的暴露的女人。干部们对此早就有所准备,给我们安排了大量的文体活动,还有抄条令、背理论等内容,消耗我们身体的能量,耗费我们脑力中太容易走偏的精神。

我在其他中队的战友中,还听到一个搬砖理论,说是一个老军官的心得体会。

这位老军官是这样说的:年轻的兵就像一群饿狼,要带好,就必须给他们正事,消耗他们过剩的精力、填满他们乱跑的思想,不然,部队就难以管理。训练完了,可以搞体育比赛。身体累了,可以搞文艺活动。下雨时,搞教育,必须让他们写心得体会。还要搞各种评比,每天尽量用任务把他们搞得精疲力尽,这样,他就没精力乱想,没力气乱来,部队就好管理了。他打了个比方:如果你实在没任务给战士安排,就让他们搬砖。让一班把一堆砖由甲地搬到乙地,然后让二班把它们从乙地再搬回来。谁用时少,就评谁胜。

他这样说,我刚听见时,觉得荒谬,但现在,觉得颇有道理。砖在哪里?我要搬!

为解决现实问题,说干就干。我打电话,叫人送来一个跑步机,并给自己制订了一个健身计划。

先给这个计划赋予意义:为妍子的归来给一个惊喜,为保持自己面对冲突战斗的能力,为陪孩子出生后的劳动积累体力。

里面又分了若干个子计划,细节规范到每一个步骤和数字,不一一列举。主要的项目包括:腹肌恢复计划、胸肌扩大计划、拳脚提高计划、耐力支撑计划、爆发力突出计划、呼吸调整计划等。

从运动量来说,几乎与部队时全训的量相当。每天跑五公里,时间控制在20分钟内;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各200次;擒敌拳和散打基本动作各10遍;跳绳1000次,周天循环呼吸20分钟。

这样大的运动量,估计消耗完我的体力是没有问题的。我制作了一个表,贴在卧室,每天完成一项勾划一项,表示自我监督的意思。还有家务安排,也是有意义的。给花草浇水、拖地、洗被褥,必不可少,这也有计划。

光这还不够,我还得有耗费思想的办法才行。怎么办?抄一遍64个卦的卦象、卦辞、每一爻的爻辞,并且把它们背下来。

说了不干,不是好汉。

我按这个计划开始实施,实施前,我把它用qq发给了远在美国的妍子,也是给她惊喜,让她回国后检验的意思。我知道,这么辛苦的事,我有好多年没干过了,如果不把自己逼得没有退路,自己很可能半途而废。

第一天开始进行,就知道难度了。其实,跑完五公里后,自己就不想动了。想当初在部队的时候,有时跑了十公里,回来还要玩单双杠、打篮球,这么多年荒废了,才知道体力下降有多厉害。但是,不能松劲,稍息一会,继续后面的项目。

体能项目完毕后,洗个澡,就轮到剩下两个项目了。运行周天可以在露台进行,空气好,接近自然。抄写和背周易只能在书房。第一天身体透支,只抄了五个卦,就想睡觉了。算了,一步一步来,总之,我不乱想了。

一夜无梦,效果明显。

第一百四十三章 普通人传奇

“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际遇”,我们尊重那些年纪大的老人,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传奇。

当我用汗水和脑力对欲望发起战斗的时候,其实我也知道,这几乎是每个已婚男人都面对过的。各人有各人的办法,痛苦与努力的方式都不一样;各人有各人的思想,各人有各人的悲喜。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这是从空间上来说;你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是从时间的维度。

我在抄写并背诵那64个卦象和卦辞时,就有这样的疑问:64*6=384,这384个命运类型,怎么能够穷尽每一个特殊的命运?

当我渐渐熟悉并理解爻辞时,就明白了,周易预测的更重要的意义,不是预测你确定的未来,而是给你的选择提示注意事项。人生使用说明书,这样来理解周易的话,或许更接近它的本意。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人生就像一棵树。我们的起点都是一样的,来自于种子,扎根于泥土,这是最初的完全一样的根源。当树苗出现土,我们就看见了天,那是我们的意识和思维,土地是现实,树叶本身,是我们自己。所有树叶所覆盖的,是整个社会。树叶生长,树枝分叉,第一个分叉,都是一次选择。要想更高地触摸天空,就得寻找更好的分叉方向,易经就是在每一个分叉点向你提示:这个是旁枝,莫去;这个枝长不高,莫去。这是主干、这是主枝,要努力争取。天给我们雨露、地给我们养分,它们公平仁慈,已经给我们最大的帮助了,然后,改变自己境况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故: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故: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预测的不是你的未来,是对影响你未来走向的分叉口,给你普遍性的提示。我想,这大概是周易的愿意吧。

所谓384种类型,不是指这棵树只有384片树叶,这棵树应该有亿万树叶。但这棵树的最主要分叉的树枝节点,从第一个分支开始,到最后的结局,最多约有384个步骤,一旦分叉节点确定,你所站的高度,也就大同小异。

能够在人生走完384个步骤的人,是极限,也是奇迹。很少很少。对于普通人来说,节点提示,几个就够了。有作家不是说过嘛:人生的道路有很多,但决定命运的,往往就只有那几步。

从长在最外面的,全面拥抱虚空的那些树叶,只是这棵树的极少数,他们自我实现,他们全面光辉。大多数,只能享受夹缝中的阳光雨露,但也能够生存到秋天了。冬天一来,所人树叶凋零,何尝见过永生。当然,种子都有,新生再来,那是另一个流程。

生生之谓易,诚哉是言。

下定义不如打比方,我用树叶来比喻人生,是不是有点周易的真传,用图像来描述处境?窃喜中。

反复出现的卦象,旋转,犹如迷宫,我有点沉迷,又有点不知所措。

我做了个梦,按梦的理论,每个人睡觉时都要做梦,许多人认为没做梦,那是因为你醒来时不记得这个梦。

这个梦很奇特,我觉得有记住的必要,睡来第一时间,我回忆了一遍,记住了主要内容。

在梦中,我处于一个幽深的的方框隧道之中。黑色的方框一个接着一个,向前组成一个隧道,我漂浮着向深处流动,仿佛有个巨大的力量,在那不知底细的最深处,吸引我向黑暗的未来不由自主地前进,我突然感觉,自己没有重量,吓醒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我不知道,是生命开始的那一刻?是灵魂的归宿?是我的意识被禁锢?是走向地狱还是天堂?

解梦的方式有多种,《周公解梦》里没有对应,《黄帝内经》中没有对应,《梦的解析》中没有对应。没根据,不解释。但它可能给我以启示:我的思维被画成了个方框。

前面我所说的树状结构,用它来描述人生,估计是与我的思维习惯有关,不一定是真理。我原先有一个猜想,人的思维模式就是树状的。

一个理智的人生,在选择道路时,就像下围棋。你不能通过计算穷尽这一步后有多少种可能,这在计算量上是永远不可能用人的脑力来完成的。但是,人们可以选择取胜概率最大的那种:凭感觉或经历就行。概率、概率、概率,每一步走出取胜概率最大的,就最大限度地争取了最好的结果。这就是人类思维的能力和方式,树状结构。计算概率的方式也很简单:多经历、看历史。例子的积累,组成判断的依据。

不要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真谛,那只不过是思维习惯对外部世界的相似性模拟。

矛盾来了,如果不相似,则无法理解;如果相似,则失真或被禁锢。

所以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当我认识到自己思维的局限性时,也认识到自己思想的特点。由“我思故我在”来推论,别人可能有另外的特点。同理,如果把我自己的人生确定为一个传奇的话,那么,每个普通人的人生,都是一个传奇。

是的,每一个人都是传奇。不仅是思想,就连我们的身体。从精子向子宫游动的那一刻起,每个生命的产生,都是幸运的几十万分之一,这是不是奇迹?

即使存活下来,各种疾病、意外、天灾、战争、瘟疫等等,要活到八十岁,都算是概率上的胜利者,都是传奇。我们尊重老人,有向他们学习的意思,因为他们的经历,是概率计算的基本因子。我们向书本或学者学习,因为他们拥有历史留下来的几千年文明的事例,这是更大的计算样本,概率计算就更准确了。这就是知识的力量,计算概率,帮助我们选择,仅此而已。

我想起王叔住院的时候,我身边最熟悉的人,他们想法各异。比如我妈,她曾经爱过这个人,甚至抛弃过亲生的儿子。她对这种状况,应该是痛心或者焦虑。她看见和的眼神中,似乎有尴尬、求助或者不好意思的含义。但对于我来说,只是想帮自己的母亲,简单直接,还天真的以为,这是他两个子女的义务,我的帮助,可能得到他们的感激。

当时的情况就很明白了。大梅怕照顾父亲,想把包袱甩给我和我妈,一个出钱,一个出力。二牛呢,根本不关心他父亲的病情,只是爱上了新的手机,沉迷于新的游戏。

这只是王叔漫长岁月,诸多不幸中的一个插曲。但身边人完全不同的情感,你说复杂不复杂?

我想起了小苏,那曲折的家庭奋斗史、爱情变化史、发家致富史,喜悦和痛苦交织,得意忘形与失魂落魄起伏,简直就像一部史诗。他传奇不传奇?

我想起了李茅,看似平和的奋斗历程,洋洋自得于自己的专业及聪明,那是他没有遇到爱情。当然然出现,他就被动地失去了自持,那天,他到我们老屋子喝酒,我和小苏强烈地感受到,他失去自我的状态,飘荡于风中的爱恨,风筝的线,捏在然然手里。

我想起了思远,我想起了班长,我想起了王班长,他们的爱恨、悲喜,他们经历过多少不眠之夜,折磨和兴奋,他们也是自己的传奇。

每一个生命都是无法模仿的,何况思想与情绪?

我知道,这种思维是没有意义的。但不把自己的脑子搞好乱,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我得给脑子填满枯草,或者其它任何东西。

当你还沉迷于自设的模式时,世界却送给你一个转机。小苏要结婚了,与那个精明的销售,我得去。

他当然没买别墅,只是给父母也专门买了一套房,在他新房同一个小区。这天晚上,我们三个又聚在一起,不是董事会,是室友会,在我们租住的那间屋子,喝酒,我们都知道,这种单身汉的快乐,对我们三人来说,是最后一次。

对话是从李茅的事开始的,我们很同情他:“李茅,你独自面对吧。我们都结婚了,你找谁喝酒去?”

对我们的同情,李茅表示很愤怒,你可以侮辱他的人格,但不能侮辱他的智商,这是他最骄傲的东西。

“我早有准备,知道你俩要攻击我”他一幅有备而来的口气倒把我们吓了一跳,他从身后的提包里掏出一个红本子,向桌上啪地一拍,我俩一看:结婚证。

他占了上风,这是硬货,我们的理由仿佛站不住脚,但还是要进攻:“这算什么,街边到处都有做的,假的!”小苏这是要侮辱人格的节奏了。

李茅被激怒的状态很可爱,他在掏电话,估计是要给然然打,我制止了。单身男人的最后一次狂欢,不能为这事泡汤。“我相信,你这是真家伙。但是,兄弟们都不知道,你不通知我们,是不是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

我转移攻击方式,看喝酒脸红的他有什么反应。

果然,一击即中,他低下了头。“我和然然没办婚礼,是有原因的。一则公司事情多,正在上市前夜。二则我们反正也住在一起了,这事可以不急。”

“不对,这理由不足以说明问题。”小苏是人情事故高手,他观察人总是敏锐的。

“我们暂时不想要小孩,所以,庄哥,你懂的。”他终于投降了,说出了真正原因。

我知道,他们结婚领证的消息,估计是对双方父母保密的。然然父母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李茅父母的情况我很了解,他父亲是儒家思想教育下的传人,只要儿子一结婚,生小孩就是他们下一步的期盼,这是肯定的。甚至,还要要求他们必须生一个儿子。

“也有李哥战胜不了的困难”小苏也是明白人,举起一杯酒说到:“李哥,难言之隐,一洗了之!”

他俩碰杯,我想笑,小苏说了一句广告词,那是一个妇用产品,叫“洁尔阴”。亏他说得自然,根本不改一字。

“最恨你这阴笑的人,我们都洗了,你不洗?”李茅没放过我,这都能被他看出来,我喝。

酒一多,流氓成性的男人就放纵了。

李茅发威:“庄哥,忒坏了,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就把人家赶美国去,自己一个人在国内,不来北京跟我们玩,躲在温州快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想啥,是不是憋得慌,咋解决?”

果然聪明,这他都知道,他哪里来的经验呢?李茅真是不简单,丰富。

“练肌肉,准备事后报复!”我也不顾那么多了,解开了上衣扣子,露出胸肌。

“学学,小苏,你这面条样的东西,就敢现在结婚,学学庄哥,怕是你吃不消。”李茅攻击小苏,小苏目前还没受到真正的攻击。

小苏却另有办法,这是我和李茅没想到的。他伸出兰花指,象征性地摸了摸我的胸肌,娇滴滴地说到:“庄哥,厉害,我倒想嫁给你!”

疯了疯了,这他妈是什么聚会?

今晚,我们都不回去,各自睡在原来的屋里,屋子继续租下,作公司的办公室,这有我们的回忆。关键是,李茅想来喝酒时,能够以我们的名义。

婚礼准备有点夸张,也许是小苏和他老婆故意的。请了很多人,那些苦命的偏远的乡村亲戚,小苏本人受过得瑟的教训,但他不在乎骚扰。关键是她老婆,要对贫穷出一口恶气。我和李茅配合,然然也来帮忙,我们尽量弄得夸张一些。

婚礼现场由李茅负责,然然负责新娘那边。我负责接送他们的亲戚,安排食宿,我一个人当然忙不过来,还请班长帮助,他在北京已经有了一些朋友、关系,人多车多,班长的调度熟练,完全没有问题。

小苏为了向贫穷告别,以婚礼作为仪式,以公司的名义。他给所有来宾,都送了一部手机。远处来的亲戚,许多人在北京还玩了几天,我和班长就不可能一一照顾了。我们订了一个旅行社,一个大巴车,统一食宿游玩,我全陪,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小苏两口子,就这么强大,那个贫穷的卖早点的家庭,已然成功逆袭!

许多人赞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小苏一家,是个奇迹。努力没有白费,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打完收工,各回各家。

在北京就不可能实施那些复杂的锻炼计划了,但转移的目的达到了,这计划也无多大必要。

我得到酒吧看看,领班小姐经营得怎么样,这可是妍子的心血。

“庄总回来了?怎么也不通知一声?”领班热情加惊喜,我觉得,她靠谱。

生意也靠谱,甚至比我们当时经营的状况还要好。她汇报了一下,红酒的生意比原来大了两倍以上,网站上的品种五花八门,促销的活动眼花缭乱。她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我佩服。

她问到:“高总到美国去了?”我知道,她这是礼貌地问一下,因为,她每个月都要跟妍子详细汇报经营情况,妍子跟她联系紧密,这些事,她肯定知道。

我点点头。她笑着说到:“恭喜恭喜,庄总,你们升级了,是不是要给我们发个红包呢?”我也笑了,说到:“必须的,红包你要多大的?只要你开口,我和妍子绝对兑现。”

“那不敢,我只要一个假期,不要一个月,只要一星期,行不行?”

我一愣,问到:“有什么事吗?”

“高总知道,你就说答不答应吧”她脸有点红,我不好再问,准备晚上给妍子打个电话。时差原因,我只能晚上跟妍子联系。

“好,我先答应你。”说完,我就离开了,回到北京那套别墅去了。

跟妍子通话,告诉小苏的事,领班的事。她很高兴,遗憾没参加这么大的场面。“原来小苏老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的,我有点烦他。但是,这个人精明,对你也很好,他老婆我也见过,也很精明,所以印象也就好起来了。”

关于那个领班的事,妍子跟我详细说了一下,原来,那个领班与男朋友早就领结婚证了,就是没时间办婚礼,这点与李茅的情况类似。她男朋友有婚假,但领班走不开,酒吧离不了她,所以,她想等妍子生完孩子回来,她再请。

我一想,不妥。

“你生宝宝回来,我们还忙些,哪还有时间照顾酒吧。要不然,你跟她商量一下,婚期提前,我正在北京,我可以照顾酒吧,两不耽误,对不对?”

妍子觉得有道理,就跟领班商量,领班兴奋得不得了,当即就答应了。

我给钟厂长,我妈,分别打了电话,交代了温州的事情。第二天上午,就与领班约好,在酒吧交接。

领班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男朋友准确地讲是她丈夫,正在酒吧等我。她丈夫的第一面,就给我一个好印象,国企的技术干部,戴眼镜,文雅礼貌,与领班的强悍精明形成对比,这将是一对模范夫妻,当然是我们酒吧的经理说了算,她强势嘛。

核对账目和实物后,我说到:“你经营得比我好,营业额要下降了,莫怪我。”

她老公笑了起来,说到:“没听说老板有这样谦虚的。”

我马上告诫他:“兄弟,你娶了个能干人,今后,家里的权力,恐怕也要归我们经理。”

他笑到:“庄总高看她,我也早有心理准备。”果然是明白人。

那就甭废话了,直接上干货:“听说你们要回老家办,一星期肯定是不够的。我和妍子商量了,你们至少需要半个月,这样,我在这里,计划尽量坚持一个月,让你们真正把婚礼办好。即使我有事忙,也绝对给你们保证半个月的时间。只要我们经理心情好了,酒吧的生意才会好,对不对?”

经理高兴得直跳,对他老公吼到:“是吧,跟你说过吧,我们老板好吧,你还不信!”

交接完毕,他们要告别,我喊住了,说到:“我和妍子已经商量好了,我在照顾酒吧期间的所有利润,也就是你们结婚期间的所有利润,作为我们送给你们的结婚红包,希望你们不要嫌少,我会尽力的。”

经理拉着她老公一起,对我鞠了一躬,我看见了她的泪花。

拉人要用情,交人要交心。

我又回到了吧台,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规律又变回来了,很晚回家,睡到很晚,天天这样搞,如果不是亲身体验,很难想像妍子当年的辛苦。如果不是她真爱,按这小太妹当时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坚持这么久。

生活是没有如果的,每一个分叉既然走出来,就再也不可能回去,这是张单程票,人人都要抵达一样的终点:树叶凋零的秋天。

睡在这间屋子,往事历历在目。但当下,没有你回忆的空闲。这才想起,当时在大连、在温州,在露台上的闲适,喝茶聊天看书,真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其实,我也偷偷见了一下张思远。他也来参加了小苏的婚礼,还帮忙做了许多事情。毕竟,我们是朋友,没什么避讳,只要不谈妍子,此时也不跟妍子谈。

他女朋友也看见了,是个温柔的姑娘,也在北京读研,这正是他父母期望的。他所有幸福的过往,全赖他父母所赐,那么,他父母的决定,也肯定影响着他的幸福。

“当年,我父母看见妍子抽烟,为坚决反对我们的交往,哥,他们还有个理由,是看见和对妍子太好,今后会受妍子欺负,所以,就散了。”

我理解,以思远的家庭,不可能为了一个富家小姐,让自己儿子活得窝囊,况且,女孩抽烟,会给老一辈过多的联想。

“哥,妍子其实一直都在喜欢你,包括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哥,和你在一起,才是她最大的心愿。”

思远这么说,我一惊。心情,有点不太自然。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真相与堕落

思远这么说,确实让我震惊。妍子一直喜欢我,为什么在她与思远交往前跟我说,她只是把我当哥哥?为什么当着我的面,与思远那么亲热?

思远从未骗过我,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按这样说,也许当时妍子是无奈,最开始,我从没对她表示过喜欢。后来,有了小池,她也只能承认现实。她采取了转移法,忘记一段爱情的方法是迅速投入一场新的爱情。

她与思远分手后的行为,对我的亲近有故意的成分,我是知道的。不过,因为小池的存在,她把握了分寸。小池是天上的星星,我们没有缘分,我也没那个福气。妍子也不错,她给了我她能够给予的东西。

算了,不想太多,只要妍子是爱过我的,我就应该满足。甚至,我还有点窃喜,这涉及到个人魅力问题。

如果不是我看到那个手机,我还以为自己的推论是完美的。

一天,在我那个红酒的网站上,我发现有一个品牌,原来我有印象,好久都没进货了,虽然销量不太高,但既然网站上有它,我就得有货。但经理留给我的通信录中,没有这家代理商的电话。我给经理打电话,她告诉我,这是以前妍子负责联系的。她接手后,这酒的销量一般,也就没有再进货了,如果我要找联系方式,可以在妍子搬走的东西里找。

“是一个大拉杆箱,我记得,当时,高总把所有她的东西,都放在一个大拉杆箱里,拖走的,你最好问高总。”

她一说,我想起来了,妍子的卧室里,好像有过这么一个大拉杆箱,放在哪里我不太清楚,但肯定在家里。

第二天上午,我醒来时,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可以找找,因为现在给妍子打电话,美国那边正是深夜,求人不如求已。

找到了,就在妍子卧室的壁柜里,外面挂的一些过季的衣物,里面就是箱子。我拿出箱子,打开,很快就找到了那个通信录,里面果然夹有那家代理商的名片。

我拿出名片,将其余东西收好装箱,将箱子放回原处时,用手撩开外面的衣物,手碰到了一个有重量的硬的东西。

好奇害死猫,我这一好奇,从此打乱了我的心。

那是一个手机,妍子原来用过的手机。她现在用的手机是我用的那个品牌,原来的手机没用了,我也没问过,因为,她经常换手机,没理由,换着玩。

手机就手机呗,没必要看。也许是我的无聊,我把它打开了。虽然没有通信卡,但还有电,能够开机,还可以看见她的通话记录和短信,我翻了起来,我是不是有点没事找事?

反正没事,看着玩呗。

事后证明,这可不是好玩的。

上面有大量她与小池的通话记录,最长的电话,足有30多分钟,从时间看,这是在大连回来之后的事情。我不得不警觉起来,再翻短信,事情就再明白不过了。那上海神秘的分手,一切的原因,都在这部手机里。

大量的短信,几乎叙述了妍子和我在那段时间的一切,从小池离开北京后,到大连,我到温州等等一切,妍子只是在叙述事实,小池只是被动应付。

我想像当时的画面,一边是妍子兴奋和喜悦,一边是在上海的小池,她的失望和落寞,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比?

妍子在短信中从未说过假话,她给小池写的短信,都是事实。但她这是慢刀子杀人,她知道,这事实越多,对于感情洁癖的小池,伤害就越大。而所有的故事,我都是参与者,但我始终不知情!

我被陷害了吧?哪一件不是事实?

小池,你离开我,因为我对妍子不够绝诀。因为我没给你最坚强的保证,因为我在那种貌似家庭氛围中的散漫,因为我不敏感,我伤了你的心。

我早该知道,所谓你妈妈的反对,不是理由,因为你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我早该知道,妍子对我的亲近没那个单纯,因为你是有感情洁癖的人。

这是我的错,我一不知不觉中,丢失了自己最爱的人。为什么呢?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答案是明显的,我要得太多,对爱情,并不单纯。

妍子的父母给我巨大的责任套住我,我享受着信任;他们给我以多重的亲情套住我;他们以巨大的财富套住我;他们以巨大的成功套住我,等等等等,我自愿被套,我还享受其中。我应该知道,在与小池的感情中,纯粹,是爱情的生命。

我不能责怪妍子,她毕竟在追求她最喜欢的东西。我不能责怪岳父母和我的母亲,因为他们认为这会给子女幸福。我不能责怪小池,她在我的身上用尽了她的心。

但,就是有点不服啊。我丢掉了最好的东西,仿佛成了别人的猎物。

为什么呢?我只配拥有现在吗?甚至我还要为现在拥有的一切感到幸运?

妍子,算你狠!

你用最长的忍耐,最多的方式,全部的资源,终于打败了小池,你知不知道,你也打败了我,让我丧失了机会,成为一个纯粹的人。

这几天,我都恍恍惚惚,怪自己笨。为什么?我学了这么多年周易,从不为自己算一卦呢?每到关键时刻,我都没有算过,为自己最重要的问题,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机缘巧合。我要这周易有何用?它从没解决我自己的问题。

我不准备再算了,算准了怎么样?就像我的现在,虽然知道了真相,但我又能够改变什么?

我没有权利责怪命运,在别人看来,甚至在班长看来,我都应该为今天自己的一切,感到幸运。面对现实吧,庄娃子,真正的爱情是文人的事、是贵族的事、是风花雪月的事,它是阳春白雪,不属于我这出生贫寒的、卑微的、刚起步的下里巴人。

娶不到自己最爱的,我也算找了一个爱我的人,对吧?我看到那些照片,在妍子的书桌上,我们的、全家的、她和我妈单独的,我想到,她的微笑即使是装出来的,那得费多大的劲!努力总有回报,不是?我宁愿相信,她所有的微笑都不是装的,她喜欢我没有错,她用尽了她的全部力量和可能,她成功了,她有资格微笑。而我呢?笑不出来,但也没理由哭。

我想起了班长,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总要想起他。他受了多大委屈,为了家庭,他承受过多少故事?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他比我有能力,他比我努力,他得到什么?与他相比,我难道不该感到幸运?

何况,我与妍子,有了自己的孩子,这可是我的亲骨肉,我不能让这孩子重新经历我的过去,不能让他骨肉分离。对这个家庭,我的孩子是最宝贵的,我得承担父亲的责任。

心死是什么状态?不悲不喜。

一个人到了不悲不喜的状态,做事就比较专业。我坚持在酒吧工作,从中午到午夜。我坚持每晚给妍子打电话,不让她察觉。维护各种关系,从金姨到贺处长。研究公司事务,与小苏、李茅频繁联系。

我的专业,甚至骗过了班长,他有一次找我,我正在小苏的店子里面说事,班长也找过来了。

“庄娃子,每天在酒吧搞好这晚,你早上没睡懒觉?”

“跟小苏谈事情,这手机的事,还得想办法经营好,自己挣点钱,为孩子准备,不是?”

“这就对了,庄娃子,你是要当父亲的人了,得做出父亲的样子。对了,你孩子生出来,我要当他干爹,有意见?”

“必须的!班长,除了你,没第二个人!”

小苏低声说到:“我又没机会了。”

“庄娃子,你跟妍子努努力,再生一个,让他跟李茅抢!”

“那就费劲了,生养孩子很辛苦,你们知不知道?”我假装勉强答应。

“练了这么久,白练的?”小苏又伸出他的兰花指,企图袭击我的胸,班长大笑起来。

我笑不出来,总觉得自己背后,有一双冷峻的眼睛。

班长跟我说山果居的事,说鲍老板最近纠集了一批搞预测气功之类的人,说是民间传统,神秘文化,问我有没有兴趣,有时间,下次去听。

“我知道你喜欢这些东西,也有点研究,我自己参加过一次,他们说得神乎其神的,我也不知道真假,所以跟你说,看你下次有空,去见识一下。”

我点点头,虽然心中并没多大兴趣。

当你接受自己面对的一切时,生活就好像失去了意义。我就是这样的一个状态,机械地重复每天的生活,也还不错。我给经理打电话,叫她不必着急回来,我这里经营得很好,我自己反正近期也没什么事情。

天天在酒吧,看人来人往,顾客成群。有的在恋爱,有的在宣泄,有的在听歌,有的在独自买醉。这一切痛苦的众生,如我一样,企图用酒精来转移自己的痛苦,假装欢乐。

其实,有另一种欲望蠢蠢欲动,那是我的身体,没有了道德和情感的束缚。在客人走后,回到家,我自己喝点酒,就因为好睡觉,避免想女人。

我觉得我好堕落,当高尚失去,肯定免不了有点堕落。嘿嘿,这不怪我,妍子,我想归想,但我还在努力控制。

人的劫数难逃,是因为你有弱点,还碰上了受打击的机遇。

坚持跟妍子通话,像从前那样,犹如恩爱的夫妻。

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有时,我也不回家,就在吧台后面的屋子,因为堕落是有过程的。我有时喝酒,在酒吧关门后。

当我看见她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迟早要出事。

乔姐走进酒吧时,我发现了她,她的气息我不会忘记,即使是在十几米外,不用看,我都能够感觉得到。她是我的启蒙者,她让我懂得,什么叫女人。

她没看见吧台里的我,她在离蓝调乐队最近的地方坐下,找服务员点了一瓶酒。我必须躲开,跟另一个服务员交代一下,她的账不用结了,我买单。然后,我就躲在后面屋子去了。

我紧张,激动,感觉不可思议。这么多年,我理解一句话:男人,最忘不了初恋,尤其是第一次跟自己上床的女人。

对她,不论如何变化,她都是美丽的。成熟女性的光辉,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在她游移的眼神里。我不能再想,怕见她,又渴望。

她是一个来的呢?还是在等什么人?她是来听歌的呢?还是单纯买醉?她与张歌怎么样了?她幸福吗?她有自己的孩子吗?

我满脑子问题,却不能面对她提,因为,我在她的面前,从未有过自信。她是我崇拜女性的开始,给了我身体上巨大的快乐,她是我的老师。

我不能见她,因为她丈夫给我的,是我的第一桶金。我不能见她,如果她是幸福的,我不能扰乱她平静的心。

终于,客人走完了,我问服务员,她的消费,服务员对我说:她消费了几百元钱,当服务员说老板对她免单时,她感到吃惊,说了声,谢谢你们老板,随即恢复正常,没说什么。

她这个反应,我觉得还算平静。幸亏她没追问,幸亏她没坚持,要不然,我还真没法面对。

事情没那么简单。当她第二天晚上进来的时候,她第一眼就望向吧台,我已经躲不开了。

她向我笑笑,意味深长,她向我走来,不紧不慢。

“姐,你来了?”我不得不打招呼。

“你躲得了我吗?你要躲,我天天来。”她的话有调皮,更有一种大姐般的掌握感。

“怎么样?姐,你现在?”我有点语无伦次,主要是不知从何说起。

“你怎么样?还问我?”她挑衅了一句:“这几年,把姐忘了吧?”

“不可能,你知道我的。”我只好老实了,在她面前,我像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道行浅。

客人越来越多,服务员穿梭,她看了看,说了一句:“今晚不喝酒,把你电话给我。”

我掏出名片给她,她看了看,甩了甩长发,回头给我一个微笑,走了。如一阵风,还带着一丝青草香。

整晚营业期间,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我有点期待她的电话,又有点提心吊胆。

关门,刚刚关好门,电话响了。

“开门,我在外边。”

她盯了我一夜,她就在酒吧的不远处的街对面,酒吧的灯光让我看不清外面,但她肯定看得到我里面。

我开门,把她让进来,看着发愣的我,说到:“关门啦,傻瓜。”

这一句“傻瓜”,让我热血沸腾,迅速关门,我头脑发热,一把抱住了她。只是抱住,她没有动作,我也不敢。

她把我分开,把包往一个沙发上一甩,问到:“说说吧,这几年?”

“没什么,就那样。”我无奈地笑了笑,我记得,当年离别的时候,她说过,我是要干大事的人,今天的一切,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她看了看四周,说到:“酒吧是你开的?”

我点点头,她拍了拍我的背,说到:“比姐当年强,结婚了吧?”

我点点头,她又问到:“怎么过得像单身汉一样?”

“姐,这故事有点长。”其实,对于我和妍子的婚姻,我有点委屈,但又难以启耻。那是在别人面前,在她面前,估计她是我唯一能够倾述的对象。

“把你酒拿来,边喝边说,我要听。”她这样说,我很欣慰,她是关心我的,这么多年。

我拿了一瓶最好的红酒,我和她喝了起来,慢慢讲述了我的历史,我们不时碰杯,不时交换眼神,这个沙发,她半躺地看着我说,没说一句话,听我讲完。

她举了举杯,说到:“小庄,你跟我一样,爱情和金钱,不能全占,人不能太贪,喝酒。”喝完酒,她摸了摸我的头,突然拍了一下:“我们都错过,不要怪别人。”

她理解了我的痛苦,其实她也一样。

忽然,我想起了什么。她大晚上的一回家,一个人在这里,莫非?

我的眼神中每浮现一个疑问,都会被乔姐看出来:“你也不问问我的情况,一点都不关心我。”

我刚要问,她伸手制止了:“我告诉你,我跟你张哥,半路夫妻,就那样。”

“怎么回事,他不是很爱你吗?”

“原先我也这样认为”她无奈地笑了笑:“后来的事实,让我明白,家庭,孩子才是最重要的纽带,没有孩子,拴不住人,妍子没孩子,你会怎么做?”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种假设的后果。因为,我们有了孩子,就得维持家庭。我问到:“你跟张哥没有孩子吗?”

她摇摇头,说到:“关键是,现在,他的心思,都在他原来那个孩子身上。”她突然坐起来,靠近我:“小庄,仔细看看,姐是不是老了?”

我怎么敢细看?恐怕会沦陷。“没老,姐永远是那么漂亮。”

她给我讲了张哥的故事,果然像我原来猜测的那样,小马是张哥的儿子,小马坐牢,张哥要保,花了许多钱,终于有了效果,小马出来了,回到了山西。为了给儿子事业重新起步,现在,张哥动不动就往山西跑,一去就是几个月,北京的家,很少回了。

我不敢说我跟小马的交往,我不敢说小苏在小马那里的损失,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俩个有婚姻的人,现在都处于单身。

酒是色之媒,一点也不假,况且遇到的是曾经的伴侣,况且现在如此惺惺相惜。

“姐是真的老了么?是真的没人要了么?”她喝多了,靠在我身上。

“姐没老,姐是最漂亮的,我当年最喜欢姐的了。”我也开始说胡话了。

“那现在喜不喜欢呢?你不要说假话哄我,你都有那么年轻的姑娘。”

“现在也喜欢,我不哄你。”

接下来的事,可以想像了。在沙发,后来,在吧台后面屋子的床上。这种感觉与当初不一样,当初,我是学生,她是老师。现在,我恨不得,把我学到的一切动作,都向她展示。让她检验我的成果,让她快乐。

我们很快有了第二次。在这张床上,妍子跟思远曾经在这张床上,我不羞耻,我和乔姐也要在这张床上,我邪恶地想,我动作有点夸张,乔姐用眼神在鼓励,她浑身颤抖,我觉得自己太成功了。

当你跨出这一步,心思就回不了头。乔姐的气味,润滑的皮肤,她的呼吸,她的温度。占满了我的脑袋,我甚至天天都在企盼她的到来。

我们是爱情吗?不是了,我尝过爱情的滋味,是小池给我的,灵魂的巅峰,忘记自我。如今,我再也没有资格找她了,最珍贵的东西只能成为回忆。爱情,毕竟是个偶然的东西。

我们有恩情吗?不对啊。妍子对我虽然耍了心计,但她对我最有恩,为了我的母亲,为了我的事业,她尽力了,她只不过拿走了不该她拿的东西,但她付出了她所能付出的一切。

我们有亲情吗?不可能。虽然我把她叫姐,但她肯定不是我姐,她只是一个美好身体的化身,她只是澎湃的浪花,她给我身体的满足,当然,是她第一个,给我真正的性。

根本停不下来,总是在酒吧关门的时候。根本不想停,在我放弃负罪感的时候。

这事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知道了,这事都会伤害自己,伤害别人。

明知有毒,还乐此不彼,我真的堕落了。

我要想尽办法协调这个矛盾。一方面要与她保持频繁的约会,另一方面,要保持秘密。这种想法就像是一种挑战,搞得我有一种战斗的兴奋,有一种当间谍的神经兮兮的刺激。

我对妍子的电话更殷勤了,时间也更长。我在酒吧的工作也更尽业了,营业额在增长。仿佛是某种补偿,为自己偷偷摸摸的快乐。

结论:老公的突然殷勤,不一定是好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快乐提款机

要掩盖的事情太多,我必须得小心,我把酒吧后面屋子的被褥全部清洗,那上面有乔姐的气息。我们要转移战场,主要在附近宾馆约会,免得留下痕迹。她也不需要再来酒吧门口等我,她只需要在宾馆开好房间等我,我到时候会去。要知道我有多小心吗?乔姐连我的车都没坐过,一丝头发的遗留,都会带来后果。

小心翼翼,如踩钢丝般刺激。

它是如此快乐,在负罪感中前行,堕落也是一种力量,魔鬼魔法和魔力,它们本是一体。

迟早要结束的,所以,我俩都在珍惜。

当然,结束是那么的自然,对话是那么的平静。

“姐好高兴,小庄,你尽量让我快乐,我知道。”

“我也快乐,姐,单纯的,只是快乐。”

“你让我知道,我还没老,张哥要回来了,就这几天。”

“经理也要回来了,就这几天。”

“你抱着我睡,我想在你怀里睡一觉。”

“睡吧,姐,弟永远都在。”

这种结束,是因为我们都明白,我们的关系不可持续,从一开始,我们都对结束有准备。分手,没有恋恋不舍,因为我们知道,指不定哪一天,我们又会再见。

这是没有目的的关系,只有性,快乐,以及对过去的想念。这是注定要分手的关系,我们都明白。

经理回到酒吧的时候,我其实已经习惯了在酒吧站台的生活。但突然回到家中没事,反而显得我很孤独。

我曾经有过一阵冲动,想到上海,找小池。虽然我自惭形秽,也没资格挽回什么,但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当时,我的心意,她那么可爱,那么美丽,那么神圣,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她给我的美好,我没资格拥有,我永远不会忘记。

但是,与乔姐的重逢,让我有点自暴自弃。与小池既然是灵魂的相交,那么,我告诉了她这次与乔姐的事情,她会不会对我更加失望?我要不告诉小池,那叫什么灵魂的忠诚?

犹豫彷徨过后,是自我的解脱:我根本没有资格检讨自己的灵魂,我失去了高贵,还怕什么堕落。算了,现在的我,只配及时行乐。

安慰自己的理由是强大的,古人不是说过:食色,性也。对于我这个山村穷小子来说,白居易伟大而高不可攀,他的享乐他的生活,不也有歌颂爱情的机会?不也有万人景仰的资格?道德,从来不是人生追求的目的,只是众多成功者中少部分人的个人爱好,不必自我苛求。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那镀金的天空中,挂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现在读起这句诗,显得那么滑稽。

温州暂时不想回了,因为过十来天,班长跟我约好,要去山果居,听那些所谓民间占卜气功高手们的神吹。跟妍子打电话,她最近身体反应比较大,预产期就在两个月内。我跟她说,在北京还有些事,得逗留一段时间。她说:“哥,听你的,我只是想你。”

其实,在那一刹那,我还是挺感动的,我曾经真心把她当妹妹,对她的疼爱没有假过,在今天,她身体最难熬的时候,她想我,我回答:“我也想你。”

挂完电话,我自己笑了笑:男人的话莫当真。

我突然思考到一个哲学问题:男人的话为什么不能当真?

(读者莫怪,这哥们正因为喜欢胡思乱想,才走上隐士这条路。他的脑回路特殊,自己做了错事,还喜欢找理由。编者注)

这个问题太宽泛,如果缩小外延,就是:男人对老婆说的话为什么不能当真?

我们都有这个经历,说真话是很容易的,因为不负担解释的后果。说假话却比较麻烦,因为有可能要用十倍假话的内容来解释,并且这一大堆假话需要在逻辑上自洽,表情上自然,语气上顺畅,动作上协调。这是一个技术含量很高、比较烧脑的事业。女人的直觉是比较灵敏的,况且是最了解你的女人。为什么男人们还乐此不彼呢?

这里首先排除炫技的成分。在一些音乐会上,尤其是独奏或独唱时,有单纯炫技的片断,比如器乐演奏中,突然出现一段频率快、跳跃大的一长串音符时,再看看乐手陶醉在自以为是的复杂演奏中,那就是炫技时刻到来了。中国歌手喜欢在做假声区拉长音、外国歌剧演员的花腔女高音,都有炫技的意思。与音乐表达和主题关系不大,技术本身成为亮点。相声演员表演绕口令或贯口时,犹如口腔体操般的复杂炫技,也抬高了这门语言艺术的门槛,自娱娱人,没什么错。有的谎话成性的人,你不必听他说的内容,只是听他把一个瞎话能够自圆其说,就觉得他不简单。这是技术的炫耀,是一种能力,甚至是一种美。

但普通男人,在老婆面前说假话的风险是很大的,冒着极大危险去干的事,要么很有价值,要么不得不这么做。

从价值上来说,快乐的诱惑,如此巨大,来自身体本身最原始最直接的需要,甚至可以上升到美的程度,很有价值。家庭能够给予的,也就是你将失去的,这叫机会成本。我有时在想,如果我特别有钱了,我就不需要老婆,像原来那个温州富翁一样,带几个女人周游世界,还有随时换掉的自由,人生该有多么辉煌。当然,这也会让你的生活失去底线和根基,变得无足轻重,甚至,当你老去,身边甚至没有一个值得依靠和相信的人,这是你的失去。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这句话有点靠谱。

不得不说谎,也许更接近大多数人的情况。这得从婚姻制度的作用与矛盾来分析。

男人,天生是多性伴侣追求者。所有哺乳动物动物界,基本都这样。所以我佩服古人,把没底线的性攻击的人,叫畜牲。只要有条件,男人都会这样干,就像富人的三妻四妾,就像皇帝的后妃成群。那么,婚姻和忠诚,一夫一妻的道德,是如何形成的呢?这不自然,也反人性。

人要生存,首先得解决食物问题,这是第一位的。食排在色的前面,绝对正确。那么,婚姻制度是如何产生的呢?在母系氏族,甚至父系氏族的早期,人类没有今天的婚姻制度。后来产生的基本原因,是剩余财产的产生。一旦有了剩余财产,就得考虑分配问题。从男人的角度来讲,自己和老婆的剩余财产,得用来哺育自己的后代,这就要求女性忠诚。反过来,男性也必须对女性忠诚,女性不愿意老公把应该哺育自己孩子的财产,分给别人。在男女拉锯战的漫长岁月中,夫妻忠诚的义务形成了道德。所以,婚姻制度本质是财产制度,血统纯粹性保证基因纯粹性,也让财产转移和继承有了实质的生理上的意义。这一切,组成了家庭财产关系,以及附着在这层关系上的道德和制度。

但这里有个漏洞,一个男人拥有的财产越多,就越有多妻的可能。因为他能够提供更多的哺育条件,在基因传承上就更具有优势。但这个优势不能无限扩大,因为过分地挤占底层男人的性权利,会导致革命。为什么要命,因为基因就是命。

那么,人的本性冲动在这种财产制度中,是不自由的。受财产制度的约束,后来的,所谓道德,都是副产品。

婚姻制度的束缚,导致很多人企图突破它。人生赢家的普遍,是你拥有了几多女人。家庭婚姻制度会消亡吗?从这个意义上说,会的,当财产制度消亡的时候。或许共产了,真的会共妻?原始社会,不就这样吗?

“眼前的问题很多,无法解决;可总是没什么机会,是更大的问题。我突然看到了你正看着我,脑袋里闪出的念头,是先把你解决。”

崔健,这段歌词,很真实,很原始。他接着唱到:“虽然我脑袋里的问题很多,可是多不过那看不见的无穷欢乐;虽然我与你之间没有感情,可我每次吻你都要表现我的狂热。”

呵呵,畜牲。

但这里却透露出一个信息,没有感情,冲动何来?除了单纯的荷尔蒙、多巴胺,还有没有形而上的东西?

我觉得有,就像我与乔姐的最开始,吸引我的,是探索。男人的好奇心特别严重,当遇到吸引自己而自己又不熟悉的东西时,难免要跃跃欲试一番。

好奇心,是人类进步的动力,也是原罪的开始。我们对所有不太熟悉的异性,都有探索的本能,许多人不知死活地追求,结果好奇害死猫。

其实有什么好奇的?时间长了,不就都知道了吗?“我望着你,曾经望不到底;谁知进进出出才知道,是无边的空虚,就像这儿的空间里。”

所以,喜新厌旧,是男人的第二个本能。

也有掉进旧情出不来的,也有一生只思念一个人的,也有精神恋爱如柏拉图的。但记住,他们是极极少数,他们有神、有病,或者,他们是圣人。

反过来说,大部分男人不偷情,就过完了一生,基本上只有几种情况。一、灵魂交融的独特性,导致选择对象的唯一性,这属于神的范畴,我和小池曾经可能达到的预期。二、对方不断升级更新,每天给你一个新的人,你天天享受更换配偶的快乐,天天享受神秘性。那是你没摸透她,这叫愚忠。三、没条件没机会,有身体的、有物质的、有环境的、有历史的等等,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反而成了假道学,鼓吹道德的原因是,他们自己没法不道德。四、怕失去已有的。也许家庭太好,恐惧是人类最基本的感情。如果对现在拥有的珍惜,恐惧失去家庭带给自己的一切,就对偷情保持了高度的警惕。这就是,有贼心没贼胆。五、不准备有性,回避所有肉体和爱情,这是圣人。

思想是个好东西,可以减轻负罪感。

张哥在北京没呆两天,又回山西去了。乔姐和我,重新开始书写续集,互为对方完整的快乐提款机。

没经历过的人,不知道。你在超市悄悄藏一枚口香糖试试。你在别人的花园悄悄折一朵玫瑰试试。

就是这种心跳的感觉,情绪体操让情绪更敏感;身体感触让身体更诱惑。

未来的时间不多,眼前就更得珍惜。我存了一笔感情款,今天连本带息。她,也一样。

但是总有一点一安,这是思想解决不了的。那就是,我总觉得,背后有一双冷峻的眼睛,仿佛超市的摄像头。

没压力,不快乐。多巴胺也是承受压力的结果。

她在我怀中熟睡,我也睡了,又做了一个梦。又是那个黑暗的方框隧道,又是我在向深处流动,不过,这次,仿佛有两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都是男声,一个仿佛老师的声音,也有点长辈的慈祥:“差不多行了。”我好像还觉得这个声音像父亲、像董老师、像朱先生。还有一个声音,极其阴森和充满权威感的冷酷:“你要干什么!”

我被突然惊醒,再也睡不着了。看着她熟睡的样子,突然产生了某种恐惧感: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想起代价,不寒而栗。我不愿意舍弃今天的一切,我不愿意伤害身边任何人。但是,我在悬崖边沿舞蹈,迟早要发生点什么。如果通过灾难来阻止我,不如我自己停下脚步。

回想自己这一路走来,金钱、美女似乎都有,还找到了自己的母亲。谁给我的?

我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妍子,她还在为孩子受苦。

该结束了。

我静静地等她醒来。她醒来发现我正在注视她,问到:“想什么呢?”

“我有点怕了,姐,不是怕你,是怕我自己。”

她叹了口气,说到:“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要来,不想到来得这样快。小庄,你是对的,我们应该结束。你心里有姐,姐觉得快乐,就够了。如果有缘分,我们再见,我还是你姐,你还是我弟。只是希望,你永远记得,我年轻的样子。”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们最长时间的亲热,仿佛某种庄严的告别仪式。我要记住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部位的温度。她尽力地配合我动作,她想把她所能够给的美好,都给我。

沉默,是离别的笙箫。

“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相对沉默。我的心,在呼唤,夕阳已经沉落。夕阳中,你已远去,拖着长长的身影。喂,请你慢走,我什么都不想说。要说的话太多,还不如相对沉默,我的心已不再呼唤,它随着太阳一起沉落。夕阳中,你已远去,拖着弯弯曲曲的身影,喂,请别拦着我,我就要说。”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开车送她进入她家的小区。车上的音响仍然播放着崔健的那首歌曲。

“也许,这就是生活,失去一切才是欢乐。相聚时没有天地,分手后又无事可做。不敢想将来和过去,只得独自把酒喝。忘掉白天和黑夜,没有正确也没有过错。”

荒诞,乱,这个世界让人烦。你如果要来北京,就要在夜晚,到三里屯看看。一大群活得不耐烦的人,灯光混淆黑白、音乐扭曲是非,企图让所有人都不耐烦。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说的就是我,我还好意思说。

王蒙有一个不太出名的短篇小说,《铃的闪》,描写了这个现象:“八卦公司代办出国留学护照,合资经营太极拳,一个短途倒卖长统丝袜的个体户,喝到姚文元的饺子汤。”

这个时代,事情越来越复杂。有的作家为了说明一个问题,加上大量的副词,充任定语状语和补语。从逻辑上说,内涵的扩充导致外延的缩小,精确定位今天的事物,需要这么多字数。甚至有年轻的所谓先锋派,模仿拉丁语系习惯,大量使用复合性的从句。把句子搞得很长,企图准确把握这个事物,证明是失败的。一、作者看得没耐心,倒胃口;二、再长的句子也要收尾,而事物的复杂没有尽头。

总之,中国的变化是立体的,根本不遵从平面逻辑。况且,汉字语言是意义连接,最重要的要素并不是逻辑。

梦,真有这么大的力量,击败我的理论、我的快乐?不可能这么简单。也许从一开始,我的潜意识中就认为,与乔姐在一起,是不道德的,不道德就要受到惩罚。这种强大的潜意识,决定了我本质上算是个好人,尽管做了坏事。我还有反省和自我纠正的力量,我算是健全的,有油门,也有刹车。人生可以继续走下去,只要方向对路。

当你貌似拥有一切时,你会发现自己失去了驱动力。哲学思考又要来了,打住!哲学好像没解决什么问题。

电话响了,小苏打来的。

“庄哥,到我们店子来一下,你有封信在这里。”

我有封信?谁给我的?不可能是老家,也不可能是二娃,他们不知道这个店子的地址,那是谁呢?

我开车赶到小苏店子时,发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信封,是用黄纸,就是那种农村画符的黄纸封成的。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因为,我对这些东西,还算有点常识。

上面用毛笔写着四个字“小庄老师”。毛笔笔锋刚劲,看样子是个老手。这个信封,除了这四个字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字迹。

这是谁呢?仿佛有备而来,直接生硬地在暗处,射出信息。

我没有贸然打开,假装没事地笑了笑,对应对小苏好奇的眼神。问到:“谁送来的呢?”

小苏转头向一个服务员问到:“你记得送信的那个人吗?”

“记得,是个怪人。”那名接信的服务员说到:“好像是个断手杆,眼神也比较怪,但态度还比较客气,把信放柜台上就走了,也没跟我说一句话。我拿不准这是什么东西,所以第一时间才给您打的电话。”

我明白了,我背后的那双眼睛,梦中的那个阴森的声音,真的存在,在我身边,他要干什么?

“原来是他”我假装笑了笑,把信装进口袋。小苏好奇地问到:“谁啊?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是我原来的一个老熟人。”看我没继续解释的意思,小苏也没有多问。

我赶快回到家,拆开这封信,看里面写了什么。发现,有两张纸,其中最上面的一张也是黄裱纸,纸上只有一道符。就是民间巫术的符。我虽然不懂意思,但我有个不好的预感。下面是一张白纸,几行小字:三天后,串串店,三百万,试试看。

我一看,就明白了。当年,我和班长为了保护金姨不受骗,在他威胁要告发我和小乔的事情后,我们采取了特殊的手段,让他在他老板面前身败名裂,也让他在那个小区呆不下去,他这是报复来了。

这个老家伙,居然盯了我几年。我想起那次,我与小池一起来吃串串,看到他在喝酒,我以为他没发现我,现在想来,太天真了,他一直都在跟踪我。他就是我背后感觉到的冷峻的眼神。

哼哼!你这是要赶尽杀绝的意思,别怪我不客气。威胁,我从未怕过。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知道我和班长的联系?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他怎么知道我与小苏店子的关系?他怎么知道我不会采用暴力?

这些不用多想,关键是要搞清楚,这道符的含义。第一时间,联系班长,他在养老院上班,接到电话时,他想了想,说到:“这不是个小事情,我也不太懂,这样,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问。”

连班长也认为这不是小事情,他江湖经验足,估计真摊上事了。

过了一会,班长电话来了:“明天,你开车过来,接上我,到山果居。”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地煞符现世

到达山果居时,鲍老板已经在书房等我们了,班长事先已经跟他联系过。

他一见面,就对我点点头,没顾得上寒暄,就对我说到:“我联系过了,他在外地,暂时无法过来,但东西拍下来,我给他传过去,让他先看看”说着,伸手向我。我赶快把那封信,交给了鲍老板。

鲍老板一看封面,就说到:“这是小狼毫写的,书法水平不高,但也算写毛笔字的老手,挺有劲。这纸,是黄裱纸,是道士和术士们常用的那种。”

果然见多识广,开口就有。

打开信封,见到里面的几句话,说到:“来者不善,时间地点确定,行为后果不定,这是典型的勒索。”

他再看了看这个符,感到奇怪,拿它对着太阳光照了照,还用鼻子闻了闻,望着我,说到:“小庄,这是来真的了,这符是用朱砂写的!”

他说到“朱砂”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又重又长,特别强调的意思。看到他冷峻的眼神,我内心升起一股寒意。

在书桌光亮处,鲍老板把这两张纸和信封,全部用手机拍了一遍,再用彩信的方式,传给他找的那个人,然后等对方回话。

在等待中,班长问道:“鲍老板,你刚才说的朱砂,是什么意思?”

“朱砂是一种颜料,当然也是一种药材,比较昂贵,很少有人用它来写字画画。用它来写字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皇帝批阅奏章用,二是道家或术士举行符道仪式用。这都是非常正式非常罕见的用法。所以,刚才看到第一眼,我不敢确定,就对光仔细看它的颗粒,也闻了一下,才确定这是朱砂。用这东西画符,是非常正规的意思,要小心。”

鲍老板电话响了,他接听时,神情越来越严肃,只是“嗯嗯嗯”地回应,大概听了五六分钟,就把电话给我,指了指,低声音对我说到:“倪老师”。

我接过电话,说了声:“倪老师您好,我是小庄”。

“你把接到这封信的具体情况给我说一下。”对方的声音比较干练直接,估计是个中年人,精明成熟。

我把接到小苏的电话,收到信,回家打开,然后到山果居的全过程复述了一遍,对方安静地听完,没插一句话。

“就这样了,倪老师。”

“我没猜错的话,画符的人,跟你是老相识,并且有巨大的恩怨,要不然,不会这么毒。”

“这很厉害吗?”我其实内心不太相信,这个符有多大作用,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才来咨询的。

“这估计是用朱砂画的,画在黄裱纸上,非常正规。这两样东西鲍老师都认得,他会告诉你的。”他说到这里,我看了看鲍老板,他们刚才通话的时候,鲍老板除了“嗯嗯”答应外,没说任何东西。说明,他们看得都没错,这是正式的符。

“那它能起什么作用呢?”我赶快问到,后果,才是我最关心的。

“你先让鲍老师鉴定一下,这个符是新画的,还是早就画好的。鉴定完再给我电话。”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在鲍老板和班长的目光中,我对他们说:“倪老师要鲍老师鉴定一下,这符是新画的还是早就画好了的。”

我们三人立即围在书桌前面,鲍老师用放大镜和一个小手电来看纸张和字迹,他这个小手电我见过,就是搞文物鉴定和玉石鉴定的人,手上拿的那种。

鲍老板是书法家,对文物有爱好,对书画鉴定肯定也比较精通,所以,让他看,说明倪老师比较了解他。

第二张写字的那张,鲍老师看了几分钟就确定了:“这几行字是新写的,墨迹看得出来,可以确认。”

他对那张符研究的时间就长多了,又是抖着听响声,又是斜着看纹路,还用一支新毛笔,在那朱砂上画,画完后,又拿这支笔在另一个碗里泡,这个碗里的水也是他专门从书橱上的一个小瓶子上倒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溶液。

过了一会,他长呼一口气,说到:“这符至少画了两年了。”

在他的示意下,我又用他的手机,给倪老师拨了过去。电话只响了一声,倪老师就接通了,说明,他也在那边等鉴定结果。

“倪老师,刚才鲍老师鉴定过了,写字的那张是新写的,画符的那张,鲍老师说,至少已经画了两年了。”

对方停顿了一下,说到:“后果已经产生了,你不觉得吗?”

我突然有点懵,觉得近两年自己挺好的啊,没反应过来。这时,对方又说话了:“你有女朋友吧?我是说有实质关系的女人,有没有?”

“有”。我脑袋里突然闪出乔姐、小池、妍子的影像。

“凡是与你有那种关系的女人,估计有人家里已经出过事了。”

倪老师这样一说,我马上明白了:小池的妈妈出车祸,难道是这符的原因?我立即敏感地问到:“我一两年前有个女朋友,她妈妈在上海出了车祸,是不是这个原因?”

“这个女朋友的妈妈出车祸时,当时正在跟你交往吗?”

“正是”我越回答心越虚。

“那就对了,估计是这个符在起作用。奇怪,现在难道真有这种人,是什么门派的呢?”倪老师陷入了思考中的沉默,但我已经等不及了,问到:“倪老师,画符这个人我认识,原来跟我有过节,当时,我就觉得他是个端公或者阴阳先生,他当时还准备收我为徒弟,我不干。后来,因为一件事得罪了他,让他没挣着黑心钱,估计是这事,让他对我怀恨在心的。”

“这个东西我也只是知道个皮毛,但是,小庄,你肯定上当了。你把这封信拿回了家,就上了当,你家里的女人,要出事。”

“为什么呢?倪老师,这是个什么东西?”他越说,我心越急,仿佛站在悬崖边,冷风吹来,我无处躲闪。

“这是地煞符!”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个符的名字,我显明听到他口音中,传递出严肃低沉的味道,不寒而栗。

随后,他继续说到:“对我们学习道术的人来说,因门派的不同,传承的符也不同。但符的基本样式,大家都是知道的。要让这些符起作用,必须有专门的师傅传承,必须有专门的法坛来感应。符本身又会保佑人的或者祸害人的两类,煞符就是专门祸害人的。使用煞符的人,自己也会有报应。他不怕报应,对你使用煞符,这得多大的仇?”

我突然意识到,他的斜眼,他的断手,是不是祸害别人,留下的报应?

我问到:“倪老师,地煞符,是个什么概念?”

“传说中,煞符里最厉害的,是天煞符和地煞符。我本人及我师兄弟,都没有这个传承。天煞符是针对男人,地煞符是针对女人的。你是男人,用地煞符,就是针对与你有那种关系的女人的符。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你要重视,小庄,这是个坎。”

“倪老师,我还有一事不明,你说我上当了,把符带回家,是什么意思?”

“符要起作用,必须有物理接触。如果,你将符带回了家,并且在家中接触了你老婆的东西,这个符就感应到你老婆身上了。”

“那两年前,我的女朋友,没有接触过符,怎么也有灾难呢?”

“肯定接触过,比如,他用一个东西先接触了这个符,然后再用这个东西,接触了你女朋友,这不好察觉的,你想想?”

我想了一下,当时,我正在烫串串,小池坐在桌边,断手人在吃花生米喝酒,如果他没有动,那么,他只要用一颗花生米作媒介,往小池身上一丢,不也难以察觉吗?

你够狠!

如果这一切传说都是真的,那么,我将活在巨大的恐惧中。我连忙问到:“有办法破解吗?倪老师?”

“我本人暂时没有办法,但可以帮你打听,关键是要知道他是哪个门派的才行。”他想了想,说到:“现在只能这样,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找到他本人,先稳住他,给点好处,等我打听到有眉目了,再到北京,亲自会会他,行不行?”

“那只能这样了。麻烦了,倪老师。”

“不用,你是鲍老师的小兄弟,我们就是一家人。”他挂断了电话。

在鲍老师和班长询问的目光中,我简要叙述了通话内容,他们都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们也别急”鲍老板毕竟是老江湖,安慰我们到:“我再找找北京的相关圈子,看有没有克制他的高人,一切还有时间,不是还有两天嘛,当然,你们还是要见他的,先稳住再说。”

只能这样了,我和班长与鲍老板告辞,开车回到北京。在车上,我和班长商量下一步。

其实,越说起过去的故事,我越愤怒。恨不得亲手杀死这个人。

如果,不是他,小池的母亲不会出车祸。如果不是他,我与小池不会分手。如果不是他,我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狠毒的人。

从开车的动作中,班长看出了我的愤怒,对我说到:“愤怒不解决问题。小庄,我们还是要客观分析一下我们的处境。第一,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只知已不知彼,如果被情绪干扰了理智,于我们更不利。第二,他的法术,如果真有作用,我们暂时也没有克制办法,所以我们始终被动。”

“我要杀了他!”我长按一声喇叭,也把自己吓了一跳,经过这个发泄,自己心情稍微好受些。

班长继续讲到:“这样,我们分个工,你把那个串串店的地址告诉我,我天天去捕他,如果我发现了他,可以跟踪他,让他躲在暗处的优势丧失。当然,如果,他发现了我,我们就谈判,总归有妥协的办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万一我们找到了破解的办法,再报复他。你呢,先准备一个银行卡,打个一百万在里面,万一他说话不算数,损失也少些。当然,目前的关键,是要找到他的行踪。”

班长这样说,是理智且有条理的。我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只好按他说的办了。

趁着银行还没下班,开了一个银行卡,转账进去一百万。然后回到家,跟妍子打了个电话,知道她们一切平安,心中略感安慰。我突然感到,前几天对她的怨恨,对她的背叛,是多么的不道德。

我为自己的行为羞愧,妍子,过去,不管爱情是否深厚,她都早已是我的妹妹。今天,不管我是不是全心全意对她,她都全心全意爱我。她是我老婆,她是未来孩子的妈,她是我的家人。所有人,都认为我可以保护她、关爱她、给她幸福。可我却因为自己的私情,背叛了她。我发誓,妍子,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背叛你了,一定。我要做你的好哥哥,在别人欺负你的时候,在你有危险的时候,我要坚定地站在你身边,哪怕对方有枪,我也应该为你档子弹。我发誓,妍子,这辈子,我只爱护你一个人。小池,我已经伤害过了,伤害过她的感情,因为我的原因,也间接地伤害了她的母亲。现在,我能够做的,就是保证妍子,未来的孩子不爱伤害,只有这样,负罪的心理,才可以稍稍减轻。

不行,那个断手人,你等着,小池母亲的账,我要你还回来,不然,我也不是个男人!

第二天,我跟班长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里。

他已经到那条小巷子去了,专门挑了一家小旅店,找了个二楼的房间,可以完全地俯瞰对面,那个串串店的任何情况,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听说我也要来,他问我:“东西准备了?”

“准备了。”

“那你不要到我这里了,你可以在巷子口的某个位置守候,也许,他进出巷子的时候,你可以发现。”班长末了还加了一句:“注意隐蔽,保持联络。”

我们就这样蹲守,眼睛都没眨。

这是最艰难的蹲守,因为完全没有线索。当然,只要他来,我们就一定能够看见。

我跟班长不是没有蹲守的经验。原来在部队的时候,有过两次与班长蹲守的经历。第一次只算是完成任务,对于我们来说不太成功。那是接到公安的消息,有一个杀人逃犯要回来,需要武警配合抓捕。我们分了三个组,公安组守在他家。武警两个组,一个组在公路设卡,公开对过往车辆及人员拦截检查。一个组是我和班长,蹲守在一个小路,这也是一条通往他家的路。我们在小路边的小山坡上,选了一块大石头作排斥,并在石头边上挖了一个深坑,坑边的茅草,就是我们天然的伪装。

从白天到晚上,十多个小时,带来的一壶水已经喝完了。我们走得匆忙,其它给养根本没带,所以饥渴难耐。实在难受了,班长像变戏法似的,从挎包里拿出一袋北京牌方便面,当时好像是一块钱一包的那种,我俩分着一根一根地吃,总算过了点嘴瘾。我问班长,挎包里怎么有这东西。班长着说:“我有经验,有时出任务是突然的,我平时,就在挎包里放一包方便面,以防万一。”

老手,确实是高。

最难的是夜晚,夏天,山上的蚊子特别凶,又不敢用力打。万一逃犯经过,听到我们的声音,不早早就跑得老远?

半夜的时候,有两把电筒从远方过来,我们屏声禁气,经为是逃犯来了,走近些,我们都准备冲出来了,那边传过来喊声:“一班长,一班长”,这才知道,是中队的战友来找我们。因为,公路拦截的战友,已经在一辆货车上,抓到那个家伙了。

第二次与班长蹲守的经历,是部队的一次内部事件。我第二年兵时,新兵入伍了,在我们盼着新兵下连队的期间,一个新兵居然逃离部队了,得把他找到。

这名新兵平时喜欢玩游戏,我们各中队就抽调人员,检查市内各个网吧。当时,新兵连的班长估计,这家伙有可能去打网络游戏了。从这小伙子的笔记本里,部队发现他有40多个qq号,我们就在公安网监部门那里一个个地查,终于有线索,他估计在某条街,某个网吧,正在打游戏。这是原来划分给我和班长的区域,我们赶快向那里跑去。结果,到网吧一看,这小伙子已经刚刚离开。我们从网吧出来,感到沮丧。班长说到:“我们要追的话,没有线索,没有方向。我们要沿街查的话,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有巨大的空档。不如,我们分别守住街的两头,赌他还没离开这条街,我们躲在暗处,等他出现。”

当然,我得听他的,他是班长。

我俩分别在街两头到位后,不到二十分钟,那新兵就出现了,我突然上前,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条件反射地答了一声:“到!”就是他了。小伙子不错,虽然爱打点游戏,但军人意识还在。

班长听到声音,也跑过来了,问他:“刚才去网吧找你,你跑哪里去了?”

他向身后指了指,说到:“饿了,出来吃了碗面。”我和班长大笑起来,这家伙,实诚。

但是,这次蹲守,与以前完全不同。如果倪老师说的是真的话,这就比较严重,人命关天。

我们已经不是武警,没有执法权。他也不是罪犯,因为没有证据。我们是在用隐蔽的办法,对付他隐蔽的手段。

这人走路的姿势,化成灰我都认得,这人的眼神,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但他一直没有出现。

他是发现我们了吗?不可能啊。班长始终在旅店屋内的窗子边,从窗帘背后的缝隙观察,况且,隐蔽这门课,他受过专业的训练。

他是了我?更不可能。我在正对街口的一个院子里,坐在借来的车上,在车里,我都换了服装,戴了墨镜。车是侧方停车的,可以从侧面玻璃,看到街口的一切,而车窗玻璃的银色贴膜,让你就是凑近了,里面有没有人,你都无法看见。

这样的安排,别说他进了串串店,就是进了这条街,都逃不过我们的视线。

第一天,没人,直到街上所有店子关门,他都没有出现。

眼睛在盯,脑袋却没停止过。这个老家伙,要是抓住他,该怎么办呢?我们又不能强行把他拉上车,北京的警察,不光是穿制服的,还有大量便衣,不敢轻易动手。况且,就是打他一顿,也不解决问题。关键,是要让他把符给解掉。

那就说和,给他钱,请求他原谅?即使他已经给我带来了伤害,我还要赔笑脸?这不是我的性格,但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先给一百万?两百万他解了后再给。他用什么方法解呢?他要是蒙我们呢?我们又不懂。再说,他真解了,我反悔,不给他剩下的两百万呢?他凭什么相信我们?

漏洞太多,几乎没有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要知道他住哪里,他的行踪只要在我们的掌握中,我就有随时报复的机会,不怕他耍赖。

蹲守,跟踪,就是掌握他行踪的最好的、唯一的办法。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车子不少,但他不可能开车来,因为他是个断手人。行人少些,大都撑着雨伞或者穿着雨衣,增加了辨识的难度,但这个人的特征比较明显,对认出他来,我还是有自信的。问题是,他总不出现。

越等越焦急,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鲍老板那边,班长打电话询问,人家也在着急寻找中,但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倪老师,也没有头绪,他也是热心帮忙,说他这两天就来北京,亲自参与这件事。

但,我们没时间了,今天晚上,最后摊牌,只能靠我们自己。

当夜晚来临,灯光亮起,餐馆开张,炊香氲氤。我走到班长蹲守的旅馆楼下,和他一起结伴来到街对面,在那个串串店外,从大量蒸腾的热气中向里面看去。

屋内几乎没有客人。但是,在他上次坐的那个位置上,坐着一个,我们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阴人多乖张

出现在那个坐位上的,根本不是那个断手人,而是一个皮肤白净的年轻小伙子。我们突然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在门口望风,你进去看看。”班长声音很低,但很肯定。

他是路人来吃串串的?他是伙计在这暂时休息?他与断手人有没有关系?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翻腾,我已经走到了他的桌子面前。

他正襟危坐,面前只有一个信封,信封上有毛笔写着的四个大字:“小庄老师”,对了,这熟悉的黑暗的呼唤,再明确不过的信号,他,就是断手人派来的,专门等我的人。

一般谍战片的场景都是这样的,今天,有人把它搬到现实中来了。对话,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开始了。

“我就是小庄,他呢?”

“您不用知道,小庄老师,师父只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他把信封向我推了过来,我暂时没接,怕是个圈套。我得继续问:“他是你师父,但我要告诉你,小伙子,跟着他混,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这叫攻心,我一定得从他的口中套出点什么,不然,断手人永远在暗处偷窥,我始终被动。

“这不用您管,师父交办的事,我办好就行。”他开口闭口称“您”,应该是个有教养的善良孩子,不行,我得利用他的善良,努力打开缺口。

“他害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他原来准备收我为徒,我没答应,他连我都害,你明白?”

那小伙子摇摇头到:“您们的事我不感兴趣,我只是来完成任务的。”

暂时没效果,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受到威胁,他师父也许正在不远处,他怕那双盯着他的眼睛;二是受到诱惑,他师父许诺过他什么。

“换个地方怎么样?小兄弟?不要担心你的安全,我们到大马路边上,那个银行,我给你取点钱用?”时间紧迫,只能将换场地和诱惑一并使用了。

“不可能,小庄老师,您要是把东西带来了,就交给我,要是没带来,就算了。”他起身体要走的样子,我没办法了,为了拖住他,只得对他说到:“别忙,小兄弟,我得把信看了,再给你师父回话,对不对?”

“好吧”他又坐了下来。

打开信封,就两句话“给不给在你,解不解在我。”

我明白了,即使找到他,他如果不解,我能够有什么办法?但我还是想多有点线索,就问到:“你师父的电话,能否给我?”

“不能”那小伙子摇摇头。

我脑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当面不行,我就背后跟踪。于是,我对他说到:“回去告诉你师父,这个卡里有一百万,剩下两百万,需要他当面出现,我才能给他,不是我不信你,你把我电话拿去,给你师父”。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如果我不给他一个卡,他不会立即去找他师父。但给完了,他师父如果就此消失,解与不解,我根本没办法知道和挽回。

只要他回去马上找师父交东西,我就有办法跟踪到。先稳住他师父,万一鲍老板找到了高人或者破解之法,我也可以解脱。万一没找到高手破解,他师父贪恋这余下的二百万,也会跟我联系,我还是保留了一丝线索和希望。

这回我没那么傻了,我没将信封收下,只是在信封背面,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将信封推给了这个年轻人。我怕信封里面埋藏了暗符,我又要上套。

他收好东西,对我点了点头,说到:“那我走了,小庄老师,再见!”

就这么干脆,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他就出门了。

他出门时,我假装送他到门口,与在门口的班长对了对眼神,班长明白什么意思了。

他向前走了一段班长就在后面跟踪,我假装在串串店买东西,他回头时,碰上了我的目光,我还跟他挥了挥手,假装再见。

我既然不能跟踪他,就只好买了几要串串,自己点的,自己要吃完。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才从店子离开,独自步行到街口的那个院子,到了车上,等班长的消息。

等待是漫长的,长到一个世纪。

我脑袋里一遍遍回忆刚才见面的情景,看看有哪些值得梳理的线索。

首先,断手人对我的防备,是高水平的。他不仅找了个徒弟用为替身,阻断了我们直接见面的可能。而且,考虑到我有可能不给钱,写了这简短的威胁性。与搞阴谋的人耍心眼,你必须比他更狠、更聪明。

其次,他这个徒弟是很奇怪的。这么年轻,也许只有十七八岁,也许符合他原来收徒的标准:童男。但这小伙子看起来有教养、有礼貌,从穿着打扮来说,也不像是穷人,他凭什么当他徒弟?比较极端啊?从极端的举动来说,正常人只有两种可能:希望和恐惧。断手人给了他什么希望?断手人威胁了他什么东西?况且,他涉事不深的样子,在与我的对话中,如此成熟教练、滴水不漏,估计是他师父教的,教得细、学得好,这很恐怖。

第三天下一步该如何发展?归要结底,可整理出两个核心事件:要还是不要、解还是不解。这两者都无法确定,我只能被动接受。我梳理其中的组合和可能性,有以下几种。a:他接受了一百万,也帮我解了,这是最好的结果,从此我们两不相欠。我没必要找他复仇,因为根本找不着他;他也对这一百万满意,解了法术,远走高飞。b:他接受了一百万,虽然不再找我,但也不帮我解,我也没办法。但这也太狠毒了,几乎是硬吃。c:他还需要约定的剩下的两百万,跟我联系、见面,但解与不解虽然我不确定,但见了他的面,我就可能产生新的办法。其实,最后一种结果还包含两种可能,我不想继续想下去了,因为,脑袋太乱。

望着街上雪亮的车灯和纷杂的人群,我乱得如秋天的枯草,任人宰割的被动感,让我把一线希望,寄托在班长的电话上。

我从未这样乱过,贫困不是乱,是困;富裕不是乱,是自由。我的感情虽然乱过,但迅速走向正轨,因为有迹可循。

突然,我想起了预测,我为什么不算一算呢?

用周易来详细分析,在车上条件不允许。那么,有最简洁的办法,诸葛马前课。

按与之会面的时间起,得“空亡”,其词为:音信殊时,属土勾陈,凡事谋三、六、九,贵人北方,冲犯厝地,小孩土瘟神煞,大人土压夫人。这一段,有些属于巫术专有名词,不太好理解,我当时只是死记硬背下来,信息解释不精确。我解释诸葛马前课,主要是依据其断词来的。

断:空亡事不祥,阴人多乖张,求财无利益,行人有灾秧,失物寻不见,官事有刑伤,病人逢暗鬼,纕解保安康。

真准!这不就是说我今天的处境吗?

空亡事不祥,这是说我的事不是好事,正确。阴人多乖张,阴人有两种解释,第一,可以解释为女人。地煞符针对的就是女人,解释正确。第二,可以解释为断手人,他是搞阴阳的,在暗处害人,也可以叫阴人,解释也算正确。求财无利益,我这何止是无利益,已经亏了一百万,不知道还会不会亏大的。行人有灾秧,当年小池她妈被车撞,她妈当时算行人,我们当时在旅行,也算行人。现在,妍子在国外,也算行人,想想都后怕。失物寻不见、官事有刑伤,这两条没对应,不解释。病人逢暗鬼,如果妍子现在算病人的话,那么断手人就是暗鬼。纕解保安康,那么要解决此事,只有靠法术纕解了。

如何解,是在北京找贵人吗?这是预测给我的信息,它会是哪儿呢?山果居是不是在北方?

一阵敲玻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班长回来了。

“怎么样?”我急迫地问到。

“事情比较复杂。”班长抹了抹头上的汗,说到:“他离开串串店,我就跟踪他了,离他大概二十来米的距离,从没离开过我的视线,我可以保证,他没发现我。”

班长这么说,我相信,因为他这样的老手跟踪一个毛头小伙,在能力上,肯定绰绰有余。

“但是,他并没有去找那个人,他走到街口外面,就在一个肯德鸡店子里坐下来了,我没进去,我外面透过玻璃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写好的信封,我甚至看得见信封上已经贴上了邮票,然后将那张卡,塞进信封封好,又装进怀里。他在里面点了一个汉堡、一杯可乐,吃了起来。我在外面怕他看见我,换了好几个观察地点和角度,但从没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班长吞了吞口水,我才发现,班长估计渴了,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喘过气来,继续说到:“他吃完后,出门,结果门口边上十几米,就有个邮筒,他直接将这封信塞进了邮筒,就继续向前了。”

这一套流程,我根本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真是老奸巨滑,他这种摆脱自身的方式,简直是绝了。

“我不可能打开邮箱,但我也不能就此放弃。”班长说到:“我得知道他在哪里落脚,这个小伙子,是我最后的线索了。我就一直跟踪他,他先是上了一辆公交车,我打的跟踪这辆车,可是费劲了,因为公交车走走停停,我也没办法,许诺司机,多给他两百块钱,他才同意跟着走。一直到建国门,那小伙子下车了,我继续跟踪,他进了一个小区,这是个新小区,比较高档,他进去,里面有保安,认识他,还跟他打了句招呼,我要进去,保安盯得紧,估计有难度。正在犯愁,但你说巧不巧,机会来了,一个送快递的车子刚好坏在门口,就是电动三轮车、后面一个大箱子那种,在进小区的那个小上坡时,推不动,我在后面帮他推车,他在前面跟保安打招呼,居然让我混进去了。一进小区拐角,我就看见那个年轻人,路上有小区阿姨牵了一条小狮毛狗,那小伙子正在逗狗,他逗狗时间大约有两分钟,就进单元,我尾随他进,看到他按电梯,只有他一个人,还冲我笑了笑。电梯来了,他进去,我没进,装我是下地下室的模样,他进去后,我看见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电梯上楼,我看到最终停在9楼,然后,电梯又下来了,我确定,他的家住在9楼,这应该没错了。”

班长跟踪人,到这种程度,不仅是他努力,还有运气的成分,我问了一下:“他是几栋几单元?”

“3栋6单元”。

班长的回答,让我心中产生了某种恐惧感。“空亡”中的词,又在脑海中突然蹦了出来“凡事谋三、六、九”,难道这是命中注定?

班长看我在发愣,说到:“我分析了一下,对比这个小区的情况以及他们单元的户型。这是一个住家的小区,基本排除公司租屋的情况。这是一个较大的户型,大约一百三十几个平方,基本排除外来人员租住的情况。从这小伙子的年龄、与保安和小区遛狗阿姨的熟悉程度,是个长住户。综合判断,这小伙子的家,就在这里。”

班长说的都有道理。公司租屋,不会在远离马路的地方,连外人进去都不方便,况且,这是一个住宅小区,不属于商业地产,公司租住的可能性小,况且,这么晚了,一般人都会回家,也不会在公司住。说外来人员租住,这么高档的地方,这么大面积,不要说单独租用得多大成本,就是合租,负担也不小,也是有钱人才花得起的。所以,小伙子的家就在这里,这个推论比较靠谱。

但是,既然条件这么好,肯定不会为了钱,与断手人这样龌龊的家伙交往。这小伙子为什么要跟断手人学呢?看他轻松的样子,也不像是受人胁迫的情况。那是什么在诱惑他呢?断手人能够给他许诺什么,才会让这小伙子动心?

我把这个问题提给班长,班长想了想,回答到:“也许,是因为爱情。”

对啊,班长说得真对。你想想,这样有教养的帅小伙子,不缺乏未来也不缺钱,他的追求是什么呢?什么能够给他产生巨大的诱惑呢?只有爱情。

爱情是年轻人的宗教,对有的人来说,这个宗教甚至会伴随他的一生。他是追女孩陷入困境了吗?他是要报复情敌吗?他是要拥有追求女孩的超能力吗?不管是哪一项,对这样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来说,就拥有巨大的诱惑力,让他期盼,让他听话。

断手人明白,阳光的年轻人是打不败的,但可以诱惑。

他用爱情魔力来诱惑的年轻人,目的是让这年轻人成为他的工具,来打败我这个在爱情上犯了错误的人。这是不是很滑稽?是不是另一种报应?

但是,分析出原因,并不能找到解决办法。因为,我们不能给予这小伙子以爱情。在这个世界上,在年轻人心中,爱情是神圣而不可捉摸的东西,要得到它,必须有点神。

以独自占有为目的的爱情,多少错误和灾难,因你而生!爱的反面就是恨,有多少阴谋和残忍,因你而生!

但是,我又能够怎么办呢?

“山果居,我们明天就去山果居,行不行?”班长问我到。

“不跟踪了吗?”

“不跟踪了,他已经认得我了,跟踪失去了保密性,他师父肯定会警觉。况且,找到他面对面谈,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我们能够承诺,给他想要的爱情?”

班长的话,有点道理,只有想如何纕解这一招了。

“我给他留了一个我的电话号码,他发现只有一百万时,估计要给我打电话。”我对班长说到。

“就怕他不打电话,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们。况且,就是他打了电话,我们也是被动的,他要不要是次要的,他解不解,我们怎么知道?”班长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

回到家时,我给妍子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她的近况,她说了许多细节,诸如腰痛、睡不好、反胃等等,我一边安慰一边表达关心,一边头脑中还在想那个断手人。我的态度估计被妍子察觉了,她突然问到:“哥,你是不是不耐烦啊,我说了这么多?”

“怎么可能呢?但是,我是爱莫能助,要是我在你身边就好了,至少可以分担。”

“没事,哥,快了,还有二三十天,宝宝就该生了,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我此时,对妍子的感情,除了感激,还有巨大的担心。我怕这个符是真的厉害,我怕那个断手人。我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害怕过,如果这道符是伤害我自己,我并不怕,关键是,它要伤害的是,我最亲近的家人。

因为爱,你就会怕。

第二天早晨,班长打电话来:“我跟鲍老板联系好了,原先那个倪先生今天下午到北京,我们接上他一起到山果居,行不行?”

“好的。”

直到中午,鲍老板才把火车的车次发给我们,我和班长一看时间,是下午一点多的,快了。我们估计,倪老师估计也没吃午饭,就决定接到他后再一起吃点东西,再到鲍老板那里去。

我们在出站口,那趟列车进站后不一会儿,班长电话响了。班长跟我示意,倪老师出来了。

倪老师的特征太明显,因为所有旅客出来时,只有他一个人穿的是唐装,精干的中年人,目光有神、气宇轩昂。班长跟他挥了挥手,再指了指电话,他明白了,我们就是正在跟他电话通话,来接他的人。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瘦些、老些、黑些,运动装,跟我们简单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这位,莫老师,是我同道师兄”倪老师介绍到,我和班长赶快上前握手并作自我介绍,然后彼此客套一番,上了车。

到了车上,班长开车前问到:“两位大师估计还没吃饭,我们也没吃,我们吃个便饭如何?”

倪老师说到:“我倒无所谓,莫师兄,你怎么样?”

“我买两个馒头就行,不要管我。”莫老师的声音比较干,但有股子杀气。

“那怎么行,大老远过来,我们再怎么说,也要尽个心意”我赶快说到。

“小庄,你不知道,莫师兄是吃素的。”倪老师一解释,我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班长这时说到:“没事,我知道一家素菜馆,挺好的,要不,去尝尝?”

“叨扰大家了”莫老师客气到。

首都的特点,就是集中了全国的精华。从寺庙道观的宗教场所,到清真素菜等饮食品种,它都有最好的地方。

我们开车大约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来到班长所说的那家素菜馆,倪老师看了看说到:“久闻其名,今天尝鲜。”说得大家轻松起来。

刚点完菜,倪老师就问我到:“小庄,那道符在你身上?”

“在”我一直放在身上,目的就是要带到这几位师父面前,让他们看看。

倪老师伸出右手,我把符递给他,他仔细研究了起来。看了一会,他对坐他身边的莫老师说到:“师兄,你看看,这是哪个路数?”

莫老师此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看了一会,点了点头。说到:“地煞符没错、两年前的没错、朱砂没错。但是,这东西不是名门正派搞出来的东西,我们知道它如何来对付鬼,但师父没教过我们,用它来对付人,这是哪个门派的呢?原来青城、龙虎两派都出过这种人,但,那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啊。今天还有传承吗?不会吧。”

听莫老师这么说,我明白了,倪老师跟莫老师是一门的,但估计,莫老师作为师兄,知道得更多些。

“师兄,你说的是他?”倪老师问话时,双眼直盯着莫老师,一幅不敢相信的样子。

莫老师直视着我们,低声说到:“如果是他的传人,麻烦大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集齐江湖卡

看着两位老师紧张的神色,我和班长也感到寒意。刚准备开口问,服务员已经端上菜来了。这些菜本是素菜,但是取的都是些荦菜的名字,做出的样子也模拟荦菜的模样。菜上得差不多时,莫老师感叹到:“这是用荤菜的心吃素,不是清静。”

倪老师劝到:“客随主便吧。”大家开始吃了起来。

莫老师吃得不多,他最先吃完,我和班长吃饭是部队习惯,比较快地结束了,剩下倪老师,看了看我们,笑到:“我这个最后一名,还真不敢吃了。”

班长笑了笑:“菜不好,要吃饱。”

倪老师也不吃了,他与莫老师作了个眼神交流,对我说到:“小庄,你是不是先带我们到你家里去一趟?”

我看了看班长,他点点头。我知道,这里面估计有讲究,我们虽然不懂,但听专业人士的建议总是不错的。

“有劳两位老师。”我做了一个拱手礼,表达了谢意。然后开车,一行先到我家。

进得屋来,倪老师看了看格局,说到:“这屋子陈设找人看过,总体讲究得不错。”我知道,他是说的风水。

“你带着这个符,进过哪几个房间?”莫老师突然发问,我得仔细想想,然后说到:“客厅、我的卧室,卫生间”。

“行,我就在客厅做事吧”。他从包里,拿出一些东西,住茶几上摆,有香、烛、画了八卦和阴阳鱼的黄布,有一把木箭等东西,摆布起来。等他摆布完毕,对我和班长说到:“你俩出去,等一会就完,我再叫你们进来。”

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我猜测他是要作法了,留下了倪老师跟他作助手。

我们在门外,没敢朝里面看,隐约听到摇铃铛、念咒语的声音,好像还有烧纸的样子,因为我们闻到了从门缝飘出来的味道。我和班长没说话,相互看了看对方,神情严肃。

过了大约二十几分钟,门开了,倪老师说到:“进来吧”,我们进了屋。

屋内地板上还有烧纸的痕迹,但他摆布在茶几上的东西都已经收理完毕。莫老师对我们说到:“我挂了三道符,分别在卫生间,客厅内和你的卧室门沿上,你千万不要动它们,管七天,暂时就只能这样了,看这七天之内,有没有新的办法。”

他这样一说,我们都明白了。他虽然没找到克制地煞符的办法,但可以临时救急,稳住七天时间。希望在这七天内,我们能够找到解决办法。

珍贵的七天,巨大的机遇。

我请两位师傅坐下,班长给他们烧水泡茶,我赶紧跑到岳母的卧室,她保险柜内有一些现金,密码和钥匙都交给了我,我打开柜子,拿出四万元,分别装在两个小纸袋子里,出来了。

我将信封分别送给两位师傅,他们推辞半天,坚持不要。班长说到:“你们帮了他大忙,你们要是不收,他怎么睡得着?”

倪老师说到:“我与鲍老师是老朋友,我绝对不能要这个钱。但莫师兄,你要收下,免得大家一番好意,被误解了。”莫老师这才从他手中的钱中,抽出三百元,装进口袋里,将剩下的退还给我。

我不理解,更不敢接。莫老师说到:“这个镇宅符,就收三百元,这是我的规矩。解决这个事,不需要你请,我们这派的人,都有这个义务。”

我更不明白了,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好多问,因为他们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

大家上车,向山果居进发。在车上,倪老师问到:“莫师兄,你猜测真是他吗?”

“现在还不确定,但有很大可能。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尽快找到相应门派的人,集体来讨论一下,寻找线索,才能判别。”

他们说的什么,我根本不明白,因为完全不懂,所以不问。在中国人江湖中,尤其是玄学的门派中,有许多秘密,是不能向外人说明的,这规矩,我懂。

我听说过藏传佛教的某些规矩,师父传给你的法门,你即使学会了,也不能传给别人,因为师父没给你传法师的资格,你就不能收徒弟,所以,这种教法,我们叫它秘教。

到了山果居,由于班长提前给鲍老板打了电话,鲍老板已经在门口迎接了。等我们到了他书房,书房里还有一位,鲍老板介绍到:蔡老师。我们打过招呼过后,坐下,有人送茶水过来,鲍老板不要她倒水,让她把茶水放下就出去。剩下我们几个。

鲍老师先是与倪老师、莫老师寒暄了一阵,对介绍了一下蔡老师。“蔡老师是从陕西来的,也是今天刚到,曾师从于西安八仙宫文清道长。蔡老师是我书法界的朋友,也了解一些道术,我们也有十来年没见面了,趁着这个机缘,我把他请来,也是大家互相交流的意思。”

大家重新拱手致敬,客气一番。

鲍老板问倪老师到:“怪不得你花了这几天时间才来,原来是请莫师兄了。”

倪老师说到:“这是个大事,我也有义务尽全力,但我半路出家,道行太浅,只好请师兄出马了。”

莫老师客气到:“我也是半桶水,蔡老师师出名门,想必另有高见。”

“我学道路术只学了两年,学书法学了二十年,要说书法,我可以跟鲍老师交流互鉴,要说法术,还得你这专业人士的。”蔡老师比较谦虚。

鲍老板说到:“大家都莫客气了,这个事,我想先听听莫老师的见解。”

莫老师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了,我把那道符拿了出来,莫老师接了过去,递给一蔡老师,问到:“蔡老师,你看这是不是地煞符?”

蔡老师看着看着,脸色突然变了,有愤怒的样子,低声说到:“就是它!谁他妈的阴魂不散,搞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蔡老师,师出名门,修习书法多年,算得上是儒雅正派之人,竟然口也脏话,当众骂人,可见,这是多么反常的行为。

莫老师说到:“我也不知道路数,暂时在小庄家安了镇宅符,只管得了七天,所以这七天之内,我们要召集能够联系得上的道友,一同来解决这个问题,大家看,怎么样?”

鲍老板说到:“为了正义的目的,我愿意承担一切费用。”

我连忙站了起来,对鲍老板说到:“鲍老师,这是我的事,必须由我出钱,况且,鲍老师,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倪老师说到:“小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我们这个行业共同的事,所以,我们大家要共同努力。”

一在番争执中,大家还是同意了由我来出钱。班长的一句话管了总:“事因他而起,况且,他是有钱人。”

接着,三位道友纷纷打电话联系,直到吃晚饭时,大家重新聚齐,估计三四天内,会来七八个门派的十几个人,大家对即将到来的聚会万分期待。

晚上,班长回养老院去了,他明天要把养老院的事情安排好,再过来。

我睡在山果居二楼的房间,原来的阳台还在,当年与班长彻夜长谈的躺椅还在,但心情却完全不同。秋天的凉意带来肃杀的消息,明亮的星空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我失眠了,做了好几遍朱老师教的小周天运行法,也不管用。危险,迫近的焦虑,占据了我整个头脑。尽管我假装轻松地给妍子打电话,尽管我假装高兴地听她汇报孩子的动静。我想保护自己的亲人,但从未像此时一样,充满了绝望的无力感。

第二天下午,班长来了,他给我带来了一些换洗衣服,其实都是他的,他身材和我差不多。还买了电须刀、洗漱用品等东西,他真是个细心的人。

第二天晚饭时,饭桌上又多了三个人,他们都在说本门派的掌故或者近期的状况,我和班长插不上话,只有吃完后出来,直接到前台,找到山果居的会计,先给他们账户上打了十万元钱,作为接待的前期开支。

吃过晚饭,我问班长:“都安排好了?”

他回答:“已经上正轨了,其实平时事不多。你温州没事?”

“没有,不需要操心。”

“我们找鲍老板聊聊?”班长这个提议较好,他跟鲍老板关系好,随便聊。更重要的是,我这样空想,不是办法,觉都睡不着。

鲍老板在书房,蔡老师在写字,打过招呼后,大家坐下,班长问到:“鲍老师,人还没来齐吧?”

“谈不上来不来得齐,这又不是武林大会,来多少算多少,关键是想不想得出办法。”鲍老板快人快语,继续说到:“这一两天,听来的人说了些,大家把它当大事对待,是有道理的。”

他望了望蔡老师,蔡老师说到:“这个地煞符,大家都知道,其实这是巫术行当中的常识,我们道家是不屑于这个的。但是古代,巫医道是不分的,所以,我也知道一些皮毛。”

他继续说到:“所谓医家,是借助自然的力量解决人体的问题。但终究有极限,所谓药不能治的状况,也有发生。于是,古代有一个科,叫祝由科,传说黄帝的妹妹叫祝由,她认为,光凭药石金针,只能医病,医不了命。于是,她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借助鬼神的力量,来治病救人。画符求神来驱赶病魔,这也传到皇宫,太医院也有祝由科,这叫医巫不分。”

“你知道,道家也称黄老之学,黄帝和老子,是我们尊崇的仙师,所以医道本来就不分。许多医家也是修道都出身,至今,许多道士,也对金石研究颇深,对医药也有传承。况且,朱砂、硝石等,都是炼丹的材料,促成了火药的产生,这是算是重要的附产品。巫家,人称江湖术士,是利用鬼神的力量来达到社会的目的,驱鬼避难的有之,伤天害理的也有,但终究要受天道的规范,没有白吃的午餐。就你这个地煞符来说,画这个符的人,要让它起作用,也会伤害他自身,因为它违背了天道。”

他喝了一口茶,说到:“天道循环,害人害已,为什么这一派,总是不能绝迹!”他把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说到:“非是大恶之人,没有大的仇恨,不能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情来。这种害群之马,当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形象,瞬间在我眼中高大起来。

蔡老师叹了口气:“可惜我不是他们门中人,也不太懂他们的传承和规矩,不能帮上多大的忙。况且,我道术不精,师父也仙逝多年,只好空发感慨,与鲍老板写字度日,百无一人是书生。”

鲍老板随即说到:“你虽然不懂具体法术,但可以在原则上把把关,这么些杂七杂八的门派,估计到时候一人一个主意,关键时候,你还得给我们提建议,免得把事情搞偏。”

“鲍兄抬举我,我师父虽然是德高望重,但我学艺不精,谈不上把关。但基本原则我还是懂的,看来的几个人,他们走偏的可能性不大,都算是正派人士。”

听蔡老师这样说,我稍微放心一点。估计是略感放心的缘故,或者是班长在的缘故,或者是太疲倦的缘故,反正,这一晚,终于睡着了。

天明醒来,洗漱完毕,下楼吃早餐,发现人多了起来。服务员上下忙碌,采购车来了,许多人出去搬东西,看样子,聚会就快开始了。

早餐吃完后,服务员们开始搬桌子,布置大厅,我问了一下,说是为下午准备的,下午这里要开会,吃饭在另一个厅去。

看着这么多人,为了我的事忙碌,内心对鲍老板的为人崇敬起来。这本不关他的事,他揽下来,纯粹是为了友谊,为了正气。他安排这一切,得费多大精力。

上午,几个师傅一齐到山上,看所谓的风水气势,我没跟上去,因为他们总说专业术语,我听不太懂。

专业术语,本来产生于某专业的专有名词,目的是从专业的角度对某一事物的重新定义,有利于精确和联系,有利于运用和简化。但在后来的发展中,专业术语又像是一种符号,用以区别本专业与外专业的界限,抬高本专业的自我认同度。这就形成了这种术语的共同特点:本专业的人听起来越是简单的常识,外专业的人越是听不懂。有时,我觉得,这是他们为垄断本专业知道,自我抬高的手段。比如我们常听过的相声,把铺垫叫做垫包袱,把最终答案,叫做解包袱;把快速长串的台词,叫贯口;把主讲和副讲分为捧逗。等等,如果你不了解,还真闹不明白,以为是好高深的东西,其实,这就是他们行业的常识。

迎接了好几拨人来,大约总计有二十来个,加上鲍老板及我和班长,我们中午的宴会分为三桌。一桌由鲍老板陪同,大多是来自蔡老师那样的,所谓有专门修道经历的人,属于名门正派。中间一桌由倪老师陪同,主要是各地术士,说得好听是方术民间人士,说得不好听,就是端公、阴阳和巫师。最后一桌由莫老师陪,专门吃素的。这三桌分在三个包厢,互不干扰。

酒过三巡,鲍老板给我使个眼色,我明白,他带着我出去,到那两个包厢敬酒。他是地主,我是出资金人,都算是主人。

客套话当然由鲍老板讲,他懂规矩,声望也高,大家对他的尊重,看得出来:他一进门,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吃过饭,安排休息两个小时,有几个刚到的,班长亲自把房卡送到他们手中,每个房间内的烟、茶、水果、洗漱用品,都已经配齐,整个上午,班长还亲自检查了一遍。按分工,会场上的事,由倪老师负责,后勤的事,由班长负责,鲍老板是总策划。按原先讲好预算,班长给每个人的房间内放了一个红包,表示作为差旅补助,感谢他们远道而来,红包的规格都是一样的:每人五千元。

鲍老板说到:办会,是一个学问,班长没在大机关工作过,但操作起来,属于无私自通,是个顶聪明的人。

下午开会,就在那个大厅,二十几个太师椅围成一圈,两椅子间有一个茶几,茶水是刚泡好的,下面还有一个保温壶,喝完了可以自己加水,另有两碟子水果和瓜子花生之类,估计是个摆设,没人动它。

鲍老板起头:“各位老师,这么远把大家请来,山果居条件不好,还请大家原谅。”在大家纷纷表示感谢的时候,鲍老板迅速点出了主题:“现在,我这个小兄弟小庄,遇上了难题,相信,也是你们这个行当遇到了难题。所以,请各位老师来,帮我们把把关,出出主意,我先在这里谢谢诸位了!”鲍老板站起来,正式向大家打恭作揖。

人们纷纷拱手致谢,表示谦虚。这时,倪老师站了起来,说到:“我和我师兄已经看过这道符,也得到了蔡老师的确认,是地煞符。如果大家有所不信的话,这道符还在这里,大家可以传看一下。”他将这道符,分别传给那些人看,有的看后点头,有的看后摇头,有的看了符过后又盯着我看,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倪老师让大家看完符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大家说到:“大家对这个符的名称和画法,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呢?”

没有异议,这是地煞符。

莫老师说到:“以兄弟我的能力和见识,莫说能够解开这道符,就是它的来路,也说不明白。所以请各位高手来,大家都是各门派的中坚力量,肯定比我厉害得多,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能商讨出什么结果。”

这时一个年纪大的人向大家拱了拱手,说到:“鄙人江西秦敬阳,接到莫老师的邀请,当然必须来助一臂之力。本来,对此事有研究的,应该是我的掌门师兄,但我不知道现在我的掌门师兄在哪里,给他家里打电话,说他出门一个多月了,他又不带手机,所以没法联系。所以,只好自己来,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莫老师赞叹到:“龙虎阴阳派的郭掌门,在江湖上,恐怕没他不知道的事了,他不在,你这个师弟尽可以代表。”

我身边另一个人赞叹到“原来龙虎阴阳的人也来了,没见着郭老师,见到秦师父,也是幸运啊。”

大家纷纷表示尊敬,看得出来,这个龙虎阴阳名气较大。秦老师继续说到:“承蒙大家看得起我们派,那是师父和师兄的能力,我没多少能力,只是过去在师父和师兄那里,听了一些掌故。听说这道符的最后一个传人,自称青城别派。听说今天青城山的王师父也来了,估计你们更了解,你们先说说?”

那边站起一个中年人,头发长、胡子长,穿长衫,很有道士的样子,站起来打个恭,说到:“本人姓王,家住四川青城山,虽然听说过这个故事,但本派与这个符的传人真的没什么关系。但他的事,倒是听说过不少,大家有兴趣,我倒可以说说。”

大家纷纷表示欢迎,请王老师说掌故。

“今天,天南海北,来了七八个门派。大家追根溯源,我们都是道家方术中出来的旁门,这个认祖归宗的事,大家估计不会否认吧?”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认可。秦敬阳说到:“鲍老师,不知您注意到没有,我来自江西,派别名称与道教圣地龙虎山有关,王师父来自青城,青山也是首都圣地。还有来自陕西甘肃的这两位,基本道宗是龙门派,还有山东来的,他们的祖师父出自崂山,光听地名,就知道,我们都源自于道教,活跃于民间。”

“秦老师说得对,我虽然没有出家,但青城山的神仙,每节贺圣,我都要去的,这就是认祖归宗的意思。这是闲话,今天我们是来说这个符的来源。”

他右手拿着这个符,对大家说到:“这个符原来有一个光荣的使命,它根本不是用来害人的!”

说到这里,许多人都大吃一惊。

第一百四十九章 灾难终来临

“这道符,原来是道藏中早有记载的,大家都认识它,但没人能用它。为什么呢?对于大家来说,没有传承就不能起效,对不对?”

大家点头,表示赞同。他继续说到:“传承是什么?建法坛、上祝表、请神仙,对不对?关键是请来神仙之力,解决现实问题,才有作用。如果你不掌握请神仙的办法,你就无法让这个符发挥力量,对于没有传承的人来说,这就是个图样。”

“那是谁在传承它呢?”王老师自问自答:“民国时期,青城山一个老道长,通过修行,悟到了它的请神办法,想用这个符来救世济民。为什么呢?当时四川兵匪混乱,百姓已经十分痛苦,又遇上的大面积瘟疫,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传染病爆发,死了不少人。老道长救人心切,天天发愿祝祷,终于在某天开悟,具体过程我也不明确,反正前辈就是这样说的。我们这行,一般认为,大面积的瘟疫是鬼妖作怪,老道认为这是女性狐妖发作,骚气奔逸所致,于是用这地煞符的神力,降其妖气。要说什么原因,我真不知道,反正,这符烧后化水,病人喝了,疾病得除,救了许多人的命,这是事实。”

这真是不看广告,看疗效啊。

“那个自称青城别派的家伙,其实就是这个老道长的徒弟。他从小跟老道学习,估计也学得了这个符的传承。但后来,他长大以后,心思就花了,一次在外嫖娼,被老道知道了,就把他赶出了师门。他先是加入了当时四川流行的一贯道,当过小头目,但一贯道内部矛盾重重,他后来也离开了。自创了一个派别,叫什么青城别派,有表明自己是正宗青城传人的意思,实际上,就在帮别人下符咒,消灾除魔之类,与我们方术差不多。这人没什么道德品质,用这个符干了一些坏事,后来名声也臭了。他出来也没听说收过徒弟,因为不过一年,就解放了,他也流落民间了,在青城后山街子镇一带,卖草药为生。那时反对封建迷信,他也没什么市场,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不知道他的历史了。”

“后来,文革来了。有原先一贯道的人,被红卫兵抓起来后,供出了他,他也就被红卫兵抓起来了,抓起来后,他为了挣表现,供出了好多人,据说有些供述纯属他乱加的,根本不是事实。有关组织调查后,发现他不老实,他就挨了不少打,听说,他是死在牛棚里的,反正,安葬他的时候,是周围的老乡帮忙的,他也没什么亲人,周边邻居用席子一卷,就埋了。”

王老师说到这里,有人问话:“你敢确认他没有传人吗?”

王老师答到:“估计没有。第一,即使有,我们也没听说过,按他的德行,有徒弟,早就被他供出来了。第二,他没时间传,出来才一年时间,就解放了,即使他传过,这短的时间,也只能传些基础皮毛,应该传不了这高级的东西。”

大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也不得不信,因为,王老师就是青城山的人,本地人的掌故,应该没有多少失真。

莫老师问到:“王老师,你知不知道,他都干过哪些坏事?用这个符。”

王老师想了一下,说到:“我也是听我们前辈人说的,不晓得真不真。他用这个符,害过一个女人,导致他终身孤独,再也没娶成媳妇,估计是报应。”

莫老师感叹到:“我的师父说起这个符时,说它是害人的,要受报应,但那个老道士就没什么报应吗?”

“它用来救人,就没报应吧,我是这样想的。反正,还没解放,那老道士就仙逝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要说报应,估计是他徒弟变坏吧,没有传人了。”王老师这样解释,比较稳妥。

王老师看大家有兴趣,继续讲掌故:“他害的这个女人,原来跟他有一腿。这是个当地大地主的小妾,大地主家母去世,请他当阴阳,他就跟这个小妾勾搭上了,当时他还年轻,小妾估计也是耐不住寂寞,两人偷偷摸摸,大约有几个月,小妾产生了感情,要跟他私奔。他只是玩玩,根本不想跟这个小妾长过,但女人死缠滥打,威胁说,如果不私奔,她就跟老地主告,说他强奸她。他为了自保,假装答应,第二天,这个小妾在晾衣服时,从楼上莫名其妙地摔了下来,死了。这事还是红卫兵打他时,他说出来的,要不然,谁知道是意外,还是这符道的作用?红卫兵当然不相信他所谓的符道神力,但故事还是传出来了。刚解放时,他还是想娶媳妇的,但说了好些个,都不成。他当时年轻,能够自食其力,四川女人又多,不存在找不着老婆的事,但他就是找不到,是不是报应的原因呢?还有,他被红卫兵打死,是不是报应的原因呢?我就不好猜测了。”

故事虽然传神,但过去时间久远,始终有一种神秘感在我心头,越是觉得这道符不简单。

事情说到这里,派别来由都清楚了,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莫老师问到:“大家有没有什么办法破解呢?”

此时,大家互相看了看,都不愿意首先发言的意思。过了几分钟的沉默,王老师忍不住先开口了:“按理说,这符是从我的老家,青城山出来的,应该我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据我所知,老道士虽然悟到了这个符的祝祷秘密,但他除了这个徒弟,没有别的传人,所以,破解方法并不在今天的青城山。各位师傅都晓得,文革中,许多老师傅都已经去世,他们的许多法门,也都推动了传承,这是时代变化、阴阳逆转的规律,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但是,我听说,龙虎阴阳从未中断传承,算是我们这行当的异类,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他将头转向秦老师,秦敬阳起来说到:“要说我们这派完全没有中断过,不合事实,但我确信,我们这门的大部分传承都有人在,这也是事实。虽然,我不晓得如何破,但我师兄应该晓得办法,至少,他应该知道线索,因为,作为掌门,他几乎继承了我们这派的大部分传承。”

接着,陕西、甘肃、山东的几位师傅也纷纷表达了相似的看法,只是答应回去后尽快打听,看本门派的传人中,有没有这类人的存在。

会开到这里,第一回合应该差不多了。鲍老板说到:“各位老师,今天下午的会开到这里,明天上午我们继续在此开会。大家回去后,用电话联系自己门派的同行,打听线索和消息,明天再一齐交流如何?”

众人称善,会议结束。

但是,我心头的压力并没有因这次会议而减轻,反而越来越焦虑。我电话从来不敢关机,希望那个断手人给我联系,也好有点线索。另一方面,我对妍子的现状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感,生怕她出一点点事情。

晚上,跟妍子通话,她说她头有点不舒服,喘气有点闷,我有点紧张起来,让她赶紧去医院。她宽慰我说,没什么了不起,估计是孩子在调皮,她坚持得住。

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的会议,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告别会。大家都跟自己熟悉的门内人士打听过,没听说有什么样的解法,有的互道珍重,就离开了。

大约到十一点钟的时候,就剩下蔡、倪、莫、王四位师傅了。蔡老师答应,立即回西安,到八仙宫找道士问。倪老师表达了没帮上忙的歉意,莫老师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跟我说:“我戒律再好,也是法不上道,只能管七天无事。但是,你也不要太悲观。第一,这个符,对方也不一定能够让它起法力,从理论上说,现在还不能证明这一点,虽然他只是单纯恐吓的可能性不大,但也有这种可能,江湖复杂,真真假假的事情很多。第二,记住这个王老师,他的道法一般,但他掌门师兄却是江湖上的大人物,他肯定有些办法。只要找到他掌门师兄就好办了。”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对这些巫术或方士也有些了解了。那几个严格吃素的人,属于严格修法,有过去带法修行、俗家弟子的意思,戒律森严的人,本身就有神圣性,严莫老师这样严守戒律的人,都没办法对付,可见,这个符是如何厉害。

王老师告辞的时候,我们互留了电话,他答应我:“只要我找到掌门师兄,第一时间通知你,放心,小庄老弟,如果有时间,欢迎到江西来,我亲自带你去见他。”他向我伸手到:“你把符给我,找到师兄,我马上让他想办法。”我把符给了他,难道他就不怕这符的法力吗?可能吧,诅咒的是我,又不是他。

告别,是无奈的选择,曲终,是人散的开始。

“青城别派”,我记住了这个名字,犹如记住了仇恨,犹如记住了扎在我眼里的一根针。

我和班长向鲍老板告别,鲍老板对班长说到:“你们打的钱,我已经还到你卡上了,回去查一下。”

我连忙表示,这不行,为我的事,不能让鲍老板破费。鲍老板说到:“小庄,这点钱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你小兄弟有难,我没帮上忙,本来就过意不去。如果你还把我们的交情看得重,你就不要说这话。”

班长牵了牵我的手,我才算了。

在回来的路上,班长说到:“我给鲍老板带了不少生意来,这也是个讲感情的人,他不要钱,你给也没用。算了吧,记得咱们欠人家一个人情就是了。”

在车上,就接到岳母的电话,感觉相当不好。

“小庄,告诉你一个事,你先不要着急好不好?”电话那边,岳母明显急促的声音,我怎么能够不着急?

“妈,是不是妍子不好?您快说,我跟班长在一块,我不急。”

“那好,刚才,妍子身体很不舒服,现在我们已经在医院了,检查过程中,发现孩子估计有点不太好,你爸爸正在办手续,现在必须手术,将孩子取出来,要不然,妍子和娃娃都有可能有危险。”

我一听,头都大了,班长停下了车,拍了拍我的肩,我镇定了一下,说到:“妈,首先要保证妍子的安全,我这就订机票,也到美国来。”

“你千万别过来,你还没有办护照吧?等你来了,谁去接你,等你来了,家里怎么办?等你来了,妍子估计也出院了,你来了又能帮什么呢?妈告诉你的是:在家稳住,等我们消息。”

我有点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班长送我回家的过程中,“阿弥陀佛”念了不知道有多少遍。

班长也不回去了,就在我家陪我。他知道,目前是我最脆弱的时候,我们得共度难关。

我呆坐在客厅,想起了那道符,心中充满了仇恨:我一定要弄死你,不信看看!

我望到门框上那几道镇宅符,感觉受到了巨大的欺骗:装神弄鬼的,有什么用?我要把它们都撕掉,班长阻止了我,吼到:“冷静,庄娃子!让我来处理!”

我眼巴巴地望着班长,在这个时候,我还能相信谁呢?只有我最信任的班长,他一直在我身边。

他在给莫老师打电话,说的什么我没听清楚,此时,焦虑和仇恨占领了我头脑的全部空间。

此时,我的电话又响起来了,还是岳母,她的声音有哭过的痕迹,我敏感地听出来了:“庄娃子,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们的女儿,也是我们的外孙女,已经没有了。妍子还好,过一会就醒了。”

“妈,怎么回事?”

“我一句话说不清楚,庄娃子,我心情很难受,你爸爸坚持着没哭,但是,他比我更难受。庄娃子,都怪我们,不应该带妍子来美国,也许在国内,就没有这事了。”岳母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

她的哭声提醒了我,此时,我要控制情绪,不能火上浇油,我说到:“妈,不要伤心,只要妍子没事就好,孩子丢了,我们可以再要,你告诉爸爸,让他也不要伤心。等妍子醒了,告诉我,我给她通话。”

那边哭着挂了电话,我这边捏紧了拳头。我亲爱的宝宝,是爸爸害了你,让你没有看到这个世界,就回归黑暗。亲爱的女儿,爸爸要为你报仇,要让他血债血还!

你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爸爸还没见过你的模样,但你应该记得,你是有爸爸的啊。你应该记得,你在妈妈肚子的时候,爸爸给你说过话,爸爸给你唱过歌,爸爸还给你想了好几个名字,可是,你就这样离开了,连哭声都没留下。我是造的什么孽啊!

眼泪无声地流下,万箭穿心。

班长电话已经打完了,他没说什么,他知道此时,说什么也缓解不了我的悲痛,只是坐在我身边,用手扶着我的肩。

过了好一会,我才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班长才跟我解释了他跟莫老师通话的情况。

“首先,请相信,莫老师没有故意骗我们,不可能为了三百元钱,画这个镇宅符。我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告诉他妍子住院的情况,另一个是告诉他孩子没了的情况。他还问了你的其它情况,我都一一作了说明,他给了我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第一,这个镇宅符镇住了你北京的家,但没镇住温州的家,而那个孩子是在温州怀上的。所以镇宅符功效减半,原计划是七天,现在只有三天半。第二,现在还不能把镇宅符撤掉,必须七天过后才能撤,因为要防止妍子不平安。”

解释得仿佛有道理,但又有什么用呢?事已经出了,我现在一心都在妍子上,等她醒来。

等待,度秒如年。人恐惧的来源,估计是对未知和不确定性的无力感。

终于电话响了,是岳母的声音:“妍子醒了,你跟她说。”

“妍子,是我,你怎么样?”

“哥吔···”那边传来妍子的哭声,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了,听到几句英语,估计是医生的声音,然后就听到岳母说到:“小庄,妍子情绪不太稳定,过会再跟你说。”就挂断了电话。

妍子的呼喊,久久回荡在我的心中,她喊我哥时,那种痛、绝望是如此的真切,让我的心如刀剜一般。我曾是她的骄傲,我曾是她的依靠,我曾是她最相信的人,而在她最虚弱、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

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对我多少思念?她对我们的未来多少期盼?她对我们的女儿多少的爱?而在此期间,我却背叛了她,我却为小池的事埋怨过她,我却为她和女儿,惹上了巨大的灾难。

我打了自己一耳光,想再打,班长拉住了我的手。我倒在他怀里,痛哭起来。像女人那样需要肩膀,像孩子那样需要兄长,我没有顾忌,抱着我的班长,大声痛哭。

这不是委屈是自责,在这伤悲里,有我的仇和悔,可是我不敢跟班长说,我没法说。

我想起了妍子,才感觉心中有多痛。我原来是爱她的,不管是恩爱还是亲爱,她是我最亲的人。她爱我是直接的,没有保留的,她关心我的一切,她了解我的所有爱好,她为我付出了她的身体、她的热情、她的心思、她的骄傲、她的习惯、她的一切。

跟我在一起时,她没有她自己,只有我。而我,却埋怨着她、辜负着她、背叛着她、伤害着她。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那小太妹的可爱的形象,那时,她就对我充满信任了。我想起了我和小池在一起时,她那嫉妒的眼神,她为了我的快乐,用张思远掩藏了对我的爱。我想起了在大连时,她帮我洗裤头时那羞涩的表情,在大海中,她对我的依恋甚至是勾引。那全是火热的付出啊,全是情意的给予。我怎么就这么坏呢?怎么就不晓得珍惜呢?怎么就忍心给这个把一切美好给我的人以伤害呢?

我错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为了她,我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身心。

电话又响起来了,是岳父的声音:“小庄,妍子的情况还好,只是情绪有点激动,你不要急。医生给了她一点镇静剂,她现在睡着了。估计七天后出院,休息几天,我们就回国,妍子需要尽快看到你。”

“爸,你要保重,都靠你了。”

“我顶得住!”岳父的声音虽然坚定,但比较发狠,我知道,这是在控制情绪中爆发出来的,他不能垮,为了他最爱的两个女人。

班长陪了我两天,看到我情绪稳定,才离开。

七天到了,我把镇宅符撤下,按莫老师的要求,一把火烧掉。我能做什么呢?好平复我那心痛我愧疚的心情?

由于保姆不在,我就打扫房间,清理物品,洗衣服被褥,修剪花草,整天忙碌。只有全力做事,才能让自己好受些。

又过了几天,妍子出院了。我给她打电话,让她放心,说我又学了好几样新菜,等她回来做给她吃。她强颜欢笑地应付我,让我不要担心她。她还假装很感兴趣地说:“哥,我要吃你做的,最好的煎鸡蛋。”

可怜的妍子,你就这点要求?这是最平常的菜了,我知道,只要是我做的,你都觉得好吃。

我们的电话通话时间很长,有时达到一两个小时。我给她讲笑话,讲自己每天都做了哪些琐事,讲温州厂子的事情,讲王叔家两个孩子的事情,讲酒吧的事情,讲小苏婚礼的事情,总之,她都爱听。“哥,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妍子,哥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等待,是最漫长的思念。

第一百五十章 让她品尝爱

他们终于要回来了。提前两天接到他们返回的航班信息,我就着手开始准备,打电话请保姆和厨师回来,整个屋子的打扫,被褥的洗晒。太阳似乎也知趣,这两天阳光灿烂,秋风和煦,正是晒被褥的好时节,我要让妍子回家后,睡觉时,闻到最舒服的太阳味。

预先准备的、别人送的小孩子的衣服,还丢在妍子的房间里。我马上把它们包起来,藏在壁柜的顶端,一般,妍子是上不了那么高的地方,免得她看见了伤心。

叫厨师买了很多种类的菜,知道他们在美国这几个月,肯定很想念中餐,想念家的味道。我还专门出去补齐了茶叶、黄酒,岳父这段时间太辛苦,要让他好好休息,享受生活。岳母平时最喜欢的面膜已经买了,妍子最爱的沐浴露也买了,我要让她们知道,她们喜欢的,我都记得。

车是我开的,我提前了两个小时,开车到机场,还拿上了束鲜花,让妍子开心。这鲜花可不是随便买的,这是我近期专门伺候的月季,很争气地自己开出来的。趁着露水未干,趁着芳香未散,用纸包好,罩在塑料袋里保鲜,拿出来时,保证水灵清香。

他们出来了,我远远看见他们拿行李的身影。他们走近了,也看见了我。岳父推着一个大推车,走在最后,男人作为最后的力量,让男人充满了光辉。岳母和妍子走在前面,向我挥手。

在走近时,还有十几米时,妍子突然甩开妈妈的手,向我跑来,我也向她跑去,拥在一起。她只叫一声“哥”,就没再说话了。她在流泪,我知道;她在抽泣,我知道。我喃喃地跟她说些安慰的话,只是想让她知道,我在想念她,我在疼爱她。岳父岳母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我们。但我看见他们了,朝他们点了点头,推开抱着我的妍子,帮她擦了擦脸,笑到:“鲜花是家里种的,你闻闻看,新不新鲜?”

她低着头看鲜花,我过去分别跟岳父岳母拥抱了一下,然后,接过岳父的行李车,说到:“咱们回家!”

在车上,我们仿佛约定好了的,没人提那事。我一路上跟岳父只是聊厂里的事,跟岳母说养老院的事,跟妍子说酒吧的事。仿佛,那件事不存在。

有些伤痛,得用时间封存,回避,整理,收藏,都需要漫长的时间。

回到家中,岳母问到:“是谁把窗子都打开了?”

“妈,是我,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在北京非常难得,好像是专门欢迎你们回来呢”。岳母终于笑了出来,说了句:“净说好听的!”

我对那边喊到:“爸,你的茶泡好了,我先带妍子上楼。”

“好,你们忙你们的。”

我发现,进屋的妍子,双手捧着那束鲜花,没有插进客厅的花瓶中,我想起来,从她拿到这束花起,她就没有放过手。我低声问到:“不插起来?”

她指了指客厅的花瓶,向楼上一望,我知道了,我提一花瓶,挽着妍子,上楼来到她的房间。她对我说:“哥,装点水。”

我又拿着花瓶,到卫生间水龙头里接了半瓶子水,过来放到床头柜上,她这才把花插进去。当她两手没有东西时,突然又抱着我说到:“哥,你这是第一次送我花呢。”

我这才明白,这束花对她的意义。跟她在一起这么久,我从来没有主动送过她花,也没有主动跟她表达过爱意,都是她主动。这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我突然感动了,我觉得这对妍子太不公平了,她爱着的这个男人,没有热烈地表现过真的爱她。她在煎熬中等待我的回应,就是今天这束鲜花。

我抱着她,吻她的额头:“哥对不起你,妍子,哥应该把世界上最好的花送给妍子,妍子是哥最漂亮的花。”

她又哭了,这次是边哭边说:“哥,妍子不好,孩子没了,妍子让哥失望了,妍子不应该到美国的,妍子以后就听哥的。”

“不怕,咱们不怕,妍子,孩子没了我们还可以要。只要妍子在,哥就放心了。”其实,我也有些激动,但我得控制,我得转移话题。她大病初愈,不能过于激动。

“这花好不好?是我看着它长起来的,它刚开的时候,我就跟它说,快些开,开慢了,就送不了妍子了。”

妍子笑了起来,说到:“鬼样子,跟花说话”还打了我一下,这我就放心了,她的心情被成功转移。

我让她先躺下,我下楼拿行李。妍子的行李在一个小箱子内,等我拿上楼时,看到妍子只是坐在床沿,就问到:“怎么不躺一会,坐这么长飞机,不累吗?”

“哥,这被子有太阳味,舍不得躺,我想先洗个澡。”

“这都被你闻出来了?我前天可是晒了一整天呢。”

“真是你晒的?”

“我骗你?”

她得意地白了我一眼,就去洗澡了,心情从她的步态中就可以看出来,轻松多了。

我走到浴室门口,问到:“注意伤口,要不要我帮忙?”

“不要,哥,我很快就好。”

我还是不放心,她经历过手术,况且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身体肯定还是比较虚弱,我就一直守在浴室门口,听见里面的水响,我怕万一有什么事,我好第一时间进去帮她。

这时,我没有一丝身体的欲望冲动,脑子里都是妍子的伤口、心痛的想像。

她在里面洗衣好穿衣服的动静,我都很清楚。她吹头发的声音,我也不觉得吵。她健康就好,快乐就好。

她一出门,发现我在门口,吓了一跳,脸红了一下,笑着说到:“哥,你坏了,偷看人家洗澡。”

“我怕你摔了,就一直守在这里。”我赶忙解释,用手扶她,她看了看我,表示不相信的样子,随即靠上来,我们依偎着回到卧室。

她在床上躺下,问到:“沐浴露是新买的?”我点点头说到:“知道你最喜欢这个牌子。”

她亲了我一下,低声说到:“哥,我现在还不能跟你”我连忙说到:“我知道,没关系。咱们时间长着呢,现在最关键的是你先睡一觉,等我煎鸡蛋好了,我就上来叫你。”

“听你的,哥。妍子先睡一会。”

我下楼,跟岳父母简单交流了一下,才知道一些具体情况。岳母专门跟医生交流过,妍子再休息一周左右,就完全没问题了。岳父说到:“也许,当初不到美国还好些。”

我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只要妍子没事,一切都好。”

岳母问到:“那面膜是你买的?你爸爸的茶叶也是你买的?”

我点点头。

岳父拍了拍我的肩,说到:“男人,比我做得好。”

我有点不好意思,这里面有巨大的愧疚,只是不能说。

他们清理东西,我到了厨房。中午的菜单已经提前拟定好了,量少种类多,所以厨房就比较忙。我不仅要打下手,还要煎鸡蛋,当然是三个,这是我的心意和承诺。

差不多了,我去喊妍子,发现她根本就没睡着,问到:“你怎么不睡呢,躺在那里想啥呢?”

“想你的煎鸡蛋呢,你不会忘了吧?”她的问法比较调皮,说明她心情的放松。

换了衣服,一起到餐厅吃饭。看得出来,我的准备是成功的,煎鸡蛋只是表达心意。饭菜也合胃口,黄酒也是岳父的最爱,岳母和妍子胃口大开,吃了许多,这也是他们在美国天天想的家的味道。

故乡的味道,很大部分就是家的味道,家的味道,体现在每一粒米、每一盘菜之中。这是食物的魅力,也是与生俱来的最深刻的记忆。

回到卧室,妍子要我抱着她:“哥,我舍不得睡呢,这花好香呢,上午我看了它半天,闻了它半天呢。”

“原来是因为它,你睡不着,要不我把它放到书桌上去,你就睡得好了?”

“不!你只要抱着我,我就睡得着。”

她在我怀里,这个身心曾经受过重大创伤的女人,她是我的老婆,在她最难的时刻,她最信任的人没在她身边,此刻,我只有抱着她,才能给她安全感。

这是一个用全部身心相信我的人,我不该辜负她。

这一觉好长,直到下午四点多,她才醒来。发现我仍然抱着,她亲了我一下,说到:“哥,只有你在,我才睡得好。”

我们下楼,我带她到后面花园转转,看看我的整理,看看我的工作。这时,刚好岳父岳母也在花园,看到我们来了,岳母笑到:“妍子,睡得好吧?”

妍子有点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岳母开玩笑地说到:“你哥,是你的药!”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好傻笑。

“你爸想起来要给花草浇水,我给他说,小庄估计已经浇过了,他不信,非要自己来看,看吧,老了老了,还不相信人。”

岳父岔开话题,对我说到:“这棵月季,小庄,你也剪得太狠了点。”

“爸!要不,我从楼上拿来重新给它绑上?”妍子吼到。

“原来是从这里剪的,好!这是香水月季,妍子,香不香?”

“废话那么多,喝你的茶去!”岳母拉着我们进屋了。

人说,久别胜新婚。对于我来说,这几乎是重生。在巨大的威胁和恐惧过后,终于迎来了片刻的平安,这种平安是真实还是假象,我不敢确定。我小心翼翼地照顾妍子和一家人的心情,我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的隐丝,这种二重人格的分离,有时有种压迫感,但我必须顶住。

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我还得小心,怕其他人在妍子面前提起孩子的事。我跟酒吧经理、金姨等,都打了招呼,也给在温州的母亲说了详情。这是妍子的疗伤阶段,不能有人再揭她的伤疤。

我在家,尽量忙碌起来,我要让妍子感受到,只要有我在,一切都没问题。

其实,妍子的情况大部分时间都是好的,只是经常摆弄床头柜上那瓶花。

“哥,花快谢了,怎么办?”

“没事,还有几天,花园就长出新的花来了。”

“我还是觉得这束最香,最好看,舍不得它。”

“估计是你还没习惯我给你送花,今后我送多了,你就不稀奇了。”

“你为什么不在外面买呢?非要剪家里的呢?怕花钱?”

她知道原因,但总是要问,她是要确认,我对她的用心。“花是我看着它长起来的,我觉得它有感情。”

“你是对花有感情,还是对我有感情?”

“都有,好吧,看你那样,跟花吃起醋来了。”

有时起床后,她看见我在整理床铺,就说到:“哥,你这么勤快,我怎么觉得自己像个废人一样。哥,我恐怕真的废了,孩子都保不住。”

“又瞎说,你怕是懒出毛病了吧?要不,每天跟老公泡茶,不折磨你一下,你恐怕是不舒服。”

“我泡的茶好吗?”

“不管好不好,老婆给老公泡茶,老公感觉有地位嘛。”

于是,她每天给我泡茶的任务,就坚持完成了,当然,她也跟她爸爸泡茶。岳父主要喝发酵茶,如乌龙茶、普洱茶等,我主要喜欢绿茶,所以,她要泡两次,才算完成任务。

一天晚上,我抱着妍子睡觉。她现在有个毛病,好像我不抱着她,她就睡不着。仿佛是她故意的,要确认我对她的耐心。但有时候,这身体下面起反应,她感觉到了。

“哥,对不起,这么长时间,让你白等了。”

“没事,你身体要紧。”

“要不,我用嘴?”

“不行,妍子,哥抱着你就满足了。”

“我真没用,不能帮你,看着你忙来忙去,我总觉得自己是个负担。”

“碰到我这个愿意负担的,怎么办?你认命吧!”

妍子这才开心起来。她有时为一个问题翻来覆去地问,为我的一个情绪波动,焦虑不已。女人是很敏感的,观察丈夫的情绪和细节,心细如发。

花园的香水月季又开出一篷,我这次不剪那么多了。剪了几枝,用了一个小花瓶插上,换掉了楼上那个大花瓶。月季的最大好处是,每月都开,这让妍子每次都有了期盼。

妍子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我们的夫妻生活也正常了。这时,她才有发自内心的笑容。她觉得,她对我有价值了,当她能够给我快乐时,她自己就会真快乐。

当一个女人全部身心都爱你的时候,你不仅会被感动,而且有时还会产生某种神圣的情怀。

她有时仿佛很傻的样子,呆呆地看着我做事,不管是整理物品,修剪花草,还是在厨房偶尔炒一个菜,当我回头看她时,她就冲我傻笑,我觉得,她就是在等我,等我回头看她。她享受我为她做事的状态,因为,她在一步步确认,我爱她。

当我在家的时候,岳父母就经常到养老院去,一是去工作,二、也是为了缓解心情。其实,孩子丢了,他们也非常难受。当然,只要我在,妍子就不会伤心。这段时间,岳母经常提起这句话:“你是妍子的药”。

对啊,这符合王班长夫妻需求匹配论的原理啊。当一个人有病时,另一个是她的药,这不是绝配吗?不管你多有权势和财产,在病面前,都是平等的。富贵的夫妻即使不因贫困而不得不抱团取暖,因疾病,也得互相支撑,这也是许多富贵夫妻能够长久的原因吧。

有一天,我到酒吧去,在回来的路上,我闲逛,发现一家卖饰品的店子,突然想起,能不能给妍子买个东西呢?我进去后,发现店里面的顾客全是女性,我作为唯一的男性,显得比较突兀。管它呢,跟自己老婆买东西,不丢人。看了看,各类虽然多,但真不知道买什么好。只是觉得有一种发卡蛮好看,设计得比较精致,小蝴蝶闪闪的,有动感,就买下来了,放进衣服口袋,只有二十几元钱。

回到家时,正赶上岳父棋瘾来了,要拉我下棋。我就上了,忘记了发卡的事。第一盘我输了,再下第二盘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妍子来了,看到她爸爸又吃我的车了,她突然把棋盘用手一搅,全乱了,嘴里还喊到:“吃饭吃饭,下什么棋。”

岳父看了她一眼,再看我一眼,大声说到:“跟你妈一样,嫁了人就不要爹了!”岳母在下面听到响动,问怎么回事。岳父说到:“妍子看到小庄要输了,就把我们棋盘全部搅乱,你说,她这是帮谁?不跟你一样吗?”

岳母哈哈大笑起来,说到:“当年,我还没她那样明目张胆!”

妍子忙问:“什么情况?”

岳父说到:“当年和你妈结婚时,我还是个穷小子。家里穷了,你妈就老回娘家拿东西。有一次,你外公单位评奖,给他发了一个好的保温杯,自己都舍不得用,就被你妈偷回来了,给我用。搞得你外公一顿好找,以为丢了,心疼得不行。你外婆看不下去了,就说,找什么找,肯定是闺女偷去给女婿了,你女婿整天在外面守货,不喝点热的?”

“你外公抱怨:她要直接跟我说嘛,自家的东西,偷什么呢?你猜你外婆是怎样回答的?”岳父看着我和妍子,我们期待他自己说答案。

“你外婆说:一个姑娘半个贼,我当年不是?”

这一说,全家人都笑了起来。岳父正色道:“家庭这东西很怪,这也有传承。”

吃过晚饭,回房换衣服,才发现自己买的东西没拿出来,就叫妍子进来,把发卡给她,说到:“也不知道好不好,只有二十几块钱,买了给你,换个心情。”

妍子仔细看了看,笑到:“哥,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第一次给我买礼物呢。”她迅速把它卡在头发上,一蹦一跳地下楼了。

过了好一会,我都洗完澡了,她才上来。我问她到哪里去了,她说:“我带上,去给我爸妈看,我哥送我的东西,羡慕死他们。”

“这个这个,二十几块钱的东西,也不怕寒碜。”

“只要是你送的,都是最好的。”妍子突然眼睛有点湿润:“哥,我想跟你说会话。”

“说吧,我听着呢。”

“你原来并不爱我,是不是?”我还没来得及否认,她马上就接着说到:“我知道,那时候我的性格不是你喜欢的。但是,我在改,后来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哥,你知不知道,从最开始,我都喜欢你。只怕配不上你,哪怕是结了婚,我也不确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给你带来快乐。所以,我一直是很害怕的。本来以为,我们有了宝宝,你就不会离开我了。你不爱我不要紧,难道不爱自己的宝宝吗?但是,宝宝丢了,我更害怕了,怕你离开我,怕你嫌弃我,所以,我当时好害怕。回来后,你给我送花,我好激动。虽然,有可能你是在安慰我,但是,这是自家的花,我晓得哥的心意,至少你是用心的。我其实很满足了,我觉得,从那天起,我才是你真正的老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真正爱上我,像当年爱小池那样。这段时间,你努力做事情,努力让我开心,我没感觉吗?我不开心吗?今天,你给我买发卡,我知道,这对你真的不容易,估计,你还从来没给女人送过这种东西。我猜,你已经不会离开我了,对吗?”

她这一长串的告白,估计在她心中藏了好久。这真的是真心话、知心话。女人的心,第六感,真的不可小视,我对她的感情,她是有数的。她的话,也侧面证明了,那次张思远跟我说的,没错。妍子一直爱着我,包括我和小池在一起的时候,她装不在乎,她强颜欢笑。

我抱着她,说到:“妍子,有你这样的老婆,我很满足。”

第一百五十一章 班长的战斗

虽然妍子这边的情况暂时稳定,仿佛美好的过去重新回来。但越是美好的现在,越让我内心不安。那道符虽然已经被王老师带到了江西,但它如一个计算机的逻辑炸弹,不知道会有什么机缘、在什么时刻,被意外触发。

你躲不开子弹,但你可以抓住那个扣扳机的人。

我得主动出击,找到它。这是战争的法则,也是我和班长的共识。

班长没有停止对那个小伙子的关注,只要有空,他就会游荡于那个小区之外,徘徊于附近社区之中。

由于班长已经和被跟踪对象见过面,不再适宜于面对面的侦察了。他采取了迂回的办法,从外围打听。在偶然的机会中,他终于认识了那天那个遛狗的大妈。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那天看到这小伙子主动跟这个大妈打招呼,就知道这个大妈是他的熟人。班长有几次看到这大妈在小区内遛狗,但不好直接进去。因为保安看门很严,再加上,如果贸然进门,被同在一小区的小伙子发现,就得不偿失了。

我觉得班长分析得有道理:“既然后果已经发生,我们在短期内又无法从法术上解决,那就不急。我们慢慢来,只要不打草惊蛇,总是有机会的。”

久等必有禅,这真是句真理。秋风渐凉,寒意袭来。班长穿上他的风衣,当然配有墨镜口罩之类的装备,又来阵地转悠。小区内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太熟悉了,就是那个大妈的声音,长时间的盯梢,班长已经对她洞悉一切、了然于胸。

班长体会之一:盯梢时间长了,对方仿佛是你的初恋。

她在喊她那条小狮毛狗的名字,一个白色的物体从小区窜了出来。机会!机会!每临大事有静气,班长是个克制的人!他知道,自己在没有想好办法的时候,必须迂回。

他没有立即展示自己的矫健,他在等待一个出奇不意的时机。当那条狗跑出来,转角,过街,消失在保安及大妈的视线的时候,班长已经作好了充分的战术准备。

战术原则第一条:保护自己,消灭敌人。

此时的具体运用:隐蔽自己,捉住小狗。

当然,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班长一步向前,以万夫不挡之勇跨越,如刘翔般以最简洁的姿势跃起,花坛篱笆擦胯而过,泥土地芬芳扑面而来。小狗已经被压在怀中,风衣和内衣之间,埋藏着多年训练的成果;狗毛与泥巴之上,组合成想像的勋章,挂在班长的胸前。

ko!第一回合,班长胜。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班长挥手作别,不带走一片云彩。当然,他倒带走了一身狗毛。

第二天,不出班长的预料,小区已经张贴出了寻狗启示,也附上了那位大妈的电话和住址。

进入第二回合,班长不得不打起精神。打电话,说情况,夸狗狗,编故事,这些都是前戏。

班长体会之二:没有好的前戏,就不会有高潮。

大妈的感激之情完全在班长的预料之中,班长爱狗人士的人设,在义务还狗的过程中,有了巨大的加分,在亲自将狗送给大妈时,还亲吻了一下狗的额头,仿佛与初恋告别。大妈当然要邀请他到楼上坐坐,班长不要现金感谢,那么吃点水果应该行吧。

班长假装勉为其难、假装盛情难却。进单元,上楼,惊喜地发现:她也住9楼。

战争就是这样,坚持到最后的人,往往有惊喜。

在她开门的那一刹那,班长已经把本单元的情况熟记于心。正确的决策,来自准确的判断;准确的判断,来自周密细致的侦察。这不是我说的,也不是班长说的。这是战无不胜的伟大人物毛爷爷的教导。

本单元共有四家住户,一家贴有门神,看样子是有老人镇宅;一家鞋柜放在门外,估计是为了节约室空间,从鞋子情况看,属于年轻的一家三口;大妈家门上贴了社区招牌:五好文明家庭,这是老派的北京大妈风格。她家对门,一袋垃圾放在门口,估计是等待物业丢弃,关键是,方便面盒子、火腿肠皮子,隐约可见。这是重点。

第二回合结束,班长点数占优。

第三回合开始:火力试探。这就是侦察活动的高潮部分,也是此次战役的第一阶段结束。从战争阶段来说,前敌侦察只是序幕,火力侦察才是重点。它直接关系到已方力量的分配和火力的配置,也影响总攻的展开和伤亡的控制。

“大姐,你这房子好大啊,看不出来,你还真有钱呢。”

“没有没有,别客气,喝汽水来是开水?”大妈的问法透露出老北京的作派,从可乐到雪碧,凡是起泡的饮料,他们都叫汽水,显示出不屑一顾的优越感和见惯不惊的贵族气质。

“开水就行。你这房子装修也好,有没有狗屋呢?”问话必须紧扣中心,才能不引起怀疑。

“狗窝倒有一个,放在阳台,这么小的家伙,还专门为它整个屋,不划算。”这就暴露阶层了,她原来肯定是小百姓出身,算不上贵家大户。

“你还管划算不划算,这么大的房子,我做企业这么多年,也不敢在你这样的小区买,你得多发财。”记住,这就是班长的窍门,这句话传递两层意思:第一,班长也算是有钱人,“做企业”三个字就是说明。第二,围绕房子夸大妈,是为了了解房子的来源,为说其它家的房子作铺垫。

“哪里,我们是老住户拆迁来的,我家原来是平房,拆迁后就得这就这一套,不像对面,他们家原来是二层小楼,得了两套子,这套留给他家小子准备结婚用,另一个单元还有一套大的,他们才划得来。”

看看,意外收获不是?女人,当她对你没有了戒备心,你还夸她的时候,她的话就多了起来。言多必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是对谁说的?说你呢,大妈!

高潮来了。

“我是说,刚才进门的时候,对门门口堆着垃圾,我还想,像大姐你这样的高尚社区,还有这样不讲文明的人。”

“你是说他?小顺子?他才十九岁,一个人有时住这里,没好习惯,有时,他的垃圾还是我帮他提下去的呢。”

“他应该感谢你吧,大姐”。

“来来来,吃点葡萄。管他感谢不感谢,看着长大的小子,唉,这小子,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要不几天不回来,要不回来关在屋里几天不出去,下次见到他,我得说说他了。”

“估计是在外面工作吧,现在的年轻人,生活不规律也是常事。”

“什么工作。他书都没读完,还工作。”班长没有打断,只是用眼神表达出兴趣,女人讲话不要打断,只要她信任你,她就会不停地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他原来初中成绩还算可以,他爸爸原来也是个老师,家教习惯都还好。只是后来高中谈了个女朋友,就不好好学了。高考也没考好,好像只考了个三本,不想上了,反正,高考完的那几个月,整天就和那姑娘混在一起,还经常往这屋子带。再后来,那姑娘再也不来了,小顺子跟丢了魂似的,大学也不上,也不找工作,也不跟人交往,不知道整天在干什么,神神秘秘的。要我看,估计是失恋了吧,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其实,我也劝过他,他只是笑,不跟我说。据他爸说,他在家,就是玩电脑游戏,整天不下机的。”

这是关键部分。证实了我们的猜测,这小子拜断手人为师,估计是为了爱情,修炼追女魔法去了。另一方面,他的爱好,也为我们今后工作打开了一个借口。

“那得找个工作啊,要不然,小伙子就废了。”

“谁说不是呢?但是,你想,他这人,文凭没文凭,技术没技术,家庭条件又不差,好工作不要他,体力活他不去,哪儿去找?”

“要不然,我写个电话,他如果觉得合适,叫他打我电话,说不定,我公司的工作,他可以干。”

“你什么工作?”大妈对班长的提议好奇起来。

“你不是说他喜欢打电脑游戏吗?我下面有一个游戏代练公司,不知道他有没有兴趣。我就是一说,大姐,他也不一定愿意来。”

“你再说一遍,你们公司是干啥的?”

“大姐,游戏代练,这个你估计不熟悉,年轻干这个的多。这是以打游戏为生的职业,只要他打得好,收入可以很高的,关键是,他要进入社会不是?”

“那感情好,他回来我就告诉他。你把那几个字写一下,我怕我记不清楚。”

班长在纸条的电话号码下,写了“游戏代练”几个字,交给了大妈。

火力侦察完毕,干净撤离战场,静待对方反应。

你要问游戏代练公司有没有?还真有。李茅的一个同学开的,班长虽然是在小苏的婚礼上,听李茅随便说了一句,但今天却用上了。当然,留下的电话是班长自己的。

撤出来后,班长自己给李茅打了个电话,万一需要他同学配合,必须拿得出来。李茅完全支持,已经和对方联系了。

做局完成,等待对方上套。

其实,班长的行动也有很多漏洞,就像所有的战争行为,没有一件是完美的。比如,与大妈谈论的重点根本不在狗上,而在对门的人上,这就可以令人怀疑。比如,捉到狗的地点和送狗的时机,如果是在小区附近捉到的,为什么不在当时就送给保安;如果是在远离小区附近捉到的,为什么第二天就看到了这个小区的公告。诸如此类,如果大妈稍加警惕,就很值得怀疑了。但是,大妈盼狗心切的急迫,让她丧失了分析的理智。大妈听到恭维的兴奋,让她透露了情报。最为关键的是,丢狗还狗谈话一气呵成,根本没有大妈思考的时间。

结论一:控制自己的情绪,包括合理设置自己的期望和恐惧,是战斗人员必备的素质。

结论二:时间是取胜的关键。

结论三:好的战争行动,并不意味着过程一定要完美,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是好的行动。

当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班长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这是下一阶段开始的条件。

他终于来电话了,班长跟他约好在那个公司二楼见面,当然是与李茅的同学商量好了的。

他一进门,看到班长的那一刻,就知道事有蹊跷。但已经来不及了,门已经被关上,他只能接受现实。条件在这里摆着的,他既不能跟班长比较身材的雄壮,也不明白班长的意图。

“你师傅呢?”班长开门见山,直接进攻。

“什么师傅?”他本能躲闪,企图逃避。

“那个断手斜眼的家伙,你骗了人家一百万,就想跑?”

先期的进攻,肯定要有气势。

细节如此清楚,他明白躲不过去了:“哥,我只是帮人做事,我一分钱的好处没有得。”

“你的话我能相信吗?这个诈骗行为中,你是同案犯,你以为公安相信你的?不是看在大妈是个好人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这事,直接报案,把你抓起来!”

班长说这话,把大妈牵出来,是有信心的。估计大妈在跟小伙子介绍班长时,把班长说成她蛮好的朋友之类,中老年女性,夸张社会关系的作用,是她们彰显社会地位的一种方式。

小伙子低下了头,双手手指搅缠,处于矛盾之中,陷入崩溃边缘。

乘胜追击,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你只告诉我,你得了什么好处,看小伙子也不是天生坏人,我也不想把你送到牢里去。”恩威并施,成年人都顶不住,何况一个少年。

“我根本没得什么好处,哥,你要相信我,我也上当了”他说话都带哭腔了,他没有表演,这点眼力,班长还是有的。

“哥,他答应,只要我帮他做完这事,他就教我法术,可是,当我把卡寄出去后,他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打他电话,他原来的号码都停机了,再也联系不上了。”

“把那个号码给我。”班长要到了那个号码,用自己的手机拨了过去,是的,已经停机。

“他答应教你什么法术?”班长这样问,一方面是为了证明我俩的猜测,另一方面,也是试探小伙子所说的真实程度。所有真实,其实都隐藏在细节之中。

“我原来有个女朋友,是中学时候就谈的,自从她上大学后,就跟我断了,我想把他追回来。”

“断手人是怎么找到你的?”

“他就住在那个串串店的楼上,我跟我女朋友约会,就在那个串串店,谁知道,她来是跟我分手的,女友走后,我很伤心,他就来了,告诉我,他有法术,能帮我把女朋友追回来,只要我帮他做件事。”

“你就信了?”

“只要能把她追回来,我什么都信。”

希望与恐惧的力量是一样的,人性中最大的弱点。对方根本没给他展示任何法术,他就信了,因为,那时的他,犹如落水者,抓一根稻草,就以为可以救命。

“你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他?还有,那封信的地址,你知道吗?”

“地址,就是串串店楼上啊。”小伙子想了想,说到:“那个卡既然是你们办的,就可以用身份证消卡啊,就可以查转款取款地点和记录啊,这是不是办法呢?”

他说的还真是一个好办法,我们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小伙子还有点小聪明。还可以问最后一个细节了:“你们怎么知道密码呢?”

小伙子笑了笑,说到:“给人送钱的卡,密码不都是123456吗?”

看样子,江山代有才人出,傻瓜小伙也有聪明的基因啊。

“你要是敢骗我,你知道的,你家我知道,随时来找你。”

“不敢不敢,哥,我句句是实话。”他都几乎要赌咒发誓了,班长明白,他不敢。

“那好,你讲真话,我就不害你。记住,又想起什么,及时告诉我,他要跟你联系了,第一时间通知我,你懂的?”

“哥,我一定。”

“好,你走吧。”

剩下的事,就是将收集到的信息进行确认和整理,看能否得出有用的东西。

班长将过程告诉给我,我马上到了银行,就是那个卡的开卡行,用身份证作挂失操作,随便要求打印时交易记录。分析交易记录,看出来,那个家伙是个老手。他将钱转到一个另外的账户,这个账户是个提现的公司,走违规转账和洗钱的那种,这是没办法向下查下去的。但是,他转账只转了九十万,另外十万,是分五天在atm机上取现的。第一次是在北京,另四次是在四川绵阳,看样子绵阳如果不是他老家,也是他新的落脚点。更重要的信息是,他很差钱,要不然,为什么在北京,那么急着提现呢?

班长认为,可以以诈骗嫌疑报案,让公安来抓他。但我却不这么想,一百万对于我来说是小事,关键是要保护我家人的平安。如果我能找到他,可以跟他谈条件。更重要的事,他欠我女儿一条命,我要他吃苦头,要他受罪,我女儿在天上看着呢。想坐几天牢就行,不可能。

仇恨会蒙蔽一切,会产生仇恨的自我循环。

我想再回一趟四川,但得等妍子稍微好些的时候,我还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回到家,妍子正书桌上画着什么,听到我的脚步声音,她马上把东西收回到书柜里面去了。我问到:“画什么,还对我保密?”

我假装严厉的目光吓着了她,她望了望我,拉开书柜,我拿出来一看,是用水彩笔画的我俩,抱着一个小女孩。我明白了,摸了摸她的头,她哭了:“哥,我好想她!”

仇恨,此刻被重新点燃。但我必须控制,安慰到:“咱们再要一个,这女儿到天堂享福了,成了天使,会再送一个宝贝给咱们的。”

她倒在我怀中,低声抽泣起来。

这几天,她跑去跟岳母学习织毛衣,我不明白,这么传统的手艺,难为她学得这认真。打了拆,拆了再打,有时,晚上到了深夜,还不停手。

“可以了,妍子,这技术,慢慢来。”

“我不,冬天快来了,我要给你织一件毛衣。”这还有我的事呢?

“我又不是没衣服,你那么辛苦干嘛?”

“不一样,毛衣穿在你身上,你会时时刻刻想起我。你知道吗,我爸妈谈恋爱的时候,我妈给他织的毛衣,到现在都没丢呢,还有家里的衣柜里,我看见过,我妈的手艺也不怎么样,但是,我爸把它当宝贝似的,经常拿出来穿一下,又挂回去。我要织得比我妈还漂亮些,好不好?”

好吧,你的心思我懂,我除了感动,还能说什么呢?

最近,妍子管我也开始多了起来。包括吃饭要细嚼慢咽,说是对胃好。我部队吃饭习惯狼吞虎咽,改变起来还真有点困难。有好几次,我吃快了,她就在桌下,用脚踩我,岳父母都看出来了,只是笑。早晚刷牙,每天洗澡,都是她管出来的。

她还每天帮我烫衣服,说是出门时挺括些,有气质。我问她:“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是自带气质的吗?衣服岂能影响?”

为了强调,我还运用了一句广告词:“魅力挡不住”,并且做了一个健美比赛的姿势。

她打了我一下:“不是你有气质,是我有气质,出门一看,这就是有老婆的人,讲究,衣服都熨过,老婆肯定贤惠,我有面子,知不知道?”

“让保姆做不就行了,你何必那么辛苦?”

“这是老婆做的事,不该保姆做。况且,人家愿意,你管?”

托尔斯泰说过:天下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但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同。

也许,天下的好夫妻,都像我们这样吧?

妍子在努力成为一个好妻子,但我是好丈夫吗?

幸福的假相,也许终究有一天会戳穿。但,我希望,这种幸福更长久些。

四川,我肯定要去。断手人,你等着!

第一百五十二章 拍马屁冠军

拍马屁冠军

部队那个喝红酒的老爷子正式退休了。贺处长给我打电话,说是老爷子前几天喝酒提起我来,还夸我机灵,可惜当兵的时间不长,没机会进步,要是在部队当官,估计很有前途。

这话可当真听,也可当假听。但听到了,就不能不有所表示。我马上反应过来,问到:“老爷子最近喜欢什么?我好准备一下,这么大的人物,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请他。”

“他最近迷上了国学,凡是神秘的东西,他都喜欢,原来不这样啊?退休后,反而有点迷信起来。”

那就好办了,喜欢这,据点是现成的,山果居。

“处长,你在老爷子那里打听一下,他什么时候有空,给我一个机会,找个双休日,专门有个地方,是一个书法家开的,有点远,在怀柔,但地方倒还清雅,人也很有素质,如果他有兴趣,阴阳八卦的,我也能陪他聊一点,我请他老人家去瞧瞧?”

“兄弟,老爷子虽然退了,将军的架子还在,你不能找些杂七杂八的人,这可开不得玩笑。”

“哪能呢?他帮我这大的忙,我没机会感谢,怎么敢乱来!”

“行,我先帮你打探一下风声。”

这边我和班长联系了,也跟鲍老板沟通了一下,他是老手,懂得捧面。其实,现在世面上充斥着许多国学伪大师。所谓的国学老师,也不过是资深国学爱好者,原来专业并不是国学,只是赶潮流的半路知识分子而已,要讲专业程度,除了专门的大学教授外,大部分喜欢国学的人,水平倒赶不上武当山的道士。

贺处长来电话了,说老爷子这周双休刚好有空,就定在这周星期六。所谓刚好有空,我估计他是一直有空,退休的人,天天喜欢找事干。

班长提前一天去打前站,准备房间及酒席,还专门带了我们酒吧的红酒。我还跑到玉器市场,买了几件小玉石工艺品,这是岳父说的:“退休老干部,喜欢小玩意,光吃饭没意思。凡是喜欢传统文化的,都喜欢玩玉,你给他买几件小的和田玉的工艺品,或者小的田黄石的印章,就行。”

岳父和老干部打交道的经历丰富,他说的应该没错。他还给我介绍了专门玉器店的电话,那是他的老熟人,开价也不贵。

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许多玉名气很大,但价格没有市场传说的那么高。一件玉工艺品,从原石购买、找师傅加工到进入市场,其成本,往往不到标价的一半。有的时髦品种,标价甚至是成本的五到十倍,赚的就是这些官员和新贵的大钱。

最值钱的东西,往往是玉料的稀缺性、加工的艺术性、审美的层次性高度融合的产品,但这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市场上非常少见。比如,岳父当年送我那座山子,我近年在市场上,很少见到这种品级的货色了。

当然,买下这些东西,也得花不少钱,二三十万是要花的。最主要的是那枚田黄印章,就花了十几万。田黄本是福建寿山石的一种,原来产量也不少,但因为乾隆皇帝偏爱,成了朝廷贡品,就身价陡升,从清至今,众人趋附,以至于今天材料稀缺,到了按重量计算,比黄金还贵的程度了。

翡翠也是一样,本来属于缅玉一种,各色花样,原来本来属于玉石中普通一种,但因慈禧太后特别喜欢,价格就上来了。因太后特别喜欢翠色,所以翠的价格远远超过翡,它们本是同地同生同种,做玉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从玉市场价格的变迁来看,凡是文人喜欢的,就变贵,凡是帝王喜欢的,就变得特别贵。因为文人善于炒作,帝王握有权力。

在中国,传说古代玉可通灵,是祭司进行祈祷的道具。从龙山文化出土的龙形玉,到中原地区出土的玉圭、玉壁,无一不是祭祀的神器。当然后来,文人在玉中找到了审美价值,也对玉的命运起了影响。李商隐所谓“蓝田日暖玉生烟”,是描写蓝田玉的美,让玉变得有感情,这是文人的惯用手法。其实,玉,本身就是一种石头。祭司统管着文化和权力,后来政教分离,文化和权力,仍然分别影响着玉的价格。这就是渊源吧。

玉崇拜,估计是中华文明的早期共同特点,龙山、良渚、仰韶等,中华传统文明的发源地,都有玉崇拜的遗迹。传染到今天,喜欢中国传统文化的人,都喜欢玉,或许是这个原因吧。

玉也是石器时代留给人类的文化印记,人们天然喜欢石头,也许基因中有祖先喜爱的痕迹。但进入金属时代后,人们有工具来加工硬度较大的玉石了,于是,玉文化,才具有了普遍性。《诗经》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山之石,可以为错。加工硬度很高的玉石,光靠他山之石,是很费功夫的,所以错是金字旁,金属冶炼技术的产生,错就是用金属做的了,加工起来比较方便,玉石就由神秘的祭司专属,进入社会流行的层面了。

推论:凡是无法流行的东西,影响不了社会文化。

老爷子,是贺处长亲自开车送的,我在路口等。等到后,寒暄一阵,我就在前面带路,带路前,我向老将军请示:“首长,车速60,车距40,是否出发,请指示!”

我拿出当年军人报告的气质,让老将军重享当年指挥部属的光荣。他果然来神,大手一挥:“出发!”

仿佛在指挥一支部队,其实,就我们两台车。关键是,要让他找到这种感觉,人生如戏。

到山果居门口,我已提前向班长打了电话。他和鲍老板在门口迎接。车一停稳,班长迅速拉开车门,请首长下车,首长当然很矜持。班长马上立正站好,说到:“老兵陈某某,向首长问好!”

首长点点头,问前车下来的我:“这小伙是?”

“报告首长,他是我的班长,今天向您报到。”我的戏也做得很足。

“好哇,你们人退伍了,队伍还没散,好!”老将军的评价,我觉得非常中肯。军队中结识的有些感情,是一辈子也散不了的。

我向他们介绍了门口的鲍老板:“书法家,鲍老师,也是山果居的主人。”

老将军双手一拱,用了个标准的古代礼节说到:“不速之客,烦人清修,打扰打扰。”

鲍老板也拱手还礼:“先生屈驾,不胜遑恐,有请,有请。”

两人一幅古代名士作派,贺处长差点笑出声来。

进得院来,看见花木茂盛、石榴红艳,石桌石椅,一尘不染。老将军夸到:“山势逶迤秋风意,果色灿烂丰收景。可居,可居!”这几句,看出老将军还是有功底的,要不然随口一说,不可能出对仗,更不可能将“山果居”三字嵌入,可见,他爱好国学,也不是随便附庸风雅。

鲍老师大为振奋,觉得可以谈论学问了:“老将军戎马一生,想不到是位儒将。”

“岂敢岂敢,向鲍老师请教,我不过是抛砖引玉而已。”

鲍老师开始酸起来:“晚生不过喜欢写字画画而已,今得前辈指教,幸甚至哉。如前辈不弃,可否移步书房,晚生习作,还望指点。”

当然同意,本来就是来做文化人的,将军岂不欢喜。

鲍老师引路,将军腆肚而行,我等尾随,不敢出声,怕干扰这高雅之事,破坏这文化气氛。

进了书房,将军没就座,立而环顾,看满墙书法字画;趋而近前,查书架古籍陈列。仿佛检阅部队,即将指点江山:“鲍老师书房古朴清静,与墨香为伍;字画师古创新,有自家风格。老朽渴望多年的生活志趣,鲍老师已然实现,羡慕得很。”

“将军为国为民,这才是大志趣。如我等困守山居,舞文弄墨,倒小家子气了。古人讲人有三立,立德、立言、立功,小子没一样成气。将军表率将士而冲锋在前,这是立德;出口成章而诲人不倦,这是立言;戎马倥偬而南征北战,这是立功。三立已就,小生空羡,不敢稍有比附大家,惭愧惭愧。”

这一通马屁,拍得文雅!鲍老板果然高手,估计是长期江湖浸染,已然职业习惯。

单纯恭维是不够的,缺乏说服力啊。鲍老板第二招正发功运行:“历来儒将书法,如稼轩、如武穆,是文人学习的难点,难在气质,难在风骨。今老将军至此,何不让晚生体会英雄杀伐之气,百万雄师之势,不枉晚生敬佩之情?”

这是要让将军写字了,是不是有点将你一军的意思。

将军怕过谁,还怕你一个小文人看不起是咋的?况且,将军对自己文化的自信,从职业中来,从级别中来,从千万人的恭维中来,何尝没有时时吟诗、处处留墨的经历?

“既然鲍老师如此高看,我也不妨展示新学。如有不妥,请大家斧正。”

当然笔墨伺候,把我们一通忙乱。四宝已就,将军立于桌前,暂未动笔。闭目深思,呼吸起伏。如运气、如构思、如聚精、如会神。突然,双目怒张,笔沾饱墨,字随腕出,瞬时即完。题头、落款,章法严格,程序井然。

只一个“气”字,如斗大,如走蛇,屈里拐弯,如不细看,还真差点认不出来。

我们不敢赞叹,因为我们不是文人,故意赞叹有拍马屁之嫌。鲍老板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左看右看,近看远看,一时,如恍然大悟,兴奋异常。

“前辈用笔真是大丈夫气概!在书法上,晚生不敢说见多识广,也可算小有见识,今天才第一次见识将军龙虎气质,如此挥洒虬劲,当属首次。如果前辈允许,晚生想将自己心得,汇报一下。”

“但讲无妨,不许夸张!”将军对自己的作品倒是很有信心,摆出一幅得胜凯旋的姿势,双手叉腰,目若无人。

“气者,天地交融之物也。缓者如风如云,疾者如雷如电。晚生看将军运笔气势,颇有聚气而骤发,风云跌宕之感,雷电崩裂之威。故猜测,将军书道,实则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是我追求的目标,但笔力尚不够,估计是年月不饶人,力量衰减之故。”看看,将军假装谦虚,实则自得。他说自己笔力不够,是老了,那么,年轻时,甚至是可以出神品的吧。

“力不在劲而在韵,岁月沧桑,前辈笔法老到,不才虽然年轻,但其心得诀窍,自是晚生所不能。晚生再看此字走势,上急而下缓,偏锋起势而中锋结尾,可见是模拟人生感慨,早年冲杀疆场,当剑走偏锋,意气用事。晚年悟透人生,得中正气质,人生圆满。不知晚辈猜测如何,还望前辈指点。”

“鲍老师果然行家,居然猜透老夫用意。是才!是才!”

这一顿互相吹捧,基本使用文言,要没点功底,还真没这高度。

将马屁进行到底,是鲍老板的任务,也是他的强项。马屁虽然臭,但文人以文言的形式,先把它改造酸。佐之以酒,可以到达醉的程度。

传统文人有自己的精神家园,以文言为对话密码,以互粉为心理安慰,过得很有意义哟。文人相轻,是在背地里说的。面对面,文人的常态是:互捧。

饭菜上桌,请将军上席就座。菜单是班长亲自与厨师定的,本来比较丰盛,但一次不能上多。最多五个菜,吃一下,就撤下,换新菜上来,这是讲究,主要是去除土豪气,显得清雅。

“前辈莅临,本该盛筵。耐何山居陋室,难有佳肴时鲜;野地粗菜,愧对高士风雅,惭愧惭愧。”这是鲍老板自谦,用“高士”来称呼老将军,也算是老词新用了。

“此番甚好。故人具鸡豚,邀我至田家。难道孟浩然不是高士?何况,杜工部之草堂、刘禹锡之陋室,仍不灭文人雅趣。老夫操劳一生,难得清闲,君所造山居,才是最为宝贵的啊。”

这一通感叹,引出一句古诗,牵扯三个古人,将军真敢往上词。

班长拿出酒来,有黄酒、白酒、红酒,俱是上品,供人挑选。将军当然是喝红酒,其它酒,身体不允许了。当然,将军也是开通之人:“诸位但凭自己爱好,不可尽学我。”

鲍老板毫不犹豫让班长给他倒了红酒,观察了一会,估计是在想词。有了:“将军年轻时,估计是白酒居多吧?”

“当然,部队的人,讲究喝酒如打仗,酒场如战场,所以火力不足的,一般不上。”此时不用文言,因为他此时身份是将军,不是文人,与当初写字时不同。

“想必将军当年,肯定是酒中豪杰、桌上丈夫。今天回归淡雅,也是道法自然。”鲍老板真能扯,喝酒也道法自然。

“这就是规律,不可违背,不可逃脱。古人说,道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诚哉是言。”将军引古人言,又转回文人身份,看样子,他很喜欢文人这个头衔。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鲍老板端起杯子,仔细看了看红酒的颜色,谦虚到:“将军饮酒必有豪气。以此酒当配琵琶曲、夜光杯,无奈晚生无力供奉,只能以此玻璃杯充当夜光杯,以清谈来当琵琶曲了。将军,请用酒!”

这一通敬酒词,搞得我们几个陪酒的,杯子举了半天。第一口酒喝完,鲍老板离席,专门到将军身边,拿着将军的碗筷,夹了一个元子添了一勺汤,送到将军面前。正面退回到座位:“小子谨布菜,前辈请用膳。”

这一通礼节,估计是在《礼记》上有。但最早我的印象,在《诗经》中也有记载,可以说是复古到了极致。

一个现代人,如我如班长如贺处长,看到此处,即使没有吃醋,也觉得太酸。但将军不以为怪,反倒以复古为荣,启箸示意,众人开吃。

生活本没什么意思,如果迂腐地搞,就造出点意思了。老鲍吃得搜肠挂肚,将军吃得欣欣向荣。文人点子多,有时为难人。将军兴起:“何不以此情此景为题,各人现吟一联,集结成章,不负佳期,如何?”

“本人才疏学浅,恐惹前辈笑话。但也想壮胆一试,以博长者开颜。”鲍老板毕竟老手,谦虚和答应都让他一个人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鲍老板继续说到:“晚生提议,就以前辈今日所书气字为韵脚,以合雅集之主题,如何?”

众人称善,也不敢有异议了。

这里有个窍门,就是要越说越好才有意义。但这就意味着,第一个说的,要甘当最后一名,甘愿成为笑柄。班长不是文人,但精通人情,自告奋勇,打头炮。

“既然说到气,我先说,要不然被你们说了,我就没词了。我说今天的天气,我的是:蓝天显风高,金色满秋意。对不对,请大家指教。”班长这是故意露拙,展示了中学语文水平。

“对仗也还工整,满字用得还好,只是意味平常了些,合格,合格。”将军点评到位,看样子,他的水平是超过了中学生的。

我肯定是第二个说的,我的句子要比班长好一些,又要留下后面的增长空间,这可是个难题。想了半天,终于出来了:“我说山气,自己想不出来,也是借用将军进门时的诗句,我的是:果硕满山林,花魁算秋菊。”

“贴切,符合山果居特点,写实是写实,意境却说不上了。”将军点评也算中肯。其实我的句子中有个秋字,与班长句子的秋字,位置和字都重合,是不太好的,他没看出来。

贺处长,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了,他估计拿捏得比较好,因为他跟着将军的时间比较长嘛,这种事估计不是第一次碰到。

“我说的是才气,就是才能的才,不是发财的财。”他这样一说,反倒让我想笑。他后勤部门的,天天接触钱财,现在要故意避开,啥爱好?

“诗随情感来,书法自然去。”

他说完,望了望老将军,老将军点了点头,说到:“这两句像样,对仗也好,意思也好,就是像在说大道理,缺少烟火气。”反正都有他的道理,文无第一,公说公有理。

鲍老板文人,当然得掀起高潮,要引申到今天的现状,要附和出古人的风雅。“接着贺处长的诗书话题,我想升华一下:红酒有古诗,兰亭出美序。请前辈指教。”

“甚妙甚妙,诸位,鲍老师之句,确乎超出众人之上,红酒的诗大家刚才都听到了,兰亭序,是书法圣品,也是因文人集会时所写,不正切合当下,比拟先贤吗?况且,从对仗说,红酒对兰亭,天衣无缝,古诗对美序,自然天成,上佳上佳!”

鲍老板不好意思,客气到:“前辈谬赞,晚辈无地自容。”

大家都望着老将军,他沉吟良久,作出捋胡须的动作,虽然他下巴铁青,并无胡须。估计是在戏中所学,模仿关公儒将人设,形成长久习惯。

“我说的是我自己,我的是:寒暑战南北,日月任东西。”

大家听了后,暂时沉默。因为文人的评价权只能是文人,我们等着鲍老板故伎重演。他果然照抄将军书法时的做法,点头摇摆,反复吟诵,终于开窍,赞叹到:“谁敢如此!谁敢如此!唯有前辈您有此句,方才配得上征战岁月、方才配得上任尔东西。前辈这是对一生之总结,也是返璞归真后的彻悟,这意境不是造作出来,简直是前辈一生真实刻画。从文字上来说,东西南北,纵横四方,非将军气度,不可如此。我等若如此,则是大话笑柄。日月寒暑,非彻悟自然,不可如此,我等若如此,则是闹剧颠狂。晚辈今日开眼,得见铮铮风骨、得见挥洒逸放。虽东坡再世,尚缺武侠豪情;如稼轩重生,无此战功伟绩。晚辈今日亲聆,如沐浩荡秋风,不亦爽乎!”

如此马屁境界,说者优雅难当,听者衣冠肃然。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来点有用的

如果说马屁是前戏,则游食为序曲。

吃过饭后,将军提议到山后果园转转。按古人讲究,这就是游食,用现代粗俗的话说,就是吃饱了撑的。

从后门上山,先横向走一段,就到了果园。硕果压枝,行人低头,将军无意深入,仅对果树沉吟片刻,即说到:“当年我军将士过苹果园,下刺刀,低着腰,也是珍惜果实、爱惜民众之意,每忆此事,不由得自省自励,万分警惕。还好,老夫虽然一生错误颇多,倒还严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是道德总结,即使他没全部做到,有这个心,也是值得歌颂的。

鲍老板岂可放过这个机会:“仁义之师,百姓岂不箪酒糊浆;正义之师,疆场岂不百战百胜!”

将军望天长叹:“哎,所谓百战百胜,尽是壮士鲜血,岂可自夸。陈老总反复提醒,一将成名万骨枯,我们不可自恃功劳,忘记烈士牺牲。”他的感叹看样子是发自肺腑的,到现在,才看到他的真情流露,没有一点夸张。“此时的心情,只有主席的一句诗才可形容:喜看稻菽千层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这首诗引用贴切,虽然比附大人物,倒没说什么大话。

“无情未必真豪杰。将军此情,晚生可知古人并非假话了。”鲍老板恭维得也很贴切,大家点头称是。

“树林密匝,杂花缤纷。此本是大好风景,想当年在越南战场,却是最让我们头疼的地方了。”将军回忆战场,我等不敢插话,只能洗耳恭听。

“花下地雷、密林冷枪,阻击树后,暗堡崖旁。任你观察小心,也是防不胜防。与我同村战友,自小玩耍,一起当兵,一起提干,头脑聪明、为人勇敢,气质能力尽在本人之上,也因率队冲锋于密林,身中流弹于树旁。每忆到此,无不热泪纵横,难以自持。时至今日,其亲属父母,虽有我照顾,但哪比得上亲生儿孙,欢绕膝旁。这位战友如没牺牲,今日地位当在我等之上,时邪?命邪?”

他既然说到命运时运,我得要接上话茬:“将军所系,百千烈士所托,您为他们而活着,这就是您的命吧。”

将军看看我,说到:“毕竟当过兵的,理解老夫心意。与他们比,我活得知足,我活得满意。为他们活,我要活得潇洒,活得有意义。对不对?”

“大情怀,绝对的大情怀!”鲍老板不用文言,反倒显得真实些。

“所谓果实,为人为兽为鸟所食,终归于土地,实为种子蓄肥。古人讲: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一代一代,不就是这样过来的?这种恩情传递,非有土地不行,所以,土地才是最慈祥最无私的啊。”

他这话,不是故意勾引吗?我得主动上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是这个意思吗?”

“对啊,刚才我所感叹,时也,即说天;命也,即说地。天地运行之道,就是生生不息。”他说得对,基本上对周易的常识,算是有所了解了。

此时的形势,由诗文书法转移至地理阴阳,吹捧的任务,由鲍老师转移到我的身上。

“将军,我虽然对周易八卦有点了解,但有一事不明,不知将军有何见解?”我以问话开头,实则是给他表现的机会。

“但问无妨,我试试看。”将军从来就是不怕挑战的,要的就是这气慨。

“古人讲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反推过来,是说草木无情的意思。但以刚才将军所叹,看天地万物皆有情字,不知如何理解?”

“草木是否有情,在乎于人。人若没有寄情草木,草木当然不能与人沟通。但人若喜爱山川,山川也风情万种。人有情,万物亦有情;人无情,则万物俱无情。人是天地的产物,心是万物的主宰。无论儒释道,皆同此论。何如?”

明显偷换概念,语意含混,没有逻辑。古代文人都用这套说辞来耍滑头、卖聪明,老将军如此运用,估计他也是一知半解,误以为真。但我职责在身,必须另辟蹊径:“虽无法立即理解,但也有所解悟。回去后,我再细细品味,消化消化。主要是新的问题产生了,刚才我们说的是情,您后来又说心,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故意抛出一个简单的问题,表示自己愚笨不懂,才能显得对方高妙,为赞叹打下基础。

“小伙子虽然聪明,但还是慢了些。你想想,情由心生,是什么意思?”

作恍然大悟状:“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若非经将军点破,叫我如何想起!”

推论:恭维法有两种:一是抬高对方;二是贬低自己。

上得山来,有一凉亭,众人休息,将军眺望山势,环顾四周。鲍老板插话进来:“将军看山,如看战场乎?此山势小,恐不容千军万马,难入将军法眼。”

“不然,山不论大小,战场之法如围棋,看是否有气,是否有眼。比如孟良固,山小,但其战役意义非凡。比如上甘岭,山更小,但其战役惨烈,震烁中外。就连我参加过的老山战役、者阴山战役,其山也不大,但英雄忠骨,尽埋于此,岂以山势大小而论?”

鲍老板随即说到:“军事方面,晚生确实不懂,但此山如此之小,也无气势可言,自从我入住山果居以来,虽然偶有风水阴阳家说过好话,但我总觉得那是恭维之词,不可全信。今天真人到此,机会难得,请将军点评一二,好让我心中有数,免得让别人蒙了。”他这文白夹杂,结合实际,看将军怎么应对。反正怎么应对都会获得赞叹,将军是“真人”嘛。经老鲍这一说,将军就摇身一变,从儒至道,不露痕迹,鲍老板拍马功夫,已至园融自然,我等远远不及。

“此山我已胸中有数,可以谈之一二。”将军的自信,从来没有改变过。“山有大小,势有短长。比如,青藏高原,其山众多不可数、巨大高绝不可攀,但古人唯崇昆仑,何也?其势绵长,其形逶迤,顶有雪、内有玉,脚下青草生机,现一岁枯荣。绝壁冰挂映日,存万年水汽。故,古人崇之谓神山,万山之祖,不是没有道理的。今天见此山,虽然海拨不高,但在这华北平原之上,也算异军突起。这就占一个奇字。凡有异象,必有异人,难道不是说鲍老师你吗?”

将军也会吹捧人啊,把鲍老师搞得不好意思起来:“前辈夸奖,晚生不敢。”

将军继续说到:“此山势态逶迤,风水上讲曲折有情,是之谓也。有情,则有生机,看你果园硕果累累,山居佳客盈门,就是有情众生之聚合明证。所以,这就占一个情字。”

我马上接到,“原来将军至此处动情,是因山势感应,自然触发的啊。”这种吹捧,我也是临时起意、灵感闪现,几乎到了天人合一的高度,自觉得意。

将军看了看我,马上意识到伟大意义:“天人合一是真理,也是中华文明永不消灭的原因。”

我们能说什么呢,话都这么大了,接不下去啊。

将军不离主题,继续说山:“此山两处拐角、一顶冒尖,像不像一个之字?此为天造地设一字,这是自然真正书法。所以,这就占一个书字。所以适合文这居住,鲍老师,你选对了。”

“若非将军指点,我住在这里这么久,自己也是个写字的,还真没看出这山,居然是一个之字,将军一说,我才恍然大悟。真是法眼高明,一词点透。”鲍老板的恍然大悟,用过多少回了,但回回有用。

“这不怪你,东坡有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久居此地,不以为异,我初来乍到,灵感容易触发而已,不足为怪。”将军这个理由也算谦虚。

“当然,如果狗尾续貂,还可总结出一个画字。”将军非要凑齐四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讲究?他继续说到:“江山如画,是从大的视野说的。但此时正值深秋,层林尽染,果色鲜艳,这是自然水彩,随季节而变画风,你们说,是不是占一个画字?”

他这一说,我们也觉得不算勉强。但鲍老板突然想到:“我明白了,原来我住的地方,也算是个上好去处,将军刚才总结,是不是刚好暗喻琴棋书画四个字?大家想,妙不妙?”

一时,议论哄起,赞叹不绝。

将军自谦到:“组合谐音,实属雕虫小技。但此山甚好,是确实的。”

在下山的路上,我在想,将军的所谓“情、奇、书、画”是不是故意在事先编排出来的呢?如果是他故意编排的,那么,鲍老板的恍然大悟,真是合上了拍,拍对了地。

吹牛拍马谁都会,但要拍到点子上,不露痕迹,就是技术活了。

从山上下来,在书房茶叙。我拿出刚买的那几件玉器,给鲍老板和贺处长,他们推辞一番,我说到:“文人清供,不成敬意,如你们闲时把玩,想起老弟,我就赚了。”大家玩笑一阵,收下不提。然后,我再将田黄拿出,请鲍老师和老将军鉴赏:“我不识货,新近得到此物件,只得请教行家,帮我掌眼。”

鲍老板明白我意,假意不精此道:“田黄乃帝王将相之物,晚生一介书生,接触甚少,知之不多,还请将军鉴别。”

将军拿在手上,远看近瞧,仿佛不太在意地向桌上一放,说到:“此方印章,实属田黄不假。虽非极品,但作文人书法印章,也不辱名士了。”

我马上将此章捧上,送给将军“小兵不通文墨,留此无用。况刚才鲍老师说过,这是帝王将相所用,今天将军刚好遇上,即是有缘。俗话说,路遇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恰好应了今天情景。如将军不弃,充此物作书房清玩、墨宝印章,岂不是它的幸运?请将军笑纳,不负此物价值。”

将军当然要矜持,鲍老板当然要助攻。鲍老板亲自从我手中拿去,递与将军手上,说到:“将军气度大,不要为难年轻人吧。”将军这才收下。

送礼之关键:礼物要值钱,理由不能是钱。

当礼物送出后,今天的接待之主要内容实际上就已经完毕了,但此时就完,彼此面子容易敏感。班长早已洞悉一切,马上说到:“鲍老师与将军,可算得是文人知己。但将军来一次不容易,作为老兵,也想沾光,鲍老师给个机会,今天借用此次机遇,我想请将军视察我的事业,想请他帮我把把关,怎样?”

“将军此来,略显手段,已让我佩服之至,恨不得天天请教,时时亲近。但你作为老兵,想请首长视察,我倒不敢阻拦了。”鲍老板对正在貌似矜持,装着品茶的将军说到:“这位陈总虽然是军队一兵,但如今也干着一个事业,按规模和意义来讲,倒比我这山果居更大。将军见过大世面,想请将军视察指点,我想也是他一遍至诚,将军恐怕不会觉得不妥吧?”

“喔?小陈还有如此事业?后生可畏嘛!”将军兴趣盎然。

“不敢,能力不强,但吃苦精神还是有的,毕竟是部队首长教育出来的。”班长谦虚中带出“首长”两字,也是影射将军,普通恭维说法罢了。

多好的台阶,溜滑自然。大家走也有理由,别也有意义。

送客出门时,鲍老板早已将几样新鲜水果装入车上,将军及贺处长推辞,鲍老板说到:“上宾来访,晚生酒席粗陋,上宾离别,晚生只有本山自产水果奉送,本来就很惭愧了。如果将军不要,我今晚无论如何是睡不着的。”

勉强收下,主要是,为鲍老板健康帮忙,得让鲍老板睡个好觉不是?

上车之时,班长向贺处长提议:“处长,今日将军微服私访,可否让我给将军当一回驾驶员,也圆我多年梦想?”

贺处长没来得及回答,将军就说到:“好,小陈开车,我就坐你一回。”他先上了陈班长的车,我只好打头开车带路,贺处长的军车在最后。三台车绕行在山路上,算是一个车队了。

排面,这个词在社会上部队各有其含义。在部队进行队列训练时,指挥员经常说:“保持排面!保持排面!”,这个排面不是面子派头的意思,也与面条面粉无关,是指一列横队的整齐度,也就是横队先进时所有队员保持的那条直线。队列训练,就是从训练排面开始的。我们看阅兵时那样大的方队,也是由若干排面组成的。当然组成后,排面就有横线、竖线、斜线的讲究了,因为从线变成了面。

排面在社会上,主要是指派头、场面,体现某种社会地位和讲究,简单地说,就是通过铺排体现面子。

清朝时,有个外国人在中国生活多年,写了一本《中国人的性格》,他说,中国人大多并不真正信仰宗教,如果说他们还有宗教的话,那就是:面子。

面子思想从何而来?为什么要面子?其实中国几千年超稳定的农业社会,是一个等级亲疏划分严格的社会。夏朝政治的传说,记载在《禹贡》之中,对国家管理按距离国都的远近,分为五服,每向外扩张五百里,就与中央疏一层、管理就松一层,赋税也就少一层,五服分别为: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五服共二千五百里,估计,那也是四千年前中原王朝影响力的极致了吧。对政治按距离,对亲属按血统,也可要为五服,是丧葬仪式上五种不同亲疏的丧服制度。行业分三六九等,大类也按从高到低的档次排列:士农工商。

虽然一次次农民起义,一次次改朝换代,等级中的人换了,但等级制度却永远不变,这是为什么呢?这与社会政治管理的方式有关。在中国这个多名族和地理系统区域分割复杂的国家,没有统一的强大的中央集权,是无法维持国家治理的。中央集权造成中央管理内容的庞杂,事事都要管,则能够有效管理的对象数量就非常有限了。以军队为例,通常说,一个人如果要对部属实施全方位管理的话,那他最多只能有效管理到7至10个人,再多了,管理的有效性就不足了。以此类推,我们可以得出部队编制的大致水平。如,一个班10个人,也就是班长全面管理9个人,要管好也不容易。一个连队9到10个班,一个团9至10个连。这虽然是从实际检验的有效性产生的,也与一个首长有效管理部属的数量有关。

所以,从管理学上说,集权制度的能力限制,造成等级制度的必须。

中国人并不对来世有过多期盼,现实的成功就够他们忙的了:由低层次向高层次流动,就是人生的成功。但这种成功必须在人群面前体现出来,因为你提升的层次根本目的是影响力达到更大的人群,这就有了排面的需要。比如小苏,由穷人层级跃升为富人层级,必须要在老乡亲属中体现,如若不然,就如楚霸王项羽所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老将军从众星捧月的环境中刚退下来,心中的不平衡肯定是有的,只不过他也早有心理准备。学文化、搞书法、看风水,因为可以在文化人的吹捧中,找到另一种面子。士是什么?官员和读书人。如果没当官了,也要通过读书人的身份,保持自己在社会中的高层次,就是这个意思了。

读书人的荣耀,从鲍老师的拍马中,将军已经有了充分的满足,但也不是没有遗憾,毕竟观众只有我们这几个人,不太过瘾。

推论:有面子的事情,观众越多越好。

在车上,我简要向贺处长介绍了班长负责的养老院,当然,我没有讲它的股权结构,坚决不把它扯到我的身上来,免得惹上新的麻烦,免得贺处长提些新的要求。贺处长说到:“你班长是个精明人,今天我就看出来了。”对,久在官场的人,看人应该是第一本领。

到养老院,情况就不同了,由于班长事先的安排,现在又处于老人的活动时间。将军一下车,就看到许多同龄的、比他大得多的老人,将军优越感油然而生,居然有时挥手向大家示意,好像大家都在看他似的。本来班长是借势捧场,但将军犹如狐假虎威。班长在养老院的为人,应该是谦和的,与老人们的关系,应该是亲密的,不如此,没有今天的效果。这种拿自身工作效果来为将军脸上增彩的行为,是什么性质?有不有点舍已为人,无私奉献?

启示:解甲归田的将军,没有几个人搭理。

但班长对将军毕恭毕敬的态度,却让老人们感到诧异。所有人都认识陈总,所有人都跟陈总打招呼或者微笑示意,而陈总却在将军面前点头哈腰,这的确让产生了一个奇妙的错觉。对那些老人而言,想必陈总如此尊重的人,肯定是个超级大官或者超级富豪吧。记住,这是在北京,要称得上超级大官,没有政治局的头衔是不行的,要称得上超级富豪,没有几百亿恐怕不够格。对将军而言,人们对陈总的目光也自然投射到他的身上,他在享受伟大注目礼的同时,是不是也回忆起了在军队视察基层时的荣光?

一边听着班长的汇报,一边观察山水园林,这是我们很熟悉的体验:首长来了。

临走时,将军也大发感慨,说了一些纲领性的语言、提了一些导语似的建议、画了一些全凭猜测的宏图,激昂的发言也很快结束了,毕竟听众还只有我们这几个人。

在即将离别的时候,将军不忘给班长讲几句知心话语,这是首长们与下属体现私情的惯用手段:“小陈,你这地方,风水不错。”

我有一种惊喜的预感,低声问贺处长:“将军懂风水,跟谁学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老人价值观

“是江西一个所谓的神人,姓郭的风水师,听说是所谓天下正统、龙虎阴阳。”

踏破铁鞋!又碰上他了。赶快问到:“将军啥时候到江西去的?”

“没啊,那郭大师就在北京,每天跟人上课呢。怎么,你感兴趣?”

“我原来学过一点,想接触接触。”

“做好你的生意才是正事,年轻人,不要学老干部。”贺处长低声跟我开着玩笑,继续说到:“我把郭大师上课的时间和地址,用手机发给你。”

按下狂喜的心情,我没忘今天自己的任务:“贺处长,今天接待安排,多提意见,我下次改正。”

“想不到你搞得这么好,你也是个人才!”贺处长夸奖人就这么直接。

其实,他不知道,收获最大的,是我。只要他把郭大师的地址发来。

将军随贺处长的车走了,我和班长就在养老院门口挥手告别。我还要探望班长父母,决定过会再走。给二老的礼物早已准备好了,从车上拿下来,与二老见面,互致问候。发现,他们自从来北京以后,精神和身体都变好了,有时,还自己跑到花园中,参加义务劳动,松土施肥,很有价值感。我有时觉得,如果我的母亲在这里住,也能体会到这种闲适和安逸。

我和班长交流了一下今天的接待,班长笑到:“没想到鲍老板这么会拍马屁,文绉绉的,虽然搞得酸,但好像很对将军味口。”

“班长,你这个弯转得好,一般来说,收了礼物就应该告别了,但大家又不好意思说得这么突然,你用视察这里来给离别找理由,确实转得自然。”

班长望了望四周,对我一挑眉毛,说到:“借用鲍老板一句话:道法自然嘛。”我俩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班长,今天有个意外收获。”

“什么收获?”

“上次在山果居,你还记得那个江西龙虎阴阳的王老师吗?”

“记得记得,好像说他们门派没中断过传承什么的,对了,好像说他掌门师兄很厉害,能解决那道地煞符的问题。人没联系上,所以就没来。”班长是整个事件的亲历者,当然一清二楚。

“他掌门师兄姓什么?你记得?”我要班长确认一下。

“姓郭,我印象特别深,因为不止一个人提起过他。”没错,班长的记忆深刻,我又何尝忘记?

“估计他就在北京,班长,我说的意外收获,就是这事。”

“什么情况?”班长也露出惊喜的表情,显得非常迫不及待。

我就把将军离别时,我和贺处长的对话,原样对班长复述了一遍,问到:“班长,这算不算惊喜?”

“这是天上掉馅饼啊,如果找到他,不就解决了?”我和班长多长时间来,焦虑、策划、寻寻觅觅,想不到,今天却在意外的时间、意外的地点、意外的对象上,找到了线索。仿佛,被魔鬼诅咒的命运压得我们太久,今天突然看到希望,人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班长蹦了几蹦,居然唱起一首古老的歌曲:“啊,战友,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就在前头!”班长素质总体比我高,但音乐例外。他在部队时,我就发现他这一特点。每次开班务会,一般要集体唱一支歌,但他从不起头,总是叫副班长起头。有一次副班长出去集训了,他起头唱歌,吓我们一跳,第一句就唱跑了调,关键是跑得太远,我们一开口,就被他这第一句带到沟里了。

刚才班长的演唱延续了这个风格,声音低沉而有力,曲调偏远而扭曲,本来是表达一个欣喜的情绪,结果总传达出一种活得不耐烦的状态。

“行了,班长,就怕听你唱歌。但我对此事还是有些疑问。”

班长知道自己的音乐造诣,但也善于反唇相讥:“这么多年,还没习惯?适应力差啊,小伙子!”他拍了拍我的肩,说到:“啥问题,尽管问来。”

“第一,郭大师既然在北京上课,为什么连他的师弟都不知道?还电话关机,为什么如此保密?第二,贺处长叫我不要学老干部,是不是映射他上课的对象都是老干部?为什么老干部喜欢这些?第三,听贺处长口气,他本人不信这个,但为什么老将军信这个?”

班长想了想,说到:“你问的三个问题,本质上是两个问题。要回答第一个问题,就得先回答后面的问题。”看他故意吊胃口的样子,我倒不慌,反正班长最终是要告诉我的。我做了个手势,意思很明确:请继续你的表演。

“自从老人们入驻我养老院以来,我天天跟他们打交道,也算对老人们的精神世界有些了解。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把近期自己的心得概述一二。”班长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还拿出了自己的笔记底稿。虽然其中理论推导略有瑕疵,但其扎实的观察思考,为其提供了巨大的理论价值。为此,按班长笔记和谈话,整体记录如下。名称暂定为:《绝望的老人价值观》。

人要活着,这是生存;人为什么活着,这是价值观。中国民众已经走过温饱,解决了生存问题,接下来的就是解决为什么活着,即价值观问题。作为有几千年封建史和以农业为主的文明古国,经过先秦诸子百家的风云激荡,中国人形成了当时农业社会比较先进的价值观,并以巨大的文化认同感顽强地坚持到今天。虽然孙中山先生在世界民主化、工业化的大潮中看到了历史发展的趋势: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但由于中国人还没解决生存问题,所以对价值观的疑问和重建(如新文化运动的科学与民主精神)无法得到大多数人的共鸣。毛泽东时代虽然以文化大革命为重建方式,但其封建家长的极权色彩,民粹暴力的重大倒退。所以,失败是注定的。

改革开放后,中国人在解决温饱后开始思考为什么活着的问题。突然发现,现代化、全球化、工业化、信息化接踵而来,对建立在旧的生产生活方式基础上的价值观产生了摧枯拉朽式的巨大冲击。作为新旧价值观冲击的承受者,在面对人生问题时,他们思想方法上没有讲科学逻辑的习惯,在追求目标上没有宗教信仰的洗礼,在对以“升官发财”为标志的成功难以实现时,他们感到人生失去了意义,多数老人感到绝望。

一、?权力崇拜的悲哀

几千年的封建集权制使很多中国老人养成了对权力的高度崇拜。在人生目标上追求“升官”。“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是祖辈不变的遗传。所谓人上人,就是拥有权力,可以欺负别人的人。这就是鲁迅先生总结的中国传统文化—“吃人”。历史的惯性在新中国也有巨大的延续性,现在有些老人喜欢毛泽东号令天下的气势和指点江山的诗作,实质上也是一种权力崇拜。权力主要表现为政权和武力,所以有些老人的维权方式一是找政府,二是打群架。因为,在中国历史上,没有法制的精神和传统。今天,许多老人恰恰更多地失去了他们认为重要的一些权力:

1、异性交配权。从哺乳动物到人,这是最古老的权力。但由于身体原因和思想守旧,他们既不能又没条件充分行使这一权力。身体原因不必多说,这里说说思想原因。因为旧道德的束缚和家庭单位经济关系的复杂纠葛,即使丧偶老人也难以再婚,作为情人的性伴侣又为他们道德束缚而无法成为主流。他们很多人还自认为是道德的守卫者,实际上成了以封建大家庭为目标的旧价值观的牺牲品。

2、公众话语权。过去老人因为阅历和知识丰富,能够成为年轻人的人生导师。但今天,大多数老人不具备导师的条件。一是因为年轻人普遍受教育程度高,二是因为在知识爆炸的年代网络助推着年轻人扩展了巨大的知识量和辽阔的视野。老人的“忠告”变成了多余的唠叨。今天的公众话语平台更多在老人不熟悉的网络世界,老人们习惯的社区评论和大字报式的话语表达已基本没有影响力。

3、家庭支配权。在农业社会,土地和房屋是历经几代人继承分配的,这就决定了老人具有对家庭成员的支配和影响力。但在农村空心化的今天,大多数土地和房屋无法成为工业化和信息化时代的生产资料,年轻人再也不愿意束缚在家庭作坊式的小环境,老人对家庭成员的支配权遇到了没有支配对象的困境。

二、?金钱至上的失落

饥饿和贫困伴随着中国大多数人的大部分历史,市场经济又强化了金钱的作用,人生目标体现为“发财”。虽然改革开放让大多数人的经济状况得到了改善,但老人们却是最为失落和不满的一群人。除趁改革大潮顺势而为的少数老板以外,大部分老人的发财梦已经破灭,出现了很多“端起肉碗骂娘”的现象。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

1、取得金钱的方式。农业社会取得金钱,农民主要靠勤劳;计划经济年代取得金钱,工人主要靠肯干。但在知识经济时代,勤劳不一定能够致富,巧干才有钱赚。虽然他们骂“无奸不商”,但商人却是最早发财的群体。本来是“聪明人赚钱”,他们却认为是“老实人吃亏”,因为在封建愚民政策的惯性下,大多数老人把聪明与狡猾等同起来了。由于历史原因,掌握知识少、缺乏科学理性思维、怕“枪打出头鸟”而缺乏冒险精神的老人,在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条件下“什么也没赶上”。

2、取得金钱的数量。“积谷防饥”是农业社会的储蓄观,但由于中国近年来的扩张式经济发展模式,导致高通涨,高储蓄率无法抵消财富的流失。多数老人缺乏投资理念和能力,财富增长极其缓慢,失落心态油然而生。而老人们必须面对城市化条件下的高房价、医疗市场化的高费用、教育产业化的高收费、货币扩张化的高物价,在社会保障体系尚未健全的今天,显得捉襟见肘,财务自由无法实现,很多人难以安享晚年。

3、金钱对比的参照。天下不患贫而患不均,这是中国古老的价值观,在毛时代一大二公被强化。但效率与公平从来就是两难的矛盾,今天中国的高效肯定牺牲了很多公平,这是历史阶段的必然。今天的贫富差距给老人们产生了巨大冲击。更重要的是,老人们亲历了巨大的贫富转换和相对社会地位的升降变化,给他们的思想造成了最直接的冲击。中国人的面子观念(本质上是权力等级观念)和攀比心态使他们不爱纵比爱横比、不比自己比他人。表现为:城市老人牢骚大、退休工人牢骚更大、下岗工人牢骚最大。计划经济条件下城市工人是社会地位最高的群体之一,最差的工人也能娶到农村最漂亮的媳妇,完全是“人上人”的姿态。但今天,如果单位效益不好,甚至下岗自谋职业,他们别无所长的话,在与身边人比较参照过程中,只能是眼看着自己相对社会地位一路下滑而无可奈何,甚至连老婆孩子都说自己没本事,既无面子也无里子,报怨社会和他人是肯定的。

三、道德判断的混乱

道德是对思想行为的价值判断,是价值观的重要内容。但道德作为上层建筑,从来就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漫长而发达的农业社会孕育了中国的传统道德,儒家学说所提倡的道德观之所以能够在中国占有统治地们,是与其学说高度适应小农业生产和封建集权统治有关的。西汉董仲舒用礼固化了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和关系,程朱理学更是把个人修养与道德推崇到神化的地步,所以说,中国有道德治国的传统,道德在老人心中的地位极其崇高。所以,在今天传统道德受到巨大冲击时,对很多老人的内心是极其震撼的。

1、道德基础的变化。经济基础和生产生活方式决定道德观念,在农业社会向工业化信息过渡的阶段,传统道德必然会被扬弃。比如,传统的敬宗法祖的祖先崇拜,是老人地位的体现,接续家谱和重男轻女的血统传承就是老人们信奉的人生价值,在人口高度流动信息高度交汇的时代,对年轻人没有多少吸引力。立德立言立功的人生目标,只有少数人能够实现。大多数老人希望延续男权社会的传宗接代,好进祖先牌位,家谱万世留名。但在男女平等的现实中,在计划生育的政策下,实现起来困难重重。仅要求“尊老”的社会道德,也在年轻人行为中显得淡漠。

2、道德内容的变化。中国传统道德的核心是“仁”,它是建立在“人之初、性本善”的前提下的。但根据哲学发展史我们知道,人之初,本性是非善非恶的,所以,“仁”只能作为道德的目标,而不能作为道德的前提。在所有国家市场经济形成时期,社会达尔文主义都会流行,这常常貌似“性本恶”,在约束“恶性”的法律制度没健全时,许多老人们常常感受到的是“世风日下”。“礼”为中国传统道德的表现形式,突出特点是固化等级,但在市场经济中,每个公民都是平等主体,许多年轻人对老人的表面尊重都没有了,老人们感到巨大失落。公交车上多次出现的让座风波,本质上是这些老人维护传统“尊老”道德失败而产生的应激反应。由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观决定了,中国传统道德是有区域和范围划分的。比如先是家人、再是乡邻、最后全社会。中国人历史地形成了对亲人最好、对老乡不错、对陌生人最差的行为方式,由于农业社会是以家庭为单位、以乡邻互助为基础的生产模式,决定了这一道德方式的合理性,加上生产力低下时期人们必须抱团取暖、封建专制时期老百姓公权薄弱必须宗族团结和乡邻和睦,才有生存空间,所以老人们总认为“亲情社会”、“熟人社会”是理所当然的。但在工业化和信息化的今天,以血统和地域划分关系已经没有存在价值了,道德范围应当更多体现在公共空间。有人说: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除了文革遗风的影响,更多的是因为传统中国没有普通民众的公共空间,也就没有养成尊崇社会公德的习惯。反而,在封建社会,打着“肃静、回避”的官员强行占用公共空间是人生成功的标志,所以,许多老人爱占社会小便宜是有心理补偿作用的。然而,社会主流声音看不到这些老人不良公共行为的历史原因,总是对他们大加批评,使有些老人更感失落。

四、情感支撑的淡薄

道德规范的约束必须有强大的情感支撑,价值观的延续必须要用从青年到老年都具备的希望和热情。赵本山在小品里说“人一生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情字”,许多人深以为然。但老人们在经历中国历史巨大转折的几十年里,过去所认为理所当然的情感归宿大多日渐淡薄。

1、无法追忆的历史。“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我们总要对自己的历史寻找重量。但今天许多老人们,出生于三年自然灾害、成长于文革时期、起伏于改革大潮、面对着市场经济。许多人饿过饭、造过反、下过乡、下过岗,他们的人生是“贫困的童年、混乱的青年、失败的中年、愤怒的老年”。有许多老人甚至想回到文革时期,那不是因为文革有多么正确,而是他们在回忆自己的青春,想给自己的人生寻找重量。但现实是,他们的经历从政治上、经济上、舆论上都被全盘否定,毫无翻盘可能。

2、难以维系的亲情。小农家庭式的生产方式决定了亲情在价值观中的重要地位。大工业化造成了家庭人变为单位人,信息化造成了家庭人变为社会人,家庭在经济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日渐下降,就连成功企业家也必须把家族生意推向社会才能做大做强一样,血统亲人关系让位于法律经济关系,亲情越来越缺少经济意义。农村的子女为了生存外出打工,为了孙辈前途留下孤独老人;城市老人在完成传统的为子女成家的任务时,因高房价而困难重重,维系旧式大家庭越来越不可能。

3、日渐淡薄的乡邻。老人们习惯于“熟人社会”。但生活一生的农村已经空心化,属于有熟人无社会的境况;城市老人因单位改制、住房改迁等原因,加上公共服务市场化和社会化,邻里互助的必要性降低,造成了邻里“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老人们习惯的情感互动平台渐渐丧失作用,社会存在的价值感降低了。

4、没有把握的未来。情感何所依,老了何处去?这是摆在每个老人面前的问题。子女回归家庭?现实可能性小,因为就业的高度流动,也因为经济的压力。原本“养儿防老”,许多人还要“养老防儿”。既使有的老人把情感寄托在孙辈身上,但因为教育原因,孙辈离开家庭也是早晚的事。亲友邻里互助?都是老人,面临同样的问题,无法组成互补的帮助关系。同时,容易形成经济及情感纠纷。社会机制养老?有的因为经济负担不了,有的因为养老院服务太差,有的因为不习惯离开家庭,所以,暂时无法对老人们有大的吸引。那么,未来余生依靠谁?未来情感托付谁?在社会保障体系没有健全的今天,老人们的未来是不由自主的。

五、宗教信仰的缺乏

当人们缺乏足够的理性能力来理解自身时,宗教信仰可以作为打包兜底的支撑。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但反过来说:不面对死,怎么知生。没有出世的精神,便没有入世的勇气。爱因斯坦回答自己信仰上帝的原因时说“我要给自己的灵魂找个家”。但中国传统的价值观中,没有给宗教留下足够的位置。虽然有人说“儒教是教”,但出世精神不够。儒家优秀的思想是最早肯定了人的价值,但对不可解释的“神”却回避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中国有道教和佛教,但历史上它们都不占有主导地位,况且近代革命以来,唯物主义打翻了神像,破四旧中断了传承,宗教的力量对广大普通人来说,就是机会主义式的迷信,缺乏信仰的支撑。

1、无神与泛神的矛盾。在传统中国人心目中,最早肯定了人的价值,《易经》提出“天地人”三才,把人与天地并列,这在当时是先进的。但儒家又搞祖先崇拜,把先人神化,祭祀天地宗庙,实际上是对无神的背离。老百姓相信人的强权和力量,但“穷极呼天”、拜鬼信神又浸入他们的日常生活。

2、机会主义与思想行为的矛盾。当现实发生无法解决的困难或思想发生无法解释的困惑时,中国人就求神拜佛,他们的行为是机会主义的投机行动,拿几个水果几碗灯油或几柱高香贿赂神位菩萨,求得升官发财或分忧解难。但在平时的生活实践中是没有多少神的位置的。

3、欲望现实与精神超越的矛盾。许多普通人的价值观建立在欲望的基础上的,但欲望的满足是没有限度的,人们时常受到欲望逼迫的痛苦。人们的精神超越没有建立在一个稳定的信仰基础上,而是建立在与他人比较的安慰中。中国人提倡的“知足常乐”实际上,只有在很少一部分人中才能实现,并且具有很大的不稳定性,这就造成了价值观的冲击和涣散。

这是班长对目前老人价值观的研究,为他回答我的问题,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支撑。下面的对话,就显得更有意思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老干部喜好

“老干部中,有很多人比普通老人更愿意相信迷信,这是为什么呢?”

“这恰恰是他们自信和良好愿望的体现。”班长对此事如此高的评价,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马上说到:“好像你还蛮肯定这件事似的。”

“从愿望上肯定,并不意味着赞同这件事情本身。”班长的转折,让我一时半回会不过神来。

“你想想,一个人老了的时候,最关心的事,除了健康以外,还有什么大问题?”班长的提问,答案就非常明确了,我回答:“是生死问题。”

“鲁迅先生说过,真正的勇士就是能够直面惨淡的人生。人总是要死的,这是人的天然悲剧性。但老干部们不是在顾影自怜、退缩哀叹,而是面对它,并试图寻找答案,这是不是进取精神?”

我不得不承认,要面对生死,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的。班长继续说到:“以我在养老院的接触来看,大部分老人都无法真正面对这个问题。一是因为他们连自己的生活问题都充满麻烦,无力应对,根本没有精力思考形而上的东西。二是他们没有勇气面对,觉得混吃等死就行了,美其名曰:顺应自然。这其实是不敢面对的表现。”

“老干部们就不同了,他们是人生的成功者,他们没有生活琐事的干扰,可以专心思考大问题。他们的地位,是一次次勇敢面对挑战积累起来的,成功的习惯让他们培养了自信,他们认为,通过自己的努力,是可以找到,或者接近终极答案的。这是什么精神?是直面生死的勇士精神。这是什么气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拼搏气质。”

把沉溺迷信说得如此高大上,班长还如此一本正经,如果你不了解他的为人,还以为他在故意说相声。

“当然,面对命运的问题,他们还有一个自身的大疑问。没有疑问就没有探索的动机,这在老干部们身上显得尤其突出。”班长越来越具体话,我倒想听听他如何自圆其说。

“他们今天的成就,原因是多方面的。我们知道,一个人的成功,与机遇、努力、才能等多方面因素相关。最难以解释的是机遇。比如老将军,他的同村战友各方面都比他优秀,为什么就牺牲了呢?他们一起共过事的同事、朋友、熟人,有的比自己条件好、有的比自己知识多、有的比自己修养高,但为什么自己就一次次幸运,走到今天这个高度呢?并且,他们也许看到比自己更成功的上级,还有许多特点比不上自己,那作何解释?命运的解释实际上是对机遇的理解,而机遇不仅仅具有随机性,它们是不是还有确定性的规律呢?如果有,是什么,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吗?原理在哪里呢?实践证明在哪里呢?是风水?是阴阳?是周易?是佛?是道?是儒?是奇门遁甲?是巫术符道?总之,无论多难,他们都要了解;无论多虚,他们都要掌握。这是自信、这是求真、这是勇敢、这是对人类普遍命运探索的担当精神。”

班长感慨到:“风险投资的大师给人的印象是:没有风险,绝不投资。老干部们的习惯是:没有难度,不叫挑战。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成功教育他们: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班长一番话慷慨激昂,搞得跟真的似的。“别人迷信是解决现实困难,他们迷信是追求真理?”我反问到,我自己也快被班长的结论弄糊涂了。

“从动机和愿望来说,是这样的。”

“但是,这明显与他们平时讲的东西不一样么,这转换咋这么快呢?”我显然不太理解,平时高喊唯物主义的家伙,对风水巫术还有兴趣。

“他们也不是真的相信,这么多年的实践,他们只相信效果,但他们退下来后,对新的理论感兴趣,这是他们追求真理的一个过程。但人数多了,哪怕是小概率事件,也有个别沉迷的。”

他这话我将信将疑,看老将军的样子,不仅对传统文化感兴趣,对阴阳八卦也有兴趣,但最让他动心的,也还是军队的经历。

我对班长讲“既然这样,我们可不可以,就在北京,将这个郭大师找到,请他化解那个地煞符的诅咒呢?”

“应该可以,但前提是,你得找到他。更重要的是,他真能够化解,如果那个符真有法力的话。”

离开前,我把山果居鲍老板送我的水果,从车上提下来,分量比较多,好几个袋子,都送给了养老院。

刚到家门口,我看到妍子跑了出来,问到:“你闻得到我来的气味?”

她莫名其妙地跟我笑了一下,装正经地跟我点点头:“嗯!”。

“你比得上我外婆家的黄狗了。”我开玩笑,说完就突然意识到这样一妥,把自己老婆比喻成狗,我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比它可爱些?”妍子真是不在乎这个比喻,装可爱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好吧,我们这对狗男女,进屋吧。”我也得把自己捎带上,免得她会过来了,说我欺负她。

“不是进屋,是回狗窝”,妍子还来神了。必须停止这种调侃,免得收不了场。“老婆,给我泡点茶行不行?我出去吃什么都习惯,就是对家里的茶,想得慌。”

“早就泡好了,加点热的就可以喝。”妍子估计泡好茶,等我回来,已经好久了。这种有人等待、有人牵挂的生活,让我体会到归宿感,这很幸福。

其实,幸福很简单,安全感、随意性以及无处不在的习惯和方便,舒适而自然。当你习惯某种东西,就会变得很挑剔。比如我喝茶,原来在家中,贫困始终成为我的影子,别说喝茶,喝开水都是一种奢侈,要用柴,用火烧,哪有那么多柴,哪有那么多闲功夫烧开水,能抽时间煮饭就不错了。对于当时我们农村来说,煤炭都是一种奢侈品,要用钱买,要从下面公路上背回来。当时二娃家条件比我们好,他奶奶在世时,冬天要烤火,从乡场上买来焦炭,用小火炉烧,我我眼中,这就是高档享受了。后来在学校,有的同学买饮料喝,我都有点羡慕,学校的开水是免费的,打开水喝,我就觉得自己比较现代了。一次学校外出搞活动,主办单位给每人发了一瓶可乐,我稀奇得跟啥似的,一口一口抿,一瓶可乐,喝了半天才喝完,当时觉得,自己就是在享受现代生活了。到了部队后,夏天训练时,为降暑,中队的大开水桶里,有时是绿豆汤,有时是茶水,都是好东西,我喝起来,犹如加餐。

我想想自己的经历,最早学会品茶,还是在董先生家里时,他家有好茶。通过与他一起喝茶,才开始懂得了喝茶的门道,所以,从技术上来说,喝茶也是董先生教会我的。

当我挣到第一桶金,再回到学院算命开始,喝茶就成了我的习惯了。当时对茶的档次要求并不高,大众型的就可以,到北京后,开始讲究起来。我喝茶的档次与我挣钱的多少,呈正相关关系。

到今天,只喝绿茶、只喝那几个顶级的品牌、只喝最新鲜的,仿佛享受到某种艺术的氛围。其实,这种艺术,只不过是钱多了,闲出来的。岳父说过:“酒差点,还可以表示一下;茶不行,简直下不了口。”他当年穷的时候,肯定也不会这样想。由奢入俭难。

贺处长短信来了,说明了郭大师授课的地点和时间,大约半个月后,要给老将军参加的这个小范围人群上课,我可以去参加。我等着那一天。

平时,我也尽量不外出,呆在家里喝茶看书,主要是陪妍子说话。她从美国回来后,对我的依赖感比较深,只要我外出一会,她就盼我马上回来。茶泡了又倒,倒了又泡,要不就坐在门口沙发上打毛衣,拆了又打,打了又拆,总觉得不完美,每天把那个半成品在我身上比,每天都在修改。

现在看书不像过去那样了,书看多了,就明白一个道理:古书不能尽信。所谓《四库全书》分经、史、子、集等部分,但其中有许多伪书,清代专门有人考证过,拿他的考证来检验今天看到的所谓古书,觉得很有道理。

四部的中间,除了集部很少有假的,其余经、史、子三部,都包含有许多伪书。从经部来说,《尚书》共58篇,只有33篇是汉代时的“今文”所有,另外的25篇都是晋代梅颐假造。我发现晋代,有很多造假的高手,把自己写的东西伪托古人,迷惑了今天不少人。如孔安国《尚书传》、《郑氏孝经注》等,都是晋代产品,以假乱真。

在史书中,正史可以看,但别史告假的就多。《越绝书》号称子贡著,其实是汉代一个叫袁康的假造的。所谓《飞燕外传》、《汉武内传》搞得像真的似的,还进入了《汉魏丛书》、《竹书纪年》等,其实假的东西。

子部的假货就更严重了。《吴子》,所载的器具,在春秋时代根本就没有,六朝时期才出现,可以证明,这书肯定不是吴子写的。《列子》写得好,但也是假东西,因为列子是春秋时期的人,不可能出现佛教的东西来,可见,这本书是东汉佛教传入中国后,有人假造的。《关尹子》、《孔丛子》肯定是假造的,这个一眼就可以判明。但最令人震惊的,是今天许多国学大师们当教材的,津津乐道的几本书。

《孔子家语》,是三国时期王肃假造。《黄石公三略》、《太公阴符经》都是唐代人假造的。而这三本书,却被今天的一些人奉为至宝,可笑不可笑?

在诸子百家中,有了类阴阳家。但他们的作品大多已经不存在了。在东汉五斗米教开始盛行时,道家学问开始被人披上了宗教的外衣,伪造先人典籍也就开始了,到晋代,达到了一个高峰。

东晋名士喜欢谈玄论道,有竹林七贤作为标杆。除了政治压抑的原因外,也看出道教世俗化的开端。鲁迅先生在千古名篇《魏晋文章与药与酒的关系》一文中,详细描写了所谓竹林七贤的作派。其中所谓的药,就是丹药,炼丹产生的副产品。最开始是以长生不老为目标的,但其功效,却让人着迷。比如,发热,即使在大冬天,也让人奇热无比,所有裸行的狂人。这其实是道教外丹派的产品,流传于世后,有人把它当兴奋剂使用了。晋代以前,中国人喜欢使用草药,在这张仲景的《伤寒杂论》中体现明显,但草药毕竟没有化学药品来得猛烈,在古代,这种化学药品可称为“石”,当然是指自然界中的矿物质,道士们将其炼丹提纯后,就形成了化学药品,按今天的比拟,这就是西药了。西药来得快,这是共识,功效明显,毒副作用也明显,所以搞得竹林七贤疯疯颠颠,他们的所谓灵感,有一种吸毒后的疯狂幻想的成分,根本没有科学和理论价值。但人们就是爱谈论他们的理论,越是不懂的,越是虚无的,就越喜欢。这是追星的效果,没有疯狂,不是铁粉。

他们谈玄论道形成风尚后,就有人附丽于后,编造假的古代所谓典籍,来忽悠人。光忽悠当时的人也就罢了,连今天许多现代人,也被忽悠了。

所谓列子御风而行,列子这个人是否存在还是疑问,更不要说他的神仙事迹了。但可以通过考证证实的是,《列子》这本书是假的。《吴子》号称兵书之祖,但这本书居然出现了八百年后才出现的兵器,那肯定不是吴了写的了。这本书最大的伤害是历代文人,所谓文韬武略,古代科举时,居然把这本书作为基本教材和考试大纲内容,从皇帝到所有读书人,都被骗了。

所谓《太公阴符经》,至今还在道藏内,它确实是唐代人伪造的,根本与周初的姜太公无关。

但,书的造假,并不一定完全没有价值。比如《列子》,写得就比较好,思想性和艺术性都算得上是佳作。况且,《论语》还有今本和古本的不同,你就能否定它的价值吗?只是,原则要分清,著作权要保护。而目前,大量的所谓讲授传统文化的人,根本不从考证中来,根本不从主干中来,就比较可笑了。

那么,古书就不值得尊崇了吗?不尽然。史书假造的少,因为中国古代修史的原则是后朝修前朝的史,弄不明白的少写或者不写,只写明白的事实,这从司马迁的《史记》到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延续了光荣的传承。这是中华文明的文脉,也是五千年不灭的圣灯。

民国时期,按传统,要为清朝修史。但在那个战乱纷飞的年代,文人们几乎安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也凭借巨大的热情和强烈的使命感,写出了一部扎实的《清史稿》,为什么叫稿,不叫史呢?因为清朝时留下的档案材料太多了,他们还没时间看完,日本人就打来了。没有完成的工作,不能叫严肃的史,所以就加了一个稿字。

新中国成立后,我们清理故宫档案,光皇帝起居注,就有十几万册,要看完,也要几十名专家,穷其一生。所以,到现在,我们还没修出清史来,这不是政府不努力,也不是专家不认真,实在是工作量太大了。

最近,对道家感兴趣,主要是这符闹的。但在看道家的东西时,免不了对佛家有所牵扯。道教是东汉年间在中国兴起的,但道家思想却是产生于春秋战国时代。道教和道家如果不分清楚,学术上的后果非常严重。思想和宗教有本质区别,重要特征在于偶像崇拜。思想,是没有偶像崇拜的,但宗教有。

虽然有区别,但其思想主干大体还是不矛盾的。道教是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的一种宗教。在它产生之时,佛教也开始传入中国,并以迅速扩展的势头,将刚刚流行的道家,压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了。这是为什么呢?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这得先从道教的思想和发展脉络梳理起。从思想上,如果说老子是在下定义,那么庄子就是打比方。我们可以背诵《道德经》,但穷其一生,也无法真正理解。庄子为了让人们理解这些深奥的道理,他深知下定义不如打比方的窍门,于是就编故事打比方,给我们提供了大量生动有趣的寓言和雄奇大美的文章,我们开始理解其中的一些道理了。而道教作为一种宗教,必然是社会化的,生活化的,也就是把思想在现实中进行试验,据说可以成仙,才出现什么内丹、外丹、符咒等具体化的行为流派。

老子我不懂,但庄子的思想有一个特征,就是极端的相对思想,有早期辩证法的苗头,但相对必须要相联,相联的基因,他没说明白,后人用修道成仙的各种办法,就是对这种相联的尝试,据说有人成功,但确实比较稀少。这是理论与实践连接出了问题,因为理论原先都没有这方面的规定性和原则,以至于后来良莠不分,真假难辨了。

而佛教就不同了,它从理论上就规定了实践的原则和方向,也直接说出了本教派的特征。比如四念处、比如三法印,最终归结到心:心即是佛。心是无量的,提供了佛教发展的巨大空间。心又是特定的,不能把心外的东西当成根本,又给佛教的实践规定了具体的对象,这确实是一项原则明确、特征明显、操作性强的宗教,所以兴盛起来,肯定的了。

在唐代,最开始皇帝把国教定为道教,是因为老子姓李,皇帝也姓李,皇帝要给自己找一个伟大的祖先,为自己的地位给一个血缘上的答案。但后来,佛教的魅力大放异彩,玄奘大师将这种光彩推向了高潮,以至于皇帝都想把舍利子请进皇帝供奉,这让儒教的韩愈奋不顾身,也让道教的一些人羡慕不已。于是,有人就撰文,说是佛道一体,但这种鱼目混珠的做法,受到了玄奘大师的坚决驳斥,用宏大的理论和巨大的影响力,维护了佛教的纯洁性。

从此,道教再也无法在中国的政治庙堂上占据高峰,被挤压至民间角落,以迷信的方法,求得生存。虽然在明代有一个小高峰,短时间内得到皇帝的垂青,但那也是昙花一现。

我前面说过,中国的老百姓,大多数人本质上是不信仰宗教的,他们只相信对现实有帮助的东西。当阶层固化时,百姓无力通过正常的渠道改变自身命运时,总想借助神仙的力量,或者说超自然力量,来改变自己的处境,道教在这个市场中求存,就必须有些鬼神迷信和方术的东西,不然,谁给你饭吃?

我有时想到,儒、道两家,都尊崇易经为基本经典,但却发展出完全不同的两个实践样式、完全不同的学术理念,这是为什么呢?

是周易的规定性不明确吗?明明大量的数字规定性,写得很明确的啊?数字的加减乘除,是起卦的方式啊,是量的规定啊。阴阳、正反、体用、生克,是质的规定性啊,就像数字的正负性质,规定得很明白啊。为什么发展出如此巨大差异的运用呢?也许,是周易真的提示了某种宏观的真理,会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儒、道,不过是它真理性体现的不同形式而已吧。

我正在思考,被一阵笑声打断,我一回头,妍子在我身边,呆呆地看着我。我问到:“我那么好看?”

“我就喜欢,哥,你看书后想问题,那傻傻的样子,好可爱的,我越看越喜欢。”

“还有这种喜好?”我不理解,她为什么喜欢我这个样子。

“哥,我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你傻。”

她接着说出的理由,是我以前没有想到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女人的心思

“哥,你傻的时候,像个孩子,萌萌的,可爱。况且,你平时比我能干、聪明,就像在天上飞,我够不着。只有你刚才呆呆的样子,我觉得你才像落到了地面,我可以够得着了。”

她的理由,大概是属于睡在地上不会掉下来的原理吧,让我回味了半天,有点乱,暂时理不清,只得玩笑到:“那我以后多在妍子面前装傻,让咱们妍子开心。”

“我说的是真的,哥,你以后就这样,一天之中,哪怕有这样的时刻十分钟,妍子就满足了。”

好吧,我装模作样地拿着书,做出发呆的样子,用眼角余光瞄她,她一把扯过我的书,惯在桌上,说到:“不许假装,故意骗人!”

好吧,等我把道家的东西多看一点,下次拜访郭大师时,心中有点底子。妍子就坐在我身边,喝着茶,看着我,其实我也静不下心来看书,我脑袋里突然闪现出女人的心思这个词,妍子是对我最亲近的女人了,她是怎么想的,我都不太明白,何况对于千奇百怪的女人。

越是有难度的事情,我越爱想,这是不是有点思想自虐?

有一种思维方式,叫推已及人,虽然此种思维比较粗糙,但现在能用的,只能是这种方式了。从男人的角度来看,女人的身份大概分三种类型:母亲、妻子、女儿。那么,是不是可以推导,对于女人来说,男人的身份也可以用父亲、丈夫、儿子来归纳呢?

这个大前提能够成立的话,就可以展开思想实验了。如果要让一个女人依恋你的话,你必须满足她对男人的这三种需求。作为父亲的角色,那就是无原则的宠爱,保护她、养育她、支撑她,让她有种安全感。在这方面,我基本上是做到了。作为丈夫的角色,要让她快乐,要给她激情,要与她有灵魂的契合、要给她未来的希望,这一点,我近期在努力地做。作为儿子,要会撒娇、会依赖,起码要会装傻,会有所需求,不然满足不了她母性的需求。怀孕期间,她的母性被激活,但女儿的夭折让她饱受打击,所以,我要填补这个空间,她喜欢看我傻傻的样子,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她喜欢把我叫哥,那是因为,哥这个身份,同时兼有父亲和丈夫的某些特色吧。我原来喜欢把她当妹妹,也许是兼有妻子和女儿的某些特点。

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类早期,恋人之间喜欢以兄妹相称,在感情上,也是有依据的。“不要哥哥妹妹的,容易出事”,这句话是经验之谈了,我和妍子,也不这样出事了吗?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再来,她手上多了一串珠子,她正在重新串它。当我看见时,她差不多串好了,拿给我看,一串珍珠最下面是一个贝壳当吊坠,我觉得奇怪。她问到:“你想想,哥,这贝壳是从哪里来的?”

她这一问,我倒想起来了,这正是我们在大连游泳时,我给她送的那个,想不到她保留到今天。闪亮的珍珠下吊着一个白色的贝壳,我问到:“这协调吗?”

“正因为不协调,才更有意义。”她朝我眨眨眼,颇有调戏我的意思:“你的六块腹肌呢?”说着,就欠过身来撩我的衣服,我压住了她的手,说到:“近段时间吃胖了,本来你在美国时,我在练习来着。”

“我一回来,你武功就废了?”妍子颇为得意。

“彻底废了,只有腹,没有肌了。”

“那不行,哥,你得锻炼。”

“在温州我买了个跑步机,在北京我还要买一个?”

“别逗我了,哥,腹肌又不是跑出来的。”

“那行,腹肌的事,我晚上就找你练了。”

“你坏死了!”

不要以为妍子,就此在我的温暖之下,走上了快乐的道路。一天,我到小苏店子去,等我回来时,看见卧室有一架折叠梯子,我记得这个梯子原来是在楼下仓库的,也不知道她要找什么东西,把它搬上来了。我抬头一望,知道事情不太好,那个柜子,就是我原来藏孩子衣服的那个柜子,有打开过的痕迹。

事情坏了,我到处找妍子,结果,发现她在露台上,一个人背对着门在抹眼泪。听到我的脚步声,立马止住,但红红的眼眶骗不了我,我问到:“你看到了?”

她点点头,扑到我怀里“哥,我好想她”,低声哭起来了。我又一通安慰,好不容易才平息她的情绪。

有时候,她睡觉时,会突然惊醒,幸亏我在身边,她就抱着我,好半天才能够入睡。有时候,她会莫名其妙对岳父母或者保姆发脾气,只有我出现时,才会马上收敛。我知道,这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原因,想起那个孩子,我心中涌起的不是伤心,更多的是对那个断手人的愤怒。

朱先生的到来是个喜讯,他是来北京开一个会的,也就是那个针灸项目的研究成果鉴定会,现在,学术成果已经出来了,他是项目负责人,要回答专家评审委员会的提问,并对成果进行评价。按岳父母的邀请,他在我们家住。

每个人都对他的到来表示高兴,他就像家里的长辈一样,亲近感和崇敬感交织,气氛和谐。

他对岳母问到:“我开的药怎么样,身体是不是好很多了?”

他对我问到:“你母亲的身体好些了吧?”

我们都作了肯定的答复,他很高兴。吃晚饭的时候,对我说到:“小庄,当时我就看出,你肯定是这家的人,我说对了吧?你也算是有本事,把我孙女都骗到手了。”

妍子不好意思:“朱爷爷,你看你!”

“谁叫你们结婚不请我呢?”

岳父连忙解释:“怕你年龄大了,况且你这么忙,怎么敢请你,只是给你打个电话报告一下,不敢劳你大驾。”

朱先生感叹到:“老了,不服不行啊,小高都嫌我老了。”自喝一口黄酒,哈哈大笑几声。

他是个豁达的人,当衰老不可避免时,他选择坦然接受。

吃过饭后,抽时间,他专门给妍子把了把脉,认为妍子身体恢复得还好,只是思虑不要太过而已,不需要开药治疗了。等妍子离开后,他专门对我说到:“注意她的心理变化,多给她安全感,她思虑太过,影响到肾,你没发现她睡眠不好吗?”

我点点头:“有点,经常半夜惊醒。”

“看得出来,妍子非常需要你,我开药也治不了她的病,你才是她的药。记住,如果你们还想要孩子的话,你必须要让她从焦虑中摆脱出来。”

我是妍子的药,岳母和朱先生几乎形成了共识。而且朱先生加了一句:“思虑过重,不仅影响怀孕,而且即使有孕,也有失败的可能。”我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了。当时在场听到这话的,还有岳父母。

从那时起,虽然我们一直小心翼翼,怕触动妍子的神经,但是,妍子的第六感觉非常锐利,她知道我们的小心,她有一次问到:“哥,我总觉得大家都让着我,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朱爷爷究竟对你们说了什么?”

“他说你想多了,没睡好觉,要我多陪陪你。”我这话有真的成分,如果全假的安慰话,她估计又要起疑了。

“喔,原来是这,朱爷爷果然是我这一头的。”她又欢喜起来。

小心翼翼地陪着她没有错,但在战术上,这是被动的办法。如果要主动,该怎么办呢?从心理学上讲,让她看心理医生,这恐怕不妥。第一,她的心理状况虽然不太好,但也没到精神疾病的程度。判定精神疾病的主要指标:一是严重影响生活,即反应的烈度。二是持续的时长,即反应时间的长度。这两者,妍子都不太符合。况且,如果贸然让她接受心理疏导,她反而会怀疑自己得了精神疾病,严重不安起来。

更何况,我对中国的所谓心理医生本来就不信任,前几年在五道口时,也听了那个专家所谓的授课,知识不成体系,主要是拾弗洛伊德的牙慧,要知道,弗洛伊德关于《梦的解析》这个名著,是建立在对四个病例不成功的治疗基础上的,我不愿意拿妍子当小白鼠,成为新的不成功病例。对于医生来说,这只是影响小部分成功率,对于我和这个家庭来说,是百分之百,不容失败。

我也跟妍子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一下,问她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出去散散心,她只是说:“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哪也不去。”

我怀疑这与那道符有关,我得主动出击。我悄悄跟贺处长打电话,问能不能提前去见那个郭大师。贺处长说:“不行,你知道他在跟谁上课吗?非富即贵,各有团体,互不交流的。况且,你也知道,他需要保密,老干部们也需要保密,缩小知晓范围,才是保密的最好方式。我之所以让你在老将军上课的时间去,是因为我也只知道郭大师哪个时候的去向,其他时间他在哪里,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反过来问我:“兄弟,你这么急迫,是有啥事吗?”

“没有没有,我是最近完全没事,才想起来的。”我急忙解释,免得他继续问下去。

我突然想起,有没有艺术形式能够调起她胃口呢?让她再去迪厅,可能性不大,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况且,温州的朋友她还可以闹一闹,北京,不是她的场子,她嗨不起来。听音乐会,那是小池的爱好,妍子的音乐修养赶我都不行,更不可能跨度这么大。听相声,是老人干的事,不合她的胃口,看京剧,更不可能了。

北京人艺倒是有话剧,但其严肃性堪比交响乐,更打脑壳。我发现,所谓高雅艺术,就是专门把大众排除在外的艺术,怎么难懂怎么来,怎么让你不舒服怎么来。还有个理论,叫做:伟大的艺术都是悲剧。这他妈简直就是没事找事,观众还主动掏钱去看,简直就是自取其辱。“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一个问题”,老子平时的问题已经够多了,还有心思看你的问题,吃饱了撑的不是?

妍子喜欢看葛优的喜剧,我觉得这是一个有用的线索。葛优的走红,与中国的形势有关。在这个大变动的时代,亿有人都活在焦虑之中,没挣到钱的怨天尤人,挣到钱的又欲壑难填,没人淡定得了,痛苦就产生了。于是,喜剧,满足了人们轻松的愿望和需求,市场也就广大了。

当然,电影不是说出来就出来的,但相关的话剧却经常产生。最近一个叫《开心麻花》的剧团,排了一个搞笑的闹剧,叫做《鸟笼山剿匪记》,网上评价很好,可以试试。

我买了票,叫妍子准备一下,我俩晚上去看戏。问岳父母去不去,他们知道我的用意,说到:“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没兴趣。”

我对妍子说:“妍子,别人谈恋爱,要请对方看电影看戏,我再追你一回,也这样?”

“不会是恐惧片吧?吓得女生往你怀里钻?”妍子的幽默感也来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刚追姑娘的小伙子还没那么大胆,万一姑娘翻脸,那才是恐惧片,我第一次请你看戏,还得谨慎,我请你看的是搞笑片,想在轻松中,跟你拉近距离。”

“这还差不多。”

假戏真做,意思就来了。妍子问到:“我是不是要穿晚礼服啊?他们西方的看话剧,都要穿晚礼服的。”

“公主殿下,晚礼服就免了,我还要打领结吗?中国人在中国看中国人演的戏,不用那么正式。”

“搞什么,说起绕口令来了。好吧,仆人,允许你吻我的手。”她伸出她的手,我拿起来,在我自己的手背上亲了一下,把她笑得:“哈哈,你不礼貌!”

“刚开始追你,哪敢!”我的回答,可以说是把戏演得很逼真了。我觉得,我俩都是拟剧人格。

进了剧场,果然是一出闹剧,妍子笑得嘎嘎的,我也前仰后合,事后回忆,倒记不得故事梗概,记住了几个细节。妍子倒是记住了一个女演员的名字:马丽。

这回成功的经历,让妍子真正开心了好几天。随着喜剧效果的渐渐模糊,妍子的要求又来了:“说是追人家,下次约会呢?请一次看戏就够了?”

“行,我约你好不好,我抱个琴在你窗户下面唱歌好不好?我约你在马路对面第九棵梧桐树下见面好不好?你拿一把印有桃花的扇子,我拿一本金庸的小说,见面时我先问你:黄药师回去了,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吗?你回答:答案在我的扇子上,你应该明白。我再问:你说的是桃花岛吗?你回答:笨死了,靖哥哥。这暗号对上,我才敢牵你的手,我们演练看看?”

我准备去牵她的手,她突然在我手上打了一下,笑了起来:“太假了!太假了!搞得跟谍战片似的。”笑不能已,捂着肚子,倒在床上。

女人的心思说变就变,她从床上起来,突然问我到:“哥,你这样迁就我,我是不是成了你的负担了?”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我不得不正面回答:“妍子,你要这么想,就很让我伤心了。对我来说,不能让自己老婆开心,我会怀疑自己的价值和能力,如果老婆因我而开心,我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这不是负担,这是成就。况且,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

她轻声问到:“我重要吗,哥?”

“你想没想过,我对家庭的期望。我从小的经历让我自卑,没有一个健全的家庭,伤痕会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是你接纳了我,给了我一个富足美好的家庭,是你给了我一个全心全意的信任,我有一种安全感。小时候母亲的离去,我活在感情的极大恐惧之中,不安到企图自杀,你想想,有一个女人,始终站在自己身边,她的价值,对我来说,有多大?妍子,上次回四川,在我父亲的坟前,在我外婆的老家,我就知道,你是我真正的老婆了,因为你接纳了我的一切,你成了我真正的媳妇,难道你就没有成就感?”

她想了想,仿佛明白了“好吧,我不离开你,继续欺负你,把头伸过来,让我打一下!”她命令到,仿佛要证明她的资格和地位,我把头伸过去,她的手轻轻在我脸上摸了一下,说到:“哥,我下不去手。”

我抓住她的手,用西方的姿势,亲了她的手背,说到:“公主殿下,让我永远做你的仆人!”

“免礼,起来吧”这口气,倒不像西方人,像电影里的老佛爷。

“嗻!”要演戏,我也演,谁怕谁。

还有一种快乐,是我最近才发现的。一次和妍子在商场购物出来,看见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在门边哭,我们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找不到妈妈了。妍子马上安慰他,给他东西吃,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忙问他叫什么名字,然后跑到总服务台,让服务台用广播通知。商场广播通知不断,我又出来陪孩子,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孩子的妈妈找来了,原来,她是在商场购物时,与孩子失散了,一通好找。找到后,对我们千恩万谢,孩子还用稚气的口音对他妈妈说:“阿姨对我可好了,给我这么多东西吃,还给我讲故事。”在对方的感谢声中,妍子一脸骄傲、一脸满足。有一句话,过去我体会不深,现在却有鲜明的印象了:助人为快乐之本。

为此,我想了一个点子,何不让她参与一些慈善,找到自己的价值呢?

说干就干,我先得找找资助对象,上了希望工程的一个网站,在寻找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江西的孩子,家里情况颇引起我的同情,我把他的情况介绍给妍子听,妍子听了后,对我说到:“哥,这不是原来的你吗?我想帮助他。”

原来,这个小孩家庭贫困,七八岁的时候父亲有病不能劳动,母亲嫌家穷,离家出走,只剩下孩子自己靠政府资助上学。学习成绩倒还不错,但家庭的负担及父亲的身体,让他随时有缀学的危险。

我选择他是有一定理由的。一是因为这孩子太像我小时候了,当时,如果没有张老师的关怀,二娃的陪伴,我几乎走向绝路。二是我对江西有特殊的想法,郭大师和龙虎阴阳就在江西,如果在北京他不能解决问题,我可以到江西去找他。

于是,妍子与当地希望工程的组织取得联系,表示愿意资助这个孩子上学,不仅承包了他的书学费和生活费用,还答应解决那孩子父亲的部分医疗费用。她的要求,只需要找到这个孩子的联系方式,他要跟他通信。

妍子先准备给对方寄一万元钱去,但慈善机构觉得不妥,建议细水长流,主要资助读书费用和生活费用,最好不能一次性给大钱。

妍子不太理解,我给她解释到:“扶危济困有原则,从古至今,都讲究救急不救穷。造成贫穷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对穷人来说,最要紧的是帮在急处,而不是让他突然暴富,这反倒是害了他。”

这个道理妍子更难理解了。我不得不采取办法,利用基本原理了:下定义不如打比方。

“对方是个孩子,是不是?既然是孩子,他就具有普通孩子一般的特点。如果,他因为缺少书学费和生活费而犯难,你帮助了他,给了他继续学习的勇气和 底气,那是把他从困难中解脱了出来。贫穷并不可怕,可怕是为穷所困,推动了最基本的奋斗的条件。这就叫救急。但是,如果你一次性给他钱太多了,他见到零食能经得起诱惑?他见到名牌能控制自己的欲望?每个人天生的虚荣心不会膨胀?他还是个孩子,很容易走歪路的。”

妍子仿佛明白了一些,我继续说到:“也许他是个好孩子,但你能够保证他父亲没更多的想法吗?我这么好的一个人,不也被你的金钱美色诱惑下水了?”

说到这里,妍子踢了我一脚:“自己意志力不强,还怪我勾引。”

“我那是主动上当,心里巴不得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生死的线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苏东坡悼亡妻的词,写的是自己的感觉,他的亡妻有什么感受呢?不知道。

是不是有另一个世界,仍然能够感受我们这个世界的变化,是不是故去的人真的在天上看着我们?不知道。

现实中的人,有没有通灵者?他们通过某种方法,抵达逝者的心灵世界,并用我们听得懂的方式,讲述他们的感受?不知道。

是不是有一种手段,让我们努力,可以让故去的亲人更好受些?更好地享受到那个世界的美好?不知道。

是不是我们现世的努力,可以为未来死亡后的世界提供帮助和好处?不知道。

生死事大!这是所有宗教企图解决的问题。

如果见到郭大师,我要问问,他们如果真的通阴阳,我想问问我的父亲。

当年,我父亲死亡时,等我回到家,已经第三天了,那僵硬冰冷的躯体、干涸的眼神,丑陋和恐惧弥漫,悲痛而不敢相信。

我不是没有经历的,亲眼目睹生死的全过程。在我们武警部队,有一项勤务,叫做处决勤务,用老百姓的话讲,就是枪毙犯人。一个人被法院终审为死刑立即执行时,当复核书送到犯人面前要他签字时,他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最后一笔。鲁迅在阿q正传里,描写了一个临刑前,担心自己画圈画不圆的故事,在我所见到的犯人中,没人犯过这种错误。他们都清楚,这一笔意味着什么,那么轻的笔,此时,倒重若千钧。

其实,在临刑的头一天,犯人都知道自己的命运了:他只能活到明天。看守所会给他提供一些好吃的东西,给安排一些犯人作为朋友,陪他说说话,听他最后的陈述,会给他干净的衣服,会对他客气礼貌。所有这些,说来是人道主义,但归根到底,是对生命最后的尊重,是对死亡结局的敬畏,人人都要去的道路,谁能够例外呢?死者为大啊。

而这些将死之人,他们在想什么呢?绝大多数,在想自己最亲爱的人,自己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想自己的妻子儿女,想自己最灿烂的时光,他们偶尔露出旁人不易察觉的微笑,啊,那是生命曾经带给他的美好,那是这一世他最值得回味的过往,那回忆的内容,是情。

他们也有痛哭流涕的,觉得自己对不起对自己有恩的人,对不起亲人的期待,对不起自己的子女,没尽义务,没回报恩情,没有偿付感情的宿债,那痛苦的内容,是情。

他们眼神空洞的时候,几乎是绝望的表情。那时,他们应该没有能力、没有情绪、没有时间思考生命的意义吧。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思考死亡后的去处。虽然偶尔用“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来安慰自己,但他们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吧,只有明天了,二十年后是啥样,谁知道呢?

这一点,我确实是推崇西方的做法。一个信仰上帝的人,在临死之前,牧师到来了,告诉他今日的罪过已偿,上帝仍然等待着他,他还知道自己的灵魂的去向,这对他们是多么大的安慰啊。哪怕这安慰的时效只有一天,也是值得肯定的啊。此时的他们,最大的悲哀不是他们哭时、笑时、说时、闹时,而是他们眼神空洞绝望之时:哀莫大于心死!

第一次参与处决勤务时,还是新兵。那个犯人被公安押了出来,戴着脚缭,拖在地上发出难听的哗哗声,一个面无表情,故意做出仰天横目的样子,当听完终审判决书时,签字也尽量显得潇洒,但手抖是掩盖不了的。当取掉脚缭,公安将人移交武警时,就得改为五花大绑了。我们为他捆绑时,滚烫的肌肉在颤抖,他已经失去了控制自己身体的自由,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简单的肌肉对抗之后,徒劳的无力感,让他被动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只求尽快一死了。当巨大的恐惧感和无力感笼罩他的全身时,他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成为一个动物般的人。车到刑场,从车上架他下来的时候,很少有人不尿溺失禁的,很少有人能够站起来的。

那个开始还跟我们对话的人,那个肌肉滚烫的人,死了。枪响后两三分钟,法医宣布了他的死亡。刚刚,我们还在车上对话,他还礼貌地回答,他还请求我们打得准他死得快的人,他还曾经抽过我们点燃递给他的香烟,他还用目光表达了对我们的感谢,他死了,在我们的枪口下,有限度的挣扎,鲜血也不多,叫声也不大。比猪的生命还脆弱,就已经死亡。人生难得,死亡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事,所有伟大意义,如此脆弱,几分钟都消失。所有伟大情感,如此低贱,他死在泥土之上。回到部队,一天没吃东西,恶心、茫然,整个人是飘的,我受打击了。班长拍拍我的肩:珍惜生命,远离毒品。他其实是想用开玩笑来化解我的紧张心态,但我觉得,此时的班长,有点残忍。

但班长最后对我说了句:“我们活着,我们遇上,不容易吧?”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班长转身离开,我望着他的背景,在夕阳余辉笼罩下,像一个哲学家。

他不是哲学家,他只是个过来人。他见得太多,体味到生命的意味,他不需要思考,只要有足够的感受,就真实。

强烈的求生本能,企图抓住一切可以救命的稻草,理智在此时不起作用,习惯往往主宰了一个人。

有一件事情,至今想来非常瘆人。一次参与处决勤务,我担任外围警戒,所谓外围,不过离犯人五六米远。当绑架手将犯人架下车,拖到事先定好的刑场,处决手子弹上膛,刺刀从犯人背后对准心脏,指挥员旗子一挥,喊了口令:“发!”,枪声一响,犯人扑倒在地。谁知这名犯人又挣扎着跪立起来,回头,满口血迹、洁白的牙齿仍然闪着光泽,对指挥员笑笑:“武装,我没死!”

这明显是小说看多了,以为一枪不死就可免掉死刑,求生的意愿,让他愿意相信,这个传说是真的。当然,凶迎来了指挥员的手枪,笑容还没来得及变为恐惧,又扑倒于地。事后法医发现,这家伙的心脏长在偏右,所以第一枪没有打准。

规则是人定的,假规则有什么用呢?你白相信了。他是死定了,但也留下后果,那名指挥员,因为这个笑容这句话,从此心理留下阴影,再也不想参加处决勤务了。

还有一次,严打期间,同时处决的犯人比较多。参谋长负责整体指挥。在押赴刑场时,每名即将处决的死刑犯,都要插上法院制作的栈牌,就是一个长木板,上面写着犯人的名字,法院院长在这个名字上画个红叉,以示与其他犯人的区别,以示法院已经判决生效,显示检察院已经验明正身。车子出发,第个车子上一名死刑犯,还加两个重刑犯,主要任务是陪即将死亡的犯人说说话,刑后收尸。等车子到达刑场时,参谋长清点人数,发现插栈牌的少了一人,难道有死刑犯搞丢了?逃跑了?人命关天,对此时的参谋长来说,少结果一个人的命,后果也是关天的!一身冷汗冒出,他自己傻得像个犯人。

身边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这是在干什么呢?”

参谋长回头一看,哈,就是她,这群死刑犯中唯一的女人,唯一死刑执行时才有的五花大绑,她的栈牌掉车上了,清点人数时没计算上。参谋长回过神来,对她说:“你到那边去吧。”示意身后两名绑架手,立即把她架上刑场。当枪刺抵向她后背时,她哭了:“你叫我怎样我就怎样,我啥都听你的,怎么还要杀我?”

哭,有什么时候用呢?听话,有什么用呢?但枪响过后,参谋长还是流泪了,亲手为她剪开绑着的绳子,亲手合上了她张开的眼睛。至此以后的十多年军旅生涯,再不参与处决勤务。

生死事大啊,它最终影响的,是活着的人。

我们看看自然界吧。在蚕成蝶时,它活不长了,它拼命产卵,延续自己的基因,它在想什么呢?鱼儿洄游至它出生的地方,交配产卵,等待死亡。回到出生前的状态和区域,此之谓归根。果实努力长在枝头,触摸空气、仰望天空,但最终又会回到大地,泥土孕育新的生命。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我们是土地的产物,我们最终要回到土地。所谓入土为安,就是指这个意思吧。

好吧,我们来看看生命、死亡和来世的意义吧。为什么要这样想呢,因为我最近,老梦见自己的父亲。还是那贫穷的小屋,他跛着脚,目光不太清楚,但我能够感受到他对我的爱,以及他内心的爱莫能助。唉,我的父亲啊,我时时的想念,也许就是你的重生吧。

你总得有什么东西留下来啊,我总得对你有关联啊,我做什么才对你有意义呢?你知不知道,虽然我把自己搞得很忙碌,但我还是要想到你啊?

你如果能够看到我的今天,就好办了,我快乐地活,好好地活,活出你的期盼,活出你想像中最好的样子。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话语,就好办了,我要告诉你我的快乐、我的幸福、我对你的思念。

灵魂存不存在呢?如果它存在,如何与它沟通呢?听说有一种阴阳先生,可以走入逝者的内心,表达出逝者想说出的话,生者听到,就可以明白逝者的心意了。既然是阴阳先生做到的,那么,郭大师应该懂得这个法门吧?

灵魂如果存在,它在另一个世界有何处境呢?是快乐,是痛苦,我们在这个世界活着的人,如何帮助它呢?据说有阴阳先生用某种仪式,可以拨除地狱的痛苦,可以解除魔鬼对灵魂的压迫,可能让灵魂上天堂。那么,郭大师是否有此办法呢?

香港悍匪张子强,作恶多端,智商情商双高,手段狠毒,人性不多兽性不少,几乎可以称之为畜牲。没人能够感化他,但在临刑前的一晚上,他也显露出人性的一面。他哭了,为什么哭,他梦见了自己的父亲,他父亲仿佛在他少年时对他说的那句话,震撼了他麻木的心灵:“走黑道,是在跟鬼借钱!”那个与他最亲近的人,在他临死前,打动了他。

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呢?我时常梦见自己的父亲。不管我今天的生活有多么富足,我最不能回忆的,我最不能面对的,还是梦中的父亲。我最亲近的人,我最孤独的时候、最贫困的时候、最悲惨的时候,那个陪我的人,那个用力照顾我的人,我的父亲。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要忏悔啊,父亲。我虚度光阴,我心如浮萍。我本来应该为你做点有意义的事啊,我本该做点对自己有意义的事啊,我却流连声色、对不起自己身边的人。

如何对待生死呢?古代的先贤有没有可资借鉴的方式?

庄子丧妻,鼓盆而歌,按他的说法,死后应该是一个令人高兴的世界,自由而快乐。但证据不充分,动机令人怀疑。老子说归根、复命,语意含糊,所指不明。道家有人传说成仙飞升,传说故事,没有实证,我不敢随便相信。儒家所说天地正气,更是虚无飘渺,无从下手了。

但佛家却搞出许多证据来。比如我在法门寺看到的舍利子,就是个神奇的东西,不好解释。比如九华山的肉身舍利,在自然条件下上千年不腐,非常神奇。比如前刻谈笑自如,顷刻坐化,生死自由如此,已有人证物证。但这些东西,虽然神奇,但与死后世界有什么逻辑关联,能够证实灵魂的存在吗?我不知道。

有时,我想自己恐怕是庸人自扰。人类自从有了思想后,就产生了一大堆不符事实的东西,有时自己还天真地以为,这些超现实的东西肯定存在,就东奔西走地找证据,找理由,让完了仿佛蛮有意义的一生,其实,不存在的。

西方有人想证明天堂是否存在,搞了n多年的濒死经验调查。也就是那些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的人,让他们谈谈自己在临近死亡时,所能够回忆起的经历。大概有几百个案例中,大部分都存在相类似的一些经历,他们把这叫做必然现象,仿佛找到了生死的规律。

这些人,有车祸死的、有灾害死的,也有心脏骤停的、脑袋断电的,死因不一而足。反正,心跳基本是停止过的,瞳孔基本是放大过的,脑电波基本是消失过的,符合原来死亡的标准。但因抢救及时、电疗刺激、人工呼吸、肾上腺素激发,反正,他们又重返人间,可以讲述自己的故事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能够回忆并且能够讲述自己经历的更是少数,碰巧调查者在他们有记忆时调查到他们,这是少之又少了。可见,西方人为了研究这个问题,花费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但这是值得的,如果能够窥见死亡的秘密,哪怕只能得到一点点的线索,所有努力都有巨大的价值。

那么,他们得到什么普遍性的结论呢?

关于意识离体。在多数人的回忆中,都有意识离开身体的过程,仿佛意识独立存在而飘浮于身体之上,有的还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医生摆弄。难道这就可以证明意识能够独立存在吗?不一定,也许是幻觉呢?

关于隧道过程。许多人都回忆起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黑暗的隧道,没有重量的自己,向深处坠落。是不是证明,生与死之间,有一个意识的通道,忘记一切的奈何桥是黑暗的,这个黑暗隧道分隔了阴阳呢?这个有点像我梦见的方框隧道的感受。从我的梦到他们的濒死回忆,难道这是死亡过程中独有的吗?难道黑暗的感受是大脑失血后丧失方位感形成的吗?

关于光的过程。他们许多人在穿越隧道后看到一团光,祥和而崇高,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和爱。是不是证明了,上帝背后的光、菩萨背后的光,这些画像都有真实来历呢?是不是证明慈爱才是上帝或菩萨的本质呢?问题是,这种主观感受,是死亡带来的真实处境,还是仅仅是一心理活动?还是平时崇拜上帝或者对幸福在心底的想象?

关于幸福和安详。感受到巨大的平静和幸福,所有痛苦的消失,所有不快的消失。甚至,在医生救活自己时,自己反而剧烈痛苦起来,不愿意被医生救活。这是不是证明了天堂是个快乐的地方,庄子为亡妻而歌有道理呢?所谓的平静安详,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是不太常见的,思想上憧憧往来,身体上左痛右痒,我们所谓的舒服,只不过是痛苦和恼怒比较少的一种心理状态。在生命的尽头,身体感觉褪化,痛苦的减轻所带来的舒适感,当然令人幸福;头脑供血不足,思想活跃度降低,所以安详的感觉也产生了。医生抢救有效,脑部供血恢复、身体感觉恢复,当然疾病的痛苦又占据全身体,肯定有点不情愿。

这两种相反的解释,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又有新的证据出来,吓人一跳。这些濒死案例调查出的共性,早在几千年的书中就有所体现,这是不是证明了这件事情的绝对真正呢?

这本书叫《西藏生死书》,也叫《西藏度亡经》,用佛教的正经说法,应该叫它《中阴闻教得度》。它从上世纪初由西藏到印度,再由印度传到英国,最后风靡西方。这本书里面详细描写了一个人的死亡过程,其基本内容,与西方的濒死经验研究大致相似,这就令人奇怪了。想想看,几千年前,人们没有这么多的案例,也无法取得这么细致的观察。为什么案例少?因为那时的医学并不发达,能够将一个心跳停止、脑部失血、瞳孔放大的人,救回来。况且,救回来后,也没有专门人员去调查他回忆的习惯。因为,这种科学研究的方法,毕竟是从近代才产生的。隧道、光、慈悲、安详,这些共同的特征,穿越千年,难道,它真的提示了死亡的真相?

传说,达赖和班禅的祖师,宗喀巴大师,也是在中阴生成佛的。也就是说,他在活着的时候,并没得到圆满,只有在死亡过程中,自由的意识摆脱了身体的束缚,才到达了成佛的境界。他死后的异像,他伟大的预言,他强悍的弟子,无一不给他本人披上了巨大的神秘感。这一切,难道是真的吗?我不知道。

如果意识或者是思想能够穿越生死,也可以证明灵魂的存在。在现实中,我们惊异于性格的特点,具有相当的遗传和先天的因素。很多奇怪的例子。比如,一对父子,从生下来就失散了,但多年后,长大的儿子具备了和父亲相似的性格,甚至相似的喜好。这是基因的原因吗?因为他们生长于完全不同的环境,完全没有生活中互相影响的可能。难道,基因在遗传长相、外貌、身体、疾病等生理特征时,还传递意识或者性格等完全形而上的东西?

也有人不服,比如近代的日本人,他们崇拜科学。其实,这也是错误的,科学未解决的东西太多,崇拜它根本没必要,尊重它还差不多。

他们搞了一个貌似科学的东西:血型决定性格。比如,父子之间,血型是有关联的,所以性格也有关联。但是,这个模型太粗糙,即使有初中文化的人,也不太相信。血型的种类太少,性格的种类太多,根本无法匹配。从方法上讲都不可能,何况从实质上论?

但是,有一个线索摆在我面前:只要有一个通达阴阳的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奇怪的因果

每次妍子对我特别依赖的时候,我的内心偶有自责,每次妍子因孩子的事情伤心流泪时,我总觉得这是我的错误。这是为什么呢?从小的道德教育,让我相信因果报应吗?

比如,为什么得罪这个断手人,是因为乔姐;为什么受地煞符的诅咒,是因为乔姐。那么,我与乔姐的不道德,让我接受后果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让妍子来承担?

但是,因果就这样简单吗?比如,断手人诅咒别人,自己也受到断手的惩罚?那么,他诅咒我,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因果是建立在道德上的吗?这与现实不符啊。

比如,我们在现实中,经常听到这样一句话:“好人命不长,王八活万年。”一些道德品质不怎么样的人,反而享受好处,一些所谓道德高尚的人,反而短命。这是为什么呢?

我喜欢读历史,印象最深的是方孝儒的事。这个人是道德标兵,是建文帝最信赖的人,他最后在燕王造反后,被诛连九族,这是什么报应?要知道,历史上真正被诛连九族的人很少,有正史可考的,在我的知识范围内,就只有方孝儒一个人。一个最讲道德的人,得到了最悲惨的报应。这个事实,可以反证,因果的原因肯定不是道德。

但也有三世因果的说法,说上一世你做了什么,这一世受到报应。我认为这个理论有点滑头,因为前一世你不知道,后一事无法验证,所以这有可能是句大话。比如我吹牛:天外有我的亲戚,不信你去看看。谁到过天外?上一世我是皇帝,不信你回到历史。谁能够穿越?

道德的反例却是很多的。就最近的历史人物来说,雷锋只活了二十多岁;而坏事做尽的杜月笙,一生美女金钱,活得还长。晚年到香港,即使身体有病,不能行走,也要让仆人抬他到妓院,找当红妓女嫖娼。其实,他身边的美女不乏明星大牌,梅兰芳知己,著名演员孟小云只是其中之一。

比如唐太宗杀兄弟、逼父皇,哪一件道德了?但伟大功绩,万人称颂。建文帝对叔叔朱棣不错,但朱棣仍然造反,不也是伟大的明成祖吗?

也许,历史是混乱的,根本没有规律的吧。但也不一定,有些规律却很奇怪。明代有个叫郑晓的,他对历史有一个判断:中国开创之君,其长子多不得安。这是什么规律呢?说中国的开国皇帝,他的长子一般下场不太好。

夏朝之初,长子太甲丢失了王位;商朝立国,长孙被流放。周朝,开国之君周文王,也就是写《周易》的那个伟人,他把王位传给了武王,而他的大儿子伯邑考被抛弃。秦始皇的大儿子叫扶苏,被杀,继承皇位的是二儿子。东汉光武帝创立国家,长子东海王强被废。隋文帝的长子是太子杨勇,结果被杀,而立二儿子隋炀帝。唐太子是建成,但被二儿子唐太宗杀掉,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宋太祖,不得传位于儿子,传位给了弟弟。明朱元璋,本来立长子为太子,结果长子比爹还死得早,立太子的儿子,也就是太孙,结果后来叔叔朱棣用靖难之役,篡夺了皇位。

这是为什么呢?按理说,皇帝开国,是提着脑袋干的事情,浴血疆场,挣扎求生,长子年龄较长,应该付出得更多,这是从贡献上讲;从能力上讲,长子应该得到更多真刀真枪的锻炼。但天下一定,为什么长子却落不到好呢?

有这样一个理由,仿佛是牵强的,但非常神秘。说在八卦中,长子的卦像是震卦,方位在东。强势的开国之君,肯定属于乾卦,方位在西北。中国的地势,是西北高而东部低,所以长子显得很受压迫。如果是这个理由,那么,即使有因果报应,也与道德、能力、贡献无关了,只有卦象能够解释。

历史上扯蛋的事情很多,但真实,就不扯蛋了。你要说真实的东西是扯蛋,那么只能说明你的理论是扯蛋的。

就按我当年学习《周易》时的一个问题来说,我就遇到过一个困惑,关于八卦的方位。因为我在后来的一些解释易经的书上,看到有《先天八卦图》、《后天八卦图》的区别,它们所表示出的八卦的方位,哪一个才是准确的呢?我问了问董先生,董先生只告诉我:只记住《后天八卦图》就行了,我的实践证明,只有这个是准的。《先天八卦图》为什么不必学习,因为没用。为什么没用?先生不告诉我,不用它就行了,不必深究。

直到后来到了北京,到北大图书馆翻阅资料,细读了章太炎先生的国学讲义,才知道,所谓《先天八卦图》其实是后来人伪造的,产生于宋代,有人为了冒充自己掌握了绝世学问,硬造了一个图,还美其名曰“先天”,真不要脸。我双查了查相关的资料,发现在宋代以前,根本没有人提过《先天八卦图》的存在,难道,这个图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可见,是后人冒充无疑了。这种不要脸的做法,在中国古代还有很多,专门坑害经典、伪造名著,还流行于中国几百年,也没见他当时受到什么报应,倒害了一辈又一辈的读书人。那么努力,寒窗苦读,结果学了个假学问,惨不惨?

现在也有,造假货的,专门往名牌上面靠。硬仿名牌风险大,原厂要告、政府要查。于是弃硬仿而高仿,也有发大财的。

早上起来,决定购物。来到一家超市,抬头一看,是“中佰集团”,大公司,不错。进去,先看到烟酒柜,里面名牌不少,有“丑粮液”、“卢洲老告”,这些酒太贵,买不起;看了看烟,都是高档货:“黄鹊楼”、“中萃”香烟,算了,我没那多钱。进了里面,买些日用品,堆满了购物车:“蛙哈哈”饼干、“老干娘”辣酱、“雷碧”饮料,对了,还有几包“此京”牌方便面。

这个段子,形象地说明高仿的重要性,地板价,实惠又虚荣。

这些老板都吃亏了吗?不见得。你要是告他,他说我的商标与名牌有明显区别,不算假冒。但他们发了财是事实,这时候,因果,哪里去了?

“哥,我刚刚梦见你了,你有没有梦见我?”妍子问到。

“睡个午觉还做梦?我还没来得及做梦,就被你吵醒了。”

“哼,你不爱我,人家梦见你,你不梦人家,说明我们不能心心相印!”

“这个这个,要求太高了,梦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你不是说过嘛,基本上每次睡眠都有梦,只不过大多数梦不记得而已。你肯定做过梦,你不记得我!”

“好吧,你这跳跃太大,我适应一下。”

“幸好你没梦见我,我梦见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我心中为之一震,她不知道,她刚才点了我的死穴。但我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刚刚我进行了重大的理论推导和思想实验,证明因果是不存在的。

没有道德感的束缚,仿佛可以为所欲为,干那事也畅快起来。她喘着粗气,说到:“你恨我吧?哥,那么用力,不能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是因为我吧?”

她越是这样说,我其实越害怕,她对我太敏感、太依赖了。其实,这过程,她是兴奋的。

我要发明一个理论,来安慰自己。

假设,我前面的论证是正确的,那么,在这个基础上,我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思考。

如果因果不存在,为什么社会还有规律?这个矛盾如果不解决,无法解决我心思的扭曲。虽然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坏人也不一定有恶报,但整个社会的规律的确是存在的。比如,三国演义所提示的中国政治的发展规律: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虽然这个规律在欧洲是不存在的,但在中国合适。比如黄河的规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在古代几千年历史中是正确的。比如自然规律:太阳东升西落、春种秋收夏耘冬藏。这些大尺度上的规律性,与小尺度上每个人的命运的混乱性,形成鲜明对比。怎么解释呢?至少,在人的命运上,讲天人合一,估计是不准确的。

我想到了一个物理模型。比如在大尺度上,万有引力定律和相对论是正确的。但在小尺度上,量子力学却不受这个规律的限制。假如社会是个大尺度,每一个人就好比一个电子,它的运动规律是不确定的,比较混乱,物理学上将这个混乱程度定义为“熵”。混乱不是完全没规律,它受量子力学规律的约束,但它并不受大尺度规律的约束。也就是说,对整个社会起作用的道德规范,并不对每一个具体的人有作用。

人可以不道德,也能活得很好。这个结论的得出,让我发出一丝奸笑。

“哥,你刚才的笑声好阴险。”这都被妍子察觉了,原来她一直在注视着我。

“嘿嘿,我越欺负你,越感到快乐,我是不是很坏?”幸亏我转弯快,用这句来解释,比较合理。

“你越坏,我越爱。”妍子又把头往我怀里拱,我躲过了一劫,又来一劫?“不行,爸妈要醒了,我们晚上,啊?”

“切!”她咬了我肩膀一口,我不敢喊。

接到班长的电话时,班长对我说:“你听听,这是谁。”电话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庄娃子!”还能有谁?他的口音,即使他重新进修北京广播学院,我也听得出来:“王班长,你咋到北京了?”

“我中国人,咋不能到北京了?来来来,我快没人接待了,你班长要去养老院,没人陪我吃喝玩乐了。”

“好!你在哪,我去找你。”

他报了一个酒店名字,并特别叮嘱:“别带老婆,切记!”

我给妍子请假,说王班长来了,陈经理没时间陪,我去陪他一下。妍子说:“要不要我去?”

“你不去罢,反正我们见面也是喝酒,他估计马上也要离开,我去去就回来。”

“好吧,晚上如果不回来,就打个电话。”

那是肯定的,晚上我要是不回来,妍子的睡眠都成问题,我是她的药嘛。

开车到酒店,来到王班长的房间,就看见班长了:“你来了正好,这家伙硬把我拖住,我晚上养老院还有活动呢。”

“你走,我来对付他。”我对陈班长说到。

王班长对着陈班长喊到:“你快走,要不然,我跟小庄嗨不起来。”

班长离开了。我问王班长:“咋到北京来了?不是专门来玩我的吧?”

“鬼话,玩你有什么味,本师兄在非洲玩黑妞都比你漂亮,还同时玩几个,你不行。”

“少吹牛,你那麻杆身材,还玩几个,一个大胸脯,就把你怼熄了。”

“算了,不跟你犟。你没操作过,不知道那种快乐。我这次来,是因为我岳母病了,在北京看医生,我来打个前站,看你有没有关系,找大医院挂个专家号,如果需要住院,还要找个床位,她这老毛病,在老家看不好。”

原来是这样,王班长虽然花天酒地,但对老婆还是很尽心的。“这好办,我让妍子跟她同学联系一下,估计挂号留床位没问题。你岳母什么时候到?”

“明天下午到,我老婆也要来。”

“那我负责接待,怎么样?”

“那行。明天是明天,今天,我们花天酒地,怎么样?明天就不自由了。”

“王班长,你还没花够?在非洲,恐怕也有几个情况了吧?”

“你娃不懂,你想喝牛奶,是在鲜奶公司订奶,每天送货上门好呢?还是在自己家养两头奶牛,自己挤奶好呢?”

他这个比喻吓了我一跳,但细一想,还真有道理。自己养的奶牛、自己挤奶,虽然放心,但麻烦得多。还是向鲜奶公司订购比较好。

“你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对不起嫂子吗?”

“你娃又错了不是。我对你嫂子是全心全意的。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只有她。况且,为了她的事情,我可以付出我全部的精力。我有什么对不起的?我跟其他女人,非洲,有感情吗?没有,那是生理需要,跟吃饭、吃野味差不多,我是要忠于白米饭,但生猛海鲜,就不允许我尝一尝?这些事,我不跟你嫂子说,她猜也猜得到。但她就没有负担,她想要的,我都全心全意地给她。庄娃子,你不知道,我跟你嫂子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我俩这绝配,远远超过你们!”

他这样说,倒让我奇怪了,这是什么夫妻?

“你知道你嫂子对我这方面的要求吗?”王班长神秘地对我眨眨眼。

我猜不出来,答案是他自己说的:“要开心,莫得病。”他接着说到:“我当时听到也吓一跳,哪有这样的老婆?自己老公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她就不嫉妒吗?”

对啊,王班长的怀疑有道理啊,这不符合常理啊。

“我老婆跟我说:她知道我是一个守不住的人,从小就知道。所以她也不打算让我固定在一个地方。到处跑,精力好,就免不了有那事。既然无法杜绝,不如设置底线。况且,我给了她需要的一切,她也自信我只会爱她一个人,我也绝对不会再讨第二个老婆,所以,她对其他女人不在乎。就这样,你看,就这绝。”

听起来蛮有道理,但是难免王班长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日久生情,非要纠缠,怎么办?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王班长回答到:“我敢吗?要那样,她会把我家掀翻不说,估计会杀了我!”

我点点头,觉得有可能。她对底线的绝对自信,才造就了她对王班长管理的放松。

好处都让王班长一个人得了,这肯定不是道德因果的原因。

好吧,关键在一个情字。如果是这样,不动情的关系就可以原谅吗?甚至可以这样问,不动情的关系有意思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时,我跟乔姐是动了情的,这种动情,肯定是妍子所不能容忍的。

家家情况不同,不可一概而论。当天晚上,我真要跟王班长联系美女的事宜,估计有几家桑拿娱乐城里有,被他拒绝了:“我要是被公安抓起来了,老婆可以饶我,岳母那边怎么解释?她们明天就到了。兄弟,开玩笑,别当真,你先回家陪老婆吧。”

第二天下午,我开车接到了王班长的岳母和嫂子。别说,嫂子还真是俏丽漂亮,人也爽朗。开口就对我说:“听说你无数遍,今天看到活的了。”

王班长玩笑到:“怎么,看到小庄,老公是不是变丑了?”

“小庄才是一表人才,哪像你,麻杆似的,经不起我一拳。小庄,你媳妇可是享福了?”

这怎么说呢?妍子有时也这样觉得。我不好回答,只回避到:“她在酒店等呢,晚餐我们一起吃饭。”

“好!我们就吃你这大户。”嫂子挽着她母亲上车,豪气逼人,王班长朝我吐了吐舌头,坐在了副驾驶上。

到酒店,妍子已经在房间等了。嫂子一见妍子,就拉着手说到:“好人配好人,端公配牛神。怪不得嘛,小庄这帅气,老婆也是漂亮的。”

“嫂子,你才漂亮呢。又能干,我早就想见你了。”妍子也会说话。

“我漂亮有什么用?找这样个老公,跟猴子似的!”嫂子也不谦虚,反倒打击起老公来。

王班长也不服气:“猴子也是齐天大圣,要不然,能把你这妖精收了?”

大家一阵哄笑,妍子赶快去招呼阿姨了。

吃晚饭的时候,妍子介绍了专家联系情况,挂号和床位都不存在问题。

桌上我问王班长:“你上次在温州进货到非洲,情况怎么样?”

“两个月,翻对本。”他说到:“两个月主要是货运时间,销售,只用了一周,就结束了。怎么样?我跟你说过的,非洲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他模仿伟人招手示意的气概,被嫂子踢了一脚,说到:“赚点钱就得瑟,你看人家小庄,这么有钱,还比你年轻,还比你帅,人家得瑟了?”

我正要谦虚,妍子说话了:“嫂子,王班长不也很帅吗?关键看气质,对不对?王班长的幽默感,不是我哥学得来的。”

“那是,他不是幽默,他是搞笑。他搞笑是天生的,只要他一伸手,大家都得笑,对不对?”嫂子是在说王班长长臂猿的特征。本来我们已经对他这个特征习惯了,但嫂子这样一提醒,我们都笑了起来。

“你看看,大家都笑你吧”嫂子调侃到。

王班长倒不以为意,迅速夹了几筷子菜,说到:“这个优点是我独有的,抢菜,我是第一!”

我马上想起当年他在部队打篮球时的情景,别人抢篮板球是双手去捉,他是单手往下挖,确实效果显著、姿势难看。

结果,我看到,王班长将他夹来的菜放到盘子里,推给了嫂子,说到:“这都是你没吃过的,尝尝?”

嫂子脸红了一下,估计在这么多人面前秀恩爱,她也有点不好意思。我跟妍子吃了一眼狗粮。妍子挑衅地看了我一眼,我赶快也跟她夹了几个菜,放到她盘子上,模仿王班长说到:“这都是你早就吃过的,尝尝?”

妍子笑着说到:“假的!学都学不像!”她转过去照顾嫂子的母亲了。

后来,在北京检查过后,等了两天,医生的结论出来了,认为不需要住院,开些药回去吃,就可以治好。他们回去前的一天,班长和家属来了,这次是班长请客。三家人在一起吃饭,比较正式,她们几个女人在说她们的,我们三个男人回忆了部队的岁月,主要是交流了过去战友的近况。

临走时,王班长悄悄对我说到:“兄弟,不要学你班长,当好人,就是他那样的下场。你要学我,想嗨皮,到非洲来,我让你体验,什么叫快乐,什么叫自由!”

望着他长手拖着行李的背影,我觉得他的生活犹如他的步态,不优雅,但轻松,偶尔一蹦一蹦地,仿佛遇上了惊喜。

“他那样的下场”,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班长,没有任何对不起嫂子的地方,但嫂子却曾经对不起班长。这不对啊,因果哪里去了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贺处长升迁

接到贺处长的电话,我颇感意外,以为郭大师授课情况有变。结果他开口第一句:“小庄,晚上我要请客,带一件红酒,上次那种,我把地址发给你。”毫无商量的口气,并且开口就要一箱红酒,零售价二十万呢。

当我说了声“好”时,他就挂断了电话。这是什么情况?当然我几千万的利润因贺处长而来,这二十万的酒并不算什么,但肯定有什么事情,他在电话中不好解释,或者解释不清楚,或者事情紧急,他没有时间。

我马上向岳父作了汇报,他思考了一下,说到:“应该是好事情。你想想,他要求那么直接,说明没把你当外人,估计是比较急的事情。你去吧,取十万现金,放在一个档案袋里,如果需要,当场可以应对。记住,他请客,必须是你结账,这是规矩。”

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我相信岳父的经验,他长期跟官员打交道,接触得比我多,直觉也比我敏感。

当我到达酒店的时候,贺处长已经在门口等我了,他穿的是便服,伸手将我的车一拦:“车停在车库,酒直接抱到包房。”

按他的吩咐,我将车开到地下车库,抱上酒,直接坐电梯上到他们预定的包房,进去后,才发现,只有贺处长一个人在点菜。

我进来,他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下,我耐心地等他点完菜后,听到他对服务员说到:“饮料等客人到齐后再说,酒嘛,先拿两瓶茅台。”

服务员离开后,贺处长看了看表说到:“还有十来分钟,他们就到了,我给你简要说一下。”

我把椅子拖近,因为他声音比较低。

“我明天就要离开北京了,下午刚宣布命令,唉,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情况我也是心理准备的。”

我心里一惊,老将军退休,他也受到影响了吗?我也当过兵,也知道部队中体系的重要性。比如,当年我们指导员,能力也强、工作成绩也好,多次参加比赛获奖,但搞到团职,就没有机会了。为什么呢?原来,他是没有体系的人。

部队的体系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是老乡,一个是老首长。军队干部来自五湖四海,从年轻时就离家在外,对家乡的思念变成了对老乡的重视,老领导尤其喜欢小老乡,这是人之常情。有人就喜欢在这方面钻营,过年过节,以老乡的名义拜访首长,以家乡某个共同认识的长者作中介,请首长照顾,这也是人之常情。记住,在部队,如果你的首长中,有一个是你的老乡,伙计,要抓住机遇套近乎,让他在位时,尽量帮助你,你的前途就有门了。当然,如果这个老乡首长非常能干,官越当越大,伙计,你祖坟上冒青烟了,如果你抓住机遇,也会乘势而上,前途无量的。

老首长,这更不用说的。如果你原来的老部队的老上级,那时你们就建立了感情,那么,这个人就是你老首长了。如果他当了大官,你作为其老部下,该怎么做?抓紧他,联系他、拜访他,甚至请原来跟他感情深的老战友拜托他,充分利用过去的战友情。总之,充分利用,你收获将会大大的。

大官中,既没你的老乡、也没你的老首长,伙计,认命吧,团职就是你的天花板,因为,没有体系者就没有根基。

当然,贺处长的根基是老将军,老将军休息,贺处长外放,也是符合军队逻辑的。

“当然,老将军对我也是有考虑的。”贺处长这么说,听出来老将军待他不薄。

“小庄,你也当过兵,估计也理解我的处境。我是老将军的老部下,原来是跟他当过通信员的人,他不会不安排我。他有个老乡,现在武警后勤部当部长,将军把我托付给他,所以我就要调到武警去了,宣布的命令是四川总队后勤部部长。”

我算了一下,明白了:“处长,不对,贺部长,你这是升了啊,由正团搞到副师,恭喜恭喜!”

贺处长笑了一下,但我看出来,他笑得有所保留:“这有什么恭喜的?小庄,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京官外放,不都这样吗?你想,四川武警总队,不过一个副军级单位,成长进步的空间小得多,今后进步就难多了。要是在总后机关,成长进步的空间大得多,是不是?何况,我的生活基础就在北京,要我到成都去,家属孩子怎么办?有事情,他们找谁?”

这我得站出来了:“哥,这你放心,你家里的事,大的事我帮不上,生活上面的小事情,你相信小庄,这肯定没问题。即使我在温州,北京我还有公司,还有一帮子人,只要你一个电话,都不是问题。”

“兄弟,你讲义气,我也不能不仗义。今天叫你来,就是把我们处的人叫来认识一下,总共四个人,其实现在就三个,我已经不算了。你既然在做我们的项目,少不得要跟他们搭上线,这顿酒,既是我感谢他们这几年对我的支持,也是你们的牵线酒,懂不懂?”

我明白了,他这算是交代后续工作了。他还真是没亏待我,这顿酒有价值。

“记得上次跟我一起到厂子的宋处长吗?那个中校?”贺部长问我到。

“记得记得。”

“他是新部长的人,他由原来的副处长提升为正处长,接替我的位置。记住,把他搞定,一切都可以搞定。”我明白了,我这才想起岳父让我预备的十万元现金,真是有先见之明啊,要不然,如何让宋处长印象深刻呢?

“酒嘛,你给他们三个人一人两瓶,算是见面礼物。我把理由一说,他们也不会推辞。至于你今后要如何跟宋处长打交道,不用我教你吧?”

“不用不用,幸好,我提前已经准备了。”面对真人不说假话,我得跟他交底。

“你小子,天生做生意的料!”贺部长对我伸出大姆指,表示称赞,这时外面有声音,估计人来了。

果然宋处长带着两个人进来了,都是穿的便服。一看见我,宋处长就叫唤到:“庄总!”他回头跟那两个干部说到:“这就是给我们做徽章的庄总,也是当兵出身的,那家伙,把工厂搞得跟部队一样,当时,我们去考察的时候,还真反我们吓了一跳。对不对,贺部长?”

那两个干部跟我握手,贺部长请大家坐下,说到:“本来,宣布命令后,宋处长提出要请客,给我送行。我一想,不对啊,宋处长提职,我不也提职了吗?况且,部队的规矩,工资高的请客,所以,这个机会就不给宋处长了。宋处长要请客,等到下次我从偏远山区回北京的时候,宋处长代表上级机关慰问我,我也感受组织温暖,对不对?”

那两个干部站起来说到:“两位首长都提升了,应该我们请客,你们不要争了,我们来,感谢你们多年对我们的照顾。况且,你们提升了,我们今后也好混不是?”

他们这通客气仿佛都有理由,但此时我站起来说到:“这个客必须由我来请,我的理由硬。”

大家都看着我,其实,我的到来,他们都明白买单的一定是我,但想听听我能说出什么理由。

菜已经上来,酒也已经被服务员倒上。我说到:“我先不说请客的理由,我想先请贺部长开个头,然后请宋处长说个话,两位首长先说了,我的理由才出来,大家说怎么样?”

当然一致通过。规矩,在酒桌上,官最大的应该最先说话,抢话是最不礼貌的。

贺处长端着酒站起来,说到:“各位,我今天正式离开大家,到四川武警去任职,从少校到上校,我都是在咱们处成长的。所以,咱们处永远是我的娘家,今天要离开大家,心中确实不舍。兄弟们也不是第一天当兵了,对这进退走留看得也多,应该淡然了。但是,我们都是有感情的人,我今天要说两句带感情的话。第一,感谢兄弟们对我这多年的支持,让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以说,没有兄弟们的支持,就没有我的今天。今后,我的工作单位也算是基层了,到时候回部里想让大家帮助的,我估计兄弟们也不会见外,本人做事水平差点,但自信与兄弟们的感情,不是好的。”

“这是第一句,我先干为敬。”抬手仰头,干了,其余的人,也迅速干完。

第二杯倒上,他又站起来:“第二句:宋处长今天起,是处里的首长,你们两个小兄弟要听话。宋处长我是知道的,工作比我有能力,前途比我远大。”

这时宋处长马上摆手表示谦虚,贺部长抢着说到:“宋处长,给我这个最后在处里说话的机会,让我把话说完。你们两个小兄弟,我作为老大哥,要告诉你们我的人生经验,你们不知道,跟着一个前途远大的首长工作,是你人生多么难得的事情!以后你们会懂的。只要你们的心在宋处长这边,宋处长今后不论当多大的官,他心中就有你们,你们不要忘记我今天说的,这句最重要!”他又喝完了第二杯,大家又干了。

“第三杯,是邀请。我到四川去任职,四川的特点大家也知道。风景名胜多,好吃的东西多。兄弟们,要记得经常去,去了要记得有个老哥在那里,不要看不起我,不要忘记我。我在成都,等着兄弟们的电话,不要让我空等!”酒干了,我听得出来,他前两句也许有客套的成分,但贺部长这句话是动了真情的,毕竟一起工作这么长时间,感情也是真的。他说话时体现得很明显:声音哽咽,眼眶湿润。

大家纷纷干完坐下,感情气氛也就来了,一阵沉默。贺部长反应过来了。笑道:“空喝三杯酒,先吃几口菜,再请宋处长作指示。”

过了好一阵,估计大家的情绪缓过劲了。宋处长这才端起酒来:“刚才贺部长说了三句话,敬了三杯酒。我也说三句话,也敬三杯酒,为什么呢?学习贺部长的传统,紧跟贺部长的步伐。我的第一句是感谢。咱们贺部长带领我们几个工作期间,大家都得到了提升,提升速度在部里,我们处的几个是最快的吧?”

另两个迅速点头,看样子是真的。

“我们清楚,这是贺处长带领大家工作出色的结果。更有一层,在今天也没外人,我不妨明说。我们进步得快,更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呢?贺处长跟老部长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他是利用自己私人的关系来为我们兄弟谋升迁,对不对?我们如果是有良心的人,谁能够不打心底感谢?对不对?”

另两个听到这里,包括我本人,也对贺处长的为人肃然起敬。纷纷干完了第一杯。

“第二句,表决心。贺部长虽然提升到外地了,但他肯定时时关注我们。这杯酒请贺部长放心,你人走了,但茶不能凉,处里永远是你的娘家。如果你有需求,只要开口,咱们三个处里的老人,肯定没有推辞的理由。今天,小庄也来了,贺部长也在这里,我也表个态。你干的这个项目,是部里统一通过的,现场考察我也是亲自参加了的,最后确定也是专家专门鉴定的,按实力、按质量,你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今天,贺部长把你请来,也是交底,我肯定会把贺部长交代的任务继续完成好。”

他干了,大家也干了。这一杯,对我的价值最大。

“第三句,是祝贺。我们处的首长,原来只管我们几个人,今后要操心千军万马的事情。责任大了、职务高了,今后发挥能力的事情也多了。我相信,凭部长的能力和人品,今后的道路会越走越光明。今后有一天,当了更的领导,我也相信,部长不会忘记我们!”

这杯酒虽然说的是虚的,但喝得最开心。好话谁不愿意听呢?

连续六杯酒,就这样干没了。酒明显不太够啊,我对服务员示意,她明白了,又悄悄下去拿了两瓶茅台上来。

宋处长示意到:“庄总,该你了,当过兵的,说话不能不算话,你的理由要是不硬,你就不要站起来。”

“按领导的规矩,我的理由也只提三个。”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宋处长笑到:“聪明,学得倒快。”

“第一个理由:祝贺。两位首长的升迁,我是见证者。第二个理由:感谢。没有两位首长的帮助,我接不到这大的业务。这个业务对我及我的家庭我的工厂,甚至在温州地区的民营企业,都是巨大的振奋。它不仅体现了中国民营经济发展的现状,也体现我们军民一家亲的光荣传统。从实际利益来看,我是直接受益者。老百姓慰问子弟兵,这是我们的光荣传统,谁敢反对?”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侧边一个助理说到:“庄总有政治素质啊。”宋处长对他说到:“军民一家亲就是他,他是当过兵的。”

“原来是这样,退伍了还为部队作贡献,佩服。”另一个助理帮腔到:“你把政治站位提得这高,哪个敢反对?”

我继续说到:“这第三个理由,就是欢迎,欢迎贺部长到四川任职。”我一说到这里,贺部长坐下住了:“你小子,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你这政治站位,搞得跟省长似的,啥意思?”

见大家都望着我,我立马反问到:“人民群众欢迎子弟兵,老百姓欢迎父母官,有什么不对?”

“父母官?”宋处长想了想,问到:“庄总,你是四川人?”

“首长果然明察秋毫,小庄本是四川山区一小老百姓。”我继续说到:“这个理由硬不硬?”

大家恍然大悟,纷纷举杯,宋处长说到:“说了半天,就这个理由最硬,算了,我们干,今天请客就小庄了。贺部长,你得连干三杯!”

贺部长估计也是第一次知道我是四川人,马上说到:“我这当个干部,完全是为你当的,小庄,陪我三杯!”

我和贺处长共同干完三杯后,宋处长他们三个自然也都干了三杯。这才是军队喝酒的方式,只要有理由,就猛灌,菜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原来我听过一个笑话,今天看来,还有点道理。如果你请部队领导喝酒,请军事干部,他就会问:“喝什么?”,因为军事干部身体好,酒量大,喜欢把酒场当战场,当然要好酒,要烈酒,茅台最够劲。如果请政工干部,他就会问:“和谁一起喝?”,因为政工干部的政治敏感性强,怕站错队,跟不该的人在一起,影响政治前途。如果请后勤干部喝酒,他会问:“喝了过后干什么?”,因为喝酒本来就是后勤干部的专业,他们本身对喝酒没什么爱好,都喝烦了,除非有实际的利益或者有诱人的活动,不然,他们是不太愿意随便来喝的。

当然,这箱红酒是到了该出场的时候了。贺部长也给我使了眼色,我懂得起。我说到:“宋处长可能不知道,我也卖红酒,开了个酒吧,随便卖进门进口的高档红酒。今天也带了些来,请几位领导回家品尝一下。”

“拿来看看,不要蒙我们。”贺处长假装不知道似的,要我拿一瓶给他看。

他看了看,装着大吃一惊的样子,说到:“伙计,你这是最高档的东西哟,比老将军喝的都好。”他这样一说,自然就带出老将军来:“你们不知道,老部长因为身体原因,现在只能喝红酒了。我第一次认识小庄,就是在他在三里屯开的那个酒吧里。他给老将军推荐的红酒,老将军第一次喝,就觉得不错,今天他带来的,竟然比给老将军推荐的还要好,小庄,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老将军来我店子的时候,给他推荐的,已经是当时我能够进货的最好的酒了。今天这个酒,还是专门托关系从法国弄来的,原来根本就没有。”这样扯出来,有两个好处,一个是摆明我与老将军的关系他们估计都知道,这样说明,我们不过是喝点红酒的关系,并没有更深的利益往来,可以避嫌。二来是表明我对宋处长他们的重视,拿了最难得、最高档的酒。

“这酒怕至少要三万多一瓶吧?”贺部长这样问,一是让他们知道酒的珍贵,二是表明自己也没喝过这高档的东西。

“差不多吧,但是重要吗?如果领导们觉得不好喝,跟一块钱的有什么区别吗?”

我给宋处长他们三个每个人给了两瓶,贺部长假装不高兴到:“我怎么没有呢?小庄,我调走了,你就不管我了吗?”

我笑到:“我们四川有五粮液等着你的,只要你愿意,我马上送你一箱!”

“不行,不要你的赊账话,我现在就要。”贺部长假装认真。

“关键是今天我店子里只有一箱,你又知道我酒吧的位置,下次回北京,你来,我随时供奉。宋处长他们三个还没喝过我的酒,你不是尝过吗?等法国的第二批货到了,我给你留上。”

这些客套中,包含大量技巧,所蕴含的信息丰富,传递方式也必须巧妙。

酒喝得差不多了,团圆酒结束后,结账走人。按我的要求,服务员将代驾司机也找好了。但我那十万元的档案袋要送出去,需要找一个机会。贺部长对此心知肚明,就说到:“两个年轻人跟我走吧,我还有几句心里话要说。小庄,宋处长还不知道你酒吧的位置呢,要不你先带处长踩踩点,万一今后处里接待要酒,找你不是很方便吗?”

“对对对,宋处长,我那个酒吧虽然小,但里面的酒可是正宗的。您坐我的车,我先带您熟悉地方,欢迎您今后随时来,如果处里接触要酒,我保证不赚一分钱!”

“好,我就跟小庄去看看,你两个年轻人,要赶紧利用难得时间,把贺部长的经验,吃干榨尽,要不然,怎么进步呢?”

这话说得,简直舒服。其实,宋处长也明白我想干什么,只是共同找了个堂皇的理由。当然,后来的事情办得很圆满,宋处长这个基础,算是打牢了。

第一百六十章 祝由之禁忌

郭大师的上课时间终于到了,由于贺部长已经帮我联系过,进入上课地点倒是不难。这是在一个别墅里面进行的,这个别墅区有很多栋红砖红瓦修成的别墅,外围有围墙电网、士兵站岗,我就知道是老干部居住的。

上课的那栋别墅,是其中普通的一栋,表面看没什么特别,比较老旧的样子。门口有一个年轻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当他问我:“小同志第一次来吗?”我答到:“贺部长介绍的,我姓庄。”

身份确认,我进得屋来,才发现这房子真是表里不一。客厅巨大巨高,水晶灯所围,直径估计有两米之巨。桌椅旧式家具,全是红木紫檀;有两梅瓶分设左右,足一人多高;中间绿檀屏风,雕竹梅兰菊;地毯估计来自西域,过厚以至于踩上去显得绵软无力,有楼梯弧形上楼,栏杆纯铜打造。

那位年轻人请我先坐下,给我倒了杯茶,说到:“请稍等,您是第一位,等再来几个人,我就请首长下来。”我明白了,他所说的首长,一定是这家的主人了。端着这个小茶杯,我才明白啥叫景德镇顶级货色,真真的薄如纸、声如磬,透光过来,几乎是半透明。茶也好,色香味形俱佳,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又不好直接问。茶几上,茶盘是一个巨大的玉石打造,有山水莲花浮雕,极其精美。椅子边,有一个纯白山子,比我那个大一倍,估计是和田玉,雕的是竹林七贤。从没到过大户人家,今天到了,才知道,这些奇石珍品,人家不过是寻常摆设;这些红木紫檀,人家不过是桌椅板凳;这些瓷器水晶,人家不过是普通照明。

也些虽然珍贵豪华,但我也是见识过的。只是觉得他家的地毯太厚,这是我没想到的,估计是怕老人家摔着了吧。

这时,听到门外有声音传过来,是老将军的声音:“有人来了吗?”

那位站门口年轻人声音:“首长来了?先来了一位,姓庄。”

“哈哈,那是我的小兄弟。”听到这话,我有点莫名的感动,老将军在外人面前把我叫小兄弟,说明他看得起我这个人。

我赶快迎到门口,正碰上老将军进门,他一看见我,就喊到:“要不是小贺给我说,我还不知道你也喜欢这,早把你拉来不就得了?不过,我们也才上两次课,今天是第三次,不算晚。”

我请老将军坐下,给他倒茶,门口那个年轻人上楼了,我猜他大概是去喊他的主人了。

过了几分钟,楼上下来一个比老将军年龄还要大的人,看见老将军就说:“宁部长,你还带个帮手来了?”

老将军站起来,说到:“忘记向首长汇报,这是我的小兄弟,小庄,今天我自作主张,让他也来了,您不会不高兴吧?”

“欢迎欢迎,这些东西要有年轻人传承才好,这是好事。”说着话,他的右手伸过来了,我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握住老首长的手,轻轻握了一下。这里有个规矩,在部队时领导教的:当首长没向你伸手时,不要故作热情地与领导握手;当首长伸出手来时,要主动上前双手接握。动作快而轻,松手也要快,切忌拉着领导的手不放。

老首长望了望墙边立着的大摆钟,说到:“估计都快来了,郭大师也快了。”

我正准备给刚坐下来的老首长倒茶,这时门口那个年轻人悄无声息地走到老首长身边,递给他一个玻璃杯,老首长示意我坐下,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杯子说到:“我平常喝这个。”我一看,不知道是什么中药或者饮料,深棕色液体。

接着,来了四五个人,都是六七十岁的样子,他们玩笑说话,我给他们倒了茶后,也不好参与到他们的谈笑中了,只得来到门口,跟那个年轻人说话。

“人都到齐了吗?”

“就剩郭大师了。”回答简洁,言语谨慎。

“一般上课多少时间?”

“上两次是半天,今天不知道。”

这位年轻人在回答我问题时,虽然比较礼貌,但他的目光显然不在我这里,而是盯着跑那边的大门口,他在等郭大师的到来。

不一会,一辆军车驶来,开车的是一个士官,下车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个与老将军一样的老人,另一个是个中年人,估计是郭大师了。

他头发向后倒梳,几乎没有白发。身上穿的是现在很少见的中山装,灰色的,脚上却空着一又真正的布鞋,是现在极其稀罕的千层底手工纳的布鞋,别说,还真是协调。

当这个年轻人去开车门后,他下车没拿任何东西,但这个年轻人却从后座上,提上了他的一个黑色的包,跟在他后面,向屋内而来。

当他进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显示出对他的尊敬,他矜持地向大家行了一个拱手礼,大家也纷纷拱手向他还礼。那位主人说到:“大师,今天还是在一楼小会议室吧?”

大师点点头,他们一行向后走,后面横着一个走廊,走廊向左的尽头,就是小会议室了,进去后一看,就是部队那种小会议室,中间一个长桌,两边椅子,总共可容纳十来个人。顶头一个小黑板,估计是新抬来的,因为材质和颜色与整个房间不太协调。

大家的位置好像是固定的似的,我当然坐在最远端。桌子上已经有削好的两只铅笔:一支2b的黑色铅笔,一支两头削尖的红蓝铅笔。下面还有一沓白纸,门口那个年轻人也送来了茶水,准备就绪,大家准备听郭大师上课了。

“诸位先生,俱为国士。”郭大师清了清嗓,开口不凡,以国士称诸位老干部,可以说是客套,也可以说是鼓励。

“诸位既然为求知而来,我当以所学相告,不敢欺祖师、不敢欺神仙、不敢欺苍天、不敢欺众生。”他这话开头就出四不欺,令人肃然起敬。大家不得不收拾姿态,端正心情。

看着这些老干部,大多已经功成名就,今天在这个中年人面前,正襟危坐,可见他们对知识的尊重。

郭大师继续讲到:“前面我们已经上了两次课了。第一讲,我们讲了阴阳的哲学概念及思想与实践的发展历史,属于引言部分;第二讲,我们讲了阴阳学派的各种方术源流,以及《玉匣记》所载之数术流派。可以叫做概论课。今天,我们开始接触实质性的东西,进入专业课的内容。按大家的邀请,我想从《祝由》术开始,因为,健康是摆在大家眼前的事情,方术如何解决疾病问题,估计是大家比较关心的。从这节课起,由于我们讲解的是具体的法术,所以得先从禁忌讲起。如果要让法术起作用,必须先讲禁忌,这虽然有大道理,但也是实践教训的总结,不得不成为最重要的内容。”

他只讲了这一段,我就明白了,所谓龙虎阴阳是天下正统的原因。他上课的程序,几乎与大学教育的程序是一样的,从历史到概念到专业,系统而正规,概念具有理论的完整性,专业具有丰富的实践性。

“人类历史上,早期的医学系统,是巫医不分的,中国也不例外。祝由二字,也是从《黄帝内经》之《素问》上来,所以,祝由供奉的老祖就是轩辕黄帝。大家知道,黄帝是华夏民族共同的祖先,也称人文初祖,是中华文明的始祖,可见是传承已久的系统了。我们每个中国人,尤其是在座的中国文化人,难道没有责任将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精华,传承下去吗?在中国古代,由太医院设祝由科,表明了祝由术受到正统医学的承认,具有法定的性质。但随着时代的发展,西医的进入,再加上祝由术传承的困难,所以至今,祝由术仅散见于民间。我们龙虎阴阳由于幸运地没中断传承,所以至今还保留了其中的大部分,所以,对它的发扬,自然就成了我们新一代龙虎阴阳人的责任。”

好家伙,文化传承的社会责任感,这是多大的使命。

“祝由究竟是什么呢?我今天不想讲那些概念,通俗地说,它治病的方法是不用针石的,病人只需要将自己的病情叙述清楚,祝由向老祖神仙祷告,画符念咒,配以药引,病可得治。这像不像巫术?”

郭大师一问,大家纷纷点头。

“如果说像巫术,没错,古代就是巫医不分的。但如果因为巫术是迷信而否定祝由,那么,如此多的成功实践,又是因为什么呢?作为历经中国变迁的老人,作为亲自为这个国家寻找出路的诸位,你们究竟是相信某个概念,还是要相信实际效果?”

答案肯定是不言而喻的,不看广告,看疗效。

“那么,这么有用的东西,为什么在今天就要绝迹了呢?有多种原因,社会的、政治的、思想的、文化的,今天没时间一一分析,但我今天想强调的是:它传承的困难。”

此时,郭大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本课主题:“祝由之禁忌”。在大标题下面,写了三个分标题:“五要”、“十戒”、“八避忌”。

“为什么有这么多禁忌?”郭大师自问自答:“所有秘法要术都有禁忌。所以禁忌都来自于正心诚意,对,就是儒家所说的正心诚意。举例说明,利用《周易》算命,这是今天常在街上看到的现象,他们为什么不准?”

这个问题的提出,简直吓了我一跳,难道我多年思考的东西,就要有答案了吗?

“不守禁忌,就不达天意,就难得神明,故不准。今天街头算命的人,用四柱、用麻钱、用抽签,看似天意偶然,实则人性污染,根本不是正宗的算命传承。以小聪明想窥天机,这是读书人常犯的毛病,所以,解释周易的书越来越多,算得准的越来越少,就是这个道理。古代算命,需要斋戒沐浴、正心诚意,然后再分虚心之蓍草,听天由命,得出天意的结果。如果心灵污染,则动机乱,动机乱,则天机无,何谁之有?”

他这一说,我觉得仿佛有些道理。如果仅凭技术运算,是永远不能透达天机的。

“从另一个层面来讲,禁忌有保护法术存在的作用。大家试想一下,祝由这种法术,是利用鬼神的力量来解决人间的事情。如果你用它来获取自身的利益,那么你就拥有了巨大的强势,对社会不公平,也破坏了社会发展的规律:因果。得到的还会失去。所以,所以法术都有禁忌,如若不然,鬼神也不答应。”

听起来,也是这个理。

“比如道教、佛教,都有鬼神神通,都禁止随便运用鬼神神通,就是怕破坏因果,一样的道理。”

他说的禁止随便运用神通,确实是佛教的戒律之一。

“所以,祝由术流传,必须有相应的禁忌相约束。如果不守之,则运用者受报应,而所运用的法术,也将就此失灵。这是任何学习祝由术的人,最先应该知道的,也是要坚持到最后的信条。”

报应,这个词又来了,想起那人断手人。失灵,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我的诅咒,只能使用那一次,再也不能加害于我了吗?

“祝由的禁忌,概括起来,就是我写的这三个词:五要,十戒,八避忌。下面我分别讲述,大家如果要记录,可以示意我讲慢些。”

看样子,这位郭大师,很有教学经验。

“五要,是针对学习者的能力品行来说的。其实是对学习者的基本要求。一要明白药性。为什么?因为这是治病,必须有一定的药理知识,况且,画符后也需要配以药引,如果不明白药性,那就害人害已。所以,学祝由的人,有两本书是必须要学的《千金方》和《本草纲目》,这是明白药性的两本好书。符要起作用,须用药导入其循环系统,鬼神才能发力。但如果你的药引对此病有毒,那不是治病,那是杀人了。”

“二要略知医理。这里所谓的略知,并不是要你全面掌握《黄帝内经》和《伤寒杂论》,但你起码要明白这个病属于哪一科,好求助于哪个神仙。因为祝由共十三科,分别对应十三类疾病,祷告十三个不同的神仙,这得分清楚。不然,找杨白劳借钱、找武二郎耍横,不仅徒劳无功,甚至还会适得其反。”

他的比喻有趣,听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三要审察病状。医生讲望闻问切,你起码要仔细看、认真听,心中才有数。不要单纯拿起一个症状就随便判断。有人说肚子痛,是因为吃坏了肚子?还是受了风寒?还是大便不通?起码要听病人说完,不要自作聪明。”

“四要习灵眼快,五要记忆强固。这两点不作过多解释,这说明,祝由不是笨人学的,起码得有一点聪明。当然,在座的各位,你们的聪明已经被你们的事业所证实,这点是没有问题的。”

这话说得,让大家有信心,自我感觉很好。

“前面说的五要,主要是指学习者的基本条件。接下来讲的十戒,是指对祝由的行为和道德规范。一戒:贪财无厌。祝由治病,应该上效天地神明拯救众生之心,治病不论贫富贵贱,一律以病情缓急为先后标准。诊金不应该贪图财富,多少不论,即使有贫者出不起诊金,也应该全力施救。二戒:迟疑不决。这是对祝由行为的要求。病急如火,应该迅速判断,迅速治疗,不能拖拉延误,危及生命。用今天的话来说,急病就要挂急诊,小心判断,大胆施治。三戒:鲁莽从事。每临大事有静气,想必在座诸位在成功的事业中,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准确的判断来自周密细致的观察,必须探明病情,才可施以援手。四戒:借公济私。这是道德要求,今天对任何行业,都有这个要求,其意义不言而喻。五戒:亵渎三光。既然治病是请求神明,那就不可以侮辱神明,不然力从何来?不怕报应?六戒:无故杀生。这条也好理解,你是救命的,不是害命的。你祷告鬼神,是想借用他们的好生之德,但你自己不可断然违背生机,故意杀伐。七戒:好色酗酒。这基本上是所有宗教都反对的,其中有大道理,也有小道理。从小道理讲,如果你好色,遇上女病人怎么办?如果你酗酒,神智不清,对病人判断失误怎么办?八戒:铺张扬厉。毛主席说铺张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这里所说的铺张还有一层意思,说是讲捧场、要威风、撑面子,都属犯此戒。九戒:朋比为奸。有的人,一个人不会干坏事,但有几个坏朋友,干坏事就大胆了,这对社会的危害最大,各位,你们恐怕体会也很深吧。十戒:滥收学徒。不考察学徒的能力品行,随便广收门徒,看似热闹,实则进入败家小子,是门派的大敌。本术深入阴阳、沟通鬼神,如果让坏人乱用,贻害社会,不仅他自己要受报应,传授的师父,也是罪过。”

说到这里,郭大师望了大家一眼:“这就是我给大家上课的一个原因,大家的能力品行,是经过长时间检验的,所以你们人数虽然多,但个个是精品。”

他说得大家笑了起来,既显示了他授课的稀缺性,也抬高了学生的价值,一举两得,高。

“下面,我简要说一说八避忌,这八避忌是针对已经学成的祝由,在他们的治疗实践中必须注意的禁忌。大家今天是初学,所以我只简单介绍,今后如果有人想认真入门,那么我会一条一条详细讲解。”

大家纷纷表示,都想认真学习。这家主人,那个老首长提出,要郭大师增加上课的密度,最好三天来一次,大家学法心切。看得出来,郭大师吊这个胃口是成功的。但他思考了一下,答应每周来一次,一次上一天,因为他还有好多场子请他去,排不过来。

“既然大家热情这么高,大家素质又这么好,那么,我就尽力教授,希望大家都能够入门。”郭大师继续讲到:“第一忌:妇女经血。这是祝由最需要记住的,如果碰上,则一生所学全废。道理暂时不讲,牵涉鬼神生命。但在实践中,这条最要审查清楚,因为有的妇女求医,为了及时止住病痛,或者因为害羞,故意隐藏自己天处于经期之事实,结果,法术全废。这是有大量惨痛的例子的。最著名的事件,是清同治光绪年间,福建祝由圣手,名满天下的崆峒道人,由于不慎治疗了一个正在经期的妇女,就此法术失灵,前功尽弃。二忌:见色动心。有妇女下身或乳腺有病,如你心生邪念,则法术不灵,应当在此时,把病人当带肉骷髅看,保持一念纯洁。三忌:神志昏沉。这个不用细说,是基本要求,所以前面十戒中,要求不要酗酒。四忌:新婚蜜月。这是对祝由家来说的,不是对病人说的。在座都已经过了这个阶段,我就不需强调了。”

他这一说,大家也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看,笑了起来。

“五忌:借术敛钱。这也是基本要求,估计在座的也没有这个心思,不细讲。六忌:见死不救。这是医家本分,不可见死不救。来了病人,无论有无诊费,都要救治。在外途中,如遇横死街头之人,当察是否有生机。如无生机,则驻足啼视,表示哀悼;如有生机,当全力救治。七忌:治疗盗匪。这一点与西方医学伦理不同,因为西方医生只负责生理部分,不负责社会责任。但中国历来讲医生的责任,生理的和社会的是统一的。明知对方作恶多端,还要救治,这是违背社会公德的,要注意。八忌:高抬声价。这个是基本道德,不用多讲。诸位已经功成名就,不用经术抬高身价,我不需要再强调了。”

这一课刚完,我正准备上去请教那个地煞符的事情,谁知郭大师已经被一位老领导请到另一房间去了,估计他有私事。我本想再等一会,谁知老将军对我说到:“小庄,还不走?下周再来吧,还是这里。”

我只得出来,送老将军上了他的车,然后再出大门,开了自己的车回家。这次我记住了,老将军姓宁,安宁的宁。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咒与仪轨

郭大师的课我听了一次,觉得这人上课的方法正规,教授的内容也比较正式,老干部们愿意听他的课,不是没有道理。但课不能白听,我得知道我要付出的代价。这事非问贺部长不行。我拨通了贺部长的电话,当然先是问候他到任的情况:“部长,我是小庄,您到四川还适应吗?”

“工作交接也不忙,怎么想起跟我电话了?”贺部长是自己人,说话也直接。

“跟宁部长一起听了一课,就是那个郭大师的,但我不知道听课的费用情况,您知道吗?”

“我倒是去过一回,知道一些。每次上课,每人两千,这是听课费的基本标准,当然,多给不论。如果自己要有私事找大师化解,从七千七到九千九,这看你自己。怎么,听了就信了?”

“也不是全信,但是听听也不妨,反正又没什么事,钱也不多。”

“那是,那是。小庄,你原来说你是四川人,你老家是四川哪里的?”

“达县,川东北,大巴山区,比较偏远。”

“我知道了,记住,小庄,凡是四川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讲,不要见外,我们是兄弟嘛。另外,宋部长那次,估计你已经有基础了,今后关于项目的事,直接跟了联系,他是能够起直接作用的人。”

贺部长说直话,这是自己人的态度,抓得住重点。

妍子问我:“你跟谁通电话?怎么说到四川了?”

“就是帮我们争取到军队项目的那个领导,现在调到四川了。况且,今天,我跟他的老首长一起听了一个传统文化的课,起码要打听学费嘛,要不然,白听,多不义气?”

“那是,况且人家给我们这大的项目,白送都来不及。”她是不管我听课的事,反正我也没说那个断手人的事,她只当我是个人喜好,没多问了。

第二次听课是一周后,按先前约定的时间,我到那位老首长的家,进门还是那位年轻人,跟我打招呼时态度随和多了,当然是已经认识的原因。我给了他一万元的现金,他推辞到:“不要这多。”我告诉他:“我和宁部长两人听听课费用,都由我来出,从今天起,只要我来,宁部长的听课费都算我的,我是他小兄弟,这必须由我来出。况且在老首长这儿,起码的茶水费还是要给的,要不然,都不敢再来了。”他笑着收下了。

当宁部长来的时候,年轻人在门口低声给他说了,他进来时对我说到:“小庄,你出也行,我不跟你客气。但以后,有什么私事,直接跟我说,你也不要客气。”我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这点钱,对我对他,都不是事。

郭大师今天讲的,进入到祝由术的核心部分了。

“今天讲的内容,进入祝由术的操作部分,从今天起,大家也开始进入核心内容。首先,在大家明确了禁忌的前提下,才能够进入今天的内容。上一次,我看大家非常认真,许多都对禁忌作了记录,这很好。今天的第一部分,讲祝由之设备。”

他在黑板上写出“祝由之设备”五字主题后,又在下面写出三个分类:“治病室”、“老祖像”、“物件类”,然后分别讲解:“一是治病室,今天也叫诊室。祝由科虽忌铺张扬厉,但为人治病,也不可室如悬磬、一无所有。虽不求广大华贵,但求寂静清洁。最合宜者,莫如租赁邻近闹市之寺院庵观之余房。因为此类地点除了清静以外,还有神灵。当然租赁民房也可以,用自家房屋也可以。但要点是要避开卧房、厨房、厕所,以避秽气。卧房难免淫色、厨房难免杀生、厕所难免污秽,皆需避开。房屋必须座北朝南,南向有窗户,这是方位根本,必须满足。”

“二是老祖像。轩辕老祖是此术发明者,必须在正北墙壁中央,悬挂老祖画像,平时用挂上黄布幔,两边有钩,诊病时,将布幔钩起,露出老祖像。平时则垂下布幔,保护画像。”

我听到这里,看见大家纷纷在记笔记,觉得自已也该用一子记下来,不能因为年轻,记忆力好,就忘记留下资料。

“三是物品类,这个比较杂,但都很重要,希望大家不要忽略细节,细节决定成败。”

他一边讲一边在黑板上画起图来,结合图像讲解,意思明晰多了。

“轩辕像前,设长几、长几前设方桌,长几上供奉仙茶、鲜花,方桌上供奉符、篆、纸(黄裱纸)、笔(毛笔)、朱砂、砚台、净水。方桌南向挂一黄布台围,桌上设香炉、烛台、净水钟,台前地上设两个蒲团,以备求治者我祝由跪拜。烛台常燃素红烛,香炉常焚檀香。这是中间部分的摆设,最为重要。”

“屋子东面墙壁正中央,挂太上老君像,像前半桌一张,这是神灵之祖,供奉如下:仙茶、香炉、烛台,燃烛焚香与先前一样。西面墙壁粘贴十三科医神,现在没有他们的画像卖了,但可以写上神名及神咒,代替画像。西面不必有供桌。如果最好的条件下,诊室外如果有天井或者庭院,就栽几棵大树,因为有危重病人,可以用移除法。也就是迅速把病人的灾祸,转移到外面的树上去,当然,这不是初学者能够掌握的。”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听课的面面相觑,因为这种传说中的法术,难道是真的存在吗?

郭大师继续讲到:“记住,每年八月十六日,我是指的农历,这天是轩辕老祖成道纪念日,祝由必须在这一天,在治病室中,做功德致敬。这样,物件设备之法,我就介绍完毕了,大家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我。”

在简单回答了下面提出的几个问题时,郭大师反复强调:“大家正处于入门期间,我只能讲怎么办,不能讲为什么,因为其中的大道理,不是一天半天可以讲清楚的。大家只要记住怎么办就行了。”

“下面进入今天授课的第二项内容,由于今天授课是一整天,所以中午吃饭时,希望主人能够准备点素菜,因为下午要讲咒语,得有所禁忌。”

他一说到咒语,大家兴奋起来,这可是许多门派的核心内容,看样子,下午的课值得期待。

“第二部分,是祝由疏的程式。祝由疏,是指病人因求助老祖及神仙法力,向神仙求助的疏文,但一般病人写不了,写不好,所以由祝由家自己预先写好,等听完病人口述病情后,即将病症写于疏上,再填上名字即可。在我们的实践中,我们都预先准备了若干提前写好的疏文,这里只写好公共部分,病症情况及患者姓名,等病人到了后再填上即可,节约时间,避免疏漏。”

原来这也有制式文体,到时只做填空题。

此时,郭大师从包内拿出一沓疏文,让那个年轻人分发给大家,我接过来一看,这类似于向上级请示的文章,抄录如下:

大慈大愿,至圣至灵,纪定阴阳,德参天地,察明堂以究自脉,洞性命以作内经,为万代之宗师,作后人之模范。伏惟(此处断行)

(此处顶格)上古大圣轩辕老祖,阐明医术,创作祝由,符章玄妙,功盖参茸,秘字神通,效逾针灸。子民赖以尽年,邪鬼知而号哭,功垂不朽,道行无疆。弟子某某爷叨圣祖之威灵,得领祝由之余绪,仰体宏愿,普救斯民。今有(某省某府某县信人某某,缘因感受热毒,忽于某年某月某日猝生毒疔于口唇间,无脓无痛,只觉肿胀不食。)(以上括号内为自填内容)特来求治,用特沥情具疏。代为叩祷。恳请(此处断行

(此处顶格)老祖大发慈悲,神灵速应,降敕主科医神,扶助弟子援救病人,临疏不胜惶恐之至。谨疏。

某年某月某日弟子某某代病人某某具。

当我们正在看时,听见郭大师开始讲到:“大家注意,此疏是黄纸墨书,不可涂改。如果万一写错怎么办?可以写错的字上另贴上黄纸盖住,再写。当然,祝由还有一个功能,就是病人如果无法到场,其家属到场时,也可以治病,其家属作为代表,仍然有效。”

这一段其实比较好理解,但要认真起来,却有一个大道理,神灵传递可以通过家属吗?祝由家凭什么认为他的疏表能够上达天听?这估计就要靠疗效说话了。

“大家不用细看了,这个模板大家可以拿回去,到时要用,直接按原样抄写就行。接下来,我讲今天的第三部分,这却是最复杂的实施部分,今天上午不一定讲得完,讲不完下午继续。”

他在黑板上写下这部分的主题:治疗的次序。

“医者向病人或者病人代表,详细问明病情后,当即洗手漱口,先写好上面所说的疏文。然后引导病人或病人代表(以下凡称病人仪式,均含病人代表),同至轩辕老祖像前焚香行四叩首礼,俯伏蒲团,医者向老祖前行一稽首礼,跪诵疏文一通。病人复行四叩首礼,起立稽首退后,肃立参观,不能与任何人谈话,不能任意咳嗽。这些对患者的要求,医者要提前跟了说明,免得到时犯戒。医者诵读疏文后,起立念咒画符。”

郭大师开始在黑板上写字,他写了一二三四等顺序符号,然后说到:“念咒画符顺序不能错了,请大家用笔记一下,免得到时搞错顺序,符咒不灵。”

“这里有一个窍门,基本上是按物品使用顺序来的,用到什么就念什么咒,有正心诚意的意思,也有诉求神灵力量的作用。”

他一边板书,一边说到:“一、诵祝水咒。因为磨墨首先要向砚台加水。二、诵祝墨咒。记住,这里所谓的墨,是朱砂,大家请看前面我给大家发的疏文格式,填空均用朱砂,这是制度。三、诵祝笔咒。墨磨好后,就要用笔了。四、诵祝纸咒。用笔要往纸上写,所以就是祝纸咒。五诵书符咒。书写什么?书写符,所以诵书符咒。六诵各科召神咒。因为病分十三科,分由十三个神仙管理,属于哪科的疾病,就诵哪个神仙的咒。所以,前面要求祝由,略通医理,就是这个作用,起码,大家要知道哪个病属于哪个科,对不对?”

“一般有经验的祝由,在病人进门口述病情时,就已经在心中对分科有把握了,所以此时,不需要思索,就知道该诵哪个神仙的咒了。当诵完召神咒后,即在神案右侧,提笔书写对症符章秘字,口中默念黄帝治病神咒,书符毕,加敕令两字于其上”

此时,郭大师在黑板上书写了敕令两字的字样,大家纷纷模仿练习了一阵。

“将写好的符放置于香案前手香炉前面。祝由手托净水钟,向老祖行一稽首礼。向左转,至太上老君像前,此时早有助手在太上老君像前香案上焚香点烛,祝由左手执净水钟口,向炉烟上旋转三圈,右手掌中,以大拇指屈一切托住水钟底部,四指上伸围绕,向老君像行一稽首礼。转身至右边十三科医神前,以左手两指执杨枝,洒三水三滴,于咒召医神位上。然后退至轩辕座前,口含净水,向所画符章或秘字上喷之,然后放支净水钟,口诵医神咒,上香于炉,行四拜礼。咒毕起立,叩齿三通,行一稽首礼,这一切仪式才算完毕。现在我边做边说,大家照我的样子模仿几遍。”

郭大师一边说一边做示范,所有人也离席模仿,做了好几遍,大家已经熟练,才坐下来,听大师的讲解。

“礼毕后,将所书符章秘字,用白纸包好,对病人言明用何引药,符章如何燃烧成灰,化水吞服,递给求治者。受治者回家,应当用左手拿着,不能中途换手,也不能装入自己口袋中,到家后,放在安静内室桌上,切记不可让妇女儿童玩耍,直到吞服之时。”

听到这里,我仿佛想起义和团那些化符为水、点豆成兵、刀枪不入的传说,难道,这真的会起作用?我先不否定它,等学成后,看效果再来断定。

中午饭时间到了,大家就在老首长家里吃了一顿素菜,他家的厨师估计是江浙一带请来的,口味与岳父母喜欢的相似,蔬菜做得精致,大家吃得也很舒服。

估计是受郭大师吃饭习惯的影响,大家在饭桌上都没说话。吃完后,又有一个老者单独向郭大师请教事情,我们在客厅简单休息喝茶,还有一个老者到后门花园处抽烟。留在客厅的几个人,还在复习上午老师交的程序和动作,看他们认真的样子,我忽然有些感动。这些人生病,是用不着祝由科的,301医院有待遇,最好的医生在那里。他们为什么有这么高的积极性,也是为的探索传统文化。这些老干部,虽然不专业,但是,愿意承担使命。

不到半个小时,郭大师问候到:“大家精力够吗?”

大家纷纷表示,精力充沛,可以继续上课。我原来有睡午觉的习惯,但今天中午吃素,胃的负担本来就不重,再加上马上要接触咒语了,心情比较兴奋,所以精力也显得旺盛。

“上午讲了念咒的顺序,但咒的内容,却没有教给大家。中午叫大家吃素,也是为了清理污秽,传授神咒,必须清静,首先是自身清静,所以才专门留到下午来讲。”

“凡是治病,根据前面所说,必须念完六种咒语。不管你一天接待多少病人,每个病人到来,必须依次念完,不可嫌烦,这是慎重规矩,不可不注意。”

“一、祝水咒。天以一生,地以六成。一六既合,活泼澄清。在天为雨露,利万物而不穷;在地为江湖,合一元而统合。请为法水,道气归中,巽洒斋坛,邪秽灭踪,滋研翰墨,书符定功。”

听完这个祝水咒,也记录下来了。这不是周易常说中的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原话嘛,看样子,周易的原理也运用到这符咒上来了。

“大家注意,这净水可不能乱用水充数。这净水取用及念诵法度,最为复杂,因为它是第一个咒,我得详细说明。所谓净水,当用最清洁的井水或泉水,净化后的自来水也行,但不可用河水,因为河水一般被污染过了。当有求医者来时,医者将净水钟从长几上移置香案前,稽首肃立。右手捏定文诀:用大拇指头掐定中指中节,足踏丁字步,左脚横踏于前,右脚竖踏于后,成丁字罡步。踏步稳当了,以左手按桌边,目光对准净水钟,闭口咽三口气,接下来才念咒。凡念什么咒,目光就注视某物。踏罡步、捏文诀,是所以咒念诵时必须的姿势,大家结合祝水咒,练习一下。”

大家学习动作倒是很快的,都有过动作训练的基础,所以这个不难。

“二、祝墨咒。色正纯质,精英结成,磨书入符,万道光腾。以上是正文,注意,古代是用松烟墨,从汉代起,方术家发明禁咒科,改用朱砂,所以后来画符,一律使用朱砂了。”

这个咒比较简短,大家学起来比较快,有的几乎可以当场背诵了。

“三、祝笔咒。兔毫象管,烈日飞霜,请神笔下,道气滋祥,书符疗病,捷如影响。记住,用新羊毫笔,一旦沾上朱砂写符,该笔就不能另作它用了。画符完毕后,用清水洗净,安放老祖前笔架之上。再次使用时,移置香案前,用后仍旧放回原处。”

“四、祝纸咒。取竹之英,天地生成,龙章凤篆,资之以陈,书就神符,却病延生。这要用黄裱纸。道教中用经缮写天表者,预先裁成一寸二宽、三寸六长的纸条,四十九条为一束,临时预算书符几道,就抽取几张,压于香案上,如法对之诵祝一遍,然后分念分科召神咒。”

“五、书符咒。天圆地方,律令九章,捻笔在手,万病除殃。急急如律令敕。注意要先念召神咒,才能再念书符咒,因为如果不能确定是哪个神,怎么确定画哪个符呢?但是,召神咒共十三种,对应十三位神仙,所以今天,没有时间给大家一一传授。大家下次上课前,头天晚上要洗澡沐浴,晚上不要行房,早上应该吃素,到这里来后,我再给大家一一讲述各科召神咒。”

“六、书敕令咒。一围天地动,二围主病动,三围不求血,四围不求脓,五围不生疽,六围不生疖,七围大神咒,急急随咒灭。记住,凡是秘字符章,必须用敕令二字盖其上,一般预先预备符纸时,就先在上面将二字写好,到时用时也节省时间。也有一种祝由办法,单写秘字于患者部位,比如腰背疼痛的,这就不用写敕令,也不必念敕令咒了。”

“七、轩辕治病神咒。八、送神咒。九、送疏文咒。今天没有时间,下次上课一并讲解。”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了,我正准备要上前问郭大师,但他又被那位老者拉走了,我不明白,估计那位老者家中有事,需要大事作法罢。

宁老将军看出了我的疑惑,对我问到:“小庄,你是不是要找郭大师问问题?”

我点点头。他说到:“下次再问吧。黄主任现在有事要找郭大师,他夫人患了老年痴呆,久治不愈,想找郭大师作法,看有没有效,我们也在等他的结果呢。”

从宁老将军的解释中,我不仅了解了黄主任总是找郭大师的原因,也从他的口气中,感觉出老将军对郭大师也是将信将疑的态度,如果郭大师能够治好黄主任夫人的病,那么,大家才能够真正的相信他。所以,不要讥笑老干部们迷信,要他们真迷信,也不是那么容易。

我也在想,如果说秘咒没有作用,那么那个断手人当年在我面前表演的吞棍棍、化九龙水难道是假的?如果说它起作用,那么,义和团的悲剧从何而来?

我期望找到答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十三科神仙

今天讲到的神咒,几乎要将祝由科的十三科神仙讲完,也就是说,祝由是如何分科的,每一科神仙的功能也可知晓大概了。

我照例给了那个年轻人五千块钱,进去后也轻松自然多了,熟悉了嘛。我也知道他的主人是谁了,原来是后勤部的副部长,中将。怪不得,宁部长也要叫他首长。

郭大师倒是准时到达,他进屋后,没有过多寒暄,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沓资料,就直接开始了上课。

“各位,上次讲授的内容和今天要讲的内容,我已经将其基本知识点,印在发给大家的资料中了,大家的资料需要保密,因为这是面对面传授的东西,不适宜于公开。但上次所说的动作,大家还是要多次练习,形成习惯。”

大家纷纷低头翻阅自己的资料,郭大师开始上课后,大家才抬起头来。“上次讲授的普通神咒,还有三个没有讲完。下面我接着讲授。七、轩辕治病神咒。天地既判,五雷初分,三元悠列,八卦成形。人有病患,皆由五行,按病序药,方在皇农。先天有道,内循五脏,外平七情,人有诚念,无感不应。山有五岳,斗有七星,随我所指,病魔遁形。轩辕帝道,雷厉风行,速消速念,顷刻通灵。急急如太上元始慈悲敕。咒的正文已经在资料里有了,这里有个说明,凡遇当场为人治病,或以手指凭空书秘字于患处,或不用黄纸,书符于患部,皆须口语此咒。”

这个咒文,包含大量中国传统文化信息。所谓三元,在易经中也叫三才:天地人。八卦五行就不用解释了。所谓皇农,是指发明中草药的神农氏,他是上古三皇之一,所以也叫皇农。所谓五岳七星,不过是中华文化中天人合一思想的具体体现。

“八、送神咒。迎体神慈,恭迎圣驾,祝由成事,稽首归穹。谨敬焚香,虔诚叩谢,后有所求,还当泥首叩请。大家注意,请神后要送神,此咒于祝由完毕后,诚心朗诵,用以恭送诸神。故念至虔诚叩谢时,即当上檀香于炉,行四拜礼,咒毕肃立。”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是指人世间,但在祝由的操作中,送神也是很严肃的一件事。

“九、送疏文咒。适才弟子,钦承老祖圣慈。具疏祝由,书符疗疾,今已功成圆满。谨敬焚香,送文叩谢。这是最后一个咒文了,一般是在祝由活动最后阶段进行。当念到谨敬焚香时,上香于炉,行四拜礼,咒毕焚疏于炉,然后起立,行一稽首礼而退。”

此时,郭大师在黑板上书写出十三科的名字,然后一一讲解。“祝由十三科,也就是把疾病分成了十三种类别,与中医西医的分类有所不同,但可以大致找到对应的类型。我先讲分科类型。一、大方脉科。主治伤寒痰喘及一切内症。这有点像我们今天医院所分的内科的部分内容。当然,涉及到今天内科的,后面还有一些科。二、风科。主治麻木瘫痪及一切中风。这类似于今天所说的风湿,心脑尽管引起的疾病。三、禁科。主治镇邪驱鬼及避毒截虐。这是传染病及意外感染惊吓的类型。四、外科。主治痈疽疔毒及淋浊病。这里的外科与现代医院的外科不同,这是指皮肤外的感染。五、疮肿科。主治癞疥顽癣及无名肿毒。这实际上类似于今天的皮肤科的部分内部。六、口齿科。主治牙痛骨鲠及一切喉症。这是指发生在口腔及喉部的疾病。七、眼科。主治青盲白翳及流行目疾。这与今天的眼科类似。八、伤科。主治压伤断骨及跌打损伤。这类似于今天的骨科。九、耳鼻科。主治耳聋鼻塞及一切耳鼻病。这个与今天的分类相似。十、产科。主治胎前产后诸病及一切女科异症。这也包含了今天的妇科了。十一、金镞科。主治箭伤枪伤及刀斧铁器伤。这是今天外科的一部分内容。十二、小儿科。主治惊风潮热及一切幼科杂症。这也是今天儿科的内容。十三、针灸科。主治疯癫及筋骨疼痛。这里所说的针灸科,是指在原来的医术中需要用针灸治疗的疾病,祝由治病是不用针灸的,这要分清楚。”

其实,这种分类方法,是非常明了的,像我这种对医学的门外汉,也一看便知,不需要过多思索。操作简便和实用快捷,实际包含着大智慧。

“每科中,包含许多种疾病,而且有些疾病,并不一定有主治的符章秘字,这种情况,只可以临时决定,用同类相似的原则,借符治病。例如喘急欲死的症候,并无主治的符章,就可以借用化痰平气符治疗。所以,练习祝由的人,必须要阅读《本草》、《内经》,还要读一些汤头歌诀等书,达到略知病情药性的能力。在此,再次提醒大家,祝由治病,最忌妇女血污。一般人不好判断妇女是否在经期,那么,干脆就贴出告示,凡是妇女下体有外部症状,一律不接待,让她们找中医或者西医即可。免得祝由因此碰上妇女经血,一生功力,就此全废。”

讲到这里,郭大师发出了一通感慨:“今天是一个科学发达、破除迷信的时代,当大家听到祝由书符治病,都觉得荒诞不经,愚蠢可笑。要知道,祝由在黄帝内经上就已经提及,是有来源的,而且在历代官办医疗机构,是专门的一科,存在于太医院上千年,要是没有效果,早就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况且我们后面要讲到,所有病症对应的符章秘字,都有专门的中药做引,专业性和对应性十分精确。这只不过是利用神符的力量,激发病人的信仰,推动引药导入,所以往往事半功倍,大家学到这里,要充满自信。”

这是讲祝由的意义了,从理论上讲,他说得通。但是,要真正说服在座的老家伙们,必须让他们看到实际的效果。

“下面每一科的召神咒,以及后面附的符章密字及对应疾病的关系,我都在发给大家的资料中写明。我只教授大家咒语,但记住,所以符,画完后,念咒,咒完后就烧掉,其灰和白水引药服下才有效。”

这与我在有些香港电影中看到的镜头相似,估计当时他们拍电影的时候,也是拜访了方术家的吧。

“一、大方脉科召神咒。阳光一炁(qi),日月合形。咒至应降,内外通灵。摄黄光卿、蓝守道、张梓、周范卿、杨志学。”

郭大师对此作了解释:“后面五个名字,就是五个神仙的名字,他们掌管这科病症。后面画的符,平时大家可以画好。这个科相对应的秘字、药引在资料上有,我只介绍种类。这个科后面,有二三十个种类的符,对应二三十个不同的病,大家回去后仔细研读,相信很快就能够熟悉。第一个咒,我介绍一下,后面的,就不一一说明了。”

“二、风科召神咒。紫气清灵,朗朗大照。元真召降,感应俱临。摄孙康中、卢元、陈道安、郑迪功。”

“三、禁科召神咒。天宗真火,发降成行。书禁应化,大敕息尊。摄应道周、袁替。”

“四、外科召神咒。九天上帝,垂光真灵。一呼急至,天然摄真。摄王张、忠江光、先高应和张天威。”

“五、疮肿科召神咒。兹科应灵,天德合成。真光大德,化应万行。摄倪道、曹仲成、张光卿。”

“六、口齿科召神咒。朝元真灵,元真命灵。动光合真,急降急临。摄周达林、和徐光、孟孙灵。”

“七、眼科召神咒。灵光普照,九天清真。斗罡应极,万象俱遵。摄孟叔安、赵康中、叶天恭、曾福。”

“八、伤科召神咒。天真元应,合应天真。助吾道法,元合元真。摄赵通、缪道、柯中。”

“九、耳鼻科召神咒。天帝运灵,日月合形。天道敕降,急急如令。摄曹迪、孙应之”

“十、产科召神咒。九天临生,注生应灵。祷之急应,普告真尊。摄范仲夷、康和伯、赵凯、王镇。”

“十一、金镞科召神咒。都天恩光,菩提慈恩。南北二斗,罗列真光。摄钟仁暴、徐安道。”

“十二、针灸科召神咒。元明真诀,与应合明。大炁从法,万应急灵。摄张铸。”

“十三、小儿科召神咒。乾元法象,一炁流明。合真应感,真元降灵。摄戴同心、何明、晦迪。”

我大概数了一下,这十三科,大概有四十个神仙。有些科只有一个神仙,比如针灸科。有些科共有五个神仙,那也算是专家会诊了吧。

接下来,是个人练习时间。主要是符的画法,密字的书写及对应病症,分得很细,内容很多。大家在画的同时,也不时请教郭大师,郭大师耐心作出了一一解答。

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他们的着装。这些老干部,有穿西服没打领带的,有穿夹克的,有穿唐装的,也就是说,没有一个人像老干部。而郭大师,身穿笔挺中山装,头发梳的是大背头,站时挺胸抬头,坐时正襟危坐,言语谨慎、动作稳重,他倒像一个几十年前的在职高级干部一般。我在想,如此多曾经位高权重的人,今天像个小学生。一个山野术士,本该游荡于民间山林,却在这高干别墅,当起教授来了。这也许是时代的奇迹,也许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再次兴起的征兆吧。

但是,我也有些怀疑,前几年流行的气功师、特异功能,是不是也是这个路数呢?

在练习中,午饭时间到了,饭毕,大家都不想休息,想让郭大师仔细讲解第一大类中所包含第一各病症的秘字符章的写法和用法。

(由于秘字写法怪异,神符更是非字非画,无法打印。只好将每科所列病症罗列入下,符既不画,用法也没有必要,罗列的目的,只是让读者领略其中主要病症分法。编者注。)

一,大方脉科所属神符。立愈中暑符、立止头痛符、主治膨胀符、祛湿旺食符、立愈诸气符、治疗痨病符、扑杀痨虫符、十全补虚符、立止胃痛符、急求痰厥符、统治咳嗽符、立止吐血符、统治泻痢符、平胃止吐符、立止腹痛符、伤寒回生符、神农治膈符、收解火热符、通利小便符、通便化积符、治疗遗精符、镇惊安神符、治相思痨符、解闷长力符、急救猝晕符、立消痞块符、立止食噎符、立解酒醉符、立止脾泄符、六道祛病符、立止痰喘符。

二、风科所属神符。收禁鬼箭风符、立愈瘫痪符、立愈中风符、祛风散寒符、纠正移风符、疏风止痛符、立消风痰符。

三、禁科所属神符。轩辕避瘴符、禁咒三尸符、禁压梦魔符、阳九降妖符、陆地神行符、驱鬼避邪符、神秘截虐符、辟疫符。

四、外科所属神符。神秘移疗符、治疗肠痈符、治疗淋浊符、治疗流注符、治风湿热符、治膝部乳痈符、治全身发斑符、治疗肿火毒符、神秘消瘤符、主消疙瘩符、上肢外症符。

五、疮肿科所属神符。治恶疮顽癣符、治人面疮符、治痔疮符、立愈疥疮符、阴囊肿大符、治廉疮符、治足底疮符、治腿经肿痛符、神效无名肿毒符、治足肿难行符、收肿毒火丹符。

六、口齿科所属神符。神龟立愈白喉符、立愈喉风符、立止牙痛符、水龙下海化鲠符、立消单双乳蛾符、移消然瘫符、立止普通喉风符、立愈口舌疮毒符、立消人中肿大符、立止冷呃符。

七、眼科所属神符。立愈烂弦风符、立止迎风淌泪符、立退白翳符、黄帝清盲复明符、立止大眼肿痛符、移消双目肿痛符、立愈赤眼符、

八、伤科所属神符。治疯狗咬伤符、治墙壁压伤符、治水火烫伤符、立愈蜈蚣咬伤符、立愈壁龙咬伤符、急救蛇钻七窍符、治毒蛇咬伤符、治人口咬伤符、统治虫伤兽咬符、治老虎咬伤符。

九、耳鼻科所属神符。治耳流脓血符、立愈耳闭胀痛符、治诸虫入耳符、立愈耳锭符、立愈耳蕈耳挺符、神效治聋符、急治鼻血符、统治鼻病符。

十、产科所属神符。神秘催生符、神秘保胎符、急救横生倒产符、统治妇女百病符。

十一、金镞科所属神符。治刀枪箭伤符、移消入肉针刺符。

十二、针灸科所属神符。统治五痫符、移消气块符、疏风祛湿符、治疗疯癫符、移消臂痛符、立起痿瘅符、腰背止痛符。

十三、小儿科所属神符。立愈麻症符、禁阻小儿食泥符、出痘安全符、神秘疳积符、统治慢惊急惊符。

其后,郭大师还专门教授了大家九种急救神符。其主要的内容及秘字、用法等不在此中细说,如果要按科来说的话,这就算今天的急诊科了。所以,在程序上比较简便,在方法上也简单易学,以节省抢救时间。

在这众多的神咒神符中,我有几个东西非常感兴趣。首先,对口齿科的“水龙下海化鲠符”中,有一个九龙下海咒:“此碗化作东洋大海,咽喉化为万丈龙潭,九龙归洞,鲠化喉空,吾奉太上老君,急争如律令敕。”这个符的画法,可以形容:上下结构,上部是个“雨”字头,下部分两部分,一部分是一个“鬼”字,但最后三笔那个么字不要上面一撇那部分,分别被繁体的“河、海、龙、凤、虎”代替,组成了五个字,这五个字组成了一道符。

我记得原来那个断手人念的吞棍子的九龙水咒是这样的:“千固单、万固单,化为用材林字往下翻,若以往不翻,五龙打下九龙滩。”所画的符也不一样,所画的“用”字最后的一竖拉出来按顺时针方向向外绕三圈。

看样子,断手人用的不是祝由科所授咒符,而是别的法门,但当时看来,它也是起了奇效的。

还大家都感兴趣的,是禁科。禁科,按郭大师的说法,是完全借用鬼神之力,一般人不能够轻易用它,因为请神容易送神难。但其神力可以达到这种程度吗?这些与我们想象中的法术,最为近似了。

比如“禁咒三尸符”中所谓的“三尸”是什么呢?郭大师解释,三尸是一种邪病,症状与疯癫相似,又像是竖头寒伤,这个病原传说不一,有的说有三尸虫,有的说有三尸鬼。反正遇到这种情况,用朱砂画此符三道,焚灰,以乳香一钱、雄黄五分,煎汤,分早晚三次送服,如果碰上病人本命日,则效果更好。所谓本命日,是指生日地支之日。

大家看到“陆地神行符”时,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是不是水浒传里,神行太保戴宗所用之符;有的还说,这是不是愣严经中所载地行仙的法力,众说纷纭。对此,郭大师亲自作了讲解示范。

如果有人想求得日行百里而不倦,登山越岭而不喘。祝由者需要右手捏剑诀(中指上伸,大拇指与小指向拳心搭住,无名指与食指向中指根部搭住,形成剑诀),这双叫灵官诀,道家经常用。向路人两鞋边上,凭空各写此七个秘字,即见奇效。这七个秘字与上面所谓“水龙下海化鲠符”的五个秘字的写法大致相似,下面右边部分的七字分别为繁体的:龙、虎、彪、豹、飞、腾、敕。

这些老干部年龄大了,有的手型弄不成所谓剑诀,比较着急。郭大师告诉他们,慢慢来,做多了,就会成功。宁将军开玩笑:当年行军打仗,要早知道有这个诀窍就好了,行军一天下来,脚肿腿痛,真是苦不堪言。况且,还有好多战士走不下来,得靠另外的两个战士扶着他走,严重影响了行军速度。

还有人开玩笑地说到:用这个符跑长跑也许用处不太大,但要用于竞走比赛,估计是占大便宜了。说得大家一阵兴奋,手舞足蹈地描画起来。

所有符咒的练习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况且许多符咒的用法各有不同,老干部们的问题五花八门。郭大师强调用捷音念咒。但许多人老要追问什么叫捷音,郭大师居然很耐心地解释。其实,这不是个问题,只要按郭大师亲口念的方式模仿着念就行了。还有人老是追问禁咒科的一些问题:是不是真的有鬼神啊?它们的法力是不是真有这么神奇啊?它们长什么样啊?它们有什么表现形式啊?恶鬼为什么要害人啊?等等。其实,这些问题几乎不太重要,只要拿其中一个可以检验的符咒试验一下,就知道答案了。最可检验的,就是那个神行咒。当然,我们现在还没有真正拜师,这些咒暂时还无法从我们嘴中起作用。那就真拜师,试试再问不行吗?

所以,我想接近郭大师,专门问那个地煞符的情况,几乎没有机会。但是,我想,只要我参加这个班,始终找得到机会的。

倒是宁部长的一个问题,真正有价值,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他的声音比较大,大家都听到了:“郭大师,你在实践中,看没看见过鬼神?”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对于所有人来说,这几乎是一生都想知道的答案。

“没看见过,但能够知道它的存在。”郭大师很肯定地回答,在大家面面相觑中,郭大师解释到:“这个世界上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很多,但我们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比如香味,我们看不见,但我们闻得到;比如温暖,我们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但我们感受得到。我们把它称之为鬼神,就是因为它们不以我们常态的形式存在,所以,肉眼是看不见的。但无法否认它存在的根据是在哪里呢?是神力。比如万有引力定理,遥远的星体,我们看不见,但它的力量时时对我们起作用。比如,祝由利用神力治病,有效果,它的力量发挥了作用。当然,我们阴阳师,是可以通过某种形式,让鬼神的方位、性质和力量显示出来,这是另一种方术了,如果大家有兴趣,以后我们再讲这个。”

他这一通解释,要点有三:第一、鬼神是看不见的,但它们存在;第二、鬼神是有力量的,可以感受和利用;第三、鬼神的存在是可以显示出来的,有特殊方法。总之,他肯定了鬼神的存在。

这可是个巨大的答案,后面要学什么,真的有惊喜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秘术修炼册

《玉匣记》可以称得上中国民间秘术之大全了。郭大师前面已经给这些老干部介绍过基本内容,今天,要具体讲授了。

最开始,他讲授了一些基础常识:天干地支、五行生克等常识,然后分科开讲。

第一讲是指二十八宿值日吉凶歌。按阴历算,每个月至少有二十八天,每天都有值守的星宿和神仙,这是天人合一的观念在古代预测学中的体现,这也是民间判定吉凶最常用的依据。按顺序依次排列吉凶及值日神仙,抄录如下:

角木蛟,吉,邓禹。角星造作主荣昌,外进田庄及女郎;嫁娶婚姻生贵子,文人及弟见君王;惟有埋葬不可用,三年之后主瘟惶;起土修葬坟墓地,堂前立见主人亡。

亢金龙,凶,吴汉。亢星造作长房当,十日之中主有殃;田地消磨官司失职,投军定是虎狼伤;婚姻嫁娶逢此日,儿孙新妇守空房;埋葬若是逢此日,当时灾祸主重丧。

氐土貉,凶,贾复。氐星造作主有凶,田园费尽仓库空;埋葬不可用此日,悬索吊颈祸重重;若是婚姻离别散,夜招浪子入房中;行船必定遭沉没,更生聋哑子孙穷。

房日兔,吉,耿龛。房星造作田园进,血财牛马遍山冈;更招处处田庄宅,荣华富贵福寿康;埋葬若还逢此日,高官进职拜君王;嫁娶嫦娥归月殿,三年抱子进朝堂。

星月狐,凶,冠旬。心星造作大为凶,迟遭刑讼囚狱中;忤逆官非田所退,埋葬来暴死相从;若是婚姻逢此日,子死儿亡泪满胸;三年之内连遭祸,事事教君没始终。

尾火虎,吉,岑彭。尾星造作得天恩,高中荣华福寿宁;招财进宝进田地,婚姻和合贵子生;埋葬若还依此日,男女清正子孙兴;开门放水招田宅,代代公侯远扬名。

箕水豹,吉,冯异。箕星造作主高强,年年岁岁大吉昌;埋葬修房大吉利,田蚕牛马遍山冈;开门放水招财帛,筐满金银谷满仓;富禄离官加禄位,六亲丰禄足安康。

斗木獬,吉,朱佑。斗星造作主招财,文武官员仁鼎吉;田宝钱财千万进,坟墓修筑富贵来;开门放水招牛马,旺财男女主和谐;近此吉星来照护,时交福庆永无灾。

牛金牛,凶,祭遵。牛星造作主灾危,九横三灾不可推;家宅不安人口退,田蚕不利主大哀;婚姻嫁娶皆有损,金银财宝渐无文;若是开门与放水,牛马猪羊亦伤悲。

交土蝠,凶,景丹。交星造作损娘娘,弟兄相嫌似虎狼;埋葬生灾逢鬼怪,颠邪疾病更瘟惶;为事遭官财失散,泻痢留连不可当;开门放水逢此日,全家破坏永离乡。

虚日鼠,凶,盖延。虚星造作主灾危,男女孤眠不成双;内乱风声无礼节,鬼孙新妇伴人床;开门放水招灾祸,虎咬蛇伤又卒亡;三三丑五连年病,家破人亡不可当。

危月燕,凶,坚谭。危星不可造高堂,自吊遭刑见血光;三岁孩儿遭水危,后生外出不还乡;埋葬若还逢此日,周年有日卧高堂;开门放水过刑杖,三年五开载亦悲伤。

室火猪,吉,耿纯。室星修造进田庄,儿孙代代见君王;荣华富贵天上至,寿如彭祖八百秋;开门放水招财帛,婚姻和合生贵儿;埋葬若能依此日,门庭兴旺福无休。

壁水偷,吉,藏宫。壁星造作进田庄,丝蚕大熟褐滔滔;奴婢自来人口进,开门放水面英贤;埋葬招财官禄进,家中诸事乐安然;婚姻吉利生贵子,功扬名声着祖鞭。

奎木狼,凶,马武。奎星造作主祯祥,家中荣利大吉昌;若是埋葬阴卒死,当年定主二三伤;看看军令刑伤到,官事重重主瘟惶;开门放水招灾祸,三年二次损儿郎。

娄金狗,吉,刘隆。娄星竖造起门庭,财旺家和事事兴;外境钱财百日进,一家弟兄扬名声;婚姻进益生贵子,财帛金银箱满盈;开门放水皆吉利,男荣女贵寿康宁。

胃土雉,吉,乌成。胃星造作事如何,荣华富贵喜气多;埋葬进财官禄们,三灾九灾不逢他;婚姻遇此家富贵,夫妇齐眉永乐和;从此门庭生吉庆,儿孙代代拜金阶。

昴日鸡,凶,王良。昴星造作进田牛,埋葬官灾不得休;重丧二日三日死,买尽田园不记地;开门放水招灾祸,三岁孩儿白了头;婚姻不可逢此日,死别生离实可愁。

毕月乌,吉,陈俊。毕星造作主光前,买得田园有粟钱;埋葬此日添官职,田蚕大熟永丰年;开门放水须吉庆,全家人口得安全;婚姻若能逢此日,生得孩儿福寿全。

嘴火猴,凶,傅俊。嘴星造作有徒刑,三年必定主伶仃;埋葬卒死多因此,取定寅年便杀人;三丧不止皆由此,一人药毒二人身;家门田宅皆退散,仓库金银使作灾。

参水猿,吉,杜芪。参星造作旺人家,文星照耀大光华;只因造作田园旺,埋葬招疾丧黄沙;开门放水加官职,房房儿孙见田加;婚姻许定加刑尅,男女朝开暮落花。

井水羽,吉,姚期。井星造作主田蚕,名题金榜第一先;埋葬顺防阴卒死,忽然横疾入黄泉;开门放水招财帛,牛马猪羊旺莫言;寡妇田塘来人宅,儿孙兴旺有余钱。

鬼金羊,凶,王霸。鬼星造作卒人亡,堂前不见主人郎;埋葬此日官禄位,儿孙代代近君王;开门放水须伤死,嫁娶夫妻不久长;修土筑墙坟墓地,手扶双女泪汪汪。

柳土獐,凶,任光。柳星造作主过官,昼夜偷闲不得安;埋葬瘟惶多病死,田园退尽受孤寒;开门放水招聋哑,腰驼背曲似弓弯;更有刑杖宜谨慎,妇女随客走盘桓。

星日马,凶,李忠。星宿日好造新房,添职加官近帝王;不可埋葬与放水,凶星离位女人亡;生离死别无心恋,自更归休别嫁郎;孔子九曲珠难度,放水开沟天命伤。

张月鹿,吉,万修。张星日好造龙轩,年年便见进庄田;埋葬不久升官职,代代为官近帝前;开门放水招财帛,婚姻和合福绵绵;田蚕大利合庄满,日般利益日安然。

翌火蛇,凶,祁全。翌星不利造高堂,三年二载见瘟惶;埋葬若是逢此日,了孙必是走他乡;婚姻此日不吉利,开门放水家亦破,少女贪花恋外郎。

轸水蚓,吉,刘直。轸星临水造龙宫,代代为官受皇封;福贵英位增福寿,库满仓盈自隆昌;埋葬文星来照助,宅舍安宁不见凶;更有为官沾帝龙,婚姻龙子出龙宫。

当我读完了这二十八星宿吉凶歌,基本了解了其中的一些规律。以第一个“角木蛟,吉,邓禹”为例,“角”是当是值班星宿的名字,叫角星;木,是它的五行;吉,是判断吉凶;邓禹,就是这个星宿的星神。

这里有一些名字,郭大师作了一般化的解释。比如,造作:是指修建房屋等修筑行为。田蚕,好理解,就是种田和养蚕,在古代农业社会中,这是人们的主要生产,是收入的主要来源,对生活非常重要,况且,因天灾和技术的落后,不确定因素多,所以,有预测的需要。婚丧嫁娶,当然是要吉利日子,这也是家庭的大事。中间有许多地方提到开门放水,这其实是两件事。开门,是指店铺开门经营,商店开张的意思。放水,是指安置购买大件物品,或者购入商品,这也需要预测吉凶。

从这些歌词中可以看出,在古代农业社会中,人们最注意的东西,大约是田地财产、婚姻子女、加官进禄、长寿平安,这是人们共同关心的东西,所以写在歌词中,可以最大化满足市场需求。

但我在这些歌词中,也发现了许多不足。首先,其文学水平很低,连打油诗都算不上,最多算是莲花落或者快板书,可见,这有很深的民间痕迹。估计是一般江湖人士编的歌词,老百姓听得懂大概意思就行了,不必要深究。但是,这二十八星宿吉凶,却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黄历编写的重要依据,所以,我能评价什么呢?只能说:呵呵。

郭大师发的资料中,还有《二十八星宿值日风雨阴睛歌诀》:日行井星多风雨,若遇奎星天色晴;娄星阴雨天气冷,昴毕有风天色睛;嘴参雨过大风起,室壁多风天色睛;星张翌轸有大雨,角亢夜雨日还睛;若遇柳星云雨起,氐房心尾雨前行。

我觉得这个参考价值不大,因为,按日来推算天气太粗糙,好像每个月的天气规律是一样似的,这完全不符合日常经验。

当然,这个歌诀还有分四季的,分别有春夏秋冬四季的天气歌谣,至于它的准确程度,估计也不高。因为,按这样的话,每年的天气应该大致差不多才是。但事实是,每年每个地区的睛雨情况都在变化。我们老家有一个预测天气的高手,叫赵宗亮,他能够提前一年预测出下年度全年的天气,正负误差不超过一天,这个效果和水平惊人,当地所有农民利用他的气象日历来耕作,没有产生不准的现象,他是依据什么来判断推算的呢?肯定不是二十八星宿这个粗糙的东西吧。他是师父传给他的,我小时候经常看见他,在集市上,挎个布包,卖他出的油印日历,是抢手货,因为准确实用,所以总是供不应求。他后来收了个徒弟,但据说学不好,始终没有达到他的水平,这是为什么呢?

郭大师还给大家讲了,六十日喜神方位。十天干和十二地支相配,刚好可以组成六十个不同的干支记时法,我们通常说的六十年一甲子,就是这个意思。年过花甲,是指年过六十岁,也就把六十个干支记年单位全部活了一遍的意思。用干支来记日,每一日的四种神分处于八个方位之中。八个方位好理解,就东、南、西、北、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个神分别是:喜神、五鬼、贵神、死门。在实际生活中做事,要尽量先定喜神和贵神的位置,避开五鬼和死门的方位。举一例子:乙丑日。喜神西北,贵神西南,五鬼正南,死门正东。我仔细观察了一下,随着日子的变化,喜神的位置也跟着变化,这体现了风水轮流转的原则。但由于过于粗糙,在感觉上不太相信它。

接下来,郭大师还介绍了大量的生活占卜方式,简直让人眼花缭乱。简要记录如下,不作过多解释。

《眼跳法》,我们通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其实这只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如果把眼跳的偶然性解释为天意,那就可以作预测的设想了。当然,这里介绍的方法,肯定不仅分左右、财灾这么简单了,它不仅要分左右、还要分时辰,预测出的项目五花八门。仅举两例:卯时眼跳,左眼跳主有贵客到来,右眼跳表示吉利。午时,左眼跳表示有酒食,右眼跳表示可能有凶事。

《耳鸣法》,耳朵偶然嗡嗡鸣叫,这也可以用来预测。举例说明。子时,左耳朵鸣,表示有女人在想心思;右耳朵鸣叫,表示有可能要丢东西。已时,左耳朵鸣叫,可能有凶事发生;右耳朵鸣叫,是大吉大利的征兆。

《耳热法》,耳朵发热,也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但它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往往弄不清楚原因,所以,古人觉得非常神秘,估计是上天预示着什么东西,所以用来预测,举例说明。这个不份左右了,因为我们通常的经验,要发热,左右耳朵都是同时发热的,所以,这就只有时辰这一项规定性。子时耳热,预示有僧人经过,来商量事情。所以,这时,就派人出门看看,是不是真的僧人在外面来了。当然,半夜三更的,一个打着灯笼的僧人出现,这情景,确实不容易遇上。比如,寅时耳热,预示今天有酒食邀请,与友人要相会了。

《面热法》,面部突然发热,也可以预测,当然不会左右脸,只按时辰说话。比如:酉时面热,预示有高人要来相会了,可以准备接待,与之请教了。辰时面热,主有灾祸,临身大凶。这个这个,面热估计是身体不太好,还用大凶来吓人,就有点不地道了。

《肉颤法》,有时,我们突然觉得某处骨肉或者身体的某个部位在跳,甚至偶然发颤,虽然时间非常短暂,但来无影去无踪,偶然性自带神秘感,于是,拿这来预测吧。也是按时辰来判断的:申时,主有口舌,解之则吉。亥时,主有大喜,喜庆之事。

《心惊法》,既然有肉颤,就会有心惊,心惊肉颤嘛。有时候,我的突然心惊一下,这是心脏的偶然反应,估计平时体检测心电图也不好测出来,要用仪器观测到它,必须要动态心电图才行,古代没这玩意,就对它神秘化,作为某种预示吉凶的依据。这个也是按时辰来的,与肉颤法的规律相似,不作举例解释。

《嚏喷法》,外部风寒刺激鼻腔及呼吸系统神经末梢,产生应激反应,就打喷嚏,当然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规律,在我们的生活中,如果自己感觉有一个喷嚏将要打出来、还差一把劲时,你就仰头看看太阳、看看灯光,突然一喷嚏出来,全身舒畅。古人也以此为依据预测,按时辰分吉凶,不再详述。

《衣留法》,经请示郭大师,明白什么叫“衣留”了,就是衣服被什么东西挂住了,比如树枝、比如门锁等,这是人的偶然失误,也能作预测依据。我想,古人穿的长衫居多,估计衣留的频率比我们现代人高,所以这种方法才有普遍价值吧。这也是按时辰断吉凶,规律同上。

还有诸如《釜鸣法》,就是锅鸣叫的意思;《火逸法》,就是火焰跳出来的意思;《鹊噪法》,就是鸟儿噪鸣的意思;《犬吠法》就是狗突然叫的意思。上述等等,都是把偶然的事件当成天意,用此偶然预测未来之必然,都是以时辰作为判断吉凶的依据,可谓是无所不占,无所不测,简便易行,处处预兆。不过,形式粗糙得让人不敢相信,结果简单得不像天意的表达。

当然,还有经验总结,有一定规律和道理的占卜方式。比如气象学的运用。有《占天》,歌云:朝看东南云,热急午前风;暮看西北黑,在夜看风雨。这是有道理的,这不是玄学,而是经验科学了。与此相似的,《玉匣记》还记录了大量天气的预测方法,如《占云》、《占风》、《占日》、《占虹》、《占雾》、《占电》,这都是对自然天气长期观察出的结果,有的已经成了民间谚语,比较灵验。

郭大师详细介绍了《六壬日课》,我一看,这其实就是原来董先生教我的《诸葛马前课》,内容一模一样。郭大师强调,按他的实践,这个预测方法综合和简便与准确的特征,非常有用,希望大家认真学好。

看着老先生们掐指背诵时,我也装模作样地跟着学,其实,这一内容我早就烂熟于胸,但此时也得装着新学者,难道,郭大师,没把我看穿?

《占灯花法》,古人点的油灯或者蜡烛,灯蕊之上可结灯花,依据灯花的形状及变化过程,进行占卜,现在人都用电灯,所以,这个不详细说明。

《张天师祛病符》,按一月三十天,画了三十个符,这个符,与祝由科的符不同但类似,都以敕字顶头,具体用法最为简便,如果家里有病人,方士化解的方法就是画符,一般是哪一天,就画哪一天那个固定的符,画两张,一张点燃后让病人将灰烬化水吞服,一张贴在门上,就成。这种方法简便,几乎成了有些游历方士的标配,提前画好全部内容,编上日期,装在包里,随取随用。

《禳造镇压魔镇法》,是用于建造房屋时用的,从取土、顺序、禁忌、方位、时辰、符咒,都有其规定性。但今天,我们很少自己修建房屋了,都要是买的商品房,非专业人士,不太用得上,郭大师也就没有细讲。

关于《占梦》,也就是利用梦来进行预测的方法,除了《周公解梦》、《黄帝内经》中“淫邪发梦”之外,中国传统的,还有一些流派。郭大师讲解了“占梦总论”,这中间又分为“虚实成梦”、“虚静成梦”、“魂安无梦”、“修德禳梦”、“啖水解梦”、“镇恶梦符法”等内容,由于资料齐全,内容直白,无需多少时间解释。

最后,郭大师重点强调了三元五腊诸神佛圣寿诞日期,他认为,这是最重要的。因为,方术借用神仙的力量,如果不敬重神仙,那么,这个力量的来源就没有了。

这个说法如果与正心诚意有关,那么还有点道理。比如,你可以说,恭敬地膜拜表示虔诚地相信,虔诚地相信表示与神仙建立沟通,心与心的沟通能够传递法力。但这三层意思必须每一层都正确,才能对这种借助神力的现象作出合理的解释。

但是,另一种意义就比较荒诞了,供品丰厚、言语奉承,这样来拜神仙,祈求他们的帮助,是不是有行贿受贿的嫌疑?中国老百姓喜欢病急乱投医,投巫医算不算乱投呢?中国人喜欢临时抱佛脚,临时抱佛脚如果有效,那么平时何必对他们的圣诞寿辰念念不忘呢?如果没有效果,那抱他有什么用?

更大的疑问出来了,在郭大师介绍的,《玉匣记》所收录的,不仅有道家人物,传说中的不知来历的神仙,还有佛教中的佛与菩萨,这是什么教派呢?也许,作为民间方术来说,不管什么教派,只要有用的神仙,都要拜,全面撒网、重点培养,谁知道哪柱香起了作用呢?

诸多的问题,需要实践来验证,结果也许很快就会出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鬼怪特别多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我将郭大师所教的法术内容,回家后,认真复习和揣摩了一遍。尤其是我在家做那个剑诀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被妍子看见了,大吃一惊:“哥,你在骂谁?”

“我在练习手法呢。”

“这骂人的手法,是你最近跟那个大师学的吗?”

她这样一说,我才明白,这个竖中指的行为,确实与现代流行的骂人的手势非常相似。若神仙有知,不晓得是该哭还是该笑。

继续参加郭大师的课程,他这一节课又发了许多资料,一般是他边讲,我边看,也看出一些名堂。

比如,他讲到有一个镇诸怪符法,就比较奇怪。仿佛在术士的眼中,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成精成怪。

先学正文。如果生活中遇到有一些奇异的事件,反映到衣冠、牲畜、鸡鸭等东西上面,就是有妖怪了。保险的方案当然是画符念咒。首先,叩齿三通,含净水一口,向东啖之。这是仪式。其次,就是念咒语了:赫赫阴阳,日出东方;吾敕此符,普扫不详;口吐三味之火,眼飞门色之光;捉怪使天逢力士,破疾用移踪金刚,降伏妖俱为吉祥。急急如律令敕。

最后一部,就是画符了。各种符有各种用法,有的用佩带的,有的是贴的,有的是压于某处的,各符画法不同,资料上俱有图样,倒也简便易学。最后还有一个镇各种妖怪的总符,属于万金油类型,方士们最应该牢记。

看到这此符的用法,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有树精、马精、牛精,当然还有鸡精。这个好理解,西游记里也这样写的嘛,这些有生命的东西,可以通灵成精,仿佛也是中国人历来的看法。但是其中还有些精怪,以前闻所未闻,比如:鞋帽精、锅灶精、车船精,这就很神奇了。

多说无益,直接上镇怪目录:禳衣冠鞋履诸怪符,镇床帐等怪符、镇器物等怪符、镇舟车等怪符、镇灶釜等怪符、镇牛马等怪符、镇野兽等怪符、镇禽鸟等怪符、镇鸡鸭等怪符、镇鸟烘污人衣符、镇诸怪总符。

以上证明是无处不妖怪。下面的内容中,我还看出另一个特点:无事不占卜。从古人选择吉日方面,我前面介绍过的二十八星宿值日吉凶歌中,可以看出,古人最大的事情,大概是:修筑房屋、埋葬坟墓、娶妻嫁女、生意开门、进货购物等大事件,但在接下来的讲述中,我发现,古人真是无事不占卜啊。

最开始记载的几个日子,看起来还有点玄妙色彩:天德日、月德日、天德合、月德合、天喜日、天富日、天赦日、月恩日、龙神会日。这些日子毕竟只有几个,遇上了是好事,记载下来还算有所选择。

但后面的记载让我不得不佩服古人对吉利日子选择的痴迷程度。包含内容抄录如下:

立契交易、买山地房产、出财放债、五谷入库、女子穿耳、小儿断乳、结婚纳婚、纳婿周堂、除灵罢服、纳奴婢、大门开张、入宅移居、分家产、纳财放债、小儿剃头、女子缠足、纳微定亲、冠笄、嫁娶周堂、不将、除灵周堂、小红沙、黄沙、起造、门光星、修造厨房、动土、安葬、祈祀灶神、安床、合帐裁衣、和酱、穿井、盖房、修仓库、神像开光、安礁磨、买马、买牛、耕种、下秧、养蚕洗蚕。等等,可见,这包含了古代一般家庭几乎所有的日常事务。

好吧,老黄历上有的,它都有,老黄历上没有的,它也有。内容庞杂,数量巨大。

上以是测吉利日子,测不吉利的日子的东西也是有的。比如资料上的歌诀,就专门记载了各类忌日。

《彭祖百忌日》歌诀云:甲不开仓,物工耗亡。乙不栽植,千株不长。丙不修灶,必见火秧。丁不剃头,必主生疮。戊不受田,田主不详。已不破卷,二比并亡。庚不经络,织机虚张。辛不和酱,主人不尝。壬不决水,难更提防。癸不词讼,已弱敌强。子不问卜,自惹祸殃。丑不冠带,主不还乡。寅不祀祭,鬼神不尝。卯不穿鞋,泉水不香。辰不哭泣,必主重丧。已不远行,财物埋葬。午不着盖,必主更张。未不服药,毒气入肠。申不安床,鬼怪入房。酉不杀鸡,再养难尝。戌不吃犬,作怪上床。亥不嫁娶,必主分张。

《杨公忌日百事不宜》,直接先说日子,再说后果。正月十三、二月十一、三月初九、四月初七、五月初五、六月初三、七月初一、七月二十九、八月二十七、九月二十五、十月二十三、冬月二十一、腊月十九。我看出来了,凡每向后推一个月,日子向前数两天,就是这个规律,唯有七月有两天,因为那是上、下半年的分界线,全年共十三天。

后面说后果:神仙留下十三天,举动须防多损失。一切起造与兴土,不遭大盗主遭凶。婚姻嫁娶亦非宜,不得到头终有吉。人生下世遇此日,劳劳碌碌得还失。安葬若还逢此日,后代儿孙主乞食。上官赴任逢此日,破几多愁主革职。得知广曹传与人,子孙昌盛皆阴骘。

当然还有鬼头日的说法。鬼头日每月戌日,歌诀云:鬼哭之日世间稀,十个医人九不知。纵是神仙休下药,连忙打坟又嫌迟。

还有探病忌日:壬寅壬午连庚午,甲寅乙卯已卯防;神仙留下此六日,若探疾病替人亡。

还有每月忌日,百事不利:每月初五、十四、二十三。

我算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日子,真是百事不利啊,这就是五月初五,它既上了杨公忌日,也上了每月忌日,这一天是端午节啊。本来的传统节日,应该是大喜大利的,怎么还不吉利呢?况且,从易经上讲,五这个数字本来就是好的数字,比如九五至尊,比如五行。也许,五月初五,是传说中屈原投江的日子,大家为了纪念他,出于朴素的感情,认为这天不吉利吧。

但是,这里面记载的,不仅仅是巫术秘法之类,对梦的解释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内容。除了《周公解梦》外,还记录了大量历史传说,并对这些传说进行了解释。这些传说有的是在真实的历史中有记载的,有的则不是。这些梦对中国民俗文化有很深的影响,有的已经成为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不妨摘录如下:

梦赐良弼。商朝伟大帝王武丁,父亲丧三年,守孝时不说一句话。有一天梦见上帝赐给他一匹骏马,醒来后,画出图形命人到处寻找,结果找到一个筑土砌墙的人,立他为相,取得天下。所以说,这个良弼,就是良相的意思。

梦飞熊兆。姜太公直钩钓鱼于渭水之滨,依据《封神演义》记载,他当时钓鱼时还唱着一首歌谣:坐守蟠溪钓线长,这个机关哪得知。只钓当朝君与相,何尝意在水中鱼。当然,这是传说。周文王梦见飞熊之兆,太史古说:主得王者师。后来文王寻访到姜太公,在他的辅佐下,经文王武王两代,打败商纣,取得天下。

梦赐兰花兆。郑文公有妾,梦见天使赐兰花、有异香,香气入腹,于是怀孕,生杨公名兰,享国四十余年,郑国大治也。

梦争赤阳兆。秦始皇于御花园喝酒,忽然困倦睡觉,梦风一小儿从东方而来,青衣面如黑铁,向前把太阳抱住。这个时候,又从西方来一个红衣小儿,对青衣儿说:“且住!尔不可夺吾太阳,我奉上帝令,吾掌管乾坤。”青衣儿不肯,连摔红衣儿七十二跤,结果红衣儿跳起来一拳就打死了青衣儿。红衣儿说:“他虽然英雄,怎么有我的富贵。”太阳便走。秦始皇问“你姓甚名谁?”红衣儿说:“吾赤帝之子也”。所谓赤帝,就是刘邦的外号。

梦拨羊角兆。沛公当亭长时,梦见自己追一只羊,追上后,他把羊角和羊尾都拨掉了。当时有人解释说,羊字去角去尾,不就是王吗?

梦得禾失禾兆。后汉蔡氏在梦中,取得禾穗,后来又丢失了。当时有个叫郭乔卿的人说,禾失为秩,必得禄秩。后来,果然被封为司马。

这样的故事很多,一一记录耗时费力。只记录名字大概内容而已:梦武曲星,韩信,后来成大将军。梦木破天,王敦,想造反,梦中表示:木破天是未字,不可造反。梦蛆附尸,唐高祖李渊,群蛆共食亿兆起附也,造反成功。梦鹦鹉折翼,武则天,鹦鹉,武则天也,两翼者,武之子也,预示武则天将传位于子。

诸如此类,可以看出,这里解梦的方法,有拆字的,有比喻的,有直接表示的,也有暗喻结果的。等等,如何解梦,并求出今后事情的答案,这个,没有统一方式,就当听故事而已。

吾道穷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久矣。梦真有那么神奇吗?我有一个方框形的黑暗隧道的梦,反复出现,这又预示着什么呢?

郭大师对此作何解释呢?

但是,对于我的思想来说,我不敢轻易对不明白的事情、对没有经过验证的事情随便相信的。中国古代许多文章,推理时仿佛振振有辞,但细想起来根本不讲逻辑,这是最恶劣的地方,容易误导人。

比如有一个相声说,天有五行,人有五官,地有五方,人有五脏。就是承认天人合一的基本原则,但对应就是这么简单吗?

我想起自己读的《古文观止》,里面有个千古名篇《谏太宗十思疏》,名臣魏征写的,开篇写到:“臣闻求木这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汮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木长必固根本,国安必积德义,这作为一个比喻,可以。但根本推导不出来啊,毫无逻辑可言。中国古代尽是这种文章,用比喻作推导,搞出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来。

从教育学来说,下定义不如打比方,但是光打比方是说明不了问题的实质的,必须要学会下定义,才能格物非致知。

苏东坡的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是文学作品,但把它当成严肃的社会科学论文,就不对了。

严肃的科学论文,在古代,应该读经。严肃的社会政治课题,在古代,应该读史。这才是正经读书人该做的事情。

我还记起了宁老将军在写字时,鲍老板的恭维。龙虎之气,不是画画,体现在书法的韵味之中。如果你真要形象地表现大气的流动运行,画画和拍照就可以了。

中国古代文化中,缺少对事物、对文字的精确定位,这是早年的艺术性学风带坏的。有人说,汉字是独立的字体,汉语是独立的多重含义的字的组合,理解起来有相似性特征,没有逻辑性特征。这种理论实在浅薄,企图从文字本身来证明中国人没有语言逻辑。但是,我们看看二千多年前的公孙子,也就是公孙龙,看看他的《白马非马论》、看看他的《坚白论》,我们就知道,汉字的逻辑特征已经被古代大师理解得非常清楚了,后人为什么不学呢?

这是文字本身的逻辑特征。文字与事实也有精确的对应关系,其伟大的典范就是《春秋》。孔子说:要是有人认真读了《春秋》,就大概明白我的心意了。所谓春秋笔法,是最精确最简洁的语言,来描写历史的大事件。对历史事件本身的忠实,也就严格限制了语言的歧义,这就是孔子的伟大啊。但是,这样的历史,没有多少人看得下去。人们总喜欢添油加醋的东西、总喜欢虚情假意的东西。于是,为了满足粉丝庸俗的要求,后来就是左丘明的《左氏春秋》和吕不韦找人写的《吕氏春秋》,有了一些小说的模样了。大家一年,添油加醋后,销售量猛增,这可是个好办法。所以,后世小子们竞相模仿,编故事、搞传奇的东西是塞满了千年的书架,粉丝众多。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我比较推崇韩愈的古文运动,文章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准确。

当然,在郭大师这里,我们还学到了以前根本没有接触的东西:表文的格式。我们知道的表文,从古代典籍中最著名的,莫过于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但具体的格式和写法却不甚明了。郭大师讲,利用神仙的力量,就要按正规格式向神仙祈求,要祈求,就要有呈奏表文。现录方士常用呈奏表文范例如下:

久旱祈雨式。诸佛诸祖,大发慈悲,悯念愚氓无知。饥馑忍,从宽赦宥,格外施仁。敕命雨师发簿大施雨,行降不竭之甘霖,活无限之生命。五谷丰收蒸民乃粒。衣食既足,礼义可兴,俾大小知识等,出外调贤,遇绿即化,开荒引众,助道有赀,处处感铭。天和年年长书,大有既内外善信等,实沾圣泽于无涯矣。谨百拜冒渎上奏,以闻。

依据民国十一年(1922年)刊,古渝天德书坊存版的《应用呈奏》所载,相传水法祖师所著的抄本,大概有五十来个表文。郭大师将其收入资料中,发给大家,让大家知道格式和内容。

这五十来个表文,也是过去阴阳先生的主要功能,主要内容抄录如下:久旱祈雨,久雨祈晴,息瘟疫,设立道舍,新进求忏,新进示开示,开洪舟,免关,示经通用,领恩执谢恩,祈消考惩,支持门户忏悔,吕祖祛祟,捐赀助道,领恩出门,众生出门开荒,出门归家酬恩,求采取表,领火候表,求护道,知识年终忏悔,年氏呈奏费用,复戒,更换师名,缴经了愿,领袖投魔忏悔,众生投魔忏悔,旁门求归另行开示,冤现身或梦中闻讨冤债,年少忏悔,年老忏悔,嫁妇忏悔,初终起送即归空,入棺殡殓,出柩扫煞,饯行柩,开山斩草,护土奠安,安山,知识应九超拨,恩任应九超拨,众生忏悔,领袖忏悔,大知识忏悔,自生辰忏悔,父母生辰忏悔,庆师寿诞,病患保安,父母未进保安,病患求忏悔,星辰不顺祈祷,三元会大众忏悔,肖标影,解病中想食荤,归空收殓,已素父母求超拨,荐先亡,荐恩师,荐有功众生,总求超拨,荐妇女,荐超遭刑为道苦亡,已素父母忌日超拨,带罪超拨,众生应九超拨,未进同护道超拨,应九超拨通用,中元超拨拨先亡父母,小祥大祥禅期荐拨。

这些东西,基本上涵盖了过去阴阳巫师所做的法事,这里出现得最多的是超拨,意思是本应该入地狱的,用超人的力量,把他提拔起来,免得他受地狱之苦。

郭大师还提到了一个庆祝表式,是专门用来祝贺神佛生日、成道日等纪念日子的呈奏表,由于内容太多,所以就没有在资料中涉及,但要大家都要注意。既然要神仙记住你,你得记住神仙,尤其是重要日子,记得上表祝贺。按他的介绍,估计有几百个神佛先师,这个记忆起来比较繁琐,所以不一一介绍。

但我在听他略讲时,发现一个现象:在方士中,他们所谓的神仙,不仅有道教的,还有佛教的,甚至还有历史人物,还有本门派先师或者其他门派的大神,反正,所有有名有姓的家伙,都在上面。这反映了民间神秘文化的特征,不管什么神仙,我都求一下,谁知道哪个神佛显灵了呢?

课上到这里,我自己总结了一下。觉得方术的理论体系很杂乱,基本上没有基础理论可言。为什么呢?因为它不是宗教,没有哲学思想的基础,也没有解释世界的功能。它是否有道理,全凭大家观察效果。

这些所谓的知识,可以说是佛道杂陈,迷信与经验交织,对老百姓心理起一些作用。但,我并不能就此否定鬼神的存在,也不能就此否定它的效果。因为,实践才能出真知。

我们平常接触的知识体系,有其研究问题的范畴,也就是学术的专业性,也就是学术的边界。比如,你让一个经济学家去讨论天体物理,这是不科学的。虽然二者都各算是科学体系。

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上,生物学家也不能穷尽生物界的知识,也无法在生物界建立一个无所不包的原则和体系。有植物、动物、微生物等世界,按各自的规律存在,我们不能以动物界的标准来否定微生物的存在,也不能以植物界的特征来描述病毒的生存。也许,鬼神真的存在,但它不在我们已知的知识体系中,所以,用已知来推测未知,是不可靠的。

当然,我也不能说鬼神一定存在,因为我没有明确的证据。

人们在发现细菌前,不知道它的存在,但它却对我们无时不刻起着巨大的影响。如果胃里没有酵母菌,我们就无法消化。但我们没意识到它,它就不起作用了吗?它一直在,等着我们去发现它。

那么,我们是否把这些方术当成试验手段,来验证鬼神是否存在呢?或许,这是一个方法。如果真像郭大师所说的那样,鬼神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它以它独特的方式对我们起作用,如果我们能够了解它作用的方式,并且能够利用它的影响,那么,就可以丰富我们改造世界的手段了。

千里眼是传说,但科学家发明了电视,把传说变成了现实;顺风耳是传说,但今天使用的电话和收音机,不也实现了顺风耳的功能吗?

其实,说这么多,我内心中,真正想知道的,是断手人画的那个地煞符,它真的有功能吗?它如果有功能,是鬼神赋予的吗?能不能化解呢?如果要化解,是不是要借助鬼神的力量?

我有一个预感:一切答案,即将揭晓。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真相大白了

答案揭晓了,只是谁也想不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宁将军给我打电话,要我去老部长家里的时候,语音比较激动,这可是他老人家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用这种激愤的口气。

我赶快开车,到老部长家里去,门口还是那个年轻人,他表情严肃,见到我来时,没有寒暄,直接对我说:“在会议室。”我点了点头,预感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进屋,看见客厅坐着两个军官,没细看,直接奔向小会议室。

一进会议室,我看到宁将军和老部长,还有另外两个老干部已经在座,他们表情都比较严肃。我给他们点头示意后,在旁边坐下,宁老将军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我要等一下。气氛凝重,我也不敢多问。年轻人送茶水进来,我起立表示感谢,他按了按我肩膀,示意我坐下。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那几位老干部来陆陆续续来了,就差原来经常找郭大师咨询问题的那个老干部没来,我以为要等一会,结果,老部长开始说话了:“人都到齐了,叫保卫部的同志进来吧。”

年轻人出去请,客厅的那两们军官进来了。他俩进来后,按老部长的示意,坐在了会议室顶头的位置。坐下来,将手中的包放好,拿出一叠资料,再看了看老部长。老部长说到:“开始吧!”。其中一位上校站起来,给大家敬了一个军礼,坐下后,就开始他的发言了。

“各位首长,今天,我和王干事代表保卫部,向首长们汇报关于吴某某诈骗案的进展情况。”

吴某某诈骗案,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但看大家如此严肃,我又不敢作过多联想,只好认真听下去。

“吴某某,男,49岁,江西赣州人,自去年以来,长期在北京实施诈骗活动,冒充所谓江西龙虎阴阳掌门人郭某某的名义,以给人传授民间法术为幌子,敛取钱财,现押在我部看守室内,待涉军案件完全调查清楚后,我们将向地方公安机关移交。”

言简意赅,还有什么可想的?我们被骗了。此时,坐在我对面的一位老干部用力砸了一下桌子:“杂种,想不到英雄一世,还差点被个骗子忽悠了。”

“首长,您们这不算被骗,您们肯定是将信将疑,据他交代,他一直想诱导您们拜师,您们没一个人上当,对不对?”王干事插话到。

“拜师肯定不会的,我们毕竟只是好奇地学一下,我们还记得自己是党员嘛。”老部长这样一说,缓解了大家的情绪,也给了大家些许安慰。他示意到:“处长,你继续讲”。

那位上校继续说到:“昨天早上,我们接到闫副部长的报案,马上利用司机掌握的线索,仅用了两个小时,就把吴某抓获,在他租住的宾馆房间,起获了电脑、资料、通信录、笔记、银行卡及大量物品,在对吴某简单讯问后,确认了他的犯罪嫌疑,将其人及物品全部带到了保卫部。随即对物品资料及电脑、电话通信内容进行了清理,找出了重要线索,再对他进行了突审,案件情况已经初步查明。”

老部长说到:“昨天闫副部长夫人去世,我们在座的几个都分别去了的,关于报案的事情,闫副部长也是征求了我的意见的,我想大家对报案这个决定,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吧?”

大家纷纷表示:肯定要报案,肯定要严惩。

老部长对那两名年轻军官说到:“侦破过程不细讲,但对他的犯罪事实要讲细。”

“是”上校回答得很干脆,继续说到:“经查,吴某某曾经与龙虎阴阳的所谓掌门人郭某,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交代,他发现了两个特点。第一,所谓的郭掌门的法术是骗人的,因为他找郭掌门为解决母音慢性病的问题,曾经跟郭掌门学过一段时间,但后来的经历让他发现,郭掌门根本没什么法术,他自己母亲的病也没好。但郭掌门流窜江湖,也得到不少钱财,吴某某觉得这是一条生财之路。第二,他本人跟郭掌门的长相和口音都有点相似,所觉得自己可以利用郭掌门的名号,冒充郭某骗钱。”

上校的说法,让我吃了一惊,难道江湖敬重的龙虎阴阳是假的么?如果郭掌门是假的,那么他师弟王师傅也就是假的了,那么他在我家画的符也是假的。为什么他当时表演得那样真实呢?连我和班长也没看出来?为什么江湖上不同地域流派的人都共同认可这个流派呢?为什么大家对地煞符的认知都如此统一呢?

“他选择行骗的地点和方式,也经过精心的盘算。他知道,郭某现在在南方,主要是在广州香港一带,帮富商们看风水。于是为避免冲突,他就选择北京作为他的市场。他知道,风水地理的,不是北京人的主流,而传统文化则适合北京的需求,所以,他就以讲授阴阳法术课程来敛财。”

可见,这个吴某的判断是准确的,他确实十分了解市场需求,也推出了适销对路的产品:阴阳文化。

“据他自己交代,他行骗的对象不是普通老百姓。因为老百姓对实际问题解决的迫切性太高,他又不能解决实际问题,老百姓钱又比较少,他也无法挣大钱,所以,他选择了高端人士作为他的主攻方向。因为高端人士基本没有实际问题,只有求知的需求,他的知识在没验证之前,无法判断真伪,所以,有敛财的机会。”

这真的是个营销大师啊,我很好奇,他是什么文化水平。这个人要是搞推销,说不定比小苏还要成功。

“他这次就是栽在实际问题上的。”宁老将军终于发话了:“闫部长夫人病的时间也不短了,刚好病急乱投医,找他试试看,现在闫部长夫人去世了,正好证明他的法术是假的。但是,我也自我检讨一下,万一闫夫人的病好了呢?我自己是不是就此真正相信他了呢?”老将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感叹到:“历史经验一再告诉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要对自己的判断力过于自信!”

宁老将军这一番话,既有自我批评,又有真情实感,还有自省自励,让我肃然起敬:这还真是个不一般的人。

上校继续汇报:“各位首长,他到北京行骗已经有一年多了,据他的交代,除了我们军队的老干部,还有国务院退下来的老领导,还有某些大学的老师,最近半年,他分别在三个不同的群体上课,所以,他很忙,真的很忙!”上校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调侃的意味了,老部长也笑了笑,说到:“大学老师也听他的课,看样子,我们还不算太离谱,我们是习武的,他们学文的也信这个?”

中校王干事点点头:“有的大学老师还离谱些,居然有几个已经行了拜师礼,连拜师钱都给了,数目还不少。拜师仪式都搞了,还有许多见证人,搞得跟真的似的。”

老部长看了看那个中校一眼,中校晓得自己的话多了,赶紧止住。老部长向上校示意,让他继续讲下去。

“老首长们心中始终有实事求是的习惯,当闫副部长的夫人去世后,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打电话找吴某理论,结果吴某找了一个前世因缘的托词后,就关掉电话,再也不接了。这让闫副部长警觉了,在老部长前去吊唁时,就决定立即报案,可见,老首长们的警惕性还是非常高的,也为我们案件侦破工作争取了最佳的时间,在此,我对老首长们对我们保卫工作的支持,表示感谢。”他说完,和王干事站起来,对大家行了一个军礼。

这明显是在给老首长们脸上贴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再困难,也要拍马屁,上校就是上校。

等听到他下面要汇报的内容后,我才知道,先夸夸老首长们,是有意义的,要不然,后面的话,说出来就更尴尬了。

“根据我们的统计及他本人的交代,他在北京的一年多时间里,总共骗来参加他学习的人数,约有七八十人,骗取的资金约有二三百万。当然,授课费不是主要的,主要是的是拜师费。他交代,最少的拜师费也要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最多的拜师费,达到了三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我们问过他,为什么要用三和七,为什么有整有零,他回答,这只是为了增加拜师的宗教意味和神秘感,主要依据是对方的富裕程度与虔诚程度,没其它更多的理由。据我们了解,他在我们这里,也只收了课时费,并没有向他拜师,所以,按他的说法,这还仅处于铺垫阶段。”

我对面那个老干部说到:“铺垫个屁,他没想想,万一闫夫人的病他要是治不好,不怕我们告他吗?”

“这个问题我们也问过,他当时认为老年痴呆症是个慢性病,一时半刻好不了也坏不了,他估计有一个较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如果能够把大家引到拜师的路上去,他挣了大钱,就立马走人,只是没想到,闫夫人这么快就没了。”

老部长说到:“其实,这也是个意外,闫夫人因为保姆带出去散心,不小心没看住,让老夫人独自离开,在花园角落摔了一跤,就再也起不来了。但是,吴某原来承诺的,经他作法,闫夫人还有十年阳寿,这肯定是说谎了。”

“当然,追求拜师时的大钱,他还有一个小心思,比较卑鄙。当时我们问他,即使拜师后,老领导们还是可以找到你,找你麻烦,你不怕吗?他说,不怕。老领导都是有面子的人,自己受骗上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不会动用私人关系来找他。至于报案,老将军们肯定不会,因为你一个共产党员,拜阴阳为师,搞封建迷信,不好意思找组织的。”

我听到这里,几乎佩服了这个吴某,他掌握了老干部的心态,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可以预备实施精准打击了。

“各位首长交的听课费,待我们完全查清楚后,会返还给大家,但请各位首长耐心等待一段时间。”上校说到这里,大家都表示,这没什么,有就退,没有也就算了。我觉得大家倒不重视这点钱,那个吴某骗了一年多的钱,还值不上老部长客厅中一件普通的摆设。大家看重的是面子,还有对个这个吴某仇恨。仇恨的原因不是骗了多少钱,原因是这个乡下来的人,居然骗了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老将军。

他们的汇报就要结束了,我脑袋中的许多疑问还没有解决,我低声问了问身边的宁老将军:“首长,我能不能去问吴某几个问题,我有好些个疑问没解开?”

宁老将军点了点头,他对大家说到:“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当面问他,大家看有没有这个必要?”

对面那个老干部说到:“宁部长在我们这堆人中是最年轻的,文化水平又最高,你去问,我把我要问的问题写给你,怎么样?大家有什么疑问要宁部长代问的,写给他?”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都望着老部长。老部长对上校说到:“既然老同志都有这个想法,我想,在不影响办案的情况下,保卫部是不是可以提供这样一个机会呢?”

上校马上回答:“趁现在案件还没有结束,还没有移交地方,完全可以安排,只不过按规定,我们保卫部门的人,要全程在现场,您看,这样,就现在,行不行?”

老部长点点头说到:“宁部长,你现在就去,还有谁要去的吗?”

宁部长笑到:“我这个小兄弟陪我一下,行吧?”

上校答到:“没问题,那我们出发吧?”

我稀里糊涂地跟着宁部长上车,中校开车,出大门,曲里拐弯,只十来分钟,就进了一个军队大院,在大院内一个侧道往里一拐,见到一栋房子,高墙电网、哨兵持枪,我就明白,所谓的看押室到了。

有时想想挺搞笑,我当年在部队时,从未到过如此高级别的机关,也没见过军队保卫部门的所谓看押室,今天不穿军装了,倒人五人六起来,跟在宁部长后面狐假虎威。

当战士把吴某押出来的时候,那个曾经装腔作势、神采奕奕的郭大师,虽然仍然穿着他不合适宜的中山装和布鞋,头发却已经乱了,神态却已经萎了,整个气质变得猥琐起来。可见人不仅靠衣装,还得靠气质。

在两位保卫人员的陪同下,宁将军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老干部们提出的问题,他一个一个发问,对方一个一个地回答。

宁部长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什么文化程度,原来是干什么的?”

吴某回答:“我是高中文化程度,原来在村里当过代课老师,村里小学与其他村合并后,就没事干了。”

第二个问题是:“你是通过哪种渠道,接触到我们这个群体的?为什么觉得我们好骗?”

吴某回答:“闫夫人的弟弟,就是在大学教书的那个,他介绍的,所以,我最先接触的是闫部长,跟他接触后,我觉得他有需求,我就起心了。”

第三个问题是:“你明知道郭掌门没法术,为什么还要冒充他?”

吴某回答:“我知道他没法术是我了解他,但大部分人不知道。他在江湖上名气大,冒充他有说服力。其实,江湖上的名气是人抬人互相抬起来的,根本靠不住。”

宁部长的问题问完了,他回头对我说到:“你问吧,小兄弟。”

我首先打开手机,将那个地煞符的图片找出来,拿给吴某看了一下,问到:“认识这个吗?”

吴某表情中,我发现了他隐藏不住的笑容:“这个嘛,地煞符嘛,谁不知道呢?道书里面有,学阴阳的,都认得。”

“那你知道它的作用吗?”

“反正书上写的,它是用来诅咒人的,据说是从四川那边又有人拿它来吓人。我没修炼过这个符,但据我的经验,它没什么作用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想,如果它有作用,那不把这个世界早搞乱了?况且,按道书上讲,修炼它是要守戒的,只要是破过戒的人,都修不了的。你想,今天,还有守戒的人吗?不要说我们搞阴阳混饭吃的,就是和尚道士,正规宗教的人,戒律好的也是少数,对不对?”

我的疑问解释了一大半,但还有不太明白的地方。继续问到:“郭掌门有个师弟,姓王,听说过吗?”

“听说过,也见过。他没什么法术,但他自己相信真有法术的存在,所以,我私下认为他比我笨,毕竟初中都没读完的人,容易迷信。”

这就好解释了,王师傅给我画符的时候,认真的样子,原来他自己也相信神符的作用,本来是骗人的,把自己都给骗了,也是有点笨。

最后一个问题:“你本人相信鬼神的存在吗?”

吴某苦笑了一下:“相不相信有意义吗?对于我来说,我没见过鬼神,我就当它不存在。为什么呢?因为对我的生活不起作用。只有对我生活起作用的东西,我才真正愿意相信它。我本来在乡下当代课老师,平时还做点农活,能够维持生活。因为我母亲有病,我又不能外出打工。但是,现在农村开始空心化了,小孩越来越少,我原来教的那个村小,最后一学期只有五个人上学了,邻村也是这样的情况。最后三个村小学合并为一个,还只能上到四年级,五六年级只有到镇上去,你说,我在农村还有什么出路吗?我母亲有病,我没钱送她进大医院,就只好找巫术碰运气。我也读过高中,也明白科学,所以,我始终带着冷静观察的态度,来向郭大师请教的,请他作法,向他学法,几乎耗尽了我那微薄的积蓄,结果呢,我母亲还是去世了。鬼神对我起过作用吗?没有。但我可以利用它,像郭大师一样,利用鬼神的名义,赚取对我真正有用的东西:钱。从本质上来说,困扰我的是现实,而不是鬼神。”

他这一通议论加感慨,几乎又给我上了一堂人生课。但这样结束谈话,我有点不太甘心,我也想教育他一下:“你不骗也可以发财的,凭你的聪明劲。实话告诉你,我过去比你穷多了!”

这本是教育他,结果却受到了他的讥笑:“你只不过比我走运而已!”说完,他低下了头,再也不看我了。

我只是幸运,我真的只是幸运?我还会《周易》,我不准备告诉他,因为,这种预测虽然没给我带来巨大的财富,但也帮我挣了第一桶金。

这时候,我才想起,董先生真可以说是我的再生父母,他交给了我知道,并且这个知识影响了我的命运。当然,在我生活中出现的人,我都得感谢,岳父母和妍子,李矛、小苏甚至张思远,王班长、钟厂长都是对我有帮助的人。宁老将军和贺处长,也给我的事业提供了帮助。更要感谢的,还是班长,他不仅是我生活事业的帮手,更是我情感寄托的重心。

当然历史不可能重复,但在那苦难的岁月,父亲、二娃的陪伴,钱哥的引荐,都是我的恩人。我还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给我苦难,也给我踏实的幸福感。

和宁老将军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他对我说了一句:“小庄,走大道慢,但路长;走小道快,但路短。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点点头,觉得老将军又恢复了长者的气度,他最大的财富,就是他的人生经验经过了成功的洗礼。

我回到家里,整理了吴某所发的资料,其实发现了大量的错漏和矛盾的地方,我在想,当时我为什么就如此信以为真了呢?虽然自己也不是确定相信,但至少是半信半疑。其实,只要用简单的逻辑推断,就可以证明真伪了,我为什么还执着地坚持上课,甚至还想找他咨询请教呢?

答案又是老一套:希望和恐惧。人的最基本的两个心理,主宰着大多数时间的大多数人。我希望能够找到那个地煞符的答案,希望能够找到破解方法。恐惧这个符带给我新的灾难,恐惧这个符影响我身边最喜欢的人。

病急乱投医,说的就是我这种情况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傻人有傻福

不过多久,吴某某就移送公安机关了,宁部长给我打电话,将其中另外的详情告诉了我,其实我也没多少兴趣了。我一门心思在家庭里。

最近妍子的心情不是很好,冬天已经来临,北京有点冷了。妍子想回温州,我也们准备离开北京,回温州去了。她给我的毛衣打了拆拆了打,到现在还没有完工,我不好催。但她却经常跟我讲,这种花式不好,那种花式也不好,俨然一个编织专家,企图织出最完美的作品。我总觉得,她这种过于追求完美的状态,有点问题。

二牛准备结婚了,我要先回去,帮一下我妈。北京这边的事,由妍子先处理。宁部长打电话来,说退款的事情,我本来不想要的,直接退给他就行了,他坚持要我报个银行帐号,我就把我平时用的一个银行卡号报给了他,然后将妍子的电话给了他,因为按他的说法,最多一两周款就退下来了,那时,妍子还在北京。

我先回温州,第一站就去看望我妈,给她简要讲了一下妍子的情况和近况。她说:“我晓得,妍子经常给我打电话的。你们男人,哪里知道,女人遇到这样的事,该有多大的痛苦和伤心,没几年是平不下来的。”

我又问了二牛的情况,我妈简要介绍了一下,说二牛跟一个打工妹要结婚了,就是他店子里的员工。现在二牛自己在外面拉业务搞推销,有时也修理手机,他女朋友守店子,好像搞得还可以。

我问,他们准备在哪里办。我妈说:当然在温州办。我知道她误会了,我继续问到:“我是问新房准备在哪里?”

我妈笑了,说到:“他们又没钱买房子,就在他们店子里将就不就行了?何况,他女朋友也只请几个亲戚来,两三桌酒席就够了,难道还要大操大办吗?不过,自从二牛开了这个店子,交了这个女朋友,不知咋的,对我也好了,也把我叫妈了。”我妈说到这里,眼泪都快出来了。是啊,她当后妈这么多年,付出那么大的努力,为了这一声“妈”,她等了好多年啊。

我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我把王叔找来商量。

我对王叔说:“二牛结婚,如果新房选在他店子,那店子是租别人的。还不如在这家里安排一个房间,这房间我马上过户给我妈,就算自己的家,也比外面借住别人的好。”

王叔想了想,说到:“这个事,你妈也跟二牛说过,但他没同意,不如,你明天到他店子去看看,你自己跟他说好些。他最近也回来得少了,吃住都在店子里。”

好吧,我先回到自家别墅,把床铺整理了一下,卫生打扫了一下,房前院后都搞了半天,基本利索,安心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先到厂子里去,钟厂长和王工看到我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急着跟我汇报厂子的情况。从他们的汇报中,我可以听出,厂子由于设备的更新,军队订单的推动,除了军品继续生产外,又增加了两个车间,民品生产订单和利润都上了一个新台阶。钟厂长说到:“庄总,现在跟别人谈业务,根本不需要介绍多了,人民解放军身上戴的就是我们产的,就这一句话,人家就对我们高看好多,业务多得不像话,我们还要选择,只做最好的、利润最高的东西,免得把我们厂子的招牌弄砸了。”

王工神秘地跟我说:“庄总,还记得我原来跟你吹的牛吗?上海老厂那些借调来的人?一大半都留下来了。”我点点头,为他感到欣慰。一个专业人员,如果自己的专业受到重视并且发挥了作用,那么,成就感会自然产生。

我也告诉他们一个消息:“最近通过我在北京那边的运作,今后两年的军队订单,估计是跑不了了。”他们几个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得不得了。

我又看了看各个车间的情况,许多车间的老师傅跟我打招呼,经过上次的训练,有许多人打招呼时,站得笔挺,我真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当一个事业、一个群体,深深地打上了自己的烙印,你就会对它有感情。

从车间出来,我对钟厂长他们再次强调了安全生产,因为,我觉得,从目前来看,唯一可能让我们受到打击的,就是安全了。

离开厂子,到二牛店子去,结果没看到二牛,倒是看到了那个女店员。我问到:“二牛呢?”

“您是?”对方仔细看了我一会,突然大叫:“哎呀!是大哥来了嗦!”一口四川话,简直让我时空错换。我问到:“你怎么晓得我是大哥呢?”

“看过你的照片,大姐婚礼的录相我也看过,早就熟悉你了。二牛天天跟我讲你的故事,说这个店子,你才是真正的老板!你坐,我给你倒水。”

她把我让进后面屋子,我进后面屋子一看,还真是收拾得清爽,沙发变成床了,有桌椅,简便的衣柜,后面一个角落专门隔出来微型的厨房和卫生间,看这井井有条的架势,我就知道,是这姑娘的功劳。二牛就是有这心,也没这能力啊。

她给我倒完水,就拿出一个账簿,对我说:“大哥,二牛晓得你要回来,告诉我,你一回来,就给你报账,你原来给他限定的是一年时间,现在也大半年了,应该让你知道咱们的经营成绩。”

我不好推辞,只好翻阅起来,听到这个姑娘在跟二牛打电话。

这个账虽然只能算是流水账,算不上会计账,但所有项目记录清楚,看起来倒也明白。我问她:“这账是谁记的?”

“我记的,我水平不行,原来在餐馆搞过收银,勉强懂一点,比二牛强些,所以,记账都是我的事情。”

姑娘比较谦虚,但我看出来,她是管家的一把好手,正是二牛需要的人。这账一看,我明白,二牛终于上路了。这大半年来,二牛挣了三十来万,几乎把我给他装修的、进货的本钱,全部赚回来了,这真是一个了不得的成绩。我内心中对二牛的转变感到欣慰,也为这姑娘敢于跟二牛打拼的热情,受到感动。

穷人不怕穷,只怕困,更怕没志气。只要你给他机会和希望,其中的部分人,是愿意付出百倍的努力,争取成功的。

二牛回来了,骑一个电动车,车后座一个大箱子,估计是装的手机。满头大汗,皮肤也黑了些,人也瘦了些。

“大哥,一听说你回来了,今天还有几家工地我没跑,就回来了,算了,工地总是跑不完的,明天再说。”

我看见,那姑娘给二牛递上了毛巾,毛巾是热水打湿了的,这种恩爱和关心,让我也感受到了某种温暖。二牛坐进来,那姑娘给了他一个巨大的茶缸,就在外面门面上值班了。二牛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我问他:“不怕烫吗?”

他抹了抹嘴唇:“不怕,一般她都先放点冷开水,等我回来,就加些热的,温度刚好。”

二牛,这个曾经懒惰不上进的家伙,这有这等福气,这么能干的姑娘,这细心地照顾他,他真是走运。

“你女朋友很能干,对你也很好,我看得出来。”

二牛有点不好意思,说到:“她是对我好,我晓得。”

“你也不能委屈她,我跟王叔商量了,要不,你们结婚,就在大房子结算了,免得人家娘家人嫌寒酸。”

“大哥,我有句话,早就想对你说了,今天你既然提起来了,我就借势一倒,干脆把我的想法说完。”他将姿势摆正了些,显得更加正式起来:“哥,要说呢,这些年我不成器,让我姨受了不少委屈,但现在,我把她叫妈了,估计你也听说了。为什么有这个转变,也许有你的原因,也许有我自己的原因,但促使我的是她”他指了指外面,我知道了,她女朋友是这件事情的推动者。

“妈照顾我们这么多年,我毫无感激之心,这是我和我姐最大的错误。她用自己挣来的卖水果的钱,补贴我们,我居然用得心安理得。自己过去没挣过钱,没做过生意,不晓得挣钱的辛苦,今天我自己才有体会了。我作为后代,不能为他们挣钱,让他们享福,但起码不能给他们负担,你说对不对?”

他能够这样想,我觉得很欣慰。毕竟,我妈这么多年的付出,终于等到有回报的那一天,哪怕只有一句感谢,一个理解,不要一分钱也行。

“哥,你放心,从今以后,她是你的妈,也是我的妈。我没你有钱,但我有心。只是你说到婚房的事,我们是这样想的。那个房子是大哥你买的,你和嫂子的婚房在那里,如果我结婚也要在那里,妈脸上不好看。其实我脸上也不好看。”他指了指门外,我知道他说的是他女朋友:“她跟我说:我们白手起家的人不掉价,在哪里做事哪里就是家。在这里结婚是她提出来的,她父母也来看过的,都表示理解,所以,这个事,哥你就不要再提了。我这算是以店为家,成家立业两不误,你看,这个喻意好吧?”

我笑了,成家立业两不误,估计不是二牛说得出来的词,估计又是他女朋友教的。

二牛看了看桌面上的账簿,说到:“估计账你也看了,大哥,还是按当时的约定,我们说话算话,三十万的投资,我专门存好了的,今天就转给你,这个店子完全算我的,怎么样?”

我故意犹豫了一下,他马上说:“投资利润明天再给行不行?今年我要结婚,先还本金,好吧,哥?”

我大笑起来,开心得不得了,比我自己赚三百万还开心。从这件事情上,我才觉得,二牛是真正地站起来了。他对我的承诺完全兑现了,并且还帮我考虑到投资利润问题、店子所属问题,对了,他不仅成了一个堂堂堂正正的人,而且还成了一个合格的生意人!转变人生,他的人生因我的被迫投资而转变,这是不是巨大的成功?

“二牛,我以哥的身份,也想严肃地跟你谈一谈我的想法。”我也摆正了姿势,将气氛搞得严肃起来。

“你把我妈叫妈的时候,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让我感动,这是其一。其二,你独立做事,没到一年,就有这么大的进步,看样子,我以前是小看你了。以前的投资,只是想跟你找个饭碗,试试看,想不到今天你做得有声有色的,我为你感到骄傲。其三,你成家的态度,你对婚房的决定,让我看到一个真正男子汉的志气,这点我佩服。要是我处在你的处境,境界不一定有你高,这点,我要向你学习。”

二牛摸了摸脑袋,估计对我的表扬不好意思,想谦虚一下,我制止了:“听我把话说完,把你女朋友叫进来,我要给你们两个一起说。”

他女朋友进来,拖了把椅子,在二牛身边坐下。我说到:“你们要成家了,现在我们也就是一家人了,所以叫你来,一起听一下。我有几个决定要告诉:第一,你们结婚在这里,我没意见,以店为家,看出你们奋斗的决心。第二,二牛说要还三十万的本金,不用了。因为当时我就不是打算投资的,只是想跟二牛找个饭碗试一下,想不到,这个饭碗居然被你们端牢了。从此,你们也不要提还钱的事,这个店子本来就完全属于你们。你大姐成家,她家的布置都是我负责的。所以,你们成家,也算是我给你们布置了。第三,显然,你们结婚,我也不送礼金,只来吃饭喝酒。你们看,这样,可以了吧?”

我一说完,二牛还没反应过来,那姑娘立马说到:“大哥,钱还是要还的,这是你跟二牛说好的,我们人穷,但还是说话要算数的,对不对,二牛,男子汉说话,要作数,对不对?”

二牛这才反应过来,说到:“钱早就准备好了的,结婚的预算,我们有。”

我马上说到:“原来的说法是两个男子汉之间的协定,今天的事情变成了一家人的协商,性质变了。二牛,你是兄弟,我是大哥,就这么定了,在家里,我说话不算?”

“这个这个”二牛搓搓手,望了望她,望了望我,没办法了。我看出来了,他听这姑娘的,我就对她说到:“你嫁给二牛,就是我的弟媳妇,我这当大哥的,说话就不灵了?”

她也不好意思起来,低声说了句:“你是大哥,算数。”

我哈哈一笑:“这不就结了?这样,结婚,你们是想大办还是小办?如果需要豪华点,我来解决。”

那姑娘说到:“大哥,千万别豪华,我父母倒好说,有些亲戚来了,还以为我发了好大的财似的,找我们借钱!”

这真是一个精明的姑娘啊,没嫁人,就为家庭考虑。她这方面的顾虑,比小苏当年还要超前。

谁说女子不如男?

姑娘出去了,我跟二牛探讨了一下他的经营方式。原来,他这个店子主要是姑娘在管,他只管进货和在外面推销。姑娘不仅在店子卖货发货,不负责帮人上号等。二牛推销的地方很广泛,先是老乡,工厂,还有工地,学校。总之,借用各种渠道,利用优惠方式,扩大了销路。当然,他还有一个扩大销路积累口碑的做法:简单修理。

他说:“凡是销量大的地方,我每个月都去回访一次,如果别人手机有些小问题,我就现场解决,如果解决不了,就跟人家解释清楚。许多打工的,手机是他们身上最重要的财产了,有时屏幕破了,我帮他们换,耳机坏了、电池不行了,都找我,其实,我卖配件的钱,几乎占了我营业额的三分之一,利润很高的。”

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到:“我还有个窍门,就是,我只负责维修我店子卖出来的手机,维修价格也比其它店子便宜些。这就给人一种印象,在我这里买手机,售服务是上门有保障的,所以也增加了手机的销量,虽然我自己费力些,但能赚辛苦钱,也是一种本事,你说对不对呢?”

一个几十平米的小店子,业务扩展到一个大品牌专卖店的模式,如果我是个穷人,肯定选择他。我问到:“对我那个品牌,你有没有兴趣呢?”他眼睛一亮,说到:“哥,如果我做代理,估计我没那实力,但如果你能批发一部分贷给我,我当然高兴。”

看看,在利益面前都懂得谦虚,这是多大的进步。我给小苏打了个电话,让他再多找两三个小品牌,用成本价给二牛,小苏当然没问题。我把这事告诉二牛,二牛感叹到:“哥,你一个电话,就把我端的泥饭碗搞成金饭碗了,这该说什么好呢?”

我拍了拍他的肩,说到:“小苏走高端的北京,你在温州走低端,只要他有办法,你就是有饭吃。”我把小苏的电话留给了他,说到:“你有空就联系他,我跟他打过招呼了。”

我本想离开,突然想到自己最重要的事情还没问:“你们哪天结婚?”

“后天,哥。”

“这么快?怎么还没布置好呢?这屋子?”

“要啥布置?我们是过日子,也不是跟别人看的,到时候,门口贴喜字挂灯笼,屋内挂些花,被褥衣服都有崭新的东西,不就好了?”二牛说这话时,门外姑娘探出头来说到:“我老家来人了,就斜对面,有个招待所,我都跟人家打好招呼了,房间留好了,还优惠价。”

“这不行,明天,我和你姐过来,起码得像个样子!”我马上跟大梅打电话,要她明天一早到这店子来,帮助二牛布置新房。

没等他们推辞,我就开车离开了,因为,我要先跟我妈和王叔商量一下,酒席等事宜也得要象一点样子,不要让人家娘家人来了挑理,说我们没诚意。最重要的是,这个姑娘太优秀了,二牛太有福气了,找这样个媳妇,才是他后半生立家的根本。

人就是这样怪,有很多优秀的男人,找不到好媳妇,比如我们班长。有很多不靠谱的男人,比如王班长,找了一个最靠谱的媳妇。最神奇的是二牛,在没开这个店子前,几乎可以算得上男人中的次品,即使开了这个店子,也最多算男人中的合格品,怎么就凭他,就找到了这姑娘,这姑娘算得上女人中的优质品了。所以说,命运很怪,傻人有时有傻福。

第二天一早,我先开车把大梅接到,问了一些她的近况,她老公对她也好,她日子过得比较舒心,人也开朗了许多。人过得好不好,从精神状态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来到二牛店子,进了里屋,大梅说到:“东西要试着摆放了,先确定婚纱照的位置。二牛,你们的婚纱照呢?”

他们居然还没照婚纱照,理由是没时间、费钱、不搞那些虚头八脑。

“绝对不行,女人年轻时不留下遗憾,这个婚纱照必须照,这样,搞个加急,我叫廖师傅过来带你们去,我和你嫂子照的那家影楼,算我送你们的,好不好?”

那姑娘怎么说?她居然说:“好是好,可是,我走了,店子要关,我舍不得。”

抠成这样,为一天的生意,连婚纱照都不去照了,把我笑得:“我还守店子,你还怕我不会卖手机吗?”

廖师傅过来,我给他一个信用卡,说到:“男女婚纱礼服,影楼费用,全用这个,记住,他们拍照时最喜欢的婚纱礼服,你就把它买下来,直接装车了带回来。”

我之所以这样交代,我怕那姑娘节约成性,舍不得买婚纱、也舍不得给二牛买礼服了。

我和大梅把那十几个平方的里屋简要规划了一下,把仅有的几件家俱全部跟他们换成崭新的,旧的所有东西全部当废品卖了,贴喜字,拉花,整个半天,我还从厂里调来几个人,总算弄得差不多了。还别说,我还趁机帮他们卖了三部手机,这比我在外面挣了十万块钱还高兴,终于见到现钱了,也给那个弟媳妇有了交代。

廖师傅的喇叭声音,提醒了我们。他俩回来了,大梅一出来,就拉着她弟媳妇,进里屋,说到:“我们整了半天,弄成这样,你还满意吧?”

我们等待着她的反应。

第一百六十七章 命运这东西

她一看,激动起来:“怎么这么好?你们怎么把所有东西都换了?”她眼泪流下来了,对我们说话时都有些哽咽:“大哥,大姐,你们对我太好了,给我置办了一个崭新的家,还有冰箱、电视全是新的,连碗筷都换了。那些旧的呢?”

“还惦记你那些旧东西,被大哥当废品卖了。钱我没收了,当我的工钱,怎么,你要拿回去?”

打开新的衣柜,把里面的衣服摸了摸,姑娘破涕一笑,说到:“找到了,我衣服里面藏了一万块钱小金库,我怕你们把它也卖了。”

我们都笑了起来。廖师傅拿着两个大盒子进来问:“庄总,放哪里?”

我一看,衣柜里没位置了,就说到:“先放桌上吧,反正明天要穿。”

当姑娘打开盒子,看到婚纱的那一刻,突然扶在大梅的肩膀上,大哭了起来:“姐,我觉得我好幸运,今天只穿一下照个像,就觉得好幸福,谁知道,你们还把它买了下来,我想都不敢想,有一天,我还当了回公主。”

我和二牛对望了一眼,不错,这就是我要达到的效果。所有姑娘都有一个公主梦,不论她出身贫寒还是富贵,当她成为新娘时,丈夫要帮她实现这个梦想,哪怕只有一天,也够她回味一生。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这姑娘配得上。

二牛掏出手机一看,说到:“时间差不多了,下午两点的火车到,要不要去接一下?”

“不用,他们也不是没来过,晓得路。”

我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了,估计是姑娘的娘家人,我赶快说到:“不急,到时二牛跟廖师傅一起去接就行,如果坐不下,我再开个车。”

“绝对不行,大哥,你不晓得我家的情况。”这时,二牛走过来跟我示意,我明白她不好说,就没再提了。

说些高兴的,我对她说到:“弟媳妇,上午我还帮你卖了三个手机哟,钱在柜台里,都是现钱,你去数一下。”

她笑了起来,说到:“大哥真能干,一上午做这么多事,还卖了三个手机,比我平时守在这里还好呢。所以说:穷苦人,人找钱;富贵人,钱找人。”她欢天喜地地到外面柜台去了。

哪里来的谚语,我怎么没听说过?她出去后,我们坐下来,二牛才给我介绍了这位祁姑娘的家庭情况。这时我才知道,这姑娘姓祁。

她家也是大山来的,贫困就不用说了。她父母严重地重男轻女,为让哥哥读完书,她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找工了。在餐饮洗过菜、端过盘子,在电子厂、机械厂都打过工。其实她比他哥哥聪明多了,他哥哥高中都没考上,读个职高,后来又学厨师、挖掘机等,搞了好多样,都不成器。

说到这里,二牛摸摸头笑到:“我原来也差不多。”接着继续讲述了祁姑娘的故事。

她十几岁,未成年就出来打工,每个月还要向家里寄钱,给哥哥学技术当学费。其实,她家的条件也不算太差,父母身体还好,也在外面打工,就是把所有钱都用在哥哥身上了,不给小祁拿一分钱。小祁记得最深的一次,是她前年从温州打工回家过年,给父母买了好多东西,结果,回家父母还是个冷脸,嫌她拿回来的钱太少了。说他哥哥要相亲,至少需要几万块,小祁身上没有钱了,只剩下路费,答应回温州帮他们借。结果初三就回温州了,你想想,那时工厂没开工,工友们都没回来,她哪里去借钱?吃饭都成问题,要不是我姐姐,她估计还要饿几天饭了。她跟我姐原来是工友,我姐把她接到我家里住了几天,我们这才认识的。

我笑到:“那你姐是帮你捡了个宝?”

他点点头,继续讲述。就那几天,她父母一天几个电话催,搞得她都神经衰弱,睡不着觉了。幸亏妈知道了,接过电话就把她父母数落了一顿,她父母这才消停。

二牛神秘地对我说:“大哥,你知不知道,小祁父母来和我家长见面,是在哪里吗?”

“不是在家里吗?”我问到。起码女方家长要到男方家里来看一下,考察投资环境的环节还是需要的。

“不是,是在对面的招待所。这是小祁安排的,她说如果她父母看到我们住那好的房子,肯定会赖上的。所以,我们就谎称父母住厂里宿舍,我住店子里。”

“那她父母不同意怎么办?况且,彩礼起码要先谈好吧。”这是农村婚姻都要面对的问题,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不同意?彩礼?小祁早就想好对策了。我们俩当时在街上找人做了一个假的结婚证,往她父母面前一甩,很是唬人,她父母信以为真。我妈只给了他们两万块钱,他们就被迫同意了。”

这姑娘,要不是被父母、哥哥逼急了,谁愿意在婚姻大事上欺骗父母呢?

“所以,千万不能露富。明天在婚礼上,她娘家人问,就说婚纱礼服是租的,为布置新房,我们还欠了点债。况且,我早就给她父母说过,这个店子是别的老板投资,我只是打工卖手机、修手机,挣点提成和手工费。”

他这一解释,我明白了。中国今天有许多人重男轻女,希望在嫁女儿时狠敲男方一把,好给儿子准备彩礼。现在,由于他们伤女儿的心太狠,这一笔,估计是挣不成了。

“那他哥哥结婚了吗?”

“没有,莫说结婚,就连一个职业也干不了三个月,这山望着那山高,好吃懒做,跟我过去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他父母给他倒是在农村盖了新房,但是城里没房子,也没有姑娘愿意嫁了,现在是这个行情。”

好吧,既然情况清楚,我就得配合他们的行动。我让廖师傅把车开走,把一切显示豪华的东西都隐藏起来,等待他父母的到来。当然,人还是要去接的。我在厂里调了一个中巴车,让二牛随车到火车站去了。那个中巴车,是我们厂原来送工人上下班的,后来破旧了,就改为送货了,但座椅还是好的,我专门跟司机交代了一下,就说他是二牛的朋友,开车来帮忙的。

我看了一下身上,觉得自己穿得还是太豪华了,觉得有必要乔装一下,就问小祁:“你父母知道我的存在吗?”

小祁摇摇头,说到:“哪敢说你,大哥,他们要是知道你是我大哥,莫说二十万,两百万他们也敢要。”她看了看我的穿着,想了一下,说到:“大哥,算了,你反正也是老板,你就当我们老板吧。反正二牛也跟他们说过,这个店子是你的,你就当来跟员工祝贺婚礼吧,好不好?”她歪着头,想了半天,说到:“我叫你什么好呢?叫老大?明天参加婚礼的人晓得你的跟二牛的关系,会笑话我们。算了,凡叫大哥吧,反正,也是老大的意思。”

当二牛带着那个中巴车到达招待所时,我已经看见了。他们总共有七个人,他们上楼后,估计过了半个小时,已经收拾好了,一行朝店子走来。

小祁出门迎接,我和大梅随后。二牛估计还没反应过来,小祁一把拉着她妈说到:“这是我们老板,大哥,这是我妈。”

她这样抢先一说,二牛明白了我此时的身份,马上解释到:“我们老板对我们可好了,当兄弟看待,只准我们把他叫大哥。”

此时,她父亲对我说到:“老板,不好意思,我女儿结婚,还要借用你的房子,真没见过这好的老板。”

我假装谦虚到:“他两个都很能干,帮我在赚钱,所以,他们结婚,我提供点条件,应该的。”

他父母围着我说了半天好话,才跟大梅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估计还是对彩礼少了,有点不太满意。

当他们看到新房全新的物品时,问女儿到:“你们发财了?原来旧的呢?”

小祁说到:“都是老板要求的,他出的钱。”小祁父母望着我,我假装自然地说到:“结婚嘛,起码新房要有新东西。没事,反正从他们今后的资金中扣就行。”

当他们还表示不理解时,我继续解释:“你们放心,我不会扣他们基本工资的,只扣资金,工资扣了,怎么生活?”

他们这才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当天晚上和第二天早餐,都是在那个招待所食堂进行的,大梅付的账。

第二天的婚礼,在离店子不远的一个小酒店,总共仅有五桌客人,我问大梅,怎么只有这几个人?大梅解释到,新厂的人一个都没请,下次等他父母离开了再补酒席。来的都是老厂的。我问为什么?

她悄悄告诉我:“老厂的人没来过家里,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她招了招手,她老公过来了,朝我挤了挤眼神,我明白,他也知道我此时公开的身份:二牛和小祁的老板。

我想,这也不冤,在二牛没把我妈叫妈的时候,我的身份,的确是他老板。

当新郎新娘出来的时候,大家纷纷惊叹,服装给他们增色不少,当然化妆也是那家影楼提供的,耳目一新、眼前一亮、刮目相看、目瞪口呆,等等形容词从宾客口中出来,让新人暂时拥有了巨大的光环。

我知道,这一刻,小祁可以回忆一生。二牛,也达到了人生新的顶点。

婚礼后的第三天,所谓的新娘回门,就是从店子走向了招待所,仪式是象征性的,中午王叔和我妈请吃饭是礼节性的。但二牛还是动了些心思,他给每位来的小祁的娘家人,送了一部手机,就是我们公司设计的那个。这一幕,我似曾相识,我想起了小苏。

在我的暗示下,二牛给每位来的人,还给了二千块钱的红包,意思是主动负担差旅费,不让亲戚位白来的意思。由于这两笔收入是小祁父母事先没有想到的,让他们大为感动,对二牛的态度也非常友好了。

小祁感动地望着这一切,她没表示出过多的激动,但她肯定感受到二牛及全家对她的重视,送宾客上车的时候,我看见她主动地、紧紧地箍牢了二牛的胳膊。

期间,我非常专注地观察了小祁的哥哥,如果与二牛原来的状态相比,是另一种类型的不靠谱。我们坐在一起吃饭有过三次经历,我也领略了他那令人厌恶的作风。他长得比二牛精干,算是外表上还看得过去。但这样一个人,不能听他说话,他的话会是大话和牢骚,尤其是在喝了酒后。本来水平就不高,还喜欢讨论国家大事;自己没出过国,也没看过外国书籍,但出口就动不动美国怎么样怎么样,仿佛他懂得多似的。要是妍子在场,非要怼得他下不来台的。

当然,在饭桌上,主要是大梅的丈夫跟他谈话,他伟大的语录简直可以作为饭菜的对味作料。以下为实录:

大梅丈夫:“听说你开过挖掘机,挺挣钱的吧?”

小祁哥哥:“我倒不是考虑钱,关键有两点,我受不了。一是灰尘太大,不利于健康。你想那工地灰土那么多,中国也不像美国,没什么劳动保护,有时发的口罩,天气热了你怎么戴?影响健康,连鼻涕有时醒出来都是黄的,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大梅丈夫:“那按你说,美国做得好,他们是怎么做的呢?”

小祁哥哥:“人家是发达国家,肯定做得好噻。况且第二点我更不能忍受,就是老板的态度。我开别人的挖掘机,虽然挖掘机是你的,但好歹我也算是师傅吧,不说你每天好烟好茶,起码说话要尊重吧?安排任务时好像是命令似的:你,小祁,到某某工地去,干一天,回来时找别人拿多少多少现钱。连一个请字都没有。干完回来,我把钱拿回来了,给了老板,老板抽出两张递给我,连个谢字都没有。有没有搞错,我是给你挣利润的人呢,你怎么好像比我还牛似的?要是在美国,工人罢一次工,老板就晓得利害了。”

大梅丈夫:“后来当厨师肯定不错吧?民以食为天嘛。”

小祁哥哥:“当厨师嘛,老板倒对我比较客气,毕竟我是正规学校毕业的,虽然没有证,但总比那些野路子强得多。但最恼火的是顾客,根本没有品味。你有意见找老板啊,找端盘子的啊,动不动就说:把这个厨师找来。我来了,怎么样?他又嫌这菜不新鲜,肉放少了,有嫌太辣的,有嫌太淡的。你说,我们厨师该怎么做?我辛辛苦苦炒出来,你不感谢是你没素质,侮辱我的劳动成果,我就不干了,所以,没干一个月,我就自己辞职了。”

大梅丈夫:“那你不是没等到拿工资?”

小祁哥哥:“他敢!《劳动法》有规定,超过十五天,就得按一个月工资给,要不是看他话说得好听,我还要要他双倍。”

大梅丈夫:“老板给你说了啥?”

小祁哥哥:“他说,我应该到大城市大酒店去当厨师长,他这小地方小店子,顾客比较低端。算是他识货。”

大梅丈夫:“你这也不行啊,得找个自己喜欢又能挣钱的工作干,对不对?”

小祁哥哥:“你也是个正牌大学生,说话老是钱钱钱的,俗!话说回来,今天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工作,确实很难。我也在想,如果在毛主席时代,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那时工作虽然钱少,但有尊严;如果是在美国,人家工资高啊,起码比中国强多了是不是。我觉得,像这样改革下去,学美国学不了,还不如搞老毛那一套。”

大梅丈夫:“这两者性质是不同的,效率与公平不能同时完美。”

小祁哥哥:“别跟我说那些理论,我只有一个理想,如果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我肯定要上战场,我会是个英雄,也许会是个将军,你信不信?我总比许世友强吧,他又不识字!”

我看见,小祁的父母居然满脸骄傲地看着这位胸有大志的儿子,我就知道,这小伙子,找对象,难了。因为,他的窝囊和牢骚,没有女人愿意有这样的匹配的。根据我的人生经验,这种在社会上没地位又爱发牢骚的人,最爱在家打老婆,他们也只剩下在体力上欺负女人的能力了。但今天的女人已经聪明了,没人主动找欺负。

家庭匹配论的胜利组合就在眼前:二牛得到了能干的媳妇,小祁得到了温暖的家庭。

从此,我买的大户型,就只剩下我妈和王叔了。我把这房子还是过户给了我妈,当然,我是征求了妍子的意见的。妍子回答:“本来就该这样,哥,妈好,啥都好。”

班长来电话,听出了他激动的口气:“庄娃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嫂子怀孕了!”

“真的?怎么回事?”我也不太相信,毕竟他们结婚十来年了,也没怀上,现在三十几岁了,怎么怀上了,北京风水好些吗?

“养老院有一老头,跟我讲,他的儿子媳妇也是多年不孕,结果在北京一家大医院做人工受孕,成功了,现在孙子都四五岁了,他要我也去试试。我和你嫂子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人家检验说了,有希望,我们就连续两三个月去做,现在居然成功了。”

“嫂子怀孕多长时间了?”

“才一两个月了,今天又去医院检查的,说一切正常。你说,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这当然是惊喜和意外并存,班长与嫂子多么盼望有一个孩子啊,这几乎也是他父母的期望,今天终于有消息了,我感叹到:“班长,你人生快圆满了。”

“庄娃子,别说我,你跟妍子不准备再要一个吗?还是采取了措施,暂时不想要?”

“没有采取措施,估计妍子的心态还没恢复好吧,暂时没有消息。”

“不会是那个符还在起作用吧?”

他这样一问,我才想起,与宁老将军学习的事情还没给班长汇报。我马上说到:“班长,有个事情没给你汇报,按我的估计,这个符根本就是不起作用的。”

“怎么回事?难道我们被唬住了?快说说。”

我把在部队大院学习,碰上假的郭大师,以及吴某被揭穿,受逮捕,以及他被逮捕后的供述,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班长。班长听完后,叹了一口气:“哎呀,按这样说,我们被唬住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当然,要真确定,必须找到那个断手人才行。万一是真的呢,家人的安危,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使是假的,也要找到他,你才能安心。如果找到他,他就是诈骗。你愿不愿意报案呢?”

我想了想:“暂时不必,况且,我真要找,或许自己都有希望,贺处长调到四川武警当后勤部长了,武警跟公安是一家,找个人应该容易吧。”

“好吧。但是,如果你跟妍子时间长了,还没消息,就走我和你嫂子的路,经过这段时间,我跟那位专家,都成朋友了呢。”

班长的话当然有道理,但是现在跟妍子提人工受孕的事,恐怕她接受不了。况且我们俩都还年轻,过几年再说也行,我估计现在是妍子心理最脆弱的时候,没必要去触动她那敏感的神经。

妍子倒是每天跟我打电话,她这次打算在温洲呆很长时间了,因为岳父母主要考虑留在北京,专心打理他们的养老院,岳母在北京的朋友多,他们整天有活动,也不寂寞。妍子倒是告诉我,岳父母不回温州的另一个理由。

原来岳父母过去在温州经营很长时间,大量的关系及大量的亲戚,有纠缠不请的往来。从关系上来讲,很多厂子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开不下去了,多次找岳父母,想让他们收购或者找他们借钱,他们是难以应付的。于是就以把温州产业全部交给女婿打理为由,拒绝了。关于亲戚之间的走动和人情往来的问题,倒不是怕花钱,每家有事,岳父母都是给了大钱的。但他们有两怕:一是怕安排子女。原来厂子,岳父母没安排任何一个亲戚,但温州经济发达,亲戚的子女也找得到饭吃,但现在经济暂时不景气,那么因子女工作的事情,找岳父母的就多起来了,他们人在北京,别人对我也不熟悉,可以避开这一点。二是怕出席各种活动。温州虽然经济比较发达,但小农经济留下来的风俗习惯却非常浓厚,各种节、各种寿诞、婚丧嫁娶,都得要去,岳父母不太愿意出席太闹腾的场所了,在北京,好躲清静。

总结岳父母的人生:穷的时候以为所有问题都是因为没钱,有钱后,依然要面对大量的问题;几十年在家乡努力拼搏,当拼搏成功后,还只能远离故乡。

命运这东西,有点小调皮。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宗教的两端

关于断手人的诅咒,在我心中的恐惧感大体上已经消失。这是因为骗子吴某带给我的收获,所谓祸兮福所依,受骗后得到收益,恐怕也是这个道理在起作用吧。

从方术的发展和流传基因来看,它是在民间以拯救疾苦为诉求的,也就是人生遇到巨大困难时才产生了需求。我本人虽然算不上聪明和能干,但也算是人生的幸运者,也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算是读过一些书,接受过科学思维训练的人。吴某并不高明的骗术,漏洞百出的语言、不能自洽的说辞、难以验证的法术,我应该一眼就能够分辨,但为什么沉溺许久呢?是恐惧,当恐惧的情感占满了你的头脑,你冷静的判断力就消失了。

那么,对于宁老将军他们来说呢?他们生活并未受到巨大的困难,他们的思维和处事方式已经被多年的经历证明成功,为什么要在这个迷信的方术面前沉溺许久呢?是他们年老了吗?死亡的迫近使他们对死亡的恐惧更加厉害了吧?不对吧。他们上过战场,是见惯生死的人。从他们自己的言谈和志趣来看,他们对死亡的畏惧没有普通人厉害。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学这个?难道,真如班长所说的那样,是对真理的探求精神?是对未知世界的强烈兴趣?

在农村的时候,许多普通妇女是迷信方术信仰的主力军,为什么呢?

记得我们村原来有个三婶,家庭比较贫困,当然,我们那里的农民也没几个富裕的。她生了三个子女,第一个儿子,生下来,不足五岁,就因为出痘死了。她从此落下了一个病根,经常梦见自己的儿子跟她说话,她了神神叨叨地,见人就说,昨天我儿子跟我托梦了,说哪个塘里有鬼,千万不能去游泳。有一次,我放学回来的路上,三婶正在地里除草,看见我跟她打招呼,她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跟我说:“普娃子昨晚跟我说了,这两天莫到洞堰塘去洗衣服,有鬼在那里抓人呐。”

她说的普娃子,就是她夭折的儿子,她说的洞堰塘,就是我们村后一个岩洞中的池塘,由于长年没有日照,加上地下水的来源,非常清凉,夏天时,人们爱在那里洗衣洗澡纳凉。她这种话说多了,也就没人信了。我笑笑,答应了。她还神秘地跟我挤挤眼,意思是不要跟别人说。我回家就跟我爸说了,我爸说:“莫听她的,儿子死了,整天神神叨叨的。”

谁成想,过了两天,一个本村的外地亲戚来了,在洞堰塘洗澡,被淹死了。这事一出,大家都有点对三婶刮目相看的意思。其实,我们村也还是有个别有知识的人,黄医生就是,黄医生原来跟一个老中医学过医,在部队当过卫生员,回村后当赤脚医生,他当时就在现场。他说:“这是水太冷,这娃儿是在水中受冷水刺激,身体抽筋,导致溺水的。他尸体扭曲的形状,就是很明显抽筋溺水的状况。”但是,此时科学不起作用了,人们宁愿相信这是鬼造成的,或者说宁愿相信三婶梦中得到的预言。当时,我也是相信科学的,对乡民们这种态度颇为不解。

由于对自然知识的缺乏,人们宁愿相信超自然的东西。为什么相信鬼神呢?因为方法简单,结论简单,回避了复杂的学习和推理,这正是乡民们不擅长的。所以,越简单的东西就越有人信。况且,如果相信科学,那么就会产生不平等。你一个医生懂科学,我们不懂,岂不是我们都要听你的?鬼神就不同了,它对什么人都一样,谁知道它一样不一样呢?反正,估计,或者,大概,也许,鬼神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吧?我们农村本来就处于不平等的最低端,最好有鬼神吧,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有所敬畏,幻想中有个超越自然的神灵,我们在幻想中平等了。

三婶生了第二个姑娘,宝贝小心得,生怕儿子不跟自己托梦了。在姑娘出痘时,她找了一个神棍出主意,这个神棍让她借了一件衣服,就是原来有人家小孩子出痘时穿过的衣服,没洗的。说是人家小孩出痘没出事,是因为痘神附体,衣服没洗,痘神还在,空上它,小孩就不会有事了。如此试验,果然,她的姑娘顺利通过了出痘难关。其实,这个事情,黄医生也解释过,这是古代最常用的办法,孩子出痘没出事,是因为有免疫抗体的产生,衣服上沾有孩子的免疫抗体,孩子穿了,当然就可以抵搞出痘的风险,与痘神没关系。况且,今天,这个事,可以通过接种疫苗解决。

黄医生说到这里激动起来:“这疫苗,我们村里没有保管条件,叫他们到乡卫生院去接种,也不要钱。他们有的人嫌路远、怕麻烦,不去,怪谁?”

但是,农民们依然相信痘神的力量,我记得,那件衣服,破旧不堪,污迹斑斑,但仍然在乡民的崇拜中相互流传。

当三婶生了第三个孩子,这是个儿子,就不再做梦了。她解释到:“这就是普儿,他原来跟我托过梦,他说他要再来一回的。”所以,现在,她的儿子也叫普儿,最搞笑的是,她的女儿虽然比儿子大,但对弟弟的称呼是:小哥哥。

农民困难的处境,在现实中找不到改变的力量,于是寄希望于鬼神的超自然力,来改变自身的命运。所以,如果你让他们不相信超自然力,等于剥夺了大部分人对改变命运的想像和希望,这对农民来说更加痛苦。所以,他们宁愿相信有鬼神。

其实,不光是农民,中国古代有些知识分子,对面社会的道德沦丧、秩序的混乱不堪,有时也借用鬼神的名义,写一些规劝人们的东西。比如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等。他们明知无鬼,或者说不确定有没有鬼,但也借鬼说事,属于睁着眼睛说瞎话,虽然他们的动机是好的。

这是古代知识分子的异类。从孔子、老子起,中国文化人就不把解决社会问题的希望,寄托在鬼神上面。蒲松龄不说了,他也算科举制度的失败者,他也许是宁愿相信有鬼的归类。但是纪晓岚呢?大官、大知识分子,为什么还要把改选社会的力量假托在鬼神上面?

那是因为,他的知识结构有严重缺陷,当时的政治体制有严重缺陷,在当时的体制和他当时的知识中,无法产生改变社会的巨大力量。

《四库全书》是中华文化集大成者,纪大学士作为总编,应该算是知识丰富了吧。但他所掌握的,大多是人文学科的知识,也就是用来对付人的知识。但当时的中国,西方科技文明已经进入,工商资本已经萌芽,当时的中国最需要的是科学技术、最需要的是适合产业及工商资本发展的政治体制。但朝庭没这体制,他这官员就没办法;自己没学科学,对社会进步无法理解。所以,他用鬼神讲故事,也反映了传统文科生在科学面前的黔驴技穷。

这就涉及迷信的第二种原因:愚昧。不是说科学可以解释一切,但科学精神却是宝贵的:按实践说话,拿出证据来。

当然,关于证据,由于中国古代文化的思维习惯,导致很多中国人没有思维的逻辑。比如三婶的梦,在迷信的人看来,就是证据。要不然,她说洞堰塘有鬼,后来就死了人,你怎么解释?当时,这个质问也确实唬人,反正我是答不出来。今天,当我有一定的逻辑思维习惯和科学素养后,我就可以回答了。从正面回答:1、这个堰塘比较深,是可以淹死人的,况且,以前也淹死过人,那时三婶也没做梦。2、从淹死人的偶发比例来看,这件事实属正常范围。3、这人是外乡来的,不知道三婶的警告,所以,他去游了泳。再者,他不知道水里有这么冷,他更不知道,这么冷的水会让人抽筋,所以,他也就不知道他被淹死的概率就更大了。故,他被淹死纯属正常统计概率范围内的偶发事件。

当然,还有反证法:1、三婶梦见有鬼就真的有鬼了?2、鬼真的要害死人?3、这个人真的是鬼害死的?4、谁看见鬼了?有证据吗?当然,如果按这样追问下去,我还可以问:三婶是不是真的做过这个梦?但是,这个问题有拷问三婶人品的意思,作为乡亲,没有人问得出口的。

中国在这方面走的弯路太多了,自从科学传入中国后,也有一部分优秀的知识分子,不在故纸堆里找答案,而是走出去,看西方,中西融通,总比闭门造车强。

有没有这样的知识分子,他们穷其一生探讨中西文化之异同,得出值得借鉴的知识呢?

我最近就在寻找这些书籍。其实,我读书,也属于单纯的求知导向,因为我不追求文凭、论文、名誉之类的东西,我只是想明白答案。

这方面的大家也还是有的,比如冯友兰、章太炎、梁漱溟,他们是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还比如胡适、纪羡林等人,他们是以西学为体、中学为用的。我不妨看看,他们思考的过程。

但是,看他们的书确实比较困难。比如对“国学”的兴趣,是今天人们兴起的风潮。但第一个提出国学概念和进行系统梳理的却是章太炎,我为什么首选他的书来看呢?这里有几个原因。

首先,他是处在中西文化对撞最激烈的前沿。他所处的时代正是西学东渐最激烈的时代,以当时世界为例,日本一直是中国文化的学生,从明治维新后改为西学为体,国家获得巨大振兴,不由不让中国知识分子警醒。再加上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在政治上、经济上、军事上的处处失败,导致文化上的自卑,这是最低落的时期。第二,他是有学术能力的人。他的中国古代文化修养在当时的中国,是数一数二的,他对西方文化的学习和鉴别也是数一数二的,可以说是学贯中西,避免了一些所谓自说自话的大师们的意淫。第三,他是有实践成果的人。他是一名伟大的革命家,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中,他是元老,具有很深的政治实践功底和经历。从政治改造和经济改造来说,他有一系列的实践活动,并且取得了部分成功。成功者的学术,至少避免了发牢骚的倾向,实践者的学术,至少避免了妄自尊大的倾向。第四,他后来的学术成果和思想转变是令人惊奇的。他没有门户之见,不固守儒家一隅,甚至对道家、佛家也表示了尊敬。他曾这样评价佛教:让上智之人,不得不信;让中智之人,不能不信;让下愚之人,不敢不信。上智之人服真理,当看到真理,就不得不信了。中智之人爱挑毛病,挑不出毛病,就不能不信了。下愚之人怕因果,佛说因果,就不敢不信了。

我最近闲着没事,以为自己可以轻松看完他的《国学讲义》,谁知道,我遇到了双重困难。第一个困难,就是按章太炎所处的时代,他有时用文言文,来讲述他所知道的西方哲学概念,这就让我理解起来比较费力。第二个困难,就是他讲的古文经学,专业性太强,对于从来没经历过这方面训练的人来说,好多专有名词不太清晰。我相信,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所以,就反复读,大致上知道点大概意思就觉得比较满足了。

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自称: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我笑了,陶渊明不求甚解,不会是像我这样吧,没完全读懂?

读了他的著作后,始终有一个感觉,就是中国古代,伪造的书籍多,没用的学问多。但有用的学问也不少,主要在先秦。但有些基本的概念倒是建立起来了。比如,道家学问中,分出两个流派,专门在政治上下功夫的,成了后来的法家;专门在出世超越上下功夫的,成了后来的庄子。但都与后来的道教没什么关系。比如佛教传入中国,并不是完全没有文化根基,庄子的《齐物论》早已在知识界深入人心,佛家的众生平等也就有了传播的基础。

对西学了解比较深刻的中国知识分子,对学术和专业的划分比较精细,用词比较通达,他们的书看起来倒不那么费劲。这样的人物比较多,比如写中国哲学思想史的冯友兰、讲逻辑学的金克木、研究古代印度文字的季羡林等,他们都擅长用西方知识的体系工具,将中国古代文化作研究对象,得出一些新颖的结论,我也大概浏览了一遍。

香港的饶宗颐,属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人,虽然他处于西方文化最盛的香港,但也立足于世间,不可谓不是奇迹。

他的书中,评述了传统文化中的大量问题,很让我开眼界。

他引述的一段评价参禅的诗句,很有意思:“频呼小玉元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我看到这句后,大呼过瘾。

大家闺秀频繁地呼叫丫头小玉的名字,不是叫小玉有什么事,只是要让墙外的情郎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引用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参禅本身并不是佛法,但可以勾引佛法的产生。或者叫做敲门砖的意思,砖设计出来是砌墙的,但也可以用它来敲门,声音大,不伤手。那么,学这些文化传统方面的东西,是否也可以成为我学习《周易》的敲门砖呢?或者,反之?

其实,越是离我们越早的人物,他的故事失真的可能性就越大。但越是离我们近的人物,他的能力有多少,又没有时间和历史来检验,我得在选择学习对象上思量一番。

我选中了梁漱溟。

他是一个学贯中西的人,这个在学术界上早有定论。他是一个有影响力的人,他是民主党派领袖,也是大学者,更是中国近代革命史的见证者与参与者。他是一个坚持真理的人。早年在延安,与毛泽东畅谈学术与革命,当时毛还是共匪;解放后,在政协大庭广众下与毛分庭抗礼、据理力争,是个不怕死不认错的角色,当然后来也成了最大右派。虽然毛不喜欢他,但还算尊重他。他是一个复杂且单纯的人。复杂是他的学术思想极为复杂,但他的学术立足点又扎实硬朗。比如,他在山东进行了著名的乡村实践,将中国农村改造的理论,用具体的一个地方进行实验,这才是科学精神,比那些坐而论道的人强多了。他是思想家、革命家、实践家。八十年代,在世界上突然出名,西方有人居然把他比喻为:中国最后一位儒家。这有点搞笑,他终身信佛,从未娶妻,这就背叛了儒家了;他每天打座,每顿吃素,典型的佛子,何来儒家之说?当然,从对儒家学术的解释及整理的能力来说,他对儒家也是有很大贡献的。但中国最后一位儒家这顶帽子扣在他头上,只能让他本人哭笑不得。

当然,民国时期信仰佛教的名人不只他一个,比如国民政府主席林森,比如弘一法师等。但是,最近的人物,人生经历最丰富、学术成果最系统、身边事迹最可考的,肯定要属于梁漱溟了。

他由于对西方哲学思想的系统学习,善于用西方哲学的框架和西方科学的思维来解构、重塑中国文化,得到大量的结论,不一定都正确,但我学习他,将他思维过的东西看了,就避免了自说自话的重复思考,这是经济的、站在高人肩膀的做法。

他从概念范畴矛盾运动等西方哲学的基本方式,来分析中国传统宗教的产生和发展,一下就让我看得明白了。

比如,他说宗教的二重发展方向:解决现实问题、解决精神问题。这两个方面给我巨大的启发。

对于农村妇女来说,宗教功能偏重解决现实问题时,经常坠入迷信。中国的农民苦,农村的妇女最苦,现实的压迫使她们所有的努力,都看不到回报。所以,她们只得将希望寄托在超自然的力量上面,希望有神力来改变她们现实的处境。神力改变的依据是什么呢?在中国,往往是道德。因为在道德这个层面,富人和穷人起点是一样的,可以获得平等的精神体验。农村妇女又是受传统道德束缚最重的群体,她们甚至误以为自己的道德是自己唯一的优势,在神仙帮助的对象中道德是首选的条件,所以,她们就认为神仙最应该帮助自己。对贫穷和不公命运的恐惧加上对神力的希望,让她们宁愿迷信,要不然,她们还有什么希望呢?

对于知识分子来说,宗教的功能偏重于解决精神问题。精神问题是怎么产生的呢?人脑的功能从解决生存问题后迅速发展,几乎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人类面对现实的有限性,也就是不自由;人类在思想能力上的无限性,也就是思想自由。这一对矛盾造成了精神上的巨大落差,人们在这落差之间的空白处,要寻找答案,就成了宗教的任务了。

这是需求端解释宗教的两种倾向。

从供给端来说,你这个宗教,起码得提供两个东西。第一,你得有神,至少一个,上帝也好,真主也好,总之得有神,且这个神有力量。要不然,人们要求你提供神力时,你拿什么出来?这是利用人类最基本感情驱动力之一:希望。第二,你得给死亡一个说法。天堂也好地狱也好,六道轮回也好,总之,你得告诉人们死亡后的去处,让生的人对死亡有把握。这是利用人类最基本的感情驱动力之二:恐惧。

但是,仅有这两端,就概括了宗教问题吗?

不能。因为在精神层面,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结合点:实践。科学精神就此产生了。科学是为实践提供有用的想象,既对物也对神。刚开始我也把科学实践与宗教对立起来,认为这是绝对不同的两个领域。但在梁漱溟的世界,这两者是融合的。

比如,他的社会科学是实践。他所推行的山东的乡村实验,就是具体的实践活动,然后在这实践中,不断修正自己的假设,得出实在的结论。当然,他的宗教也是实践。他是一个严肃修行的佛教徒。一生不结婚,不吃荦,每天打座念佛号念经文,他用一生的时间来实践宗教的教义,这也是一种科学精神。

好奇怪的宗教,好奇怪的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妍子回来了

妍子回来了,她处理完了北京的事宜,带着还没打好的毛衣,回到了温州。她要和我过小日子,要让彼此温暖着度过,在这天气和心情都冷的寒冬。

当然,我那熟悉的生活又回来了,她泡茶我看书的生活竟然显得那么安静和温暖。为了迎接她的回家,我学会了一道菜:鸳鸯火锅。

这不光是跟我妈学的,还参考了川菜馆师傅的意见,结合她在大连时的口味,配齐了作料。宋姐买菜时,我专门跟她一起到了市场,我明白品种,她明白成色。

在机场接妍子时,她托运的行李有三大箱,我成了搬运工,骄傲地展示着力量。她看着我努力的姿势,眼神流溢着幸福,我看得出来,她很久都想拥抱我了,我张开了臂膀。

气哈出来,已经看得见白色了;热透过来,我听得到她的心跳。“哥,我哪儿也不去了,就跟你在一块。”

“嗯,回家,我准备了好菜。”我一边开车,一边对她说:“热烈欢迎首长回家,欢迎批评指导。”她打了我一下,打的是腿,因为我双手抓着方向盘。

整个路上,她一直看着我,没有移开一次目光,我不能跟她目光交流,我得看路。

到家时,宋姐出来帮忙。妍子根本没打算让我收拾箱子,对我说:“哥,快去炒菜,我要吃你炒的!”

好吧,是该展示真正的劳动了。我去厨房忙,毛肚水泡后,要撕成片,黄喉剖开要刮掉内部的油,生菜要多冲几遍,午餐肉已经解冻要切成片。

好吧,是该展示真正的刀功了。我开始大刀阔斧,肉片要细长,方便捞烫;海带要长丝,好看又好吃;有一个红罗卜可以雕花,玫瑰形状,我可是找专业厨师学过,自己悄悄练习了一周的。

好吧,是该展示真正的厨艺了。辣椒要过油吧,底料要炒;高汤炖好了吧,牛油要烫;葱节白、蒜泥香,麻油预备放一旁。

“哎,宋姐,漏勺在哪儿?麻烦递给我一下。”

怎么这么慢,汤面上的浮渣必须赶快去除。回头一看,妍子,她才找到漏勺,递给我,满脸幸福。

“哥,你好帅!”

“你怎么一直在这儿?”

“嗯,你现在好迷人,人家走不动了呐。”

“我知道,干活的男人最漂亮呗!”我不忘记调侃一下:“你是在鼓励我天天这样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她高跟鞋还没换掉,跺脚的声音明显:“我只是觉得你好帅!”

火锅好了,当着宋姐的面,我将罗卜花送给妍子:“吃吧,我刚学会的,冬天玫瑰没了,但罗卜多,我随时可以雕。”

妍子红着脸,将罗卜花放在盘子中央,没有下锅烫。

这顿饭,让妍子吃得幸福,让她感受到我的温暖,让她寒冷的心情,在家中,在我这里,有一个热烈的开端。

如果一个女人,因你而感动。她会回报你的,到晚上你就知道了。不可描述,可以想象。

第二天早晨,我是筋疲力尽的,当我醒来,她正看着我,吓我一跳,双眼看到的是她整张的脸。一阵坏笑:“累了吧,哥,吃点东西。”

煎鸡蛋和牛奶,还有一盘炒青菜。难道?

她点点头:“先尝尝,我在北京跟我妈学的,能不能吃?”

当然说好,这是必须的。

“晚上,请妈他们一家吃个饭吧,我定好位置,然后我们开车去接他们,好不好?”

好吧,反正,家里的事,她说了算。

“本来想中午就请他们的,但是,他们都要上班有事,晚上时间充裕些,你觉得呢?”

都考虑得这么周到了,我还能说啥。

一上午都是整理,清理。她找了一个玻璃杯,倒上了盐水,将那朵罗卜花泡在里面,说是可以长久保存,我明白,凡是我送给她的东西,她都舍不得丢掉,就像大连那个贝壳,至今还被她挂在项链上。

中午,宋姐按妍子的品味,做了一大桌子菜,分量少品种多,妍子吃得开心,还不忘记跟宋姐开玩笑:“宋姐,今后不要炒这么多菜了,我要吃得像头猪,我哥不要我了,你要?”

宋姐也不是吃素的:“有人骂杨贵妃是猪呢,皇帝不也是爱得不能似的?”

瞧瞧,宋姐也是文化人呢,连杨贵妃都晓得。

午觉时,妍子抱着我,说到:“哥,抱着你就睡得着,为什么?”

“我是你的药呗。”

她嘿嘿一笑,接到:“特效!”

午后的阳光照耀着露台,看书喝茶的好时光,妍子就在身旁。仍然有绿色的植物环绕,这里是温暖的南方;仍然有土地的气息,这里是温暖的南方。

妍子打着毛衣,偶尔问我有一句没一句的问题。我翻阅着书本,偶尔给妍子一个眼神的回应。在这初冬的下午,躺椅加上了布垫,脚上也换上了棉拖,但仍有鸟儿飞过,鸣叫,留下影子,在抬头的碧净的天空留下痕迹,妍子身边的毛线球转动,那鸟儿的飞行轨迹,弯曲如她手中的毛线。

她打不出完美的毛衣的,所有对美好的想象,都敌不过季节的变换。但她追求完美的寄托,她可以在想象中制造永恒的春天。

“我说,妍子,把手中的活停一下,茶有点淡了。”

“哎,我这就去重新泡,还是这种?”

“换普洱吧,有陈香,你也可以喝点。”

“哎,我马上。”

听着她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听着她洗茶泡茶冲水的哗哗声,听着她用嘴尝浓淡冷热的喝茶声。我闭上眼神,感受到幸福。这是一个高贵的人,这是一个漂亮的人,这是一个叛逆的人,这是一个温柔的人,这是一个风情万种的人。她现在只有一个身份,她是我的人。

耳边响起那个骗子吴某的一句话:“你只不过比我幸运。”

是的,这只是幸运。所有努力、聪明、智慧、耐心,都不是原因,因为让这些机缘形成结果的,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幸运。

晚宴时,我妈及王叔一家都来了。妍子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给我妈的,是一个白貂围脖,我妈笑着说:“这家伙一带上,就不敢去市场买菜了。”

妍子问:“为什么呢?”

我妈假装严肃地说:“我这一去,别人认为我不是来买菜的,是要买下整个菜市场。”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想到原来我卖水果那个市场走一走,戴上这个东西,气气原来看不起我的那些人。”

我接着说到:“光你去不够,我在工厂找几十个人,穿黑风衣,戴墨镜,把你围在中间,走着齐步进去,才威风,是不是?”

二牛突然问到:“扮黑社会吗?大哥,算我一个!”

小祁笑到:“就你那个样,穿一身黑也不像黑社会,最多像个挖煤的。”

妍子给王叔带了一件鸭绒袄,比较长的那种,说是骑电动车,穿上它不冷,是灰色的。我考虑王叔要干活,需要耐脏的东西,问到:“这个,黑色,可以有。耐脏,对不对?”

我妈反对到:“你懂个屁,黑色和白色都是最不耐脏的,灰色才耐脏呢,没洗多少衣服,就敢说耐脏?”

妍子笑到:“妈,一说耐脏,你脏话就出来了。这个颜色,我问过售货员的,是耐脏。”

王叔试穿了一下:“这么暖和?还这么轻?是啥做的?”

大梅解释到:“爸,这是真正的鸭绒,不比你原来的棉衣,你没穿过的。”

给大梅的是一套子化妆品,当然这品牌比较好,大梅非常兴奋,对我妈说:“妈,这一套要一万多呢,我在网上看过的,平时想是想要,哪敢买!”她丈夫说到:“也没见你说过你喜欢啊?”大梅反问到:“我要是说了,你舍得买?”她老公摸了摸头:“一个月工资,收早工,开不得玩笑。”

大梅的老公和二牛分别得到各自型号的风衣,我惊奇妍子怎么知道他们的型号的,妍子朝我妈挤了挤眼神,我知道,她早就向我妈咨询过,没告诉我而已。

她给大家分发完礼物后,专门把小祁拉到身边,说:“新媳妇来了,当然有个见面礼物。她给小祁的礼物是一套红宝石的手饰,从项链到耳环到戒指。妍子说到:“本来想给你买个钻戒的,但后来一想,这是二牛的任务,对不对,二牛,这是你努力的方向,对不对?”

“大嫂说得对。”二牛站起来,给妍子弯了一下腰,然后对小祁说到:“我暂时没本事,你先戴大嫂给的吧,等以后我发了财,给你买个大钻戒。”

小祁拉住妍子的手,开始了惊叹模式:“大嫂,你是我见过最有钱的人呢,也是我见过的最大方的人呢,你快告诉我,这一套值多少钱?”

三句话不离本行,她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连妍子第一次送的礼物,她都要问价钱,俗不俗。

妍子倒不在意,对她说到:“这是我找我爸那个关系店子买的,哥也在那里买过,别人不会宰我的,对不对,哥,那个玉器店?”

明显妍子会错了意,人家是真的要问价钱,妍子还在解释自己没吃亏。当然那家店子我去过,给宁将军买田黄的那家,当然不会宰我们,我点了点头。

小祁还是不依不饶:“大嫂,你就告诉我吧,我要知道价钱。”

“难道,你还想还钱给我不成?”妍子又会错了意。

“不是,我就是想知道价钱而已。”小祁的心情有些急的,看样子,她真的是仅对价钱感兴趣。其实,在座的,除了我和妍子外,他们几个都没说话,他们都在等着妍子报价呢。

“不贵,四万多就拿下了,比上次送大梅那个还便宜些,但货不比那套差,因为人家给我们的是成本价。”

小祁惊叫一声:“哎呀,我的天啦!这得卖几百部手机才赚得回来啊。”

在大家的笑声中,小祁解释到:“我当姑娘时,和我的小姐妹一样,也买些地摊货来戴,塑料的红宝石我也戴过,二十块钱吧,没你这重。下次,小姐妹来,我就把这戴上,告诉她们,我终于有真宝石了。大嫂,我刚才非要问价格,你莫多心。我要知道这么贵重,平时我绝对不会带它的,怕丢了,怕碰坏了。如果要带,除原来的小姐妹在场的时候,红宝石,让她们眼红!”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她炫耀的时候,必须要知道价格,要不然,别人问起来,怎么吹?

小祁在整个晚饭期间,都在跟妍子叽叽喳喳。我问到:“你们在说什么,那多话。”

“哥,我们女人开店子的,交流经验,怎么,不行啊?”

好吧,两个贫富悬殊巨大、家庭环境悬殊巨大的人,居然因为都开过店子,说起共同语言来了。尽管一个是开过酒吧,一个是守着一个手机店。

喝酒吃菜进行顺利,妍子突然端起一杯酒,对着对面的二牛敲了桌子说到:“来,敬你一杯!”二牛手中的碗筷还没来得及放好,就双手去捧酒杯,筷子掉地上哗哗响,他也顾不上了,毕竟,这是妍子第一次拿正眼瞧他,给他敬酒。

“大嫂,该我敬你的,要不是你跟大哥帮我投资,我今天还不知道躲在哪里打游戏呢。”二牛的话诚恳,当然有点结巴。

“二牛,当时给你投资,不是因为感情。是为了甩包袱,你知不知道?谁知道,你这好家伙,还真让人刮目相看,当起老板来了。以后你的事,我和你大哥都不管了,这不是有小祁呢吗!”

二牛一口干了杯中酒,说到:“大嫂,我觉得,我今天算是个男人!”

“切!算不算男人不是你说的,要小祁说了才算!”妍子这话,把小祁的脸都说红了。

妍子真敢往上捅词啊。她不见外,气氛就和谐起来。

吃完饭,把他们送回去,我们俩回到家里,我对妍子说:“你这红宝石送得好,看把小祁感动得。”

“啥嘛,大梅结婚时我是送的这,二牛的媳妇,当然也要送这哟。要不然,不公平,对不对?”

这都想到了?妍子真是越来越心细了呢。心细是说明她用了心,只要她用心的事,就做得妥帖。

又恢复到原来的生活模式,每天到工厂简单看。有时,也与妍子出去参加一下她的同学或朋友聚会,但这种聚会越来越少了。有的同学已经结婚,有的朋友正在外地,人数越来越少疯狂的程度也越来越低,少年轻狂,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个人的生活开始变得有重量,虽然想狂,但已经无法轻松了。

接到李茅的电话,他问我一个问题:“庄哥,你是搞传统文化的,南怀瑾这个人,怎么评价?”

“哪个南怀瑾?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怎么没听说过呢?这么有名。我也是要回山东去,想给父亲买一些传统文化的书,我咨询了一下学文科的同学,他们推荐了南怀瑾,就是温州那边的人,现在人在住在浙江,你怎么没看过他的书?”

“真没看过,最近我在看二十四史呢。”我把话题岔开:“怎么,要回老家,然然也要去吗?”

“她要去,算是正式登门吧,估计,明年,我们就要正式办婚礼了,到时候通知你。”

我正要表示提前祝贺,突然,他又插话来:“差点把大事忘了,日子得你定,跟我精确地算一下,记住了?”

当然得答应,这是我唯一可以帮李茅的地方了。

挂完电话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离开北京后,对文化方面的信息不那么敏感了,还留在刚日读经、柔日读史的传统模式,也没读出什么明堂,算了,管他南怀瑾是谁,看看不就知道了?况且,按李茅的说法,这么有名,浙江人,关键是,他还活着,我想了解他的兴趣大增。

到书店,一问卖书的,果然有名,有他的专柜,管他呢,先把找得到的,一样买一本,全部拿回家,总共有十几二十本之多,看样子,这人十分高产。

《论语别裁》、《孟子旁通》、《庄子他说》,这些都是传统文化的东西。还有什么《静坐养生与长生不老》这明显是道家的东西,还有《参禅日记》、《金刚经说什么》等佛家的东西。从内容上来说,可以说是贯穿儒释道、综合百家言。只要不搞成大杂烩就好,这类大杂烩的东西太多了,比如原来在人民大学听的那个所谓台湾来的国学大师,貌似四面出击、实则一盘散沙,没一样弄通了的。

从哪里看起呢?先看本人介绍吧。

一看他的事迹简介,就觉得这个人有看头。他的经历真是丰富,人生真是起伏。这种大起大落的人生,本身就是一本最值得欣赏的书。他少年成才,随蒋介石当兵,当军官,当军校教员,二十几岁就搞到校官。后来到成都修道家、修佛家,与诸多名人有交集。到台湾后,受过苦,讲过学,还当过蒋经国的高参。大陆与台湾三通后,又义务筹资,修建中国第一条民营铁路:金温铁路,并获得成功,开中国铁路建设风气之先,为家乡人民做百年功德。这样一个波澜壮阔的人生,成功和失败交织的经历,肯定给他的思想和能力带来了巨大的收获,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近代知识分子的样本,况且,他还活着,现在杭州,算是落叶归要,这真是了不起。

我部队的老指导员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经历就是能力。我非常认可,因为“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从哲学上来说,实践是知识和能力的第一来源,照本宣科的人一定不是好老师。我本人还有一个体会,自己没有过成功经验的人,他的学问就比较值得怀疑。比如孔子,他毕竟当过大夫,也是高干,当首都公安局长时,成功治理过治安。所以,在政治上,他有成功的经验,所以推销政治方案时,才有国王愿意接待他。成功过的人,尝试过成功的滋味,再谈宠辱不惊,就比较有资格。在人格上也可靠一些。当然,这只是概率上的判断,不绝对。比如陶渊明,他是成功过还是没成功过呢?当然,他的价值不是学问,是艺术情操和人生态度而已。

既然有兴趣看他的书,这么多,从哪里看起呢?我在书堆里扒了扒,两本书的书名引起了我的兴趣:一是《周易杂说》,我自认为自己对《周易》的了解,虽然不是特别专业,但也算是比一般人强许多,关键是我还有许多实践经验,这是普通学者比不了的。但是他既名为《杂说》,也就不是正说的意思。况且,我对所谓的“杂”最为忌讳,因杂而不专的事,我见得太多了,先把这本书放一放。第二本是《周易系传别讲》,我就是学《周易》的,孔子所作的系传也读得烂熟,但许多不明确不理解的地方,至今没人给我答案,因为董先生去世了,我问谁?孔子在作系传的时候,是对《周易》学习后的论文集,他企图用人文和道德的方式来阐发《周易》所蕴含的道理,摆脱单纯算命的误区。一本算命的书,如何能够成为指导天地阴阳、人伦社会、政治法律的综合性哲学经典呢?孔子在系传里,可以说把这种联系发挥到了极致。系传也可以当文学作品来读,文字优美,对仗工整,意义典雅,用词通俗。当然,所以这些,伟大而智慧的孔子,勤奋学习的孔子,韦编三绝的孔子,他所有的结论都必须站在中华文明最古老的根基上:天人合一。

时代已经很久远了,文字也改变了许多。今天我们读系传,虽然孔子当时用词明白,但也有许多我们理解不了的地方。况且,对系传的解释,历代均有大家,他们的文字更难懂,意义阐发得更幽深,用词更为险峻。我不是没读过古人对孔子系传的解释,但越读越糊涂,后来干脆放弃,不猜古人的迷语。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些解释孔子的人,本人也没真正读懂孔子吧。

也许,这本书能够给我答案呢?试试?

第一百七十章 别讲不白讲

从二十四史中古文的世界,到近代大师文白夹杂的文章,突然跳到南怀瑾先生通俗白话的书里,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爽感。

由于这本书是他一九八四年在台湾某大学的讲座纪录,所以简单得犹如听课,才知道,我们文革时期文脉中断得有多么深。

董先生的老师讳莫如深的周易学说,原来在台湾就是普通公开的一门课而已;原来我们平时讨论的自觉高深的理念,在南怀瑾这里不过是人生经验的总结和历史故事的延续。

化繁为简、化崇高于平常,这是这本书带给我的最直接的感受。按他的解释方法,我几乎可以和妍子讨论周易的哲学了。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看着坐在我身边躺椅上的妍子,笑了起来。

“哥,你笑什么?怪怪的,是不怀好意吗?这大白天的?”妍子对我的表情研究得很透,我就是有点不怀好意。

“妍子,按周易的学说,我们俩就是一个乾坤。”

“啥叫乾坤?不要转文,最讨厌你这,嫌弃我没文化。”

“乾坤就是天地,我们俩可以组成一个天地。”我笑到。

“什么意思?你究竟要说啥?再这样,不陪你,我进屋了。”

“好的,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要进屋,组成乾坤天地。”

她真的佯装生气,放下那个永远不能成型的毛衣,向屋内走去。我放下书,尾随而入,进得屋来一下把她扑倒在床。

望着她有些兴奋有些不解有些好奇的眼神,我说到“一阴一阳谓之道,你是阴我是阳,我们一交流,天地就生动了。”随即开始即兴的动作,她望着我兴奋的样子,说到:“这是什么书,哥,把你看坏了。”手却不老实地紧紧地箍着我的腰,我说:“这就是我们快乐的小天地。”

这本书带给我的轻松,简直如盛夏之冰水,把一切思维束缚全都抛弃了。所以,他这别说不是白说的,就是让你看淡一切学问,一切学问不过是为了一个快乐圆满的人生。

第二个收获,是给我了大量的历史知识我他的人生见闻,就像一个老头子跟你讲故事。他年轻时的艳遇、失败、挫折、成功,他所遇到的怪人、名人、高人、恶人。这种讲故事似的讲道,让人觉得对系传的了解帮助不是很大,但对人生经验和教训的启发却很有作用。

一个善于总结的知识分子,处于中国巨大变动的时代,在历史浪涛尖上沉浮,八十多岁,丰富的经验和细腻的感触,对于我们这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来说,是非常有价值的。要不然,你有机会跟一个老头聊天试试,一个有知识的老头,一个曾经获得很大成功的老头,一个善于总结的老头,一个对传统文化了解颇深的老头,一个见惯了大人物的老头。他身上的特质,比宁老将军他们多多了,经历也多多了,文化也多多了,听他的,有价值。

一个文化人的价值是从两方面来衡量的,文化上的独特性,经验上的丰富性。这就像你跟一个工艺大师学技术一样,博与专,都能给你带来利益。

但我总有一个感觉,南先生,博是博,但专不一定够。就从对《周易》的理解来看,他估计缺乏具体占卜的经验,所以,在这方面,他讲得不够透。但是,看一个人的书,不是来找这本书的毛病的,是来汲取营养的。所以,他的博,恰恰是我欠缺的,他丰富的人生经历,恰恰是我所没有的,所以,他对我,是有价值的。

当然,他有些论断确实有逻辑问题。比如,他所讲的东方的美与西方的美,艺术境界不一样。他说,东方的美是不规则的,比如园林、盆景;西方的美是规则的。这句话的讲话作为大概率时勉强说得过去,但说硬了,就不科学了。东方就不讲规则的美吗?比如建筑中对称的设计,这就是规则,就是在苏州园林中,窗棂的几何图案,基本都是轴对称图形,这也是规则的美。西方就没有不规则的美吗?比如对人体美的追求,维纳斯雕像,甚至不规则到了缺陷的程度,还是美。这句话要严格从学术上讲,东方美的主体是模仿自然,在天人合一思想暗示下的美。西方对美的追求中,更多了一些对规则和彰显数学几何形象的描述。这样讲就比较准确了。但是,他又不是上美学课程,没必要去抠他这方面的字眼。

但是,基本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啊。比如,我之前思考多年的几句话,在他这书里仍然找不到明确的答案。最有疑惑的两句话是:“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这两句话可是易经意义和来源的根本问题,可是,他根本没有解释“成性存存”的概念和意思,只是用“如如不动”这句佛教名词来打比方,搞得我一头雾水。用一个概念来解释另一个概念,搞得我不懂的概念又增加了一个。所谓“天下之赜”,就是天下的机窍、开关,那么,孔子见到了吗?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呢?看了半天,我还是摸不着门。

随着继续看下去,我终于明白了。看南先生的书为什么轻松,是因为他总是在面对严肃的学术问题时,顾左右而言他,如果你不想寻找答案的话,光看他所言的左右,却是非常有意思的。兼具知识性和娱乐性的功能,所以深受市场的喜欢。

不要以为所谓的左右不涉及问题本身,就不重要。恰恰是对我最重要的东西,我的思路打开了,才知道中华文化之广博、之灵活、之生动、之有用。于是,我决定,放下那些大而无当的话题吧,放下那些生老病死的严肃。我们轻松地面对生活不好吗?我们纵情声色或者静坐修道都可以啊,生活是实在的,搞得苦哈哈,没人同情你。

他解释的姤卦,真是让人耳目一新。他说天风姤,原来的卦名是:媾,就是男女交媾的意思,也是阴阳冲突的意思,所以时间长了,烈度大了,人就容易疲劳,就容易生病。所以,有时就要平复一下,进入到下一个卦:复卦。说人的静坐就是复卦,一阳来复,所以一般一个人疲劳了,静坐一会就会好,体力就会恢复。这就是复卦的实践,老子最喜欢这个卦,他曾说过:“吾以观复”。静坐我没学过,但姤卦我有体验,没有姤卦,天地没生机,阴阳不交媾,万物不生长。自然此理,人同此理。是不是又要找妍子交流一下?我浮现出放荡的笑容。

我在研究复卦时,没有想到与邵康节的诗联系起来,但南先生的联系,让我精神为之一振:“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比如朱老先生教我的周天运行法是动法,是阴阳流动的意思,那么邵康节的诗,教的是静法,是复卦的道理。如果真是这样,在一阳初动之时,静待阳气产生,可以达到固本培元的效果吗?冬至要来了,我想要试试。

“易曰:憧憧往来,从朋尔思。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

这一段话,是我久久不能忘怀的,是孔子在系传里对我印象最深刻的话。第一句话应该是讲人的思想,一旦产生一个想法或者情绪,就产生了联想、感想、理想、幻想,杂乱纷呈,一团乱麻。这是我们的思维习惯,我们平常面对的就是这个。这句话在周易中是咸卦的卦辞,这是我早已熟知的东西,反映复杂的心理状态,也反应一个人处于纠结、矛盾之中。但后面孔子的反问,却在我心中造成了一个大问题。孔子的意思是:有什么好想的?天下的事都是殊途同归的东西,知道一,就行了,有什么好考虑的?

但是,这个一,是什么?从哪里来?怎样把握?我一直不知道。但南先生的解释却让我更产生了新的疑惑:他认为这个一,是静的意思,是回归能思想的那个能,能本身是空的。那么,那个能,究竟又是什么呢,如何达到呢?他不讲,我又陷入了新的问题之中了。

他有些解释,只解释一半,但我以为并不伤害原则。比如系传中有一句“重门击柝,以待暴客,盖取诸豫。”这是孔子对豫卦卦象的描述。南先生解释重门击柝时,说是加锁锁门的意思,这个大概是类比。重门击柝原意应该是这样解释的:重门,就是设很多道门。这点从卦象上就可以解释,五阴爻,中间一个阳爻,象征五道门。击柝,是古代的一种制度,是打更巡逻的意思,有防火防盗的措施。当然,这样的作为,只能导致一个后果:等待强盗的到来,最终逃不掉被抢的命运。

虽然南先生的表述不太严谨,但他确实没有离开过周易表达的中心思想。阴阳对待并互相转化的思想,辩证思维并存于一的思想,生长发育直到消亡的思想。所以,他的讲述是有价值的。谁没有小过失呢,只要没有原则性的大过就比较好了。就连孔子也自称“五十而知易,可以无大过矣。”我们不要太苛刻,因为自己也懂得不多。

孔子喜欢把周易的卦象都往天人合一上扯,喜欢往人情社会上说。这恰恰是我以前所欠缺的,也正是南先生所擅长的。对于“损”卦,在预测中,我通常把它认为是一个不好的卦像。上卦是艮是山,下卦是兑是泽,山上泽下,彼此交流不畅,是有损失的迹象。虽然有土生金,但金还要生这么多的水,可见是我生它,有损失。

但从此卦的爻辞上说,仿佛与这种预测判断没什么关系。比如六三爻的爻辞上说:“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言致一也。”孔子对它的解释也非常奇怪:“天地细蕴茵,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这有什么对应关系吗?

南先生虽然对这爻辞本身的意义作了许多描述,讲了几个故事,但没有对这个爻辞与卦象的对应关系讲清楚,至今我也只能按象来分析。

上卦是个阳卦艮,下卦是个阴卦兑,男上女下,所以象征男女构精,这个构也是交媾的意思,所以说它是能够产生万物的,这个好理解。孔子是按象来解释,当然八卦最重要的是象。当然有山有水,也是万物化醇的基础,这也好理解。

但六三爻的爻辞却让我颇费思量。周易原文却很有道理,在我们生活中,这段话非常有用。三个人在一起,肯定有一个人要有损失。因为,只有那阴阳相合的相个人才是互相利益的,另一个当然要受到损失了。比如谈恋爱,第三者进入,当然有一个要受害。比如三个朋友,总有一个人始终处于弱势,这也符合我的人生经验。如果一个人呢?总要找一个朋友,以达到阴阳合和的境界,所以说,一人行,则得其友。

孔子对周易的理解,以及南老师对系辞的解释,都符合当年董先生教我的重点:卦的重点不在辞,而在象。

在这种哲学的指导下,我终于有所开窍了。易经是一部讲变化的书,从来没有不变的道理,如何灵活地运用变化,就是学习易经的收获啊。六爻的阴阳变化,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啊,只要把握了趋势,就可以掌握变化的决窍啊。

比如,益以兴利,这句话,不是说得了财要散财的意思吗?如若不然,就是积富招盗的意思吧。

比如,困以寡怨,就是人在穷困的时候,也就很少有人埋怨你了。如果你没穷困,也要把自己划定一个范围,自已给自己原则,也可以起到寡怨的作用的。

比如,损以远害。损失就是损失,何以远离伤害呢?这是不是失财免灾的意思?有时,不在乎小的损失,可以避免更大的灾祸。

以上的思路,是不是有“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味道?是不是任何收益,必有成本的味道?是不是没有成本的飞来浮财,也含有飞来横祸的基因?

比如,按周易的说法,要避免质变,就先控制量变,在量变中适当反向操作,就不会达到质变的后果?要想造成质变,就先在量变上下功夫,顺周期操作,最后促成质变的发生?在这经济学上,顺周期操作久了,轰轰烈烈地增长,最后带来周期性的危机爆发,这是从量变到质变。所以,有时逆周期操作,反而可以避免至少是推迟危机的到来。

人也是这样的,损卦,是损失,比如男女构精,我们付出了体力,付出了生育细胞,但却使夫妻和谐,避免了家庭的破裂。在这点意义上说,无性婚姻,是不可能和谐的。况且,这种损失,还有可能得到新的生命,这就是重大收获了。但新的生命产生了,就是三人行了,必有一人损,女人把关注点转移到孩子身上的话,男人就该受冷落了。这种损益互换,真是有意思,几乎可以占满你整个家庭、整个人生。

就是在身体健康上来说,出汗是水分损失,锻炼是体力损失,但小损失,可以沟通阴阳,避免身体出现大毛病。但如果练过了,成了大损失,就是顺周期操作了,就容易练出大毛病来。

“复以自知”,复卦,在老子的解释为“归根曰静,静曰复命。”这是老子最推崇的生命方式。孔子把这个静,表达为自省,达到自知的地步,这是成功学的范畴了。诸葛亮诫子书中说“宁静以致远”,自知者明,明白了,就想得通走得远,道理是一样的。

用损卦的道理,生命在于运动;用复卦的道理,生命在于静止。

但运动是永不停歇的,无论你做了多少逆周期操作,只是影响了进程,影响不了最终结果。但是,人生短暂,能够影响进程就有意义。比如,死后,世界变成什么样,与我关系不大。

这是生生之谓易的道理,世上之事,殊途而同归,我们在有限的生命里,为新的成长奠定一些基础,为美好的未来加快一些进程,这就是圣人的伟大意义吧。

小苏打来电话,告诉我,手机销售的情况,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它开始进入盈亏平衡区了,也就是说,销售量的下滑,已经让其利润无法覆盖销售成本了。

李茅也来电话,意思是要开个会商量一下。我给他们讲了一通道理:如果没有新的创意,就让它这样了,保持最低销售的存在,也就是保持品牌的存在,但不追求数量了,只维持品牌最低标准运行,不期望它赚钱。进入复卦的阶段,看一段时间再说。如果产生了新的商业模式,或者有新的创意或者技术进步,再来复活它。我有个感觉,当全社会手机产业进入一个维持期时,很快新的技术进步就该来了。

“你这个判断有什么依据吗?”李茅问到。我知道,小苏不会这样问,他的聪明反映在,他对自己不理解的东西保持敬畏,不强迫自己理解,也就是自知者明,这是小苏真正聪明的特点。但李茅不同,他是学习的成功者,任何事情,都要刨根问底,因为,他对自己的学习和理解能力,充满自信。

要按我原来的解释方法,李茅根本没有听懂的可能。但今天不后,我发现一条捷径。高深的学问,对于非专业的大多数人来说,你根本不需要跟他解释概念,更不需要推导理论过程。你只需要打比方,让对方知道个大概,就是很好的解释了。

“李茅,估计你不仅了解今年以来手机出货量的比例,也知道各大品牌占有率的变动。从最主流的品牌来说,他们在市场中的占有率有大的变化吗?”

“没有,大概差不多。”

“他们有相互竞争吗?”

“有,各种各样的拼杀,只不过,只是对小品牌有优势,大品牌之间,招数都差不多。做广告、打价格、铺门店,产品本身没有突出的升级换代。”

“他们竞争中的利润是不是越来越薄?”

“是的,他们竞争杀价格,加投入,只不过挤占了我们这些小品牌的市场份额,他们大品牌之间倒格局没变。”

“也就是说,他们都到了咬牙坚持、拼消耗的地步?”

“是的,招数都用尽了,但效果不明显,谁也吃不了谁。”

我开始打比方了:“这在战争中,就叫做消耗阶段,那么,决定战争胜负的,就只有出奇兵了。什么奇兵?创新和进步就是奇兵。所谓创新,比如我有一个预备队,从半路杀出来,比如我靠夜间偷袭,突然放把火,这就是创新,决定战争胜负。还有就是进步,比如城墙的攻守,双方僵持不下,突然攻城一方,发明了发石车,就快速解决战斗了,是不是?”

“对,庄哥,你这样说,我明白了一些。估计过不了好久,新的手机或者新的销售模式就产生了,现在大家都悄悄憋着劲,准备放大招呢。”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潜伏下来,免得大品牌的大招误伤了我们,等他们大招放过了,我们看清了,再入场,趁火上,水浑了,自然就有机会摸鱼。”

李茅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声:“高!实在是高!”但他又嗯了一下,问到:“你开始说的复卦,与这有联系吗?”

他这个人,不问到概念不死心,这是工科生的毛病。

“复是安静的意思,静下心来保留培养自己的元气,检查自己的优缺点,自知者明。为从头再来打好基础,做好准备。”我怕他不理解这个卦的真实意思,继续打比方到:“比如你跟然然干完那事,你是不是阳气散尽,进入一段时间的绝对无应期,这就是复卦的阶段,这是为你下一步重振雄风作准备的。老实告诉我,对不对?”

李茅在电话那头的奸笑,我不用听就猜得出来,但他还是要正经地调侃我一句:“庄哥,你变坏了!”

我也得回复一句:“你也不是好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数字的风水

我不知道中国传统文化中对数字的崇拜是不是来源于易经,但在民俗中对数字的敏感,主要是从黄历上来的。

但改革开放过后,人们开始沉迷于一个数字:8,据说这是来源于广东话,8的发音接近于“发”,是要发财的寓意。

但根据风水学原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8的好运几乎要走到亢龙有悔的程度了。三十年的规定性,原先估计是从黄河改道的规律而来,今天成了中国所有风水学的原理,是不是天人合一的原则在起作用呢?

当我知道北京奥运会定在2008年8月8号的时候,我就明白,8作为幸运数字,已经走到了顶峰,估计要走下坡路了,接下来的幸运数字是什么呢?是9吗?我不知道。

本来,古代对数字的崇拜是建立在农历基础上的,今天大家都用公历。历代新朝代建立,都要修定官方历法,故此黄历也要作相应修改。从孙中山建立民国起,官方开始采用公元纪年法,所以,官方事宜,从数字的风水来说,当然主要依据公历来判断。

如果说改革开放是从1978年开始的,那么发源于广东的对8的崇拜也从1978年开始在中国大地流行。至2008年,刚好三十年,从河东到河西,估计要改变了。也许,奥运会是中国进入新的数字轮回的节点吧。

我在猜测,会发生什么重大的历史事件,来宣告8这个数字的好运到头呢?

我翻了翻推背图,没解读出有用的线索。那我就回归数字本身的属性。比如1这个数字,孤阳不立,本来是不好的。新中国成立于10月1号,这里有两个1,况且月份是阴数,日子是阳数,阴阳合和,没有大问题。孙中山的国民政府成立于10月10日,月数和日数都是阴数,况且定都南京,这也是一个阴气非常重的地方,太阴,注定长久不了。所以它也亡于阴数,民国38年是阴数。

关于数字2,属阴,但也包含阴阳两仪的意思,也有天地合和的意思。不过,这在生机上不那么好,因为只有阴阳对待的话,平衡倒是平衡了,但是个死数,因为三才会生万物。

关于数字3,是生长万物的数字。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它最重要的信息在哪里呢?如果天地是2的话,那么3,就是天地中间加入了人的因素。天地人三才,人是实践活动的主体,当有了实践,就有了创造,就有了新生。事不过三,一旦过三,就会有百千万。中国人对三的理解和崇拜几乎充斥于所有民谣民俗之中。三是哲学数,是宗教数,是生活数,是生长数。所以,3,也是道家儒家佛家共同礼拜的数字。但3这个数字,刚好对应八卦中三个爻,代表一个完整的个体,也代表一个小循环周期。故,它在中国传统中,是一个伟大的数字,代表天地人的合一。

4这个数字,是一个现实的数字,与它有关的民谣和俗语,大多与现实生活有关。四季、四方、四维、四柱,它是人的观念的产物,也是人生活的坐标,也是价值判断的维度。它是人脑对现实模拟后的图像,所以叫四象。如果说八卦概括了所有类型的自然现象的话,所有自然现象在人脑中就主要产生了四类判断:吉凶悔吝。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对错好坏。对错是对是什么的判断,好坏是对人的利害作用的判断。

5这个数字,是一个崇高的数字。真正的阳数,代表着土地的基础。按河洛之书的说法,五属土,居中央。为什么它要居中呢?这是从中国的哲学思想基础出发的,中国人的哲学思想基础都是立足于人的,人生活在土地上,土地就是他们认识的中心,所以土居中。任何事物的生长都必须依赖土地。虽然坤卦属土,极阴,但包含着极阳的数字,这是阴阳互生的道理啊,这是阴阳不分的哲学啊。极致的阴阳不分,就是世界的本质。所以,一般人,不用1和五这两个极阳的数字的,这是对天地保持的敬畏,皇帝、国家才敢用,因为它们才是以经营天地万物的责任人。

6是最顺的数字了,不仅仅是因为它是阴数,更重要的是,所有卦像都有六个爻,包含了一个事物从产生到灭亡的全过程。这个过程,不管你使用什么方法,都是阻挡不了的,它必须顺利地发展下去,这就是刚性的规律。所以叫,六六大顺。我们中国人讲的道,要顺其自然。所以,6是最不违背天地规律的数字,也是人类最应该顺应的数字。所以说,6,是老百姓最吉利的数字了。

7是神奇的数字,包含着天机,包含着神秘。基督教和天主教七天一礼拜、伊斯兰教也以七为周期。佛教有一个打七的活动,佛陀静坐七天,睹明星而悟道。道教以七七四十九天为终极的时间循环,诸葛亮点亮天灯的数目,也是以七为单位的。黄帝内经中也说女子天癸之数为七,是以七年为一个周期的。七是神秘的周期,表示6走完一个事物的循环后,下一个7,就产生崭新的东西了。所以,7是神仙用的数字,老百姓一般不敢随便用它。

8是八卦的数字,八种类型概括了世界万物,八个方位体现了人的思维,八仙过海描述了神仙的种类,八八六十四,这正是所以卦像的数字。八是总和数,也是阴数中最大的个位数。

9是个位数最大的数字,也是最大的阳数,所以,9一般人也不轻易用,阳过了头,就亢龙有悔了。三是万物生长,9包含三个3,比较混乱了。谁敢随便用这个数字呢?谁敢在最大阳数上明目张胆呢?只有皇帝,只有国家了。治理混乱的能力,治理混乱的责任,除了圣人,就是帝王吧。

从周易的预测角度来说,有几个数字值得特别注意。比如八卦表明世界万物的类型,但五行是表达性质的,也就是说,8代表有什么,但人能认识是什么的只有5,那么,对是什么的预测就只能达到八分之五了。单个事物的发展阶段是通过6爻来体现的,是事物发展的进程。认识其性质的也是按五行的5来认识,那么,预测一个人的命运阶段,对怎么办的回答,准确性也只能达到六分之五了。

这是认识论的极限吗?总有一分认识不到位的神秘天机?也许吧,我预测水平也许就只能这样了,自我安慰吧。

这种自我安慰,倒成了我在预测上不思进取的麻醉剂,我仿佛对它没有多少兴趣了,这可是我第一次产生的念头。在我面对今天的生活时,发现所有关系自身命运的重大抉择,预测都没有帮上忙。我周易预测的技能,都在我人生最需要判断决策的时候,巧妙地离开了我的视线。这是为什么呢?这就是不可知的命运,在我身上的体现吗?一次又一次地溜走判断的价值,让我对它改变命运的作用失去了信心。况且,我对今天自己的生活状态感到非常满意,愿意接受这平静富裕的日子,那么,预测从来没对我起作用,我还指望它今后对我有什么意义吗?

我望着书架正中的那本《推背图》,苦笑了一下。

我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静待事件的发生。

当我无求时,每一个好处都会带来惊喜,这可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幸福状态。比如,我不思考中午吃什么时,当宋姐炒出一个水煮肉片时,我就非常高兴:“宋姐,你怎么也会炒这样的川菜?”

“你不是喜欢吃辣的么?我试试看。”

当妍子戴上一个浅色的绒帽时,我突然发现她这个打扮非常好看,像公主的模样,就惊叹到:“妍子,原来你戴上帽子,这样好看!”

妍子不好意思了,脸红了,说到:“哥,宋姐在这呢,夸人也不看场合。”

这些都是惊喜。不追求什么,不企望什么,看生命每天闪现新的意思,的确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一天,我妈被妍子接过来,戴上了妍子送给她的白貂围脖,衣服和首饰也是妍子帮她配的,整个一个贵妇装束围绕在一个皮绉肤黑的村妇身上,带出喜剧狂风,刮进客厅,我为她的气质倾倒:“妈,你穿得像个大人物。”

“哪个?”我妈回话的自信,表现出很硬的气质。

“陶华碧。”

这外名字,我妈熟悉,老干妈的创始人,她天天接触的这个。我接着说到:“她到北京开政协会,气质就和你一样。”

“这还差不多,我觉得我比她皮肤还好些!”瞧瞧,我妈的喜剧天赋,我们母子的捧逗配合,无缝链接!

妍子和宋姐都在笑,管她们是什么心态的笑、什么意思的笑、什么性质的笑,都是好的。笑比哭好。

这种轻松,还来源于对那个地煞符诅咒的担心的解除,好比解除了我的心魔,完全没有恐惧的心态,是强大而自信的。笑对一切的条件,是我幸运地处在一个幸运的时代,做了一个幸运的人。

温州的冬天,不温不冷,有时有雨,打乱我看书喝茶的进程。在这个阶段,厂子没有需要我着急的事,我妈没有需要我解决的事,北京没有我必须参加的事,妍子的肚子里,仍然没有事。妍子的急迫我感受得到,但她不会说出来,她每次默默地给我泡完茶,自己座一旁发呆。

我意识到,必须做些什么,让她从这个状态中走出来。我不能沉溺在自我喜悦的平淡的氛围里,我得帮助妍子真正找到她的活力。

昨天晚上,我们又作了强烈的挣扎和努力,她用动作和声音传递她的配合和感激,她在隐藏自己的担忧,她在试图给我营造快乐的气息。

但是,我明白,只要她的毛衣没打好,只要她的肚子没消息,她的心结就没有打开,她需要我的帮助,但又不知道向我求助,她的负罪感来源于,她始终认为这一切,是她自己的问题。

“妍子,温州的冬天也没有温度啊?”

“这样不好吗?你觉得冷?”

“不是,我们现在反正也没事,是不是出去走走?就我们俩人?”

“哪儿去呢?在家里不好吗?”

“不是家里不好,是太舒服了,我怕我要长胖,腹肌没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哥,你胖瘦我都喜欢,当然,你想到哪里去,我都去,只要跟你在一起。”

听听吧,这可是最好的情话。

“南方怎么样?那儿暖和些,还可以有户外活动。”

“南方?去哪儿呢?海南?巴厘岛?香港?新加坡?都去过啊?”妍子歪着头,一个个数来。她倒是都去过,但我没去过。这话我可不能说,因为,出去,是为了她,而不是为了我自己看新鲜。

“首先,我们定个原则,城市不去,天下的城市都一样,对不对?”我开始划范围:“国外不去,因为只有我们两个,时间长了,难免孤单。你想想,你没怎么去过的,可以长住的,国内的地方?”

“国内的地方?”妍子想了想:“福建?广西?广东?云南?也都去过啊。”

我笑了起来:“你当是领导视察,只说省名,你要说具体哪个城市或者地方,你想去没去的?”

此时,刚从花园搬上来的茶花,在露台上已经开放,凝重的红色,在下午的阳光下,显得唯美,犹如油画一般。我突然想起,它的故乡:丽江。

“丽江,去没去过?”我问到。

“你是说云南的丽江?”妍子突然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说到:“那一年,跟同学倒是去过一次,是晚上到的,住了一晚,第二天爬玉龙雪山,还没到山顶,一个同学高山反应比较厉害,我们就回来了。”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真正在丽江呆过?”

“对”她点点头:“只记得那晚住的是个星级宾馆,就在古城边上,但没到过古城。后来回大理,也只呆了一晚,就坐飞机回家了。”

“对它印象如何?”这是我最关心的。因为在小资们的圈子中,许多人很喜欢丽江或者大理,但妍子不是小资,她不一定感兴趣。

“大理的鱼好吃,丽江嘛,不知道,反正,许多人都说它好,具体怎么样,我要上网查查。”

好吧,让她先查查倒是个稳妥的办法,如果她喜欢,那我就准备在那边住一段时间,租个民居或者当个背包客,让我们俩从单纯的家庭生活中摆脱出来,重新去探险,不光是风景,还有爱情。

过了一会,妍子来了:“哥,我想去。大理或者丽江,我都想去。”

“理由呢?”

“听说那边是中国人最有可能碰上外遇的地方。”妍狡黠地瞧我一眼,搞得我有点心虚。

“什么意思?你是想跟别人私奔不成?”我假装事大。

“哥,就是,我要和你私奔一回!”

妍子的理由充分,遥远的丽江,仿佛情感体操训练营,让我们的内心因期待而起波澜。

我又笑了一下:这不是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嘛。

“哥,你在坏笑,你想什么呢?是不是想遇上美女了?”妍子能够在我不到一秒的笑容里,读出她所猜测的内容。

“说不一定哟,你遇上帅哥和我遇上美女,从理论上说,概率是相同的。”我要故意调戏她一下。

妍子打了我一下,说到:“没人有我哥帅,你当我没见过世面!当然,如果你遇上美女想追人家,先告诉我,我帮你,反正,离开丽江后,你只要回家,不跟人联系,我就不怕!”

这是什么操作!我竟然无言以对。

那就准备呗,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只是对岳父母作了通报,跟我妈作了交代,对工厂说了事情,给宋姐放了长假。有家庭与没家庭是不一样的,过去,我没成家时,还没找到母亲,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自由惯了,根本用不着这半天的电话沟通。

到大理的机票不是每天有,但到昆明的却是天天有。先到昆明吧,反正我也没去过,妍子呢,她虽然去过,但她从来没跟我一起去过。“哥,这是第一次单独跟你出来呢,到哪儿都是新的。”妍子这话,倒是真的。

有一句话,如果你要结婚,就先单独跟她旅游一次,发现彼此是否适合单独在一起。我们已经结婚了,再旅游,是为了发现什么呢?

当飞机在昆明降落时,我的心情突然产生了联想:与大连机场如此相似,几乎贴着楼顶降落,透过窗子,可以看清人家阳台上订单的花式和内衣的颜色。大连,我和妍子暧昧开始的地方,云南,我是不是也可以在这里,给妍子的内心带来激动和新的开始呢?

什么有雄鸡的牌坊啊,什么硅化木、红木的家具;什么缅甸的玉石啊,什么普洱茶、鲜花的市场。这些都不是我们感兴趣的地方。我们看了一下石林,在看石林前,我是做过功课的,我要让妍子开心,我就得学些云南的歌谣,唱给我的情妹妹听。

“蜜蜂儿不落哟刺笼窠,蜜蜂儿落在哟鲜花上,笛子吹来呀口呀口弦响,从此我们,不忧伤,不忧伤,哎罗哎罗,不忧伤。”

妍子痴痴地望着我:“哥,你这是唱的啥?”

“这是阿黑哥唱给他的心上人的”

“他心上人是谁呢?”

“就是化成石头那个,绝色的美人,阿诗玛。”

“哥你怎么会唱这?”

“专门学的,唱给我的妹妹听。”

她拍了我一下,依在我肩上:“不要哥哥妹妹的,容易出事。”我笑了:“我们已经有事了,怕什么!”她拧我了,不舍得用力,我胳膊上的皮厚,她拧不动,差点用嘴咬,我示意游客太多,她停止了暴力。

她控制了她激烈的状态,这是美好的激烈。但我身边有一个游客就不那么平静了。

“假的,有什么意思?看个石头,听个传说,都是假东西,让你不来,你偏要来,这个什么看头?”说话的是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人,略微秃顶,从穿着品味上看,经历了从饥饿到油腻的人生历程,但黑镜是少不了的,黑、大,手腕上一串佛珠。

“你就不能消停点吗?出来半天了,你怎么看到啥都不顺眼。我觉得挺好,即使是传说,我也愿意相信它。你不高兴,自己回宾馆,没人请你来,浪费门票钱!”回他话的,是一个阿姨,估计是夫妻关系。虽然有抱怨,但这男人估计有点怕老婆,气焰下去了些。

看到我们正在看他们,那男人仿佛要找同伙,对我说:“小兄弟,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这石头肯定是假的,看着有什么意思呢?对不对?”

妍子也看着我,看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诚恳地答到:“大叔,石头不是人变的,这我知道。但爱情有没有真的,这你应该比我更知道。况且,要让你的门票值得,你最好把它当成真的,对不对?不然,钱,冤枉了。”

大叔看着我,不好评价,只听到阿姨说到:“你要早把我当阿诗玛,我就把你当阿黑哥,这不结了?”

“嘿嘿嘿”大叔取下了墨镜,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看着这一对年过半百的伪情侣远去,妍子对我悄悄说到:“我们也伪装一回吧,阿黑哥和阿诗玛可是骑马私奔的。”

“骑我还差不多,骑马又花钱,你当我是财主啊!”

戏到这里就差不多了,阿诗玛不嫁财主才私奔,哪里来的马?但是,妍子一跳,我就得蹲下腰来,她真要我背,我还得装着吃力的样子,这就是互虐的游戏了。

“驾!”妍子的声音夸张,引来一堆目光。

人群中有几个穿着旧式军装的人,没戴帽子,也没有领花肩章,我猜,这是几个当年参加自卫反击战的战友,故地重游,对云南有特殊感情。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数字的风水。三十年前,这里临近大战的前线,多少伤残和死亡来来往往。今天,崇尚爱情美好的人们,俊男靓女手牵着手,来来往往。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东巴的祭坛

我们先到大理,苍山白云护佑下,大理古城摇曳在洱海的镜子中。蝴蝶泉当然是要去的,那里有歌谣。

在洱海边的宾馆住下,我们就通过电脑,恶补了所谓《五朵金花》的影片。古老的片子简单而生涩,但歌声却那么动人。

越是简单的美,越让人心动。我唱起了“大理三月好风光,蝴蝶泉边好梳妆”的歌,婚约听到,妍子也跟和着我的旋律:“你也喜欢?”

“这么美好的爱情,谁不喜欢?”妍子说这话时没看我,仿佛盯着没有任何内容的墙壁,但我知道,她一定很向往这种爱情的格式吧。

租车到蝴蝶泉,路上,妍子突然说:“哥,万一真有五个美女,会你跟她们走吗?”

“我不知道,妍子,有时,爱情是控制不了的。”我表面是在调侃,实际上,我也真是这样认为的。

谁知,真到了蝴蝶泉,才知道,是这么小一个水塘,失望的表情就很明显了。

“哥,没看到美女,你失望了吧?”

“失望,关键是,这环境,纯粹一个旅游景点,我倒是逼迫自己硬加想象,也想象不出爱情的影子。”这句话是真的,鲜花呢?树丛呢?亲近的潺潺的水声呢?我只看到人来人往,人们在相机的镜头前搔首弄姿,没有金花的痕迹。

我拥住了妍子的双肩:“妍子,只有你了,当一回金花吧,总比没有强噻。”

她把我一推:“没对歌,就动手动脚的,流氓!”

这个好,有趣。

当然,我们还专门吃了一餐洱海的鱼,妍子原来说过,这鱼很好吃。我们当然没有在游客多的地方吃饭,妍子也记不得她原来吃过的餐馆位置。但这难不倒我,难道大理本地人就不吃鱼了吗?

沿街寻找,果然找到市中一个比较热闹的餐馆,专门卖鱼,本地人居多。这就是诀窍,凡是本地人最爱去的餐馆,一定是当地味道最好的地方。

一个大不锈钢盆子里盛着一整条鱼,辣椒红、蔬菜绿,颜色对比刺激、烹饪手法粗暴,勾引着食欲最原始的诱惑,动手开吃,虽然有点辣,但妍子觉得非常开心:“哥,我汗都下来了!”她抽了一张纸,擦了擦鼻涕,继续说到:“厉害,这么辣,可就是好吃。”

仪态顾不上了,姿势顾不上了,真正喜欢的东西在你面前,你顾不上体面。

她嘟着油油的嘴,从口里拨出一根鱼刺,看着我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哥,怕不怕?我是不是很邋遢?”

“我就喜欢你疯狂的样子。”这说的是真的。

“找刺激,是吧?”她假装要把筷子点向我的头,又缩了回去:“谁知道你们男人想的啥?”

随后,我们到了崇圣寺三塔。这是虚老和尚住持过的地方,庙门上方有著名的赵朴初先生的题字。三塔的历史很老了,但虚老和尚的事迹,仿佛还在昨天。

模仿一些信众,绕塔三匝,回头烧香。等我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前面绕塔的队伍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回头时也看见了我,淡然的一笑,又汇入人群中了。

就是她,她的笑容如此熟悉,如此从容,如此淡定,如此大方。仿佛没有内容而可包容一切,仿佛温暖如春而又距离飘渺。

她,就是我在翠华山上碰到的那个人,那个吹口琴的人,那个指示我看到仙山的人,那个让我感受到神圣的人,那个和我对话中显示出宽容温暖的人,那个四十来岁不知道姓名不知道职业不知道是从哪里来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的人。她的出现,在我心中,代表着神圣!

我顾不上身边的妍子,寻着转塔的人群追了上去,转了两圈,没找到她。我在找她,妍子在找我。等我意识到,她消失了的时候,妍子找到我了:“哥,你在干嘛?怎么神魂颠倒的?”

“我发现了一个人,原来在西安翠华山见过,吹口琴的,我好像跟你说过,又不见了。”

“我想起来了,你当时听到口琴声音一个人下去的,回来让我们看终南山,我们也没看到什么,你是说的她吗?”

“对,好奇怪,她好像还认识我,还对我笑了一下。”

“她漂亮吗?”

“不,她不能用漂亮来形容,给我的印象更多的是温暖和慈祥,更像是我精神上的大姐或者母亲,不好说。这么快就不见了,难道,我刚才是个幻觉?”

妍子摸了摸我的头:“没发烧啊?高原反应?”

这明显是玩笑,我抓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到丽江。”

“哥,可不能再丢下我了,刚才没看见你,我好害怕。”妍子抓住我的手,更紧了。

从大理到丽江,是一段漫长的路程。云贵高原的红土地,绿色的植被,白色的云彩,连绵的群山,蜿蜒的山路,都给人一种新鲜的感觉。妍子身体还好,没有晕车,只是车过急弯和山崖时,紧紧抱着我,我用力控制了身体姿态,给她一种稳定的印象,因为,我是她的靠山。

在丽江古城,找了一家民宿,是一个小院落,还有另外几个租客,估计共有七八个房间,我们租了一间。这家主人也住在这个院子里面,是昆明人,这个院子是他们前些年在丽江当地人手中买下来的,经过了他们的改造,很有文艺范。我们租的房间是二楼一室一厅的小套间,后面有个阳台,门口是回廊走道。中间天井内,有花草,有纯木的桌椅,还有一个可以小幅荡秋千的吊床。

厨房可以公用,如果你想自己做菜的话。当然,一般可以与主人家一起吃饭,但要提前报伙,如果需要特殊的菜,加钱就是了,相当方便。

我们订房间是在网上就预约好了的,先预订一个月。妍子根本没有跟别人谈价,只是觉得环境清新雅致,卫生干净,主人体面,就订了。结果到了后,与其他租客闲聊了解才知道,人家根本没有要我们高价,比起隔壁那个只租一周的,每天的价格好像还便宜些。这就让我们对主人有了良好的印象,一般生意人就地起价、坐地还钱,这是市场规律,但他们根本没要我们高价,可见,是纯朴实在的人。

虽然我们不在乎钱,但我们在乎人。

第一餐饭是主人请我们的,正式和男女主人接触,才明白,啥叫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人。

男女主人大约都四十来岁,很讲究的人。女主人生得白净纤瘦,说话慢条丝理,一边给我们介绍菜品,一边招呼我们不要客气。他们做的菜分量少但品种多,足有六七个菜,样子精美、颜色鲜艳,仿佛艺术品一般。男主人话很少,礼貌的笑容,平静的表情。手戴一串檀木佛珠,头发比较长,向后梳着,清瘦但很精神。

我也算是江湖上阅人颇多,但也看不清楚他们的来路,只是礼貌地问候和感谢,安静地吃完了饭菜。他们的饭菜清淡,保持了食材本身的鲜美,确实让我们印象深刻。

回到屋子,妍子问我:“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他们俩不像是生意人,倒像是搞艺术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又说不上来。”

“你看,我们的房费又不贵,他们今天请我们吃的东西,光材料,怕是要过千元呢。”

这个我倒没注意。我好奇地问到:“是吗?我只是觉得菜很好看,像艺术品似的,味道比较清淡,只有一个蘑菇,味道比较奇特。”

“那是松茸喂,哥,你没吃出来?”

妍子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确实,我说的蘑菇,就是松茸,这可是非常贵的东西,看样子,还是新鲜的。

“汤里面还加了几根虫草,你没注意?”妍子这一问,我一回忆,还真是。这可不得了,这么贵的欢迎宴,在这样一个古城民宿,居然拿出这高档的东西,不显山不露水的,招待普通的租户,确实不一般。

这里,我暂时得出几个判断:第一,人家很有钱,所以不是靠这个民宿赚钱的人;第二,人家没把我们当租户,当邻居和朋友对待;第三,人家在开民宿这外,还有其它的收入。

既然人家把我们当朋友,我们也不能失礼。第二天,我们在古城闲逛,发现了一家银器店子,在手工打造银饰,我和妍子坐在那里,看这对年轻夫妇,男的是银匠,女的打下手,看着他们打银器,看他们熟练的手法和精巧的工艺,觉得这家不错,就问:“你们店里的银器都是你们打的吗?”

“大部分是,有的不是,但我们觉得好,也就进点高档货。”女的回答到。

我们买了一只嵌有绿松石的银手镯,准备送给民宿女主人。

其实,中国近几年开发的古城很多,大体千篇一律,但丽江古城最好的特点在于,这里文化人和小资游客多,最重要的,是这些真有手艺的匠人,他们现场操作时的从容和做手艺时的尊严,在其他地方是很少见的。宁静的白天偏僻的巷子,阳光照耀下,在没有汽车的街道,人声稀少,猫狗横行,这是慵懒富足的时光,在旅游的淡季,丽江真的不错。

当然,到了下午,偶尔有吉它手在远处的某个角落,调试琴弦的音高,一个酒吧的服务员,放置啤酒杯盘,发出一些叮叮当当的声音,这比完全无声,更显安静。

晚上是属于游客的,我所指的是那些企望疯狂的游客、企望外遇的游客,酒吧弹唱、迪吧闹腾,人声鼎沸、灯火煽情。

我问妍子:“要不要体验一下?”

妍子反问:“乡村派三里屯?”

我俩都笑了,在大山的深处,模仿北京,这不是我们想要的。走到一个剧场边,看到宣科主办的唐乐,问到:“你去不去看?古老的人弹奏的古老的曲子,试试?”

妍子倒是不拒绝,门票价格低得你怀疑音乐的品质,剧场的设置让你怀疑这是乡村大舞台。但音乐响起时,软绵绵的古老的意味就出来了,那些老乐手们也许不专业,但痴情的样子严肃而体面。

是什么让他们有热情,延续这些古老的歌;是什么故事包含在音乐里,从唐代保留至今,留在这偏远的地方。当礼不在的时候,“求诸于野”,这是孔子的圣言。

出门时,买了一本古代东巴文字的书籍,准备回去仔细看一看。这个小的民族,居然古老得有自己的文字体系,居然与汉字有相似的基因:象形。

卦不在辞而在象,我要认真看看。

晚上回到家,仔细看着这些类似于图画、蝌蚪的文字,仿佛看到一篇古老的史诗,一个个原始的画面。

那些画面在动,人群、森林、野兽、花鸟在动。我看见一个人张口,仿佛在嘶喊,向着前面的人群,但没有一个人回头看见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远处有洪水袭来,黄色的水从地平线上冒出,在森林的后面,一切都在变黄。也许,前面的人群误以为,树梢上的白色浪花,是雪山顶上的光芒,也许前面的人群在喧腾,以为自己的声音巨大,没有听见大地低沉的吼叫。野兽们惊慌、群鸟乱飞,人们仿佛唱着歌,欢庆森林的丰盛,这巨大的节日啊,土地赐给我们食物,男人们勇跃向前,长矛和石块都作出投掷的姿势。女人们在赞叹,这就是美。

那个嘶吼的人,没有声音,或者人们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离得太远了,他看得太清。即使听见了又怎么样呢?人们能够停止欢唱吗?谁相信他呢?这个落在部落最后的人,这个没用的老人,这个在远处小得如蚂蚁的人,他的职责是守护着留在山洞的孕妇,他没有能力跟年轻人奔向远方。

即使听见了又怎么样呢?制止得了男人的勇敢吗?他们的肌肉在太阳下发出古铜色的光,他们的却步急促,他们的呼吸粗犷;即使听见了又怎么样呢?制止得了女人们的歌声吗?制止得了女人的赞美吗?年轻的女人们头戴花环,那是男人脚边盛开的,有男人汗水滋润的,那一条狂欢的路上,女人热烈,如花似锦。

昨天晚上,篝火旁边,那些热烈的情话,那些舞蹈与眼神,今天都化成了力量。听见野兽的惊叫了吧,看见鸟儿的惊慌了吧,我们最勇敢的武士、最美丽的女人来了,所有生命都要听令。

大音稀声。巨大的洪水和地底的吼叫,都没有声音,洪水掩盖了一切,一切灵兽树木和森林,一切昨天还真实欢唱的人的生命。

他们到哪儿了呢?到这水底的世界,水明明与天相接,他们到了天上?

当一切退去,大地平整,没有声音。老者带着曾经的几个孕妇,现在带孩子的母亲,踩踏着泥泞,寻找孩子父亲的足迹,但哪里找得到呢?一切改变了,记忆没有参照。也许路太滑了,也许人没劲了,最先跪下的老者,双手举天,喊了一声:“天啦!”

这是我唯一听到的真实的声音,洪水歌声和嘶吼都是我的想象。这一句“天啦”让我突然颤抖,我被惊醒。

“哥,你做梦了吧?还喊了一声,看你都流汗了,怎么回事,不舒服吗?”妍子起来,拿个毛巾,帮我擦汗。

“我喊的是什么?妍子,你听到了吗?”

“天啦”妍子说到:“就这两个字,声音还蛮大,吓我一跳,你肯定是做恶梦了。你呼吸好重,喉咙像要喊什么又喊不出来,向外喘气喘得急,把我惊醒了,我正想把你推醒,谁知道你就喊了这句,你自己醒了。”

妍子还要说什么,我伸手把她制止了。我得迅速回忆一遍刚才的梦,这是我的习惯,凡是做了大梦,当场不能分心,迅速回忆,过后才记得,才有分析的材料。

过了好一会,整个回忆梳理完毕,在妍子猜疑的目光下,我笑了,跟她开了个玩笑:“我梦见自己回到原始社会了,也许,几万年前,我就是那个老人。”

“怎么回事?快跟我讲讲。”妍子也睡意全无,抱着枕头,坐了起来。

“我估计梦到了大洪水时代,都是这些象形文字闹的”我把身边的那本书放到床头柜上,细细地跟妍子讲述了梦中的情节,这等于又记忆了一遍。

“中国远古的传说中,有大洪水时代的记忆;西方圣经中,也有大洪水时代的传说。是不是真有这个时代呢?”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着妍子,说到:“睡吧,明天早点起来,还要给主人送礼呢。”

我想,我也许真是那个老人,这些象形文字,勾起了我深藏在基因里的记忆,基因里也可以遗传记忆密码?

在通往高地的一处山坡上,老者凭着记忆,指定了一个地方,那些在大洪水后诞生的孩子已经长大,老者让男人们扶起一个原来倒在泥土中的大树,在那个他以为最后一眼的地方,立起一个树桩。他让孩子的母亲们在上面刻画,自己丈夫的形象,那些兄弟姐妹的形象,包括野兽、花鸟草木的形象。老者用线条在这些图画边画出水流的痕迹,在木桩最上面,画出了太阳和月亮的形象。

“父亲都是太阳,月亮是母亲的思念。”老者边画边喃喃自语,当他刻画完毕,就敲起了木桩,他记得曾经有多少个人,就敲击多少下,每敲一下,就念着这个人的名字,母亲们跟着念,仿佛诵经一手般。敲念完后,老者率领大家跪下,面对树起的木桩、面对太阳,像上次那样跪下,双手举天,老者喊到:“天啦!”,后面的人群:“天啦!”

老者倒下了,他死了。背后又传来一声:“天啦!”

我又醒了,一看时间,已经早上六点钟了。妍子熟睡在我身边,呼吸平静均匀,长发似流水波浪。

那个老者就是我吧?我后来成了祭师了吧?梦还有接着做的吗?这是不是曾经真实发生过呢?要不然,梦会有如此清晰的连续性?

早上起来,主人夫妇也起来了,和他们一起吃早餐,妍子把礼物送给了女主人,女主人当然非常高兴。男主人说了句:“在这里,绿松石有神圣的含义,这工艺做得很认真了。”

我马上问到:“在丽江,哪个地方最神圣呢?”

他回答到:“你是问过去,还是现在?”

“最古老的,在哪儿呢?”

男主人望着我,目光深邃,语气平稳:“你们可以往峡谷走,那里有一个古老的祭坛。”

他所说的峡谷,我知道,就是通往玉龙雪山的大峡谷。

我和妍子吃完饭,背着背包就走出来,先租个车到峡谷口,然后步行,反正有的是时间,边走边看。

一边看山势,一边看地图,一边问路人,一边辨方向。我们向峡谷走去。如果你没有亲自在雪山底部街行走,你不知道壮美与柔美可以如此融合;如果你没有深入幽深的峡谷,你不知道神秘和伟大间还有一个通道。

突然,一个秘密展现在我面前,靠山而行的路边,在我们的左边,当我试图顺坡仰望山顶,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这不就是昨晚梦见的山坡么?这不就是那片森林么?再看这平坦的谷底,越过小溪,看看对面,仿佛一个巨大的崖洞,就是昨晚梦见的孕妇藏身的地方。难道,梦中展现的都是真实的?我可是第一次来丽江的,怎么能够把现实的景色,提前在梦中展现?

这难道是心理学上的即视感?有时候,我们看到一个景色,仿佛我们曾经见过,就叫即视感。但其实,你没有真正见过,只是,此时的大脑,给了你曾经见过的心理暗示而已。但是,昨晚的梦我明明回忆了两遍,不会有错啊。

再拐一个弯,突然出现的现场,让我震惊:我看见了那个祭坛!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远古的通道

“天啦!”我发出了昨晚一样的声音,妍子紧紧攥着我的手,问到:“怎么啦?哥?”

“这就是我昨晚梦见的地方,我没跟你说,昨天晚上再睡,我又做了第二个梦,梦见了这个祭坛。”我指头着祭坛的心头,那里树着一根柱子,对妍子说到:“我记得,在梦中,我就是那个老者,后来变成了祭师,死在这里的。那个木桩上,刻画着太阳月亮人物鸟兽有洪水的花纹,我确定,就是这个地方。”

在往上走的途中,我拉着妍子回头,向对面的山洞指着说:“你还记不记得,昨晚我跟你说的山洞,就是老人呼喊的那个,里面有许多孕妇的那个山洞,面对着森林的上坡,那就是那个洞,我们走的,就是人群进森林的坡。”

妍子回头看了看,再看了看这面坡,再看了看我:“哥,莫吓我。”

我们终于走到那根柱子前,是根石柱。但我身边有一个小的旅行团队,有一个导游,她在介绍这根柱子由来。这是东巴人最原始的祭坛,原来是根木柱子,后来,政府为旅游需要,重新修了一遍,用的是石头柱子,但上面的花纹和样式与原来的祭祀桩是一样的。

我和妍子走近一看,妍子发出一声惊呼:“天啦!”,上面真是画有太阳月亮,鸟兽树木,男女人物,更重要的是,图像周围刻画着流水的模样。梦中场景重现,我呆若木鸡。

我不能动了,我仿佛听到大地低沉的声音;我有一种想跪下去的冲动,要不是妍子挽着我的胳膊。

那边来了几个纳西族的妇女,她们母系氏族的习惯仍然存留,女人坚强而又体面,她们路过时,导游也向旅客介绍到:“你们如果仔细看,纳西族的妇女,他们头上包着的头饰,有非常明显的图案:月亮和太阳。跟这祭柱上的意思,是一样的。”

什么传承,能够流传这么久,在这个小小的民族,在这偏远的地方。

她们傍山而行,唱着什么歌谣,毫无顾忌,围裙在身后荡漾。我本想追上去问问,妍子拉着我的胳膊呢。

听导游讲,附近还有一个东巴寺庙,有藏传佛教在这个教区的活佛,最近正在庙里,问大家有没有兴趣,一块去看看。

我和妍子随着这一队游客去了。他们座上了大巴,我们也临时租了一个车子,尾随而前。十几分钟,就远远看到一座有本地风格的寺庙,经幡飘扬,铜铃叮当。

进了寺庙,看见一个大厅,里面有许多人坐在里面。我各和妍子尾随人群而进。在门外还在叽叽喳喳的人们,一进大厅,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得突然,气氛很诡异。我听到一个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着奇怪帽子身穿藏袍的人正在说话,身前佛像,身后一幅巨型唐卡,所有人都望着他,听他说法。我和妍子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安心听他讲解。

面对时空的巨大秘密,你要学会庄严;面对自己复杂的内心,你要学会清净。

他说了一些佛法的道理,尽管他是用熟练的汉语说的,但我没记清详细内容。只是对他所强调的“四念处”记忆比较深刻。所谓“四念处”大概是指佛教对人生对世界的四种认识。一是观身不净,我理解,大约是指我们的身体是不干净或者说是不清净的。二是观受是苦,大约是指我们的一切感觉都是苦原因和结果。三是观心无常,这个我体会比较深,是指我们的心思处在一个漂泊和动荡的状态中。四是观法无我。他所说的法,我体会大约是两种意思。一是指世界一切现象事物,二是指修行佛法。因为第一点无我,所以第二点要抛弃我的观念。虽然,在坐的大多数是游客,他讲的东西也许是最初级的东西,对我来说,也是崭新和高深的了。虽然我一时还不太能够理解他所说的话,但我能够感受到的,是他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庄严与清净。

他坐在那里,说话语调平缓,表情淡定自然。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说话的人目光不动的人,虚幻而慈祥。他的身体也不动,只是在那里自顾自地说,虽然他的位置不高,但有一种君临的气度,仿佛他的声音和气势笼罩着全场,大家鸦雀无声。

我瞄了一眼身旁的妍子,她可以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法师出神,非常恭敬和专注,没有看我一眼。她专注的眼神中,仿佛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中,此时的她神圣而伟大,平静而宽容,仿佛法师的法力已经浸染到她的内心,她由内而外展现出圣洁和美丽,这一幕让我有点不敢相信,甚至让我有点崇敬她,她这么快就融入光芒,几乎充满了神性。

“唵嘛呢叭弥吽!”他最后念到。

“唵嘛呢叭弥吽!”大众也随着他念到。

“唵嘛呢叭弥吽!”我也跟着念到,那一刻,我全身犹如一面鼓,所有细胞与气流,都随着这句咒语而震动,大地在震动,世界在震动,象梦中大洪水来临前的铺天盖地,最低沉的震动。震动过后,是类似于完全空白的平静,一丝安定和喜悦开始氲氤。

礼拜、叩头,妍子学得有模有样,她目光专注,目送喇嘛的离开。我发现,我就在她身边,从进这屋开始,她没看我一眼。这可是第一次。

我们出来,妍子在出门前没有牵我的手,出门后,她又手合十,对着门里又弯了弯腰,这是她发自内心的虔诚。然后,她抬起头,平静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几乎没有一点世俗感情的色彩,倒有一种母性的光辉和悲悯的宽容。她突然伟大高尚起来,我有点自惭形秽。

当妍子重新挽着我的手时,我几乎有点感动。在感情上,我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我相信并习惯了妍子对我的依恋,并自以为理所当然。我把自己对她的好、向她的求爱,当成自己的良心和某种恩赐,当成某种回报和感激。但今天,当她松开我的手,被另一件事情吸引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过去并没有充分意识到,妍子对我的重要性。因为,她拉着我的时候,我内心充满了欣喜和温暖,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心跳。

感情也需要离开一点距离来观察的,某次细微的空白,某个走神的瞬间,再次碰上的目光和体温,你会体会到一次新的爱情。

我看了看她,她也看了看我,我是不是在笑?她还在看我,我低下了头,我是不是脸红了?

真的,在这个瞬间,感受到了自己的内心:我爱上了她。

心跳,在爱你的人面前是掩藏不住的。妍子感受到了,她蹦蹦跳跳的,用挑衅来享受我对她的爱情。“哥,你刚才看到美女了?怎么脸都红了呢?”

“别开玩笑,这还有庙子里呢。”我极力回避。

“哼哼,不好意思吧?我都看出来了。”

她踮起脚,靠近我耳边,轻声说:“承认吧,看见谁了?”

“我的眼里只有你。”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一句歌词,连我自己都觉得害臊。

这句话真的不是有意的,也没过大脑,但是就这样说出来了。

突然觉得耳朵有点热,有点湿,妍子居然在大白天,悄悄亲了我耳朵一下。我觉得突然,她也觉得突然,我们都低着头,漫无目的地随着人群向前走。

抽吸鼻涕的声音,我听到了,低头看她,她将头扭一边,不让我看,我翻开她背后的背包,拿出一张餐巾纸,递给她,她擦了眼睛我鼻子,然后,还是不看我。

我拥着她,捏了捏她的肩膀,她突然跑开,向寺庙外面跑去,我赶紧在后面追,追到门外向右拐角,一个没人游客的空地,抓住了她,把她抱在怀里,她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打我的手背,任泪水和鼻涕在我胸前蔓延;她只是激动地打我,我只是把她抱得越来越紧。我知道,这一刻,她真正接受到我的真爱,我无意的表达最真实,她理解了。

她抽泣的身体颤动,我闻到,她头发散发出迷人的高贵的芳香。

我在这芳香中迷失,感慨和激动占据着我的情绪。不知道过了好久,她突然平静下来,说了句:“哥,我们继续走吧,看看还有什么。”

在我发愣和感动的那一段,时间是停滞的,这是我的空白。她离开我时造成的空白,给我带来了此时的空白,这就是空吗?佛教所说的空?在这个空里,我们产生了爱的激动和平静,我和妍子从此完全不同。这是有吗?“空有不二”,是这样理解吗?

我们都知道,从此后我们将会不同。我与她,已经不需要展示爱意了,已经不需要试探对方的心情了,我们彼此真正的确认,就在今天,已经完成。

当我们再次手牵手走路的时候,其实跟没牵手有什么区别呢?当我们互相问答关心的时候,与对看一眼相对无言有什么区别呢?心在一起的人,不怕距离、不怕沉默。

如果距离和沉默都不是问题,心与心拿什么交流呢?我真的感受到了交流,那么交流的通道在哪里呢?秘密的通道无处不在,就是心本身吗?

她在前面蹦蹦跳跳,我在后面幸福得不得了!

打断这个情景的是一句问候:“你们也来了?”

一看,问话的人是民宿的男主人,我和妍子不约而同地感到吃惊。

“我们刚到,你怎么也来了?”妍子首先说话。此时的她,已经恢复了常态,女人,由兴奋转移到正常,要不要这么快!

“我听说活佛来了,也来听他讲法。想不到碰上你们,缘分吧。”男主人这两天跟我们说的话都比较简短,但今天估计有点兴奋,他继续说到:“缘分这东西,就是奇妙。原来我到香格里拉拜访他,他不在,想不到他今天到丽江了,我居然见到了他。你们第一次到这里来,就遇上了活佛,你们真是有福气。”

“我是觉得我们是有福气的人。”妍子充满了自信,与人对话也主动多了。是啊,她从此刻起,就真的自信了。她一直爱着的男人,今天真正地、确认无误地,向她表达了最简单最纯粹的爱,她有什么理由不自信呢?是啊,她没有理由不自信。她美丽活泼、激情纯真,她为了自己的感情付出一切,甘愿煎熬漫长的时光、甘愿付出心机和行动、甘愿自责和忍受痛苦,她今天确认自己的心得到了真正的回应,我爱她,她有百个理由值得我爱。她应当自信。

她是一个精灵,为自己的感情而生。我没有她纯粹,我没有她热情,我甚至不配做她的丈夫,我甚至还有施予者的高傲,我甚至还有自欺欺人的优越感,我愿意俯在她身下,礼拜她纯粹的感情。

“这就是原来一个活佛闭黑关的地方”男主人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问到:“什么叫闭黑关?”

“就是在一定时间内,也许三五个月、也许三五年,就在这里,不与外界任何人接触,只打坐看经,出来后经师父考核,如果没过关,还得继续进去闭关,直到合格为止。”我们来到一个土窑前,有一个窗户似的孔,朝里望去,里面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妍子拉了拉我,我才发现,妍子已经挽着我的手,恢复了原来正常的状态,我把她往前一撑,让她也站在那个高处,向窗户孔往里望了一下。

“那不跟坐牢一样?”妍子问到。

“这个孔是送饭的,即使是送饭的,也不能跟活佛说话,外界接触,更不可能。”男主人介绍到。

“这比坐牢还苦上十倍。”我说到:“我当武警时,看守过犯人,犯人坐牢有牢友说话,每天还要放风自由活动,比这舒服多了。你知道吗?没人说话,是最苦的。”

妍子不太明白,问到:“你怎么知道?”

“这是一名犯人告诉我的。有个犯人说,他刚被抓起来的时候,也是准备什么都不说的,预备抵抗到底,因为他是个二进宫,惯犯。以为自己不承认,政府就不能拿他怎么样。谁知道,公安把他抓了后,前十几天,把他单独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与世隔绝,听不到一点声音,更没有人来提审他,他都快逼疯了。十几天后,当公安来提审他时,他几乎没等公安怎么问他,他自己就主动说出来了。我问他怎么不抵抗了,你猜他怎么回答?”

妍子打了我一下,说到:“别吊胃口,快说!”

“他说,好不容易找到个说话的,早就憋不住了,干脆全部招完,早点进看守所,起码还有牢友说话。”

男主人听了点点头,说到:“说话是一生的习惯,如果不让他说,肯定是最大的折磨。”

男主人是自己开车子来的,他问到:“你们是回去还是要再逛一会儿?”

“回去吧。”妍子自作主张,这次,她居然没有问我的意见。估计,她知道,我也是想回去了。即使,我不想回去,她,我爱的人,作我的主,不可以吗?当然,她有这个权利。我爱她,她就是女王。

在路上,男主人跟我们讲了他的故事。

他们夫妇俩原来是做红木生意的,缅甸果敢人有自己的武装,也是华人,他与这些民兵武装关系打通以后,就把他们私自砍伐的红木低价买下来,转手到国内市场,赚得差价,很挣了些钱。

“但是,后来,有一次,他们一个民兵排长,带几个人偷伐红木,被另一派发现了,乱枪打死了,几条生命就全没了。我意识到,这个生意是沾血的,不能做了。所以,跟夫人商量,反正我们的钱也有点,我们都喜欢丽江,就在丽江买下了这个宅院,做点民宿,不图赚钱,只要维持运转就行。所以就开到现在。”

我感叹到:“怪不得,你们价格收得那么低,原来根本没打算来赚多少钱的。”

“也不是不赚,赚少点,维持生活就可以了。况且,我们还是很挑客户的。你们家的,在网上发了一句话,我就觉得是优质客户了。”

我望望妍子,妍子望着我抿笑了一下,一跟我解释。

男主人倒是继续说到:“那句话我记得很清楚:老公说,南方好像有温暖。这是一句诗啊。”

我看着妍子,她好像漫不经心,但也有掩饰不了的得意。这一句真的是诗,我没说过这句话,但这句话,包含了所有来之前我对她说的全部意思。

妍子是个语言大师,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丽江古城,是个外遇之城,我认识了新的妍子,有外遇的惊喜。

回到家,才下午三点多,游客们都出门了。妍子上楼收拾,男主人邀请我在楼下喝茶。

他拿出普洱生茶,玻璃壶和玻璃杯,金黄色的茶汤中,陈香弥漫,天井上午后的阳光斜下来,打在几株花上,阴影下我与男主人,相对无言,细细地品着茶汤。楼上的妍子、楼下的女主人偶尔冒出一个身子,影影绰绰,更显得寂静和安闲,我知道,他们追求的生活,才是真正的难得和高档。

“你们今天都去哪儿了呢?除了寺院。”男主人终于先开口。

“我们还到了东巴祭坛,总觉得那儿有股神秘的味道。”我当然没说我昨晚做的两个梦,因为,说出来,太不靠谱了。除了妍子,谁也不可能相信。

“那是一个秘密通道,如果你会穿越的话,也许能够听到远古的秘密。”男主人似笑非笑地说,给我的杯子再续了续茶水。

他这样说,让我大吃一惊,难道他知道我做过的梦?不可能,我谁也没告诉。难道他本人也做过类似的梦?不知道,我又不是他。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庄子与惠子的对话,已经证明了,心与心是不可比拟的,也是无法真正沟通的。

我只好继续问到:“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所有古老的祭坛,都是历史的证据,也是穿越时间的秘密通道,用物理学的说法,这就是奇点。”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我,面是看着那柱从天井上透露下来的阳光,原来它是照耀在花盆上的,现在已经上移到墙壁之上了。时光在移动,但花盆还在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自顾自地继续说到:“祭坛,是文明的标志,上面的刻画和形象,记录着祖先最沉痛最重大的历史事件,如果你能够读懂它,就等于重新回到那个时代,重温了那个历史。如果说奇点是空间穿越的秘密通道,从这个意义上讲,祭坛,就是时间的秘密通道。”

他仿佛隐喻者的角色,给下午的阳光镀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没有看我,但他盯着阳光呢,虽然天井中看不到太阳,但我们都知道,太阳是存在的。光是通往太阳的通道,这个,我能理解。

“你所说的,我大概知道部分意思,就是太模糊太深幽,我不太知道其具体所指。”我老老实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

他终于把目光移向了我,笑了一下,说到:“我们之间缺乏一个通道,所以不太好沟通,也无法共享心灵的秘密。”

“什么通道?”

“心的通道,这在佛教里有,我没有开悟,所以,我自己也没建立起来。”

“佛教中,有这个通道吗?”我非常怀疑他所说的话,这比心理学所说的玄乎多了。

“佛教成就者拥有六通,其中一通叫做他心通,这就是打开了心的秘密通道的人,拥有的一种能力。”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继续盯着那柱阳光,说到:“空有不二,唯心可解。”然后对我礼貌地点点头,说到:“你慢慢喝,我要进去帮我家那个,收拾房间了。”起身离开,进了屋子。

楼上有声响,我抬头,妍子正转身进了屋,我得上去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心从哪里来

我上楼进屋时,发现妍子坐在床边,看我进来了,也没打招呼,只是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又将头扭到另一边,我从侧面看见了她掩饰不住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户,她仙若桃花。

我也不动,就站在门口,看着她,我喜欢这幅油画,静谧而温暖,我知道,有事情要发生。

尽管离了好几米远,但我听得见她的心跳,我感受得到她的澎湃,我想融入她的潮流,享受酥麻的涤荡。

她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示意我,我走近,坐在她身边,我没敢动手,怕破坏这情景,空气安静,喉咙湿咸。

“你莫骗我。”她终于说话了,但还是没看我,脸红了,双脚仿佛闲散地敲打着床梆。

我想说话,但突然感觉仿佛喉咙被堵,什么也说不出来。像是梦中的老者,虽然张开大嘴,就是发不出声音。我小心翼翼地牵过她的小手指,轻轻捻,轻轻地捻。

她读懂了,她突然将身体埋在我胸前,另一只手继续在我的后背,连续地打了起来。

“哎呀,轻一点,我骨头硬,手打痛了。”我终于找了个理由说话了。

她不打了,将那只手伸到我的嘴前,看了看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明白她的意思,要我吹吹。我拿起她的手,轻轻了吹了起来,这仿佛在大连时也发生过这一幕,但心情完全不同。那次是她诱惑我,这次是她要证明。

“算了,吹得也不温柔,况且我的手也不痛。”她缩回手,开始盯着我的眼睛,有拷问,有关切,有得意,有爱。

我都不敢面对,但还是要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这次是真的。”

“以后不许骗我!”她突然站起来,向门外走去:“我要下楼了,帮他们忙,你休息一下。”

好吧,她离开后,我长舒一口气,平缓了心情。我在想,她说的“以后不许骗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发现了我以前是在骗她吗?我以前对她的表达,早就被她识破,是勉强的吗?她早就知道我对她的爱不是那么深吗?她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感动一个开始并不是很爱她的人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两年来,妍子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和辛酸啊,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多大的痛苦。不,我以前虽然对她不是刻骨铭心的爱,但至少有怜爱、疼爱、恩爱,我对她的好也在一天天增加。这说服不了她,也说服不了自己,因为我们都懂得,真正的爱是完全平等的两颗心,互相对待、碰撞、吸引、矛盾。要不然,石头碰上棉花,如何能够沾出火星呢?

火星,她是感受得到的,所以,她今天才真正确认。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今天才突然产生了对妍子,真正的爱情。当爱来临,非常偶然,但一旦它来了,一切就变了。

心与心,只需感受,就能够看清。

我将屋子内整理了一遍,在卫生间将我俩的袜子洗了,将外套挂起来,然后下楼,看能不能找点事干,帮他们的忙。

我听见厨房的声音,就知道,他们在厨房。妍子看我来了,命令到:“来得正好,把这羊排剁好,像在北京我们爱吃的那家羊排店一样的款式,注意点,别浪费材料!”她的口气不容置疑,以前没有过,仿佛今天是故意的。管她呢,当你爱上了她,她就是女王,她展示女王权威,就你的幸福。

好吧,我左手拿刀,对面这个弧形的、带骨带肉的羊排,思考从哪里下手。

“你是左撇子吗?”女主人终于跟我说话了,她择菜,妍子洗,男主人正在熬个什么汤,专心高度火焰的大小,仿佛在与水温作斗争。

我才刚刚剁了几下,女主人的问题恰逢其时,我正要回答,却听到妍子故意嗔怪的回答:“从来就是,让他改,到现在都没改过来。”

真拿自己当干部啊,你啥时候让我改的?你从来就没对我左手拿刀提出过异议好吧?况且,我拿刀拿锤是左手,但写字吃饭是右手,这是我父亲从小让我改过来的好吧?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是我的爱人,她有责备我的无限权利。在外人面前,她的责备,就是宣示她对我的独占的所有权,得到荣誉和自豪感。

“习惯用左手的人,聪明!”男主人背对着我们,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墙壁上传过来的。原来他故意专注的神态是一种演示,偷听我们的谈话,才是认真的。

“他也是有点小聪明,要不然,我怎么会上他的当!”妍子这样说话,展示出我俩老夫老妻的状态,基本上对恩爱捻熟的老夫妻,才把表面的责备当成表扬和光荣。

“其实,只有傻人才会恋爱,太聪明的人,不见得。”女主人冒出一句充满哲理的话,我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你是说我傻?那是装的,你也信?”男主人终于第一次展示了他的幽默,这句话,把我们都逗笑了。

羊排剁好了,我对妍子说:“检验一下,怎么样?”

妍子过来,一看,“勉强吧,算是合格。”这是什么话,我每一刀都是按规范慎重行事的,我觉得与北京那家西餐馆出来的规格,可以有一拼了。但她这么说,意思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夸自己人的意思,不见外,才是夫妻嘛。

后面当然是要烤了,但我不会。我问到:“妍子,你会烤吗?”她回到:“不会,你自己想办法,我只会吃!”不会,你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真是小姐脾气啊。

女主人说到:“小庄,你别管,我来,按我的方法来,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哥,你看到学,免得我以后想吃了,你又不会!”妍子的要求真的越来越多。

我看见女主人一步步的操作,焯水,去浮,加作料,放盘子,锡箔封盖,到烤箱,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几乎没有一次重复劳动,没一次浪费时间,看样子,是个老手了。

男主人这时转了过来,对我说到:“我的也差不多了,就这火慢慢熬,我们出去喝茶。”

我随他出来,听到里面妍子和女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突然冒出一个词:烟火气。

这是一个珍贵的氛围,有烟火气的地方,就有感情,就是家,就成了可以寄托的归宿。

与男主人对坐,像刚回来时一样,我们喝茶总是从沉默开始的。从劳动中出来,让身体接受茶香的入侵,繁忙与闲适的对比,显得极其优雅而满足。我有很长的喝茶历史,在北京当单身汉时,喝茶是为了尝香;在温州家里,喝茶是为了填充空白的时光;在这里,喝茶得到的全新的感受,是两个男人,在沉默中,用品茶进行对话,虽然我们都一句话也没说。

总有一个稳不住的人,我就是那个。“今天听你讲话,觉得你对佛法了解很深,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所以今后,我还得多请教。”

“佛法无边,我没入门。所以,谈不上请教,我们可以交流。”

“下午,你说的,空有不二、唯心可解,是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包含非常广大的意义,我没有资格解释,当然我也没这个能力。当时我跟你说话的场景,是针对心与心交流的角度来说的,也就是说,心存在吗?你可以认为它不存在,但它真的不存在吗?你也可以说它存在。这就叫空有不二,当然这种解释只针对刚才那个情景适用,并没有切入根本解释。唯心可解,这是基本原理,万法唯心,了解万法空性的也是这个心,当然,理解心的,也只能是心。”他喝了一口茶,对我说到:“只针对刚才的情景,如果没有刚才的情景,这句话对你来说并没有意义,它是空的。”

这是个很奇怪的解释。因为,按他的话说,这句话本身没有固定的内涵和外延,所以也无法对它进行逻辑分析了。这句话的针对性可以只针对我们刚才的情景,但又说它意义广大,那么,这句话所描述的对象也是不确定的,所以,这句话变成了:特定环境特定理解的东西,但在普遍意义上,它又会成为另外的意义。

这是我从来没有遇到的困境,对一句话的分析,不知道从何入手,也不知道它指向何方。难道,这就是佛教语言,表面大而无当接近虚空,又针对性强呈现具体场景,这也是对空有不二的理解吗?苦笑一下,表示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佛法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你不要试图用逻辑去简单分析它”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继续说到:“你需要什么,就拿什么;你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

真有这么神奇吗?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到:“我的主菜快好了,我得进去看看。”就离开价位,到厨房去了。他刚进门,妍子就出来了:“嗬,我们忙半天,你倒清闲起来了!”她没等我回答,就走近我身边,拿起我身边的一杯茶,喝了一口,夸张地哈了一口气:“好舒服,这茶好。”

晚餐还没开始,其他房客陆续回来了。今天晚上有好几个房客定餐,晚餐就比较热闹。

当羊排端上桌的时候,女主人已经把它们分成了五份,给我和妍子各分了一份,这时,男主人精心制作的汤端出来了,我一看,哈哈,牛蹄筋炖罗卜,雪白的蹄筋颤动,浓稔的浓汁配上鲜红的辣椒,简直是勾引得我垂涎三尺,我把羊排推给妍子:“你多吃一份,我看见这汤,就要疯了。”拿着一个汤瓢,杀了过去。

大快朵颐!

晚餐过后,回到楼上房间,妍子让我先洗澡,我问为什么,她说,你洗完了,我再洗,然后,我好洗衣服。

我洗完后躺在床上,拿出一本书来看,原来在温州时买的南怀瑾的书,临时随便带了几本,好在路上无聊时看,这时派上了用场。

《金刚经别讲》,这可是一本关于佛法的书,我得看看。其实,我在原来阅读的古代典籍中,就遇到了多次关于《金刚经》的话,多是历代文人引用的。但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它的几句长期被反复引用的偈语:“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当时,我觉得这句话好高深,好绝对。如果一切法都是不长久不永恒的,那么,这部经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仔细看看吧,越看越有劲,南先生有这个本事,把高深的东西简化,然后直白。不下定义,只打比方,虽然从表达逻辑上说,内容有所失真,但适合我这种初学者。

开篇的第一句“如是我闻”,南先生就扯到了此经的译者鸠摩罗什,看到这人名字,我就想起了前次到甘肃新疆时的情景,那时,小池还在,思远还在。但今天呢,完全不同了。时光哪些变化剧烈,哪有什么永恒的东西呢?“如是我闻”,几乎是所有佛经开始的一句话,这句话的意思是,这就是我听到的,听谁的,当然是听到佛陀的。表明知识来源,也表明知识产权属于佛陀,也表明此经的权威性,不可更改。

“一时”,这个观念,经过南先生在书中的解释,我明白,这是佛教中相当重要相当基础的概念。那一瞬间,已经发生的已经过去,没有发生的还没到来,一时,是否有长度呢?从哲学上说,应该没有长度,但是,没有长度的时间,它是如何存在的呢?这真的是一个大问题,如果不解决时间与空间纠结的整体,就认识不了这个世界。

须菩提长老提问,如何降伏其心。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其实我本人也经常遇到,心情明知因愤怒而丧失理智是不对的,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原来在学习心理学课程的时候,老师也说过,如何能够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的人,一定是个高人。当年上海滩大流氓杜月笙说过,一个人不贪财不贪色,能够下狠心戒烟的人,是不能够交往的。我想,他说这话的道理在于,一个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人,是最危险最厉害的角色,当然得防着他点。如何降伏其心,这个菩萨提出的问题,其实跟我们普通人提的问题是一样的,或许,他根本就是帮我们普通人提出来的。

结果佛陀怎么回答他呢?简直好笑,他几乎没有语言上的回答,只是坐在那里:“如是降伏其心。”

什么意思?就是这样降伏其心了?这算是回答还是没有回答?是打哑迷吗?或者说,佛陀根本就没回答,那么,后人记录下来这一段,有什么意义呢?估计还是有意义的,那么是什么意义呢?南先生没正面解释,但我猜想,佛陀就是用行动,做给须菩提看:就这样做,心就降伏了。

比如,我们问:怎样吃饭呢?对方可以从如何拿筷子、如何端碗、如何入口、如何咀嚼、如何吞咽,一步一步地讲述。但最好的办法不是这样的,最好的回答其实最简单,当场给他示范一个吃饭的过程就够了。我猜,佛陀当时的做法,就是示范而已吧。但他什么都没动啊,他示范的什么?

南先生在讲解的时候,说了一个故事和一个道理。道理中有一句话:“过去心不可得,现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我由这句话想到,我们经常说的“不忘初心”,与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相违背呢?如果按这句话的意思,过去、现在、未来的心都不可得,那么就是心不可得的意思了。心不可得,就是心不存在的意思吗?心不存在,那我们难道是死人,这不对啊。

他还讲了一个故事,就是六祖慧能法师,在出家前,在给一家旅店送柴卖。一天,这家旅店来了一个客商,正在读最新出版的《金刚经》,当六祖听到其中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突然发愣,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他肯定在此生没有听过,因为这是最新出版物,况且六祖又不识字,况且岭南偏远,估计这客商带的这本书,还是岭南地区第一本。客商因此而断定六祖有前世的慧根,于是资助他到湖北黄梅找五祖,这是一个记录在《坛经》中的故事。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猜想,所谓无所住,就是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只有这样,才能与过去现在未来心不可能相一致。当然南先生解释的是不执着,我倒不太爱往这边想,因为我喜欢从哲学的概念上思考问题,这是我所熟悉的思维方式。应无所住,看起来就是空了。而生其心,却又变成了有,这是什么道理呢?

反正我有点糊涂了,也不管道理的关系了。我找找自己的心看看,平时是如何产生念头的呢?

外界的刺激,让我们产生了念头。一般的哲学和心理学都这样讲。其实,外界即使没有刺激,有时念头也会自动产生,这点我意识得到。比如,正在发呆的时候,几乎没有时间的概念,但突然会冒出一个念头,等你反过去找,这个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时,这个念头又被一个新的念头所替换,有点来无影去无踪的感觉。念头虽然离去,但我知道,它曾经来过。

我正在胡思乱想,妍子已经进来了,我不得不接受她出现的刺激,把思维集中到她的身上。

她穿着睡衣,立在床边拢了拢头发,洗发水的香味传来,让我的念头中充满了熟悉的欲望。我往里移了移,将被子揭开一角,她躺了进来,抱住我,好半天没有说话,我鼻子刚好对着她的头发,此时的念头,只有欲望。

“哥,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妍子头倒在我胸脯,热气透过我的睡衣,温暖在我的身上。

“妍子,我也不知道,反正,从今天起,我明白自己已经完全属于你了。”

“不会吧,哥,为什么是今天呢?以前我们也是天天在一起,我所有努力,你没有感动过吗?你没有动心过吗?今天是什么原因呢?哥,要说我不激动,那是假的。但要我真相信,我又说服不了自己。哥,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我明白,爱总是偶然发生的,但它发生了,一切就变得不同。今天你不同了,我也不同了。今天你还不敢相信,难道,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哥,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吗?你关心我、爱护我、包容我、怜惜我,我都知道,但我也知道,那不是平等的爱。因为我没有让你真正触动过,你不要解释,爱与不爱,妍子感受得到的。我是你的老婆,我是你的妹妹。也许我是最幸福的老婆最幸福的妹妹了,但我不是你最爱的恋人,我好不甘心,哥,我好不甘心,我要用一切机会,要到你,要到你的心,我才甘心。今天,你为什么对我那样说话?在寺院的时候?”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反正突然就这么说了。说出来吓自己一跳,也许是真心的自然流露,也许是受神的启发,那一刻,我才明白,你有好多秘密,我想知道和探索,你有好些神圣,需要我来感受。妍子,哥对不起你,这么久了,我也是想爱上你来着。我对不起你这么久对我的耐心付出与委屈等待,但爱是不能勉强骗自己,也不能骗你的。所以,今天突然产生这种感情,也把我自己吓了一跳。妍子,那一刻,你是神,你就永远是我的神了。”

妍子在颤抖,她在抽泣。我理解,她这么久努力的,等待的,平等而富有创造性的爱情、全心全意而又毫无保留的爱情,她终于等到了。这不是我装出来的,这是我自然产生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妍子完成了她人生最重要的自我肯定:她最喜欢的人已经拿完坦露心迹:她是最值得爱的人。

这个承认不简单,对大多数人的意义来说,它是你活着的最宝贵价值。

心从哪里来,我不知道,反正,它就这样来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静坐呼吸法

“哥,我今天故意欺负你,你不会不开心吧?”妍子已经平静下来,上枕头躺下,歪头望着我,终于问到我早就发觉的问题。

“被老婆欺负,是丈夫应尽的职责。”

“你知道我不是问的这个。”

“我晓得,妍子,你是在试探我,是不是真的。你是在确认我,是不是爱你。我也需要确认,你是不是收到我的信息了,我的心情你是不是感受到了。现在放心了吧,妍子,我就是你的菜,今后,随便吧。”

我夸张地闻了闻她的头发,说到:“不许诱惑我,这个香味,你知道我经不起你的诱惑。”

“我要不诱惑你,能有今天?”妍子得意了:“今天晚上不准碰我,我要看你是不是只想着我的身体。”一扭身,背对着我了。

“继续虐待,是吧?”我去哈她的痒,她又转过身来,望着我:“哥,今后我不再欺负你了,你知道,我是虚张声势的,心里原来也没底。”

“那就乖乖听话,补偿我的损失。”

“我不!我偏要破碎你的玻璃心!”

她又扭了过去,我有什么办法?只能从背后抱着她,听她平静的呼吸,慢慢睡去。

也许是刚刚睡着,被什么东西弄醒,睁眼一看,妍子用头发正在扫我的鼻孔,把我刺激醒了。

“干什么,继续虐待吗?”

她诡异地一笑:“你以为我睡得着吗?我想问一个问题”。

“啥问题不能明天问,你把我搞醒,你不怕后果吗?”

“只要你回答了,我期待后果。”她不示弱。

“问吧,我老实交代就是。”估计她根本没想睡觉。

“为什么今天到了寺院,见了高僧,你才有这想法呢?”

“我不知道,只觉得当时你没理我,专心听法,虔诚和神秘混和吧,反正,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神秘、圣洁、母性的光辉。我觉得你好单纯、好干净,我都怕自己有点配不上你呢。”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原因。

她想了想,说到:“我当时只是有一种融入的感觉,没想那么多。但是,意外收获太突然,我也没反应过来。哥,你居然爱我!”

“我爱你,妍子,也许早就爱上了,不过自己没意识到,只是到今天,我自己才发觉。”按我的思维逻辑,所有质变都是量变的积累,所以这个推论是我目前想到最合理的解释了。

“好吧,算你过关。来惩罚我吧!”

这有一种仪式感,我望着她,她闭上了眼睛,我一层层慢慢把她解开,她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解到最后一层,她突然抱住了我,在我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痛得我差点大叫,但我忍住了,后来的故事无法描述。

痛并快乐着。

好香的一觉,根本没有梦。当她把我再次推醒时,我还有点不解:“啥事?”

“听,是不是有音乐?”

我看了看床头的手机,才凌晨五点多,隐约有音乐传来,虽然声音非常小,但仔细听还是能够听见,仿佛是佛教中的音乐,比较熟悉,比较平缓。

“是不是楼下传来的呢?我觉得像。”妍子的耳朵比较灵敏,她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是。

我轻轻起来,悄悄直到阳台,往下看了看。果然,楼下主人房间,灯是亮着的,音乐就来自于他们的房间。

回到床上,我对妍子点了点头。我们再也睡不着了,静静地听那若有若无的音乐,不知道妍子怎么想,我当时产生了一种辽阔感:虚空广大,心定神闲。这种感觉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仿佛忘掉了自己,融入这个固定的律动之中,说是律动,其实越来越心安。

音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的,直到妍子说话,我才明白过来,时间已经过了六点。

“哥,刚才你睡了?”

“没呢,听音乐呢。”

“我觉得这音乐好舒服,心都化了。”

“我没你那感觉,但就是蛮舒服的。”

西部的太阳出来得晚,现在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昨晚折腾半天,倦意来临,我打了个呵欠,把妍子也惹得打了个呵欠,我俩相视一笑,继续睡觉。

等我们再次醒来,已经早上八点多了。洗漱穿衣完毕,我们准备出门,在丽江当地吃早点。

丽江虽然是个古城,但商业化其实是非常严重的,小桥流水和木屋青石,里面或许是一个酒吧、迪厅,或者是一个卖乐器商店,还包括大量正宗的或不正宗的旅游产品。有的商店卖五颜六色的披肩,颜色不正、质地不好,但适合来旅游的伪小资,往来的客人,许多人都披上一个。内地村口大妈伪装小资的手段也是千篇一律:墨镜、披肩。其实,这两样东西,丽江本地人不生产,本地人也没戴过。游客们在村口也不是这样的装束,估计这种游客来丽江,是想暂时转换自己的人设、自己的身份。

即使小资又怎么样?抱个吉它唱歌就小资了?北京地铁到处都有弹吉它的流浪汉;喝个咖啡点个沙拉就小资了?也许这人根本就没出过国,他在过他想象的西方人的生活,而骨子里,还是豆浆油条。

我们所有人都在伪装,刚开始是给别人看,装久了,自己也觉得是真的。

要说本地早餐,丽江有的,其实大理都有,我和妍子看看也没什么新鲜,不知不觉,转出了古城,到了一个有大水车的广场,妍子突然指着远处:“哥,龙抄手!”

一个家住温州来丽江的游客,吃到故乡四川的包面,这是个什么路径?我们四川把所谓龙抄手、馄饨等,统一叫做包面。

按计划,我们今天就在古城瞎逛,以休闲为主。

其实到了中午,我们就有些倦意了。商店和游客,已经让古城不安静了。路过一个饭店,有一弹着吉它唱着歌,虽然我不怎么懂音乐,但至少开过酒吧,觉得这个歌手水平太一般,跟妍子说到:“这水平,还能挣钱?听他什么?”

妍子却发表了一通高论:“歌,做生意的事,你就不懂了。你以为他唱得不好,就不该有人听?你错了。对于这个餐馆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歌手好不好,而是有没有。你想,对于大多数游客来说,他们只要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就够了。你想指望这一桌菜两百块钱的游客都是音乐欣赏者吗?不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也许从来没认真听过现场音乐,他们只是来感受伪小资的调调而已。这餐饮又要打出小资风格来吸引顾客,又要控制成本,哪有钱请好歌手?现在已经是午餐最高峰了,你看这生意,我估计,老板一天能赚一万吗?不可能,几千块钱的赚头,乐手呢?每个人分两百元就够了,得控制成本,对不对?”

她这样一说,让我肃然起敬,妍子做酒吧生意,真的是专业的,连这家餐馆的经营模式和营业额、利润都分析得一清二楚,看样子,她酒吧做得成功,不仅是运气了。

终于,我们找了个西餐厅,坐了下来。当菜单递上来的时候,我差点笑了起来。

有牛排有沙拉这不消说,菜单上居然还有杨州炒饭、黄焖鸡米饭、煲仔饭等东西,这究竟是不是西餐厅?

妍子看我笑,拿过菜单,她就明白了。她又一通教育:“跟你说过,这里的游客真小资少假小资多,作为餐馆,得照顾大多数对不对?大多数中国人,你要他吃牛排,他估计都吃不饱。”她对服务员说到:“两份牛排,一个五成熟,一个六成熟,一份水果沙拉,两个面包圈。”

对方问到:“喝什么?需要红酒?果汁?还是吕宋汤?”

我听服务员说到红酒,职业习惯来了,就问到:“你酒水单子呢?”

当我拿起酒水单子一看,明白了,这是专门为中国没喝过红酒的人准备的。最贵的红酒品牌是长城干红,其余的杂牌子,我都没听说过。只好说到:“两份吕宋汤吧。”

菜上来了,味道不好形容,牛排的火候不准确,五、六成熟差不多赶上全熟了,味道嘛,也不讲究了,反正多加黑椒汁,也勉强可以吃下。但这吕宋汤,几乎与中国的蘑菇汤没什么区别。吃饭的时候,我和妍子相视一笑,管他呢,就当我们自己是伪小资吧。

吃完,回屋。此时,男女主人正在收拾碗筷,女主人向我们打招呼,问到:“吃过了?”

妍子说:“今后,我们要是不到外面去,就在你这儿吃了,古城的餐馆也真是,中不中西不西的,不好吃。”

“行,你们只要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就可以。下午,你们还出去吗?”

“不出去了,太阳都要把我晒黑了,想不到云南的冬天,虽然温暖,但太阳确实也狠。”

“这里毕竟是高原”女主人说到:“下午下来喝茶?”

妍子高兴起来:“好,下午我们喝茶。”

我们上楼收拾一下,睡午觉了。

中午三点多,应约下来喝茶,男女主人都在。茶也泡了两种,一种当然是普洱,另一种是菊花茶,桌上还有糕点瓜子之类,真正可以长坐聊天的设置。

双方其实这才开始了真正的认识和交流。大哥姓刘,大姐姓文,他们到丽江有近十年了,过着这种不紧不慢的生活。他们有孩子,在美国舅舅那边读书,一年除了过圣诞假期回来一次,平时就打个电话。所以,他们夫妇也满足于这种闲散自在的状态。

一说起美国,妍子就来劲了:“这么说,他舅舅在美国,那就没问题了。比我当年好多了,我当年一个人在美国,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有时一个人偷偷哭,跟爸妈打电话,还不敢跟他们说。”

我问刘大哥:“你信佛,是不是每天都要念佛呢?”

“每天还是要上课的。比如念经,打坐,每天都是要坚持的,我们睡得早,起来得也早,一般早上四点多就起来,念佛打坐,一两个小时,这是必须的。”这位刘大哥,只要说到关于佛教的事情,他的话就多起来,一改平时严肃寡言的习惯。

“这么早,每天都要打坐,是不是很辛苦?”妍子问到。

文大姐答到:“其实不辛苦,习惯了就好。况且念经让人充实,打坐还让人挺舒服的,不是累,是享受,你经历过就知道了。”

“怎么坐,教教我呗,我时间多,平时也要以坐一坐。”妍子的兴趣来了,我估计也是好奇而已。

文大姐笑着看了看刘大哥,然后对我们说到:“打坐的学习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简单地坐一坐,这简单,如果要认真如法地学习,那得练习一段时间才行。”

“要多久?”看样子,妍子这不仅仅是好奇了,她是来真的。

“因人而异,大概十天半个月吧,就行了。”文大姐继续说到:“如果你们想简单了解一下,我十几分钟就可以讲完,挺好学的,要不要试试?”

妍子看了看我,对我示意了一下,我点点头。我俩现在可以不需要说话,只需要眼神和动作,就明白对方。她的意思是要全套系统学习,反正我们的时间也多。对于我来说,这也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况且,我来的目的就是让妍子开心的,只要她开心,怎么都行。

“大姐,我们想跟你们慢慢学,不想简单了事。况且,我们时间也多,你们就教我们吧。”妍子提出了要求。

文大姐又看了看刘大哥,在得到肯定意思后,说到:“我们水平也不高,但基础的东西还是可以教你们的,如果你们适应,每天早上四点半,到我们楼下佛堂来,我们一起打坐,怎么样?”

“好喂好喂,那你们就是我们的师父了。”妍子要合什礼拜,对方制止了:“我们根本没资格当师父,我们自己也是初学者,门都没入。你们也没皈依,也不好叫我们师兄,这样,你们还是叫大哥大姐,自然些。”

我问到:“明天早晨打坐,我们需要有什么提前准备的,或者说注意事项吗?”

刘大哥说到:“不要紧张,打坐跟平时坐差不多,很轻松的,不需要准备。”

当喝茶的时间差不多时,他们要进去准备晚餐了,我和妍子主动进去帮忙,因为,晚餐我们也在这吃。况且,我们要跟人家学习技术,怎么不付出应有的劳动呢。

他们家的晚饭,做得精致,刘大哥的烹饪方式,简直就像是在做艺术品,加上我们中午在所谓的西餐厅,根本就没吃饱,所以吃得比较多。

吃过晚餐,上楼简单整理洗漱,我们就准备睡觉了,一想到明天还要早起,我用手机订了闹钟,四点起床。不到九点,我们就上床了。

我上床后,先得看一会书,要不然真不好睡。因为每次上床前都在看书,养成了一个习惯。妍子倒是比我先睡,我看的书还是昨天看了南先生的《金刚经别讲》,当看到其中一节“人身即是小宇宙”时,不禁一笑,原来朱先生教我的周天循环法,也是说过,通过呼吸,打通人体小宇宙的意思。这也算殊途同归吗?

朱先生教的呼吸法,在身体上确实是有用的。但我不知道,接下来学的打坐,是不是也对身体有用。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是妍子先听到,他没有立即叫醒我,只是把闹钟关了。大约她上完卫生间,才过来推醒我,我一看时间,问到:“怎么不早叫醒我呢?”

“让你多睡一会嘛,况且,人家女生起床整理比你慢些,你可以多睡十分钟。”

我理解她的心意,因为照平时,我起床洗漱的速度,肯定不止快她十分钟。

等我们整理完毕,四点半差五分钟了,轻声下楼,楼下他们的房间早已开了个缝,准备好让我们自己推门进来了。

他们这一间屋,是一个专门布置的佛堂,佛像护法,鲜花檀香,一切都有模有样。地上是地毯,上面摆了四个垫子,我知道,多出来的两个,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

夫妇俩让我们先坐下,刘大哥说到:“为迎接你们,我们提前一个小时把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所以,我们开始吧?”

他开始了讲解:“其实打坐,本质上是通过调伏身体,最终达到降伏其心的目的。”听到他说到“降伏其心”,我联想到《金刚经》中的说法,觉得这恐怕是真正开始接触佛法了,认真严肃起来。妍子不用说,她一直都是认真严肃的。

“我们平时坐,只要坐端正了,也可以算是一种打坐。我先示范一下。”

他在墙边的一个椅子上坐下,说到:“不要坐满,只坐半个屁股,所谓正襟危坐,就是这样的。身体竖直,但也不要故意挺肚子,两脚分开,略与肩宽,重心在屁股和双却上平均分配,不故意偏向哪一边。后颈挺直稍向后,小庄你当过兵,跟站军姿时的头部状况一样,头顶向后上方顶。注意,舌头顶住上颚,双手自然放膝盖上或者结定印,就像这样子。”

他边做边说,把结定印的手型给我们作了讲解,然后就让我们自己在椅子上坐起来。刘大哥帮我、文大姐帮妍子,简单纠正了动作,就成功了。

文大姐说到:“这种方法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进行,但可以使人气脉通,情绪稳。古代人强调正襟危坐,是有道理的。”

刘大哥看到我们的坐姿基本上合格后,就继续讲到:“我们刚才进行的,不叫打坐,只能叫静坐,但打坐的基本基础,这也包含了很大一部分了。下面我们下来,到垫子上,我们开始讲打坐的方法。”

我们坐在垫子上时,妍子的姿势只能叫箕坐,双腿并拢,屈在身前。我按部队长期养成的习惯,双腿交叉,双手扶住膝盖,挺腰坐下了。

“按佛教打坐的方法,先得学会盘腿,通俗地讲是散盘,单盘,双盘。当然佛教用语不这样讲,他讲如意坐、金刚坐、趺坐而坐。其实不用讲那么细,比如小庄,你这个姿势,就是我们所说的散盘,是入门的姿势,初学都就从这里练起,看样子,你不需要练习了,你部队有基础。”

妍子倒是有点着急,想模仿,但在文大姐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式,盘腿坐下来了。

“我们一般要坐在垫子上”文大姐说到:“因为如果屁股不垫高一点,重心容易向后仰,缺乏稳定性。如果身体稳不住,心就更散乱了。”

当我们习惯这种散盘后,刘大哥讲到:“至于单盘、双盘,那是以后的事,先让小文给你们示范一下,有个直观印象。”

我看到文大姐的示范,看她轻松地把两条腿扳来扳去,柔软而优美,看她平静的表情,简直是种享受。

示范完毕,刘大哥继续讲到:“双腿就这样散盘着,腰、背、颈、头的动作以及舌头的位置,跟我先讲在椅子上静坐的要领是一样的,你们试一下。”

妍子这时说到:“我怎么觉得肚子有点憋屈?”

文大姐摸了摸她的腰腹,说到:“既不要窝、也不要挺,只要腰直了,就剩下顺气了。”

刘大哥讲到:“现在我们讲最重要的地方了,就是打坐的呼吸方法。刚才小高不是说肚子胀吗?那是注意力、身体姿态、呼吸方法共同作用的结果。打坐如何呼吸呢?注意力在哪里呢?各种法门有各种修炼方法,我今天只讲一个最容易入门的方法。呼吸方法用腹式呼吸法,这个你们理解吗?”

我当然理解,朱先生教我的周天循环法就是腹式呼吸,这已经成了我平时呼吸的基本习惯了。但妍子生疏些,在文大姐的指导下,也渐渐适应了,人也觉得舒服多了。

“比呼吸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注意力。要知道,所有调伏身体的方法都是为了调伏心,而心的注意力,是我们最需要规范和调整的对象,这是目的,也是手段。可以这样说,所有佛法的修为,都是心的训练和心的成就,当然我们也没成就,我这也是听师父说的。”

降伏其心,这是怎样的一个过程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妍子比我快

“约束我们散漫的心,需要注意力的训练。如果我们的注意力四处分散,那么,我们不可能静下心来,连身体也控制不了。按我们初学时师父的教法,我们可以把注意力先集中在呼吸之上。”刘大哥夸张地作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对我们讲到:“一呼一吸之间,中间有个停顿,这是我们通常有意呼吸的状态。但我们静坐时,要做到无意呼吸,有意观察。”

这怎么做得到呢?我想,对呼吸有意还是无意,这两都之间如何理解和掌握呢?在部队进行射击训练时,讲有知有觉地瞄准、无知无觉地击发,但那毕竟是两个动作,一个用眼睛一个用手,是可以控制的。朱先生教的周天循环法,是有意引导呼吸,这个也好掌握。但刘大哥讲的,是对待呼吸这一件事,同样的器官和动作,怎么有意怎么无意呢?

“现在刚好是冬天,我们的呼吸中都有水蒸汽的凝结,像是白色的柱体。我们无意呼吸,就是不主动呼吸的意思,因为不管你主不主动,人生命的本能,它是自动要呼吸的。什么时候呼、什么时候吸,不要去管它。比如你睡觉时,你就没有主动去呼吸,别管它,反正该来的总会来。但是有意观察,就是我刚才说的水蒸汽柱体,这是呼吸带来的现象,我们可以有意观察它。”

他说到这样有意观察,我怎么做呢?难道我打坐的时候,盯住这水汽不放,看它多少大小来去?这个恐怕更散乱吧?

刘大哥解释到:“每一次呼吸,我们是不是有这种感觉。吸气的时候,有凉气从外面进来,拂过上唇,进入鼻孔,再进入气管进入肺部。每交呼气的时候,是不是有热风出来,从鼻子的端点,也叫山根,出来到鼻孔,甚至我们的面部皮肤也感受到自己呼出的热气。为了观察呼吸的大小强弱,我们可以有意地假设,把这呼吸的气体想像是一种白色的东西,因为无色的空气无法想象,无法想象的东西转移不了注意力。所以,我们想象呼吸的空气是白色的柱体,这个好理解吧?你们试一下。”

这种假设好理解,我试了试,基本上很快就可以想象成功了。妍子在试验中,问到:“是不是呼吸越大,这个白色的柱体就越大越浓,呼吸越小,这个白色的东西就越小越淡?”

文大姐说到:“对了,你的方法是正确的。”

妍子受到了鼓励,更加专心听讲了。

“刚开始,我们的呼吸都是比较粗重的,随着无意呼吸的时间渐长,我们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我们呼吸时气体交换的量,也就越来越少。也就是说,我们想像的白色柱体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我试着练习了十来分钟,说到:“我原来刚呼吸的时候,白色的东西大约有一尺来长,现在,可以稳定到鼻子内这种长度了,呼吸仅在鼻子内外进行,是不是呼吸轻多了呢?”

“对的,就是这种状态。久而久之,你的呼吸会越来越短越来越轻,最后短到只剩下山根那一个点,有白色的东西隐约闪烁,再向后,的情况,我就不人云亦云了,反正,我就到这种程度了。”

我问到:“这个鼻腔内的白色,是我们故意想像出来的,也就是说,是个假的,佛法本来讲空的,为什么要硬生生创造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呢?”

这其实是我很久以来的疑惑。佛教既然讲空,为什么又是念经又是打坐又是礼拜,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真的是佛法吗?

刘大哥笑了笑:“小庄是个爱思考的人,这个问题历史上很多人问过,包括佛祖在世时,就有人当面问过。这里面有一个大道理,我暂时没能力跟你说清楚。但是我可以从小道理上给你一些提示。”

他要解释这个矛盾,正是我所需要的,所以我一下将注意力集中到他所说的话上来了。

“在意识上故意创造一个东西来帮助修行,我们叫作意。在知识界中,为了理清一个思路,我们创造一个以前没有的概念,这也叫作意。所有作意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帮助我们好理解、好修行而已。佛教是渡人到彼岸的船,但船本身不是彼岸,只是工具,你把这种作意当工具就行了。收获要用镰刀,但使用镰刀就可以得到稻谷,就是这个道理。”

他用工具来打比方,我基本上可以理解了。但他话锋一转,说到:“目的实现了,工具也就要抛弃了。我们佛教所有教法都是借假修真。我们认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假的,所以也就是空的。但我们自己要体验到这个空,非要利用别的假象来破除眼前的假象,这就是借假修真。古人讲,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是这个道理。”

他突然抛出:一切事物都是假的,这个诊断太令人震惊了。我正要问,突然听到妍子喊到:“哎哟,脚受不了了,怎么办?”

文大姐赶快过来扶她,将两腿从散盘的状态中放松地伸展出来,说到:“休息一下就好,不要勉强,你初次这样坐,已经坐了三四十分钟,已经很了不起了。我第一次这样坐,十分钟就没到,腿麻胸闷的,就被迫结束了。”

“那你好久才能做到今天这样?”妍子问到。

“大约三五个月吧,但也不要急,坐也是功夫,慢慢适应,一次比一次好的。这样吧,我教你平时练习腿部柔韧的一个方法,你平时练练,进展会快些。”

文大姐教妍子,妍子在学的同时,我也跟着学习,动作很简单,平时在床上或者地板上,都可以练习。

我俩练习了一会,时间差不多了,觉得可以自己上去练习,就与两位主人告别,约定明天早上再来。

我们上楼后,才听见雨声音,原来外面已经下起雨来了。妍子说到:“今天下雨,我们还出去吗?”

“算了吧,就在家休整一天。”

“正好,觉没睡够,我补个觉先,哥,你要吃早餐自己下去吃,不要喊我,我要睡觉了。”

其实,我也不想吃了,也想补个觉。于是,我们俩就上床休息了。

这次又是妍子比我先醒,她在地板上压腿,动手很轻,怕把我惊醒。等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她脸上微微渗出了汗水,就知道她练了好一会了。

“你比蹦迪还积极些”我玩笑到。

“蹦迪没意义,这有意义,不能比。”妍子的回答,看来她是把这当事业干了。我也得练习起来,虽然散盘对我来说没有难度,但单盘就比较困难了,更不用说双盘,双腿的柔韧性,是需要有一段较长的练习过程的,对此,我倒是有自信,自己在部队习武,搞腿部拉伸训练,是有基础的。

中午与主人家一起吃饭,下午茶叙,这几乎是固定的节目了。当我们四人都在的时候,我问了刘大哥一个问题:“你说一切事物都是假象,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万法皆空,这该如何理解呢?”

刘大哥谦虚地摆了摆手,说到:“本来我没资格讲解空性的,因为我也没有达到了解空性的程度。但据师父的教导,根据我自己的理解,也有一些心得,不妨跟你交流一下,绝对不是真正答案,只算是相互沟通吧。”

他的谦虚让我更加认真了,说到:“你们是先行者,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刘大哥说到:“怎样理解一切事物皆是假象呢?小庄,通过这两天的接触,我发现,你是有哲学思考习惯的人,那么我从哲学角度来谈谈自己的理解。我暂时从两个方面来解释这个假象特点。第一,任何事物都是要毁坏的,也就是说,任何事物都不能保持它固定不变的原样,这在哲学上是一个共识,对吧?”

“对的”这点我承认“在哲学上讲,任何事物都有产生、发展到消亡的过程,任何事物都是运动和变化着的,没有不变的事物。”

“行,你如果这样去理解,任何现象只是这件事物在这个运动过程中,在这个时段或者这个瞬间表现出来的空间状态,不是永恒的,只是暂时的,对不对?”

“可以这样说”

“那么,如果抽掉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参照,这个事物如何存在呢?”

“仿佛没有固定的存在吧?”我这个回答有点疑惑,但又不得不这样说,仿佛是逻辑把我逼到了这个角落。

“这就是假象,这就是空。所有事物都依附于它处的时间和空间,时间在流逝、空间在转换,而此事物随时处于变化之中,这就是空。”

他这样说,我倒是能够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妍子听了,如听天书,但她没有问,不插话,只是听。

我说到:“如果所事物是假象,从变化这个角度上来说,我可以认同。其实,我原来对空的理解主要局限在空间概念上,没有加入时间的维度。但就是有空间的概念中,我有一个认识和理解,不知道对不对。”

刘大哥对我的说法也表示出兴趣,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从物理学上说,物质是由基本粒子组成的。在电子显微镜下,原子所占有的空间中,除质子中子电子外,其绝大部分空间其实什么也没有,也就是说,一个原子,绝大部分为空。即使在我们称之为有的基本粒子中,也可以消失,只不过消失的过程中会释放或吸收能量而已。物质是可以转化为能量的,能量释放后,物质为空。而巨大的能量也可以创造出物质,比如正负电子对抗撞机,凭空产生新的物质。物质是可以凭空消失的,凭空也可以创造出物质,只要能量条件达到即可。从这个意义上说,物质产生于空,物质也可灭亡于空,这算不算对万法为空的一种理解呢?”

对方思考了一会,说到:“我不知道你这种理解是否符合佛法的原则,但相类似的,有一个佛法的原则,与你刚才的理解思路一致。万法唯心造。所有事物,都是心的造作。如果按你的说法,把能量这个词,变为心,就一样了。”

我一听,觉得非常振奋,难道我长期思考的一个答案,居然误打误撞地契合了佛教的理论?

“对空性的理解有许多种,内容宏大的理论体系,历史上的经论浩如烟海,我无法一一理解。从我这些年学习佛法的理解,还有第二个模式。”刘大哥开始说到第二点了。

文大姐过来给我们续茶,因为我与刘大哥是喝普洱的,她过来时刘大哥稍稍侧了侧身体,给文大姐留出了作业的空间,我点头微笑,对文大姐表示了感谢。刘大哥继续说到:“第二种理解,就是所有事物,都没有它固定的性质。这也是对空性的一种理解。比如,茶杯。”

他举了举手中的,含有澄黄色茶汤的玻璃杯,对着那金色的流动的液体说到:“我们叫它茶杯,但我们又找不出它哪一部分包含了茶杯的固定性质。是外面的玻璃吗?不对,玻璃本身没有茶的内容。是这个杯子吗?不对,如果这杯子拿来装酒,它就叫酒杯了。是里面的茶汤吗?不对,那叫茶水,与杯子无关。所以世界上没有一个具体的东西,拥有茶杯的性质,叫它茶杯,是茶水和杯子因缘合和的产物,一旦有一个因素不存在,它就不叫茶杯了。这种因缘合和随时产生随时消失,所以茶杯没有固定性质。”

他放下了茶杯,我理解起来有点绕,我于是想澄清一下:“是不是可以这样来说这件事。我叫小庄,但我身上没有一个部分具有小庄的性质,名字是可以改的,身体哪一个部分都不包含小庄的性质。我叫小庄,只是我这个社会的、生理的复合体,组合起来形成了大家所说的小庄,这样理解吗?”

“对!”他看着我,说到:“既然你刚才说了物理学,那么,所有电子都是一样的,它们的组合不同才形成了不同的物质。其实细分这些物质,会发现它们最小的单元都是差不多的。那么,一样的粒子形成看起来不一样的事物,那么,所谓事物的规定性,或者说事物的性质也就不存在了。”

我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他倒谦虚地笑笑:“我也是肤浅理解,要亲身体验才是真,我说得不一定对。”

妍子鼓起掌来:“你们说得好高深呐,我一句也没听懂!”

文大姐说到:“别听他们那一套,没用的,是冷是热,自己经过了才明白,他们这是话赶话,听多了,晕!”

下午的雨早就停了,阳光开始映射下来。谈话结束后,一起制作晚餐,在厨房,我主动当起了学徒,因为,他们制作的菜,真可以叫色香味俱全。

晚餐过后,云南黑得晚,太阳的余晖没有完全消散,我和妍子出门,简单地步行了一会,买了些日常用品,在回来的路上,一阵凉风次来,我伸出一只手来,抱紧了她,互相温暖同行,我明白抱团取暖的意思了。

还是按昨晚的方式,早点洗漱整理,上床睡觉,免得凌晨练功起不来。当然,今天我们出去,买了一点牛奶面包之类的零食,早上练功回来补觉后,就已经过了主人家早餐的时间,如果饿了,可以抵挡一阵。

妍子在简单练完柔韧性训练后就睡了,我还是拿起那本老书来看。当看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句话的时候,简单差点拍床叫绝,看到妍子熟睡的状态,止住了。

这不是跟文大姐说得一样吗?真正要知道水烫不烫,你尝过就知道了,不必要用摄氏温度还是华氏温度来说明,也必要用沸腾和冰点来界定,只要喝过的人,就完全明白。

体验,最直接。语言,很失真。

时间到了,我们起床整理完毕,就来到楼下。进屋就进入直接打坐的阶段,大家也熟悉了,也没那么多拘谨。文大姐夫妇都是穿的宽松的衣服,她劝我们下次也穿宽松自然些,免得把肚子束缚了,改变了注意力的方向。

我观察自己的呼吸,刚开始十来分钟,有故意控制的倾向。我本来是想模仿刘大哥昨天所说,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细的状态,结果搞得很不规律,肚子也胀得很。

当我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刘大哥看出来了,对我说到:“不要管呼吸长短,只是看它,长短无所谓,用第三者的视角观察它就行。”

奇怪的是,我慢慢进入观察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呼吸反倒平静了不少,渐渐平稳,越来越细了。

但当我意识到自己呼吸越来越细,想保持这个状态时,呼吸又开始变粗,我知道,自己的又在想控制呼吸了。马上收回心神,只是观察,不管呼吸粗细,这样,呼吸又开始变细。如此反复数次,我终于进入了所谓“无意呼吸,有意观察”的状态,人开始变得轻松起来。

但是,我身边的妍子,仿佛有动静,我微微睁开眼睛,发现她摇了起来,仿佛身体上半部分绕着一个圆形在转,动作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她叫了起来:“大姐,我这是不是不对啊,你们坐着不动,我怎么越坐越摇呢?”

文大姐说到:“这是正常的,这是你身体气机发动的表现,说明你呼吸训练到了安静的程度后,静极生动的状态。”

妍子不放心:“那我该怎么办呢?”

“摇就让她摇,不要管它。反正也没什么危险,最多倒在地毯上而已,对不对?你只管观察你的呼吸,久了,就不会摇了。”

文大姐这样解释,我倒是有点不放心:“大姐,她这样练,是不是容易走偏?我听说练气功的,有走火入魔的现象,它与你说的静极生动有什么区别呢?”

“每个人刚开始,都会有这种现象,动作幅度有大有小,反应部位也各不相同,小高这种情况,说明她进入静的程度比较快而已。小庄,你如果真正开始进入静的状态,或许有其他反应,这是正常的。我们都是这样经历过来的,不要管它。”

刘大哥说到:“原来我们一行十多人,在寺庙学习的时候,有的人筛糠、有的人打滚,和尚不管,说这是正常的,我们都有过反应,过几天就好了。记住,静坐中出现的所有现象变化,都不要过分在意,只用第三者视觉冷静观察,就没有任何走火入魔的危险。所谓走火入魔,都是太在意现象,而造成的。所有现象都是空,你在意它什么呢?”

他们既然是过来人,那就不用怕了。我们继续坐下去,奇怪的是,妍子好象也不像先前那样摇了,渐渐平静了下来。

一个小时的时间到了,我们下坐,妍子的腿有点麻,但坚持了一个小时,也不简单了。妍子问文大姐:“我后来不控制身体,它反倒不摇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管它怎么回事,它就没事,对不对?你这么快就进入静的阶段,很厉害了。”

妍子得意地望我一眼,我也比较羡慕。因为从腿上来说,我比她强,但从心上来说,她的进展倒比我快得多,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把这个问题提给了刘大哥。刘大哥说到:“那是你想得太多了,或者是你急于达到目的,反正形成了心的障碍。如果用佛教术语来说,你这是所知障。”

“什么叫所知障呢?”

“就是知识越多越反动。你总想用逻辑和思维来理清楚实践的过程,但这么复杂深奥的东西,是你思维得清楚的吗?这么复杂的身体,是你能够全部感受得到的吗?所以,抛开思维,单纯练功,进入情况会更快些,小高一心观察,注意力比你集中,所以她进展明显,就是这个道理。”

我想了想,也对,路上的风景不靠推理和想像,走着走着,风景自然呈现在你的面前。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复杂的反应

在呼吸平缓这个进程上,妍子明显比我快些。如要我们共同做一件事情,第一次落在妍子后面,这种感受还是挺奇怪的。我倒没有嫉妒和着急,只是在反思其中的道理。但妍子怕我着急,反而有安慰我的举动,倒是让我看到她身上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会说,不吧,你估计睡眠时间没我多,所以静不下心来。她让我躺在她的怀里,她抚摸我的头发,让我入睡。这是母亲照顾婴儿般的睡眠,她多么想当一个母亲啊。

但我也是,我多么想当一个婴儿啊。我很长一段时间怨恨自己的母亲,她抛弃了我,实际上是对母爱缺乏的另一种表现。直到现在,在妍子怀里,在她的抚摸下,我迅速进入安稳和平静,舒服地睡着,我就知道,我是多么需要妍子的这种温暖。妍子的新角色诞生了,她曾经是我的妹妹,后来是我的妻子,再重新成为我的恋人,最后代替了部分母亲的职责,我幸福地在这个瞬间,当一次大男孩,我估计,我会越来越依赖她的。

依赖一个女人,是男人最奇妙的感受,孤独消失,所有企盼,安全。从此以后,长期浸淫在我身上的漂泊感,渐渐淡去了。

既然有依赖,就有尊重和景仰。我曾经以为自己了解女性,但今天我才知道,我不太了解。她们天生就有一种包容的爱,这种包容的爱中,透露出神秘的幸福感。

在接下来的打坐过程中,我和妍子渐渐能够单盘了。虽然降伏其腿是艰辛的,但身体之苦毕竟可以靠忍耐克服。降伏其心是漫长的,仅凭忍耐是做不到的,必须借助外力并且用正确的方法。忍耐是心的功夫,用心的功夫来解决心的问题,就像抓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就得用心来解决心的问题,这是刘大哥和文大姐的教导。将不可能变为可能,这不符合逻辑啊。

“其实,心本身没有什么问题的,本来清静。从佛教原理来说,你所谓的心并不存在,所以也就不存在有问题这一说,所以,以假治假跟以毒攻毒一样,可以有效的。这是从原理上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反正,我自己也没真正做到,只能跟你讲讲经典上的老话。”刘大哥这样一说,打通了我理论的疑虑。

“落叶满街红不扫,任它着地自成灰”,是这个意思?

用第三者的视角,这也是他们教的一种方法。但我就是我,心就这个心,哪来的第三者呢?这个第三者是不是假造的呢?也是个工具?也是个虚幻的它山之石?

但是,文大姐的一段话提醒了我。她微笑着对我说到:“小庄,你只需要埋头拉车,现在不需要抬头看路。”

我问到:“不抬头看路,万一我走错了呢?”

她还是微笑地对我说到:“这条路是多少年来千百万人共同走过的,况且我们还在前面走,你跟着在后面走就行了,如果我们走入死胡同,你再停下也不迟。”

她接着说到:“况且,也只有这一条路,就叫不二法门,你还有选择吗?”

她这样的说法,说服了我。第一,如此多的人,如此长的历史实践,如果有问题,早就被抛弃证伪了。第二,解决心的问题,只能用心,几乎没有第二个办法。

对于心的问题,我是有过漫长的思考的。比如,刚开始,我觉得自己的心,是由自己的财产状况、生活状况、身体状况、感情状况引起的,但后来均被我的分析一一排除。心本身就可以自己制造出大量问题。

山根在跳,这是妍子新发生的反应。所谓山根,就是鼻子与眉框交接处最低的那个位置,略低于眉心。当她与文大姐简单交流过后,我就知道,妍子的进步几乎可以用神速来形容了。她的呼吸,在观想中,那个白色的柱体已经变成若有若无的游丝,仅在鼻腔内缓慢地进出,其呼吸已经相当轻微了。

“跳还是不跳,不要管它,只看呼吸,不要控制或者企图保留某种状态,只是淡然观察呼吸就行。”这是刘大哥对妍子的提示。同时,刘大哥对我也说到:“你也只是将注意力来观察呼吸就行,其它的事不要管。就是观察也不要用力,仿佛余光看它而已。”

我按刘大哥的方法,渐渐地也开始轻松起来。比如,我以前为保持坐姿的标准,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回顾自己的姿态,仿佛不挺一下确认一下,坐姿就改变了似的。其实,当我没关心坐姿,只是观察呼吸,坐姿始终是标准的状态,一个小时都没改变过。当然,我没发生过,像妍子开始那样,身体摇晃的状态。但是,我也出现了偶尔某个点的皮肤还是肌肉,莫名跳的情况。有时是手臂的某个位置,有时是大腿内侧某个位置,是时是背部。跳动的方式也很奇怪,有时是一个点,跳动几下就消失了。有时是一条线酥麻地一划,有时是几个点同时跳。

更奇怪的是,有时一条经络从下到上,逐步由下往上,有一阵如轻微电击般,一条线上来,仿佛有人用电笔在我的那条经络上画出了轨迹线。

人体的大致经络,我是了解的,更别说,我详细看过那个汉代玉人上的经络图,还有朱先生的讲解。

经络是在解剖学上找不到对应器官的东西,西方好多年前根本不承认它的存在。但中国古代的人,是如何发现它的呢?《黄帝内经》在至少三千多年前,就整体地描述了它。它确实是有用的,以至于针灸已经成了西方国家允许的正规的诊疗手段。

也许,古人也是在静坐中,如我这般经络跳动,发现了它的走向吧。

这种跳动很独特,当你注意到它或者企图想像它的原因时,它就停止和消失了。当你预感到它要来而激动时,它就绝对不会来。它来的特点是:时间和部位上的随机偶然性。当然,也有必然,就是我在打坐安静之时,当心情平和,只观察呼吸时,它偶尔会突然出现。

可遇而不可求,就是这种状态。

我想,这种情况,与妍子的山根跳,是一个道理,没什么必要问了。从这种反复验证中,我终于明白了,只将心思集中到观察上面,就会让心情平和,呼吸量变小,频次变低,身体出现各种动,都是静极生动的原理在起作用,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用冷静观察代替了探寻、思考、推理、联想、激动、害怕等心理活动,呼吸变轻,人也变得安定许多。有时候,你会忘记时间的流逝,忘记身边的动静。从散盘到单盘,腿不疼是假的,但如果你不过度关注它,按原来静坐的方法进行,它就真不是多大的干扰。我和妍子,每次在一个小时的时间坐完后,直到下坐时,才感到腿的存在,又疼又麻,如万针筛扎,坐在那里伸开腿,要好不会才舒缓得过来。

从心理学上说,疼痛也是一种心理现象,如果被别一种心态占据心理,那么疼痛感也会减轻或消失。心理的转移,实际上在我们平时的生活中处处可见,有时还自觉地运用。

比如忘掉失恋的痛苦,最快捷的办法是迅速投入一场新的恋爱。小时候,看见父亲扎粪毒,仿佛也是一种痛苦来代替另一种痛苦。什么叫粪毒呢?其实,在我们农村,是要长期跟粪尿打交道的,这是庄稼最主要的肥料。所谓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挑粪、给庄稼浇粪,是农村男人必须长期干的活路。但农村男人在干这些活的时候,通常是不空鞋子的。比如向稻田泼粪,就必须光着脚。粪尿中大量的毒素侵入皮肤,最先受侵害的,就是脚。所以说,当时在我们农村,几乎所有的男人脚上都染过粪毒。这东西染上后,奇痒无比,莫说睡觉了,就是平时,你根本没法正常生活。为了止住这个痒,许多人用缝衣针扎患处,甚至扎出血来,这是用疼痛代替痒的办法。最极端的做法是,将高度白酒点燃,将燃着的白酒抹在患处,然后再用针扎,酒的刺激、火的温度、针的深入,让疼痛最大化,痛的记忆越深刻,痒的干扰就越小了。小时候,看着父亲在进行这个过程时候痛苦的表情,夸张扭曲得非常魔幻。

时间过去了大约半个月了,我和妍子,白天一般都背个双肩包,寻访周围山川的风景,探察小路伸向的深处,倒产生了非常欣喜的感觉。

比如,我们经常到了附近一个不知名的小山,偶尔看到冬天红色的果实,虽然不知道它能不能吃,但可以把它当花,做成一个小花冠,盘在妍子头上,也觉得妍子产生了一种野性的美。结果,当妍子带着这个小花冠回来的时候,街上许多行人回头看我们,妍子很是得意。到了家,文姐看见了,笑了起来:“那是野枸杞,补药呢。”

我当然知道枸杞的药性,它补什么我也知道,我跟妍子一解释,妍子并不羞涩,反而得意到:“咋啦?好看就行,我哥这身材,需要被吗?”

比如,我们有时来到一条小溪旁,水太冷,那是玉龙雪山融化的雪水吧,但声音很好听。如果没有这细细的水声,就只能听得到我和妍子的呼吸,但有了这水声,山川就显得更为寂静了。有时我产生一个幻觉:“妍子,我好像觉得,这个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那我们就是亚当和夏娃了,苹果树呢?我要吃苹果。”

她就是这样,你要说哲学,她就说生活。你强调孤独,她强调爱情。

男女之间的不同,造成了心理距离中的模糊地带,这个模糊地带,给对方带来了神秘感,对这种神秘感的探索和互动,永远是男女之间互有吸引力的话题。

这天,我们回到屋里的时候,发现,只有刘大哥一人在家。妍子问:“大姐呢?”

“她要进香,跟随一起的师兄们,到祝圣寺去了。”

“祝圣寺在哪里?”

“鸡足山,在大理附近。”

妍子最近和大姐走得比较近,所以问题就多。她继续问到:“为什么要敬香?还有许多师兄,都是男的吗?”

刘大哥笑了起来:“敬香,佛教徒礼拜佛的一种形式,有的是还愿,有的是按时进香。你听说过这句话吗?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句话是佛教中的一个传统,一个信佛的人,在农历的初一、十五这两天,是要上寺庙上香的。”

妍子点点头,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个。刘大哥继续说到:“所谓师兄,是居士们互相的称呼,不要男女的。”

“什么叫居士?”碰上妍子这十万个为什么,估计刘大哥也要烦了,我马上接过话来说:“居士,是指在家的佛教徒。在寺庙出家的,男的叫和尚、女的叫尼姑;皈依佛教的没出家的就是居士,大哥大姐就是这种居士。”

“那什么叫皈依呢?”妍子刨根问底的精神头不减,我也拿她没办法。

“请坐”刘大哥往茶座一指,我们都坐下来,等刘大哥泡好了茶,给我们倒上。他才慢慢地说开来。

“皈依,在我们日常的理解中,大概是相信并依靠的意思。当你相信并依靠一个和尚,并拜他为师,听他说法,按他指导的方式修行,并按照他所说的戒律约束自己的身心,这就叫做皈依了。佛陀在世时,告诫大家的教法是:三皈依。分别是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因为佛、法、僧是佛教中的三宝。为什么呢?因为佛是佛教的创立者,他所说的教法,是我们遵循的根本宗旨,如果不皈依佛,就不叫佛教徒了。法是修行的方法,如果不按正确的方法修行,那么你是到不了彼岸的,达不成修行的目的。僧,是佛法在人身上的综合体现,是具体指导的师父和模范的先行者,按照他的指导、模仿他的言行,才可以接近并了解佛教,才在具体的言行中有学习的榜样。皈依是要拜师的,每个人拜什么样的师,需要机缘、需要选择。”

这一长串道理,消化起来还真得需要时间,妍子专心听完,我也喝了好几杯茶了。

“那大姐的师父,是不是在那个山上呢?”妍子的问题又来了,好在茶管够,心够闲。

“如果你问的具体的和尚,没有。因为我们皈依的人,是藏传佛教的师父。但是,我们根本的师父,是释迦牟尼,哪里有佛陀,哪里就有我们的师父。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师父又在那个山上。”

我突然对一个问题好奇了,他们皈依的是藏传佛教,这好理解,本来丽江这里,就有藏传佛教的寺庙和活佛,上一次我们碰面的地方就是。但藏传佛教与内地佛教有什么不同吗?

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刘大哥略有停顿,又发表了一个长篇大论。

“佛教的教法,可以说是不二法门,从这个意义上说,天下的佛教都是一样的,没什么不同。这个不二法门,就是心,心外无法。修法即修心,心成就了,法就成就了。但是,又有八万四千法门的说法,也就是修心的办法却有无数多种。相应的,菩萨也有无数多种。比如你们在寺庙中看到的观音菩萨,有千手千眼,因为她有无数的手段,有百千万化身,表示佛法的丰富性。”

他说到千手千眼观音,我和妍子对看了一眼,上一次我们的西部之旅中,已经见过,印象很深。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她每一只手,手上拿的法器都是不同的,代表法力或者方法各异,但这都是观音菩萨的教法。观音代表着普渡众生的愿望,众生不同,她的法就不同。其实,在我们藏传佛教中,把观音菩萨叫做度母。也就是像我们的母亲一样,将我们渡到彼岸。在菩萨的世界里,她就是母爱慈祥的化身。不仅有崇高的感情,而且有伟大的力量。在古印度的原始佛教经典中,观音也有可能是个男的,但性质不变,慈悲的代表性不变。”

观音也有可能是个男的,这个说法让妍子感到意外。其实,我也听说过这个说法,但在刘大哥的郑重其事下,也觉得比较神奇了。

我们没有问,因为刘大哥已经继续开口了:“当然,佛教的教法,可以分类。小庄喜欢看书,估计看到过这种分类法:小乘佛教、大乘佛教。这种分法在邻近的泰国和缅甸不这么说,他们称自己为上部座佛教。本来,我们藏传佛教属于大乘佛教,是尼泊尔公主和唐代文成公主,在松赞干布时代带给西藏的,纯属大乘佛教。你们如果到过西安的法门寺就知道,那是唐代密教的供奉,在藏传佛教中有许多密教的特点,有人把这叫金刚乘。这不仅是叫法不同,修法也完全不同。”

我好奇心上来了:“密教如何修呢?”

“兄弟,密教也分好多种的,没有谁能够穷尽所有密教流派的修法,况且,何必呢?不管红教、黄教、白教,只要能够解脱,就是适合你的修法,目的是一样的啊。”

“那么,密教与我们通常看到的佛教总有不同的地方吧?”

“当然,不同的地方多了。比如说,戒律不同。显教守的戒律,对居士而言,最有名的就是三皈五戒了。”

妍子突然激动起来:“我听说过,《西游记》里都说过这个词,只是我不知道具体内容而已。”

刘大哥笑了笑,说到:“你已经知道一半了。所谓三皈,就是皈依佛、法、僧,五戒呢,就是戒杀、盗、妄、淫、酒。”

他一说到戒杀,我就知道是戒杀生,那么,刘大哥和文大姐,明明是吃肉的,怎么戒呢?

刘大哥仿佛明白了我的疑虑似的:“但密教守的是三味耶戒,当然,细说起来,每一门派还有自己的特殊规定,我不详细说了。在杀生这一方面,佛祖开示可以吃三净肉。”

“什么叫三净肉?”我不禁问到。

“不见杀、不闻杀、不为我杀。你想在青藏高原,肉食是主食,如果剌嘛化缘,非要挑专门素食吃,哪有?难道要饿死?况且,苦行只是修行的一种方式,解脱才是目的,这是佛陀本人六年苦行中得出的结论,他也是靠羊奶才存活下来,最后悟道的。”

我明白,既然佛陀都允许,那就不算破戒了。但我对密教的修为方法又感起兴趣来了:“密教修为方法很多,你刚才说过,那你们是哪一派别,平时是哪种修习方法呢?”

“秘法有共传和不共传之分,我们没有传法师资格,当然不可能给你们传。但从共传部分来说,大部分秘教,都以静坐开始,修习呼吸安定身体、观想本尊学习上师,修习气脉、明点、拙火定,也是大部分教派都要经历的阶段。”

他说的这些,是我以前闻所未闻的东西。我原来以为自己博览群书,对传统文化啥都听说过,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知识面是多么狭窄,连别人传承了上千年的东西,我连其入门常识都没听说过。

我在想,这个世界的知识是多么广大啊。如果我自恃看的书多,想的问题多,就以为参透了人生,那是多么可笑的态度啊。其实,这个念头在丽江野外游玩时就产生了:你知道这棵草的名字吗?你知道这朵花的故事吗?如果我有前世,前世的记忆和知识可以重温吗?就像是在梦中的那样?命运,是不是该有另外的规律和展现方式呢?

算下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不能给我们传授秘法,那么这段时间打坐,你教我们的是什么呢?”

“是前行,相当于认字前的汉语拼音。没入门的人,只能教前行。也相当于你长跑前,活动身体的动作。”

让我纠结努力的体验,让我全新感受的练习,仅仅是前行?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想起先哲说过的这句话,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两个传奇人

我遇到的骗术已经够多了,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东西。比如最早在武汉流浪时,遇到的那个街头算命的江湖中,几乎可以算民间骗术大全。后来断手人用一个地煞符,不仅让我和班长紧张了半天,而且许多搞骗术的江湖术士也信以为真了。然后就是吴某冒充所谓郭大师,差不多骗了好些权高位重的、知识渊博的人。这些人中,有些比我聪明、有些读的书比我多、有些有大量成功的经验、有的本人就在江湖上行走。要说逻辑推理能力、见识经历广度、知晓了解范围都有超过我的人,他们都上当了。那么,如何鉴别一件东西的真伪呢?反复实践,就像我用易经算命一样,反复验证,就像朱先生治病一样。

我不肯轻易进入哪一个门派,是因为上当太多。虽然我对所有门派都抱有好奇心,但寻求验证的心更强列。

我问刘大哥:“如果说你教我们打坐的方法属于前行,那么,如果不入门皈依,是不是就没有什么用呢?”

我问这个话的逻辑是:如果不学汉字,那么学汉语拼音的意义在哪里呢?

“有用。”刘大哥肯定地答复到:“中国传统文化中,几乎所有学说,都推崇身静心静的作用。诸葛亮在诫子书中说:非宁静无以致远。道家也有归根曰静、静曰复命的说法。儒家也要求正心诚意。身静才能心静,这个道理是相通的。我们整天的思维情绪在纷乱中打岔,没给我们本来的智慧留下空间,不利于我们的思考和观察。你没听说:每临大事有静气吗?我们教你们静坐的方法,是调伏身心的无序运动,达到身心俱静的目的,对你们的身体和心理健康有巨大好处,你们在今后的生活中坚持实践,好处自己就体会得到。”

他所说的道理也不是新鲜的奇谈怪论,都是以前我所接触过或者思考过的。从道理上讲,是这样。但光有貌似自洽的理由,并不能让我产生信仰,绝知此事要躬行,必须通过实践来验证。

此时,好奇心又开始占上风,我继续问到:“像你们这个教派,除了正式皈依入门外,之前除了前行以外,还有什么准备活动呢?”

“贯穿于整个修行的预备、开始和最后成就阶段,还有另外一种实践,叫做加行。也就是修行的助力、外因或者条件,就像你要长跑,得有一双好鞋子吧,得有人加油吧,得补充水分吧,得营养充足吧等等,凡是促进修行的事项,都可以叫做加行。比如放生、礼佛、斋戒等等,这些都是加分项,对高考录取有重大影响。”

他用高考打比方,形象生动。虽然刘大哥平时话少,但讲起佛法来,却是神采飞扬。

妍子对大姐的去向兴趣未改,她问到:“你是说大姐到了鸡足山,叫什么寺,在哪儿呢?”

“鸡足山祝圣寺,就在大理边上,距离这也不远,坐车三个多小时就到了。”

大理,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啊。我和妍子到过的崇圣寺三塔,我是难以忘记的,因为,在翠华山碰到的那位吹口琴的大姐,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我问到:“大理不是有个崇圣寺吗?这与鸡足山那个祝圣寺,有关系吗?”

“有关系,都是因为一个人,虚云老和尚,这位近代佛教史上伟大的人物,不要说这两座寺庙因他而兴盛,就是整个云南近代的佛教,也因他而兴盛,甚至,近代中国佛教的保留与兴盛,也与他的努力有莫大的关系。”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虚云老和尚的名号了,难道,这样一个著名的人物,在云南留下了不平凡的经历?

刘大哥重新泡了一壶茶,给我们倒上后,说到:“如果你们感兴趣,我可以讲一讲这方面的故事。”

“好喂好喂,我们想听”妍子欢欣雀跃起来。

“要说起来,有一个著名的传说。当年佛陀圆寂后,其著名弟子,有个叫迦叶的尊者,他不仅是佛陀弟子头陀第一的戒律森严者,也是为佛陀举火荼毗者,可谓是最重要的第子之一了,他的求法经历也是一段传奇。”

有故事有传奇,听众就有兴趣。我和妍子不能免俗。

“迦叶尊者有妻子,是一个绝色美人。但二人都看透人间悲苦,希望得到解脱。二人结婚后,发誓要寻求大道。迦叶先出家,到处寻访修行,最后碰上了佛陀,仅八天就得到阿罗汉的成就。当他本人成就后,想起了等待他的妻子,因为当年离家前,他答应过妻子,当自己得到真法时,要接引对方。他妻子被接来,成为历史上最早的女性出家人之一,进入尼众僧团,后来妻子也得到了大成就,佛陀在世时就称赞她宿命通达,这就是具备了解三世因果的神通。”

这种夫妻共同成就的故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迦叶尊者,在很多寺庙里,都见到过他的塑像,属于十八罗汉之一,当然是佛教中重要的人物了。

“迦叶尊者的神奇不仅于此。佛陀灭度后,按佛教规矩是要火化,但弟子们怎么也点不着火,一直等到远在外地的迦叶尊者赶到,迦叶举火,才顺利点燃。这是一。在佛陀在世时,说法时一般大家都是站着听法的,能够有资格像佛陀那样坐着的,迦叶就有这个待遇,这叫分坐之礼遇,他并不是佛陀最早的弟子,却被佛陀如此重视,这是二。他本人坚持严格的头陀行,也就是苦行,戒律是最为严格的,他本人就是戒律的化身。佛陀临终前有人问,您灭度后,我们以何为师?佛答:以戒为师。可见戒律在佛教中的重要性,而迦叶就是戒律的代表,重要不重要?这是三。第四,佛灭度后,僧团即将解散,但迦叶号召有成就的大弟子们,集中在一起,把佛陀生前的教诲记录下来,就有了我们今天看到的佛经。如果没有他的倡议,今天的佛教将以何种面目存在?第五,佛陀在世时,有一天说法时,没有说话,只是举了举手中的鲜花。此时大众都不知所云,只有迦叶对佛陀微微一笑,佛陀就把这个法传给迦叶了,佛陀说了一段话:吾有正眼法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外,付嘱摩诃迦叶。这就是著名传说拈花微笑,也就是你们熟悉的禅宗的来源。所以,今天在内地流行了上千年的祖宗,其源头祖师,就是迦叶尊者啊。”

他说到禅宗,虽然我是宗教的门外汉,但只要是一个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的中国人,没人绕得开禅宗这个话题的。这个宗派对中国文化、中国人影响太大,以至于它成了中国文化永恒的影子,映照着无数才子巨匠的智慧和成就。从白居易到苏东坡,哪一个不被禅所吸引、所笼罩?

“当然,对于迦叶尊者来说,最重要的传说,是与鸡足山有关的。”

刘大哥长时间说话,也需要停顿一下,我们都喝了几口茶,就像某个音乐剧场的幕间休息,等待着最精彩的一幕。

“在迦叶尊者的主持下,佛陀伟大的弟子们完成了佛经集结的重大任务后,迦叶尊者开始履行他最终极最伟大的职责了,守护佛陀的袈裟。按佛陀生前的嘱咐,下一世,不知好几千万年后,有新佛出世,那是弥勒佛的世界。等弥勒佛驻世之时,他就出定,将释迦牟尼佛的袈裟交付于新佛。据经典记载,他入定等候的地点,就在鸡足山内。”

我与妍子听到这里,觉得太过神奇,如果迦叶尊者目前还在入定的话,那么他已经有两千多岁了吧。况且,这么大的山里面,他是从哪里钻进去的呢?今后,他要从哪里出来呢?

刘大哥分别给我们斟上了茶,说到:“这只是个传说,肯定不是云南的鸡足山。因为按经典记载,当时,迦叶尊者所说鸡足山只可能在古代的印度,不可能跑到云南来了。但是,因此传说而形成的佛教文化,却是不争的事实。鸡足山佛教文化,至今也有一两千年了,几经兴衰,近代,在虚老和尚的努力下,才得到巨大的振兴。”

妍子略显失望:“原来只是个传说,我以为是真的呢。”

我问到:“先不论迦叶尊者的传说真假,但虚老和尚的事迹,恐怕是真的吧?”

“当然,他的事迹是做不了假的。”

一听有真实故事,妍子的兴趣再次调动起来:“那你就说虚老和尚这一段。”

妍子把人家当成说评书了,好象再听五毛钱似的。不过,刘大哥谈兴不减,继续讲述了虚老和尚的故事。

“关于虚老和尚充满传奇的一生,我就不用细讲了吧,你们或许也听说过。”刘大哥以平缓的语气开头,但更勾起了妍子刨根问底的决心。

“要讲要讲,我没听说过呢,这个人很厉害吗,哥,你听说过吗?”

我只好回答到:“在书上看到过他的一些事迹,记忆最深的是,他活了一百二十岁。”

“哇,这太了不起了,就凭这,我也想听听这个人的故事。”

刘大哥被迫从头道来:“他是生活在中国最动荡年代的伟大人物,跨越数个朝代,只干了一件事情:振兴佛教。他是中国近代佛教界最为传奇、影响最大的人,他上至朝廷下至百姓,一人的经历和贡献,抵得上千百万人的努力。”

这两个论断,或者说是评价,不是一般人能够担当得起的,出于对中国文化的爱好,我也对他的经历产生了深厚了兴趣。

“由于他一生经历的传奇故事和伟大功德太多,我不可能一一讲完,况且,对圣贤的故事,如果因为我记忆不准确而讲错了,也是罪过。所以,我讲的只是我记忆深刻的,或者你们听得明白的故事,只算是概略介绍一下。如果你们对他的事迹感兴趣,可以在网上搜索一下,查一查他的年谱,就知道了。”

他这样郑重其事,反倒让我意外,我们只是想听个故事,他却像对待教科书一般,可见他对此人的尊敬了。

“虚老和尚生于清道光年间,1840年也就是鸦片战争爆发那一年,诞生于福建泉州,原籍是湖南人,因父亲在福建官府工作,全家居住福建。他俗姓萧,他出生时,估计因为是随胞衣一起出来的,身体外面一层肉膜包裹,也就是这种不正常生产,让他的母亲因疾病失血和惊吓,而当即死亡了。”

妍子突然说到:“那不跟哪吒一样?”

“具体什么情况,虚老和尚当时自己不可能有记忆和描述的,估计他也是根据当时身边人对他后来的讲述而说的。”刘大哥继续说到:“所以,虚老和尚是由庶母养大的,古代有嫡母庶母之分,他的亲生母亲是他父亲的正妻,所以他母亲就是嫡母,他就是嫡子。庶母是他父亲的小老婆,与今天的继母不是一个概念。但幸运的是,他庶母对他非常好,把他当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宠爱,所以,他少年时,是不缺少爱的。”

我们今天对许多出家人有偏见,比如有的是因为小时候有心理伤害,缺少关爱,或者家庭贫穷,进庙可以吃口饱饭;再不济就是青年失恋,感情受到打击,再不是中年事业失败,对人生心灰意冷等等。总之,我们总喜欢认为,出家是因为人生失败而选择的。刘大哥强调这个,估计也是为了扫清我们这种认识吧。

“他从小读书,父亲当然希望他科举成名至少也可以经营家业。他虽然天生聪明,读书进步很快,但他却很早对佛学产生了兴趣,还私自离家出走,企图私自跑到寺庙出家。他父亲一看,这不行,得想办法了。就给他订了亲,一妻一妾,姑娘也漂亮也贤淑,但他迫于父命,不得已拜堂成亲,但成亲同房,却没有肌肤之亲,他也对两位新娘述说了自己的理想。再后来,他找机会还是离家出走,在福建一个寺庙出家了。当然,后来,受他的影响,他的庶母和夫人,也一起出家了。”

妍子听到这里时,不忘调侃我一下:“你看,人家两个老婆都出家了,你只有一个老婆,为什么还在家里?”我当玩笑,没有回答,想听刘大哥继续讲。

说到这里,基本上把虚老和尚出家前的事情讲完了。

“至于虚老和尚出家后,如何修行、如何开悟、如何弘法、如何成就,我不想一一细讲,因为你们也许难以理解,而且我的记忆也怕有所偏差。我只讲他的一些历史事件,用事功来证明他的伟大。”

“他十八岁出家,在光绪二十一年,也就是他五十六岁时悟道,期间经历了无数艰辛和奇遇,终于成就一代宗师。后来名满天下,成了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的国师。在1900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时,皇帝和太后逃难往西安,虚老和尚就是少数随行者之一,可以说,他是这段历史最清楚的见证人。民国时期,到处推广佛教,军阀混战时期,四处奔走呼号、打官司、找政要,保护寺庙。在他的倡导、奔走和直接领导下,恢复建立了一百多座寺院,为民国、新中国宪法中保障宗教自由的政治条件,起了巨大的作用。不仅蒋介石、林森等专门拜访过他,就连周恩来,也非常尊重他。他的行程除了内地、云南、西藏等外,遍及大半个中国,还多次深入南洋、南亚诸国,传播佛教,交流文化,可以说是中国宗教史、政治史、文化史上的不可忽视的在人物。但在中国佛教史上,他还有更为清晰的意义,主要有两点:一是在唯物主义占主导地位的共产党政权中,将宗教自由写入了宪法。二是在禅宗即将衰落,各门派后继无人时,一个人承担了五个宗派的传承,培养了大批佛教人才。如今,在中国内地,江西云居山,是他最后一个道场,也是他圆寂的地方,仍然是中国佛教最重要的修行地点,出现了许多高僧大德,这都是虚老和尚的徒子徒孙。”

听他这样一说,我明白了,虚老和尚的伟大业绩,更明白了中流砥柱这个词的含义。当听说他凭一人之力传承禅宗五个宗派的时候,就肃然起敬,因为,我知道,禅宗在中国文化中的巨大意义。

“但是,这些与鸡足山,有什么关系呢?”妍子的问题很及时,其实我也很想问。

“因为那个古老的传说,从佛教传入中国以来,鸡足山就是佛教圣地了。但是在近代,由于中国的衰落,佛法也开始衰败了,虚老和尚来到鸡足山时,亲身见到了鸡足山佛法的堕落。原来的盛况没有了,基本没有一个十方丛林,只有向个子孙庙,戒律松弛,佛法快要断绝了。”

我听到了一个新词,立即问到:“什么叫十方丛林,什么叫子孙庙呢?”

刘大哥解释到:“所谓十方,是佛教的一个说法,我们知道四面八方,再加上方、下方,这就是十方。十方丛林对天下所有佛教徒开放,天下所有和尚都可以在此挂单修行,属于公共宾馆。但子孙庙,则只对本门派的人开放,虽然同是佛教徒,但不是这个门派的,是不可以挂单的,这就像单位内部招待所,只接待本系统的人,不对外营业。最极端的例子,有的子孙庙,父亲是方丈,传给儿子也是方丈,佛法的财产变成了他私家的遗产了。这从根本上来说,是不守戒律的。”

这下我明白了,虚老和尚要振兴鸡足山佛法的原因,实在是太衰败了。

“在光绪三十二年的时候,虚老和尚已经六十七岁了。当时,他利用自己在皇室的影响力,提议皇帝,重新整修鸡足山钵盂峰的迎祥寺,皇帝不仅颁旨准许,还资助了大量物资,并且赐名为护国祝圣禅寺,就是你们文大姐这次去的祝圣寺。当然,你们前面问的,大理的崇圣寺,也是虚老和尚经过修整重兴的寺庙。除此之外,虚老和尚在昆明也修了寺院,捐赠了不少物资和财物。而且,为云南培养了大量的佛教人才,其中还有大成就者,一时轰动。”

那他是怎么圆寂的呢?何以证明他的影响和成就呢?这些问题我没有当场发问,因为,准备晚餐的时间到了,今天的茶叙也到此结束。

吃过晚餐后,我回屋打开电脑,和妍子一起搜索关于虚才和尚的事迹,发现了他的年谱。甚至包括他的大量照片,当时记者对他的报道,他弟子的回忆,以及他许多的传奇故事,才明白这样一个伟大的曲折的人生,是那个动荡年代的不朽柱石。

虚老和尚是一九五九年去世的,在他圆寂的地方举行了宗教仪式,在北京,中国佛教协会也专门为他的圆寂举行了庄严的仪式。他去世后,火化,出现了大量的彩色舍利,多数被当时的亲近弟子哄抢,还仍有一部分,留在了寺院的虚公塔内,现在,云居寺,还有陈列虚公生前遗物的纪念馆。这些活生生的实例,确实破除了我的好多疑惑,也让我对佛法产生了真正的兴趣。

妍子的兴趣点不在这,她只是不明白:“从1840年到1959年,明明只有119岁嘛,怎么说是120岁呢?119岁也很长寿啊,为什么非要夸大,非要凑个整数呢?”

我笑了起来:“不要以为数学会加减,就随便提问题。你这个问题太搞笑了,我都不想解释,你啥也不懂。”

妍子不服:“你解释一下嘛,哥,你要不解释,晚上莫惹我!”

她拿出绝招,我就不得不服了。“人们说一个人活多少岁,一般都是说虚岁。也就是说,你要上学,老师问你:多少岁了?你一般不会这样回答:老师,我六岁零十个月了。你一般直接回答:老师,我七岁了。这个七岁,就是虚岁,凑整了,你好说,别人也好记。如果要准确的话,你会这样回答吗:老师,我六岁十个月零三天又七个小时十八分钟,一看表,不对,十九分钟了。”

我这样一形容,妍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妩媚地一笑:“调皮!”。

此时,她真妖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假设有来世

当妖娆的印象进入内心,我对妍子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感觉。以前与小池在一起的时候,妍子把她叫妖精,小池身上是有妖娆的物质的;乔姐对我来说就是妖,本身迷人,但给我带来巨大困扰;但妍子从来没有给我妖娆的印象,要么是叛逆的刺猬、要么是依人的小鸟、要么是温暖的怀抱,但今天,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妖娆,就产生了强烈的探索和观察她的欲望。

为什么在我的恋情中,都与妖娆分不开呢?我想,也许,我本身就期望得到妖娆的女人吧。

原来她用尽各种方法勾引我,频繁更换的香水、故意制造的触碰、明白无误的眼神,但我却没有体会。但现在,当我真正爱上她的时候,她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我体会到了妖娆。逻辑是不是这样的,凡是我爱上的,就会认为她妖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倒因为果,反正对此纠缠不清。

她睡了,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她的心思,浅浅的呼吸表达出从容,而我分明看见她光泽的皮肤下,每一个毛孔都透露出迷一般的诱惑。

我慢慢靠近,想让这种温暖的光泽把我融化,进入一个崭新的空间,窥探她的秘密。她突然醒了:“哥,干嘛这样看着我?”

“妍子,我想亲你,又怕把你弄醒了。你怎么突然醒了?”

“整天想啥呢,哥,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有的是时间,但你也要睡了,早上还要打坐呢。”

“好吧,不过暂时睡不着。”

她侧了侧身,向上移了移,伸开手臂,对我说到:“好吧,你来。”

我顺从地躺进她的胸怀,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很快就睡着了。

当闹钟响起,她起来时,我也醒了。她看着我笑:“像个孩子似的,哥,在我怀里,你不到两分钟就睡着了,咋回事,上辈子,我们啥关系?”

有人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那么今生的情人,是不是我上辈子的母亲?如果有前世的话,如果情感可以带到今生。

但她这个问题却让我想到了更多东西。我想到,刚来丽江时自己做的那个梦。假如那是前世残存的记忆,我是万年前的祭师,那么,我就是沟通鬼神的人,当然我工作的对象就有妖精,所以,妖娆,是我爱情的特征了。

“愣着干啥?还不快洗漱?”

妍子这一问,我才回到现实,赶快洗漱穿戴,然后一起下楼,开始了打坐的练习了。

由于文大姐不在,刘大哥一人带领我们打坐。

“你们打坐也有一段时间了,从姿势和心情来说,已经基本上路了。加上你们估计过一段时间就要回去了,所以,从今天起,我会给你们多谈一些经验和注意事项。你们坐姿不变,我们可以讨论。”

刘大哥开始了他的讲解:“在修密法之前,我也修习过内地显教的一些法门,对禅宗也有一段时间修习的经验。你们虽然没有拜师,无法给你们讲我们秘教的经验。但显教的基本问题,是可以相互探讨的。比如,我们在打坐的时候,如何对待心理活动的问题。”

他说的问题,其实一直伴随我们打坐的始终。就我来说,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的呼吸上的时候,其它的心理活动就渐渐隐去了。但人不可能长期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地方,经常会突然冒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念头,打断自己对呼吸的关注。我总是在关察呼吸、被突然产生的新念头打断、又重新回到呼吸的循环中,这种心理状况明明是不对的,但又暂时拿它没有办法。

我问到:“刘大哥,有时我虽然尽量保持着对呼吸的观察,但会突然产生莫名其妙的其它念头,怎么办?”

“这念头往往是突然产生,最后又不知道是如何消失的,对吗?”

“对,就是这种,有时搞得我很纠结,经常处于两者斗争的状态,这不应该是清静的表现吧?”

“我们把这突然产生的念头,叫做妄想。初学者经常处于打妄想,越打越多的状况,不要怕,只要按正确的认识和方法来,可以对治。”

听他这样一说,我觉得产生了希望,精神开始振作起来。

“首先,让我们正确认识妄想。它突然没原因地来,又突然没原因地走。就好像你正在安心吃饭,突然又想起五年前听到的一段相声,差点当场笑得喷饭,这是人的正常状况。但是,你想过没有?它来无影去无踪,就说明它不是实有的,它是虚妄的,或者说根本没有必然存在的基础。所以,在性质上,它是空的。在认识上,它不重要,对不对?”

我点点头,认为这样认识妄想是正确的。继续听刘大哥说到:“既然它是不重要的,所以不要太在意它。它来了就来了,过会它会自动去。当你意识到它来了,就提醒自己,将思维集中到观察呼吸上,就行,不要怕这种干扰。其次,不要加重妄想,也就是,不要去联想、不要去比方、不要故意忘掉、不要自我惩罚或者奖赏。也就是说,不要用更多的心思去理会它,它自然会消失,因为,它本来是空的,它只是心的造作。”

“记住,你是在打坐,不是在打妄想。”

我逆向思维的习惯又来了,产生了一个新问题:“那么,我将注意力始终引导到观察呼吸上,这本身是不是一个大的妄想呢?”

“问得好!”刘大哥提高了声音:“这就是一个大妄想。我们的方法是,用一个大妄想来杀掉纷乱的千万小妄想,让心思归于一,没得一,何来空?”

他这一说,倒与我以前学习的道家和周易的精神结合起来了。在这套宇宙模式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假如在佛教中,这个道被称之为空,那么,空就产生了一,要了解空,必须先达到一这个境界。

“其实,如果你真的到了一心不乱的境地,是非常幸福的。不知道你们平时有没有体会过这样一种经验,当对一件事情全神贯注的时候,你的时间概念已经停止了,你那种踏实和专注的状态中没有痛苦,对不对?”

“对!”这个回答是妍子发出来的,我一心一意听刘大哥讲解,几乎忘掉了观察妍子的表现。

“这种幸福感,其实在佛教中有明确的论述。所谓喜,就是痛苦的消失。作为一个没得到解脱的人,始终是生活在良苦之中的,为什么呢?因为被虚妄所环绕。要解除这种虚妄,我们的方法是,暂且把思维集中到一件事件上,以一念摄万念,如果这一步成功了,那么,你会体会到痛苦消失的感觉。”

我问到:“其实,这个一,也是心硬造出来的?”

“正确,假借一,来对治万,这就是磨刀石,这就是敲门砖,当然,我本人,也还处在这借石磨刀的状态。按上师的说法,最终,这个一也要丢掉,当然,我没到那程度,也不能给你们指导。”

妍子突然发问了:“我的妄想倒是不多,但有时坐着坐着,总想睡觉,是怎么回事?”

“你这是另一种常见现象,如果小庄的现象叫散乱,你这个现象就叫做昏沉。自己要警醒就行了,每当自己昏昏欲睡时,就提醒自己。我在打坐,我在观察呼吸,我要保持清醒,就这样,反复提醒,时间长了,你清醒的状态就保持得越长。当然,你打坐前睡眠质量要好。”

妍子稍微放心了些,但她的第二个问题却是我想像不到的:“其实,我还有个现象,现在经常发生,不知道是哪儿错了,想咨询一下。”

“你大胆说,我试着回答。”刘大哥倒是很谦虚。

妍子讲述了她遇到的情况:“我现在观察呼吸,已经很微弱和平稳了,大概半个鼻子的距离,有时候,仿佛仅剩下山根那一个点,随呼吸的节奏,犹如亮点闪烁,我也私下问过文大姐,她也称赞我有进步。但还有一个问题,我没来得及问她,就是在最近,我发现,只要我一进入呼吸微弱的状态,眉间就显得特别紧张,刚开始还只是向拢紧收,现在还出现非常涨的现象,怕有什么不好吧?有时我还有点害怕,一害怕,它就不涨了。就是眉毛之间的那个点。”

妍子说完,还把那个位置专门指了一下。

刘大哥很感兴趣地听完,说到:“小高,你打坐专注能力很好,效果也很好。这么快,就达到呼吸缓和停留山根的状态,那个在山根闪烁的亮点,实际是你呼吸极其微弱的意识反应,是进步的表现。至于你所说的眉毛间发紧发涨,那是另一种现象,要说起来,这关系到一个大问题。”

他这样一说,把我都搞得紧张起来,这是个什么大问题呢?是好还是不好?

“小高,你所指的是美人痣的位置吧?”刘大哥开起玩笑来了?

我正疑惑,刘大哥继续说到:“不知道你们平时注意过没有,在观音菩萨的造像中,她眉心也有一个点,是不是?”

他这一问,我想起来了,确实,这个点,我在许多观音菩萨的造像上,都看到过。看样子,这不是坏事,因为打比方的对象,是如此圣洁的菩萨。

刘大哥望着我说:“小庄,你记得《西游记》中二郎神有几只眼睛?”

“三只”我还没答,妍子倒学会抢答了。

“那第三只眼,长在哪里呢?”

刘大哥这一问,我突然明白了,它就长在二郎神的眉心。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他的问题当然不用回答,他主要是起提示的作用。“在佛教的经典中,对神通有六通的说法,具体地说就是六种类型的神通。有天耳通、天眼通、神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通,如果六通俱足,那就是大罗汉,大成就者了。你看《西游记》中描写了千里眼、顺风耳,就是对天眼通、天耳通的描写,看样子,吴承恩是读过几本佛经的,他了解一些常识。他对二郎神的描写,二郎神的第三只眼能够看到孙悟空的变化,所以,他的第三只眼就是天眼,就是能够看到自然界用肉眼看不到的东西。这个天眼的启发位置,就在眉心。”

妍子此时激动起来:“难道我要发天眼通了吗?”

“十万八千里!”刘大哥直接否定:“天眼通是智慧的产物,是长期修行出的副产品,没必要主动追求,但要达到是非常困难的。我只是说明,你眉心位置的感应,是好的位置中发生的好的现象,或许是你走向天眼通的第一步,当然,如果你今后开了天眼,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这也非常鼓舞人心了,但是对于我来说,天眼空间存在吗?我其实不是非常相信的。

刘大哥告诉妍子:“打坐时,出现身体的任何现象,不要恐怖、不要欢喜,它们都是副产品,它来了就让它来,走了也不可惜,只关注呼吸。你观察呼吸,不自觉地就微弱和平稳了呼吸,并且还造成了眉心的发涨等现象,今后,当你意识到呼吸几乎不存在的地步,还会产生许多你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现象,这时,你也不要惊慌,记住,一切都是虚妄的,我只是观察。”

本来,刘大哥这样说,是要妍子保持平常心。但妍子一旦将天眼这种不平常的概念联系起来,就显得异常激动了:“你是说,今后还会产生更多神奇的现象,会有多神奇?”

刘大哥自责到:“言多必失,看样子,我话多了,你倒不淡定了。不过,就我和你文大姐,以及我们一起学习的师兄们经历的,我也可以简单谈谈。你也许会看到千里之外的东西,也许会看到所谓的前世来生,也许会在漆黑的夜晚看清屋子内的一切,也许会看到别人的内心,等等,不要高兴,这些都是你以为的,都是要消失的,都是虚妄的,这根本不是天眼通,只是天眼偶然在给你放电影,不是真实的。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就当自己做了个梦,或者看了场电影。因为,真要了解三世因果,非得达到空性的果位才有可能。”

即使是虚妄的,即使是偶尔放送的电影,那也是巨大的神秘世界。他所说的梦境世界,与这偶然出现的天眼境界,是不是一回事呢?我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而妍子对打坐的态度,显得更为虔诚。

第二天,和妍子一起到玉龙雪山,由于冬天上山不太好,所以,我们只在河谷地带欣赏了风景,关键是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又经过了那个祭坛。这次我们没有下车,我和妍子一直远远地盯着它看,直到它消失在我们的视野。

妍子低声音问到:“哥,你找到你的前世了吧?那我的前世是什么呢?”

“那只是个梦,一个神奇的梦,好像在现实中印证了的一个预言似的梦,也许是巧合吧,也许我在梦中开了天眼,这也说不准呢。”

我本来是没话找话,其实,我对那个梦的神奇和含义并不理解,也不知道它隐喻着什么,只是觉得神秘而不可思议。

但妍子当真了:“哥,我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来生向哪里去。哥,要是我开了天眼,是不是也可以看见自己的来生和前世呢?”

“你这是心魔,整天东想西想的,别一个眉头涨就想着开天眼,别想着开了天眼,就看前世今生,那属于宿命通了,光靠开天眼是不够的。况且,真有天眼这回事吗?”

“那你那个梦怎么这么准?”妍子说完这句话,陷入了沉思,也许,她宁愿相信有前世来生的说法,她宁愿相信有天眼和宿命。

我不知道是出于安慰还是真心,突然冒出一句话:“要是有来生,我做你老婆。”

妍子突然好奇地看着我,然后在我眼前挥了挥手:“别闹,哥,有时候,说话要应验的。”

我不再说话,不再解释,这句本来就没来由的话,犹如打坐时突然冒出的念头,是虚幻的,是妄想。她也不说话,也许她在考虑我这话的意图,也许她就当我是个玩笑。

等我们回到家时,发现文大姐已经回来了。妍子高兴得不得了,围着她问这问那。主要是问鸡足山漂亮不漂亮,风景如何,这一天她在山上都干嘛之类。

她们在说话,越扯越亲热,我和刘大哥就担负起准备晚餐的任务了。文大姐从大理带来了一些鸡枞,我还不会弄这个,就看着刘大哥操作,这新鲜的鸡枞,我是第一次看见,当然非常珍贵,我们原来在北京或温州吃的,都是干的,与这刚采下来的东西没法比。

当汤出来的时候,具有一种特殊的香味,鲜美异常。

文大姐给我和妍子一人送了一个念珠,戴在手腕上那种,说是开过光的。我问:“什么叫开光?”

“也就是放在寺庙佛像前,经过礼拜经咒程序,受过菩萨和高僧加持的念珠,按宗教的说法,是有法力的。实际上,最牢靠的解释,它是你与佛缘分的纽带。”

文大姐这样说的时候,妍子就戴在手上仔细地看,突然,她说到:“怎么是香的?”

“沉香木做的,当然香啦。”

我知道点常识,沉香木是相当贵重的东西,当即向大姐郑重地表示了感谢。

为表示慎重,我请教了正规的戴法,她给我教了,并且说到:“这是在观音菩萨面前供奉过的,明天早上你们来打坐的时候,我再教你们观音菩萨的咒语,这样就配套了。”

沉香木的香味,在中国人命名的香型中,它是一类香型的代表。比如,中医有一个药,叫沉香露白露,里面就是沉香,属于名贵中药。比如我们说普洱茶的香型叫沉香,就是说它的茶水香味,与沉香木类似。

当然,我们去过的华山,那个最高的悬崖,所说是一名叫沉香的神仙劈开的。所以,在中国,沉香,是个美好的名字。

晚上睡觉前,妍子突然问我:“今天你在车上,说来世要做我的老婆,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

“正因为突然冒出来,所以才是真心的,对不对?哥,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我被她逼得只好找理由了:“我想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的话,我也当回女人,服侍你一回。”

“哥,你对我真好。”妍子仿佛被感动了,眼睛仿佛有波动,但不知是为了掩饰还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说到:“我服侍你还没够呢,哥,我是甘心的,不要你报答。”

“我要报答,不然心里过意不去,妍子,你对我太好了。”

她停顿了一下,估计在消化中心思想,突然掀开被子:“要报答是吧,别怪我了,哥,把我脚捏一下,今天走路有点酸。”

大话不能说太多,有时说话有后果。

第二天早上醒来,下楼打坐。在打坐前,文大姐教了我们念咒的方法,其实,这就是那天在喇嘛庙时那位活佛念的那六个字“唵嘛呢叭弥吽”,这有一个专有名词:六字大明咒。这是观音菩萨的心咒。当然,也可以拨一个念珠念一句观音菩萨的名字,她的名字很长,但也有比较方便的简单念法:南无观世音菩萨。

文大姐告诉我们,南无的正确读法是namo,其真实的含义是:顶礼!

接着,在打坐时,除了像平时一样,文大姐察看了我们姿势外,她还强调了一点:修法的方式有许多种,但所有基础,都是从制心一处开始的。

“什么叫制心一处?大姐,莫说深奥了,我听不懂。”妍子叫了起来。

“所谓制心一处,我们教你们只是观察呼吸,这叫制心一处。还有的叫你只是念咒,这也叫制心一处。还有的只叫你观想观音菩萨的相貌,也叫制心一处。密教和显教,佛法和外道,只要有静坐功夫的法门,入门的方法,都是制心一处。古人说过:制心一处,无事不办。”

我突然联想到,制心一处,就像真正的爱情,你的眼里只有她。

第一百八十章 消失的文明

“快看,她们过来了。”

一队纳西族妇女走过,她们犹如一道奇异的风景,与被游客包围和店铺喧杂的背景,显得极不协调。我们来到纳西人世代居住的地方,看到的大多数是汉族内地人。

我和妍子走在丽江古城的时候,被其严重商业化的气氛所震撼,在这个所谓的古城中,几乎没有几家是真正土著:纳西族人。所有沿街门面都是汉族人经营,所有热闹的娱乐场所,都是内地人当老板。甚至,在服务员中,都找不到纳西人。

强大的商业文化,占领着中国任何可以赚钱的地方,而保留着传统和土著文化的,只有可能残留在最偏僻的乡村。

我摇摇头,说到:“没有什么传统可以轻易留下,在商业面前,所有传统都只剩下挣扎。”

妍子倒比我开通:“哥,你诗人的毛病又来了。在美国,土著是印弟安人,他们在哪里了呢?现在只有博物馆和仅有的几个村落,他们像大熊猫一样被展览,他们的传统,根本没有机会生存。”

我当然明白自己是多愁善感,但我也更加怀念那些消失的文明。上世纪初,一个外国人来到丽江,发现了这个近似于封闭的保存完整的古老文明,并写出游记,传播到西方,再由西方传递到中国,在八十年代后,引起了中国人的注意。于是,两个吸引眼球的特点,就在中国人心中产生了。第一,这是一个外国人喜欢的地方。当时,甚至到今天,许多国人都有这个习惯,只要外国人喜欢的地方,就一定是好地方。何况这个地方就在中国,为什么不去一去呢?旅游火起来了。第二,这是一个封闭完整的少数民族的文明,究竟有多封闭呢?反正,要不是丽江出名,绝大部分中国人都不知道还有纳西这个民族。况且,大汉族的高傲,总是带着猎奇和高高在上的视角来看待少数民族文化的,新鲜且带有古老的印记、鄙视且满足文明的虚荣心,这是许多内地来的游客的心态。但他们来了,在这古城中,又看到了什么呢?看到了与他们一样的汉族人。

早期来的汉族生意人,是人生赢家。他们从商业的起点进入,迅速抵达了上升期,有人在高峰时及时抛售了,有人还在做老店子,总之,第一批来的都赚了钱。

我不是来寻求外遇的,丽江古城的夜店与我无关。我和妍子经常到远一些的,没有公路的农村。我是为了寻找文化的印记,妍子是为了寻找我那梦里在今天的留存。

在一个江边峭壁的村口,有一个新近搭建的木棚,上面有人在作画,侧边搭着一个梯子。纳西族的梯子基本都是独木梯,就是在一根木头上砍出蹬级,虽然比较重,但是牢固且使用寿命长。在征得楼上人同意后,我和妍子上去了。我们看见他正在一个长长的布幅上画画,已经画了十几米长了,如连环画一般,他正在给它们上色。我与他进行了交谈。

当地人说汉语,除了口音和俗语的区别外,大致上发声语调与四川话差不多。千年来,西南地区,都使用一套官话体系,以四川话为标准音,在汉语言学上,四川话也属于北方官话体系。所以,我与他交谈中,在双方放慢语速的情况下,是基本听得懂的。

“你在画什么呢?”

“我在画诸神图。”

“这是哪个教派的神呢?”

“就是我们纳西族祖先传说下来的神。”

“那你这一个个组成的画面,这么多神,都有故事吗?都是按什么顺序排列的呢?”

“每一个神都有名字,都有故事,从第一张起,到今天我画的这里,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如果按我们老祭师传说下来,我们的神,我才画了三分之一,要画完,起码还得一年左右。”

“为什么要画它呢?”

“我们祖先传下来的东西,今天许多人都要忘光了,我想把它画下来,保持我们民族的记忆。”

“也就是说,第一张是最早的神?”

“对”。

“你所说的老祭师在哪里?我可以去拜访吗?”

“我所说的这个老祭师已经去世了,他生前教给我这些故事,给了我一些经书,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这些传播下去,但没人学。”

“你画好后,准备在哪里展出或者教给大家呢?”

“州文化馆要展出,展出后,我自己收藏,拿到村子里,教给有兴趣的孩子。”

“看样子,你读过书吧?”

“高中毕业,在村里小学当老师。现在寒假,所以就画这个。”

他还给我介绍了部分神的名字和事迹,妍子当然不失时机地拍照,我在看这些神图的时候,仿佛进入了纳西族的历史:这分明就是纳西的历史图嘛。这不是神仙,这些都是祖先。也许,那第三幅画像的神就是祭师,为什么呢?他双手上举的动作,与梦中我的动作如此相似,他左手举着的是太阳,右手举着的是月亮,身后波纹似的线条,难道不是那次大洪水吗?

“这个神是干什么的?”我特意问到。其实,我对这些神的名字并不感兴趣,纳西古代语言不是我能够听得懂的,发音奇怪名字还长,我根本无法记录,靠音译的方式记录,又没多大意义。

“他教我们,如何利用太阳和月亮的光明,教我们如何避开洪水,你看,我们村子,在最向阳的地方,在江水之上,就是他的旨意。”

看来,我那个梦仿佛重新在他们的历史中活回来了。我不甘心只知道这一点:“你在祭师那里,听说过大洪水的传说吗?”

他点点头,说到:“他说过,我们这个民族,诞生在大洪水之后,那一天,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天上。”他随后笑了笑:“当时我小,也只记得这些了。”

如果我那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这个民族的传说就从那次大洪水开始,洪水以前的两个神画,只是祭师,或者说是梦中的我,对淹没前的记忆。如果那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为什么会在我梦中出现,在千万年之后,穿越如此遥远的时空?

巨大的秘密!

妍子也感受到神圣,她盯着第三幅画出神。离开时,她竟然对那幅画和画画的年轻人,分别鞠了一躬。

我们到访过的另一个村子,在竹林环绕的小山坡上,那里正赶上有老人去世。一群人在老人的灵前打跳,唱歌跳舞,犹如节日一般。这让妍子很不理解:这是喜事还是丧事?

我觉得这有庄子的遗风,鼓盆而歌。因为亲人离别了尘世的痛苦,有了另一种道路。那歌声中,严肃而充满神圣的色彩,对生命的敬畏、对死亡的祝福。

我想起了莫言在《红高梁》中,主人公的娘去世时,主人公所唱给逝去母亲的歌谣:“娘,娘,上西南,宽宽的大路,长长的宝船。”这种愿望和祝福,才是最深沉的爱,当时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热泪盈眶。

在一个纳西族村子里,我们寻访到一个人家。家里当时有两个女主人,一个男人。在说明来意时,中年女主人把我们迎进了屋,屋内火塘边上,坐着一个老太婆,中年女主人介绍,这是她母亲,我们赶快致意。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游历,我们知道,在纳西族人的家庭中,保留着许多母系氏族的习惯。母亲是最大的,父亲不管事,在过去,有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在哪里,过去走婚的习俗,在今天已经不多了。冬天在火塘边最重要位置坐的,一定是个老太太,她是这个家最重要的家长。她礼貌地请我们坐下,让女儿给我们水喝。但她的话我们听不太懂,我们主要和她女儿交流。原来中年女主人还是有两个孩子的,都在丽江城里做事,现在家里就她们母女,还有孩子的舅舅。当我们到侧屋,看到孩子的舅舅时,他正在念经,只是简单地跟我们点点头,就继续他的功课了。

在丽江,有时女人的强悍是超过人们想象的,男人倒像是花瓶。有人说在过去很多年前,纳西族的男人一生只有七件事:琴棋书画烟酒茶。也许,你以为他们过得很幸福,其实不然,他们对自己的命运甚至婚姻,都没有多少话语权的,如同旧社会中国内地的妇女。

还有一个小故事,说是那个外国人,上世纪初来到丽江。他在路上看到一个情景:一个女人背着沉重的柴火,牵着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小伙子。外国人生气了,上去质问那个小伙子:你没风度,怎么叫女人如此辛劳、你一个男人还心安理得地骑在马上?谁知,他并未迎来妇女的赞赏,反而受到对方的责备:我才不愿意累着我的胖金哥呢!

厉害不厉害,纳西的女人,把男人当宠物养!

在云南众多的少数民族中,至今保留有母系氏族传统的民族很多,这与他们生活的方式有关。从原始社会的形态来说,从母系到父系氏族的发展,是人类从采集为主向狩猎为主的社会表现。在云南,这个物产丰饶的地方,采集是可以养活人口的,而狩猎,在高原,在雪山,收获不多,成不了劳动生产的主流,妇女们擅长的采集,就成了家庭生活资料的主要来源。按基本原理,有作为才能有地位,所以,女人就有地位了。当然,在另一方面,除自然条件不利于狩猎外,还有两个方面的原因,让男人的地位没有显现出来。第一,战争。云南山高坡陡、崎岖难行,部落之间的交流本来就少,大山与大河天然将部落隔离了,所以发生冲突和战争的机会就少,男人作为战士的作用体现的机会也就少了。第二,工具。在狩猎中,随着工具的发达,狩猎的成果也就大大增加。这里最主要的是金属尤其是铁器的发明和运用,这比中原地区晚得多,所以,当铁器传入云南大山时,已经进入了农业时代,狩猎朝代已经过去了。

男人的力量如果不体现在生产上,那么,最多当一个勇敢的花瓶。男人的艺术体现于文化,男人的力量体现在夜晚。

但是,另一个职务天然落在了男人身上:沟通神灵。男人们有更多的时间研究宗教,因为最早的祭师,就是男人。

最早的祭师是男人,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我确实没有过硬的证据,但我内心就是愿意承认这个结果,因为我的那个神秘的梦,我自由心证。

联想到我们内地,中华文明的传承方式也在渐渐消失,幸亏我们发明了伟大的汉字。中华文明是农耕的文明,对土地的崇拜,是因为我们太依赖它了。农耕文明中,土地耕作的田园,成了我们文化记忆中最主要的内容,在这种文明生存的人,朴素的共同的生活方式就是:耕读传家。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陶渊明这句话,虽然是在他对仕途失败时的自我安慰,但谁有能说他不是真正地爱丘山呢?田园牧歌的审美情趣,占据了几千年来中国人的价值核心,就连“山果居”,也是迎合这种需求而建的,当然还有今天的农家乐。

中国人刚刚进入工业化时代、刚刚接受商业文化的洗礼。从这句话的意思可以想象出:大部分中国人,上溯三代,总是农民。所以,农民的审美观、农民的生活习性,在我们身上有巨大的残留。我要是一个月没有看见山,心里就不舒服,因为,我就是大山的孩子。妍子的父亲喜欢大海,因为他父母就是渔民。

当商业的大潮冲击着这片古老的土地,古城迅速变成了商业的文化。而真正古老的,仅剩下偏远的农村,顽强地传承。

农业文化是慢节奏的,是敬畏天地的。因为农业耕作的季节性特征,农闲与农忙如此规律,所以农民生活和思想的节奏是固定的,所以产生了对时间的崇拜,周易算命时,用年月日时起卦,就成了主流。农业严重依赖土地的条件,土地的方位决定了是否向阳、决定了干湿程度、决定了肥力的大小、决定了干旱和洪涝,所以方位在算命中最为重要。五行中土居中央,因为没有土地,就不会有一切生命的产生,就不会有人。这也许是中国文化的根基吧:土地崇拜。

当然还有天,它决定着气候。但是,它离我们太远,我们通常敬而远之。我们不太信神,而神代表着天,但它太远。中华文明很早就把神灵崇拜转化为祖先崇拜了,为什么?也许是这个原因:祖先用时间和经历证明了脚下的土地,是可以养育后人的。在中国诗经中,有很多最严肃的篇章,叫“雅”,记录了王室祖先们不断迁移的过程,找到今天这块土地,是祖先奔走的结果,也奠定了王族生存发展壮大的基础,所以,我们的一切,来自于祖先的选择,祖先就是我们的神。

那些对我们生产生活方式发生过重大影响的祖先,我们几乎把他们当成神来崇拜,这在孔子对易经的传中,表现得极为明显。比如发明车子的黄帝,叫轩辕氏,发明农业和中草药的炎帝,叫神农氏。我们被称为炎黄子孙。伏羲画卦,被称为八卦的创始人,他是更早的祖先了,有人甚至传说他与传说中的女娲,是我们共同的父母。女娲估计是母系氏族的记忆,当到了父系氏族时,伏羲出现了,他通过对八卦的研究,发明了鱼网、狩猎时的陷井。根据人类学的结论:渔业和狩猎比农业更早,所以,在中国的传说中,伏羲比炎黄更早,这是一致的。

人类最早的历史,存留在传说中,吟唱在祭师的歌谣里。

听说苗族也有自己的史诗歌谣,记述了远古祖先迁徙和斗争的历史。苗族是中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在华夏有文字记载以来,苗族就是一个巨大的存在了。在与汉族的反复斗争中,不断迁徙,但他们的历史留存在了歌谣中,至今,苗族史诗般的歌谣还在传唱,显示出顽强的文化生命。我想除了这个民族人口众多以外,还与它的传唱方式有关。它的史诗不是祭师垄断的,它的传唱普及到了平民。

今天的中国在奔跑,巨大的经济诱惑和迅速追赶工业浪潮的迫切愿望,促使每一个中国人都迫不及待地投身到抛弃农业文明的进程中。比如我的老家,仅仅二十几年,那么热闹的山村,那么传统的耕作,现在到了几乎消失无人的地步。

有文人在感叹乡愁的逝去,并在媒体上疾呼要保留农村的田园牧歌。放屁!像我们这样贫困的农民,哪有什么乡愁,我们只有城愁。

当年我在乡镇街上读书时,都不好意思报出自己村里的名字,因为太穷了,出生地简直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耻辱,贫穷让我们自卑,乡村让我们抬不起头。

那些最能干的最值得在农村骄傲的农民,比如我舅舅,他们义无反顾地抛弃了庄稼,来到镇上买房。如果他们还有乡愁的话,只剩下我外公外婆的坟地了,他们回忆的童年,少有幸福,更多苦难。

城里人念叨的乡愁,几乎都是吃饱了撑的。

当一块土地,不能给你起码的体面和安全感时,你的回忆只能是充满苦涩。

我舅舅还曾经给我讲过他们村里的故事。原来的齐厂长,算起来与我外公他们还是一个宗族的人,在县印刷厂当厂长,是村里走出去的最大的人物了。他退休前就谋划回村,将自己老家的房子修得像个庄园,他的梦想就是当个地主,接受农民的膜拜。

结果,等他退休回乡时,钱倒是挣了些,房子也很漂亮,应该具备了所有地主的气质,但是没有膜拜了,因为,那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了农民。没有农民膜拜的地主,还叫地主吗?他只在乡下呆了半年,就又回到了县城。老家有人到县城去探望他,问他为什么不在老家住,他说到:“一天把田坎转遍了,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你怕不怕,你慌不慌?”

没人气的地方就没有社会。

就算现在还在老家住的表叔和表婶,他们好歹还算夫妻和睦,互相为伴,要不然,在农村,也是呆不住的。

当商业化和工业化到来,甚至迈入信息化时代,农村还在,但已经空心化了。农业不挣钱,对于农民来说,没土地不可怕,没钱,根本不行。

从小,我就对城里人有天然的敬畏,因为他们天生比我们条件好。今天,随着打工潮的到来,农民进城打工经商,他们拥有了与城里人一样的条件和体面,也许他们的子女出生在城市,就没有我们当年的自卑和寒酸了。这是巨大的进步,农民重新赢得了尊严。

也许有一天,很多文明将消失,成为博物馆或旅游地的展品。但是,中华文明最重要的特征却将永远保留:汉字以及附着在汉字上的大量的经典。这些经典中都留下了最重要的基因:敬畏天地、尊重祖先。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在丽江的行程也即将结束,因为,春节即将到来,按中国传统文化,这是要回家团聚的。

这几天,我们在打坐时格外认真,尤其是妍子,对自己打坐时遇到的所有情况,都事无巨细地找文大姐追问。她甚至表现出了对佛教的崇拜:“大姐,如何拜师呢?”

学习佛教,这也是文明的传承。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把佛教当作一种文明的话,它已经有两三千年的历史了。至今,社会形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它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迎来的空前的兴盛。如果横向比较的话,在所有古老的宗教中,就兴盛发展的状况而言,佛教,恐怕是最为古老的了。

是什么原因,让它抵抗了时光的流逝、世事的变迁呢?这突破了我的常识,我不知道原因。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又看见了她

如果说妍子向文大姐讨教的,是打坐时的具体现象。那么,我向刘大哥请教的,多是偏重于哲学上的问题。一男一女,一虚一实,这也符合阴阳法则。

我把佛教传承至今愈发兴盛的疑问,向刘大哥进行了讨教。他想了想,说到:“你这是个大问题,我没细想过。但是,就我的理解,也许可以这样思考。你所说的文明消失的现象,其实就是生活生产方式所积累的思想行为习惯特征,所有思想行为习惯,都是附着在生产生活方式之上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文明的变迁和消逝,是一个自然现象。但是佛教为什么没有消失呢?这个问题要分两头看。首先,佛教是有变化的。今天的佛教与古印度的原始佛教已经有很大不同了,况且,佛教北传后进入汉地,要随顺众生,加入了很多新的内容,这也有很大的变迁。别的不说,就说戒律。佛祖圆寂前要求弟子们以戒为师,那么戒律肯定就是佛教的重要根基了,连这个根基,也要随传播地点的不同而变化。汉地佛教今天的戒律,主要是百丈禅师制定的,叫做百丈清规,与古代印度的就非常不同了。古代印度佛教要求着粪扫衣,今天汉地僧人着百纳衣,就有明显区别。佛教允许变化,这是它生存长久的原因之一。但是它又有不变的东西在。比如,佛教基本经典两千多年没有变过,从古至今都是修行的基本依据,为什么这可以不变呢?因为它是佛祖亲口所说。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它是真理。而真理是不变的。只有真理才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才能够至今不被人推翻。”

刘大哥的推论,或许有道理,但我觉得还不够充分,难以一时说服我。

此时我也想出了一个新的理由:“佛教解决的问题,生死问题、烦恼问题、心灵问题,只要人类存在,这些问题都存在,这是不是它富有生命力的原因呢?”

“你这是问题导向,也是思考的角度之一,也许吧,我没有悟道,我也不能透彻地解释。当然,如果我悟道了,也无法将绝对真理说出来。”

他这样一说,我觉得不可理解。既然知道真理,为什么说不出来,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为什么说不出来呢?既然明白真理了。”

刘大哥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言语道断,心行处灭。”

这句话我从来没听说过,赶紧问到:“这句话,什么意思?”

“这是古人说的。古代悟道的禅师,从来不直接说所悟之道,因为那个道,说不出来。”刘大哥说到。

“是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吗?”我联想到《道德经》,虽然“非常道”,但是毕竟“道可道”啊,下定义不行,打比方应该可以吧?准确描述不行,语言形容一下也行嘛。要不然,谁知道我悟出来的,是不是道呢?

“佛陀曾对弟子说:止!止!吾法妙难思!什么意思呢,佛法连思维都不许可,难道是可以说出来的吗?这境界,叫做:不可思议。”

我产生了大疑问:“既然不可思议,那师徒之间如何传承?悟道之人如何交流?是否悟道如何判别?如果没有标准、没有交流,那岂不是坠入哲学上的不可知论?”

刘大哥笑了起来:“你这个疑问我也有过。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师徒之间如何传承。既然师父无法将自己的成果通过语言教给徒弟,那么徒弟学什么?怎么学?其实,所有佛法都不是师父传给你的,而是你自己修到的。师父只是指路人,走路的是你自己,师父虽然到达了目标,但那只是他个人的事,他不能背着你一同到达,你只有自己走到,才看得到最终的风景。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各人。师父给你一个敲门砖,但打开门的,只能是你自己。所以,师父不必告诉你最终的风景,只教给你道路的方向。当然最终的风景如此广大纯净,师父用语言也形容不出来。第二个问题,悟道之人如何交流。悟道之人交流的话语体系,是外人无法明白的。举例,两位高僧的对话。甲说:问佛祖西来意。乙答:庭前柏树籽。这是什么意思?只有他两人知道。打个比方,比如我两个人都到过天安门,我两人如此对话。你说:墙上的油漆又变厚了。我答:但是门上的铜环还是旧的。没到过的人听了不知所云,但我俩都到过,所以,我们很清楚对方的意思。要是一个外人问,你们在说啥?我们回答我们在说天安门。别人就问,天安门在哪里?具体什么样?你们所说的部位是什么特征?我们解释不清楚,甚至我们画个图也无法准确说明,对不对?”

他这样一打比方,我就非常明白了。一个天安门都无法准确用语言表达,何况那神秘广大的悟境。

他继续说到:“第三,悟道如何判断。当年跟随五祖学佛的,有一个叫梅子的尼姑,学习五祖心即是佛的法门。当她学得差不多时,就要离开寺庙,到另一个地方单独修行了,这是必经的阶段,如同闭关。过了几年,五祖想考察她是否悟道。就派出一个和尚到那个老尼那里去访问。这个和尚开口就说:你还在这里抱着心即是佛吗?五祖现在已经改了,改为非心非佛。那老尼骂到:这老头子整天惑乱人心,管他什么非心非佛,我还是我的心即是佛。和尚回来向五祖报告,五祖高兴地说到:梅子熟也!意思是老尼姑已经悟道了。这种考核和认可,不是外行人所能够了解的。到达风景的人,只需要问一个细节,就知道别人是否到达。还是以天安门举例,假如我跟你说:天安门下面走路的石板是新铺的。你会骂:放屁!还是旧石板。如此细节拷问,就可断定真假。”

新的问题又开始产生:如果我们到的不是佛说的风景,而是误入歧途,到了另一片风景,那我两个倒是互相印证了,但与佛的境界差之天远,如何避免这个情况呢?

“万一我们都走岔了路,到了一个山寨版的天安门,我们如何判断真伪呢?”

“古人对此有多种办法,各处参访,以求更多印证;通过做事,看能否事理相应。仅从道路上讲,各个门派都有印心的经典。”

“什么叫印心?”

“佛法的成就就是心的成就。佛法的道路就是心的道路。印心,就是印证心是否走错、路是否走偏。在汉传佛教最著名的宗派禅宗而言,在五祖以前,都是以《愣伽经》印心。六祖以后,改为《金刚经》印心了。至今,《金刚经》本身还有法力,你没入门,我不细讲。当然,佛教中有一个修行道路大全的书籍,你可以看一看,从哲学到方法,从世界观至心灵细微处,都可以找到修行的原则和理论,所以我叫它修行大全,犹如字典,凡有不懂,可及时查对,这本书叫做《愣严经》,你可以自己看看。当然,每人都可以得到一些收益,但就是最伟大的僧人,也无法穷尽里面的修为方法。”

好了,这是今天最大的收获,我终于知道我应该看什么书了。

妍子关于拜师的问题比较纠结。文大姐告诉她:“不是每个师父都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所有师父。弟子找师父难,师父找弟子也难。所以,这得看缘分,当然,只要你积极寻找,缘分总是会到的。”

妍子有点急:“那我要始终没有找到,该怎么办?”

文大姐笑着说:“小高你不要急,其实所有学佛的人,真正的师父只有一个,叫本师释迦牟尼佛,看他的经典,就是学习佛法,多看,看不懂就念,就这么简单。他圆寂前告诫我们:以戒为师。你可以尝试自己按基本戒律生活,从改变生活和心理习惯开始,如果碰上了具体的上师,基础就很好了。这就好比学前班学得好,上小学成绩的进步也就快。”

“那你再说说戒律。”妍子高兴起来。

文大姐突然严肃起来,回头望了望供在桌上的佛像,表情中仿佛还有畏惧的成分。她正色说到:“所有戒律的传承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有资格的要求,有仪式的规范。首先声明,我没资格传戒!但是,我可以给你们介绍基本的行为原则,大致上符合你们现在的实际情况。”

看见她的表情,听到她的说法,我们也不得不严肃认真起来,端正了态度、端正了坐姿。

“你们生活在内地,按内地居士的基本要求,你们平时要尽量在生活中不要做以下几类事情:杀、盗、妄、淫、酒。所谓杀,你们吃荦,但你们尽量不自己杀,这应该做得到。实在不行,你们可以多放生,做些功德。但是放生,也是要有技巧的。有的人为了赚钱,故意捞些鱼虾让你们买去放生,等你们放了,他再捞回来再卖,你这就不是放生,是杀生了。所谓盗,就是不偷盗,于公于私都不要做,我相信你们做得到,包括平时故意占公家或别人的便宜,也要克服。所谓妄,就是不妄语,不乱说话,不心口不一,不要用语言欺骗别人,也不要说大话、假话等。所谓淫,是指不邪淫,夫妻之间是正常的生活,但不能在外面乱搞。我看你们夫妻现在感情好,估计你们做得到。酒,这个要控制,尽量少喝,因为它会让你丧失理智,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妍子听得仔细,频频点头。我继续问到:“还有没有对自己有帮助的事情呢?”

“有,就是前行和加行,你们没拜师前,可以做一做。比如,坚持打坐。在没拜师之前,如果打坐出现什么现象需要咨询的,可以打电话问我们。你们还要多做善事,培养平等慈悲的情怀。记住,大乘佛教的根本,就是慈悲,无私地帮助他人,是所有菩萨的共同特点。”

离别的日子就要到了,妍子已经与文大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双方依依不舍,不可尽述。我和刘大哥倒很淡然,因为,我的一生都习惯了告别,只是记住了这一对夫妇,他们过着他们想要的生活,精致而充实,这简直达到了我所能想象的理想世界。

我和妍子先到大理,因为我们订的是大理的机票。她坚持要到鸡足山去一趟,要去看看文大姐到过的祝圣寺。

鸡足山距离大理不过几十公里,租车到达,不过一个多小时。

这座山从形状上看,前面三座山峰并排,后面一个小岭,仿佛如一只鸡脚的四个爪子,所以山因此而得名。这座山的最高峰海拨3320米,但由于处于云贵高原的红土地上,地面海拨就是1440米,所以相对高差只有1900多米,从远处看,没有玉龙雪山那么高耸冷峻,但更为秀丽迷人。

这里是徐霞客喜欢的地方,他曾经两次登上此山,并撰写了最早最权威的《鸡足山志》,他写道“东日、西海、南云、北雪、四之中,海内得其一,已为奇绝,而天柱峰一顶一萃天下之四观,此不特首鸡山,实首海内矣!”

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旅行家,他对风景的赞美也是最权威最可信的。如果你没到过鸡足山,你会以为他在吹牛,但你一旦到了,你会体会到与徐霞客一样的震撼。古人诚不欺我也。

当然,传说迦叶入定的山门,我们也看过了,虽然只是个悬崖,虽然只因为传说,但仍引来了千百年来千万人的膜拜,可见宗教的影响力。

在这里,我还听到另一个和尚的故事,与徐霞客有关。我也算半个文化人,对徐霞客有天然的崇敬和信任,与他有关的和尚的故事,应该是真实的,不应该是传言。江苏迎福寺的高僧静闻法师是徐霞客的挚友,他禅诵二十余年,刺血写成《法华经》,他与徐霞客结伴西游到湘江,不慎落水,落水之时,他不顾个人安危,将此经举过头顶,保留了经书。后来,在与徐霞客伴游途中病逝,临终前要徐霞客将骨灰带入鸡足山安葬,将这本血经供奉于悉檀寺,并在山上建塔埋骨。这样一个与徐霞客一样伟大的旅行家、与苦行僧人一样舍身忘死的宗教家,他的事迹,可以用徐霞客的诗为证。徐霞客为他写了六首诗,足见两人感情之深。其中一首是这样写的:晓共云关暮共龛,梵音灯影对偏安。禅销白骨空余梦,瘦比黄花不耐寒。西望有山生死共,东瞻无侣运来难。故乡只道登临少,魂断天涯只独看。

这首诗情真意切,也描述了他俩共同游历生活的细节。

当然,祝圣寺是我们重点要去的地方,我们来,不仅仅是来欣赏风景的,也不是来重温迦叶的传说、熟悉虚老和尚的功绩的,我们只是来看看文大姐膜拜的地方,看看手上的沉香木佛珠供奉的地方。

祝圣寺原来是明代的迎祥寺,位于钵盂峰下,在鸡足山最中心的位置。虚老和尚请求光绪慈禧颁旨重修,得到了朝廷的资助和大量民间的捐赠,经过十多年才完全建成。所以,此寺显得异常宏伟、规模庞大。大雄宝殿正中供奉如来佛像,妍子和我都跪拜如众。两边的五百罗汉贴了金身,看得人眼花缭乱。后面的如藏经楼、藏珍楼,里面的宝藏据说十分珍贵,但最引起我们兴趣的,还是那口铜鼎,本来就大,看介绍,约有三千多斤,还竖在月台高处,显得异常巨大。

金顶寺本来不是我们去的重点,但来都来了,最高峰还是要去的,况且,我在别的团的导游那里听到,上面还有愣严塔,我就来了兴趣。这与刘大哥介绍的《愣严经》有什么关系呢?

上得金顶,才知道徐霞客没有骗人,云蒸霞蔚、光映霓虹,此峰孤绝,此寺金光。

在此之上,望见云海翻滚光亮逼人,金顶洒金,古塔梵音,如仙山圣境,不敢稍有不敬。我帮妍子照相,妍子也采取肃立姿势,并没有她平时照相喜欢的故作姿态。

先是以云海为背景,但有点逆光。我们调整了角度,以塔和云海之间为背景,将人取景在中间。这样虽然避开了逆光的影响,但缺点是,许多游人在镜头里晃荡,画面显得不太干净。

我们不慌,我架好三角架,将相机固定上,调好焦距,等。因为我们看见游客并不多,等这批游客下山了,我们就可以安心拍照了。

终于,这批游客开始下山,下面的游客还没上来,抓紧时间,让妍站好位置,我盯着镜头,准备拍摄。

突然,我眼前像被人猛击了一下,闪出金星,妍子身边,多了一个人,就是她!那个在翠华山吹口琴、让我看到仙山圣境的大姐,那个在崇圣寺对我微笑、让我抛开妍子云追她的人。她仿佛从云海中飘来,也仿佛从这愣严塔边突然冒出来,慈祥地看着妍子,也仿佛对我微笑。我突然意识到,我得赶紧按快门,我连按了三下快门,来不及抬头,将相机设在连拍状态,又连拍了一组相片,我想留下这奇异的瞬间。

等我抬头,想和她打招呼时,突然发现,她不见了。

她不见了,她出现过吗?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愣住了,在愣严塔边。

“哥,还拍不拍了?怎么净发愣?”

妍子的喊声把我惊醒,我顾不上,四处寻找,没有找到这位大姐的身影,她消失了。

过了半天,妍子已经来到我的身旁,问到:“想啥呢?哥,你走神了。”

“妍子,我又看见她了,就在你拍照的时候。”

“哪个?你看见谁了?”

“就是她,翠华山、崇圣寺。”我最简短地跟妍子说,眼睛还在四处寻找。

“啊?她又出现了?”妍子也大吃一惊,她说到:“你是说在我拍照的时候?”

妍子的问话提醒了我,我赶快对妍子说到:“照片里应该有,我拍了好多张。”

当我们一起对照片回看的时候,发现那些照片几乎全部是一团光,没有她的一点影子,连妍子的形象,也没拍下来,就是一团光。

曝光失败?不可能啊,我的设定,我反复检查,是正确的啊?怎么可能?难道当时都是我的幻觉?

“妍子,当时你离我也不远,你身边有人来过吗?”

“没有啊,当时就我一个人。”

“你听到我按快门的声音吗?还有连拍的声音?”我们相机是日本产的,按快门是有声音的。

“听到过,有你按快门和连拍的声音啊,怎么,没拍下来吗?”

“设置没有错啊,怎么没拍下来?这什么情况?我幻觉了吗?”

我想了一会,估计不是幻觉,就是没拍下来。我问妍子:“还拍吗?”

山下的游客又上来一批,镜头内人影闪动,妍子摇了摇头:“不拍了,哥,你又看见她,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真假了,难道,我真的有幻觉吗?

不行,也许是相机坏了,我要试验一下。相机设置不变,妍子位置不变,我又拍了几张。回头一看,好好的,效果正常。

下山途中,我反复在思考这个事情。如果完全是假的,但相机怎么会那么巧,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光线同样的设置,在她出现时,就只有一团光?她不在镜头内时,一切正常?

我反复回忆她出现和消失的轨迹。她应该不是跟随旅游团的,因为当时那个旅游团已经下山,她没有跟随。她出现的角度,也是奇怪的,因为,她不可能从悬崖下的云海中来,那是神仙。她也不可能从愣严塔的背后突然出现,因为我们已经绕塔好几圈了,只看到那个旅游团的那些人。她出现的角度也很奇怪,她不是从妍子侧边过来的,仿佛突然出现在妍子身后,然后来到妍的身前,如果把妍子与相机之间连成直线,她行动的轨迹就在这条直线之上。

如果不是幻觉,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虐我给人看

在下山的路上,我还在回味当时的情景,突然想起来:“妍子,相机呢?”

“相机在我手上,哥,你咋啦?”

“那三角架呢?”

“不是在你包里吗?你自己收的,还问我。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个人?”

我点点头。妍子说到:“别想了,你想不明白的。不是刘大哥说过,许多事情不是语言能够解释的,也不是思维能够想清楚的。对不对?”

我笑了,捏了捏妍子的手:“幸亏有你在,要不然,我会把自己搞丢的。”妍子温柔地挽着我说到:“哥,你离不开吧?你自己说的。”

我还是点点头,她能够明白我的心意,始终陪伴在我的身边,我现在有点依赖她了,就像当年她缠着我一样。

回到大理,乘机离开,当飞机起飞时,我看了一下窗外:那绿色掩映的红色土地,那洱海偶然闪过的一片银光,前方那些在阳光下刺眼的白云,瞬间就要消失,飞机冲向了灰白色的云雾地带,进入气流活动的区域。心与身,在这气流中震动,我听到妍子在低声念咒:“唵嘛呢叭弥吽!”

飞行中其实是非常无聊的,我渐渐睡着了,靠在妍子的肩上,安稳而踏实。等我醒来时,已经进入降落程序,气流活动区的震动中,妍子再次念咒的声音中,我醒来了。当下了飞机时,才感觉喧闹和寒冷,这里是温州了。机场的广播虽然是软绵绵的,但人群的走动却是急匆匆的。

廖师傅来接我们,上了车,他告诉我们,岳父母已经回到温州了,要准备过年的事宜了。

回到家,廖师傅按了按喇叭,等我们下车拿行李时,才发现门口站了三个人:岳父母、还有我妈。他们都在门口迎接我们,帮我们拿行李,我妈一把拉住妍子,上下打量,还捏了捏她的胳膊:“不错,身体还长好了!”

“你是说我胖了吗?”

“不是,是结实了。这我就放心了,人一长结实,就牢靠些。”

“你是怕我还跑了不成,怕我不牢靠。我要是不牢靠,我哥怕要急死!”

妍子仿佛大言不惭,其实,她是有底气的。当然,大人们不知道我们在云南发生了什么,但我和妍子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当行李进屋,岳父早已泡好了茶,要跟我共同品尝一下。谁知被妍子打断:“爸,我先喝点!”她随后对我说到:“哥,东西提上楼去,把我们买的东西,拿下来。”

岳父不高兴了:“妍子,让小庄陪我喝茶,拿东西着什么急呢?”

“爸,我可是你亲闺女呢,你泡的茶,我喝不得?”她又冲我喊到:“哥,我替你先尝尝,可以?”

我在楼上应到:“必须的!”

我把东西拿下来,给岳父的水晶雕刻,给岳母和我妈的翡翠挂件,给宋姐和廖师傅的缅玉工艺品,一一分发完毕。我跟妈说到:“王叔他们的东西也有,过一会我拿给你带回去。”

妍子喊到:“带什么带?妈在这里多住几天,陪我说说话!过几天我们请王叔一家吃饭,再把东西送给他们,才像样,对不对?”

我点头笑到:“你说了算,听你安排。”

岳父看不下去了:“妍子,今天不对哟,你对你哥吼来吼去的,什么意思?现在我们男人就这么没地位了?”

岳母早就忍不住笑了:“你啥时有过?”

全家都大笑起来。

也许是刚回家兴奋的原因,妍子东跳西跳,在两们母亲前旋转,我和岳父喝茶的交谈经常被她的笑声打断。岳父也被感染得高兴许多,还假装责怪:“小庄啊,你把她带到云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那疯劲又回来了。”

谁知这话被妍子听到了,她突然回头望着我大声说到:“哥,不许背着我,说我坏话!”

“小庄,你大胆地说。妍子,你转过来不就完了?”

岳父这种幽默,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妍子却故意不转过来,拿背对着我们,还说到:“就不转过来,哥,你说,我都听得到的。”

“爸,我就不说了,你看,她都不敢面对嘛!”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突然,岳父好像发现了什么,对我说到:“小庄,把你手上的珠子给我。”

我把念珠取下来递给他,他看了看,摸了摸,用鼻子闻了闻,说到:“好东西啊,哪儿来的?”

我还没回答,妍子转过来说到:“别人送的,我也有,你认得?”

“沉香木嘛,好东西,我怎么不认得。谁送的啊,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跟你说,保密。”妍子故意吊胃口。岳父说到:“我又没问你,我问小庄,你不说,小庄要说,是吧?”

“哥,不许说!”妍子这就明显是故意的了。

岳父自己会转弯:“等你不在的时候,我再问小庄,哼哼,不就是去趟云南嘛,把你能的!”

宋姐喊吃饭了,我们简单洗手,进饭厅吃饭。饭菜比较丰盛,算是接风洗尘。妍子还是我和妈坐在一起,偶尔也跟自己的父母介绍云南的见闻,当然,许多重要的事情她都没说,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岳母说到:“本来小庄原来跟我们打电话,说要带你到云南,换心情,我们倒也放心,因为有小庄的保护和照顾,安全和生活是没问题的。但是心情换得如何,我们还是很担心,现在看来,心情倒是好了,只不过有点疯。”

谁知妍子说到:“我哥是个保护神,但生活照顾,哥,你说实话,要不是我,你那么滋润?”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妍子照顾我多些。”

我看见他们大人,相顾对视,仿佛不解,又仿佛意识到什么,岳母突然问到:“妍子,在外面是在外面,在家里,不放欺负你哥!”

妍子跺跺脚,急了:“哥,我欺负过你吗?”

“妈,她对我很好。况且,爱人之间本来就用来欺负的,对不对?”

这意思还不明白吗?妍子通过近似虐待我的强势行为,向大家证明,我是真正爱上她的。她当了我的女王,就要在家人面前表现出骄傲。这是一个女人最骄傲的时刻,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这是一个仪式,我把她叫爱人,在所有家人面前,承认自己真正爱上了她。这是她的荣誉和价值,这也让他们大人欣慰:我们的婚姻进入佳境。

这是一个宣言,骄傲的妍子回来了,一个被爱的人,可以尽情施展她的本性,我要给她这个荣耀。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吃过饭,大家都没有睡意,趁此机会,岳母要安排最近几天要做的工作。岳父拉着我,表示我们不参与。他对岳母说:“你们商量好,告诉我们就行,反正,我们说话也算不了数。来小庄,我们下盘棋。”他又大声对妍子说到:“不准过来捣乱,我跟你哥认真下几盘!”

妍子笑到:“哥,输了,别找我哭!”

我和岳父相视一笑,开始安心下棋。

在下棋时,如果没有输赢的心态,倒觉得心情平静许多。人也理智和冷静许多,这是我以前没有体验过的状态。面对这样一个棋力比我高得多的老手,我慢慢计算,速度比他还要慢些,居然与他势均力敌到中盘,要不是在最后中了他的套路,我还不一定输。

“小庄,你在云南练过棋?还是跟高手下过?怎么水平比以前高些?”

“没有,爸。我心情只是平静些,一不担心输赢,当然赢了你,你也不会怪我。二不着急,下棋是个娱乐,享受过程最重要,就当是跟自己下,减少失误,多思考几步,就这样了。”

“你成熟了,小庄,你说的是平静,我看是沉稳,这是不容易的,虽然我们只有半年没下棋,但你的心态比以前好多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关键是妍子不来捣乱,我也放心些。”我谦虚到。

“妍子的心态也非常好了,看样子,到云南这一个把月,你们都有大收获。”

我不好解释,继续摆棋,准备第二盘。

当我们下到第三盘时,妍子过来了。我下意识地一伸手:“不要搞破坏!”

她说到:“谁稀罕,我给你们带任务来了。爸,这是春节要拜望的亲戚名单,你删减一下,我再拿给我妈,好准备礼物。哥,这是春节前要做的事情,我拟了一个单子,你明天起,照办!”

她扔给我们两张纸,然后扔下一句话:“过会我过来拿。”

我与岳父分别研究起来。

等妍子再过来时,我们把自己的意见都写上了,她看了看,说到:“好吧,东西我拿给我妈了。你们下你们的,我过去了。”

我们又开始下棋,没过一会妍子又过来,她重新泡了两壶茶,给岳父的是普洱,那是我们从云南专门买来的。给我泡的是绿茶,刚泡的,碧绿青湛,如沐春天。

她走后,我对岳父说:“爸,你尝尝,这是行家推荐的普洱生茶,你鉴定一下?”

岳父看了看汤色,再闻了闻香味,再浅尝了一口,半天,说到:“你们找的真是行家,这是顶级的东西。”

当然了,刘大哥和文大姐,也不是俗人。

晚上的时候,我妈要回去,妍子不允许,她今晚要和我妈睡,当我洗漱完毕,的时候,她突然跑上来,亲了我一下:“哥,今晚你独守空房,明天我加倍回报,啊,听话。”

我能说什么呢?她陪我妈,本身也是爱我的表现。

躺在床上,那熟悉的松软,那熟悉的弹性,甚至连被子的气息,我都闻出来了:刚晒过,有太阳味。

书也是南先生的书,但看起来,却换了心情。原来是为了开拓知识而看,稍得为足。现在是寻找线索而看,就有目的了。这一本没看到我需要的东西,我就起来,在书架上翻,他与佛教有关的书籍也有好多,比如《习禅录影》、《药师佛的济世观》、《如何修证佛法》、《愣严大义》等。我对《愣严大义》比较感兴趣,也许是受刘大哥但要的影响。

翻来翻去,我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该睡觉了,明天还要做这么多事。

但当我一个人完全躺下要睡时,才发现,没有妍子的怀抱,入睡还有点困难。我是不是真的有点依赖她了?

天亮起来,吃过早餐,和钟厂长约好要请厂里的职工吃一餐饭,我问岳父去不去,他没犹豫,直接回答:“都交给你了,我坚决不去了,今后,凡是厂里的事,不要问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干。”

我请妍子一块去,妍子也不去:“你男人的事,我们女人不掺和。”这话说给谁听的?当年,不是你故意挽着我的手在厂里故意招摇吗?今天就当甩手掌柜了?

上午,钟厂长和王工分别给我汇报了厂里的赢利收支和生产情况,非常好,其实这些我心里也有数。接着就研究年终奖发放的问题。本来在元旦我就提议要发的,但厂长说这厂多年来都是腊月放假前发,让员工拿着钱,好准备回家过年。今年由于效益好,我们决定给员工多发些,让他们也享受厂里兴旺的喜气,也是希望他们明年来,都不离职,稳定员工队伍。另外,给车间主任和技术主管,多发两倍,他们是厂里的柱石。在对钟厂长和王工的待遇上,只能由我说了,他们自己不好建议。我按厂里今年利润的各百分之五,给他们分红,这笔钱很多了。几乎瞬间就让他们成了百万富翁。他们连忙推辞:“庄总,这不行,虽然厂里现在效益好,那也是你争取的项目好,我们只是做配合,拿这么多,我们内心有愧。”这是钟厂长的话。

王工说得更直接:“庄总,我们不是股东,没权利分红。我媳妇的期望值是最多十万,你给我二十万,我回家会把我媳妇喜晕,这就最好了!”

“不行,你们听到,这个厂,当年我从家里接手时,本来希望是它不垮就行,结果走到今天这个局面。虽然我们运气好,接到一个大活,但今后也有可能运气不好,要共度难关。所以,按我的心思,只要你们愿意与我共进退,那我是即轻松,又赚钱。你们是我的台柱子,要不然,谁来帮我撑。今天我把话说到这,今天我们赚了,你们有好处,明天我们赔了,就分得少些,到时你们不要有意见。今后,你们就按厂里的股东待遇,每年净利润的百分之十,你俩平分,我拿大头,你们拿小头,对外,我们始终在一头,就这么定了,别再推辞,再推辞,我怀疑你们有二心!”

其实,我是说的真实话。一个踏实的老手、一个肯冲的专家,这是厂里的命脉。如果他们把厂子当自己的事业干,我根本不需要过多操心。况且,他们的能力不一定能帮我挣大钱,但保住这岳父母的心血,他们是有这个能力的。这就是我的根本目的。我还想起岳母那句话:“要拴住能干人,只有让他也当老板。”

中午,食堂热火朝天,钟厂长为了让大家都感受今年厂子的景气,特意提高了酒席的档次,还专门从外面酒店请来了掌勺的大师傅。宴席开始前,他要我讲话,我不讲,我说到:“你是厂长,你最熟悉他们爱听什么,必须是你讲。”

钟厂长端起酒杯,用最简短的方式开始了他的发言。

“各位工友,今年,老板给的资金多不多?”

“多!”、“比去年多一倍了,过个丰收年!”下面七嘴八舌。

“那么,明年还干不干?”

“干!”这回大家的回答倒是整齐了,内容很高的食堂,回声哄响。

“好,大家先把酒干了!”钟厂长一饮而尽,酒宴正式开整。

由于,文大姐说过要少喝酒的话,我只喝了一点红酒,倒是中午的大鱼大肉、集体就餐,让我体会到部队加餐的气氛,熟悉而又兴奋。

吃完饭回来,简要跟妍子说了厂里的情况。妍子说到:“下午我已经定好了酒店,然后我开车,包括你,先送妈回去,再接上王叔,到酒店,等大梅、二牛两家人来。”

“行,你安排得挺好的,我想先睡一会,昨天晚上没睡好。”

“就知道你,怪毛病。”她拉开被子,对我说:“来吧,快睡,我的宝贝。”

我钻进了她的怀抱,很快就进入睡眠。

等我醒来时,妍子不在,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没睡吗?只是为了安慰和睡觉,她假装躺在床上睡觉吗?

果然,她已经穿戴整齐,拿着一杯茶,进来了。“我正要上来喊你,都快三点了,该出发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

“那起来穿好,准备走,妈在下面都等着了。”

我赶快起来洗了把脸,穿上衣服下楼,妍子和妈已经在车上等着我了。妍子开车,没有直接将车开到我妈住的地方,而是停在一个商场地下停车场,我问怎么回事,妍子说到:“过年过节,不跟妈和王叔买身新的?”

上楼挑衣服,这次妍子的速度稍微快些,因为不能耽误晚饭。大约一个多小时,衣服买齐了,一起到我妈住的小区。

见到王叔,他比以前精神些,估计没那么多烦恼,病也治好了,腰也挺直了,人也振作多了。

妍子拿出一包虫草,说到:“这是给你们二位老人吃的,不要让他们年轻人偷吃,藏区的特产,对身体好。”她把吃法给二老介绍了,王叔此时偷偷问我:“这东西贵吗?”

我只好回答:“贵不贵的,你不要管,对身体有好处,就值。”

他们准备了一下,我们又坐车赶往预定的酒店。大梅她们厂已经放假,所以她和丈夫已经到场,我们一起等二牛两口子。电话催了半天,二牛两口子才到。我问二牛:“请你吃饭,那难?”

二牛摸了摸头,不太好意思回答。小祁却回答到:“大哥和嫂子请客,我们怎么敢不来,跟你们说实话,中午我吃了一包方便面,二牛还没吃呢。”

妍子很吃惊:“日子咋这么过呢?”

“大嫂你是不知道,这两天生意太好了,二牛进货送货,我在柜台,都忙成啥样了,哪有时间吃饭。”

我突然想到,这是民工领了工资奖金,在回家前买手机的高峰时刻,肯定生意很忙了。赶快说到:“你们吃我这一餐饭,估计有损失了,不怕,放开吃,损失我补!”

小祁笑到:“大哥,哪能啥都指望大哥大嫂呢?我们有手有脚的。我临时雇了一个老乡帮忙,她挺聪明的,今天厂子一放假,就来我这里了,这不,才把她教会,我们就来了。”

我妈问到:“她不回家过年吗?”

“妈,你不知道,她跟我的情况一样,是有家难回的那种。”小祁眼泪又出来了,二牛赶快递给她一张纸,她擦了擦,勉强笑了一下:“只要她肯干,我给她双倍工资,她腊月二十九才回家,准备大年初三就来,只要能挣钱,我们这些苦命的人,比啥都积极。”

二牛这时从桌上站起来,拿出一个红包给我妈:“妈,要过年了,我和小祁商量了一下,我们没时间陪你们买新衣服,这一万块钱,你们先自己买身衣服吧。放心,你们以后的过年衣服,都由我们买,儿子也挣钱了呢。”

我妈眼泪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收到二牛的钱,推辞到:“你大哥大嫂已经给我和你爸买了新衣服了,你还不富裕,你们自己留着吧。”

“大哥大嫂是有钱,但我也是当儿子的,钱虽然少,但心意你们不能推。”二牛说话,有点急了。

妍子说到:“妈,你就拿着。二牛现在出息了,娶了这能干的媳妇,就好比娶了个金娃娃,还怕没新衣服穿?”

我妈收着了。大梅和她丈夫也有礼物表示,妍子也把我们从云南带给大家的礼物都拿出来,分给大家。此时,大家都看着王叔,等他发话。

王叔端起酒杯,说话有点激动:“今天不是团年,胜是团年,大家各有各家,初一在我这里聚会,行不行?”

小祁说到:“我们年三十就去,帮你们准备,初一人回来了,有饭吃。”

王叔说了声:“好”然后把酒干了。大家纷纷干杯,晚餐正式开始。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这才是过年

互相敬酒中,我看见大梅的丈夫与王叔悄悄说了很长时间。剩下的人都给我妈敬酒,我妈也显得豪爽,说话幽默感简直爆棚。

“今天妍子带我卖衣服,问我要什么颜色的,我说过年,大红大绿挺喜庆。妍子说:红配绿、丑到毒。我不怕,老要张狂少要稳。我都一把年纪了,再不老来俏,没机会了。后来试了一下,不照镜子不知道,照了镜子才晓得自己是猪八戒,里外不是人。不能穿这个了,要说我不敢俏,也不是事实,我头发白是白了些,但后面确实有点翘。”

大家笑过后,我看到王叔要说话,就示意大家静下来。他说到:“我刚才问了一下,才知道虫草这么贵。你们送我们这多,得多少钱,那玩意吃起来,我吞得下去?算了,留给你们大年初一来,一起吃吧。对了,妍子,我想问你,那虫草就究竟是虫呢?还是草?”

这可把妍子难住了,她应该不知道虫草的生物属性了。但妍子就是妍子,她解释到:“王叔,你就当它是长了虫的草,反正没打农药,吃不死人!”

你确定,不是来搞笑的?

段子直飞,这饭吃得,如同相声晚会。

晚上回到家,洗澡休息,晚上,妍子温柔对我,我们仿佛积蓄了好久的热情,折腾了大半晚上。妍子把我揽在她的胸前说到:“哥,我好幸福。”

其实,我的幸福感中,更多的是满足与安全,踏实的睡意,在她香暖的怀中,如在春天。

对春节的准备,是繁琐而热烈的。原来岳父所说的大事要干,是找一个书法家写了春联。岳母和妍子买年货和礼物,我当搬运工,整整搞了两三天,堆满了一间屋子的角落,算是搞完了。

宋姐抓紧时间包好了饺子、做好了汤圆、采购了食物,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她也要回家了,要准备她自己家的年货。本来,岳母要她初七来,我问岳母是不是要急着回北京,她说不急。那我就说到:宋姐,过完十五后再来,回家好好过个年。

岳父问到:“整个春节,我们自己搞?”

妍子答到:“爸,放心吧,有我和我哥在,没什么搞不定的。”

回到楼上,妍子找我要舅舅现在的地址,我跟舅舅打了个电话,提前拜了个年,这是我家现在唯一的亲戚了。我问妍子:“要我舅舅的地址干什么?”

“不寄点礼物啊,过年,怕你忘了,家里的事,我可不敢忘。”亏她记得周全,女人的心就是比男人细多了。

当然,屋内卫生已经打扫过了,衣服被褥也都洗过。只是岳父,又专心投入到他花园的经营之中,搞得像个老农。岳母对我的关心是实在的,泡菜我母亲帮忙泡好了,岳母炒菜总要放些辣椒,不太管岳父的口味了。在我的建议下,每天只炒一个辣菜,岳父虽然没提意见,毕竟我还过意不去。

下午有太阳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在阳台看书。妍子还是像以前那样,编织她那久未完工的毛衣,给我倒茶,看我出神。其实,她对我的爱一点都没变,只有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她对爱的表达方式也没变。只是因为她确认了我对她也是真正的爱,她自信而热烈,动作大胆些罢了。

一天晚上,我们都睡了,她起床的动作弄醒了我,我问到:“干嘛?”

“打坐。”

她在地上铺了个小毯子,上面放了一个座垫,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她坐了上去,对我说到:“哥,你睡吧,我不吵你。”

我怎么睡得着呢?也起床,跟着她一起,准备打坐,但是没有垫子。谁知道,妍子看了看我,诡异一笑,从柜子里又拿出一个垫子,对我说到:“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我们一起开始了打坐,每天按时进行,一个小时时间。她与我不同的是,她总要在打坐前,念几遍六字大明咒,我没这习惯。

我们应该有共同的事业,比如原来在北京,我们一起在酒吧的时候,在默契的配合中,互动的模式可以互探对方的底线、触摸对方的情感。这也对她今后故意接近我们的距离,打下了心理基础。

比如当年,我俩一起找我妈的经历,我们为一个目标和事业,共同努力,共同感受激动、悲伤、痛苦、幸福,在情感的互动中,我们成为战友和同路人。

当然,最大的共同事业,孩子,已经离我们而去,而我又在忙着工厂的事情,我与妍子缺乏共同事情,我们感情交流是单向的,她各种输出,等待甚至祈求我的回应,这在感情上是多么的不公平,所以,她郁闷。

今天,我们要把打坐当事业干,当成生活的一部分,这正是妍子与我的秘密,也是我们交流的话题和情感的交集。我与她一起打坐,她当然求之不得。她一切都准备好了,等着我自动地来。

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只要有机会向她表达情感,她仿佛从心灵的百宝箱内,早就为我准备好了表达的方式和条件。

第一次打坐,当然是适应情况。这几天的忙碌和中断,让我回忆起呼吸方式、注意力集中等,都有一个过程。思维纷乱,人就憋气,几乎几次都想起来。但看到妍子稳如泰山的状态,不好打扰,就坚持坐下去,一直与自己压抑的情绪作斗争。

好不容易下了坐,妍子已经发觉我的不自然:“哥,你是不是集中不了精力?”

“嗯,总觉得肚子涨气,不舒服。”

“你想想,那个三次碰到的大姐,你不觉得神圣吗?”

妍子是我的导师!我集中不了精力,我觉得自己憋气,主要原因是不相信它的好处,不认为打坐会产生奇迹。经妍子这一说,我吓一跳:事上有许多神秘的奇迹,一如我梦见那个祭师,我得探索,打坐或许有大意义。

其实,严肃而认真地把它当事业干,杂念当场就消失了。我继续坐了十分钟,感觉非常之好。

“妍子,你也想起了她?”

“我在想一切神奇的经历,都是我们智慧没开发的缘故,既然目前我们开发智慧的方法,我们只掌握了打坐这一个途径,我们就走走试试,这不是很有意义吗?”

她说话的腔调,仿佛我部队的指导员,我竟无言以对。

“况且,哥,你比和聪明得多,你应该前世比我也伟大得多,我还希望你如果悟道了,今后也要带上我。”她这一说,让我想起了迦叶尊者和他的妻子的故事,不禁笑了起来。人都是这样,只要听到赞扬,总是高兴的。

妍子的幸福感其实不需要通过偶尔欺负我来向她父母表达,也不需要蹦蹦跳跳的身影来彰显,她偶尔沉稳和深思熟虑的样子,也一样能体现自信和骄傲。

按她家的规矩,过春节,是要给家庭长辈送贺礼并且拜年的,当然,还有另一些晚辈要到家里来拜年。人要出去走亲戚,家里还要有人接待,这是个矛盾,如何分配人员呢?

按岳父母的提议,由他们到老家拜年上坟,我和妍子在家接待来访人员。但此时,妍子却提出不同意见:“爸,妈,你们在家,人家来是拜访长辈的,你们才是真正的长辈,你们坐家里吧,到农村比较累,我和哥去就行。况且,哥也该去祖坟上拜拜了,毕竟结婚后还没去过。更重要的是,我和哥到长辈家拜年,也是延续传统的意思。老是你们去,今后怎么交给我们?”

她的提议合情合理,岳母倒是担心:“我和你爸两家的长辈,七八家人呢,你都知道位置吗?走得过来吗?农村的礼数你们都清楚吗?”

我说到:“没事,你把他们的地址和电话写上,我们自己去联系,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称呼要写好,我认不得人,我们结婚人家来过,他们认得我,我要是第一次拜年,称呼错了,那就失礼了。关于礼节嘛,中国都差不多,嗑头作揖嘛,妍子怎么做我怎么做,就行了。”

岳父说到:“妍子还没你懂得多,她知道什么?”

“爸,那你就教我噻,不用废话,现在就教。”妍子与岳父开始交流起来。岳母跟我说了每个长辈的称呼及其他细节,我都一一在纸上记下来,免得到时忘掉了。

大年三十如约而至,温州禁鞭,但我们在阳台仍然能够看到远处农村的烟火,城里张灯结彩。今天上午,贴春联,挂灯笼,都是我跟岳父做的,中午饭,是岳母花了整整半天,在妍子的配合下,才算完毕。

上午准备得充分,下午居然可以睡个午觉,因为晚上要守夜,所以得中午睡好。晚餐,上午预备的菜已经很丰盛了。只是岳母炒了两个热菜,下了汤圆,这就是团年饭了。

岳母给每个人倒了杯黄酒,岳父的祝酒词就有点长。

“今天,是我们这四口之家第一个真正的团年饭。你们春节去拜访长辈,我也意识到,这个家就要交给你们了。我不得不在今天多说两句。”

他左手端着酒杯,一直不放下来,也不喝,固定这个姿势发表了他的总结性发言:“我这一生,从贫苦中走来,努力拼搏到了现在,回想过去的辛酸,看看今天的生活,不能不说我是幸运的。要说我这一生的投资,最好的投资就是投资了你们的妈妈,她在我最穷的时候嫁给我,不顾性命都照顾我的生活、跟我一起打拼,为我生了女儿,帮忙找了女婿,这才让我们今天有了这难得的清闲,光荣退休。从今天起,小庄、妍子,家里的事主要由你们作主了,我要按自己的爱好生活了,这种幸福的事,要在几年前,我是想都不敢想的。所以,我先干为敬。”

他居然站起来喝酒,并对我们鞠了一躬。

我们纷纷干完,岳母的泪花已经出来了,她说话时都带有哭腔:“我和你爸爸当年穷,只能拼身体,在今天这个社会,得拼智力了,我们赶不上你们年轻人。你爸爸投资我,他说他成功了。我投资你爸爸,那是赌博,算是我赌赢了。”她含着泪笑了,继续说到:“要说我的投资,有成功也有失败。当年教育妍子,差点失败。妍子,你不要反驳,当年你的状态,我和你爸你都非常担心。幸亏我有一个好投资弥补过来了。小庄,从你把我叫阿姨,后来叫干妈,再后来叫妈。你知道吗?你几乎是我捡来的,最好的投资。你把厂子挽救了,你让妍子幸福了,你才是我最成功的投资。妍子,不要欺负你哥,他是你的爱人,也是我们全家的福星。人要惜福,知不知道?”

我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爸、妈,你们放心,我和妍子会努力的,我们现在感情很好,她也很照顾我,即使她欺负我,我也愿意。”

妍子打了我一下:“哎哟,好像我真在欺负你似的,哥,你讲不讲良心?”

大家都笑了起来。

从云南回来后,大家看到妍子的心理状态,甚至比刚结婚的时候还要好些,我也觉得骄傲,我当时带她到云南,是正确的。

晚饭后,大家坐在客厅看春节联欢晚会。本来岳父想和我下棋的,谁知岳母说到:“守岁就要全家围在一起,不准搞分裂!我们坐一起,说说话。”

春节联欢晚会其实没什么精彩,但是,它是春节时的一个重要的背景,如果没有它喧闹的喝彩、没有它喜庆的音乐,仿佛就没有过年的氛围。

吃瓜子的时候,妍子问:“妈,不是有剥好了的瓜子仁吗?那吃起来多方便,免得一颗一颗地剥,多麻烦?”

“就是要一颗一颗地剥,才有味道,又不是没吃饭,要那么快干什么?吃瓜子享受的是这个过程,生活的快乐要慢慢品,就像喝茶一样,一口气灌一瓶下去,那叫什么?”

我接到:“那叫牛饮。”

妍子不服,她把兴趣转移到茶上面来了,东跑西跑地泡茶,就不好好坐下来。等她将一个新茶盘端上来的时候,我们一看就吓着了:她居然泡出了四个品种的茶。

“你泡那多干啥?”岳父不理解。

“这是我们四个人平时爱喝的茶,我一样新泡了一些。既然今天是团圆,那茶的喝法就应该不一样。看我的,你们别管!”

我们望着她把四壶茶都分别往四个杯子倒一点,四种茶水混和在一个杯子里,各种颜色的茶汤交汇,组成了奇怪的颜色,然后,妍子拍拍手说到:“一家人不喝两样茶,来吧,鸡尾茶,让我们同甘共苦。”

大家被迫应付她的提议,味道嘛,真的是难以形容。

等春节联欢晚会结束,我们才开始睡觉。睡觉前,我和妍子打扫了战场,将垃圾收在一个袋子里,妍子要丢到门外的垃圾箱,我阻止了:“从现在到初三,家里的东西不准往外丢,这是财,是我们四川的规矩。”

妍子点了一下我的头:“你也迷信了。”将垃圾袋放进了一楼的一个卫生间。

初一早上是不能睡懒觉的,这也是四川的规矩,免得一年都是懒汉。妍子和我起来得早,只打了半个小时的坐,岳父母房间的灯亮起来了,我们赶快下楼到厨房,做了汤圆,等岳父母起来后,汤圆刚好。我和妍子给他们拜年,得到了红包,妍子喜得不行:“这生意好,说句过年好,就有收入,今后我天天说,看你们给不给得起。”

岳母说到:“一块钱一个的红包,我准备三百六十五个,就等你天天说。”

岳父母吃到汤圆时,岳母有点激动:“往年都是我给你们下汤圆,今年终于吃现成的了。”

我说到:“放心,以后都是。”

吃完后,我和妍子要准备到我妈那里去了。岳父母也给我妈打了电话拜了年,亲热得不得了。

妍子开车,我当搬运,年货确实有点多,因为我妈那边人多,每人都要有份。

等到了我妈家,车一停稳,就看见二牛的身影了,他在楼下门栋口迎接我们,有他在,提东西有了帮手,我倒轻松些。

上楼进屋时,人已经到齐了。我们拜年时,也得到了红包。妍子看到大梅和小祁都在厨房帮我妈弄菜,她也跑进去帮忙,这次我妈倒没有赶她,因为,初一的午餐,媳妇下厨房,也是四川的规矩。

大梅的丈夫给我讲了讲他们厂子的事情,他已经成了技术主管了,我恭喜他时,他谦虚到:“也不是我有什么能力,只是老主管跳槽了,我才顶上的。”1

“老主管干得好好的,跳什么槽呢?”

“他资格老,脾气大,跟我们副厂长关系就有点僵,所以就一气之下不干了。我年轻,厂长说啥就干啥,他吼我两句我也不生气。端了老板的碗,就要服老板管,这个我懂的。”

我对他表示了祝贺。二牛也要跟我汇报他今年的经营情况,我制止了:“我又不是老板,你才是老板,要汇报跟小祁汇报。我只是作为大哥,问你一句话,今年的生意是行,还是不行?”

“非常好!”

“这不就得了,记住,你的老板是小祁。”

王叔这时才开口说到:“小祁确实能干,二牛,你是走了狗屎运了。”

二牛不好意思,又习惯性地摸起了自己的脑袋。

“不要摸,头发都摸没了。”小祁不知道啥时候过来了,手里还端着菜:“请大家上桌,大嫂也炒了菜,不尝尝?”

大家上桌,感到非常兴奋,都在猜妍子炒的什么菜。这还用猜吗?我一看就是它了:番茄炒鸡蛋。

从我妈家出来,已经很晚了,我们是吃过晚饭才离开的。幸亏有我们的婚房,中午在房间里还补了个觉,真舒服。

其实从初一开始,就有很多晚辈到岳父家拜年了。我和妍子初三起,就到了农村,给岳父母的长辈们拜年。农村老人,有的说的温州话,我听不太懂,妍子也不是行家,她这个翻译也经常出错,搞得气氛很是喜剧,但没有妨碍,礼物到心意到,大家也认可了。

后来,到了给祖先上坟的时候。那一套程序全中国都一样,都是我准备好了一切事情,妍子去也是简单按程序祭拜。只是到了她奶奶的坟前,妍子哭起来了。我理解,她从小跟奶奶长大,感情深。

“奶奶,妍子来看你来了。从小把我带大,说我长大了就好看了,奶奶,妍子现在好不好看呢?你怎么不说话呢?妍子找了个女婿,对妍子非常好,你怎么不夸两句呢?奶奶,今年过年,我就想起你给我做的菜,我没吃到啊,我好想吃啊,奶奶,我现在好后悔啊,当年你教我做菜,我没学啊。”

边哭边说,情真意切。我也忍不住掉下泪来,给她老人家嗑了几个响头。

有的人已经离我们远去,但情感的传递却依然仿佛昨天。

当我们离开时,一阵旋风,将我们烧的纸钱旋到天上,在妍子的身边打了个转。“奶奶知道了,她在跟我们打招呼呢。”妍子欣慰地说,目光透露出某种神秘的信号。

整个春节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这也是我从上大学离家以来,过的第一个完整的春节。这是家的感受,也是年的感受。亲友是家庭的放大版,互相拜访,虽然表现的是客套,也是深藏着对共同基因、共同经历的珍重与怀念。

正月十五是放灯,温州有的地方还保留灯会的传统,岳父母带领我们一起去参观了一下,那种浓浓的传统和历史色彩,比我在四川时还要浓厚。第一,是他们这里经济发达,条件好,家家有这个能力做灯买灯,政府也愿意出钱出人组织。第二,温州方言的保留,就可以看出,这里的人,更加恋旧,传统的东西得到了更好的重视。

从灯会回来,吃过元宵,在阳台上看远方的焰火。今夜的焰火是狂放的、无章法的、喧腾的、没节制的。这是今年最后一天的狂欢,那没放完的烟花,都要在今晚放完。

我看见,在这烟花明灭的背景中,岳父母手挽着手、肩靠着肩,他们此刻应该忘记了过去的一切苦难,心情像烟花一样绽放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北京有些事

正月十六,岳父母就要回北京去了。妍子的意思要他们在温州多住几天:“北京的事,有什么事呢?养老院,陈经理就可以搞定了,你们不放心吗?再说,你们也没那么多应酬,去这么早干啥?”

岳母说到:“妍子,我们一家倒是过年了,你想想,你金姨怎么过年?我们过去,她的年才开始,对不对?”

她这样一说,我明白了,心里倒同情金姨来。她什么都有,但年过半百,却没有亲人,在万家灯火、户户团圆的日子,她该是多么寂寞啊。

妍子说到:“那这样,今后过年,你叫金姨跟我们一起过,不就行了吗?”

岳母说到:“一起过,恐怕更难过些。”

我们都沉默了,是的,在这个亲人团聚的时刻,她看到这一家亲密的样子,是不是更容易悲伤呢?

过年我跟班长打过电话,跟他全家人都分别说话拜年,班长好像也说过,她和嫂子大年初一也要到金总家拜年,把她当家里长辈一样。但是,这些都无法弥补她没有亲人的落寞。

小苏在电话里却是兴奋得很:“庄哥,你不晓得,我今年是第一次在北京过年,北京几乎是个空城,公交车站都没几个人等车。你别年春节联欢晚会那热闹,那是电视台,现在街上真没几个人。”

“你怎么不回老家过年呢?”我问到,他的家乡观念不是很重吗?他父母不是很爱面子吗?

“庄哥,我不比你和妍子大户人家,回老家过年,过不起啊。我算过,所以亲戚都比我穷,再加上那些同学朋友,他们都带孩子来拜年的话,我都要给红包的。几百块钱的红包拿不出手,一千元的红包是起码数,加上拜访老人等,没有上十万,过得体面?我跟我爸算了这个账,他老人家爱钱,说了句:不回,有这十万,真有亲戚帮在难处,也比过年乱丢强。”

“那你媳妇那边呢?”

小苏更兴奋了:“今年过年的意义很大了。庄哥,你不晓得,我岳父母是第一次来北京,我把他们接到北京过年。加上我妹妹,我们热闹得很。庄哥,你留给我的车真是皮实,整个春节,我开着它带领一帮人东游西逛,硬是没掉一次链子,老牌子,过硬!”

李茅的电话是大年初一打过来的,当时我正在我妈家吃饭。他开口就说:“庄哥,你好幸福哟,电话听都听得见热闹。”

“你就不幸福吗?然然这么漂亮,都被你骗到手了。”

“啥也不说了,都是眼泪,别忙,你听个声音。”我听到了机场广播那软绵绵的声音,马上问到:“你在机场?”

“嗨,我跟然然都在机场,准备到她家去吃晚饭,然然,跟庄哥打招呼。”

然然的声音:“庄哥,过年好,给你拜年了。”

“可惜红包送不到你们手上。你们怎么大年初一还在机场?”

“庄哥你不知道,李茅这个传统守旧的家伙,本来说过年,选定一家过就行了。他非要大年三十在他老家,正月初一到我家,这不,航班有点晚点,估计我们回家吃晚饭,有点悬了。”

“你把电话给李茅,我要说说他。”

“喂,庄哥,有何指示?”李茅的声音。

“伙计,大过年的,你玩空中飞人,你不会把你父母提前接到北京过年,大年初一再到然然家,少跑一趟不行?”

“哥,你不是没看出来,我老头子是个守旧的人,非要在老家显摆,这意思,你懂的噻。况且,我们公司要上市了,工作紧张得很。腊月二十八才放假,他们来北京,也没功夫陪他们。我们正月初三就要上班,兄弟也不容易啊。”

我理解,李茅和然然他们这些年轻精英所承受的压力,他们以超乎寻常的劳动强度和智力输出,中国才新近产生了大量的新科技公司。中国从九十年代以来,大量的大学扩招,虽然有点良莠不齐,但也培训了大量的理工人才,这如此大基数的竞争中,许多优秀的年轻人用智慧、探索和拼搏,为中国产业和科技的进步,打下了牢固的基础。他们是中国新的脊梁,他们努力向前冲,中国奔跑的速度就慢不下来。

当然,我也接到张思远问候的电话了,他让我代问妍子好。他在老家和父母在一起,他刚打完一盘游戏,我问他是什么游戏,他说是“红色警戒”,这款游戏比较老,需要在电脑上进行,但在一些年轻人中比较受欢迎。由于游戏占用的内存比较大,所以现在的手机支撑不了。我在想,如果技术进步,手机的内存和速度提升后,估计有一天,也能支撑这样的大型游戏时,那么,是不是有更多的年轻人,整天抱着手机玩呢?

有需求就有商机,成功的商人,应该主动创造需求。这是我突然冒出的想法。

比如,思远玩的“红色警戒”,是款战争游戏,火爆到现在,绝对是个奇迹。这里有个现象,就是当过兵的人一般不玩战争游戏,但没当过兵的人,或者说在社会上越是比较宅的人,越喜欢战争游戏,因为他们需要将生活情景完全移置,在全新的自己最不熟悉的战争场景中,寻找价值感。我在想,战争游戏估计是今后游戏中的一个主要类别,开发它,绝对有很大商机。

其实除了这些人,我还很想念张老师,还想念二娃,张老师在哪儿呢?你应该给我个线索,这么多年的恩情,我现在有条件了,我想报答。二娃,你在哪儿呢?我们是否还可以像当年一样打闹,像当年一样疯狂地玩泥巴?你们,几乎是我少年时期最美好的亮色了,你们给我这么多帮助和理解,却什么也没得到。我现在什么都有了,想和你们分享,想让你们看到我的快乐,你们却找不到了。

“给每一位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海子的这一句诗,让我痛彻心扉。

当春节的烟花响起,我们都爱总结自己。他们总结一年,我在总结一生。

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仿佛变成了一只孔雀,飞到了童年的老家。这个场景似乎原来发生过,二娃家晒被子,被面上有一支孔雀,当时我不太懂它叫什么,就问二娃的姐姐,她比我高几年级,在我面前属于有知识的人。她煞有介事地跟我介绍:“这叫磅头鸦,非常厉害,头特别硬,跟其它鸟打架,就用头撞。它这铁头,连人都撞得死。”说得我充满敬畏,世上还有这种神奇的鸟,怪不得可以画到被面上。我真相信了。这次在梦中,我变成了孔雀,又看到了二娃的姐姐,我想对她说:“我认得孔雀了,不叫磅头鸦,你骗我,我都相信了。”结果,嘴里发出的声音是鸟叫,她根本没理我,我就从上空飞过去了。

从梦中醒来,身边的妍子呼吸均匀,她无法知道,我此时的心情。我想起了我父亲教给我的一个笑话,真是苦中作乐的段子啊。他形容了山后树林小鸟们的叫声。布谷鸟儿叫到:“卖屋,卖屋。”黄鹂鸟说:“我来给你写约,我来给你写约。”知鸟推销它的生意:“配钥匙,配钥匙。”这时,一只不知名的小鸟从远处急忙飞来,边飞边喊:“留个墩墩,留个墩墩!”这是来捡漏的。

那么苦的生活啊,那么苦的父亲,为了让我高兴,编出这个段子,也许费劲了他多少天的智慧和聪明。我眼泪默默地下来了:爸,你受的苦,我要帮你把福享回来!

妍子在我控制不住的抽泣声音醒来,她帮我擦泪:“想你爸了?”

“嗯”,妍子是最懂我的人。

睡不着了,妍子也睡不着了,她说到:“哥,讲讲你的童年吧。”

我给她讲了二娃的故事,讲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打架、一起割草的经历。讲我们互相鼓励、互相较劲、互相安慰的经历。讲我当年对他的羡慕,现在对他的思念。讲我有一天与他重逢时,我们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没有拘束地进入到年少的时光。

“哥,你们肯定能。”

“为什么呢?”

“因为,你一直没有中断对他的思念,他肯定也没有。”

心情释放后,进入睡眠就非常简单,况且,还有妍子的安慰和她温暖的怀抱。

岳父母回北京后,我们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习惯。宋姐回来了,她说这是第一次,她回家过了个整年,非常感激我们。她还带了些腌鱼、干笋之类的东西,我吃起来非常高兴。在我们四川老家,过年前都要腌制猪肉香肠,还要用烟熏,以利于长期保存。虽然在温州不怎么吃这些,商场也有卖的,我们也不怎么买。但吃到腌味,过年的口感也就回来了。

春节后北方下雪,南方多雨,上午一般到厂里去一两个小时,下午就在家看书喝茶了。妍子用来逃避苦闷的毛衣继续打了起来,只是念珠不离手,有时缠住毛线。我要帮她解,她不干,自己细细的动作,慢慢地理清,沉静而从容,让我看到她另一种静态的美。

我开始看南先生的《愣严大义》了。我知道有《愣严经》,看原始经典肯定比看大义解释更正宗,但我自觉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和修为,可以看这种经典,连打坐都没理顺的人,哪有能力按经典修习呢。

看南先生的书有个感觉,就是轻松。他在讲故事,他在打比方,这是普及本,犹如一个科普作家,仿佛也是一本童话。《小蝌蚪找妈妈》的即视感,让人非常舒服。

这个故事一开始就吸引人。阿难,佛教中的著名人物,佛祖的兄弟,长期在身边服侍佛祖的人,记忆力超群,可称得上学霸,但修为一般,所以总犯错误。

他犯的错误我也犯过,几乎所有男人都有可能犯。他被美女迷住了,我也曾经是那样。想到这里,不禁一笑。

当时,阿难已经跟随佛陀有好几年时间了,可以说是修行有一定基础了。当时的阿难,英俊潇洒、气度不凡,佛教的威仪感、作为王子的尊贵感,是自然流露。他在一天中午托钵化缘时,被城里美女摩登伽女看上,美女与俊男,本身就容易出事。况且,这美女还有外道符咒,估计比我遇到那个所谓的地煞符有用,念得阿难五心不定,神魂颠倒。被其勾引到床上,几乎就要破戒了。

佛陀看到阿难没回来,当然他用慧眼一看,知道事情不好,叫来文殊大士,前去解救。文殊菩萨何许人也?智慧第一的神仙,当然就迅速运用神通,解救了阿难。他将阿难带至佛前,接受佛的训导。

但是,爱情,总是让人疯狂的,尤其是对于女人来说。摩登伽女不是善茬,也一同跟来,仿佛要用爱情来战胜佛法。是的,年轻的人啊,总是以为爱情是无敌的。

佛陀没有直接批评,直接给出对错的判断。就冲这点,他就是伟大的教育家。他只是给阿难提了一个问题:“你当年为什么要跟我出家呢?”真可谓是循循善诱。

我估计阿难当时心中也有所不服,也比较硬气。因为他是佛陀的兄弟,所以敢于当面硬刚:“我当年看到你回来,你的形象如此庄严,我心生欢喜,所以就跟你出家了。”

这真真的是实话,这不像是老师与学生间的讨论,倒是像兄弟之间的拌嘴。

“那你用什么看,用什么喜欢呢?”佛陀这样问下去,是直接往根处打,根本没有转移话题或者偷换概念的机会。可见,佛陀的风格,直指人心。

看到这里,我知道,自己是在欣赏一场辩论比赛了。这场辩论比我在大学里看到的辩论难度高上百倍,因为没有正反方,没有任何预设立场。这怎么辩论法呢?立论没有,驳论如何展开?

我在大学观看学长们的一场辩论比赛,总觉得他们有点胡搅蛮缠的特点。总想在对方的立论中找错,穷追猛打;要不就是偷换人家的概念,比方乱飞;再则就是用自己也不清楚的特例,反证自己的观点。当时我就有一个感觉:辩论无真理,都是语言游戏。

但看到这场辩论,才知道什么叫高级,没有预设立场,没正反方,从问题开始,一步一步引出答案。虽然有辩论的输赢,但最终是引导出结论。当然,不用往后看,一定是佛陀赢,绝对真理嘛,人天导师。

有爱情的人是无所畏惧的,年轻人无所畏惧,特别是在美女的面前。阿难是勇敢的年轻人,他的回答直接而毫不躲闪:“我是用眼睛看,用心喜欢。”

接下来,人类辩论史上最精彩的一幕开始了。这就是书中描写的“七处征心、八还辩见。”

佛陀密不透风的提问,阿难尽一切想象和可能的回答,基本穷尽了人类在这个问题上所有有价值的思考。在这里,我才感受到,佛教在逻辑上、在思维上、在语言上,比我曾经看过的所有经典,都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关于心在哪里的问题,进行了七个回合的交锋,以至于阿难理屈词穷。比如心在身内、身体外、身体内外之间等等,阿难穷尽了一切空间方位,都被佛陀一一完美驳斥。

关于用什么见的问题,进行了八个方面的讨论,以至于阿难自己都无法举出新的可能性了。比如,用眼见?用心见?用眼与心的神经根来见?可能性举完了,答案呢?

谁也不知道答案了。因为心在哪里?哪里都不对。用什么见?不知道用什么见了。难道我们没有心?没有见的功能了?

这样巨大的疑问出来,不光是当时的阿难及听法的大众,就是今天的我,也觉得难以相信。我终于明白了文大姐强调的:不可思议。

我突然想到,如果按他们辩论的方式来展开今天的辩论大赛,根本就无法辩论下去,因为没人能够说出答案。转念又想,辩论不是他们的根本目的,佛陀只是通过辩论,来证明我们平时的所有关于心、关于见的观念,全部是错误的。

那么,正确答案呢?

此经话锋一转,进入一个巨大的结论:“诸法所生,唯心所现;一切因果,世界微尘,因心成体。”

从哲学意义上说,这是世界观的范畴。本来说心、说见,基本属于认识论的范畴,怎么突然跳到世界观上来呢?

我突然想到,所有认识的对象,都是这个世界。如果没有正确的世界观,所有认识都会是错误的。这是从根上解决问题的办法啊。这才是经典,这才是大学问啊。

但是,我不懂,我不理解,为什么他这样说。万法唯心,我听说过这个词,但看上面两个结论,就令人震撼了。心不仅是宰一切的,而且是创造一切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心就好比天主教中的上帝。但他又说,心是不存在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世界不存在?难道是我不存在?难道是认识不存在?

一切皆空,我在哪里?

我不敢往下想了,因为思维的逻辑没有着力点。人的思维就像是个射线,从端点出发,你思维或习惯或爱好的偏好,就是你的方向,但没有端点,所有方向都没有出发的地方了。

但是,《愣严经》的原文,却是难得的古代美文,用词精当典雅,简直可以作任何文体的范本,这个译者,简直是个大文豪,不亚于韩愈了。

等我仔细查找它的译者时,才明白,这是集体创作的结晶。本身佛陀的内容就是经典,译者又是三们高僧共同研究对照,执笔者,是大名鼎鼎的房融!房家在唐代,绝对是除皇室以外的第一精英家族,名相房玄龄的名字,任何一位历史爱好者都不陌生。房融的官职曾经位居宰相,其文化修养和思维能力,绝对是当时最优秀的人。执笔这本经典的翻译,可以说是他在学术和宗教上最大的功德,也可以这样说,凭这部译作,他就可以称得上唐代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了。他在书中的署名很长,但我要把它认真记下来,以不忘这位世匠的功绩。全称是:菩萨戒弟子前正仪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清河房融。

我为什么对这几位译者推崇那么高呢?是因为自己的经历。我看了不少外国名著,由于自己英语不太好,主要是看译著,但许多译著翻译得生硬难懂,根本无法看下去。

过去讲翻译要做到“信、达、雅”,对于信,就是要忠于原文原意,要忠于,首先自己要理解,不能生吞活剥。更不能不懂装懂,瞎子牵瞎子。对于佛经来说,如果不能做到信,那就犯了根本错误,这可是修行手册,不能代代害人,遗误千年众生,这个罪过,怎么形容都不为过。所谓达,就是要通达。许多人翻译外国名著,信到是信了,不过大量使用中国人不习惯的从句复句,不加解释的专有名词,看起来打头,想起来头晕,好好的菜,让他烧糊了。所谓雅,就是要优美,要给人美感。外国名著肯定是优美的,要不然不成其为经典,但你翻译得白如开水、烂如枯草,几个中国人爱读?

要成为优秀的翻译家,必须是中外两种文字的大师,才能够传递出准确的美感。比如杨绛翻译的《唐吉诃德》,幽默风趣,简直让人忍俊不禁。比如傅雷翻译的《飘》,名字就非常传神。英文原意是:随风而逝,他译成一个汉字:飘,神不神。中间的人名,所谓嘉斯丽、白瑞德,都适合中国人对人名三个字的习惯。我们看到的外国人,就像生活在我们身边,这种功力,非大师不能。

但是,《愣严经》我是看不下去了,我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分析和理解基础,它已经把我平时擅长的逻辑思维的起点,都空掉了,我如何理解呢?

算了,看些其他的吧。好在,妍子和我的打坐,一直在进行。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无法割断的

虽然春节时,我也跟贺部长和宁老将军去电话拜年,专程找北京酒吧的经理给几家送了红酒,但是贺部长和宁老将军明显亲热些,新上任的宋处长,也是客气,但电话语气中的亲热程度没有那么自然。没有感情的积累和时间的洗礼,仅凭金钱和物品的维系,关系当然淡些。

宁老将军倒是在电话里关心我家庭的情况,如同长辈关心晚辈一般;贺部长还问我什么时候回四川,有没有老乡需要照顾。宋处长与我的关系就直白得多,他只是强调要我放心,那个项目今年的货肯定还是我做,至于明年,我当然不相信他更多的承诺,看样子,下一步,得加强工作了,尤其在今年下半年。

工作的事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只要开好了头,剩下的事情只需要注意维护就行。最不用操心的就是酒吧了,这几乎是一个自动提款机。妍子一个月才跟对方在电脑上对一次账,每个月自动打来收入。让我体会到,让能干人当老板的好处。这个酒吧完全是那个领班在经营了,我们早就收回了投资,而她带给我们的利润却一天天地在增加。

小苏那边,关于那款手机的事,几乎仅剩下一点理论上的存在感了。但我们三人的前期利润都没有抽走,我们在等待,如果市场发生新的变化,我们再集中出击,肯定又会迎来一个新的峰值。小苏本人,以那个手机店为基础,还搞些其他品牌的代理生意,发不了大财,小日子过得挺滋润。我在想,等李茅公司上市后,我的实力也壮大了,如果有新的机会,我们三人联手,力量就会强大得多。小苏也算够意思,把他在联系的其它品牌的生意代理下来,将一部分手机以自己的进价发货,给二牛,让二牛有了很大的利润空间,并且在厂里和工地推销时,有价格优惠的空间。

也许,当你不为金钱和生活操心的时候,就会将闲事当正事,将爱好当事业。目前,在妍子的影响下,每天固定的打坐,就是我们的事业。

最近,我和妍子打坐时,分别都出现了一些现象,但这些现象更多是心理层面的,身体层面的反应,也有一些。

比如在身体上,我和妍子都经历了一个发热的阶段,这在天冷时表现得比较明显。南方家里没有暖气,但有空调。妍子依据文大姐的提议,打坐时见不得风,所以就没开空调。刚开始我们打坐前穿得比较厚,当然副作用是明显的,坐下来时肚子总觉得碍事,捆得慌。有时就自然地减少穿着,自己也没注意温度了。谁知,减少着减少着,有一天,当我们下坐时,才发现,妍子居然只穿着单衣,坐了一个小时,居然毫无感觉,事后也没感冒。这事发生了没多久,我发现自己也可以穿着单衣坐一个小时,根本没有冷的感觉。要知道,这天气,我们睡觉,互相温暖的情况下,也是要盖厚被子的。

这让我们觉得奇怪,妍子打电话问文大姐,她作了解释:“这是正常现象,说明你们将身体的调整提升了一步。单纯从静坐的角度说,一般有暖、顶、忍三个阶段,你们开始进入到暖的阶段,不要高兴,也不要诧异,这只是正常。”

她的肯定给了妍子巨大的信心,但我也告诉妍子,文大姐要我们不要高兴不要诧异,明显是要我们保持平常心,不要得意忘形。

但妍子不这么看:“这说明,打坐的现象是有规律的,人家是过来人,说这是第一步,说明我们走的道路是正确的,为什么不高兴?”

“她是怕你在打坐时胡思乱想,走岔了路吧?”

“放心,我只看我的呼吸,有一句俗话叫什么任你千万个路数,我只要什么,我忘了。”

“任它千路来,我只一路去。”

这句话虽然是我提醒妍子的,但妍子的思路确实是对的。

在心理方面,与思想纠缠在一起,就没那么好理清了,有时连咨询,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述问题。

妍子的情况我不知道,我自己的情况虽然感觉清晰,但也不好形容。这也许就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比如,我无法消除这突如其来的思想打野。有时虽然人关注于呼吸,但思维隐约构建出一些其它的图像,偶尔清晰地跳出一个想法,人的注意力突然被这个想法转移,等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好长时间没注意呼吸了。这个经常被打断的过程几乎没有好转的迹象,频率也没降低,烈度也没减轻。我打电话,问了刘大哥,他说:“古人讲,不怕念起、只怕觉迟。念头总是要起的,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只有靠时间和长期的修习。但念头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念头本身的性质是空,你怕它干什么?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要意识到它是杂念,重新回到关注呼吸上来,就行了。能够敏感地提醒自己这是杂念,这种敏感就是觉悟,觉悟快,就不怕。当然,如果你念头来得太频繁,太猛烈,也是有对治方法的。”

我迫不及待地追问:“刘大哥,你教教我,怎么对治?”

他在电话那边稍微停顿了一下:“言多必失,刚才我多嘴,让你的杂念又多了一个。其实只要不在乎念头,觉悟起了,念头就不是障碍。你非要把它认为是障碍,非要解决它,那就是把简单事情搞复杂了。我没在你身边,无法知道你的具体情况,如果你非要我讲对治方法,我可以跟你讲一个。如果念头来了,你就看它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心里来的?心在哪里?是从呼吸来?是从大脑来?总之,你找它的来路,肯定找不到,那你看着这个念头,看它是怎么跑的,跑在哪里去了?你肯定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跑的。既然你不知道它从哪里来、跑向哪里去,那它就是空的,空的东西,你何必在意?你只做好你自己,只需要关注呼吸,就是抵挡一切念头的法宝。”

对方又沉默了一会,对我说到:“小庄,你是读书人,喜欢听大道理。我跟你讲一句:在一般人的思维中,念头犹如连绵的流水,抽刀断水,刀再快,水都是断不了的。我让你保持一个观察呼吸的念头,是让水流的动力减小或者固定,让水保持安静地躺在水池中,犹如镜子一般,就可以照见世界了。不是要让你把水消灭,也不是要把念头消灭干净。没有念头的人,不是死人吗?但是,以一念代替万念是做得到的,你要有信心。”

他说了半天,我听得云里雾里,根本没理顺关系。但我记住了两句话:“不怕念起,只怕觉迟”,“以一念代替万念。”

刘大哥最后叮嘱到:“念头来了,它是空的,不要追逐它,不要分析它,不要试图把它弄清楚。一个空的东西,不要瞎折腾,它来就它来,它总还要去。你只关察呼吸,振作精神,回到打坐状态而已。”

这段好理解,与妍子的“任它千路来,我只一路去”一个道理。

当呼吸极其微弱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呼吸的存在,有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肚脐一张一合,仿佛在代替呼吸,有时我感觉整个身体的毛孔张开,自动与外界交换气体。

我看过一些道家的书籍,仿佛与这种情况有些相似。比如道家有一种功法:胎息法,就是达到胎儿在母体时的状态,与母亲的氧气交换,靠肚脐来进行。还有身体毛孔张开,自然与外界交换气体的情况,是不是类似于生物学中,胚胎与外界进行氧气交换的情景呢?

如果是这样,肚脐和毛孔能够与外界交换氧气,那么同样也可以交换能量,就像脐带是母子之间能量的交换通道一样,这样的话,人不吃饭,直接辟谷食气,是不是真的有可能呢?

这些都属于我在平时的胡思乱想,打坐时,根本不能这样动心思,因为,我只能关注呼吸,以至于身体即使有什么现象,连关注它的心思也不能多。

意识犹如流水,始终连绵,没有丝毫截断。

而我们的现金流,也渐渐开始到账。酒吧的一用说了,工厂的利润也开始汇入我们的账户。过年后,新的生产计划排定,除去原材料、人工工资、管理费用、机动费用,今年的成本也基本上有谱了。军队将去年的应付账款已经付清,税收清结也做出了账,剩下的净利润,也有不少,当然被打进了账户。

以前,我在算命时,是一份劳动一份收入,与小苏等合伙后,收入也呆在账面上。但自从接手工厂,拿下项目来,我才知道资本的力量。我付出了很少的劳动和心思,就得到如此大的收益,有时感到内心不安。

对这种现象,妍子是司空见惯,她认为这只不过是一次成功的投资行为。但对于我这个习惯以自己的劳动赚取钱财的人来说,大把的金钱真的砸到自己头上,还有点不适应。

仗着自己学过几天经济学,我开始了简单的分析。按经典的制造业为模型,一般认为,老板的利润约等于所有工人包括管理人员的劳动支出。按马克思的术语,可以简要地认为剩余价值率为100%。但是,我所得到的利润,明显高于100%,几乎要达到200%了。这是按原理的推断。按实际的现状,我们也可以横向比较,在温州相似的工厂,他们所得的利润,平均起来,根本没有达到100%,这是什么原因呢?那么,我得分析一下我与其他工厂的不同。从项目来看,我具有某种垄断性质,因为我产品的价格几乎是官样文章确定的,不反映市场均值,所以我得到的是垄断价格,况且这个产品是由我们一家生产,取得了垄断地位。这是从价格上分析,其它厂家没有这个条件。反而,他们因为产品过剩,打价格战,所以剩余价值率肯定就偏低了。另一方面,我为什么可以得到这个项目,取得垄断地位呢?因为这与技术有关,我们在这个产品上的技术能力,基本上做到国内一流水,能够跟我们竞争的,只有国有企业,况且,他们缺乏竞争的动力,所以,我是收割了技术红利。

所以,要取得高额利润,必须从垄断和技术进步上下功夫,这是我得到的初步结论。

我的技术进步从哪里来呢?实际上是从上海国营老厂里来。那么这个明显的技术溢价,国营老厂为什么不与我竞争呢?一方面,我采取了民营企业惯用的非正当竞争手段,与甲方拉个人关系,这是国有企业不太好使用的方法。另一方面,国有企业的管理都也缺乏努力争取的动力,它的生存危机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所有权与管理权的过于分离,让管理都缺乏动力。如果,管理者可以在利润中分成,那么他们的动力就不会比我们差。但是政策不允许,他们也就没有死拼冒风险的干劲了。

关于所有权与管理权的绑定,我在酒吧的事情上体会得最深。我们给予管理者一定的所有权,管理者给我们利润回报,这真是一个良性循环。

一般来说,随着钱数目的增多,人的欲望和心态就会膨胀,但对我来说,这是个特例。因为,钱多得超过了我过去的想象,但又没达到可以施展雄心的程度。基本上属于雄心前的积累,富裕后的添加,量变并没有引发质变。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忧虑的生活,简单富足但又不至于心情失控。这一切是妍子给我的,就像班长所说的那样:“不要忘记给你这一切的人。”

感情如流水,即使它因时间的消磨而潜入地下,有时因为打井,有时因为山洞,它偶尔突然冒出来,让你感觉到它的顽强,有时你还会感到它的危险。

许多人饱食终日,就容易把心思往淫欲上集中。这是基本规律,而妍子就在我身边,我基本没有对别人有过多的贪心。我自以为,我在肉体上得到过最好的享受,在乔姐那里,纯粹的欢乐;我在灵魂上得到过最深的穿刺,在小池那里,感受到爱情的神性。我以为自己已经尝遍了美味,现在满足于妍子这最合口味的粮食。

但是,回忆,有时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出现。有时妍子就在我身边,她对我最温柔的时候,脑袋突然闪现乔姐或小池的身影,哪怕是一瞬间,我都突然愧疚。因为这种回忆不知道该如何埋藏它,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来。

凡是记忆中最深刻的东西,无论你怎么埋藏,无论多少年不出现,它都在,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突然窜出来,猛击你一下。我苦笑了一下:年轻人,有些错误,不能犯。

我也不像很多新富那样,充满雄心,以突然发财的经验,以为可以继续推进而改变世界。从算命的经历来看,我知道我能力的边界;从古代典籍上看,我知道命运的循环;从梦中和经历的神奇事件来看,我懂得敬畏上天。

我以为我安于这个现状,但为什么,总是偶尔走神,总是在本该专心的时候,左顾右盼?

有些事不可能空掉,即使它有缺点;有些事不可能忽略,即使它让你不安。

比如,我和我妈的关系。她是我亲生的母亲,尽管她伤害过我,尽管我非常怀念被她伤害更重的父亲,尽管与她之间总是隔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距离,但我也需要她,需要她的存在,给我家庭的象征,给我存在的意义,每个人都空不掉自己的来源。

比如,二娃,这么多年没见过了,也许此生根本没机会相见,但他依然在我的记忆中活着,在我的想象中改变,他长胡子了吧?他有孩子了吧?他也许在城市生活,但他肯定不会忘记大山。

要说一切无法割断,那是因为生命的连续性与思维的连续性,从来就没有断过。但是,在打坐时,我如何能够断掉呢?

我坠入了一个在逻辑上仿佛自相矛盾的境地,但在实践中又想努力实现。怎么办呢?

我没有其他办法,随着打坐的深入,许多感受和想法越来越细,连刘大哥也不好跟我解释了:“我也没悟道,你所说的情况,有的我遇到过,我可以跟你说一说,有些我没遇到过,我就无法解释了,怕误导你。你如果要深入学习,要么拜师,要么做好前行和加行,为拜师入门作准备,或者看看经典也行,总之,只要记得约束自己的言行,以戒律的精神约束自己,在不自由中找到自由,也是有好处的。”

他虽然不能一一解答我的疑惑,但给我指出了方向,我确实很感激他。在不自由中找到自由,我明白这个道理。比如朱元璋手下一个大臣所说“守法度者最快乐”、比如孔子说七十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都是说的这个道理。

至于拜师,这得有这个冲动和欲望,我暂时没有。至于前行,那就是坚持打坐了,至于加行,做些慈善,虽然还没有行动,但做起来也不难。目前,最好入手的,就是看书了。

由于前面看《愣严经》的经历,我不敢轻易尝试直接看古代佛教经典了,因为怕误解圣意,况且,我思维方式也适应不了。我就看南先生的东西吧。

南先生讲了一个故事,他在成都的时候,回答某高僧的问题。高僧在堂上提问:“佛落因果否?”,众人不敢答,南先生高声应到:“有。”所谓菩提为因、涅槃为果,举坐皆惊。从他该段的解释来看,所有事物,都受因果支配,这也符合佛法的基本原理。这就是有了,但如何结果为空呢?又说空有不二呢?

我不知道,我推理也推不出来,我也知道佛法不可思议,但我总控制不住自己总是去想,这种自我纠结,经常让我脑袋一团浆糊。

在打坐的时候,妍子的状况基本没变,倒是身体和心情越来越好了。她经常跟我说:“哥,要是有一天,我没打坐,就觉得不舒服。”

也许别人觉得,这只是养成了习惯,人对习惯的依赖而已。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因为,有时比较劳累时,打一会坐的休息效果,甚至,比睡觉还要好。有时,妍子坐在沙发上,不注意就把腿盘了起来,像东北老大妈在炕上的动作一样,我知道,这个姿势,她最舒服、最放松。

但对于我来说,打坐却产生了另外的情况。本来,我原来的毛病是,打坐时,注意力集中时间不长,思想如猴子一般跳来跳去,老走神。走神后,又拉回来,然后又走神,处于经常性的拉锯战中。现在,我明白注意力集中的力度,既不能太紧,又不能太松,况且对杂念的产生,也没有原来那么怕了。杂念这个东西很怪,你越要努力跟它搏斗,它力量就越强大;你越不在意它,它反而消失得越快。

杂念出现的频率倒是越来越少,我的呼吸倒是越来越淡,但新的问题产生了。像妍子去年在云南一样,我容易睡觉了。有时打坐打得好好的,不知不觉睡着了,等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姿完全保持没变。

这怎么办?难道我跟过去妍子一样,对打坐的好处和信心不够?不对啊,我是相信神圣的,并且在努力寻找答案。

妍子还在打毛衣,我那件久未完工的毛衣。毛线被团成球,一根线细长地,在线球的滚动中,被妍子手上的编织针挑上挑下,仿佛我的思想,跳来跳去,毛衣还没织成,所以线始终没完,当线球不滚动了,就是妍子不打毛衣的时候吧。我想,我思想犹如这个毛衣,睡觉时,犹如这个线球。

最麻烦的思想状态是,妍子觉得毛衣的花色不满意,她会拆掉一部分已经打好的内容,重新挽大线团。

如果我的思想是这样,老走回头路,就永远无法清静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非洲有机会

要不是王班长打电话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他夫人已经到义乌了,问我方不方便,找一些关系户口认识,他过几天就回国,直接先到温州跟我汇合,然后我们一起到义乌。他在电话中说:“如果在义乌,你能先联系一些关系,说不定就是我今后用得上的资源。”

我还没细问他夫人在义乌干什么,他就挂断了电话。他总是这样,说正事快节奏,说笑话有耐心。

其实,义乌有很多关系,虽然我从来没去过义乌,但我岳父岳母就是从那里打拼出来的,他们的朋友,现在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况且,我在温州商会,也是一个渠道,商会也有专门负责义乌事务的老板,应该说,在浙江,不论在哪里,温州商会的人,在当地都有地位的。

我把这事跟妍子一说,妍子兴奋起来:“这不撞枪口上来嘛,好多我爹妈的朋友都在那边,有的生意做得比我们家大得多呢,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了,我也要去!”

她一直对王班长及夫人印象不错,况且,义乌也算她第二故乡了,岳父母在那里干了好多年呢。

我跟温州商会负责义乌事务的人打了招呼,对方答复相当爽快:“庄总,你不会走私毒品弹药吧?”

“我要走私毒品,你买?”对方多次跟我在一起喝酒开会,喜欢开玩笑。

“那就好办,庄总,如果是生意上或者政策上找方便,我这里,完全没问题,等你来,我安排接风。”

这人其实就是把温州产的东西往义乌销售的一个老板,但生意做得比较杂,所有五金、日杂、百货都做,与温州的制造商联系得多,大家都认识,所以,推举他负责商会在义乌的事情。在我印象中,他主要是做外贸的,但量不大,品种杂,平时倒没跟他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因为我们厂的市场主要在国内。

当然,我觉得这个人估计对王班长有用,他上一次到温州来,进的货就杂,批量又小,两人经营的方式可以对接。

妍子就不一样,她像是要走亲戚似的,到处打电话,叔叔阿姨地叫个不停,还特别跟人爱强调:“我老公你们没见过吧?我把他带来,认个门。”

好家伙,这是要上门拜访长辈啊。我问到:“妍子,你个财迷,我们结婚没请人家,这是要收礼去吗?”

“就是,谁让这几个现在那么有钱呢?”妍子说得跟真的似的,其实,我知道这不是她的目的,她只不过是对故地重游表示兴奋,随便炫一炫自己的老公。

我算一表人才吗?嘿嘿。

果然,四天后,王班长就来了,来之前的电话联系,我邀请他到我家住两天,我好尽地主之谊,谁知他推辞了:“甭想歪心思,我一非洲雄狮,习惯在草原奔跑,哪个愿意住你那动物园?”

把我家比成动物园,他真敢往上捅词。

我和妍子整理好行装,一起开车到机场,先接上他,一起到义乌。见面时,他没有问孩子的事,估计他已经给陈班长打过电话了,知道我们的故事。上次妍子怀孕他看见了,这次一句都没问,可见,他是粗中有细的人。

妍子开车,我和王班长坐在后座。

“你在非洲,嫂子来义乌,老家谁照顾?”

“孩子都上学了,父母只是接送,还行,不趁此拼搏两年,估计我们都要老了。”

“嫂子在义乌是来联系业务,还是准备做长久生意?”

“先来熟悉情况,了解市场,做我非洲生意的大本营。”

“有事找我联系就行了,为什么要嫂子离家一个人闯荡?”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事事都靠你,妍子可以,我不行。毕竟我不是你老婆。

“你要当我老婆,我答应?长得丑就算了,原来还比我白点,去了非洲,比锅底还黑,况且,你是男的,我要娶了你,国家也不批嘛。”我有意跟他开玩笑。

妍子也笑出声来,王班长转移火力:“妍子安心开车,不要怕我把小庄拐走了,你瞧得上他,我瞧不上他。”

我们的笑声中,他继续说他夫人:“她是闲得住的人吗?比我还猛的家伙,家里小县城关得住她?况且,看到我在挣钱了,她毕竟也手痒。”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个人都是坐不住的家伙。

“你要到义乌来,具体有什么计划吗?”,有针对性地做工作,可以提高效率,这样,免得在这个地方乱撞。

“你嫂子来,是来考察市场的,所做的事情,与你上次跟我做的差不多。比如,我在非洲看到市场上需要什么,价格如何。她就要看义乌有什么,是什么价格。如果品种价格合适,她发货,我在非洲销售,就这。但是,她第一次到义乌来,既没亲友,也没组织,所以,你要引荐一下,毕竟,这是你跟妍子的地盘。其实,我也跟你陈班长联系过,妍子的父母原来就是在义乌做生意的,对不对?”

妍子回了一句:“嗬,找陈经理挖我的情报,王班长,你这没把我们庄哥当自己人啦!”

“你跟庄娃子才是自己人,庄娃子又不喜欢我。”王班长的玩笑又来了。

我得赶紧接上啊:“我喜欢你,怎么样?”

他答到:“你心里喜欢就行了,千万别说出来,妍子听到了会讨厌我,这倒不怕,要是你嫂子听到了,估计要出人命。”

车很快到了义乌,与嫂子汇合了。由于是老熟人,倒也亲热,一起找了个饭店吃饭,妍子要买单,嫂子不干:“请你们帮忙,哪有让你们买单的道理?”

妍子也不干:“你们来浙江,哪有你们请客的道理?”

王班长看了看我,问到:“小庄,道理讲不清,咋办?”

我想了想:“道理讲不通应该用武力,但妍子肯定打不过,这样,你们女人就算了,我们男人来解决。王班长,说个章程,咋办?”

王班长喝了点酒,假老练地看着我:“咋办?新兵请老兵,还能咋办?”

我付账,她们又迅速从争执回复到亲热状态。

理论上说,生意场的交往,其实是信息和资源交换的场所。但对于我和王班长来说,生意关系,只是维系感情的一个手段。这很珍贵,因为价值取向不同。

一般来说,生意交往,只注重利益的最大化,最好的结果是利益上的双赢。根本不需要管感情、义气等,更不需要考虑对方的爱好和人品。而感情交往恰恰是倒过来的。我们两个生意人,在中国生意最兴旺的地方谈生意,追求的目标是感情,这很珍稀和独特了。

吃完饭后,听了他们的计划。嫂子要注册一个有外贸资质的公司,还要与小商品的商户有平台交往。而王班长,在思考一个问题,问我有没有探讨的价值。

“非洲人,穷,但有些东西还真贵。就拿看电视来说,如果要看三十个频道的电视信号,每个月要交五十美元的收看费,你说,这价格,是国内多少倍?”

我算了一下,国内看一年也要不了这多钱,频道还多些。“至少十几倍,当然,我们看的是闭路电视,也有国家投资的因素,信号好、价格低。没有装闭路红的农村就看不成。”

“错,小庄,你发现没有,农村家家都安了口小锅,通常是白色的,要么在房顶要么在院坝,那是什么?”

妍子说到:“那是不是太阳能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好久没有深入农村生活了。但,我知道,那肯定是不太阳能,妍子估计是按过去画报上的印象来猜的。

“哈哈,你们不了解吧。那是电视信号接收器。现在很多电视信号都上了卫星了,这口小白锅就是从卫星上接收信号下来,通过调制解调和放大器,直接与家里的电视联通,就可以收看很多台的节目的。我跟你说,有时农村收的节目比城里的闭路电视节目还要多些台,不过个别台的信号不怎么样而已。”

他这一说,我才明白,有时开车经过农村,经常看到的白锅,原来是电视接收装置。但我不知道它的成本,也不知道它收看的效果。

“有需求就有市场,我一直信奉这个观点。”王班长说到:“在非洲,有些村子和部落一台电视也没有,因为看不起,你想,一个月五十美元,可以养活两个老婆了,谁愿意花这钱?但如果,我把成本降低,是不是可以让他们都能够看上电视呢?对非洲老黑来说,他们满足了文化需求,免得整天只知道跳舞,费体力,第二天没力气劳动。只知道上床,搞不好计划生育,越生越多。”

我们都笑起来了,是这个道理啊。晚上没娱乐,又没避孕措施,那不是只剩下人类再生产了?

“假如,我能够做到每月收看费在五美元以下,他们中条件好的,是消费得起的,那么大基数的人口和村庄,那得是多大的市场?”

王班长这一说,确实是个大市场,他这人鬼精鬼精。但是,五美元以下,能够降到这个程度吗?

我问到:“这类型接收设备,在国内,配一套,得多少钱呢?”这是基础成本,必须得算清楚,刚性支出。

“最保守的方案,估计也得一千多一套。”

“那不行吧,一千多,五美元一个月,三四十元人民币,你要收回投资起码得好几年,这还不加安装的人工费用,后期的维修费用,以及电视台的版权和转播费用,再说,非洲的村庄那么偏远,要是维修起来,维修人员的差旅费,你都报不起的。”

王班长又摆出假教练的姿势,跷起二郎腿,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庄娃子,年轻了不是?哥哥告诉你,这成本是死的,办法是活的噻。你算得没错,但你忽视了一个问题。我一套设备,就给一家看?可以在放大器里面多做几个分线头啊,在调制解调器里做设置啊。目的是什么呢?就是一套设备,至少十家以上看,这不便宜下来了吗?你想想,你算的成本回收时间除以十,是什么概念?”

“那你这样做成功的话,岂不是一年内就可以收回全部成本?但是,这样在技术上,可以实现吗?”

王班长坐端正了些,说到:“我过来,就是打听能不能实现的,实现出来,成本增加多少。如果可能的话,那我们就做起来。庄娃子,点子虽然是我想到的,但也只限于我们几个人知道。这里有一个问题:如果技术上能够实现,那么就有巨大的商机。但如果我一开始只在小规模地展开,难免就有大老板看到好处,跟我竞争,市场就是别人的了。种地的没粮吃,好死倒腾粮食的了。所以,我想,最好一开始就铺张开来,在面积上占领市场,大老板发现了后,也为时已晚,这才是赚钱的门道。”

我一听,这就符合我总结的垄断加技术进步的暴利模式,他的分析绝对正确。当然,他这样说,也有拉我入伙的意思。

我看了看妍子,她对生意何等精明,判断力肯定不差于我,她主动问到:“王班长,你准备前期投资多少呢?”

“三千万。”

他这个数字大大低于我的预期,怎么这么少。这么少,还叫铺开?

他解释到:“中国与非洲的文化交流,免费提供电视信号的国家,目前签了协议的只有一个国家,这个国家的电视主管官员,跟我们商会关系很好。我所谓的铺开,就是在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有聚集人口的、条件比较富裕的,也就是有看电视需求的、买得起电视的村庄,大约一万个。我以三千元一套的成本核算,打算将这一万个村庄全部铺开,这对这位官员来说是他的政绩,对整个非洲来说也是个示范。那么,后面如果有国家跟我国签订电视信号免费协议,我是先行者我样板,后面国家的项目,我就有天然优势了。我出两千万,你出一千万,怎么样?如果下一步还有国家进来,把陈班长也拉进来,我们三兄弟为黑人兄弟作贡献,如何?”

他这个打算既在我承受范围内,又提出对陈班长今后的安排,正是我最希望的。我看了看妍子,她兴奋地点点头,我说到:“干!但,先得咨询一下,能不能在技术和成本上实现。”

“没问题”这是妍子回答的:“有个叔叔,就是做电子产品的,虽然有点山寨,但他不仅生存到现在,还越做越大,估计,他肯定有办法。哥,我们明天就要到他家去,今天,你要先把相关技术要求,向王班长问清楚。”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但是,嫂子来的任务主要是最实在最迫切的,我联系了商会的那负责人。冲着我的面子,他主动掏钱在晚上请客,当然宴会上还有义乌当地的几个生意人和官员,都作了一一介绍,交换了名片。由于在见面前,我都已经跟他说了我们的目的,他请来的人,就是干这些事的,交换了名片,交代了任务,嫂子的事全都有谱了。

这种饭局,就是资源和信息交换的场所,当然王班长也答应,进货时,主要考虑在坐人介绍的厂家和商铺。

负责从大概四十来岁,他给我敬酒时找了很多理由,其中一条理由比较特殊:“冯大姐,就是你们的妈,当年帮过我。那时我刚做生意,没经验。有一年我差人货款,人家腊月来堵我门,我不敢出来。当时,冯大姐帮我拿了十万打发人家离开,我最难的时候,她帮我,这事当时所有温州在义乌的老板都知道。要说起来,你们的妈,那真是女中豪杰,我们男人,很少有赶得上的。”

这故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听了都感动。岳母现在如此温柔贤惠,想不到当年,她还有如此声誉。其实妍子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她妈妈曾有如此豪气。

在我看来,每一个人的成功,都有她性格或者品质上的原因,真的不是一句聪明和运气好就可以简单解释的。比如这个王班长,到处跑,做生意像模像样,但他在部队时,不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战友吗?他也没见聪明到哪里去、能干到哪里去。但他不安分的心、不安分的腿,总是能带他走到更远的地方。

她夫人也是快人快语,做事干净利索。在酒桌上,王班长倒成了配角,他夫人倒成了主角,给客人敬酒时所说的话,准确而艺术,回答别人的事情,干脆而又决断,也天生一个生意人啊。

我和妍子第二天开始拜望她的叔叔阿姨们,这些人大多是早年在义乌做生意的人,现在都积累了不小的家底,出手都比较阔绰,在他们口中,我岳母,简直当时的妇联主任、村贤乡约。

在拜望妍子所说的那位叔叔前,妍子跟我说过,她曾经有几个假期都在这叔叔家住过,因为这叔叔家有个哥哥、两个小姐姐,当时跟我差不多大,可以跟我玩,我妈太忙,陪我玩的,就是这三兄妹了。

进去后,妍子仿佛进了自己家门,拉着所有人都可以亲热一阵。这位叔叔是在自己家招待我们的,他说:“小庄,妍子,你爸爸妈妈好久没来义乌了,倒是我们一家到北京,总得到你们家。我还是前年见过你们爸妈的,想不到,你们结婚也不通知我。”

“我妈说过,义乌这边的叔叔阿姨当时就不通知了,怕来了我们接待不了,得罪了这些人。所以,今年,就让我们登门拜望了。”妍子这不是客套,当时岳父母就是这么说的。

“嗨,你妈怕我们去了给我们增加负担。你想想,你父母这多年在义乌,帮了多少人的忙?不都得去祝贺?我们走得近要去,有的人生意不太好,去了后,送少了自己过意不去,送礼送多了,你妈怕增加别人负担。你父母的为人,我比你们都清楚些,他们是宁愿自己吃亏,不愿意朋友为难的人。我们当年做生意的,哪个不佩服他们这一点?”

妍子问到:“哥哥姐姐们呢?”

“都成家搬出去了,各有各的事情,就是节假日,也难得将人凑齐了。离得最近的是大姐,她负责那个电子设备厂,跟别不搞代工的,不知道你要来,没通知她。你们多呆两天,我跟她打电话,她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别打,叔叔,我们今天就是来看你的。我跟大姐还有电话联系,有时过年过节还经常电话聊的。”

“我真怀念那个时候啊”妍子眼里充满了遗憾。

叔叔望着我,笑到:“小庄,你娶到妍子是缘分呢,当年她在我家蹦蹦跳跳,别人听说是冯总的姑娘,都想跟她打亲家呢。”

我谦虚到:“是我运气好,是我的福气。”

“就是。”叔叔回头看着妍子:“结婚了,也大了,人也稳重多了。不过,妍子,我还是好喜欢你小时候,那蹦蹦跳跳的样子。”这话,充满了慈爱,也充满了感伤。

“婶婶那里,我也想去一下。”妍子说到。

“你们明天去吧,今天我们只说高兴的。”叔叔这样说,我知道妍子来之前的介绍了。婶婶前几年去逝了,叔叔虽然还在做生意工作,但婶婶不在,子女们对回家也不热心了。毕竟当年,他们小的时候,主要是跟婶婶一起生活的,叔叔早出晚归,很难跟孩子们建立亲热的感情。现在,他落寞的神态与见到我们的欣喜,我体会到了他的辛酸。

“我就记得,婶婶蒸的鱼好吃,咋这么好吃呢?”妍子有泪水出来了。

“我也会做,但不敢给你们做了,我做不出你婶婶的味道了,妍子吃得出来的。”

这两个沉浸在回忆和伤感中的人,我得把他们拉回现实。

“叔叔,您是做电子产品的,我想咨询您一件事。”

第一百八十七章 是个大生意

“你说,这方面我还算懂些。”叔叔说话比较谦虚,对待正事,立马会从伤感情绪中拉回来,显示出优秀的情绪控制能力和职业素养。

“您接触过卫星电视接收装置吗?就是我们现在农村那些一家一户安装的,白色的小铁锅。”

“你算是问对人了”叔叔一下兴奋起来:“这一整套系统,我亲自参与生产的有支架、有你说的那白铁锅、有线、有插头、有分支器、放大器和调制解调器的线路板,这样说吧,几乎其中百分之七十的内容,我都生产过。”

这真是问对人了,这完全是往枪口上撞嘛。

“那现在,最便宜的一套设备,需要多少钱,能够做出来?我是说能够正常使用的那种。”

“你是说最低端但又符合国家技术规范的,是这意思吗?”

“对。”

“目前在我们浙江,最便宜的出厂价是1850元一套。听说广东那边还有更便宜的,但它的技术指标,是不符合国标的。估计可以凑合着用,质量没保证。”

“您说这1850元这种,是符合国标的,也就是说,是可以正规使用,达到基本效果和寿命的?”

“是这个意思。你怎么对这感兴趣?”

我不好说非洲,也不好跟长辈撒谎,只是说到:“战友想做这方面生意,找我打听。”

叔叔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接着说到:“我不管你做什么,但这1850元,几乎没有再低的可能性,如果质量保证的话。”

“行,价格我了解了。叔叔,还有个技术问题,想咨询一下。现在这套装置,是只能接一个电视看,还是可以接几个电视,有没有可能,可以接十个以上电视?”

叔叔望了望我,笑到:“小庄,你肯定不是做国内的生意了。国内还没有这种做法。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一套装置接十多台电视,在技术上是可以实现的。大不了在调制解调的时候多个设置,在分支器和放大器上多一点成本。但在国内,根本不需要这样。因为,这样毕竟影响收看效果。况且,一家人,最多两三个电视,所以我们设置输出端口也就只有那些。如果要按你的方法改造,技术上虽然不难,但调制解调和放大器,当然得重新设计,单独做了。”

“那得增加多少成本,我说的是一套做下来。”

“如果要得少,这样做肯定划不来。但如果有了规模效应,这成本增加得也不多。这东西要找技术员计算,我只能大致估算一下。如果你要一千套,每套大约得增加八九百元。如果你要一万套的话,每套增加三百元就足够了。”

我懂得规模效应,但还是没有想到,规模效应竟然有如此明显的效益差距。所以,很多事情,听说与自己亲身经历,认识完全不同。

“叔叔,有您这专业答案,我就好跟我战友回复了。如果他真要做,我还来找您。”

叔叔笑到:“找我也可以,妍子,找你大姐就行。”

这就更放心了,有些琐碎的事情,老麻烦他老人家,我们心里还过意不过呢。

回来过后,我跟王班长汇报了基本情况,王班长听得摩拳擦掌,对我说到:“小庄,大生意就要来了,等我到非洲与那个官员谈好后,就跟你打电话,我们就开整!”

我和妍子不太理解,就三千万的生意,虽然不少,但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

“你最好把他们国家的技术指标跟我发一份过来,我们还得重新设计一下,免得这边费了成本,那边还不合标准。”我是提醒他,要保持冷静。

但他的状态仍然保持着亢奋:“大生意,兄弟,大生意,能不激动吗?”

我笑到:“三千万的生意,大是大,也并不是好大,你好像没赚过钱似的。”

“兄弟,你佩服不佩服我的生意经,就说,佩服不佩服,做手机时我跟你说过的?”

当然,他做手机虽然只一年多时间,但他积累的经验至今有用,我和小苏他们,还靠这个发了点小财,二牛也靠这些经验立起了家。

我点头,表示承认。

“我不是跟你说过,坐商不如行商,行商不如官商。这句话,你忘记没有?”

“没有,你现在搞小商品到非洲卖,属于行商吧?”

“聪明。小庄,我们马上就可以当官商了。我觉得,我们有能力成为他们国家带垄断性质的官商。”

他这一说,我明白,官商利润高,带垄断性质的东西,利润肯定更高,我厂子的军队订单,不给我挣了大钱吗?

“我现在还跟你说,卖货不如卖管道,这句话是我新得出的结论,你想不想听?”

我当然想听,他嘴里迸出的,都是他经验的总结,有用而简单,这是学问的最高境界。

“卖货是一性利润,主要赚的差价。而管道呢?是长期收益,坐地收钱。比如自来水公司,当他铺好了水管过后,就坐地收钱了,一收就收几十年,这是不是大生意。做电网的也是这个道理。”

他这样一说,我明白了,在经济学上,这叫自然垄断行业,是坐地生财、百年老店的生意。

“包括银行,你看存钱的是别人,货款的是别人,它只是钱的管道,但它是最赚钱的生意。当然,那些拦路抢劫的,也算是做管理生意的,不过违法罢了。其实这不算最厉害的,最厉害的管道,是我到非洲才体会出来的。”

妍子觉得不可思议:“比抢劫还厉害,是什么生意?”

“土地是最大的管道,所有人都要生活在土地上。政权就是这管道的经营者,坐地收税,稳赚不赔。我看许多部落首领,在那么穷的地方,居然日子过得那么好,就明白了,非洲为什么到处是战乱和冲突,都是为了争这个管道的收费权罢了。”

他用管道收费权来形容政权,这倒是生意人的思考角度,但非洲频繁的武装冲突,估计也触发了王班长这方面的灵感。我觉得他说得对,最大的管道是土地,最大的收费权是政权。

“话说回来,我们来看看我们自己这个项目。就以这个国家为例,我们第一期投入三千万。按两年收回成本,至少可以收十年,那么,就是后面八年是纯利润,一年莫说三千万,就是两千万,八年共一亿六千万。这利润率,高过天了,是不是。况且,这个品牌一旦生根,产生良性循环,扩大到其它国家,扩大到其它项目,是不是很有利?兄弟,生意大不大?”

连妍子都感到吃惊了:“这得开好多酒吧才行啊。”

王班长说到:“如果这个生意做成功了,妍子你到非洲去,我可以叫部长夫人出面接待,你信不信?”

“我才不管什么部长夫人呢,都一个黑样,随便找个黑人,照片效果都一样,有什么稀罕!”

王班长笑到:“那倒是,我刚到非洲,也对黑人的面貌分不清,只看穿着、手表以及保镖的个数来猜别人的身份,他们的面容是不太好分清,用电视画面术语来说:对比度差。现在好些,你们要是过去,还真是脸盲。”

嫂子不服:“没那厉害吧,人的眼睛鼻子,不都有区别吗?仔细分还是分得清的,只是你没用心。”

“你还不服,不给你拿点真东西,还说服不了你。”王班长拿出手机,翻出他在非洲拍的照片,其中有许多人像,对我们说到:“你们自己看,是我手机不好呢?还是光线不好?你怎么分?这五张照片中,有两个人是重复出现的,你们把他找出来!”

单个黑人照片比较,可以认出人来。但他这五张都是集体照片,还真难住了我们,我们三人找半天,结果都找错了。他一下就找了出来,我们不服,他说到:“仔细看,这两个,一个左脸有个小痣,另一个下巴的胡子密点,是不是?”

还真是,但是,你让我们在黑人的脸上看出黑色的痣、黑色的胡须茬子,这可真是难为人。“要是有人发明一款手机,能够突破今天相机的局限,可以提高黑人的分辨率,那在非洲,一定会火。”

我问到:“你以前做过手机生意,没问厂家吗?”

“我做的那些品牌,手机摄像头都是外国进口的,他们也没能力改性能。就是外国搞摄影器材的,也没听说哪个设计出专门针对黑人的相机,难度太大了,况且,太高档太贵的东西,非洲也消费不起,基本不可能。”

接下来的几天,嫂子的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她算是正式成为义务的一个商户了。她不仅成了王班长在非洲贩运的大本营,也给老家的商户发货,看她雄心勃勃的样子,我在想,当年,我岳父母在义乌时,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呢?

中国的这一轮改革开放,解放了农村和小城镇的劳动力,他们在拼搏在奋斗,在曾经贫穷的记忆里,挣扎着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这里面,有多少辛酸和努力,多少汗水和泪水,是他们拉动着整个中国经济的列车,奔跑前进。在这个过程中,那些保守的、懒惰的渐渐落后于时代,靠愤世嫉俗自我安慰,靠埋怨政府打发时光。但聪明的,或者不那么聪明但肯干的,总是一点一点地在改变自己,这些人,也在改变中国。

古人讲,富不过三代。在今天,一个人一生三贫三富的事情天天发生。富过两代就不错了,在温州和义乌的见闻,让我对这一点体会更深。

在和妍子拜望的长辈中,大多数都成功过,也有人失败过,但我更多关注的是他们的子女。有的比父辈更努力,更成功,有的,在父母没有退休的情况下,就堕落为败家子,父母靠汗水和泪水挣下的家业,被他们迅速败光,有的人甚至到了吸毒和坐牢的地步。

王班长集齐了货,又开始了他非洲的贩运之旅,我和妍子也回到了温州。

刚回温州,就接到一个大消息。李茅电话:“庄哥,我们公司上市成功了!”

他终于成功了,这是他的奋斗目标,也是他们这一代理工男的理想。他们,代表着中国另一批人。如果岳父母他们吃的是改革开放的红利,凭借胆量和辛劳而打下一片天地,他们当时的创业是被逼的,只有硬拼,才能改善生活。但到了李茅他们这里,就完全是有目的地创新和创业了。他们不单是为了改善生活,而是为了实现自身的价值。他们靠的不单是拼搏,更多的是技术和能力。这也是中国经济转型的巨大新动能,科技进步,这是第一生产力。

当然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我知道,他们迟早要上市,他们尽早要发财。我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啥时候办婚礼?”

“就本月,哪一天都可以,我们不能再等了,再等,小苏的孩子都要出来了,就在北京。你必须来,庄哥,时间帮我算一下,这是硬任务,我要黄道吉日。”

这倒是个大任务。不管所谓吉日是不是灵验,但我必须倾注心血,这是我好朋友的婚礼,我得找出最好的日子。结果,就在下周六,就是好日子,但我不知道他准备来不来得及。

给他电话,他说到:“肯定来得及,庄哥,其实我和然然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啥都准备好了,房子都装修了快一年了,就等公司上市,我们就办,还有什么准备的呢?”

他还是年轻了,请客、订酒店、安排当天仪式,哪有他说的那么简单。“李茅,不要瞎激动,你不知道,过程复杂得很。你也别慌,我跟妍子很快就来,帮你打点。”

和妍子商量后,我安排好温州的事情,就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和妍子赶往北京。由于事先没跟岳父母打招呼,等我们到北京家的时候,他们还大吃一惊,以为有什么事。

我们只不过来京给朋友婚礼帮忙,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我和妍子还有小苏两口子,约好碰头,一起研究了婚礼要请的客人,安排住宿,当天的仪式,安排车辆等一干事例。由于我和小苏是过来人,安排起来也轻车熟路,分工也非常明确了。随后,我们就进入了喝酒程序。

“李哥,不是我说你们,要是公司再晚两年上市,你们就一直拖下去?这不把你们双方父母急死?”

“不就是要孩子的事吗?我和然然不老啊,不急不急。”他一说到孩子,我就看见小苏给李茅挤眼神,李茅明白过来,打住了。妍子在场呢,不触动敏感话题。倒是小苏反应快:“妍子,我们庄哥欺负你没有呢?”他这明显是岔开话题的办法。

“他老欺负我,怎么,你们要帮我打抱不平?”

小苏笑到:“这事没啥,妍子,习惯了就好。我长期被他欺负,不也习惯了?怪好。”

我说到:“小苏你不讲良心,我那不叫欺负,那叫保护,吼你两句就欺负了?没打你,算不错了。”

李茅突然冒出一句:“据目前情况,庄哥有家暴倾向。”他这一本正经的瞎说,把我们大家都逗笑了。

我也得调戏李茅两句:“然然,李茅说的家暴,你不要怕,现在有家暴的,通常是女生对男生家暴,你对李茅使用拳脚是应该的,李茅对你,借他十个胆子,他敢?”

本来这是个笑话,妍子当真了:“真的,然然,前两天,庄哥那个王班长到浙江来,他真的怕他老婆家暴,他老婆我熟悉,长得漂亮,性格火爆,做起事来,那真是女汉子,怪不得王班长怕他。”

小苏突然问到:“你说的是哪个王班长?”

我反问:“你开的车,还有哪个?”

小苏突然一拍脑袋:“哎呀,这是个恩人啦。他不是在非洲吗?怎么又跑到你那里去了?”

我把他在非洲搞小商品买卖的事简要介绍了一下,再把他夫人到义乌的情况也说了。当然,我没说电视转播装置的事情,这是王班长交代了的。李茅和小苏虽然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对王班长答应的事,是绝对不能随便破坏的。这就是朋友是朋友,但彼此有界限。

我想起在北京当经济学培训班时,老师讲的一句话:“我们经济学家,是研究边界的。”

其实,人与人交往,也是有边界的,别说最好的朋友,就是面对自己,也有不敢随意触碰的内心。

我突然想起来,我们的手机的事,联想起王班长所说的事,觉得可以探讨一下。

“王班长倒是给我提了个思路,关于手机的,我觉得有投资价值,但不知道能否实现。”

听我这一说,不要说小苏李茅,就是然然,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因为她对涉及投资的任何事,都感兴趣,这是她的专业嘛。

“手机主要是通话功能,这在全世界都一样。现在还有个功能运用得比较普遍,就是照相功能。我们过去开发的手机,主要是在游戏功能上打了个先手,赚了点钱,但在国内高手如云的市场内,赚钱效应很快就被大投资所淹没。在非洲,正是中低端手机的市场,如果我们能够解决好照相的问题,那不又是一个赚钱的机会?”

“照相问题,照相有问题吗?”然然这样问,显然她是特别关注了。

“对于我们肤色的人来说,今天手机的照相功能是没问题,但对于黑人来说,问题大了。”我刚说完,妍子就把话接过去了,她把那一天我们在五张相片上找两个人的经历,给大家复述了一遍,最后说到:“在黑人脸上找黑东西,你看得出差别吗?”

大家哄笑一阵后,小苏的夫人问到:“以王老板这样精明的人,难道他没想到这一点?”她这样问是有亲身体验的,她原来就是王班长培养出来的员工,王班长的精明她是见识过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为回答这个问题,我详细解释了相机的制造和设计方面所了解的知识,以及国际上照相器材及镜头的现状。最后我总结到:“目前国际上没有人专门研发对黑人分辨有帮助的器材和镜头,估计也没人有动力研究,花费昂贵地研究器材,出来后黑人又买不起,有商业价值吗?”

大家陷入短暂的沉默,整个过程中,李茅一直没有说话。突然,他一拍桌子,吓了我们一大跳。

“器材上不能改,处理上可以想办法啊。”李茅这句话出来,更是让我们吓了一跳,难道他对此有办法?

“怎么讲?”我问到。

“我刚跟然然照过婚纱照,我知道,他们都会把照片进行处理的。一张原始照片出来后,在电脑里,可以把脸修瘦一点,把皮肤修白一点,可以改变对比度,也可以改变量度。这跟电视机调亮度和对比度是一样的,这就叫处理。”

小苏的疑问来了:“你叫广大没有专业水平的非洲黑兄弟,自己来处理这东西,是不是难了点?”

“肯定非常困难,但是,我们可以事先在手机中设置程序,按一定规律自动处理啊,出来的照片是处理后的效果,不是行了?”李茅继续说到:“这其实在技术上并不难。”

我和小苏,包括然然、妍子、小苏的夫人,都振奋起来,难道这么复杂的问题,就这么简单吗?

“我们的手机品牌有机会了。”李茅说到:“我们设计一个软件,预装到手机里,按黑人的基本肤色,从亮度和对比度还有色彩饱和度上下功夫,自动调整相片,让黑人间的颜色、亮度区分更明显,这不就好辩论了?他们只知道改变相机,我们其实只需要改变显示,就解决了,成本又低,我找人,一个月就可以做出来,先打出去一批,让那个王班长帮忙试销,如果效果好,可以边销售边改进,推出系列型号。如果成功,王班长就是非洲总代理,我们的手机品牌,岂不是在非洲又有了第二春了?当然,前提是,抢占先机,让这个在国内品牌认可度不高的手机,在非洲一开始,就占满市场,让新的竞争者知难而退,因为我们先入为主,对不对?”

妍子问到:“那得多少资金呢?”

然然说到:“只要前期效果好,资金根本不是问题,一两个亿是融得到的。”

“那是个大生意啊。”这句话几乎是我跟小苏一起讲出来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草莽的时代

然然说出一句:“想不到非洲也有这么大的商机,那么穷的地方,王班长居然赚到了钱。”

妍子说:“你没跟他接触过,你不知道,比猴子还精的人,是什么样。”

小苏的老婆说到:“王总我还算了解,他只是不甘于平庸,喜欢折腾而已,当然聪明是肯定的。”

李茅问到:“庄哥,你最了解他了,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温州的部分小工厂生产过剩时,王班长在非洲开辟出新的天地,他自称自己是非洲雄狮,倒让我联想到一个词:草莽英雄。

“他是个草莽英雄,我只能这样形容。原来在北京做手机生意好好的,全部丢掉到非洲去闯荡。去年,温州部分滞销的日用品,他拉到非洲赚钱了。光做中非贸易这块,他就赚了几千万,这才仅仅一两年时间,他又开始研究新的项目了。”

我看到妍子的眼色,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马上把话题移开:“反正,他就喜欢找新东西、新市场,做生意赚钱仅是他目的之一,换新花样找成就感,也许才是他最大的动力。”

小苏说到:“我是哪样赚钱我做哪样,他是什么?”

“他是哪样没做过,就试着做哪样。”

李茅说:“这是探索者啊,好奇心和行动力,几乎与科学家一样的品质。”我笑到:“你也把他说高了,其实,我们兄弟有的毛病,他一样不少,但他的这个优点,我们倒是都没他强。”

关于未来可能的合作伙伴,大家都有兴趣研究。小苏问到:“你陈班长不是也很优秀吗?他与陈班长比呢?”

“两种类型吧,陈班长优秀体现在稳重,他做事时的最大思维是:避免失败就是成功。而王班长做事时,想得最多的是:我试过了,我就算成功了。”

当他们还在回味我所说的话时,我解释到:“这也许与他们的性格有关。性格的形成,也许与他们的成长经历有关。陈班长长期处于生存压力之下,他是全家的唯一支撑,他失败不起。而王班长家庭条件较好,所以对失败的容忍度比较高,让他瞎折腾的爱好受到了保护。”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没必要透露这两人的隐私,但可以拿现场的人打比方。“比如王班长就是妍子,开酒吧是爱好,失败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万一成功了呢?那是自我实现。小苏做生意就是陈班长了,不能失败,只能成功,所以就比较保守。以前是为钱所迫、现在是为情所困。”

大家听出我玩笑的意思了,都朝小苏和他老婆看,首先是李茅没忍住,也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然然显然不没从非洲的市场中走出来,冷静下来后继续重复了她的不理解:“为什么在非洲能赚那么多钱呢?是中国人现在变聪明了吗?”

她这种人,其家庭和成长经历,造就了她的思维方式。相信资本的力量,非洲没有资本;相信知识的力量,中国人能这么聪明?

“你凭什么认为非洲就赚不到钱呢?”李茅这个问题是反问,其实,他也有与然然一样的疑惑。

“中国跟非洲人打交道也有好几十年了,不仅没赚到钱,反而是援助援建贴钱,怎么,现在,是中国变了?非洲变了?还逻辑变了?”

我一听,这是典型的逻辑思维习惯了,这三问就是对推理三段论每一段的怀疑。在三段论中,任何一部分为假,那么整个结论就为假。反之,当事实不符合原来的推理结论时,反过去检查整个推理的三个论段,肯定是至少某段出了问题。这是学院派知识分子思考的方式,如果没有经过大学培训的王班长在这里,他无法适应这种推理方式,当然他本人也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大家都在想,当然最先想到的还是我,因为我最了解,也在经商第一线,最直观。

“从绝对意义上讲,然然所说的三个,都变了。这当然是个哲学判断,依据是运动的观点、发展变化的观点。我们最重要的是寻找相对意义上的变化,依我的看法是:主要的因素是中国变了。”

李茅这才反应过来:“对,庄哥说得对。当今世界上,变化最大的,当然是中国。我觉得,中国与非洲的关系,从原来的政府间关系为主,转换为民间交往为主,这给了民营企业以机会。比如中国的改革,就是化整为零的战术。将大集体的农村土地化分为家庭小承包,将大工业的体系中允许乡镇企业或民间作坊作补充,将大商场划分为小柜台出租,现在全国最大的中外民间贸易市场义乌,卖的主要是小商品。化整为零游击战是我们民营企业家的强项,也是中国人的优势,当年日本人也没办法对付的。”

李茅虽然是理科生,但对军事之类的东西感兴趣,最喜欢在我这当过兵的人面前引用军事术语,这虽然幼稚,但可爱。

当然,理科生毕竟是理科生,他除了用比喻等不靠谱论证方法外,也少不了理论的严肃总结:“解放每个人的创造力,这就是改革吧;解放所有地域和市场的束缚,这就是开放吧。”

搞得像个政治家似的,总爱发表一些纲领性的东西。我岳父是这样,老一辈的人都有点这个倾向,跟谁学的?

当然,在然然面前,我得表示出对他的肯定,人家要结婚了,过几天的新郎官,也是官嘛。

“李茅说得有道理。每个人的创造力被解放后,总有些英雄杀在前面。”我的点评增加点感情色彩,这里毕竟是酒桌,况且还有感性的、水灵灵的女人们。

“我觉得,是差距引起的。”妍子平时不参与理论纠缠,但今天估计喝了点酒,兴奋起来了:“我也知道他在温州进货的东西,他是赚了钱。其实那些东西在我们中国看来,都是比较低端的,虽然是合格品,但基本没有品牌,都是原来小工厂的杂牌子,这在中国是乡镇市场上卖的,还卖不出价。生产这类东西的厂家,我所知道的,在温州,也有些倒闭转产了,因为这东西过剩,在中国不赚钱。但是,这东西到非洲,就不同了,既然在中国是符合国家标准的,那在非洲就算是好东西了。据王班长家属讲,他的批发市场就在非洲的大城市。比如在非洲,用得起微波炉的,都是条件比较好的人。但也架不住原来产品的价格高昂,原来的微波炉都是欧洲来的,价格是我们国家的好几倍,人家花钱也心疼。我们的货虽然不是品牌,但照样合格耐用,钱是人家的一半,甚至一半都没有,人家不欢迎?所以,嫂子说,他们的货有时还没进港,批发商的预付款就打过来了。你们说,我们过剩的东西在非洲抢手,这是不是因为生产水平的差距造成的?”

从李茅的巨型宏观突然跳到妍子的具体微观,这种讨论充满张力,张力,让讨论有了生机和可能性。

也许是受到妍子发言的鼓励,一直不怎么开口的小苏的夫人也冲了出来:“我觉得妍子说得对。我是站柜台出生的,王经理的方式我也了解。比如妍子开酒吧,卖高档红酒,但代替不了奶茶店,还有靠边卖冰棍的,各种消费的档次差距,就注定了各种消费市场的存在。别说是非洲与中国,就是中国内部,乡镇市场的东西和西单商场的东西,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别说是大中国,就是在北京,差距也无处不在。就说这手机。王经理当年卖杂牌子,隔壁大品牌的体验店,营业额也不一定比我们好。现在我们开的这店子,定位于二流品牌,不也还是有市场?中国本身就存在巨大差距,所以,高中低档的东西自然就冒出来了。欧洲要高端的,我们有。非洲要低端的,我们也有。有差距就有商机,这是我体会的。”

来自一线的体会,总是充满感情,充满说服力。

小苏对老婆的疼爱,此时体现在语言上对老婆背书:“我也觉得是这样,你想,欧美人总是造高档的东西,为什么?利润高呗。如果他们产低档货,谁来支撑高工资高福利?我们中国人就不同了,劳动力成本低,刚刚脱贫要消费,这就有市场。民劳作坊要生产,就提供低端产品。我们不嫌工资低,只要比种田效益高就行。你们看看,只要有钱赚,中国人要他每天加班,都有人干。最近流行一个词,叫人口红利,我不太理解,估计然然学过,大概是中国劳动力便宜造成的吧。”

又从微观扯到宏观,小苏也是照顾学院派感情吧,他这个人,善于观颜察色,左右逢源。

“人口红利是个比较热的概念。”然然当然比较理论比较高端了:“我们中国人刚从贫困线中解脱出来,拥有巨大的致富热情和劳动人口,光这还不够。如果光人多,与非洲就没差距了。关键是,我们劳动力素质高。中国一半以上劳动人口都有中学以上教育经历,这可是工业化必备的劳动基础,这个素质是绝大部分发展中国家比较不了的。中国还有完整的工业体系,这也是所有非洲国家比不了的。你想想,用发达国家的劳动力素质,给发展中国家的工资,这劳动效率和成本,就造成了巨大优势。林毅夫教授把这个优势做了个总结,叫比较优势论,目前在学术界,这个理论热度不小。”

比较优势论,与市场差异化竞争,当它们碰在一起的时候,会对社会产生巨大的改变。在这个改变中,王班长只不过是千百万冲锋队中的一人,妍子随后的发言就是证明:“其实,我们温州,已经有好多人到国外去了。非洲是一部分,还有东欧,还有俄罗斯,还有的在欧洲巴黎、意大利,按这个理论,他们都是在差异中找商机,在比较优势中发财。”

学得快,悟得快。对于赚钱的理解,妍子不需要学习,这只是她的本能。

妍子的话总是能够引起大家的注意,她是成功者,来自于一个盛产成功者的地方。小苏说到:“温州人,盛产英雄。我记得,我老家那穷的位置,在我小时候,就有温州人去做小生意。现在满世界跑,天生就是做生意的人种。什么原因呢?”

妍子不回答时,我得硬答,老公的责任要扛在肩上:“我估计,温州这地方人多地少,必须出来找饭吃,这是逼的。另一方面,靠近江浙,工商业有传统,上海金陵,历史上与乡间的差距巨大,他们善于找市场差异。他们是中国最负盛名的行商,善于在坐商与官商之间,寻找利润。”

妍子崇拜地看着我,她没有理论,我在她眼中,就是理论家。

但是今晚最闪亮的女人,不是高高在上的然然,也不是成功证明的妍子,而是小苏的老婆,要说原因嘛,秘密在她的大肚子上,她一个人说话,思维的估计是两个人。

“我觉得,王经理还有个特点,大家注意过没有,反正我家小苏也有些这个特点,就是善于了解需求。”她这一说,我和李茅不约而同地想到另一层去了,盯着小苏看,小苏没明白过来,妍子明白了:“你们男人,就爱乱想,人家是讲的了解顾客和市场需求,不是了解女人。”

笑声这才放肆出来,然然有点脸红,小苏老婆倒不在意:“你们想,他们都是从底层出来的人,也见过一些市面,善于设身处地观察别人的需求,善于耐心沟通了解别人的愿望,善于通过小事情来测试市场的变化。这是他们的优点,你们不要笑,我说的是真的。就拿现在我们卖的手机来看,你们总认为黑白灰银几中颜色才是销量大的设计,但是我家小苏非要让厂里设计一些红绿蓝的彩色外壳,而且可以互换,这是为什么?不为什么,因为我们原来都有过喜欢艳丽色彩的经历。我们打工时,我们的老乡们在外地时,住工棚、整天上班加班,生活单调灰暗,需要用色彩来调节,弥补。美是什么?满足并改善生活,就是美。对不对?小苏懂,王经理懂,我也懂,因为,我们本身就是从那个消费层次过来的人。”

她这一说,大家都理解,穷过的人,理解穷人。乡村杀马特,也有一颗向上的心。

李茅此时估计被触动了:“要说差异化,要说草莽英雄,我们这个行当也是。计算机技术起源于西方,我们要跟他们拼机器语言、芯片设计制造、基础软件架构,还不行。从基础上不行,我们就不行了吗?我们从应用端入手,从功能实现上发力,不也是一种创新?我们崭时产生不了伟大的数学家和计算机伟大革命,这需要积累和时间。但我们国家近些年毕业了多少理工科大学生,这数量巨大的工程师预备队,难道在工程技术领域内,不可以和西方进行差异化竞争吗?阵地战不行,难道不可以变为运动战和游击战吗?战争不一定是对称的,也可以非对称。”

我就烦李茅,举例说明专业问题,非要扯上他并不专业的战争。但他讲得气宇轩昂、鼓励人心,总体上也是可以鼓掌的。然然的支持有限,但在我们心中,李茅也算是草莽英雄之一了。

虽然是研究他的婚礼,这酒席的主题已经改变。李茅仿佛对草莽的定位感兴趣,估计他的内心中,也有英雄主义情结。这是我学心理学后,喜欢观察的角度。

“庄哥,你是搞文化和哲学的,在你看来,草莽英雄涌现的时代,究竟是好还是坏?”

这个问题太大了,但我得回答,因为这个比较靠近我的强项。但谦虚为先:“李茅不要跟我扣帽子,说我是搞哲学的,我只是爱好者。我真实的身份你们也清楚,与这关系不大。”

小苏是好事者,他要挑起话题:“庄哥,你现在对自己的定位改了吗?让我猜猜,你现在定位的真实身份:是股东?我们三人都是股东,没有独特性;是工厂主?算是,温州那个厂,你经营得不错。但是,毕竟开创者是妍子的父母;是算命的人?街头多的是,只不过你多看了几本书,算得准些而已;是生意人?我们都是生意人,这个排除。算了,你自己说,你定位是什么。但是,条件是:必须是你自己最独特的定位,不能跟别人重合。”

他这明显是挑事,当然也是为了把大家关注的目光,向我身上吸引。

“我是高妍的老公。”当我说完这个定位后,李茅说我有点耍赖,小苏苦笑但无法反驳,另两个女人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只有妍子,在扫视了在座的表情后,嗔怪和骄傲同时在她的目光中闪现,满意极了。

还得回答李茅的问题,他又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到问题本身。

“从中国最古老的思想家老子的学问来说,英雄辈出的时代,是最不好的时代。比如春秋五霸的时代、五胡乱华的时代、三国纷争的时代,一直到近代的中国军阀割据的时代。所以,老子说:绝圣弃智,天下太平。”

“那就是不好哟”李茅急于得到结论。

“在那个时代,是不好的。为什么,这个结论绝对适合中国农业社会。农业社会,在人口与土地关系上来说,是一个超稳定结构,如果要是这个稳定结构被突破,就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到了,就会出现大量圣人和英雄的出现。圣人在寻找道路,英雄在闯出道路,总是,是原来的道路被破坏的产物。这对农业社会的政治家来说,要极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因为,这意味着政权失控。为了做到这一点,政治家发明了一套办法。用科举制度,来规范或者说是扼杀聪明人的创造力,大家知道,创造性有时也等于破坏性。用土地制度来束缚劳动力,让英雄没有产生的人力基础。户籍制度和土地制度配合科举制度,让中国的超稳定结构延续了两千年,这也是控制英雄出现的制度。当然,也出了大量所谓英雄,本身就是贵族和节度史之类,这只不过是大政权与小政权的矛盾。但出现草莽英雄,就是最坏的时代了,陈胜吴广成草莽英雄与梁山好汉的原因是一样的,社会矛盾的极大逼迫,人活不下去,就反了,社会剧烈动荡,用鲜血和生命,重塑下一个平衡。”

李茅说道:“你这是个新历史观,我没听说过,果然是高手,庄哥,继续。”

“但是,在今天,逻辑变了。”我一说到逻辑这个词,然然的目光中也产生的光亮,我知道她熟悉这个。

“今天,我们中国第一次站在了工业化的起点上,甚至还不得不迎接信息化的到来。这是中国历史上没有经验的东西。我们为了保持稳定,经过了三十年的努力,但成效呢?国家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为此,我们开始了改革,放开户籍、土地的限制,将读书人从单纯的国家分配工作导入到参与经济发展的事情上来,总之,是鼓励草莽英雄的产生。从这个意义上讲,政府的决心简直是开天辟地,这是两千年来,中国政治家从没有干过的事,没有人敢干的事。虽然每个王朝的建立都或许是草莽英雄出生,但他们当政过后,就要压制和杀死这些草莽英雄,因为,他们是不稳定的源头。中国几千年来,无一例外。但今天,中国政府以极大的自信和民族责任感,冒着政治被威胁的风险,放开英雄的自由,让他们遍地闯荡,这得是多大的勇气?这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勇气!邓公是最猛的英雄。”

“为什么这种英雄的产生,既推动了中国的发展,又没威胁政治呢?”李茅的问题已经非常尖锐了,得慎重回答。

“本来统治与被统治是一对矛盾,但是,只要找到了最大公约数,矛盾可以维持在动态平衡之中。”我在说这段话后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到:“这个最大公约数是:政府和人民都相信,我们能致富!”

第一百八十九章 婚礼的尴尬

小苏此时问到:“庄哥,此句话是不是可以改为:我们要致富,更准确些?”

大家都看着我,我回答:“要和能,一字之差,内涵区别巨大。对于小苏你来说,要致富肯定准确些,但更重要的是,确定能致富的信心,才是我们最根本的东西。”

“我也只想到要致富上,你说的能致富,是怎么考虑的?”李茅也提出疑问,说明这个问题需要专门解释。

“国强民富,是正相关的,不要说我们中国几千年历史,大家都有这个共识,就是国外的发展,这也是共识。在这点共识上,所有兴盛的王朝和其他国家都有,对今天的中国,不具备特殊性。所以,我们要致富,不算是特点了。但我们能富裕,这可是非常难得的,体现了今天中国的独特性。在现代化的冲击下,落后国家的政府和人民都具备这种迷之自信,非常少见。正是这种自信,中国在保持中华传统的情况下坦然地面对世界,我们利用了西方的现代化,但没有被西方彻底改造,这是真独特。”

大家的目光中,我看出了不理解,但也看出大家对我的说法有兴趣。有兴趣就好办,不理解,可以打比方。

“我来举例,在座诸位,假设极端化我们的特点,就可以分出三种不同类型的人。比如我和李茅,可以称为保守派,无论怎么现代化,我们都想保留中国文化的某些基因,我们熟悉这个、我们习惯这个,当然我们有时也维护这个。这个保守,虽然也想富裕,也想现代化,但这种现代化和富裕,一定是想做一个富裕的中国人,而不是想做一个世界公民。”

李茅点点头:“我不算保守,但我父母那一辈,是真保守。他们只想做中国人,不那么富裕,也可以忍受。”

“而然然和妍子呢?可以称之为现代派。只要能够现代化,做哪国人并不特别重要。这是世界公民学派,当然今天的所谓现代派,主要是指西方派,因为西方是现代化的发源地。西方的一切,都代表着现代化,所以,对西方文化的信任多一些,亲近感强一些。对中国的传统怀疑多一些,反思多一些。”

然然说到:“庄哥是打比方,用的是极限法。虽然我们没有那么崇拜西方,但我父母,却是极度的西式生活迷,尽管他们没在国外生活过。”

“然而,小苏夫妻俩,是实用派,只要能致富,管它中西,努力挣钱。所以,我和李茅、然然和妍子,折中自己的倾向,向你靠拢,我们成了合伙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最大公约数是:我们要致富。”

小苏笑起来:“那我们就是中间派别哟,所以大家才向我靠拢?”

“不,你不是中间派,我们三类人都隐约有个特点,内心相信我们能致富。我们相信政府能带我们致富,我们自己能够挣钱,对不对?”

小苏的夫人说到:“要不相信能挣钱,我们那么努力干嘛,等政府救济呗。政府要不相信我们老百姓自己能发财,要个体户干什么?全是国企大集体,平均分配呗。”

“精辟!”我不禁大加赞赏:“你说到根上去了,政府对民众有信心,民众对国家有信心。信心从何而来?难道不很特殊吗?”

妍子也说到:“是啊,发财还是要在中国啊,我在国外读书,有本事的,很多都回来发财了。我这没本事的,也算是试着赚了点小钱。”

然然也说:“对的,如果我在国外,就这几年,要成为上市公司的股东,概率太小了。”

“那么,这种国家和民众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呢?我想主要从三个方面而来。第一,从历史的对比中来。近百年来,西方工业文明对中国对世界摧枯拉朽,无往而不胜。历史上学习中华传统文化的日本,在工业化面前完全丧失了文化自信,完整而彻底地脱亚入欧,完全西化,进入到工业文明。抗日战争,是两种文化的对决,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的对决。中华民族到了存亡之际,我们幸运地熬过来了,我们虽然有点侥幸,但毕竟没有完全丧失文化根基。抗美援朝,我们虽然惨胜,但充分证明了我们的生机。这究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这就不能简单否定了。但这些历史对比和经验,起码让我们没有简单地抛弃中华文化的特点,至少,它还有存在的空间和理由。我们毕竟胜过,对不对?从历史上看,中华文明受过五胡乱华的冲击、受到蒙古元朝的洗礼、经过满清入关的考验,不也存在吗?因为,中华文明本身是一个具有包容性、允许革新发展的文明,所以,对外部冲击的耐受性比较强,所以生存能力比较强。这是我们五千年文明不中断的重要原因。”

李茅问:“这就是你所说易经的特点:生生之谓易?”

我点点头:“从哲学和思想基础上,中华文明就给变化留下了空间,这是它伟大的地方。第二,从现实的效果来看。政府的政策是不是让老百姓富裕了呢?是的。老百姓自己的努力有没有效果呢?是的。同样的中国人,在国外发财容易呢还是在国内发财?国内。我们全面开放,引狼入室,我们被吃了吗?没有。在我们民众富裕的过程中,虽然拉大了贫富差距,有人抱怨甚至泄愤,还发生过学潮事件,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几乎所有中国人,都比以前几十年富裕得多。挣钱的径无非两个,一个是分配,这是政府的事。但这也往往走向零和博弈,你多了我就少了。另一个是发展,这可以做到双赢,企业赚钱、人民有工作涨工资,政府税收好,这是多赢,所以,改革成功,就在于它是普遍增量的。中国人是最现实的,最现实的人最适合市场经济。因为市场经济有效性理论中有一个基本的假设:每个参与者都是经济中的理性人。中国人的特点,完美地满足了这个特征。”

小苏的夫人讲到:“我奶奶说,今天她过的生活,比过去的地主好十倍。”

她的话题引起了妍子兴趣:“你奶奶跟你讲过过去的地主是怎么生活的?”

“张家石盘的大地主啊,家里有地七八百亩呢,那叫有钱!”小苏的夫人模仿她奶奶的口气说话,把这个讨论变成了话剧表演:“要说他家有多少钱呢?我们也不清楚,只晓得,腊月腌肉啊,要用好多盐,用过的盐水啊,再也不用了,直接倒掉,里面还有白花花的盐!”

她的语气、神态、表情一出来,我们觉得,她没有学表演,可惜人才了。妍子哈哈大笑:“盐水用过了,当然倒掉,难道还要留下再用不成,那多脏?”

我着重地告诉她:“晒干了,是可以吃的。”然后用语重心长的口气教训到:“年轻人啊,不晓得甘贵,油盐钱啊,我小时候,父母都操心过。”

“去去去,整天哭穷,好像你小时候多不得了似的。”妍子嗔怪到,其实,我说的是实话。

“那第三个方面呢?庄哥?”这次是然然发问,估计我的前两点理由也部分说服了她。说服学院派可不简单,我还有点小小的成就感呢。

“第三个方面,就不得不涉及到中国人的文化特点了。各国人民都自我吹嘘自己民族的优秀品质,什么勤劳勇敢无私神圣之类,我们自吹也不少。但我认为,在中国人的思想血液中,至少有两点,是信奉到极致的:勤劳和智慧。中国人是这两点最忠实的信奉者和最彻底的实践者。我们自古就有耕读传家的传统,耕就要勤劳,读就长智慧。反过来,我们共同嘲笑的缺点中,最被嘲笑的就是懒惰,你可以迂腐、可以贫穷、可以倒霉,但你绝对不可以懒惰。懒惰是所有人都可以嘲笑你的,相反,勤劳的人,会得到所有人的赞美。智慧,从制度上讲,科举为读书搭建了成功的桥梁;从信仰来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两个特点,不是我故意夸大,妍子,你在美国呆过这多么年,你有直观感受吧?”

“那倒是,先说勤劳吧。中国人开餐馆,墨西哥人也开餐馆,中国人可以晚上不休息,节假日不休息,只要能赚钱,可以整天不休息,这老墨哪里受得了?这样竞争法,他们都得要倒闭。但是除了中餐馆,几乎没有西方人这样勤奋的。所以有老墨才推动美国政府立法,强制餐馆限定营业时间,中国人可以不休息,但他们可受不了。中国人赚钱,可以不要命!”在大家一阵哄笑中,妍子继续说明读书的问题:“全世界也没哪个国家,像中国人一样重视教育的,虎爸虎妈就不说了,只说跟我们一起读书的,有的家庭根本不富裕。有的同学,在美国读完本科,家底基本就空了,后来还要贷款上学,自己还要打工,这种重视程度,无人可比。当然我是不行,但我们华人,在美国读书的,平均成绩,比西方人要好得多,这是肯定的。我们聪明,更努力。”

妍子这些鲜活的例子是最生动的,但为了给然然和李茅以冲击,我还得照顾理论的完整性。我总结到:“我翻看中国《二十四史》,发现中国少有五十年内不打仗的,要不外敌入侵,要不发生内乱。但有一个现象,只要给中国人五十年真正的和平,政府休养生息,人民会自动发展。五十年的和平,会让中国自动富裕。一百年不折腾,中国必定最强大。这就是我这两年学习历史的结论。”

还有啥说的?把历史都总结了,话题也到头了。

我们再次确认了婚礼前期的准备事项,就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就打电话问班长,一来向他汇报我来北京的事项,二来向他打听金姨现在在不在家。结果,他说他与李茅有交往,婚礼他要去祝贺,并愿意帮忙。这就好多了,班长的组织协调能力,比我们都强。当然,金姨今天在家,我们正好要去拜访。

当我们到金姨家时,妍子和金姨兴奋得不得了,抱在一起,都要流泪的样子,按过年的标准,拜年给红包,因为还在正月,这还应景。金姨感叹到:“全靠你们的妈妈,知道我过年不好过,她一回北京,就找我玩,你们昨天到北京,今天就来了,是不是你妈命令的?”

“金姨,你瞧不起人!我和我哥早就定好的,一定要给你拜年,这还需要我妈说?”

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我们三人一起下厨房做菜,让保姆在客厅看电视休息,我们又是菜又是饺子又是汤圆的,好像又过了一次年。

吃饭时,金姨说到:“春节,这是第二次这热闹了。陈经理两口子,大年初一就在我这过的,也像你们一样。小庄,你给我介绍了个好人!”

“金姨,陈班长就是我亲哥,你就是我亲姨,一家人当然得像一家人嘛。”我谦虚到:“其实,他比我亲哥还要亲。”

金姨说到:“我知道你们的感情,这也是天大的缘分。”

从金姨家离开时,已经深夜了,算是完整地陪了她一天。回到家时,妍子说到:“哥,金姨前半生穷,有人爱;后半生富,没人疼,我们今后要多去看她,好不好?”

“当然。”

当我们进入到李茅婚礼的正式筹备阶段,小苏、我、班长三人在一起商量时,才知道好多细节,我们没有考虑周全,幸亏班长的提醒,我们才意识过来。

不用说双方老家亲友住宿的酒店,选择的地点和档次;不用说婚礼的菜品风格和纪念品的发放;不用说接亲迎亲的仪式和红包;不用说新房的布置和闹新房的人员。单说婚礼正式仪式究竟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就发生冲突了。

按然然父母的要求,这个西式的婚礼是他们预先的定位,他们是上海式西方生活的崇拜者,他们对婚礼的要求是“洋气”,因为他们认为“洋气”代表着现代代表着高尚代表着富足代表着文明。但李茅的父母就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最好是中式的婚礼,李茅的父亲是孔子崇拜者,希望有山东风味的传统婚礼,一个终身坚守传统礼仪的读古书的人,来北京时都穿的是唐装,你想想,他要在儿子成功时,展示平生所学所求的愿望,是多么强烈。

究竟是宣誓亲吻交换戒指重要呢?还是给父母敬茶共拜天地重要?这找谁评理去?

他们两人都是成功的典范,是父母的骄傲和乡邻亲友的明星。自身没有实现的理想,要在子女婚礼上展示出来,这是人之常情。

婚礼,是两个家族的结合,更是两种文化的碰撞。婚礼是舞台,新人是演员,所有人都在表演现实中没得到的心中希望实现的并不存在的东西,人人都有自己的剧本,导演不好当。

婚礼并不能改期,也不能拆成两个宴席,留给我们工作的余地和时间不多了,但一定要把事办成。

班长分工:“然然父母崇洋,妍子洋气,让她做工作。李茅父亲守旧,小庄读古书,你去说服。从两头往中间靠,最终结果,估计是中西合璧。”

受领任务后,妍子充满信心地去了。她工作的难度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

“小庄啊,我们都读过圣贤,《礼记》说婚礼是人生最大最隆重的礼节,那是家族传承最重要的,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你跟我说半天,时代变了,社会变了,我承认,你说的有理。我也不是不开通的人,这样,其他的礼节都可以从简,拜天地、父母,夫妻对拜,这不能免吧?这免了,我还是读书人吗?我还是中国人吗?对不对?”

这可难了,他都几乎说服了我。但我还得要尽量简化,深思熟虑,进行了游说。“李叔,您所说的,我都理解。这里也有个大原则,我们男方迎娶人家姑娘,是不是求?既然求,我们三媒六聘没做到,那婚礼上就得迁就人家的要求,对不对?我是说的原则,并不是说您说的三拜不对。”

李叔点了点头,我觉得这事有缓,继续说到:“您所说的三拜,原则上是正确的。但我们要分析,规定这三拜访的真实意义是什么。拜天地,中国人真的相信天地吗?我们中国人最相信最崇拜的,其实是祖先啊,您读孔子,没感觉出来?”

李叔说到:“你这个观点我承认,对天地,中国人只是敬畏,对祖先我们才是崇拜。”

“如果您觉得我所说的有道理,那么,其实最重要的一拜就是拜父母了,因为父母就是孩子的天地,父母就是祖先的代表,对不对呢?”

“有理有理。”李叔还高兴起来,当然,他既代表天地又代表祖先,这事可以接受。

“夫妻对拜,目的是表示夫妻亲爱,也可以用亲吻来表示。您想想,今天看电视,哪个夫妻表示亲爱,要互相拜一下的?不都是亲吻吗?这已经成了中国人的习惯,在北京,要两夫妻表达爱情,两个人互相拉开距离,正经下拜,别人看了还要笑的,是不是?”

我看到李叔终于点头,赶快跟妍子去电话:“其它仪式简化,只保留向父母鞠躬。”妍子过了一会回电话:“这边也简化了,搞定!”

综合后的中西合璧简化版仪式,经过班长的整合后,司仪才有剧本,这只是众多繁忙的一项内容。

当然,后面在婚礼现场的尴尬,也是我婚约预见的。

伴郎伴娘的再现,肯定会让我和妍子不太自然的。张思远和他女朋友挽着新郎新娘出来的时候,虽然我们早就知道,但也还是有些心情波动。如果按两年前的剧本,我与小池,他与妍子,应该是这样。况且,我在某个走神的片断,想起那些在帐篷的日子,稍微觉得有些异样。我看了看妍子,她盯着杯子里的饮料出神,我知道她是故意不看张思远的,这更证明了她的尴尬。

在鼓掌和欢呼声中,新人们上演着中西结合的喜剧,每位观众配合着鼓掌与欢呼,杯盘中碰撞着诸多真情与假意。

有些东西你真的不在意吗?虽然它已经过去;有些东西你真的忘记了吗?不过是你假装已经忘记。

就算你大度你坦荡你只关注现实,但现实有时也会给你一个出其不意。

在我们这个桌子上,小苏的夫人和班长的夫人,正挺着明显的骄傲,她们的肚子挂着巨大的勋章,虽然没故意炫耀,她们只是窃窃私语;虽然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弥漫出的笑意也很打击人,妍子感到了落寞,因为她也曾经为此骄傲,而今天,饱受重击。

仪式中,我们礼貌地鼓掌,虽然有真诚的祝福,但也包含了些其它东西。饭菜虽然丰盛,敬酒也很热烈,小苏插科打诨的幽默、班长左右关照的努力,都不能让我和妍子有一个开放的心态,这是自然的,但,这一关,不得不过。

“哥,我们去发礼物吧。”妍子终于找到办法了,只有做有意义的事,才可以摆脱消极。

我问班长:“可以发了?”

班长回答:“可以,有人吃得差不多了。”

我和妍子立即开始行动,我俩分东西向中间散发,她避开了张思远,主要对付新娘那边的客人。我的任务稍重些,但我速度快,完成任务有效率。

完成任务后,我和妍子在桌边汇合,我们一起向李茅和然然告别,出了大厅,我听到,妍子长舒了一口气。

我岔开话题,问到:“你是怎么说服新娘父母的?”

“那好办”妍子撇了撇嘴:“我只是告诉她父母,如果要正宗洋气,那必须得在教堂办婚礼,那必须让你女儿女婿信教,并且,联系牧师,婚礼还要改期。”

“你这是逼他们答应啊。”

“不然呢?客人都请了,改期,有面子?”

“高!实在是高!”我竖起了大姆指。

第一百九十章 变与不变中

“哥,你在北京还有事吗?”

我本来想去找一下军队那个宋部长的,但一想今年订单已经给我们了,年礼也送过了,没必要这早。关键是,妍子在北京感觉到不舒服了。

“没啥事了,我们忙回温州吧。”

回家后,与岳父母说,温州那边有点事,想早点回去。他们同意了:“你们过好你们的日子,我们现在退休了,本来有个养老院,但陈经理能干,我们也放心,和你金姨还有几个老朋友,整天玩,充实得很。要想你们了,我们自己到温州。”

从北京到温州,飞机刚落地,妍子就兴奋起来:“哥,登机关,我跟宋姐打了电话了,让她准备了烫火锅的东西,晚上,我们吃火锅。”

亏她想得那么早,估计也是李茅那婚礼闹的,妍子一心想赶快逃离。

吃火锅,是妍子安慰我的工具,我得表示出欢喜:“好,我们自己动手,有几天没吃辣的,不怪想。”

“要不,我把妈也接过来吧?”

“算了,过两天吧,她一堆四川人,你还怕她吃不了火锅?”

“跟她在一起,我舒服,我就要接,怎么,我说了不算?”妍子故意问到。

“你说了算,接就接,怕你不成?”

让廖师傅车子直接改道,我电话联系我妈,车子直接弄到她楼下,她已经下来了,还带了一个大包袱。

回到家,在我和妍子的注视下,她打开了她的大包袱,全是吃的,品种巨多。

“你舅舅不是接到你们寄的年货吗?他高兴得不得了,腊月来了,还有外甥寄东西来,你舅妈打电话,跟我说得欢喜得很。”妍子悄悄踢了我一脚,我马上说到:“其实都是妍子寄的,提前了好多天,要是等我想起,估计都过完年了。”

“你没这习惯,我不怪你,妍子记得这个穷舅舅,这才是不简单。”得到我妈的夸奖,妍子更得意了。

“这不,你舅舅舅妈过年回老家,给你外公外婆上坟,还专门把他们的坟山修了一下,说也是你们给的钱。”

我一愣,我没专门为这给过钱啊。我看看妍子,妍子得意地说:“我倒是跟舅舅打过两万元,那是给他们过年钱啊。按我们温州规矩,有至亲的长辈在,不给点过年钱?”

“那是他们拿这钱来修坟山了,原来是土的,现在周围都砌了石头了。还跟我拍了照片发了过来,你们看吧,在我手机里。”

我和妍子都去过外公外婆的坟山,确实是土坟山,但也算像样,有碑,也有我的名字。但他们拍来的照片,我们看到,坟山周围都是规矩的条石,非常正规了。

“你舅舅也是用心,过年农村才有人,要不然平时,就是有钱,也没人帮忙砌坟山的。还有,他在农村找了些你小时候爱吃的东西,能够保存的,就各样寄了些来,让你尝尝家乡味,过个家乡年。”

怪不得,这么多东西。有熏香肠、干豆角、面辣子、红苕干、干土豆片等,都是过去农村过年吃的东西,可把我喜欢坏了。

我妈说到:“我已经吃了一些,是过去那个味,你们要不尝一尝?”

妍子兴奋地说:“好多东西我过去都没吃过,我也要尝。”

我问到:“火锅不烫了?”

“火锅要烫,东西也要吃。”

我妈想了想:“这样吧,既然要烫火锅,这东西就选择一两样吧。妍子不怎么吃辣的,我在这里,先炸个土豆片怎么样?这个东西掌握火候是个技术活,庄娃子搞不来,你先学学。这些东西,如果有妍子喜欢的,我找你舅舅,再找老家寄,怎么样?”

当然好了,我确实不会炸土豆片。

火锅喧腾,特殊的香味弥漫,这种安全和温暖,充满着生机。当干土豆片下锅时,在油锅中的混响,那真是热闹,看着都叫人眼谗。

白中微黄的卷曲片子上,撒上一些白糖,有零星油点仍然残留作响,妍子和我迫不及待,尝了起来。我尝到的是外婆的味道,是我的童年最快乐的时光;我尝了故乡泥土的味道,是从小喜欢的过年。妍子完全不同,她得到一个崭新的味道,她在比较中得出结论:“这要到麦当劳,还有薯片什么事?”

她不停地抓,手上沾满了油和白糖,一边吃一边喝水,嘴里咯蹦直响,一边点头一边说:“这个好,这个好,妈,叫舅舅寄,我给钱!”

我笑道:“这是穷人的薯片,不值钱。”

宋姐也尝了尝,也觉得好吃,她甚至认为,她儿子要是吃到了,肯定也觉得比麦当劳的薯条好。

吃过饭,妍子跟妈说话,我喝茶,听她们聊天。就这时,电话响了,王班长打来的:“小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边的手续全通过了,人家政府也很支持,专门派了个官员帮助我,现在,我们要做事了。你发什么愣,小子,我说的是那口锅,电视天线,你有问题吗?”

我确实被他飞快的语速搞愣了,等他说出那口锅的事,我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啥速度,搞定一个政府,就这快?

“我要做什么?你直接命令就行。”我知道,他所说的大生意,就要来了,我也被他的兴奋点燃。我妈和妍子也望着我,她们停止了谈话,估计看到我这么兴奋,也都望着我。

我把电话免提开启,让她们也听到王班长的声音:“你不是说过,妍子的朋友在开电器厂,会做这个东西吗?这样,我们先订两千套,让厂家准备好两个月后可能要一万套,这两千套不要你们出钱,你嫂子在义乌,她直接与厂方对接。如果这两千套安装运行成功,一万套的计划就可以顺利实施。人家也是考察我们,我们得先做出样子来。那里,就需要你们的资金了,行不行?痛快点!”

我看着妍子兴奋地点头,我答到:“明天,我就跟妍子到义乌,与嫂子与厂家对接,我办事,你放心。”

“就这么说,我跟你嫂子联系了。忘了,国内现在是晚上吧?我这里才早上刚上班。”

呵呵,人家政府部门刚上班,估计他刚刚从人家政府部门得到消息,就打来电话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妍子先开车把我妈送到家,然后直奔义乌。到义乌,简单与嫂子吃了个饭,三人一起直接向妍子那个大姐厂子里赶。

下午两点半左右,到了妍子原来一起玩的大姐负责的工厂,那位大姐早已在门口迎接了。两人一见面抱在一起,几乎都忘了把我们介绍给她了。她们是儿时的伙伴,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当妍子回过神来介绍我时,那位大姐身后站着的一个男人主动向我握手,大姐介绍后,我才知道,为了迎接我们,她丈夫也特地从另一个地方赶来。

工作进行得顺利,当嫂子把技术指标拿给大姐时,大姐简单看了一下,对身后那个负责技术的人问了句:“做不做得出来?”

那位一看:“没问题。”

“第一批做完要多长时间?”

“如果加班赶的话,十来天。”

“那就加班赶,做出来,多少钱?”

“如果只做两千套,平均成本大约2600元左右,如果做一万套,平均只要2300元。”

这时,大姐才面对嫂子说到:“就这样,你觉得如何?”

嫂子感动地说:“你这真是没当外人啦,你们也得有利润才行啊,要不然,我们咋长期合作呢?生意不是人情,这样吧。如果只做2000套,我按2700元结算,如果做一万套,我按2400结算,如果让你吃了亏,我们合作不长,还伤了感情。”嫂子是生意老手,这话说得高。

“好吧,就这样定了。我们加班做。”她回头望着妍子:“结婚不请我,以为跑得掉?你这送上门了,我还能放你?晚上到我家,我们住一晚,不准拒绝!”

这有啥说的,她们儿时伙伴聚会,这是真感情。

整个下午,安排合同、对接技术资料等,妍子和大姐两个人说话,几乎没有管我们的事。大姐只签了个字,而我和大姐的丈夫,成了全权代表。

事情办完,大姐请客吃饭,饭后,把嫂子送回,我和妍子就到大姐家住了一晚。我跟姐夫倒没什么好聊的,倒是政治时事或者足球之类的男人话题,大姐与妍子两在关在一个屋子,不知道在聊啥。最后我们两个男人都分别在她家另外的房间睡觉,大姐和妍子还有嘀嘀咕咕的声音,隐约夹杂着嬉笑打闹声,不时传来。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他们要留我们再住几天,我们说家里有事要处理,坚持要回去。妍子说到:“大姐,今天在你家住了,下次一定要到我家去住。我家没有你家条件好,但你和姐夫的房间倒还有。况且,我哥烧的菜还行,一定要去哟。”

“你来一天就走了,我不去。”大姐佯装生气。

“只要这生产开始了,我们会经常来,还怕我们跑了?”

这倒是硬理由,我们离别时,她俩招了好半天手。

在回温州的路上,我开车,妍子放下靠背,睡着了。我知道,昨天晚上,她俩估计聊了大半夜。

等到家门口,才把她叫醒,她问到:“这么快?”

我笑到:“你应该问,我睡了这么久?你们昨天晚上聊到几点钟?”

“根本就没睡。”妍子的回答,让我理解了,她和大姐原来的感情,那时的她们,曾经是多么的愉快。

草草吃了点东西,就上床睡觉了。我突然发现,自从去北京开始,我们就没睡过午觉了。

我一觉醒来,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了。但妍子还没醒,我不去打扰她,我悄悄下床,泡了茶,到阳台,趁着这最温暖的时候,喝茶看书,按我原来的规律,相当于恢复性训练。

有时间看书喝茶,有空间让思想走神,这曾是我梦想的幸福生活。当我从家乡出来,看见许多的人为生计奔波。当年在大学时,为了补贴生活而打工,每一次间歇喝水时,都是休息。当兵时训练间歇,听班长开个玩笑,都是身体上放松的享受。在董先生处,除了学习周易知识,还学会了品茶,和觉得,茶是沉淀情绪、舒展思想的好东西。当年对董先生给我的几本书如饥似渴,今天看到满墙的经典,我有时会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等我回头,披头散发,穿着单薄睡衣的妍子出现在阳台的门口:“吓我一跳,哥,你离开也不打声招呼,我做了个梦,吓死了,你又在。”

“做啥梦,把你吓成这样?衣服穿这点,快去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

我站起来,跑过去抱了抱她。她说:“我梦见,你跟别的女人好上了。”

“不会了,妍子,你穿好衣服,晚上我陪你。”

她一笑:“又想好事?”一扭头,穿衣服去了。

其实,她披头散发的样子,有另一种妩媚,她不知道,这是她最性感的时刻。但是她的梦,确实让我意识到,我对她的意义。

继续看书,当看到有点疲倦的时候,妍子来了,给我新泡了茶,又继续坐在她常坐的躺椅上,打着她那永不完工的毛衣。一切都没变,我们觉得很安全。

我把视线悄悄从书边移到她的身上,看她专心地打毛衣。不紧不慢,毛线球缓慢做着不规则滚动。小指头翘起,中指向针前勾拉,其余指头配合,表情沉静,手上的动作时断时续,简直像极了我想象中的织女形象,与她当年太妹作派形成了天然对比。

“看什么看!偷偷看人家,你以为我不知道?”妍子突然问我,我笑了:“我的动向,原来,都被领导掌握了。”

“你一举一动,瞒得过我吗?”

她自信起来,才是她的本性,才是她最自然最轻松的状态,我喜欢她这种状态。

我不知道她这毛衣什么时候才能够完工,仿佛始终停留在三分之二的状态,拆了打,打了拆。但我知道,这是她的一个工具,让她的心情平静,让她将日常的时光与我联系起来的工具。这半年来,她以这种状态,陪伴我度过平静而安闲的时光。

我又翻了一页书,但手指翻动时,不那么灵便,我用食指沾了点口水,再继续翻。突然,手被妍子捉住:“不讲卫生,上面有油墨,怎么往口里放?别乱动,等我一下。”她下楼了。

这其实是我看书的习惯,当翻书不顺的时候,沾点口水。其实,过去数钞票时,也是这样,没觉得什么不妥。我们农村人,就是真吃黄瓜之类,从藤上摘下来,哪怕有泥巴,在衣服上一蹭,就吃了,也没见有什么毛病,这是有点不讲卫生,但就这样了。农村人,讲究那多,还活不成了?

她上来了,一个小碟子,里面一小块毛巾,打湿过的,放在我身边:“就用这个沾手,记住了,不要往口里送。”

她说得对,所谓讲究,就是把事情搞复杂。我习惯起来,还得有段时间。如果按我在农村时的习惯,估计今天做的事情大半都是多余。如果按在大学或部队生活的习惯,我可以减少一半以上的细节程序。但是在家庭,所以事情的程序,除了按我必要的次序来,还得加上她的规矩,变得琐碎而复杂,而滋味就存在于这些琐碎中。这讲究,也可以叫精致,也可以叫折腾,这是时间和财富充裕的人生。

“妍子,下面花园,上次浇水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吧,我记着呢,爸爸浇的。”

“这两天,如果天睛,我要浇水了。”

“我会提醒你的,哥,花和盆景也要剪了吧?”

“对的。妍子,明天我就开剪。”

“哥,昨天,在大姐家,她家那米兰香,你闻得习惯么?”

“习惯倒是习惯,不过也不是特别想。我觉得,我们家的香水月季,我更喜欢。”

“我也是,上次在北京,你送我的月季,那真香。”

“还是家里花园的?跟我们温州这品种是一样的。”

“对的,哥,月季开了,我每天都要跑去闻一闻的。”

“你喜欢,我们再多种几棵,好吧?”

“好,我喜欢。哥,你茶叶品种不换一下吗?春天来了,听说明前茶好,你还喜欢哪些品种呢?”

我们俩就这样絮絮叨叨,有时还东一句西一句,内容跳跃。但这些事关生活的细节,正是生活的主要内容,让这些细节展示美好,正是幸福的表现。

我是不是有点女性化?

“妍子,昨天你跟义乌的大姐聊了一夜,咋那么有劲呢?”

“你不知道,哥,原来我爸妈在义乌做生意,我在温州老家跟奶奶住。只有放假了,才到义乌,跟他们团聚。但是,他们生意忙,老把我丢在叔叔家,就跟大姐他们玩了。我们有好多小游戏,还有好多小秘密。我们虽然没有你跟那个二娃交情深,但也算是发小,你说,高兴不高兴?你是不是想问我们说的什么?”

“我不问,你们女生的秘密我不问。妍子,看得出来,那位大姐对你真好,把我们的事当成她自己的事在办。下次去,记得跟人家带礼物,不要忘了。”

“对的,送她啥好呢?”

“这个你自己决定,我不掺和你们女生。但是,你请过人家来我们家,要尽量请,不要言而无信。”

“是的,哥,你也要多学几个菜,我跟人家吹了牛的,说你炒菜好。”

这种问答,看起来都是琐事,但这是家庭和夫妻的常态,平庸而细致,实在而温暖。

晚上的折腾后,我依然在她怀里睡着了。不是我非要依赖她的怀抱,平时我自己也能够睡着,但只要她在,我就要表现出依赖的样子,让她感觉到,我离不开她,让她释放母性的情结,让她充满对我的自信。

她由于中午睡得长,所以晚上就睡得晚,她轻轻抚摸和的头发,轻轻拍打我的背,我真的有种安全感,我真的觉得好舒服,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在这一刻,我把她当成了母亲?从小母亲的离去给我巨大的不安全感,妍子给了我安全。

早上的打坐,继续进行了。我们打坐的进程和反应是不一样的,我们也不太交流打坐时的感受。如果我们之间每天都在产生秘密的话,那几乎都是在打坐中形成的。

我们并排而坐,她总是先念几句六字大明咒,这是她唯一会念的东西。我只求心静,我也只尝到心静的好处。

夫妻之间有共同的仪式般的事情,但又有不共和秘密,这恐怕是保持我们稳定而又新鲜的原因吧。

也许是有段时间没有打坐了,也许是我想故意回避昏沉,一直在打妄想中度过。一会看呼吸,一会调整坐姿,一会觉得腿麻,一会觉得难以集中注意力,这让我很难受。

在部队站岗时,最难受的,不是手胀脚麻,而是呼吸和内心的憋屈,这种憋屈自己难以调整,还没人听我诉说。一个人站岗,孤独感也是敌人。

有时候听妍子的动静,她几乎没有动静。我佩服她的功夫,更是佩服她的专注与沉静。

当我不能把注意力集中的时候,脑袋里冒出的念头,特征是突出其来、杂乱无章。

卧室门关上了吗?阳台的茶具还没洗吧?明天得到厂里去一下了,钟厂长家里有事,王工一个人忙不忙得过来?为什么那个吹口琴的女人我碰见了三次,每次都是妍子在的时候,但妍子却没看见过她一次,这是那个人单独跟我的缘分?我的注意力怎么集中不起来呢?呼吸怎么又变粗了?妍子要吃干土豆片,舅舅在广东,他又找谁寄呢?按说,以金姨的条件,完全可以领养一个孩子啊,毕竟比孤独终老要好些吧?

所有这些思维,跳跃得毫无逻辑。但我始终记得丽江刘大哥的教导,不追问,不推理。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把思维拉到观察呼吸上来。但拉回来时间不长,杂念的火苗又会燃起,你甚至听得到它的脚步声。

其实,这个声音,有时是自己的心跳。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四川的事情

“哥,你打坐又安定不了吧?”

“你看出来了?”

“不需要看,听都听得出来,呼吸不均匀呢。”

“那不是打扰你了?”

“没啊。所以事情都打扰不了,我只是知道,但并不想原因,电影虽然在放,但只是背景。我的心,就在观察呼吸上,甚至,有时候,连观察这个心都没有,只有一个白色的光点。”

她所说的这个境界,显然比我高多了。这个白色的光点是不是藏传密教所说的明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入静的深度远在我之上。为什么呢?

“哥,估计你是想多了,在想啥呢?”

“不是我要故意想,是它随便就来了,防都防不住。估计,是好久没有打坐造成的吧,过几天就好了。”

“哥,不需要专门去防它,你只时刻提醒自己观察呼吸就行,有这个念头,越专注,其它念头就越不容易进来。文大姐他们说的,以一念抵万念,是这个意思吧。我觉得,这样还是有用的,至少对我来说。至于你的变化,虽然我听到了,但我不去深想,我只是观察呼吸,所以,我不会被闲事干扰,专心做我的功课。”

“也许你是对的,你的功夫比我好。妍子,真的,这方面,你走在我前头了。我刚才想得乱七八糟,甚至我在想,假如你要吃干土豆片,我舅舅找谁寄呢?”

妍子笑了起来:“哥,操什么闲心!我也就是一说,吃不吃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你平时不想,在打坐时想,有意义吗?”

我点点头,说到:“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妍子似乎对这句话听懂了,她以前应该没听说过这句话,但她有自己真实的体会,所以她没提出疑义,反倒作了引申:“对了,哥,很多事你想半天没有意义的,该来的自然来了,不该来的想也想不来。没有的事,放开它;来了的事,接受它。对不对?”

“哲学家啊,妍子。”我惊奇她的体会,她以前说话没这习惯啊,况且,也不一定有这水平。

“要不,我回趟四川老家,直接带土豆片得了。”

“哥,你对我这么好,有心,妍子就知足了。单单为吃的跑一趟四川,这土豆片是啥价钱了?”

“对,要有其它事情,顺便还可以。”我觉得有道理,这么远,还交通不便。

妍子突然想到:“要不,把你爸的坟也修一修吧,外公外婆的坟都修了。况且,清明节,也该去上坟不是?”

她的话提醒了我,这可是件大事。但是清明节老家没人啊,况且,如果修坟的话,最好立碑一起搞了。我私下还有个想法,如果要立碑的话,最好等我跟妍子有孩子后再立,表示他老人家也有第三代了,这不是更圆满。但这话又不能当着妍子说,她正为这事敏感,才好没几天,我不能再揭伤疤,我得找理由转移话题。

“不忙,修坟的事,还得重长计议,因为农村清明没什么人,过年时人才回去,那时修坟也许找得到人帮忙,况且,说不定还能碰得上二娃呢?”

“好吧,那清明怎么办?”她纠缠这个话题了,我还得找理由:“清明好说,找个路边,画个圈,烧点纸,风俗上有,我也晓得办法,他收得到的。”

我怕她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去年中国发生了两件大事。奥运会就不说了,因为那时妍子在美国,我与乔姐廝混,这是我不愿意提及的过往,甚至连回忆都不愿意,就当它没有发生过。只是在写数字的风水时,我对8这个数字的评价时,还隐去了一段故事。

妍子以我俩的名义,认养了两个汶川孤儿。当时她在美国哭得一塌糊涂,打电话要我办的,我们当时按每人每年两万元生活费,资助了一男一女两个地震孤儿。

这对于她来说,是情感的洗礼,但对于我来说,我更多地感受到生命的无常,这也是我对神秘文化感兴趣的原因之一。由于新闻和电视画面太过惨烈,我不愿意回忆。

但此时,是转移话题的好材料:“妍子,今年给那两个孤儿打钱了吗?”

“早打了,春节前就打了,还给他们寄了礼物,你忙,顾不上,我可忘不了。”

“行,以后我们到四川,要去看看他们。”

“那肯定。如果他们条件还不好,还可以把他们接到温州来,我们抚养都行!”妍子的同情情泛滥,但我冷静得多。那两个孩子,当时一个两岁一个三岁,现在都有三四岁了,有判断力和感情了,他们愿意来吗?他们也许找到亲戚了呢?孤儿院同意吗?况且,按中国的收养法,一般收养都与儿童年龄差距要到40岁,我们好象还不太符合条件。经济上当然不是问题,爱,也不是问题,问题是实际问题。

我好像把自己绕进去了?

去年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妍子的流产,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哥,要不然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们吧,再回来的路上跟爸上坟,如何呢?如果他们愿意跟着我们,我们干脆把他们收养了,怎么样?”

妍子突然来劲了,我这是,为了回避一个问题,又迎来更多的新问题。

“妍子,你不知道,按中国的资助和收养是两回事。按中国的法律,收养者与被收养者,在非亲属关系中,年龄差距大概要超过40岁才行,估计我们收养不一定能够合规,当然,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不是贺处长在四川当官嘛,找他,他也许有办法呢?”

“他自己也不管这个事,他只是部队的首长,他还不得要求地方官员走后门?这需要时间,还不一定能够成功。”

“我们有的是时间,如果找关系要钱,我们出,怕什么。你联系他,叫他慢慢做工作,行不行?”

“好吧,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再联系吧。”

“为什么呢?”

“这段时间,新兵在连队,后勤部门很忙的,所以不好打扰。”我找个理由,先拖一拖,再给贺部长打电话。因为我也要查法规,自己先咨询,才有谱。按我的办事经验,自己都没搞清楚的事,就拜托别人帮忙,这实际上是故意找别人麻烦。其实,妍子是不了解部队,她要是真了解,就晓得我是在找理由。即使新兵没下连队,后勤保障,也不需要一个师职干部亲历亲为,这都是有规律程序性的工作,他只需要开个会就可以解决的。

“如果不行的话,我们也可以说服金姨,以她的名义收养,我们实际抚养,这样不就行了吗?”

她这个建议表面上成立,实际上很危险:“以金姨的名义收养,且不说金姨是否同意,即使她同意了,也牵涉巨大的法律风险。你想想,金姨是他们的养母的话,在法律上,就等同于母子关系,享受被抚养的子女的所有权利,甚至包括继承权。她自己养是说得过去的,但由我们养,孩子感情上与我们亲,金姨挂这外名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她还得把所有家产搭进去?”

妍子听得目瞪口呆,吓了一跳:“算了,应当我没说。”

说过的话即使收回,其意义也仍然存在。妍子的问题倒给我提了个醒:她为什么对收养这么热心呢?是她母性的继续?还是失子的心理伤痛的关没过?但平时看不出来啊?我得小心,她心理的纠结没那么简单,比如,那件毛衣,至今也没打完,因为,她有事放不下。

她为什么如此纠结呢?我们这么年轻,班长都有结果了,我们还怕啥?

但这一折腾,我不得不回想起四川的事情。想起了512那个时刻,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和故事。太惨太不可思议,我的老部队,也有部分战友参加了救援行动。班长在忙养老院,一帮老战友和他和我打电话,我们虽然在北京有事,但也资助了不少钱。最让我感动的是国家公祭那天,北京的街头,警笛和汽车喇叭响起,所有车辆和行人全部站立,这是一种不可想象的严肃,在这个奔腾的时代,在这个各自为战的市场,每个人都在肃立。

我回忆起,那个拉着满车废纸盒的人,板车停下了,他没动,他在肃立,热天,他没来得及摘下手套,双手贴在大腿两边,用他所认为的最恭敬严肃的姿势,也许这姿势,仅在他在天安门看升旗的时候用过。我回忆起,那个卖烤白薯的老头站起来了,他也在肃立,天热生意不怎么好,忽然来的声音让他惊起,脸上的灰还没来得及擦去,手上的火钩掉在地上,他没有看一眼,他在肃立。我回忆起,那位大妈,拉着一个小女孩,也许是她孙女,她俩准备过马路,但她俩硬是定格在行进的地点,两人相拥,她们在肃立。最让我难忘的,是天桥上那个乞丐,那个经常出现也经常被警察和城管驱赶的人,我曾经怀疑过他是骗子,在我武汉的经历告诉我,不要随便同情。我曾猜测过他的收入,也曾猜测过他那破烂的衣服下藏了多少现金。但是,他毕竟是在被鄙视、被驱赶、被怜悯的,他也在肃立,天桥上,我看到一个比我高得多的剪影。

我也在窗边肃立,我在肃立中观察,我在肃立中感动。是什么,让如此不同的中国人,在这一瞬间,共同站立?是对苦难的抗争吗?是对英雄的崇敬吗?是对生命的珍惜吗?还是对死亡的尊敬?

“四川人,雄起!”当全国人民喊出这句话时,我也在心底喊出了这句话,因为,我是一个真正的四川人。

这是中华民族不灭的真正根基吗?存在于每一个中国人心中?只有在最苦难的时候才爆发出来?只有在生死的关头爆发出来。

我不能回忆这些,因为,此时,我已经在流泪。

“哥,又想你爸了?”妍子这是习惯性的问我,因为她原来看见和流泪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爸。但这个原因远比想念我的父亲更大、更烈,以至于我都要尽量回避它。我点点头,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我不能再让人提起那个日子,因伤痛因感动因崇高因所有生命:不管是生的还是死的,那一刻的团结一心。

8这个数字要回避,这几乎成了我下意识的反应。

上午我到工厂去了,钟厂长家里有事,王工既负责技术又负责管理,比较忙,我过去问他:“还照顾得过来?”

“没事,都是熟悉的事情,没啥。”

我对他比较放心,他年轻,有干劲,也是以厂为家的人。

从厂里回来时,我又到了二牛的店子,看到了小祁,她很热情,给我介绍经营情况,也有向我讨教的意思。我告诉她,按目前经营的模式,就可以了,没必要光打价格战,让二牛又出去推销又负责维修,这比较累人,还是要搞好生活,注意身体。

“大哥,没事,我们年轻,先挣些钱。大姐挺个大肚子,还在上班呢。”

她不说,我差点忘了,大梅怀孕已经有几个月了,也没听我妈怎么说这事,估计当着我们面说,怕刺激妍子吧。

我问到:“大梅就不准备休息吗,这样恐怕也不行吧?”

小祁说到:“估计她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快生产了才会请假吧。她跟我说过,孩子生下来后,让外公外外婆带,毕竟孩子的爷爷奶奶在外地,不方便,家里又不宽敞,来了也没地方住。”

“有道理,她这安排是对的,当然,她上班也不能这样拼命了。”

“大哥,瞧你说的。我们不比你们富贵人家。大梅跟我算过,孩子生下来,奶粉钱虽然负担得起,但保姆肯定请不起。今后孩子从上幼儿园到上学,还有培训等等,哪样不花钱?不趁年轻时多挣点,当靠姐夫的工资,也不保险,对不对?你不知道,我们人虽然进城了,但没家底,白手起家,不奋斗,父母也没钱,是不是?”

“这样说有道理,毕竟孩子在城里生活,条件也不能跟他同学差距太大。”

“就是嘛。我跟二牛还得努力,姐夫好歹有技术,工资高,我们挣一分才有一分,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照顾孩子还得照顾生意,二牛的负担更重了。况且,我的娘家,你晓得的,不拖累我就算好的,哪有支援?”

我觉得她说得很实在,确实,白手起家的农村人,虽然人进了城,但要支撑一个家庭的运转,确实要比普通城里人付出更多劳动。

“况且,我们现在还不敢要孩子,你想,大姐生了,要爸妈带,我如果生早了,他们也带不过来。即使带得过来,我们也不忍心,太累人了,他们也老了。如果大姐的孩子上细儿园了,我们再要孩子,这还可以错开。”

他们焦虑的是孩子出来后怎么办,而对于我来说,是焦虑孩子什么时候能够出来。

“生孩子是最重要的事情,能早要就早要,不要考虑经济负担,实在不行,我可以资助。”这是真心话,我此时觉得,生孩子太重要了。

“大哥,怎么总想让人资助呢?同样是做父母的,别人做得到,我们也做得到。况且,要跟孩子当榜样不是?自己挣多少就用多少,消费也要适合自己的条件。你资助了我们开这个店子,就等于帮我们建了一个家。如果今后的事还要你的资助,我们还有资格教育孩子吗?”

她的话硬气,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我问到:“你哥哥还没结婚吗?”

“他估计娶不了媳妇了,整天喝酒埋怨,不愿意吃苦,又挣不到钱,父母要指望他,莫把痧急发了。”

我听到想笑,但她说的是实情。这种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愿意努力付出,只知道埋怨的人,谁跟他在一起,谁算是瞎了眼。

我看到过这类男人,在外面没本事,回家喝酒打老婆,以欺负弱者证明自己的存在。老婆要跑,他就掉眼泪表忠心,或者拿孩子相威胁。这种人,女人碰上他,简直是恶梦。这种男人,给你所说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因为他找不到其他人。万一这种人买彩票中了大奖,第一个抛弃的就是自己的妻子,这个女人看到我最丑陋的一面,总让我想起自己最不堪的过往,必须抛弃。他有钱时会找很多女人,过去对你表的忠心,只是因为他没机会花心,也没有另外的女人有兴趣听。

“这样,该要孩子你们还是尽快要。大梅的孩子出来后,我出钱请一个保姆,先说好,这保姆不是为了帮你们带孩子请的。这是为我妈请的,一方面让她带孩子不寂寞,另一方面,是减轻她家务活的负担,对不对?他们老了,想家里热闹些,况且家里面积大,也住得下不是?”

“大哥,这样,你说服得了你自己,但说服不了我,对不对?”小祁的回应很直接,真是个厉害的人。

“我是大哥,家里的事我可以作主,对不对?我就这么作主了,怎么样。孩子出来,不得喊我大爸?”

“那是肯定的,大哥。”

事就这么定了,我回了家,暂时没跟妍子说,怕刺激她。等她状态好些的时候,再跟她商量。

但是,大梅的孩子出来,只有两个月时间了,我要争取在两个月内,让妍子心情放松,因为,孩子出来本身,对她就是个刺激。

想什么办法呢?

有些事情,你想半天没结果,还不如不想。我等,因为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当时在云南,妍子几乎都完全恢复了,只不过参加了次李茅的婚礼,受了点刺激,估计过几天就会好吧。

看书和打坐是我的日常。有时下雨,就在屋内看书喝茶,坐在桌上看书喝茶,仿佛间,我成了年轻的董先生,当年,他就是这样的形象,在巨大的书桌后面,一个紫砂壶,一本古书,一坐就是半天。当然,与他不同的是,他没夫人,我有老婆。

董先生,你送的书还在我的书柜里,那本《推背图》所预言的大事,没一件与我有关。你对我的预言“入世要做大丈夫”,什么才叫大丈夫呢?我是妍子的丈夫,但这只是小丈夫,我知道。但如果以《推背图》的事业标准,来衡量大丈夫的话,我估计,我这一生恐怕是做不到了。推动社会进步、影响中华文明的事情,对我来说太遥远。一是没能力,二是没机会。更重要的是,我连这方面的想象和欲望都没有。董先生,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虽然我在看书,但我不是一个好学生。

打坐时的体验在开始好转,主要是对杂念的对付方面,有了一些心得。像我对待妍子的心情一样,把所有事情交给时间,让时间沉淀一切波动,安静就会自然到来。

这段时间,有时看点闲书,看点故事和掌故,觉得也很有意思。因为老看正史,总跟帝王将相那里打转,总觉得离自己太远,离情趣太远,有时会觉得没意思。

看到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当然是瞎编的,说是苏小妹与秦少游之间的考试难题。这个故事是许多人都知道的,我所想到的是故事之外的东西。

就那句对联:“双手推开窗前月,一石击破水中天”。这句话让我想到打坐时的情景,自己的思想和情绪,真的很像石头掉进了平静的水面。

当注意力在冷静观察时,心情是平静的,犹如平静的水面,清晰地反映了月色和倒影,世界的认识是正确的。但当外来的杂念到来时,就像石头打破了平静,这一打破的后果很严重。虽然石头迅速沉入水底,但水面的涟漪久久无法散去,月色和倒影混乱,人的情绪起伏思维不清了。

平复这些波纹,人的所有动作都是错误的。波纹不需要你主动平复,只静静地交给时间。时间长了,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它自动会慢慢平缓,安静的湖面回来了,又显示出清晰正确的画面。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无欲观其妙

我现在的读书状态,与原来明显不同。在学校是为了考试,在董先生处是为了学习知识,在北京听讲座是在寻找答案,而今天,纯属消遣,习惯了看书这种消遣方式,就是没目的的读书了。没目的,就读得杂;为消遣,就很轻松。

在读南先生的书时,有时也觉得他引用的书籍和知识来源太多了,也太杂了。估计年轻的时候,也是没目的读书,才有今天的风格吧。

他提到多次古代禅门的一本书《禅林宝训》,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是打坐的,刘大哥也讲了一些有关禅坐的常识,我何不也来看看?况且,我打坐水平连妍子都赶不上,佛经也看不太懂,看些花边新闻总可以吧?

在温州有一家书店,我经常路过,也去瞄一眼。我对书市的认识,也是从观察这家书店开始的。

民营书店一般卖些畅销书。最多的针对学生的教材及辅导资料,还有各类习题、真题,这是为中国读书最刻苦的人准备的,是刚性需求。有人开玩笑,说一个人知识最丰富的时代是高中时代,这有点讽刺高考的意思。其实,我有时也觉得,高考与古代的科举有相类似的地方。“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话,人人都这样,谁也别笑谁。虽然死板,甚至埋没了很多创新型的天才。但是,如果没有高考呢?李茅或许还在乡间教书,继承父亲的事业;小苏永远追不上思远的步伐了,估计还在卖早点。高考有科举的弊端,况且,许多学生高考过后,再也不看中学的书了,也许这些知识今后用得也少了。但是,就能抹杀它的作用吗?我认为,它至少有两样作用。第一,它把知识作为上升的阶梯,把苦读作为上升的手段,这是从根本上肯定知识的力量和勤奋的价值,是中华民族最宝贵的传承,所谓勤劳与智慧的民族特性,就是在这种制度下得以延续的。第二,它的公平性。不管你家庭如何、背景如何,都给你公平机会,考试的题目是一样的,也杜绝了其它操作的空间,就是二娃这种贫困山区出来的穷人,也可以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个公平性,是中华民族一切道德最根本的基础,是我们社会价值观的最大来源。如果没有这种制度,下层民众怎么上升?社会阶层的严重固化,只会带来革命。

其次是大量消遣性书籍,如《读者》、《故事会》等,现在,许多人在这里面加入了心灵鸡汤,这是普通人的心理安慰剂。但现在有一个不好的现象,就是言必称欧美。我承认,欧美是比中国发达。但《读者》之流,似乎要把欧美打扮成西方极乐世界,让人们充满美好的想像,仿佛那是我们学习的终点,是我们最值得向往的地方。我虽然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拥护者,但也自认为看过几本外国书。如果西方那么好,妍子为什么要回来?它的文学作品中还充满着那么多矛盾?如果普通人拿来安慰自己的弱小,可以理解。但有文人吹捧西方,导致盲目信仰西方,这就是迷信。中国人对西方的了解,还是问问那些到西方生活过的人,妍子就不撒谎,当然她也不写书。我发现,这些二流甚至是三流文人写的西方,还真是不讲逻辑。用特例来证明普遍性的道理,完全没有概率的科学精神。甚至他所说的特例都是自己假想的。有的不是假想,也是断章取义,抽离了实际故事发生的背景,片面地勾引出他的结论,这有点故意使坏了。比如描写对房子的理解,他举例子是一个中国老太太和一个美国老太太的故事,来说明中国人的价值取向不正确。说一个中国老太太退休碰到一个美国老太太,中国老太太说:“终于成功了,我终于给我儿子挣到一套房子了。”美国老太太说到:“我没有买房子,但我这一生游历了世界,你看,这些世界各地,我浏览过的,照片。”他这个故事,用来安慰那些被房贷压迫的人,确实有心理疏导的作用,但对中国人来说,这是不现实的。中国人注重家庭,没房子,家何在?中国人注重亲情,本来祖上没钱,好不容易实现了财产的代际继承,这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爱的体现。中国人都有社会保险吗?中国人都领养老金吗?中国人的退休工资可以支撑世界游吗?更重要的是,如果现在不买房,今后房子可能更贵,这个损失,作者是不负责任的。况且,这个故事本身,我估计都是他瞎编的,没有可信度。即使这个故事有真实性,一件事能说明整个社会问题吗?孤证不立,有没有科学精神?当然,中国大部分写这些东西的人,根本没有科学素养,他们本身也是想赚点小钱而已。

还有一类书比较显眼,就是所谓的成功学书籍。简直搞笑,作者你成功了吗?如果真成功了,写这书卖钱,既无学术价值、又不能开拓眼界,读者也是瞎,相信这些跑江湖的人,自己没成功,还教别人成功。况且,每一个人的成功,都是特殊际遇的产物,是不可复制的。有时间看这书想找成功的窍门,不如像二牛那样开个手机店。

当然,书店也不是完全没有好书。有一些经典读物,用来新房装点门面也好,偶尔自己看一看也好,总算是开卷有益。有一些工具书,这是必不可少的。还有一些科普类、技术类的书籍,这就非常有用了。当然,满足艺术学习和爱好的书籍,也是对的。所有艺术,都有神性,故能陶冶情操。

关于自己喜欢的文史哲之类的书籍,值得我买的书其实很少了。除了偶尔一期的《读书》杂志外,几乎没有多少书有让我掏钱的欲望,虽然我并不是舍不得,我并不是没有钱。

今天,我又去打转,眼前一亮,在那个角落,散乱的书堆,我发现了这本《禅林宝训》,是民族出版社的正规版本,如获至宝:又有精神粮食了。

,没那么正规,大概先看看序言,大体上知道它说的是什么,再看看目录,知道框架。最后从目录的标题中挑出有意思的章节,细看。这样随意性比较大,这许这本书看了几遍,有的章节也没翻过。但就这样,我是为快东而来,根本不需要整本翻完。“书非借不能读也”,是袁枚说的吧?这个享受荣华富贵的老头,后来的奢华是弥补你贫穷的童年?不要骗我,老头,我晓得你买下了大观园。

这是一本南宋时代编成的书,那个时代,读过历史的都知道,中华文化到了动荡散乱的境地,必须要正本清源。“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中华文化的伟大之处,就是在最危险的时刻,出现了文化上保留精华的伟大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本书价值巨大。

看了目录,从中间翻起,我对一个叫“雪堂道行禅师”的事迹产生了兴趣,没其它原因,主要是他的名字好听,有一种高风亮节的感觉。

雪堂道行得法于佛眼远禅师,南岳下十五世。而此书的编者大慧杲禅师,也是南岳下十五世,他们时间相近,辈分相同,所以故事可信度比较高。

雪堂和尚住持荐福寺时,因为自己年纪太大,就想辞职。当时这些寺庙主持属于事业编制,要辞职,得推荐继任者,报请郡守同意才行。有点类似于今天大学校长,虽管学术,但也由政府任命。但在选接班人的时候,就犯了难了。这人必须佛法精深、管理能力强。这不仅仅是个人修为问题,而且事关上百和尚及佛事的管理,也属于公共管理的范畴。

估计他考察了好多个人,没有定夺。有一天,一个外地来的学僧,雪堂问他从什么地方来,他说他从福州来。雪堂又问:“沿途遇到好的长老吗?”这是要扩大考察范围,了解其它长老的群众谈话了。学僧说:“我过信州时,博山悟本和尚我虽然没有拜见他,但知道他是个好长老。”

“你怎么知道的呢?”

学僧说:“通过六件事,我就知道他是个好长老。第一,进入寺院的道路开阔平整;第二廊庑完备;第三殿堂香灯不绝;第四钟鼓分明;第五粥饭清洁;第六他寺内僧人待人有礼。”

雪堂笑到:“这个悟本果然是个好长老,你也是慧眼神人才。”于是向官府推荐悟本为荐福寺住持,得到了批准。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了当时天下的和尚虽然很多,但具有管理才能的人很稀缺。雪堂需要的接班人,是能够对大寺院进行正规管理教育的人才。由此反向推测,当时,中国佛教界的纪律是松弛的。当然,这也反映了南宋时期国家管理混乱的现状。

得到这样的结论,我觉得自己仿佛离南宋的历史更进了一步,有点自鸣得意的感觉。

传说佛陀圆寂前,告诫弟子“以戒为师”,管理是戒律的外化,对佛教僧团的管理,关系到佛教的生存,用这个标准来选住持,中合适的。

书中还记载了雪堂禅师父亲的故事,这就很有意思了。一般来说,出家人出家后,就与本人的亲属和家庭没有关系了。记录他父亲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

雪堂对他的徒弟庵光和尚说:“我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我的父亲叫独居士,他曾经说过:心中没有主宰的一定不能立,外面不端正的事一定不要行。这两句话应该终身奉行,圣贤的事业自然具备。我经常把它佩带在身边,在家时用来帮助我修身,出家时帮助我修道。等到担任住持时,用它来率身临众,例如用秤可以称轻重,用墨斗曲尺可以划方圆。离开这两句话事事没有准则。”

这个故事透露了几个秘密。第一,雪堂出家很晚,二十岁时还在家聆听父亲的教导。第二,他父亲信佛,不然不能叫独居士。第三,他父亲道德修养很高,不然不能说出如此水平的话来。第四,他受他父亲影响很大,也许在世界观形成时,他父亲是他最主要的导师。以上四个秘密,是不是可以让我得出这个结论:佛法与世间的道理是可以相通的?如果这个推论有道理,那么,他父亲也是个高人啊。

编者为说明和引申这段话,引用了达摩禅师的一句话:“内心无喘,身如墙壁。”这句话该怎么理解呢?如果从身体上理解,是不是像我们打坐一样,呼吸平稳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地步,身体就稳如墙壁了呢?

应该不是这样理解,因为他讲的是“内心无喘”,大概是心理上没有波动没有犹豫的状态,那么身体也就百物不侵了吧。当然,我并不试图真正弄懂它,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实践和理论水平都没有达到。但是,能够得出上面四个秘密,是不是也有很大收获呢?

还有一则故事透露了雪堂禅师的情况。

原文是这样说的:雪堂禅师生于富贵之家,然而却并没有富贵子弟的骄奢倨傲,平时生活简朴,品格清雅,不喜欢珍奇古玩之类的东西。他住持乌巨山时,有一个僧人送给他一面铁镜,雪堂和尚说:“山里泉水清澈,毛发可照,留着这面有什么用呢?”

从这个故事中,我发现了,雪堂禅师是个富二代,说不定还是个官二代。

这里还有一个信息,就是铁镜。我在博物馆见到过铜镜,在没有玻璃镜子之前,这是中国人镜子的主流。但是铁镜就比较稀罕了,因为铁的硬度大,要把它磨成镜面,得费多大精力?所以说,铁镜是极其珍贵的。

作为富二代,雪堂不爱珍宝,这个好解释。一个人喜欢什么东西,是因为这个东西带来的愉悦感。随着拥有的增加,物品带来的愉悦感,会呈现边际效用递减的现象。比如,当你年收入只有十万时,老板给你一次性地奖金发放了二十万,你会喜出望外,愉悦感爆棚。就像当年,我给王工发资金的情况。但当年薪超过一百万时,奖金二十万,你的愉悦感就锐减了。

妍子就是富二代,她对所谓的好东西,并不奢求,因为她见惯不惊,也许一颗钻石给她的惊喜,还赶不上我给她一个真诚的笑脸。

雪堂和尚这位富二代,出家肯定不是为了生存,其父亲的高洁,肯定也不是因为家庭感情原因,更不可能是为了避祸或者挣名声,这种人做任何事情,主要是凭自己的志趣,所以他的教导和行为是一致的,显得简单而真诚。

雪堂本人的道德要求很高,从他父亲的言论看来,就可见其家风对他的影响。西方有句话叫“三代人才能成就一个贵族”,这是指家庭传承的积累。雪堂本人成为一代宗师,估计也有家庭教育的原因。

弟子们有记述雪堂性格和行为的片断,非常生动,犹如雪堂就在我们身边。

原文的意思是这样的:雪堂生性仁爱有礼,慈忍有德,忠以尽已,恕以让人,尊贤敏能,出言慎重。从不冷嘲热讽,也不说鄙语粗言,脸上没有孤峻险阻之色,行事没有横志暴怒之气。出入丛林毫不留恋,极为耿介清洁。他曾经说:“古代修道的人对于身外之物看得非常淡泊,没有特别的嗜好,没有玩物丧志的忧虑,因此能忘势位,去声色,没有丝毫勉强,自然如此。现在的修道人则大不相同了,费了许多精力,做了许多伎俩,仍然不能成就道业。这是什么原因呢?就是因为他没有生铁铸就的坚定志向、行事不笃切专一,尽挑些无关紧要的事做。”

从弟子对他的这段描述来看,他基本上对于儒家的道德修养,是一个身体力行者。但从他本人的那段话来说,淡泊名利是他的本分,如果他要名利,何必要出家呢?但是,也侧面证明了,在当时,许多和尚是不能淡泊的。才有他所说道业不成的后果。因为出家学佛,应该以成道为根本目标,如果不把精力集中在这上面,只为名闻利养工作,那就失去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瞎折腾了。以我的知识,我知道,唐代的佛教大师比宋代出得多,南宋当时估计就更少了,所以,雪堂所说的古人,也包含了对已经离去的过去大师,深深的景仰和怀念。

他的道德修养,在对待人上,就看得出来。应庵昙华禅师,按宗教师承来说,辈分是雪堂的师侄,雪堂是长辈。但在昙华禅师住明果寺的时候,雪堂和尚常主动到昙华禅师的寝室去看望,有人私下议论:这恐怕有失尊卑之礼吧。在古代,这个礼是重要的社会规范,相当于法律制度;在佛教,这个礼也是非常讲究的。但雪堂和尚不这么认为,他辩驳说:昙华和尚论师承他是我的法侄,然而他为人端正,不喜欢名闻利养,不因为自己的好恶而称赞或诽谤人,不花言巧语、阿谀奉承,见地高明,任运自在,非常难得,因此我十分敬重他。

从这一段,可以看到,雪堂禅师尊重道德高尚的人,不管他的地位如何。不服真理,不端架子。倒是我有一事不明,前面他说昙华和尚道德如何,我都可以理解,但末后那句“任运自在”是指的什么,我真的不知道。难道是指佛法中的某种境界?也许吧。

雪堂禅师的事迹还有一些,但在我看来,他有关道德的记述比较多,属于中华道德模范的人物吧。

但在我看来,有些道德规范是儒家思想本身就有的,这是不是反映了儒家思想与佛教思想的某种结合呢?如果这个猜测为真的话,就可以解释,佛教为什么在中国迅速流行,禅宗在传统知识分子中受到追捧的原因了。因为道德基础和行为规范的一致性,双方有了学习和理解的交集,才使某些方面儒禅不分的情况吧。

如果这个猜测为真的话,还会有第二个推论。中国固有的思想文化,在某些方面,尤其是道德方面,也影响甚至改造了佛教的传承方式,这就是所谓佛教中国化的思想基础吧。

从制度上来说,也看得出一些痕迹。比如,寺院的住持,需要由官府来认定,那么,佛教的理论肯定得到了主流价值的某种肯定,要不然,以儒家思想为主体的朝廷,是不会如此认真地对待佛教的。从这个意义上看,当年韩愈反对佛教的努力,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佛教毕竟已经进入朝廷的事业范围了。

雪堂禅师强调用心专一,也许这就是我和妍子的区别。我打坐带有试一试的感觉,有点三心二意。但她是纯粹爱好,用心就容易专一,所以进步也比我快。我不知道这个推理是否正确。

但是,我爱看闲书,闲着看书的态度,却给了我很大的利益。第变得有趣味,使我的生活也有了趣味。第二,得到某些推论,仿佛自己也有收获。

反过来检讨我过去读书的方式:刚日读经、柔日读史,虽然一本正经,但有时觉得枯燥。况且,读经,我能读出什么成果出来呢?古人读经几千年了,也没见出现什么巨大的理论成果。读史虽然像看故事,但很多故事写得不生动,印象也不深。更重要的是,历史主要是给执政者看的,我算老几?但是读杂书就不同了,正因为没有欲求,所以轻松,得出一两个所谓的结论,还可以自我安慰、自我欣赏一番。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故常有,欲以观其徼。是这样理解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何处不相逢

陪我妈到医院,是我和妍子强行坚持的。我妈本来说风湿是老毛病,在北京治得也差不多了,只是到了冬天,腰部稍微有点酸胀的反应,是正常的。但是妍子坚持要她到医院,我也说:“也许不是风湿呢,万一是腰椎的问题呢?还是找大夫看,才能确定。”

现在的医院,确实一个人的病症,几乎是用的排除法。验血验尿,ct拍片,搞了一大堆的检查,几乎把腰痛的其它可能性都排除了,才确能确诊。化验和检查完毕,妍子陪我妈坐着等结果,我下去划价交费。等我搞完时,再找我妈,发现她们原来坐的地方已经没人了。是不是到医生那里去了?还是到另一个地方拿结果?时间没这么快吧。

到化验室拿结果的窗口一问,结果还没出来,估计是到医生那里去了吧。

我转向医生诊室,门口候诊的已经坐了一长排人了。因为这是个外科专家,所以排队就诊的人比较多。当然,我们有关系,算是预约,所以我妈一来就可以找他看。

我往医生诊室一看,我妈她们没在里面。难道,她们是到一楼大厅找我去了?

我再次转身,准备往一楼去,走到电梯口,就听到一个女声:“哥,手要扶着,这种电梯,容易摔的。”

由于有点西北口音味道,我稍感好奇,向他们看了看,侧边上行的手扶电梯上,一个女人扶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在电梯上。

我看着他,好熟悉。难道,是他?

“老刘!”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对方突然直视着我,从疑惑到惊诧到惊喜,突然喊了起来:“是你嗦!”

突然的变化,是电梯刚上到顶他离我最近的时刻,我正站在上面电梯口,他估计是想跟我握手,结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迅速向左大跨步,把他抱住了。

我俩明显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激动,分开看了看,又抱了一下,再分开,后面的女人把他住左边一拉,我俩才向左边移动,免得挡住了电梯。

“你怎么到温州了?”我惊喜地问到。

他指了指他身边的女人:“这就是我妹妹,跟你说过的,你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这个敦煌的老刘,为妹妹坚守娘家的老刘,为母亲守坟独在异乡的老刘,孝顺和坚持的老刘,苦命的老刘。他妹妹的照片我是看过的,他妹妹据说是嫁到南方了,想不到是在温州。

老刘对他妹妹说到:“这是小庄,在敦煌认识的,讲义气的人。”

他妹妹我和问好。我问她:“原来你就住在温州吗?”

“对啊,我老公是温州人啊,原来住在乡下,现在在温州工厂打工。”

我望着老刘,亲切感油然而生。“老刘,我还以为这一生不会碰到你了呢,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

“嗨,谁说不是呢。要不是我妹非要我来,还碰不上呢,这不是意外收获吗?”

我俩的欣喜发自内心,这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啊:“他乡遇故知”,遇到一个曾经感动过我的人,遇到一个改变了我重大人生决定的人。

他的坚守让我惭愧,他对母亲的真挚情感和对妹妹的保护,让我坚定了我寻找母亲的决心。这样一个命运贫苦的人,情感的真挚程度和男人的担当精神,激励着我的责任感,也让我找到了自己的家庭。

老刘的继父叫张蛮子,他妹妹应该姓张,我问她:“我应该叫张姐吧?你回敦煌过年的?”

“是咧,一般过年我家都回敦煌,我公公婆婆晓得我家情况,所以每年我们都回去的。今年回去,发现我哥腿不好了,走路都痛,我硬把他拉到温州来的,到大医院看看,这不,没挂上专家号,挂个普通号也比我们敦煌那医院强,对不对?”

老刘说到:“她也是,我觉得,我快五十岁的人了,哪能没点毛病?她和妹夫非要拉我过来,我也没办法。”

我问到:“你脚原来受过伤吗?”

老刘说到:“皮肉伤受过,也没伤到骨头,也没啥,在敦煌吃点止痛的药就差不多,没必要在大医院花这个钱。”

我跟她妹妹问到:“专家号是没挂上,还是怎么的?”我觉得,他腿痛,如果不是简单的外伤引起,应该找专家看比较保险。况且,跟我妈看病这个专家,在这方面是非常有名的。

“我知道这里有个专家很有名,但几天了,就是挂不上他的号。听人说,找他看病要预约,当天在医院放的号不多。也许是我们挂号来迟了,我们家到医院,再早,公交车也要六点开班,等我们到了也七点了,号早就没有了,有什么办法呢?”她妹妹说的是实情,这个专家太有名,一天只看三十个病人,大概有十多个都是预约的,还有十多个,医院一排队,号就抢光了。

“这样,我建议还是找那个专家看,如何挂号,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办。明天,来看,不耽误吧?”

他妹妹很吃惊地看着我,既有不好意思,又充满了期待:“真的啊?”

我点点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老刘说到:“小庄,不麻烦了,我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死不了人,何必麻烦你呢?”

“就这么定了,老刘,如果你看得起我的话。”

老刘说到:“一见面就得你的恩惠,叫人咋个好意思呢?”

我正要解释,就听到妍子的声音:“哥,找你半天,在这里干啥?”

我回头一看,我妈我妍子过来了,问到:“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妍子答道:“没什么,医生说是风湿,把你交费的东西给我,我还要开药拿药再缴费取药。噫?你碰到熟人了?”

妍子盯着老刘兄妹俩,她已经看到刚才我们说话了,这是她猜的。

我马上介绍到:“老刘,这是我老婆小高,那边站着的是我的母亲。”

我又对妍子说:“这是敦煌的老刘,这是她妹妹,我们叫张姐。”

妍子分别跟他们打招呼,我母亲看到我们这一堆人热闹,也走了过来。当她看到张姐的时候,看了看,张姐也看了看她。突然,张姐问到:“阿姨,你是不是大梅家的阿姨?”

我妈突然说到:“哎呀,是小张啊,怎么碰到你咧?”她又看了看我们,问到:“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发现如此巧合,觉得世界太神奇了,也笑着反问我妈:“你们怎么也认识?”

对这一切,妍子是绝对懵了,她摇摇我的手臂,又拉拉我妈的手,眼睛却看着老刘和他妹妹,简直不能再神奇。

“这样,事情过后说,妍子,我妈开药用不了多长时间。妍子,明天帮老刘约个号,就是这个专家,没问题吧?”

“没问题!哥,我带妈去开药了。”

我和老刘找了个墙边的椅子坐下,小张追上我妈说到:“阿姨,等等我。”回头不忘给他哥说:“哥,你跟小庄就在这里,莫乱跑。”

老刘看着我憨笑到:“你老婆姓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是温州人?”

我点点头,跟他开玩笑:“在敦煌我给你的烟,就是她的,你抽了人家的烟,今天才认识,不对哟。”

他又是憨笑:“你这个人,上次老黄给你的东西,你都送给了我,你这个人,对我咋这么好?”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上次他同学,吐鲁番的黄老板,卖葡萄干的,给我和老刘各一箱东西,我都送给老刘了,他估计给老黄打过电话,求证过这件事。好人的特点,就是永远不会忘记别人对他的好。

这事不能多说,免得老刘总觉得欠我人情似的。我岔开话题:“人家黄老板见过我老婆的,你今天第一次见。怎么样?既然在温州碰见了,吃顿饭总是必须的吧?”

“那肯定,你帮我这大的忙,我们这有缘分,中午我们喝酒,我没钱,但酒钱还是有的。”老刘天然地以为,这客应该是他请了。

“说啥话,老刘,我家在温州,这客必须我请,况且,要说帮忙,你才是我的大恩人!我全家都必须感谢你的!”

这话说得老刘一脸茫然,他正要问,我妈她们出来了。三个人嘻嘻哈哈,亲热得像老熟人似的。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妍子回答:“没啥,有些风湿,但主要是冬天,没注意腰部保暖,受了点寒,开了点药。医生说,只要注意保暖,自然就缓解了。”

“这我就放心了,没大问题就好。给老刘预约的号呢?”

妍子说到:“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早就搞定了,明天早上八点半来。”

我拉上老刘,对妍子说:“碰到恩人了,妍子,怎么办?”

“到我家,有啥说的,我给宋姐电话。”她回头跟我妈说到:“妈,今天就在我家吧?”

我妈点点头。我连拉带扶,将老刘扶下了电梯,我们上了车。在车上,我坐副驾驶,妍子开车,我回头,发现老刘还是一脸懵,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说到:“中午酒没虽好,老刘,我不跟你说原因。”

倒是我妈跟小张,从大梅聊起,聊到老厂和她们原来住的街区和菜场,再聊到今天的情况。

“阿姨,您的事在我们厂传遍了的。”这是小张的声音。

“我又不是你们厂的工人,传我干啥?”这是我妈。

“大梅也不在我们厂工作了,我也不知道真假。今天,我一看见小庄和小高,再看这车,就晓得,他们传的是真的。”

我突然有兴趣了:“张姐,我妈出名了?”

“传说,绝对的传说。”小张兴奋地说到:“我们厂的人,大多数都住在附近的那几个小区,就是阿姨和大梅原来住的地方。我跟大梅是工友,平时也有些交往,也住在那个小区。平时阿姨在那个菜场卖水果,很多厂里的人都认识阿姨的。我跟大梅也到家去过两回,所以阿姨也认得我。”

这就是女人的思维方式,我问传说,她说关系,但也无妨,因为她最后还是要把全部内容说出来的。听女人的话,得保持点耐心。

但我稍微插一句,以免她话题离得太远:“看样子,大梅跟你关系不错哟,妍子,中午请不请大梅呢?”

“中午不请”我妈发话了:“她还得上班,要不,晚上再请,约上大梅怎么样?”

“就按妈说的。”妍子一边开车一边回答。

“晚上我们请吧,阿姨,我也好久没见大梅了,想跟她见一面。”这是小张在说。

我妈说到:“小张,你也不请,就吃大户。就是大梅想请,结果还是妍子付账的,对不对?”

老刘终于开口了:“那多不好意思,总让你们花钱请我们。”

“钱是小事,我们酒要喝好,这才是大事,对不对?”我说到:“张姐,他们是怎么传我妈的?”

“哎呀,差点又把话说跑了。阿姨不是一直在卖水果吧,听说一天,某个当地人要欺负他,突然她多年失散的儿子回来了,武功高强,当场就把那人打爬下了。再说她儿子是大老板,第二天,阿姨再回市场的时候,珠光宝气,简直就是亿万富婆。听说他儿子在北京认识好多大官,人家儿媳妇一家,在温州也是超级大的老板,莫说菜场,就是我们那整个小区,买下来也是分分钟的事。刚开始,我们这样传的时候,我们还不相信,大家都去问大梅,大梅也不细说。后来,大梅一家全部搬走了,我们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真的,全是真的”妍子在前面边笑边说:“哥,大老板,武林高手哟!”她这明显是调侃。

我妈在后面哈哈大笑,这传说虽然稍微夸张,但也基本属实,我说到:“没那么神,但是不是真的,到我家,不就知道了?”

车一到家,小张和老刘看到这别墅,惊呆了。小张看过没住过,而老刘,按他的话说:“我只在电视上看过,今天算是看到真家伙了。”

在惊叹声中,我们带他们兄妹参观了我们的家,回到客厅,我妈带着小张到厨房去了,我和老刘坐在椅子上,妍子问老刘喝什么茶,老刘显得非常拘谨,说:“喝白开水就行。”

妍子实在,真要倒白开水,我马上说到:“老刘这是客气,你就当真了?这样,把普洱、乌龙、绿茶都泡一些,让老刘尝尝,他喜欢什么,再作决定。”

老刘要站起来客气拒绝,我把他按了下来:“老刘,请你来,就是让你享受的,不要见外,这些都是家里的东西,也没专门给你准备。”

妍子问到:“刘大哥从敦煌来,我哥是怎么认识你的?”

老刘正在准备回答,我抢着说:“记得敦煌,我们住的那家酒店?老刘当时在那里当保安。”

老刘这时才把话说出来:“现在也是。”

妍子说到:“估计没跟你打交道,现在没印象了。”

我继续说到:“吐鲁番那个黄老板,吃烤全羊那家,有印象吗?”

“有有有,那羊肉太好吃了。况且,他的葡萄干我还买了好多呢,在北京酒吧,这是必备的东西。”妍子想起吃的来了,果然吃货的性格没改。

“那就是老刘介绍的,黄老板是他发小,要不然,我们怎么找得到?”

“哟,真是的,要是不刘大哥介绍,我们还真吃不到那好的东西,好像黄老板也是四川人吧?”

“我是四川人,后来随妈到敦煌的。小庄在敦煌,还送我烟抽,说是你的?”

妍子笑了:“说明我们还是缘分的哟,刘大哥,烟我早就戒了,差点忘了,你抽烟,我还没给你取呢。”

我也差点忘了这事,妍子很快就把烟和烟灰缸拿来了,老刘怕污染我家环境,不好意思抽。我说到:“家里没别人,你随便抽,是看不起这烟怎么的?”

我递一支烟到他手上,点燃了打火机,老刘这才抽了起来。

“哥,人家这么讲究的人家,你还抽烟?”他妹妹和我妈出来了,小张对他哥这一喊,老刘又不好意思地把烟头摁灭了。我笑到:“你哥好不容易过个瘾,又被你打断了。”

吃饭的时候到了,菜是用心做的,我妈听说老刘是四川人,专门做了几个川菜,还切了一盘泡菜。原来舅舅寄给我们的香肠还没吃,也被我妈煮了切成片,摆在一个盘子里。

大家上桌,我妈说到:“小刘啊,我晓得你是四川长大的,这刚过年,估计还没吃过香肠吧,吃了香肠,就相当于在四川过年了。”

她这样说,估计我妈在厨房,已经听小张讲过她哥的故事了。

老刘还是比较拘谨,我赶快拿起筷子给他夹了几块香肠:“刘大哥,先不喝酒,先吃香肠,我们四川人,只有吃了香肠,才算过年。”

我也吃了起来,但我身边的老刘,吃了几口,就哭了起来。他扭着头,对着椅子下的地板,双手捂着脸,筷子还在右手上,哭出了声来。

我们都没有劝他,我们都知道他的心情,只有妍子,因为不知道故事,有点诧异,但也被老刘激动的哭泣而感染。

好半天,老刘才缓过劲来,我妈问了一句:“想老家了吧?”

他点点头,其实我知道,他更是想他妈妈了,他妈妈这能干的人,在的时候,肯定是要做香肠了。

我敬他酒,他喝得狠,一口一干。他先敬我妈:“阿姨,刚才不好意思,自从我妈走了过后,这么多年,没吃过香肠了,刚才一吃,想起我妈来,唐突了。”

我妈说到:“你要是住在温州呢,这个好办,我让老家人寄就行了,只要你吃不厌烦。”

对故乡的思念,对母亲的思念,有时是靠味觉记忆来体现的。童年时的味道,身体和感觉记忆,会伴随你的一生。我当年在达县,吃到烧腊想起父亲,也不是大哭了一场?

几杯酒后,老刘问到:“小庄,你说我是你的恩人,我不晓得原因,现在该说了吧?”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原因,妍子连老刘的事情都不清楚,此时我不得不从头说起。

“妍子,你不知道,我在找妈之前,其实是有点恨我妈的。”我看了看我妈的脸色,她并没有什么异样,她也早就知道这一点。

“为什么,在新疆,你们有事离开后,让我坚定了找我妈的决心呢?是老刘!”

我把老刘的基本情况和故事,简单介绍了一遍。然后说到:“我的班长劝过我,我的战友劝过我,但我都沉溺于过去的伤痛中。我承认,我在内心中是爱我妈的。正因为离不开妈,所以妈的离开,才让我内心如此疼痛。”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妈在抹眼泪。反正,今天借着酒劲,不妨把话说开了。“其实,我内心经常想念我妈,但就是下不了找妈的决心。直到听到老刘的故事,我才发现,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建立和守望一个家庭,妈在哪,家就在哪,我是在老刘身上受到的教育。我承认,老刘比我穷,比我难,比我身世还坎坷。我受的教育比他多,我条件比他好,我能力比他强,我比他年轻。但是,我根本没有老刘的一半强,在对待亲人的态度上,我们是地下和天上。老刘的事让我自己反思,自己的母亲自己这样对待,既不道德不讲良心,其实也对不起自己的感情。我深深地意思到:我必须找到亲妈,趁妈还在的时候,我能有个家,要不然,我的人生不完整,我会内疚自责一生。”

说完,这一套道理,我举杯向老刘敬酒:“刘哥,事实证明,我今天的幸福离不开两个女人:我妈和我老婆,因为是你教会我的,要守住一个家。”

我们一饮而尽,小张抹起眼泪:“我哥这些年,一个人守家,一是在守去世的母亲,二是在守我回娘家。他要不守敦煌,我就没有娘家了。”

妍子被彻底感动了,她也在擦眼泪。

“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举起杯子:“刘大哥,我敬你!”

第一百九十四章 老刘的事情

中午的酒虽然喝得有点多,但我一点也没有倦意,张姐和我妈她们说些闲话,我和刘大哥,坐在客厅喝茶,有时相顾无言。

好半天,刘大哥搓着手,我知道,这是他想说话的征兆,我等他。“我晓得你是四川人,怎么在温州安家呢?”

说完,就看着我,两手仍然搓着。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站起来迅速递给他一支烟,说到:“先抽烟,放开抽,这是我家,我说了算。”

我帮他点上烟,他自然多了,说到:“看出来了,你说了算。你老婆是温州人吧?”

“对的”我说到:“你想想,我们多有缘分。我们在敦煌碰到的,我们都是四川老乡。你妹妹在温州,我妈也在温州,况且,现在我找了温州老婆,也住在温州了,算了,刘大哥,你也别走了,就在温州吧。”

老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他看了看手中的烟:“在敦煌你给我这个烟,没认真抽,拿来取客了。今天在温州,又给我这个烟,好抽。”

我俩都喝了点酒,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但总是开心的。

“你在温州看病,看完后,干脆住在温州吧,你妹妹妹夫对你好,我看得出来,况且,小外甥估计也大些了,你还可以看着他不是?”

“看完病开了药我就回敦煌,我妈在那里呢,我要回去。”

“你是怕给你妹妹添麻烦吧?不麻烦,就在温州,我给你找个事做,每年回敦煌,看一看你母亲,不就行了?”我内心真想给老刘找个家,让他结束这漂泊的人生,让他后半生不再孤单。

“再说吧,小庄,我晓得你能干,但我有手有脚的,我自己养得活自己,我自己慢慢打算。”

我们闲聊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节奏中进行,下午的阳光慵懒地照了进来,我们散漫地规划着未来,我们的内心中有一种甜蜜的安闲。

本来大梅打电话来,她要在外面请客。但我妈认为,老刘四川菜没吃够,要留在我家吃晚饭,叫大梅过来时买点菜来,就算她请客了。

我一想,不如把事情做大,干脆把张姐的丈夫和孩子一块接到家来,也好一起商量老刘的事情。好说歹说,张姐终于同意,妍子开车,她俩一起去接了。

老刘在客厅抽烟总是怕污染我家环境,有点不自然。我就把我俩喝茶的地点改在楼上露台,这样,他抽烟就自由多了。他烟瘾很大,在露台上,抽烟自由,说话也自由得多了。再加上下午的温暖,他有时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有机会回报你尊敬的人,是幸运,也是幸福。

大梅是先到的,她提了满满两手的袋子,全是菜。她上来跟老刘打了个招呼,我妈和她下厨房去了。等妍子把张姐一家接到的时候,饭已经快好了。

大梅和张姐好久没见面了,晚上说话,她俩是主角。我和老刘以及张姐的老公,只是喝酒。看得出来,张姐的丈夫对老刘是尊重的,张姐的儿子跟舅舅是亲热的。我一想,这就有戏。于是我跟张姐的丈夫讲:“不如让你哥就留在温州,他一个人在敦煌太孤单了,身体又不太好,你家孩子也要上学了,不如他在温州找个事干,有时还可以接孩子上下学,这不更好?”

孩子高兴了:“舅舅,陪我嘛,舅舅,不走嘛。”

老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一遍遍摸外甥的小脑袋。我为了打消张姐老公的顾虑,说到:“你们放心,刘大哥在温州的工作,我帮他找,保证轻松,他自己肯定能够养活自己,不给你们负担。”

“庄总你这是说的啥话?长兄如父,他这样好的哥,请都请不来,哪里来的负担。就是负担,这也是我们的义务。何况,我们请了他好多次,他都不过来。今年过年,要不是他腿痛,我和小张硬把他拉到温州来,他还没来过温州呢。”

听了张姐老公的这番话,我明白,这些障碍都不存在,决定权在刘大哥自己了。刘大哥只是喝酒点头:“慢慢再说,慢慢再说。”

晚饭后,妍子把她原来在家抽的烟,还有些存货,都找了出来,用一个袋子装好,送给了老刘:“刘大哥,我已经戒烟了,留着没用,这烟如果没有霉,你就抽,如果没霉,你就帮我丢了,千万不要嫌弃。”

我和大梅分别给了张姐的儿子一个红包,说是第一次见面,必须给个见面礼。妍子还把第二天挂号看医生的事情交代了一下,然后跟张姐说到:“明天早上七点半,我开车来接你们。”

“哪能再麻烦你们,我们自己去就行了,今天就不好意思了,打扰你们一天。”张姐坚决不让我们去,我们只好互留了电话号码,说检查结果出来,一定要联系。

“小庄,今天吃到阿姨的四川菜,我真的过了个年。”这是老刘告辞时给我说的一句话。

我突然想到,这个漂泊的人,多少年来,多么想吃一次四川的香肠啊,多么想念家乡的味道。他如此凄苦的坚守,终于为妹妹守住了一个完整的家,我得作些努力,让老刘摆脱孤独终老的局面。

第二天早上打完座,我就不想再休息了。

“妍子,你觉得老刘对我意味着什么?”

“哥,他是你的转折点。我说得对吗?”

“对。我觉得,他感染了我,让我有这个转折。今天我要为他做点什么,我才能够心安。”

“那就别废话了,今天他到医院,我们还是去接吧,全程陪同。我们洗漱吧,争取七点左右赶到他家,怎么样?”

妍子此时是行动派,我们简单整理洗漱。下楼时,宋姐没想到我们起这么早,早餐还没准备齐。妍子说:“这简单,喝点牛奶,吃点面包,就行,宋姐,有榨菜,就更好了。”

牛奶面包配榨菜,这可是中西合璧的搞法。

在车上的时候,我说到:“妍子,我看张姐她家条件只能算过得去,如果老刘是什么大毛病,需要医疗费多的话,我想承担一部分,你觉得呢?”

“哥,什么叫一部分呢?如果是大毛病,我们全包了。我在想,没他,也许你找不到妈,也许你今天也没和我在一起了,是不是,还想着其他的人吧?哥?”

“开你的车,胡思乱想的。”

当车子停在张姐的楼下时,刚好碰见他们下楼,他们吓了一跳。

“不是不让你们来的嘛,让我们怎么好意思呢?”老刘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我把老刘扶上车,妍子对张姐说到:“张姐,今天你就去上你的班,不要把工作耽误了,刘大哥看病的事,就交给我们来,到时候,结果给你们带回来,怎么样?”

“我亲哥,我怎么不去呢?况且,他有亲妹妹,老麻烦你们,这不叫话。”

妍子把她拉到一旁,低声跟她嘀咕了一会,张姐就同意了。她递给她哥一个包:“哥,今天我去上班,让庄总和小高陪你去,专家认识他们不认识我,我去了也帮不上忙,有事给我打电话,啊。”

我们上车走了,在几百米外的拐弯处,我扭头看到,张姐仍然对着车子挥手告别。

到了医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折腾,快到中午,结果才出来。膝部半月板撕裂,这个病是他过去的老伤,原来年轻没注意,能够挺过来,现在撕裂扩大,需要手术才能治好。

老刘进去检查的时候,我悄悄问妍子:“你怎么说服张姐的?”

“我就告诉她,如果要他哥留在温州,这个工作只有我们来做才有可能做得通,你们夫妻做了这么多年的工作没效果,要不换我们来试试?”

对,她这一招,确实打在张姐的心上了。

专家跟我们讲解这个病情非常耐心,并且答应如果手术,他亲自来做,完全没问题。

出来后,我跟老刘开玩笑:“你说要回敦煌,这下回不去了吧?做手术恢复,伤筋动骨一百天,估计得好长时间了,再回去,恐怕宾馆都请了新保安,不要你了。”

老刘苦笑了一下:“当保安也没得重活路,我不打算治了,既然是老伤,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怕啥,人总是要病的。”

“莫说气话,刘大哥,我晓得你的心思。”我低声对他说到:“刘大哥,你是怕做手术费用太大,增加你妹妹负担不是?你是怕时间久了,宾馆工作丢了不是?放心,这两点我都给你考虑好了。”

刘大哥狐疑地看着我,我继教说到:“我跟我老婆都商量了。你是我家的恩人,我们缘分这深,有几个人碰得上。你看病的费用全算是我的,你如果在敦煌的工作丢了,我给你找工作,就在温州,既有一个家在,又能自己养活自己,不是两全其美?”

“不不不,小庄,昨天在你家,我就感恩不尽,你不晓得,在你家吃的喝的,是我这一生从来没享受过的,包括那高档的车,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我也坐了两回了。好烟也抽了,好酒也喝了,香肠也吃了,我知足了。我们一无亲二无戚,凭白受你恩惠,我不安心。况且,今天挂专家号,也是麻烦你们,你们还要给我找工作,这么大的麻烦,我受不起。”

我一听,这得从根上做思想工作了,我马上说到:“来来来,妍子,你跟刘大哥说,他对我们的恩惠大还是我们对他的恩惠大!”

妍子快言快语:“刘大哥,这样跟你说吧。你和我哥的事,我哥跟我讲了。要不是你感动了我哥,他找不到妈,也不一定跟我成家,你是不是恩人?况且,我和我哥是敬重你的为人,不是同情你,你是我见过的所有当哥的、当儿子的典范,我哥今天都是跟你学的。更有一层,帮你付医疗费帮你找工作,对我们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桩,顺水人情,你来了,我哥多一个大哥,多一个老乡,你也可以经常吃我妈的四川菜,有啥不好?你如果看得起我们,就答应。如果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不值得交往,那就算了,就当没认识过。”

别说,她这样咄咄逼人的一招,还真管用,刘大哥推辞也不是,接受也不是了,犹豫中。

我趁热打铁:“刘大哥,你也别想多了。我家的条件你也看到的,你这个病费用再多,也多不过我们一天赚的利润。如果你认为找工作麻烦,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开工厂的,手下工人一两千,这根本就是个小事情。况且,有些特殊的工种岗位,像你这样老实可靠的人,我还真不好找。我就看上你了,怎么样,就看你看不看得上我们了。“

老刘脸皮薄,他只好点点头,说到:“唉,你们都跟我妹妹商量好了,我有什么办法呢?”

接下来就必须紧锣密鼓地进行,办住院手续,预约手术和护工,开单子,预缴医药费。妍子直接给老刘的账户上预交了十万元医疗费,我觉得不需要那么多,最多五万就行。妍子觉得,多交些,万一不够,人家不好意跟我们说,他们自己去凑,就不好了。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况且结账时多退少补,多预存一些没问题。

妍子显得特别热心,比我还心细。包括给老刘在医院订饭,生活用具,水果之类,她都亲自安排好了。当老刘终于躺在病床上时,妍子才问他:“刘大哥,留在温州吧,就这么定了,我好给张姐打电话。”

老刘不好意思:“这有啥法哟,硬被你们按在医院里。”

“这就对了”我对老刘说到:“人都要老,不能硬撑,你辛苦一生,也该关注自己身体了。如果病没好,你倒是想跟外甥在一起玩,你玩得动吗?”

说起他外甥,他笑起来了:“小虎子,劲越来越大了,越来越爱到处跑,有时,我还真跑不过他。”

张姐他们一家到医院时,妍子先到医院下面去迎接,把所有情况都给他们说了,他们也是客气和不好意思,但凭妍子强势而犀利的强词夺理,都默认了我们的做法。

再来到病房,张姐看到哥,刘哥说到:“我们遇上好人了,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哟。”

张姐的丈夫估计也是个忠厚人,他只是感谢,没有更多的言语,但看得出来,他对能把刘哥留在温州,是非常高兴的:“谢谢庄总,你们还是有本事,我们要他来都说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成。我哥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我们不忍心,也不放心。如果在温州,全家团聚,免得我们一心挂两肠,多好!”

手术还有两天,在回家的路上,我问妍子:“你了解了张姐家的情况吗?”

“昨天去接他们的时候,就到他家去过了。条件还可以,毕竟他老公虽然是农村的,但也是温州本地人,有些家底,经济还行。大梅也知道些情况。他老公算是工厂里的师傅、班组长,工资高些,张姐本人也有技术,工资也不低。张姐的公公婆婆在农村老家住,老家还有个哥哥,做铝合金的,反正不穷。张姐一家住的房子是他们自己前些年买的,三室两厅,如果刘大哥来了,是住得下的。”

这一说,我放心了。毕竟刘大哥过来,如果他妹妹家庭条件不好的话,也是不敢让人放心的。

刘大哥的手术,仅限于膝部,所以是局部麻醉。手术很成功,当他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还扬起手跟我们打招呼,也不需要进icu了,直接回普通病房,倒是要在医院观察几天,然后出院休养,关键是那只腿固定了,所以得柱一段时间的拐杖。

张姐在陪床,他丈夫拿着个拐杖进来了。我看见,拐杖是新买的,但最上面的位置,他用绒布包上了厚厚的海绵,看得出来,他对刘哥是用心的。这样夹在腋下,柔软。

通过这两天的观察,我发现刘哥与张姐虽然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但比一般同父同母的兄妹还要亲,也许是穷苦人之间特殊的相濡以沫的经历,深化了他们的感情,很多细节体现出,他们情似兄妹,甚至有父女般的感情。张姐估计继承了她母亲的能干,做事风风火火,安排井井有条,是个非常能干的人。她丈夫也是忠厚人,对她比较尊重。刘哥的妹妹有如此好的命运,与刘哥在父母去世后的尽力抚养,在他妹妹婚姻上的强力支撑有关。他妹虽然远嫁外地,但有哥哥在娘家强力支援和心理支撑,让他妹妹在夫家活得有尊严、有底气、有信心。

这种半兄半父的身份,体现了老刘的双重担当。当然,牺牲的,是他自己,他一生孤苦,今天,也该享受亲情了。

老刘出院时,我叫妍子结清了账目,结果总共才用了两万多块钱。我们开车送他们回家,他们家在三楼,本来老刘要强,非要自己拄着拐上去,但拗不过他妹夫,他妹夫硬把他背上了楼。

我到他家里面一看,果然清爽卫生,与我妈和王叔当年住的屋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张姐真是一个治家的能人,连厨房都透亮整洁,真是家讲究的人。这我就放心了,老刘会长住下去的。

回我家后,我让我妈多做了两坛子泡菜,我给老刘送去,老刘感动得不得了,说到:“我妈在的时候,天天有泡菜吃,可惜我不会做,想不到在温州这个地方,还能吃到四川的味道,我这是享福了啊。”

“应该的,刘大哥,你对你家的付出,是我的榜样,这样,如果在温州没朋友,就打我电话,我有空,过来陪你吹牛。记住,病好了,想上班了,不管什么要求,跟我提,一切包在我身上。”

跟老刘的妹夫聊了一会,他跟我说:“如果哥要到你那里上班,是不是远了点,况且,我们养得起他,没必要。下半年,小虎子就要上学了,他干脆接送小虎子就行了,何必呢?”

我说:“你不知道,你哥是个要强的人,你让他吃闲饭,他肯定不安心,在你这里住不长的。况且,你哥也不能脱离社会,光呆在家里,会憋出毛病。我们厂里有个工种,适合老刘这样的人,我也是看中他人实在,他做这个工作,我也放心。”

“什么工种?”

“就是清点库存。我们厂每天都有出入库的材料,本来是有人专门进行出入库登记的。但是,管理人员还得隔三岔五地去清点,为什么呢?因为怕漏、怕丢、怕管理失控。有些材料是很贵重的,这就需要一个可靠的细心的人,每天清点一遍,然后与出入库的账目相对,这个工作我看很适合老刘。为啥呢?这工作,需要懂一点机械常识,要认得材料和机械零件,老刘学过汽车修理,上手快,估计这一百多种材料,他不到一个月就全部熟悉了,正需要这种人。他每天上午八点半来就可以,上午一般取材料的多。下午有送材料的车子来,估计下午四点就可以下班了,也不耽误接孩子,你看呢?”

“那敢情好。但是,庄总,如果你是专门因人设事,就不好了,这人情我们还不起。”

“我这是因事请人,原来这工作是管理人员抽空干的,毕竟起个监督作用,属于抽查性质。现在变为长住监督,漏洞不就堵住了,也减轻了管理人员的负担。这样的人,要可靠,你说,我上哪儿找去?”

好说歹说,他表示同意。

我继续说到:“他完全康复了,我就给他买一个电动车,上下班远,也算是工作用车。”

“那绝对不行,庄总,你帮我们这大的忙。我们虽然不能跟你比,但电动车,我还是买得起的,这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回到家,跟妍子简单说了一下我的安排,她觉得挺好:“哥,你遇上刘大哥前,都是错的;遇上他后,你都对了。”

“此话怎讲?”

“找到了亲妈,娶到了媳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妍子的项目

接到义乌那位大姐的电话,知道产品已经出来样品了,必须有人过去测试,看是否符合要求。她又加了一句:“叫妍子也过来吧,她小姐姐过来了。”

本来样品测试我也不懂行,叫王班长夫人去也可以。但考虑到这事是我们牵线的,大姐也是看在妍子的面上接活的,再加上大姐这句话,我和妍子就不得不去了。

马上开车往义乌跑,途中给嫂子电话,她倒是直接:“我也出发到厂,我们在厂里汇合。”

“不带技术人员吗?”

“不需要带,况且我在义乌也没有技术人员,不过大致技术指标,你王班长已经给我说过,我自学了一下,找人请教了一下,懂一些。况且,人家跟妍子这么好,技术上不会骗我们,是不是,到现场一试不就行了?”

现场一口锅接十几台电视一试,她这办法土倒是土,但还算管用。更重要的是,她对乙方有信心,自然对产品有信心了。我倒是好奇,她仅凭王班长的电话加上自学,就可以了解部分技术知识,这个懂一些,究竟是懂了多少呢?

到了厂里,大姐出来迎接,妍子发现了,那个小姐姐居然也在厂里等我们,兴奋得不得了,扑上去亲热,然后才双方作了介绍,那小姐姐现在住在南京,这次听说妍子要来,专门过来的。

嫂子早就在厂里等着了,我们让妍子和小姐姐在会议室说话。大姐领着我们到车间,检测样品去了。

我们已经看到有十来口锅摆在一个仓库边,另外还有一口锅放在外面的篮球场,已经接好各类配件,连接了十五台电视。

我看到这些锅比我在农村看到的要大一些,就问到:“我觉得这直径要大些,是不是?”

厂里的技术员介绍到:“考虑到非洲电视信号问题,他们没有我们国家电视卫星信号好,所以收集反射信号的直径稍大些,免得在我们国家用得好,在非洲不行。我们在调制解调等方面以及信号放大方面,也照顾到非洲的情况。本来,我们厂过去也给非洲加工过这类产品,有经验的。”

这我就不太理解了,难道还有比我们更先试水的企业?

大姐说到:“是在非洲做矿产的中资企业,他们各个分点的职工要看,总共不过几十套,套数少,成本高。像你们这套数多的,成本就降下来了。”

我们还是要试一试,在连接过程中,嫂子问了好几个问题,比如工作电压设置与非洲民用电电压的匹配问题,比如放大器负担过重发热还有信号失真等问题,我听到,反正觉得,她是个半专业人士了。她这短时间就能够问出这么多问题,可见她学习的认真劲,也反映出她比较聪明,毕竟只是个中学生的底子。

最头疼的问题就是非洲民用电电压不稳的问题,他们已经预先想到了,原来也有些经验,并在设置上作了处理,这让嫂子开心起来,她跟我说:“你王班长最害怕的就是这个。”

一切没问题,开试。调校天线角度,各类设备开启,十五个电视画面清晰,效果非常好。

嫂子非常满意,决定先把两千套先定下来,交了一百万订金,让大姐厂子开足马力生产。大姐笑了笑,订定都可以不要,试制成功后,再生产两千套,也就周把的时间。但是跟着出货跟着验收跟着接货,估计要有一个人每天来厂里一趟。

这么快,我都不敢相信。但等大姐带我们参观完她的工厂车间后,我才明白,她真是不吹牛。她的工厂足有我们温州那个厂两倍大,数千工人,一片热门景象,真是做大生意的啊。

等我们再回到厂办时,看到妍子和她小姐姐还在亲热。妍子见到我,说到:“哥,小姐姐要我们到南京去,怎么办?”

我笑到:“去是该去,但起码过一周才行啊,得先帮嫂子把这边的事忙完,对不对?”

那边小姐姐说到:“庄总,要不这样,这多年没见到妍子了,你先在这边忙事情,我和妍子单独过去,然后你再来,行不行?”

我看看妍子,看她与小姐姐的亲热劲,她很久没有如此放得开了,觉得让妍子高兴疯狂一下也好。就说:“妍子,要不你跟小姐姐去吧,我就不去了,你玩好了就回来。我去,当你们俩的电灯泡,也没意思。”

“哟哟哟,庄总有意见了。放心,我不会把你的人吃掉的,我们就是闺蜜,好久没亲热了。”

“我没意见啊。妍子这么开心,我也巴不得。我在义乌得把这两千套的事帮嫂子处理完,你们玩你们的,记得多拍些照片,看你们玩了哪些项目。”

妍子看我同意了,悄悄过来跟我说:“哥,最多几天就回来了,我直接回温州,天天电话联系,可好?”

我点点头:“放开玩,一定把自己整开心!”

这话声音有点大,大姐笑到:“把自己整开心,怎么整?”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就在外面酒店吃了个饭,是嫂子买单的,她的理由很简单:“感谢工厂的支持。”

饭后,小姐姐就要领着妍子到南京,好像生怕我们扣留下她不成。只好随她们了,妍子把车留给我,我在义乌开了个宾馆,算是有安顿了下来。当然大姐还是邀请了我,到她家住,妍子不在一起,在她家我不太方便,所以谢绝了。

大姐安排了生产计划,大约三天后开始出货。我和嫂子商量安排运输、报关之类的事宜。

这类型事宜,交给温州商会那个人就行,大不了给点佣金。但嫂子坚持要她自己搞,按她的说法:“一次是请教,二次是学习,也不能老找别人,我自己动手,这一套我也熟悉了,有了问题再找人家,不能天天麻烦人。”

有点空闲时间,我就在义乌市场转,也在街上转。我发现,义乌这里的小商品市场如此发达,几乎在全国没有第二个地方了。这里有今天这样的规模,肯定有它必然的原因。

首先是政府给力。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在提供服务上,确实快捷,办任何手续,只要找到政府审批的窗口,只要合法合规,办结速度那是真快。根本没人故意拖延和为难你的现象。不管你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甚至是外国人,都一视同仁。这说明,高效的政府,是高效的市场最重要的条件。在保护市场上,也是花了大心思。各类行业都有协会,内部自律,与政府沟通顺畅。安全问题也不用担心,义乌的治安是比较好的。我还没听说当地有什么黑社会,欺负外来客商的。根据我在全国行走的经验,凡是本地人比较强势的地方,一定不是做生意的好地方。凡是官员比较霸道的地方,生意人一定要远离。

其次是服务配套。就拿开业报关运输等事项来说,满大街的中介代理公司帮你,收费也比较合理,我没看到有漫天要价的情况。况且,这是一个以外地人为主的城市,所以本地人也不欺生,人与人之间显得和善。为各地客商服务的行业,真是五花八门。估计世界有一两百个国家,几乎有一半的人国家,都有人来过义乌。各种肤色的人摩肩接踵,你有一种到了联合国开会的感觉,也有一种地球村的印象。为这些多样人群服务的餐馆、酒店也是五花八门,莫说中国八大菜系酒店全有,就是非洲欧洲流派的餐饮,也有好几家,当然味道正宗不正宗,我就不知道了。

三是包容性。在这里,中国人与白人、黑人、阿拉伯人,地市场上的地位都是一样的,大家都为挣钱而来,用一个计算器就可以谈价格,根本不需要翻译。这是全球的集市,各种肤色语言混杂,根本没有违和感。还有一个奇特的现象,不管你是什么肤色什么人种,你走在街上,几乎没有人特别注意你,你没有回头率,大家自然看你,你也觉得自然,就像走在自己家乡的街道。义乌有一些长住的外国人或国内其他民族的人,于是义乌就有了清真寺和教堂,这就很神奇了。

当温州人一批一批地走出去,义乌人仿佛一批一批地迎进来。中外的交流,就是开放的真正意义了。

没有交流就没有交换,没有交换就没有商品。所以说,市场最活跃的地方,也许是交流最深入的地方。义乌的中外交流深入到什么程度呢?深入到自然的程度,所以全球的客商才自然地把义乌当作最好的市场。

以此反推,凡是官员强势的地方,这种强势就阻碍了政府与人民的交流,凡是本地人强势的地方,这种强势就阻碍了本地与外地的交流,缺乏交流,就无法形成高效的市场,所以,只会越来越落后。

这让我想起原来在董先生那里听到的故事,是钱哥讲的。原来武汉汉正街小商品市场,是全国最大的,还拍成了电视剧,红极一时。后来要转型升级,有浙江人要来承包一些街区市面,市政府研究过,觉得浙江人做生意厉害,还可以承担上海与武汉两个市场的桥梁作用,符合武汉发展的大战略,倾向于同意。结果有武汉本人官员和本人老百姓跳出来,说钱不能让外地人赚走了,我们武汉人自己也会赚钱。就把这事搁下来了。结果,人家浙江人搞好了义乌,但汉正街呢?用钱哥当时的话来说:“破烂得像抹布,拆又拆不掉,搬又搬不走。”他是武汉本地人,用抹布来形容,可见有多恨。

其实,只有宽容地让人员交流,才会有商品交流,才会有大市场的基础。好处都让你当地人占完了,别人来干什么?别人不来,你赚谁的钱?

从第三天起,开始出货验货,时间就比较紧张了。妍子倒是天天来电话,说她在南京玩了什么看了什么,南京她也去过几次,估计与闺蜜同在一起心情不同,所以显得兴奋,这其实我也感到高兴。

大约一周时间,货已收完,嫂子已安排好了运输和通关手续,也结清了尾款,我也没啥事了,决定开车回温州。嫂子在义乌小商品市场里也租了间办公室,她一个人外加一个就在义乌临时聘请的帮忙的人,就算是一个公司了。她如此精明强干,一般的事情,都没问题的。

回温州前,我给妍子打电话,问她还要玩好久,需不需要我开车去接她,她说不用,开车走这么远太辛苦,她说她在跟小姐姐起上一个瑜珈班,她试几天,看看效果。

等我回到温州,安排了自己工厂的事情时,已经过去两三天了。妍子打电话来:“哥,那个瑜珈班我只上了一天,就退了,没意思。”

“怎么呢?不好玩吗?”

“也是拉伸肌肉之类,然后是静坐。人还没安静下来,就叫我们想象什么海浪鸟叫的,反而心还乱了,怎么回事?”

“这是让身体放松的方法,但也许你那个瑜珈不太正宗,只晓得心理暗示,不懂得禅坐原理,不学也罢。反正,我觉得,凡是很多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商业化就太严重,就不很纯粹。那你是准备回来了?”

“还有一个项目,如果我参加,你有没有意见?”

“说来听听。”

“小姐姐平时也打坐的,她有个朋友信佛,说是鸡鸣寺有禅修班向社会开放,一期只有一周,要和陪她一起参加,我去不去呢?”

“鸡鸣寺,我听说过,在古代很有名的,好多文人的诗歌都写过它,是那个吗?”

“应该是那个,南京没第二个鸡鸣寺了,是个尼姑庵,全是女性。所以,你不能来。我想试试,万一有收获呢?”

“好的,你去吧,这段时间工厂有些事,我在温州忙一些。你那里面可以打电话吗?”

“应该可以,向社会开放嘛,人人都有手机,我们还是每联络吧。”

她说的瑜珈,我知道。在佛教里面,也有一些关于瑜珈的说法,但在古代印度,瑜珈也是一种静坐方法,也是一种宗教,被佛教所扬弃。从文化理论来说,既然中国人儒释道都强调静坐功夫,那么古代印度有这个法的传承,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但传承到今天,在中国,这几乎与宗教无关了,几乎成了一种商业品牌,如同满大街的健身房,属于时尚的范畴了。我一直觉得,凡是与时尚挂钩的东西,就是浓重的商业气息,就一定与金钱有关,恐怕正宗的精神财富也被侵蚀了吧。况且,没有如佛教那样一代代严守戒律的宗教传承,谁知道它传下来的,是不是正宗的呢?按妍子的说法,它这种修炼方法,想象方法,像极了现代心理学的心理暗示,这就不太靠谱了。当然,也许有好东西在里面,但妍子试验的效果并不好,就说明不适合她,那她放弃,就是正确的。

至于她所说的鸡鸣寺,倒是大名鼎鼎。金陵是中国古代文人常去的地方。从明代以来,中国分南北两个贡院,几乎所以南方才子,都到过金陵。这里还有一个历史故事,反映了中国古代科举制度遇到的一个现实问题。在明代,最初定都在南京,后来朱棣改为北京。科举是全国的科举,应该是一套标准量到底。但明代,其实从宋代开始,南方的经济就比北方发达了,那么,按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原理,南方的文化也比北方发达得多。事实也是一样,有一年,中进士的人中,几乎全是南方人,北方人没有一个。这种文化上的南北差距,就成了一个政治问题。

朝廷是全国的朝廷,当官的不可能不要北方人。怎么办呢?就分两个考区,南方考区就是南方举子考试,取一定名额的进士;北方考区也留下一定名额,就在北方举子中选进士,以此来平衡中国南北官员数量上的差距。这个制度其实在今天也有遗留。比如,高考,不是全国统一卷,也不是全国统一按分数高低简单录取。如果这样,那些教育落后的省份,录取率就会非常低了,以至于在高考这个最重要的进步阶梯中,被边缘化。所以,都是大学给每个省一定名额,在本省内按分数高低来录取。这样来平衡各地的教育差距。

从上面情况看,当时南方几乎集中了全国大部分有才华的读书人,他们来到南京,四处游历,寺庙是他们参观题咏的好地方,鸡鸣寺,也成为文人们歌颂的重要内容了。

梳理文学作品就知道,千年来,鸡鸣寺一直是南京重要的寺庙,说明其宗教的传承。

以前我不太了解,今天听妍子说才知道,这座寺庙,今天已经是尼众的天下,女性修行的道场了。

吃晚饭的时候,妍子又打来电话:“哥,我来对了,这里是叫我们体验尼姑的生活,按她们的方式过清静的日子,管得很严的,很正规的样子。”

“你细说,怎么正规法?”

“刚和小姐姐一起,和我们这个班的三十几个人上了预备课。发了小册子,讲了规矩。每天只有下午四点到六点是自由时间,才可以打电话。平时是不准带手机的。”

我很好奇,啥管理,搞得跟军队一样。

“还有什么规矩呢?”

“作息时间安排得很满。晚上八点钟就睡觉,早四点钟就起床,早课晚课,打坐讲经,念经礼佛,好多项目的。哥,我跟你说,这里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餐和午餐,没有晚餐的。还有,不准高声讲话,不准随意走动,好多个不准呢,我都没记下来,现在还在看册子呢,要不然我记不住。”

“妍子,看样子是按出家人的要求来的,有这机会,你就好好过几天苦日子,也许真的有好处呢?你要是觉得苦,就想想我,我当年当兵时,不也是规矩束缚过来的吗?”

“对对对,哥,我这就像当兵一样,行,我努力!”

她把这件事当项目搞,也是对的。体验另一种生活,我们都不熟悉的寺院生活,出家人的一天,究竟是怎么过的呢?

钟厂长回来了,他家里的事处理完毕,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工厂。我到厂里跟他接洽,顺便说了老刘的事。“钟厂长,本来作为老板,按传统,我不能给厂里安排自己的人。但这个人,既不是我的亲戚,也不是我的战友,我也不是同情和故意帮助他,只是觉得他忠诚老实,按我的设想,放在那个岗位,估计对厂里还是有好处的。”

钟厂长笑到:“举贤不避亲,况且他还跟你不是亲人。那个岗位确实需要一个实在人,还得懂点机械常识,你想想,懂点技术的人,谁愿意管仓库?不都在技术岗位挣大钱去了?看仓库的工资不高,又要懂技术,还要实在忠诚,哪里去找这种人?这种人要好找,我早就早了,用不着到今天,还得我们的管理人员来兼管,费事费力不说,关键还不能做到经常。你找这个人算是帮了我大忙了,我还求之不得呢。况且,你是老板,钱归根结底是你出的,所以,你肯定是按厂里的利益来请人的,我们不该有意见。”

“错,钟厂长,从法律上来说,这个厂,我是老板。但从实际上来说,你、王工都有份。你不也以厂为家吗?所以,我们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商量着来,我年轻,做事有时冲动,你老成,也要及时劝阻我。这么多人靠我们吃饭,我们不能瞎折腾。”

剩下只等老刘完全康复,等他来上班了。

妍子还是每天在固定时间打电话给我,说她们今天听了谁讲法,念了什么经,做了什么佛事之类,她说得新鲜,我听着也觉得新鲜。就是她没学过什么收获,开阔眼界也是不错的,至少,我们知道了,僧人是怎么过出家人生活的。至少,妍子也得到了佛教常识的普及教育。

“妍子,好好学习,回来汇报详细情况。”

“yessir!”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她的小姐姐

结果,过了三天,妍子就打电话,要我去机场接她,我忙问:“不是一周吗,怎么这快?”

“一句话说不清楚,我马上要登机了,回来再谈。”

从南京到温州,飞行时间很短,我从家里出发,开车到机场,只等了二十多分钟,她的航班就到了。

看她从里面出来,拖着一大口箱子,远远看见我,欢天喜地的样子,我就放心了。在车上我猜,她估计学得不顺利或者玩得不高兴,提前回来了。现在看来,心情没受影响。

我把箱子往车上搬的时候,发现是个新的,说到:“我说嘛,怎么多出个箱子,你走的时候没带箱子啊。原来是在南京新买的吧?”

“还不是她”我知道她说的是她那个南京的小姐姐:“她说我家人多,都得带些东西,所以我们就买买买,就这么多啰。”

“不是说要学一周吗?怎么提前退学了?”

“还不是她!算了,回家慢慢讲。嫂子那边的事,搞定了吗?”

“必须的,没搞定我不会回来。”

回到家,妍子才跟我慢慢讲了过程。“她学瑜珈,要我也学,我不想学,把她也拖出来了。我们去寺庙学佛,她学不下去,把我也拖出来了。你知道,原来我们俩上厕所都是一起的,现在的爱好也不一样了。”

她说这话,其实是一个普遍道理:“时位之移人也。”我们参加同学会、战友会,其实是想重温过去时的情感,相试验这种情感和习惯超越时空的强度。我反复吟诵的普希金的诗句“凡是过去的,都是美妙的”,也是对这种现象的感慨。人们希望用记忆来抵抗时间的侵蚀,希望我们最珍贵的情感来证明在时间上的永恒性,结果往往让人失望。“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但时间终归是无情的法则,它会改变一切。过去的同学朋友战友是苍老了,但我们经常会误以为我们的情感未老、记忆未老,也许我们认为这两件心的产物会战胜时间,但往往,我们更证明了时间的强大。小池曾经那么深刻地留在我的心中,但今天我却能够自然地面对妍子;我曾经那么痛恨自己的母亲,但现在与她在一起我觉得非常幸福。有时我在想,假如我碰上二娃呢?我还能在时间奔腾的洪流中,发现过去的影子?

我不能细想,因为这是生命的悲剧。当我们意识到过程,就意识到时间,也就意识到了死亡。

我问到:“瑜珈不适合你,我知道,毕竟它没有我们的静坐那么纯粹,传承也难说正宗,商业化过重的东西,宣传与实质往往对不上。但是,学佛,你真的适合吗?三天时间,你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

“我觉得我适合,比如,生活简单,极有规律,根本不需要考虑任何事情,人一旦适应了,就觉得轻松。但小姐姐不这样,她觉得不能打手机受不了,晚上不吃饭受不了,听老法师婆婆妈妈讲道德受不了,念自己不熟悉的经书受不了。更重要的是,每天四点钟起床,真让她受不了,主要是她晚上八九点钟也睡不着,所以,她坚决要退出。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俩一直是共进退的,我也就退出来了。”

“你给我详细讲讲,你在那几天,究竟有什么样的体会?”我对僧团生活,是不太了解的,虽然看过一些书,但毕竟妍子亲身体验过,最直观。

“哥,你不知道,她们念经打坐做佛事,也叫上课呢,跟我们读书时一样,有早课和晚课,好像很正规很准时的样子,也敲钟打鼓的,搞得像我们学校上下课打铃似的。”

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到:“小姑娘,没知识,今天才知道吧?上课这个词,本来就产生于佛教,我们今天学校用这个词,还是借用别人的发明呢。”

“怪不得,她们搞得那正规,原来学校的正规都是跟她们学的啊。长知识了,哥。”

“懂得谦虚了,就是好事。我也谦虚一把,请教你,她们上课都做些什么呢?”

“好吧,坐好,讲解之前,你是不是先给老师倒杯水呢?”妍子端坐装正经,我捧一杯水,递到她手上:“请老师赐教!”

她倒装模作样起来:“态度还可以,儒子可教也。我就跟你说说这几天的事情。”我忍住没笑,直盯着她,很认真的样子,把她搞笑了:“小同学,好可爱,今年几岁了?”

这我忍不了,终于大笑起来。

平静过后,妍子把她们每天要做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我听了,果然跟部队差不多,时间安排严谨、日常管理严格、管事人员严厉。

大体内容跟我猜想的差不多,做佛事的细节,妍子描述得不细,因为有些过程究竟是什么意义,她也不清楚。但念经的过程,她倒是强调:“原来不知道,这次去了才晓得,念经不是读经,念经是有腔调的,我也学了两句,我给你念一下。”

她在给我念的时候,我感觉与她嗡弄嗡弄念咒语差不多,有音调的控制和节奏的控制,我估计这是为集体诵经保持整齐度而设计的。

关于打坐,妍子觉得,与文大姐教我们的差不多,她一下就适应了,并且也静得下来、坐得舒服。“但小姐姐就不行了,打坐是她最痛苦的事。”

“她不是练过瑜珈吗?打坐应该有基础噻。”

“你想,人没睡醒,盘腿坐在那里,先听老师父讲经说法和开示,就想睡觉,后来为了不昏沉,就故意观想,结果妄想越来越多,怎么坐得住。一坐下来,脚没问题,但头错脑涨、肚子发涨,憋了一口气横在胸膛,受不了。”

她绘声绘色地讲,我看着她的神态,也觉得好笑。问到:“她就这样不练了?硬要拖你出来?”

“也不光是这,关键她总想让自己静下来,安心下来,结果就越不能静,越不安心,怪这怪那,就不坚持了。”

“她估计是心神不定”。

“你说对了,她就是这样,下午自由时间一到就去看手机,也没看她打电话,就是上qq,也没聊天,就是看,离都离了,还关注别人动态,放不下,还念什么佛?”

我突然听到“离都离了”这个话,问到:“她离了错吗,你是说?”

“嗨!打这茬给忘了。小姐姐离婚一年多了。她原来老公是个搞音乐的,说是长得帅,照片我也看过,总觉得阴气重了点。但小姐姐就觉得他长得帅,主动追求他,结果,结婚不到两年,就离了,还是我小姐姐主动提的离婚,就这种人,亏她不惦记。”

“自己追的,自己不要,这不应该再惦记啊?”

“谁说不是呢?我也这样劝她,她倒也不是想复合,就是想关注,不知道她这是什么心态。小姐姐把过去的事都跟我说了,我也没觉得她对过去有好留恋,但怎么就是忘不掉呢?”

“是没忘掉对方的帅吧?”我这也是猜测。

“那倒不是,小姐姐跟我说过,也许是恨,这个人太伤她的心了。当年小姐姐在南京,还是在一个酒吧听到他唱歌,就喜欢上了。当时,那个人还有女朋友。但这有什么,反正那个人缺钱,小姐姐有钱有时间呗,磨,泡,而且你前几天也看到的,小姐姐长得也不差,男的动心了。现在想来,当时主要是这男的穷,小姐姐太有钱了,一个穷书生被富家小姐倒追,几个人受得了?”

我点点头:“那是,我也不这样过来的?”

妍子打了我一下:“呸!我追你比她辛苦十倍,况且,当时,你也不穷。哥,真的,我把我们的事给小姐姐一说,她不晓得好羡慕呢,说我命好,我居然当面承认了。”

“这就对了,在外人面前,要维护自己老公的形象。”

“本来她带帅哥回家,叔叔就不太同意,说男人太帅靠不住,太穷了心不定,搞艺术的不容易可靠。但谁管得了小姐姐呢?她从小就是我行我素的,别人劝不了。要是婶婶在还行,婶婶不在,谁的话也听不进的。他们结婚在南京,小姐姐本来是做酒店的,那酒店也是叔叔给她的,经营得还好。每年利润几百万还是有的。小姐姐把好几年的利润拿出来,帮老公开了个艺术培训机构,聘请了好多老师,搞各种器乐、声乐、舞蹈培训,刚开始也比较火,大概来上课的学生总计有两三百人的规模。但我小姐姐也是太不长脑袋了,从营业执照到银行账户,都是老公一个人的名义注册的,她连出资人都没写上。老公有钱了,人也得瑟了,与其中的一个女钢琴老师就有点不清不楚了。小姐姐干涉过,也开除了那个老师,但后来,她老公就处处给她找别扭,闹矛盾,给脸色。小姐姐哪受过这种气,一怒之下,就提出离婚。男的就下跪、哭、保证,小姐姐就原谅了。谁知过不了多久,他又跟一个舞蹈老师缠在一起去了。结果,又是上一次事情的循环。小姐姐心力憔悴,坚决与他离婚了。关键是离婚时,才知道,自己投资艺术培训学校的钱,拿不回来了,这得按夫妻共同财产来处置,那男的还拿了两百多万走了。”

“那是,花两百多万买个教训,关键是太伤心了。”我觉得,任何人最伤心的事,是不可能轻易放下的。

在经济学上,有一个沉没成本的概念。在心理学上,也借用这个概念。如果你对一件事情有过巨大的投入,但投入失败后,你原来付出的投入就是沉没成本。在商业上,这就得愿赌服输,一笔勾销,从头再来。但在感情上,就不容易了,如果你付出巨大的金钱、时间、身体甚至其它感情,再加上有可能抛弃其它潜在追求者的机会成本,这种付出是巨大的,不可能短时间内说放下就放下。

“关键是那个男人不阴了。后来小姐姐去查账,那男的在第一次事情被小姐姐发现后,就开始在账目上作手脚了,他以各种理由换了会计、出纳,还报销了大量不合理的发票,这时,小姐姐才发现,公司已经被掏空了,只给她留下了些并不值钱的乐器和舞蹈器材,转让给别人的时候,连一百万都没卖到。你说,这种男人阴不阴?”

“人一旦有了二心,啥事都干得出来的。一个男人要是不顾脸面,那就剩下卑鄙了。估计,他第一次向你小姐姐认错后,就为今后离婚在作打算了。”

“这还不算,小姐姐以为他拿了钱去找原来的女朋友了呢,不是。去找原来的钢琴老师吗、舞蹈老师吗?也不是。他又换了别的女人了,还在qq里炫,也没屏蔽小姐姐,像是故意的。你说,这是什么心态?”

其实,在这心理学上,这叫补偿心态。这种搞艺术的男人,往往自视甚高,但贫穷的出身,又让他自卑,所以他的高傲是故作清高,他自己都知道。他知道,自己在现实中是不堪一击的,但他把这种现状归究于自己没有钱,他甚至有点故意表现出厌恶钱的素质,保持表面的自尊。他心高,是艺术带给他的。因为艺术讲究的心灵和美感的交流,但他在现实中达不到。综上原因,表面恨钱,实际爱钱,成了艺术帅哥们共同的特性。

但我不能把这种分析说给妍子,我得更直白生动些:“这种人的成长路径是这样设计的:从艺术开始,然后挣钱解决生存和尊严问题,然后女人证明自己生活的艺术。这个渠道有一个重要的桥梁:必须得有钱,不然,所有的基础都没有。穷不养艺。但这是不是艺术人的共同品格呢?不是。因为骨气是不分职业的,许多艺术人都熏陶出了高雅的性格和气质,但他没有。为什么呢?他不是艺术人,他只不过成绩不太好或者不太努力,总想走捷近才学的艺术吧?”

“对对对,小姐姐说过,他原来是成绩不好,才学的音乐,况且还是那种普通的艺校,因为本科音乐学院,他文化课也不过关。”

“是他不努力还是不聪明呢?我看是不努力,为什么呢?看他后来干的事,聪明劲还是有的。他为什么不努力呢?他依赖自己的帅,这估计是重要原因。”

我说到这一点时,妍子有点吃惊:“帅也有罪?”

“帅本身没有罪,依赖帅带给自己的好处,就有问题了。这事得从头说起。我问你,男人的青年时代是不是最该努力的时代?”

妍子点点头:“那肯定。”

“努力的目标是什么?征服男人、征服女人,这是男青年普遍的目标。如果要征服男人,就得在能力上下功夫,成为学业事业上的能干人,最终,以社会地位、个人事业为标志,在今天,也有人把它理解为钱。征服女人,也是男人的一大事业,动物界取得交配权是要以命相搏的。但是帅哥征服女人,在年轻时,可以不费劲,这容易给他路径依赖,以为凭帅,就可以成功。但是长大了,能力和才干没起来,光凭帅,不仅赚不到钱,征服不了男人,连女人,也无法真正征服,对不对?大姑娘不像小女生那么好骗了,光帅也当不了饭吃,所以,这对帅哥来说是一个打击,他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甚至在女性面前的失败。这种失败,让他将原因归结到钱上,所以,他痛恨钱,骂钱。每当看到美女嫁给丑陋的大款时,他就更是痛恨了。帅哥在青年时代貌似拥有一切,这一切都仿佛被钱打败了。但是他又爱钱,因为只有他有了钱,就会恢复过去被女性追捧的幸福时光。记住,这种人不太相信爱情,他与女性暧昧,不是因为爱她,而是要证明,自己依旧是个成功的男人。所以,他经常换女朋友,只不过他是想多次确认这种成功的感觉而已。他的成功,需要得到别人的确认,特别是女人的确认,特别是曾经看不起或者抛弃过他的女人的确认。”

我最后总结到:“男人,也忘不了鄙视过他的女人。这也许是他故意在你小姐姐面前炫的原因。”

妍子仿佛听懂了:“有点,你这一说,我觉得像,他们之间有恨,所以互相忘不掉。确实,小姐姐好像想看她前夫的笑话似的。”

“我估计,你小姐姐过去在婚姻中,比较强势吧,他前夫才这么故意炫的。”

“她当然强势,她是强势惯了的人。不过,按她说,她对前夫已经够好的了。当然,现在她看她前夫的笑话,估计也是得意得不行。”

“怎么了?他前夫现在混得不行了?”

“你想,两百多万,做个小生意过个小日子还行,像她前夫那样得瑟的,没见过钱的人,以为两百万就是好不得了的大钱,挥霍起来不快?”

妍子说到这里,我一反思,当年,我跟她认识的时候,不也只有两三百万吗?不过,我不认为我富了,也没挥霍的想法罢了。

妍子继续说到:“要维持结婚时的体面,那点钱不用两年就会花光,特别是他那样花天酒地的人。况且,他根本不会经营,也没见做过什么正当的生意。这不,整天发一些怀念过去婚姻中的回忆和美好,都在他的qq日志里,是不是有勾引小姐姐回头的意思?”

我承认,这个判断是准确的,目光示意妍子继续说下去。

“我都看出来了,小姐姐那样聪明的人还看不出来?所以,她就想看他的笑话,故意不理睬,看他能发出什么不要脸的东西来。小姐姐跟我说过,这家伙离破产不远了,估计什么时候,会亲自求到自己门上来。”

“你小姐姐什么态度?”

“我对她说,这种男人千万不要惹,没脸没皮没底线,只会害人,要远离。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这就是个人渣啊,这是我小姐姐的原话。”

我笑了笑,说了声:“准确!”

“她就是想看他笑话,都有点上瘾了,所以念佛有点心神不定,这是不是有病?”

“受到伤害后,都有点报复心理,这不算病,但要放下,不然影响她后面的心态。”

“已经影响了,她到现在没有找男朋友的打算。她说她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真爱,怎么办?”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办。一个不相信爱的人,怎么能真心投入另一场爱?

妍子摇摇我的手,不依不饶:“哥,你这聪明,想想办法呗?”

这可是不太好办。找个有钱的男人,从大概率上讲,有钱的男人大多不会因为你也有钱而爱上你,所以因爱而婚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你不是特别漂亮,又离过婚,有钱的男人,年轻的,自然有漂亮姑娘去抢,找个老男人,你又不甘心。找个普通人,你能确认,他追你,不是因为你的钱?

我们穷的时候,钱给我们带来许多困扰,以为有了钱,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等有了钱,才知道,问题一样不少,各有烦恼罢了。

如果说办法,也不是没有。我对妍子说到:“那个男人依赖帅,是有错。你小姐姐依赖钱,也有错。如果要找真爱,也许,不以有钱人的身份来对待世界,也许有这可能。”

“我小姐姐最羡慕我了,她如果想找你这样的男人,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每一场恋爱,每一个婚姻,都是大量随机事件组合成的姻缘。就像每一个成功,都有它独特的际遇和原因一样,不可复制。就像成功学不太靠谱一样,恋爱经验学,也不太靠谱。我们都有这种经验,有时,真正爱上一个人,根本没有道理,碰上了对的人,在对的时间,有对的条件,就爱了,哪有什么理由?

但我得回答妍子的问题:“办法倒是有一个,非常简单,又好操作。”

妍子猜到我的答案估计有点不怀好意,她也不怀好意地盯着我:“快说!”

第一百九十七章 没事找事干

“你让她来直接找我,不就得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呸!”妍子说到:“就没其它办法了?”

“爱情这东西,碰上了才知道,有运气成分,我也不知道。我娶你的时候,你不是也很有钱?难道就没有爱了吗?”

“没有,某些人估计是勉强吧,但还好,后来证明,哥,我找对人了。”

“关键你也好,妍子,如果可以走向爱,那就不叫勉强。”

“你真是这样认为的?”

我点点头,但不好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免得牵扯更多过去,而我的过去,是经不起回忆的。“你说老师父给你们讲经说法,都说了些什么?”

“我只听了三节课呢。只是坐在那里听,也没作记录。第一节课,讲的戒律,以戒为师。第二天讲的发菩提心,要做好事,众生平等。第三节课讲了四念处,你应该知道这些内容,我听起来也容易。”

“就没有其它新鲜的?”

妍子想了想:“对了,她老人家在讲解的时候,说了一段话,当时对我的影响蛮大。她说,我们现代人,都是在以苦为乐,没事找事干。其实人生只有一个问题,解决了这个问题就是人生的大意义,除此之外不相关的意义,都不迫切不重要,都可以放下。”

我一听,这话果然猛,得听听:“她细讲了没有?”

“也细讲了,大概是这样说的,我一句一句地跟你学来。我们现代人都是以苦为乐,是什么意思呢?是说我们的所谓快乐,都是用一种痛苦掩盖另一种痛苦暂时得到的轻松,没有真正的快乐可言,这叫以苦为乐,也是佛祖所说的观受是苦。说我们没事找事干,说我们想让自己的人生有意义,就在心上加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名誉啦、地位啦、金钱啦,为这些事忙忙碌碌,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解决不了生死问题,得不到大幸福,最终还是要失去。这些事可以不需要干,但我们却拼命干,这就叫没事找事干。说我们人生其实就只有一个大问题,就是生死问题,这个问题解决好了,人生就有大意义,但大家却不这么想,用其它自以为是的意义来回避生死,既做不到,也没价值。”

妍子说了这么多,我觉得那个师父说的都是人生观问题。但解决生死问题,难道是成仙,永远不死?我突然警觉起来:“她说的生死问题,是想长生不老吗?”

“并不是,她说是超越生死。这个我不懂,也没时间问,她也没细说。你想想,就这三次课,我能听到什么?”

超越生死,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但我知道,反正这是人生观问题。人生观是个哲学问题,可以从这方面来思考。人常识来讲,人有生就有死,结局是一样的。在生与死之间在,就是我们的人生,从时间长度来说,大体上都差不多。一百二十岁和人均寿命七十五岁,这也仅相差不到一半。也就是说,在中国人追求的长命百岁看来,动机虽然美好,意义也不是蛮大。

有一个段子:一岁时人人夸奖,十岁天天向上,二十岁少年轻狂,三十岁努力闯荡,四十岁走向辉煌,五十岁还想翻浪,六十岁告老还乡,七十岁打打麻将,八十岁晒晒太阳,九十岁躺在床上,一百岁挂在墙上。这个段子基本上总结了今天中国人的人生历程。我们努力锻炼、注意养生、医疗保健,也不过一百岁,前二十年没明白,后二十年没力气,中间六十年还要为杂七杂八的烦恼而奔波,其实人生可以享受的时光,是很短暂的。在这样的人生中,我其实是很幸福的,因为我才三十来岁,就具备了时间、空间、财务三自由的条件,打下了享福的基础,摆脱了大部分人要面临的物质、精神和身体的烦恼,如果人人都有事,我算是比较没事的人了。

这是从人生的长度而言的,但从人生的宽度来说,就是指社会影响力了,就是你作用范围的大小,这一点,我倒不怎么追求。我不相信名气,在朝阳区的时候,碰到许多名气大的人,在与宁将军一起的时候,碰到许多权势高的人,但我看他们的快乐幸福的程度以及人生意义,也不过如此。越是见过繁华,越能自甘寂寞。

以三维世界的思维方式,长度和宽度只是一个面的问题,要形成立体,还有一个高度的问题。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深度,这也是一个坐标轴。比如科学家在某个专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那么他人生的价值就得到了增加,比如哲学家思维水平的深度达到一个新层面,他的人生就拥有了更大的意义。这些意义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让更多的人得到好处,后来的人能够顺着他的成果继续向高处发展。这样,个人的意义变成了社会的意义,长度和宽度也跟随增加,人类活动意义整体的体积就越来越大了。

从长度努力的是本我,从宽度努力的是自我,从高度努力的是超我。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对不对应得上。但按老师父的说法,大多是没事找事。

那么,她所说的生死问题,究竟是什么样的内涵呢?我不知道答案,就以我现在的哲学知识来分析。任何问题,如果算是客体的话,它所对应的主体必须清楚,先分析主体,再找客体的含义,是理所当然的分析办法。

她所说生死问题的主体,应该是人。当然从众生平等的观念来看,也包括一切众生。但简化分析的话,用人来作主体,比较好办,因为我自己就是人。

人是什么?马克思的理论,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组合。这个概念,主要体现了人的社会性。这也是我们通常理解的人的本质。如果要超越这个概念,就扩大外延:众生平等。再扩大,就是庄子讲的齐物论了。这就从人生观延展到了世界观了。

但人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问题不解决,以人为主体的所有客体问题都无法解决。

物质层面来说,人是原子组成的,人是分子组成的,人是化合物,人是一系列化学反应的过程和结果。这像是人的动物性。从精神层面来说,人是思维的动物,人是创造的动物,人是劳动的动物。这像是人的社会性。

但佛教的基本原理却给了我们另一种答案: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这是否定性答案,所有都否定了,是不是得出:我不存在?

这很恐怖,我不存在,谁在吃饭?谁在思考?

对,就是这个问题。我看过一些禅宗公案,有人打七时,就叫你思考:谁在仿佛?

思考的起点在哪里呢?推理的依据在哪里呢?全不说,难道,悟道,主要靠猜,靠碰?没有标准吗?

不想这些问题了,理不清楚答案。因为这里有个逻辑:我,是人生观的起点,是人生坐标系的元点。不清楚我的含义和本质,连元点在哪里都无法建立,就不可能建立坐标系了。忘了一个大前提:建立坐标系,必须先确定元点。

整天思考这些东西,是没事找事,也许是我的习惯。如果不想这些事,我还能干点啥呢?

我以为自己是一个动机和目标很明确的人,今天却迷惘了。我知道,我的生活不可能永远保持这个状态,即使我有能力保持,也觉得平淡而枯燥。安于现状是幸福的,但隐隐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些什么。但是,方向呢?

以前,我的生活是被一些现实问题所困扰,人生的方向是问题导向的。现在许多问题要么解决不了,要么已经解决。我第一次缺乏导向了。

小时候,是缺钱,是要努力为父亲争取美好生活,为自己跳出贫困。后来,董先生教给我谋生的手段:算命,也给我出了道大题目:命运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在他临终前给了我导向的:做大丈夫、求神仙道,难道他早就预测到我有今天,面对导向的迷惘?后来,复杂的经历,让我尝到了金钱、女人、爱情、家庭。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亲妈,弥补了童年以来的缺憾。仿佛,现实中能够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但董先生的题目,我既无解决的动机,目前看来,也无解决的能力。

有时候,目标过大,就显得空泛。

如果小池在,就不会这样,她永远会提出新的问题逼着我思考,占满我仅有的想象能力。她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神性而充满引力,会占满我整个欲望和思维的空间。

突然意识到,这不正确。妍子就在我身边,打着她那永远无法完工的毛衣,我这样走神,很不道德,很危险。

“地煞符的事忘了吗?”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我警觉起来。

算了,我很珍惜今天的生活,我觉得,所有幸福都应该是平庸的,因为没有大问题困扰,所以伟大不起来。还是看我的书吧,最近迷上了小说。

当年看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也是因为赶时髦,就拿来看了。刚开始还不习惯,因为那里面人的名字太长,也包括地名,很不好记。听了别人的劝,把里面的人名按甲乙丙丁来重新命名,列出人物关系图,就好多了。

他阴郁的跳跃的叙事风格,很是让我着迷,以至于我看了《红高粱》时还觉得不太过瘾,虽然它们都号称魔幻现实主义。他的另一部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更让我对爱情有了某种理解。他说:我以为自己在这平淡中得到了爱情,但后来的事出现,才发现这不是爱情。这是不是适合于我与妍子的状态呢?

自以为爱情归于平淡,生活本身就是平淡,掩盖了真正的爱情吗?如此说来,我与妍子并没有爱情?

他还说:每个女人在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美,只要你注意发现。这是往深度想的逻辑,妍子,我还能发现出你更多的美好吗?

我自嘲了一下:我这是贪心不足!危险!

我很早就看过《金瓶梅》了,你想想,十八岁的时候,性爱是个多么吸引人的话题。大学同宿舍的人传疯了,其实图书馆都借得到。舍友借了它两个月没还,不是他没看完,是他反复看,都是在入睡前温习,晚上自己做一些不可描述的动作。然后是我们看,谁都装正经,互不交流体会,只是那段时间,宿舍总飘荡一些莫名其妙的味道,以及有人经常清洗自己的床单。

当时,有人就已经崇拜西门庆了。财色双收及疯狂的挥霍,以至于爆出一句名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是欲望驱使的扭曲,我还算清醒,知道这是悲剧,我可不想那么早死,我知道西门大官人一生的试验结果:欲望引导的人生,危险!

早就有圣贤告诉我们要甘于平淡,但我总想没事找事干。这不对。

但是你不找事,事会来找你。小苏来电话了:“庄哥,告诉你一个消息,不知道是好是坏,小马出来了,你帮我算一算?”

“事不没说清楚,就让我帮你算,靠不靠谱?”

“小马,你记得的,原来你的同学,在深圳炒股那个,我全赔了,三百多万啊,哥,他来找我来了。”

我马上敏感起来,但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我怎么不记得呢,还说跟他妈姓的,他爸姓张,还是你告诉我的。”

我敏感的是,这事有可能涉及乔姐,至于小苏丢掉的那些钱,倒还在其次。凡是有关乔姐的事,都要尽量避开,妍子还在我身边呢。

“庄哥,他出来了,靠他爸的帮忙,他父母还算有家底,该赔的赔了,还请我吃了顿饭,说了好多对不起的话。先给我赔了二十万元钱。我看他损失也比较大,就说了句:算了,另外的钱你有就给,没有就算了。谁知道,他口气还是很大,说他准备继续东山再起,那两个同学也出来了。说是还要炒股,不过是正规炒股。那两个同学说,现在牛市开始了,正是入场的好时候,不要我一分钱,只算是我过去的损失的投资,他帮我挣回来,全还我。当时我老婆也在,她动心了,她要我投资一百万试试水,我不敢,就来问你。”

其实,我不管小马他们说得有没有道理,我都不想小苏再给他交往了。但我又不好直接说,要他吃一堑长一智的话,他这人,只信我的算命。我就问他:“你们说这事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报给我,我给你算一卦。”

其实,这里有敷衍的成份。古人讲不疑不断,我内心有结果了,其实没有算的必要,只是为了更好地切断小苏与小马的往来而已,找了个理由。况且,起卦的时间,我更倾向于此时,因为此时为疑,就以此时占。

他报了时间,我故意挂断电话让他等消息。大约过了半小时,我再给他打电话:“小苏,不行,你不能再跟他合作。就按他说的,原来损失的钱,如果他能够再赚回来,那是你的福气,如果赚不回来,就算了。不要再投入了,卦不好。”

“对了,庄哥,你这一算我就踏实了。我也给我老婆说,吃过亏要长记性,不该我们玩的东西就不要玩。况且,用二十万套我一百万,就像赌博一样,我不干了。”

我笑他:“我原来也告诉过你,不要赌,你怎么去赌?现在不赌了?”

“庄哥,原来我太穷了,太想赢,所以就赌。现在,还过得去,不那么想赢了,所以也就怕输了,也就不太想赌。人嘛,此一时彼一时吧。”

小苏真行!他把自己分析得透透的,也把自己掌握得稳稳的,说明,他现在过得很满足。

当你闯荡江湖时,有事莫怕事,怕事不挣钱;当你拥有幸福时,没事莫找事,找事麻烦多。

但是,这个电话确实跟我找事了,我不同自主地想到了乔姐。张哥和他前妻,花了这么大精力,把儿子提前释放出来,那得掏出家底啊。出这么多钱,乔姐知道吗?上次她就说张哥老往前妻那里跑,乔姐受冷落了吗?他们有矛盾了吗?现在她过得怎么样?

怕她出现,但始终在心底的角落,经小苏这一抖动,又冒出来,吓我一跳。

更吓人的是,妍子突然问话:“干什么呢?骗人家小苏,没算也给人家说算过,头头是道的,哥,第一次看你撒谎这么自然。”

从接电话那一刻起,从听到小马的名字那一刻起,紧张,导致我忽略了,身边的妍子,正冷静地看到了一切。

假装镇定:“算什么算,小苏原来炒股的那个人刚出狱,又来找小苏合伙,明显的危险,还需要算?”

“那你告诉他危险就行了,为什么要骗呢?还说得那有理。”

“你晓得小苏这个人噻,用挣勾引他,他容易上当,他只迷信我算命,所以就用这来说服,管用!”

妍子好像还不太信服,我继续说到:“况且,我算命的准确率不太高,怕算出来的结果不是这样,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索性,干脆不算。”

“哥,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你以前不是对自己算命的能力,信心满满的?”

“自从娶了你,就没信心了。我从来没算过,也没预料过,我会跟你结婚,是不是?我找我妈,我也没算过。你发现没有,凡是关系我自己命运的大事,我都没算过。我怕算错了,打消自己的信心。更何况还有孔子说过的:善易者不卜。真正懂得易经的人,是不算命的。况且,我今天能这么幸福,是算来的吗?”

“哥,这么说,你觉得你幸福哟?”

“当然,还不是因为你。”

女人就听不得夸奖,她听了夸奖,就会打消一切疑问。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这是个真理。

这冷汗冒得,一句谎言要成立,得编出十句。

但是,这十句,有可能引发新的问题。

“哥,小苏既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他不知足吧?”

“不是他不知足,是他老婆不知足,以为这可以挣快钱。当然小苏也是犹豫,也许是为了保险起见,才征求我的意见。我觉得,以小苏现在的状态,他应该知足了。他今天的财富虽然不多,但已经超过他当年的理想了。”

“哥,有你在,我就知足了。不知道,你知不知足。”

“我当然知足啊,,守着你,怎么坐得住?坐拥财富美人,远远超过我当年的理想,我有什么不知足的?”

“呸。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小姐姐的前夫,怎么不知足?别说那些不认识的人,你看,就在我们温州,商会的,有些老板,过去那么穷,后来发了财,有赌博的,有和女人乱搞的,有吸毒的,他们怎么不知足?”

“他们是没事找事。各有各的原因,但终归原因,是心理有问题。我可以简单猜测一下原因,你愿不愿意听?”

“哥,我就喜欢听你说话,特别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妍子放下手中的毛衣,歪着头像个小学生一样,可爱极了。

“先说赌博的。这些人贫穷的时候,人生的问题可以大致上总结为:被钱玩了。在发财的过程中,尝试到挣钱本身的快乐。发财后的快乐依赖症,变形为:玩钱。这是心理补偿机制在起作用。赌博的愿意,就是玩钱,我们四川老话叫耍钱。这就好比小时候被一个人欺负,长大了要报复别人,就可劲地欺负那个人,可以获得巨大的快感。这样说,你觉得有没有道理呢?”

“哥,你说的都有道理,继续。”

“再说玩女人的,据说永无休止地换人,以数量多为荣。估计年轻的时候,是被女人瞧不起的人,现在有钱了,就有一种补偿心态,要占有更多女人,来证明自己。其实,他对这些女人没有真爱,他只是用占有来确认自己的成功。在占有中获得的快乐,是对他行为的奖励,形成一个正反馈,让他自己欲罢不能。”

“哥,你原来,没被女性伤害过吗?”

“你要硬往我身上扯,那我要是有,你是不是害怕了?”

妍子故意凑近:“你悄悄说,我不告诉别人。”

“有,重伤。”

“谁?”

“我妈。”

“呸!”

第一百九十八章 身体的变化

随着打坐一天天的进行,妍子越来越安静,我仍然纠结于昏沉与妄想的交替中。我估计,这种方法不适合我。

找书看,看到许多经典上记载气沉丹田的办法,我想试试。一是想找出路,二是觉得既然这么多经典都记载了,应该没有问题。

我选择一种看起来比较保守的办法,其实就是朱先生的周天循环法的一个变种。不过把站着呼吸变成七支坐法,吸气入丹田,在丹田保留一会,然后呼气经海底沿脊柱背后向上,从顶门出。

练了几天,觉得丹田发热,不管它,然后觉得海底有动静,就这样。因为文大姐他们说过,一切都是幻像,不需要过多理会。

但是身体发热是显现出来了。更特别的是,人的精神状态变得灵敏和兴奋。这是不是神满不思睡的状态呢?

最突出的变化,莫过于那个地方,经常坚挺,有某种喷薄欲出的力量。我开始在妍子身上,找到了更大的快乐。次数变得频繁起来,力量变得充足起来,精神变得亢奋起来,以至于妍子对我的表现也感到吃惊。

我没告诉她,这是练功的原因。只是觉得,与她身体的纠缠中,力量得到平衡和释放,我越来越兴奋,有时一晚上要冲动两三回。

妍子终于忍不住了:“哥,你越来越厉害了,是妍子让你越来越快乐吗?”

“是的,别说话,我就想。”

“来吧,妍子是哥的,哥高兴,妍子就高兴。”

不仅次数多,量也不小,这让我自己有点警觉起来。这样的情况,是不是正常的呢?

直到有一天,深夜仍不疲倦,完事后,我自己也忍不住问到:“妍子,我最近是不是有点疯?”

“只要你觉得好,就行。”

“不对,我觉得这不太正常,是不是有点过了?”

妍子抱着我,终于低声对我说:“哥,你是不是太想要孩子了?其实,我也想。”

我明白她有可能误解了,解释到:“我最近改变了练功方法,所以身体和精神状态变得越来越亢奋,怕你受不了。”

“哥,我们会有孩子的,你别急。”

“真的不是孩子的问题,我就是感觉特别兴奋。算了,妍子,今后我节制一点。估计这种练功方法,不能再继续了,我还是恢复过去的方法吧。”

“就这样,挺好的。哥,看到你兴奋的样子,妍子也觉得振奋。真的,哥,你开心,我就开心。”

这误解,还不好解释了。但是,我不得不另寻方法。这种情况让我自己都感到害怕,何况妍子呢?

又改回观察呼吸法,虽然妄想与昏沉还是交替出现,但毕竟可靠些。又过了几天,身体状况没以前那么亢奋了,生活又回归了正常。

这一切,妍子没问为什么,也没说过什么。

有时在想,妍子是个什么样的心态呢?她是为了我的快乐而存在?还是为了帮我平衡?她一直以为孩子丢了是她的错,所以她甘愿为我做一切事,还要取悦我,为弥补自己的过失?我怎样才能帮她从这种心理状态走出来呢?

看了南先生的书《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觉得我这种身体反应,有点类似于他所说的“海底发动”,虽然是练功时某个阶段的现象,但不值得追求。算了,如果我再如此疯狂下去,妍子的误解会越来越深。

接到王班长的电话,是早上九点钟左右,我开车去工厂的路上。

“庄娃子,货已经收到了,今天装了两个村庄,一个村庄一个,还有当地政府官员在场,效果很好,别说一个天线接十个机子,就是接二十个,我看也没问题。”

“祝你首战告捷!”

“是我们,我们是一起的。兄弟,今天是个测试性安装,明天开始,我就要全面铺开了,现在正培训安装人员,这批人培训三五天后,我就要大干了,两千万台,只需要二十几天,就可以全部到位,快不快?”

“你搞事,有谁快过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跟义乌工厂老板说一声,让他们准备好材料和产能,估计,再过一个月,剩下的八千套,也要开始做了,按每月四千套的进度,两个月做完,发货给我,我要争取在雨季到来之前,把这个国家的预计工程搞完。”

“需要那么快吗?”

“你不懂非洲雨季的概念,这样说吧,如果这次不搞完,就要拖到半年以后。半年以后,国内一些鬼精鬼精的家伙,知道了我这个,反应过来了,会来跟我抢市场,现在赚钱,讲的就是一个快字。”

好吧,我人一到工厂,简单地了解了一下生产情况。就马上赶回家,跟妍子说了说情况,然后,妍子跟她那位开厂的大姐打电话,安排妥当。

我想起一个问题问妍子:“当时我们承诺投资一千万,投不投?”

“答应了的事,亏也要投。何况,按王班长的能力,按现在这情况,恐怕要赚翻了。赶紧,我得跟嫂子打个电话,得把钱给她打过去。”

嫂子那边虽然不急,说是下一笔货款交付时才需要打款,但妍子非要现在打,表达诚意的意思,嫂子才不好坚持,同意了,并且说到:“合同,必须签,亲兄弟明算账。下次订货发货时,到义乌来,我们签。”

妍子只好答应。我对妍子说到:“签合同,合伙,写章程,这些官样文章。现在看来,有意义吗?”

“我觉得没什么意义,王班长和嫂子的为人,不可能骗我们的。况且,他就是骗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又不可能到非洲查账,又不了解经营情况。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根本就不需要我们的合伙,不需要跟我们分享利润,他要我们帮忙,我们会不帮?人家这是讲义气、讲感情,对不对?”

妍子这样分析非常透彻,她是做生意的料。

有些事有铺垫,但你没有注意到,所以,当它到来,你会觉得非常突然。

大梅预产期快到了,我们都去看过,我妈也在医院帮忙,这事是回避不了的,好在有心理准备。

班长的爱人也在这一个月,我悄悄打电话关心,都是避开妍子的,怕影响她敏感的神经。

小苏的老婆也快了,也给我打电话,问取名字的事。按这个进度,我在猜,李茅什么时候打电话,要我帮他家小孩取名呢?

“哥,跟你说个事。”

“啥事?”

“我好久没来月经了呢,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前段时间太猛了?”

我突然意识到,估计发生了什么。我表面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应付:“应该没啥,过几天就来了,推迟几天也是正常的,你以前不是也有过?”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念头起来,横亘在胸中,就坐不住了。我借口出去一下,买了个测试棒。这事只能我来做,妍子不敢面对这个是与非的答案,她太期待,以至于不能接受任何不利的结果。

我回来后,将东西给她:“试试吧,万一不是,再到医院看一下,你身体应该没问题。”

她进去了,我在卫生间门外,我知道,不管是或不是,她都会激动。

不知道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反正我的内心比较漫长。这是感受相对论,急迫想知道结果时,结果总是来得比较慢。

突然,听到她在哭,压抑的哭泣,低声的颤抖,过好好一会,她突然打开门,看到我站在门口,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捏得我生疼:“哥,你看,这是什么?”她的声音中有哭腔、有颤抖的兴奋:“你再看一下?”

她怀孕了。

“哥,这恐怕不准吧?你买的测试棒过期了吧?我听说要测试两次才能确定吧?哥,还有没有其它原因呢?我也没明显恶心过啊?身体也没其它反应啊?”

好消息来得太突然,突然得我们都不敢相信。

我平复了一下心态,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多,还有机会,等什么。“走,穿好衣服,我们到医院去!”

下楼时,妍子紧紧挽住我的胳膊,身体发软,我几乎是搀着她下来的。上了车,她忘了系安全带,我也就让车子的警告声一直响,她仿佛没听见,我也忘了提醒她。我看见,她仿佛在发抖,眼睛盯着前方。

我强作镇定,我从来没有这么慌乱。班长说过:每临大事有静气。那是你没遇见大事,当你遇到真正的大事,怎么静?气都喘不上。

到医院,根本不需要专家号,随便挂个妇产科,节约时间。更何况,今天的专家号已经挂满了,妍子因为激动,也没法找关系打电话了。因为,打电话告诉别人,怎么说呢?万一没怀孕呢?

况且,妍子激动得,连自己的手机都忘了拿,我手机上也没相关电话号码。我想这就是机缘,我们帮别人挂了多少专家号、找了多少权威医生,但轮到自己,才知道,我们都是普通人。

大夫开的检查项目都已经检查过了,结果也拿了,我们不太能看得懂,其实也没时间看,因为心情激动,也怕辨别失误,只能把结果拿给大夫,让她判断。

“你怀孕了,很明显。”大夫的口气虽然不容置疑,但妍子却一再追问:“有没有其它可能呢?”

大夫却表示出不耐烦:“这么简单和明显的事,我还看错了?你这就是怀孕,回去注意,有事再来看,没啥事情。”

“没啥事情?”亏她说得出来,为了这个事情,妍子阴郁的心理,笼罩着全家,我使出浑身解数,让她开心。

“没啥事情?”所以亲友,所以身边的人,都不敢提孩子的事,甚至少儿动画片都要禁止。

妍子对大夫回答的态度不满意,对结果也保持怀疑。我发现,知道这个结果后,她反而更忧虑了。“哥,怕是假的吧?”

“应该是真的,人家医生连这都看不准,那还能呆在三甲医院?”

“是不是有其它因素干扰呢?”

“我不是医生,无法判断,但是,医生说很明显,就基本上是了。”

“她不是专家,我信不过。”

“怀孕这事,只要检查指标在,不是专家也能够判断。要不,你明天预约个专家,再看看?”

“好吧,再看看。哥,你可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爸妈,好吗?”

“肯定的,这事要经专家确认了,再说。”

在心理学上的常识,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但在此时,我们为什么都不敢轻易相信呢?难道这个常识有错误?不对,一定是加入了其它变量,影响了我们的心理状态。

对,是希望和恐惧的交织。我们多么希望有一个孩子啊,我们多么恐惧它不是。人类最基本的情感就是希望和恐惧,这两种交织在一起的力量,可以让我们不相信科学,不相信事实。

回到家,妍子打电话,预约专家。第二天再去检查,其实拿昨天的化验结果给专家看就行了,她不,她怕昨天的结果不真,重新检查。当然,专家给出的结果是一样的,妍子怀孕了。

“妈,我怀孕了!”妍子在跟她妈打电话时,大哭起来。我连忙劝住妍子,把电话接过来,跟岳母汇报了基本情况,我岳母那边也激动,跟我说:“小庄,需要我们回来吗?”

“暂时不需要,妈,有什么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况且,现在温州没什么事情,我可以24小时关照她。”

妍子要给我妈打电话,我制止了:“先别跟她说,她现在在照顾大梅,你这消息一去,她往哪边跑?”

“也是,反正,等大梅生了后再给她说也不迟。”

我对她说到:“老婆,你现在是大熊猫了,老公今天开始侍候你,你随时命令,我无有不从。”

妍子凑近我耳朵:“哥,前段时间你练的是什么功?这么猛,好厉害。”

我怎么说呢?当时我把那种状态归结为一种错误,改正了习惯,今天她倒认为是那种状态的功劳。所以说,只要结果好,一切过程都是对的。

其实,从昨天起,宋姐就对我们神神秘秘的状态注意了,今天看到我们兴奋成这个样子,再看到印有医院字样的病历袋,也猜出了八九分。

“庄总,好消息,你没告诉我哟?”

“必须告诉你,妍子怀孕了。宋姐,今后的伙食,一切以妍子的需要为标准,你有经验,这方面不必问我的需要了。”

“恭喜恭喜,好的好的”她一边说,一边上楼去看妍子去了,我听见了嘻嘻哈哈的笑声,有控制的欢乐弥漫,比不控制的大笑还令人高兴。

生活的方式就此改变。我让妍子停止了每天早上的打坐,而我自己打坐仍然在坚持,我发现了一个控制欲望的打坐方式。

这种方式是自己在打坐时发明的。也就是与过去气沉丹田的做法相反。使用所谓胎息法,这倒不是书上看来的,只是我模拟着给这种方法起了个名字。我的呼吸在打坐时已经非常微弱了,有时到了几乎难以自我察觉的地步。于是,根据万法唯心的道理,我想,既然心是主宰一切,当然也能够主宰自己的身体,加个意念就行了。

具体做法是:人的呼吸动作是习惯性的,吸气时,我想像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是吸气的器官,宇宙中所有能量,包括氧气都从皮肤毛孔进来;呼气时,也从毛孔出去,这样可以散发消极的不需要的气体。我把这种能量交换方式,想象成自己与宇宙融为一体,仿佛我的呼吸与宇宙的呼吸是一样的律动。这种方法,试验了几次,发现,自己的欲望并不那么强烈,身体的那个部位更安静了。

当然,工厂的事情也不多,就是按部就班地生产军队产品,还有一个车间专门对外生产其它产品,钟厂长在,王工在,我没必要每天去。在家,我坚持晚上锻炼身体,恢复了原来妍子第一次怀孕时,我在家制订的训练计划。

妍子在笑:“哥,现在不能对我撒气了,对自己撒气?”

“我得恢复肌肉,以后孩子出来了,得有力气抱啊。”

“呸,你以为我不知道?把自己搞累了,晚上好睡觉,是不是?”

“也算。”我没告诉她我打坐的试验,因为怕她担心。其实我本人是不用担心的,我从来没担心过自己的身体。

下午看书喝茶倒是坚持下来,妍子明显加快了毛衣编织的进度。我说:“你织好毛衣,天气变暖了,恐怕我又穿不成了。”

“现在不帮你织好,以后孩子出来,没时间给你织了。”

估计她已经想好了花色,也估计她不需要用毛衣打发时间,更重要的是,她不需要用织毛衣来摆脱心中的苦闷吧。

毛衣,仿佛她的游戏,是她逃离现实的盔甲。

中间,我只到了义乌一次,是我一个人开车,帮助嫂子与妍子的大姐姐接洽,把下一步的生产定了下来,我没跟嫂子说妍子怀孕的事,妍子也没跟她那两个姐姐说,因为上次的教训,这次谨慎多了。

嫂子对我说:“小庄,我跟厂家已经很熟悉了,下次你就不用过来,你那边工厂还有事。老王在非洲,我们也帮不上忙,但国内的事,我搞得定。如果有需要,我们电话联系。”

我怕她是客气:“嫂子,还是那样,有需要,直接打电话,我第一时间过来。”

“我难道对你客气?你难道不相信我的能力?”

果然快人快语,这话说得实在。

按妍子的要求,我买了好几个版本的所谓《孕期一百问》、《孕期食品宜忌食品手册》、《如何养育一个健康的宝宝》等一大堆此类书籍,供她自己研究。

有时,我在看书的时候,她也在我身边看书。我看书是消遣,她看书却是非常实用的,拿个本子记,拿笔在书上画重点,搞得比复习备考还认真。

“妍子,你读书时,没这么认真过吧?”

“原来读书只是为了应付考试,哪有这重要?”

“我有时看,你咋像个好学生呢?又是画重点又是记笔记的。”

“哥,不准笑我。要不然,你来看,帮我画重点?”

得,不要惹她,要不然,自己找麻烦。

大梅终于生了,是个女孩,我和妍子都过去看,恭喜祝贺,在我妈家,也摆了酒席,也送了红包。大梅的月子是在我妈家过的,因为我妈身体还好,况且,她婆婆在外地,过来这边连自己的生活都不习惯。

我好几次都差点在我妈面前,把妍子怀孕的消息告诉她。但妍子给我眼色,我知道她的意思,忍住没说出来。我想要么等大梅出了月子,要么等妍子肚子明显起来,再告诉我妈,这样既避免了我妈一心挂两头,又比较稳妥。

班长的孩子出生时,他给我打电话是神秘的:“庄娃子,妍子在不在身边?”

“在。”

“那就算了,你找个远点的地方跟我打过来。”

好吧,班长的要求总有他的道理,但我想,是什么事,需要回避妍子。

我知道班长回避妍子的事,只有两个,要么关于乔姐,要么关于孩子。

我跑到阳台,给他打了过去:“说吧,班长,现在没问题了。”

“你嫂子今天生了!”

“真的?不是还有两天吗?是男是女?”

“提前几天很正常。是个小子,六斤七两,大胖小子,我都没想到,这么大个小子!”

“恭喜恭喜,班长,盼这多年,你的人生圆满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小庄,不要灰心,你看,我跟你嫂子,这么多年没有孩子,用医学方法,不是成功了?我劝你们也来试试,绝对行。我就是榜样,对不对?”

“班长,我的事是我的事,你的事,我要祝贺,我马上到北京来。”

“不用,小庄,妍子要是知道了,她更难受,你有这心就好,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你先按我说的,实在不行,就在北京大医院做,成功率很高的。”

“要来要来,妍子迟早都会知道,我们必须要来。”

那边停顿了一下:“要不然,这样,下个月,我小子满月,小苏的孩子估计也要生了,反正你也要来,两趟变一趟,行不行?”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新生的希望

他始终考虑妍子的心情,尽量压抑自己的兴奋,尽量让我们减少刺激的机会,他考虑得很周全。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我挂完电话,走上楼,妍子早就发现我的异样:“跟谁啊,神神秘秘的?”

“班长嫂子生了,大胖小子,该不该祝贺?”

“真的?这好的消息,怎么躲着我接电话?我起码也得亲口祝贺一下啊。他们也是不容易,这个年龄了,做试管婴儿,还成功了,这是奇迹啊。他是不是找你起名字了?”

“没有,我不帮他起,他也不会找我。因为,我与他,本质上都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刚刚的!绝对的,纯爷们,哥,你和陈经理都是!但是,你们打电话,怎么躲着我呢?解释一下?”

“班长要求的,他怕你还在伤心中,怕触动你的神经,所以叫我避开你,下次再说。”

“他真是个大哥”妍子感叹到,接着问:“你没跟他说,我怀孕的事吧?”

“当然没说,我准备到时候见面再说。”

“亏你稳得住,跟妈没说,跟陈经理也没说,高!”

每天在充实中度过,关键是要实践妍子在书中看到的成果。买哪些菜,做哪些操,如何休息如何运动,她每天拿出勾画的理论重点,还给我讲解,要我实施,这个,快乐的繁忙,让我想起了一个词:烟火气。

她的毛衣终于完工了,样式大方,胸部以上有菱形的花纹,肘部以下花纹又不一样,可见是相当费心思的。我也看到过,她是参考与选择,反复与推敲,终于有了结果,我试穿了一下:“第一件纯毛内衣,感觉就一个字:特别温暖。”

“四个字了,哥。”

“是吗?虽然天气热,但我准备不脱了,明天到工厂去得瑟一下。”

“赶快脱下来,莫搞些汗。冬天再穿吧,记住,不许丢,要准备穿一生。”

“必须的,家庭传统嘛。”

也许,这件她用来打发心情的作品完工后,就意味着她完全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大梅孩子终于满月了,我们到我妈家祝贺,我也帮忙取了名字,当然,是在孩子的爸爸想的十几外名字中挑的。按传统方法,给孩子取名需要注意几个事项,如果是三个字的,分天格地格人格来取,如果是两个字,就以姓为天格,名字的一部分为地格,相当于偏旁部首部分,另一部分为人格。在孩子的生辰八字中,注意缺项,就是五行中哪部分弱就在名字中增加哪部分的内容。比如鲁迅描写的闰土,是因为五行缺土,就在名字里包含了三个土字。如果孩子五行缺木,就在名字中选择带木字偏旁的字。天、地、人格可以用八卦来分析,以笔画为主。比如姓的笔划为15,用15除以8,就余7,那么7所对应的卦象就是艮卦,这就为上卦。名,如果是一个字,就以这个字的笔划为数,如果是两个字,就以两个字加起来的总笔划为数。如果名的笔划数总共是26,就用26除以8,商3余2,余数2对应的卦像是兑卦,兑卦就是下卦。总笔划相加15+26=41,用41除以6,商6余5,以余数5为准,由下往上数第5爻为动爻,动爻的阴阳互变,就成了变卦。卦像一旦形成,就可以分析吉凶、特征了。

大梅的女儿满月后,显得特别漂亮。孩子刚出生时,我也看过,估计是头发稀疏,皮肤有点绉,还有点黄疸。坐月子期间,在我妈的调理下,大梅身体又好,孩子发育得很好,所以看起来真是惹人疼爱。小家伙皮肤粉嫩,眼神清亮,把妍子真是看呆了。

“哥,你看她的小脚,肉乎乎的好可爱;哥,你看她的皮肤,像不像刚煮好鸡蛋,嫩得出水;哥,别摸她,你那糙手,把人家这么嫩的皮肤摸破了咋办?”

她现在一门心思在孩子身上,我这手糙吗?她怎么原来从来没说过?

“妈,你真会照顾人呢,这母女俩,一个白白胖胖,一个粉嫩粉嫩,我要坐月子,也交给你,好不好?”

“必须的,放心吧。”我妈不敢多说,怕又勾起妍子的心事。这时,我也比较兴奋,看了看妍子,她没表示阻止的意思,就碰了碰她。

“别动,没看我正在逗她吗,你看,小家伙在冲我笑呢。叫舅妈,叫舅妈”。

我再碰碰她,她意识过来了,我给她使个眼色,再向我妈那里示意了一下,她明白了,点点头,示意可以说了。我就悄悄告诉了我妈:“妍子又怀孕了。”

“真的,好久了?”我妈也是轻声说话,生怕让别人听到了,我估计,她也是将信将疑,需要确认。

“在医院检查的,一个多月了。”

我妈听了后,过来,一把拉过妍子,把她扯到另一间屋子去了。

过了好久,她俩才出来,我偷偷看我了妈一眼,眼圈红红的,知道她哭过。妍子倒是仍然欢天喜地地逗孩子去了,我妈把我也拉到另一个房间了:“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你不是在忙大梅的事嘛,况且,我们自己也拿不稳,想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需要我过去照顾吗?”

“现在还不需要,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况且,我自己搞得定。”

我妈打了我一下:“有孩子就不要妈了”,然后笑到:“妍子刚怀上,有些做不得,晓得不?”

我脸一红:“晓得晓得”。

“她关键是要你陪着,现在我过去陪她也没啥用。你工作上没事吧?”

“没事,都安排好了。”

“那行,以妍子为中心,关键是,让她高兴就行,不要气她,不要急她,懂不懂?”

“行,听你的。”

这才出来,饭都好了,这次是小祁做的饭。等大家都喝酒祝贺孩子满月后,我妈才宣布了妍子怀孕这个消息,大家又一次振奋,我酒喝得有点多,最后,是妍子开车,我们回家的。

其实,北京那边也坐不住了,岳母每天打电话来,问这问那,有让我们到北京去的意思:一是医院好专家多,有保障。二是在他们身边,他们才放心。

我跟妍子商量,决定到北京去。一是小苏的孩子要生了,班长的孩子要满月了,总归是要到北京去的。如果我一个人去北京,把妍子丢在温州,她不适应,我也不适应。二是岳父母说得有道理,北京的条件毕竟比温州好得多。

我把我们的想法跟我妈说了,我妈也表示理解:“虽然我答应过妍子,坐月子照顾她,但北京确实比温州保险。况且,如果她真的要我照顾,我到北京去照顾也没啥,反正北京房子那么大,也住得下。”

我们就开始作到北京的准备了。

东西倒不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反正北京什么都有。事情倒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得尽快搞定。

我得到老刘那里去一趟,给他的承诺还没有兑现,厂里的岗位已经和钟厂长商量过了,给他找事情,让他有价值,使他留下来。

等我开车到老刘妹妹家的时候,敲门没人应。我想他妹妹妹夫估计在上班,小虎子估计在爷爷奶奶家去了,老刘应该在家啊?难道病已经好了,出门蹓弯去了?

下楼,找,特别是他这个年龄段经常出没的地方。修理车子的铺面,有盘象棋的街边,那个熟悉的菜场,堆满杂货的商店。都没有。

没办法,正要跟他妹夫打电话,突然听到有人喊我:“庄总,你咋来了?”

回头一看,老刘的妹妹,牵着小虎子,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估计是刚从超市出来的样子,小虎子手里拿着一个棒糖,看一眼舔一口,没太理会我的存在。

“叫叔叔。”

“叔叔。”

“哎,小虎子好。”

“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们见过呀,我跟你舅舅是朋友,你舅舅人呢?”

“回敦煌了。”

我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因为,他有可能回敦煌,是我预计的结局之一,但我们做了大量努力,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看来还是失败了。

我问他妹妹:“咋回事?”

“庄总你人好呢,我哥天天都说他遇上好人呢。他这次来治病,不愿意来也是怕拖累我们呢。你对我们的好,我哥记得最清楚呢。他说他要回敦煌,是怕麻烦你呢。他晓得我们的心意,但他就是过不了自己那关呢。他说我妈一个人在敦煌,太孤单呢。他要回去陪我妈。他脚刚好,就要走,拦都拦不住,也不允许我们给你打电话,说是凭白受人恩惠,人要知足呢。庄总,你不晓得,我哥心思重呢。他一说走,其实他火车票早就买好了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的,我留也留不住呢。我哥是这样的倔脾气呢,庄总,他不愿意麻烦你,也不愿意拖累我呢。”

张姐说着说着就流泪了,想起她哥哥一个人孤独地在敦煌生活,她变得好伤心。

其实我内心也比较自责,前段时间妍子怀孕,没来看老刘,如果平时多来几趟,他也许就不会离开温州了。

老刘这个人,是个真正的男人,是个孤独的孝子,是个有情义的哥哥,是也充满爱的舅舅。他是我崇敬的对象呢。

我们告别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想起他在敦煌那个冷清的家,想起靠回忆支撑的日子,想起盼望妹妹外甥是他唯一的劲头,只是因为,他放不下久已埋葬的母亲。母亲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啊。母亲埋葬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故乡。

那个执拗的守望者啊,你只剩下一个人了,你在等候什么呢?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只剩下一个人了,你在回忆什么呢?你忘了四川的香肠么?你忘了妹妹的思念么?你忘了虎子的快乐么?你这么容易忘了,你还能回忆什么呢?是那土坟上的荒草么?还是儿时火车驶过的声响?是那偏屋的棉被么?还是挂满照片的镜框?我知道,有那么几年,你们美好过。有那么几个瞬间,打湿过你的眼眶。但是这么多年了,眼前的幸福触手可及。你曾经伸出了手的,可是你还是缩回去了。去守望那个不是故乡的家,咀嚼苦难,苦难的母亲啊,赋予了你生命全部的意义。

也许,上面的文字不是诗歌,因为没有意象,没有具象,甚至没有转折升华没有对比没有力量,不过是一堆似是而非的感慨,偶尔有些押韵的特点,但它仍然感动了我,像真正伟大的诗歌一样。

这一段是我在车上想出来的,我把它在心底里记了下来。回到家,我没念给妍子听,怕她也有伤感。我也没告诉她老刘的事,既然老刘选择了孤独离开,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从此以后,他永远停留在我的内心。

我们到北京了。一家突然变得喧腾起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金姨也来了,班长也来了,他们只是简单地跟我寒暄,就把注意力集中到妍子那里去了。岳父变得低眉顺眼,岳母焕发了青春。饭菜是要岳母亲自操作的,号称她才掌握妍子的味觉;到菜场是我按要求购买的,说是要分清是否打过农药。衣服我也开始洗了,也没有说“男人不该做这事”的话;被子也归我叠了,说是部队出来的被子叠得好看。

小苏的女儿也生下来了,果然漂亮,感动得妍子一塌糊涂,激动得妍子蹦蹦跳跳,被我制止了。班长家小子满月,我们也去了,那孩子虎头虎脑,果然有班长的气势。我也看到,原来班长在嫂子面前一直是强势的,而今,时位之移人也,嫂子也自然地拿起架子,自然地满足骄傲。承受痛苦的女人,在这一刻,自带光环,亮瞎了男人的狗眼。

孕期妇检,严格按规定时间;预约医生,岳父母在众多有关系的医院和专家中挑挑拣拣。更夸张的是,每次到医院,全家四人集体出动,女人们进去,男人们在外面干等。

“爸,我觉得,现在孕检怎么这么多程序,这么多内容呢?”

“这是科学嘛,美国还不是这样的?医学在发达,所以,项目也变多了。”

这是什么逻辑?管他呢,反正,就是觉得心中的焦虑,只有通过医生的检查和结论,才可能稍有缓解。

妍子的反应也开始大了起来,食欲不好,恶心呕吐,在家里睡觉的位置都变了。她和我岳母睡一张床,岳父被赶到客房去睡了。我还是睡楼上。有一天中午,妍子悄悄跑上来:“哥,这么久没那个了,抓紧时间,我让你满足一下?”

“绝对不行,保险起见。”

“只是苦了你,哥,以后我回报你啊。”

“又不是没当过单身汉,我没问题,放心。”

我心里想,你在美国那么长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但忽然想起了与乔姐的事,马上感到背后发凉,赶紧止住了。

班长和嫂子有一天,抱着孩子来了,说是怕妍子无聊,过来热闹热闹。这可把妍子稀罕得,孩子一来,她的目光就离不开了,甚至嫂子帮孩子换尿不湿,都移不开眼睛。我笑她:“这有什么好看?”

“学技术嘛,怎么,你不也要学学?”

两个女人玩小孩,嘀嘀咕咕,我和班长谈些闲事。

“山果居,你还经常去?”

“去,有客人就往那里带。鲍老板近几个月不在那里了,生意是他的一个亲戚在负责。”

“他去干什么去了呢?”

“他在搞一个书法展览,好像叫什么中国书法新气派,这名字取得,有意思吧?”

“在哪里搞呢?”

“在香港,你知道为什么在香港呢?因为老板多啊。不是香港的老板多,是内地的老板多,但如果在内地办,老派的书法家不承认,但在香港办,一是体现国际化,二是绕开了旧势力的阻碍。”

“书法界还有这么复杂吗?”

“有个大市场,也是鲍老板喝了酒跟我吹牛,我才知道的。现在嘛,许多做生意成功的或者当官成功的,都需要舞文弄墨一番,为什么呢?显示自己有文化有品味吧。这就是市场,因为这些人有钱。你只看看各地书法协会,一个会长和几十个副会长,那么多副会长是哪来的?很多都是官大撑门面的,或者是钱多赞助来的。仔细发现这些所谓会长的身份,他们其实就是富人和官员,他们是用书法装点门面,其实没什么水平的。如果有宁老将军的水平,就算不错了。在香港展览,让这些富人和官员们有露脸的机会,也避免了真正的书法家的批评,组织者帮忙出书,收展费,岂不是赚钱的生意。鲍老板属于书法界有一点名气的人,他出面组这个局,是他的强项,他本来也是生意人嘛。”

“这个东西很赚钱?”

“估计吧。你想想,鲍老板花这么长时间准备,不赚钱的生意,他搞?”

是这个道理,这鲍老板拍马屁的手段,官员们肯定受用;鲍老板做生意的精明,肯定能从富人们那里赚到钱。

“估计,他是为商人和官员之间架设一个平台吧,这种平台双方都需要,这就是商机啊,鲍老板高。”我感叹到。

“岂止?你说的是一方面,你还不知道另一方面。他在展览后还组织现场拍卖,这里面门道更大了。”

“这有多大门道呢?又不是黄庭坚的真迹、宋徽宗的绢本,有多少钱?”

“你年轻了,不懂行情。有书法家,为了自己的名声,拍卖自己的作品,找几个托一拍卖现场互相抬价,实际是他自己出钱,目的呢,是抬高自己作品的市场价码。表面上看,这是国际市场,香港嘛,有说服力。官员的书法作品呢?有行贿的人,本来这官员的字没什么价值,但他也会到现场抬价,几十万上百万地买,实际是行贿。但这个行贿,法律还不好定性,他是在公开市场买的,算不上违法。官员写几个字,得大笔钱,收入也合法化了。商人呢,也可用拍卖平台转账洗钱,这个门道就更深了。”

我发现,离开北京没多长时间,已经不熟悉这个江湖了。我突然想到,按这样发展下去,我过去拉关系送酒的那一套,是不是过时了呢?

我得到酒吧看看。因为上两次送酒,都是现在酒吧经理送的,我要知道,宋部长的态度,然后再决定是否改变策略。我把这事跟妍子说了,妍子也表示同意:“是的,我好久都想去酒吧看看了,我们明天一起去吧。”

第二天,我和妍子来到三里屯,在停车场停好车,挽着妍子向酒吧走去。

一年没来,三里屯变化很大,许多酒吧换了招牌和老板,许多门面重新闲置和装修,我们酒吧边上,还有一个专门的法式西餐厅,这倒是我们没想到的。当然,喝得起高档红酒的人,肯定吃得起法餐。

经理看到我们,兴高采烈。酒吧的格局有改变,她跟我说过。原来冷色调的装修,被南美热带风格替代,当然是与时俱进。不管她怎么装修,不管看起来合不合我们的审美习惯,她将利润搞得这么好,就是证明,她是对的。

我问了问她给宋部长送酒的情况,还详细了解了对方的反应。她说到:“庄总,放心吧。你说的那些方式,我也听说过,但对部队的人,没必要,他们还是那么直接,你想想,有谁去查部队呢?”

我想也是这个道理,部队的纪检、监察,以及检察体系、审判体系都是独立的,不受社会的影响,所以,他们保持原来的风格,有它的原因,一切都没变,所以我也不用变。

我知道他们收了酒后是怎么办的。如果自己不喝,大院外到处都有收名贵烟酒的商铺,他们可以直接卖掉。我走了好些政府机构,总是在附近的街道上,看到许多“回收烟酒、贵重礼品”的招牌,就知道这是为谁服务的。酒只是个媒介,最终要落实到钱。

但有一个最大的改变,是妍子跟我说的:“经理怀孕了,过一段时间,不能来上班了。”

“这么快?应该还可以上几个月班吧?”我是想,如果等到妍子生了,她不上班,我也好安排。

“哪能呢?你们男人的心就是大。”

第二百章 一来来四个

“她如果挺个大肚子,怎么在酒吧工作?别说工作量吃不消,就是形象,也合适吧?”

我一想,是这个道理。

班长的孩子生了,养老院又要扩大面积和修新的楼房,许多手续和工作要做,金姨也忙了起来,有时岳母也不得不帮助一下,因为,政府部门都是我岳母去跑的,比较熟悉。小苏的孩子生了,店子也委托别人照管,营业额有所下降,加上原来我们的手机品牌仅处于最低品牌维持阶段,整个生意也不太景气。

对于我来说,酒吧面临着经理生孩子的时期,急需人手。工厂的军队订单,今年虽然保住了,但明年是什么形势,心里没底,我与宋处长关系还没好到与贺部长的程度,也要维护关系,花时间和精力。所以这一切绞在一起,与前段时间的悠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闲的时候,觉得时间不好打发,有点无聊;忙的时候觉得精力不够用,有点烦躁。

但这种烦躁不能在妍子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她的压力比我大得多。我想起了一句广告词:“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我下午的看书是无法进行了,但健身计划还在进行。整天以做俯卧撑和收腹训练为主,北京家里没有跑步机,也不能进行跑步训练了。妍子在观察我锻炼的时候,发现了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情绪:“哥,你做了什么错事?”

“什么意思?”

“拿自己撒气呗,我看不出来?”

“锻炼就是这样的,与自己的战争。况且,多余的荷尔蒙如何释放?按身体的规律来说,要提高力量,必须每次都要将运动量逼近自己肌肉承受力的极限,当肌肉有酸胀的反应后,才能结束训练,我在部队时,就是这样训练的。”

“好吧,等有了孩子,你有力气抱。不过,哥,你训练后满头大汗,肌肉越来越好看了,让我捏一下。”

“你个女色鬼!”

打闹一阵,我去冲澡,等我出来时,妍子把电话给我:“陈经理电话,你给他回一个?”

我给班长打过去,原来是几个战友结伴而来,要我过去陪一下。我给妍子一说,妍子本来也想去,但我不同意她到处跑。

“这几个战友,没有王班长那样幽默的,都是班长的同乡,来祝贺班长生孩子,顺便来北京玩玩,没别的意思。”

“那就算了,你陪他们玩吧。陈经理最近事情比较多,怕是照顾不过来。”

“对,估计这也是班长的意思。他养老院的事一大堆,还得每天为孩子的事牵扯,只好我上了。”

只要妍子在家,保险系数就高些。我开车朝陈班长约定的地方去,那是一个酒店。现在,我和陈班长有一个约定成俗的习惯,凡是战友来了,尽量往酒店住,尽量不住家带,一是怕麻烦,二是怕别人不方便。

见到战友们,共四个家伙,都是陈班长一年兵,其实也是陈班长老乡,原来是一个县一起当兵到部队的。在部队时这几个都是士官,属于同年兵中混得比较好的。

从农村当兵出来,主要目的是跳出农村。当兵跳出农村的途径只有两个,在班长的那个年代,要么是考上军校当上军官,要么是转为志愿兵,后来叫士官。现在转士官后,要国家安排工作,也要三级士官以上才行了。三级士官,那得当十几年兵。当然,要考军校当军官,文化底子必须过硬。如果在部队硬考的话,录取率是非常低的,如果你是正规高中毕业,起码要考得上大学才行。当然,如果你在高中时有能力考上大学,就很少有人来当兵了,因为他们那个时代,大学生国家包分配。当然还有另一个途径,就是优秀班长,可以在考分上加80分,这样也容易上。按班长他们当年的军校考试题目,最容易考的指挥类院校,我指的是初级指挥院校,毕业后是排长的那种。语文、数学、政治、军事理论、军事动作共五门,总共500分满分,成绩基础差的,主要在数学上。语文差距不太大,政治可以靠努力背,军事理论也可以突击,军事动作,只要是战斗班的班长,肯定不差。那么,最拉分的数学可以靠这80分的奖励拉平,是很有机会上军校的。但是,这种优秀班长的待遇,很少有人能够享受到。其基本条件是:正规班长,立过两次三等功或立过二等功以上奖励,还有年龄限制,一个团只有一个名额。按当时我们支队的情况,一个支队大约有好几十甚至上百个班长,要竞争这样一个名额。除了硬件条件达到外,没有一定的关系是不太可能争取上的。

当然,在那个年代,还有另一种高级一点的军事院校,本科院校。相当于初级院校毕业的中专或大专文凭外,本科院校毕业后,直接授中尉副连,比初级院校毕业的少尉正排高一个档次。但这很难考了,有两个途径,一是从高考直接考上军校,经过体验政审等关口,成为正式军队学员。再就是从部队招生,名额更少,录取率更低,很多时候,一个团几年没有一个考上此类院校。这类院校,有很多是技术类院校,比如国防科技大学,空军工程大学、海军工程大学等是很难考的。也有指挥类的,比如西安陆军学院、大连舰艇学院,培养指挥干部。这类学院在部队,我们只听其名,未见其人。

我们中队倒是曾经有过一个短期代职的此类干部。从武警部队最高技术院校:武警技术学院毕业。直接授中尉副连,白白净净的,我们指导员外出培训去了,他来中队代理指导员两个月。这也是积累他的基层工作经验,为干部履历增加内容。他到中队做思想工作的方式很简单,就是找你下象棋,边下边谈心,倒也还有效果。但是,他知识分子的习惯丢不掉,整天喜欢读书看报。如果队长不在,组织训练时,当值班排长整队集合后,向他敬礼报告:“指导员同志,上午排课集合完毕,应到若干人,实到若干人,两人请假,请你指示。职班员某某。”

他回个举手礼后,永远是那一句话:“按计划进行!”当时我们都怀疑,他究竟看没看今天的训练计划,因为总是这去了。

差不多训练快结束时,他又来了,当值班员向他报告上午的训练情况时,他总是回答那一句话:“讲评收操!”,从来没变过。

他上政治教育课时,总是比较神。爱讲些教材上没有的东西,把我们搞得云里雾里。比如上法律课,能够从希腊扯到春秋时期,再从大陆法系说到海洋法系。我曾经问过他关于“自力救济”的问题,他知道我是大学生,他就仿佛找到了知音,经常向我探讨专业话题,上课时也直接盯着我看,根本不在乎其他战友是否听得懂,这让我也非常尴尬。

他与学术很近,但与战士很远,这不适合当指导员。战友需要的是知心大哥哥,不需要古板老先生。当然,实习期一结束,他就调到军部机关去了,军部技术专业岗位需要他。听说,后来当了大官。

军队的最高学府首推国防大学,就在北京昌平,我去过,没什么印象,只是看到里面出来的将军大校多。据说,在这里读书,最低也得是上校或者大校,才有入学资格。当然这是将军们的事情了。

在转士官这方面,倒是农村子弟入伍后,可以努力的大路。当一个比较优秀的班长,或者学一手别人不太擅长的技术,就有可能当上士官。士官的决定权就在支队司令部,是离自己比较近的领导决定自己的命运,是可以靠工作能力和平时表现达到的。

班长的能力,是努力学出来的,是辛苦干出来的,是努力后有可能有回报的。今天来的这四个,与我的班长一样,抱着跳出农门的决心,以极大的努力和顽强的意志,成为同年兵中的佼佼者,转了志愿兵,实现了人生平台的第一次飞跃。要知道,他们同年兵从他们县里一起到我们部队的,共有90多个人,这可是竞争中成功的那二十分之一。

要么特别勤奋,要么特别聪明。部队这个先人机制,大约与高考一样。所以,部队是个大学校。

其实这四个,有的在我们中队当过班长,有的还是在其他中队当班长,还有一个在支队开小车的。在我们中队当班长的,我们非常熟悉,甚至比王班长还要熟悉,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长嘛。其他几个,也经常到中队来,他们是老乡,也经常到我们班串门,对我也熟悉,也知道我是大学生入伍的,都对我比较关注,所以见面后,亲切感又回来了。

他们在房间,我一进去,都站起来了。我们一个中队的那个班长姓赵,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赵班长,不记得我不?”

“庄娃子!全中队的明星,队长指导员的宝贝,谁敢把你忘了?”这时我也赶快跟其他几个班长打招呼,多年不见,大多身体发福,面部开始臃肿了。我回头一看,只有我和班长两人,身材还保持得不错。

班长说到:“兄弟们!你们来也来了,我工作的地方也去指导了,我父母孩子,你们的礼也到了、情也到了。但是,你们却不能就这么走了。你们要这样离开的话,回老家说我坏话,我可受不了。我明天有事,要跑工地要跑政府,比较忙,怕没时间陪你们,冷落了你们。刚好,庄娃子在,都是战友,他明天陪你们,等我后来抽出空来,我们再疯狂嗨一把。”

班长这样说了,我明白了意图,也知道了自己的角色:“各位班长,我们一个部队出来,这么多年没聚了。陈班长明天不能陪你们,让他忙,我来陪。我有两大优势:一是我比班长闲,有的是时间;二是我现在比班长有钱,经费不成问题。但凡你们想得到的,只要不违法,我都做得到。怎么样?想不想考核我一下?”

“伙计,你这牛吹得,第二条恐怕有点大。”赵班长发起了攻击:“我们每个人都是两瓶茅台的量,怕把你吃穷了。”

“赵班长,只要你能够吃得下、喝得下的东西,听你点。莫说两瓶,就是两箱,也没问题。”

我和班长斗嘴,其他几个看笑话,纷纷要加入战斗。班长一看,得解释一下:“各位兄弟,目前,我们中队的战友,就数小庄最有钱了,比长臂猿还猛。我们年轻大些,兵龄长些,但年轻人比我们狠些。实话实说吧,我工作的这个养老院,我是打工的,小庄家里才是大老板,你们不知道吧?”

大家愣了一下,但赵班长估计已经反应过来了:“老陈,怪不得当年你对庄娃子这么好,原来早就买他的原始股了啊。”

我班长得意起来:“就问一句话,服还是不服?”

“服!你三四十岁了,还能生儿子,谁敢不服?”在支队跟领导开小车的那个班长,把话题转移了。

喧嚷一会,班长离开。我们坐下来谈天,我对赵班长说:“我们五个人,要集体行动,你是我们中队的班长,代行我班长职责,起码收集各位班长意见,拿出活动方案,应该是你的职责吧?”

“看到没有,各位。这小庄说话,跟老陈一个腔调,真是哪样的班长带哪样的兵。你班长早就这样跟我交待了,现在你说得一模一样。”

大家纷纷笑了起来。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我提议到:“大家如果是第一次来北京,可以到风景点去转一转,我那车也刚好坐得下。”

“坐车逛,没意思,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司机班长姓向,他提议:“北京,我们几个都曾经来过,不管是出差还是旅游,天安门故宫之类的地方,我们也去过。当时没人接待啊,自己也没钱啊,人生地不熟,哪敢乱闯。要不然,我们几个,就安心宰一下小庄,吃些没吃过的,喝我们没喝过的,怎么样?”

“行,我觉得向班长这个提议好”。我说到:“如果重复那几个老项目,没意思。我们搞点新意思,免得印象不深,我白花钱了。”

我问到:“大家对西餐有兴趣吗?对洋酒有兴趣吗?”

结果,大家对这方面都不置可否。我估计,大家对这些都没有直观的感受,所以不好回答。于是,我说到:“这样,我们今天晚上,到一个法式餐厅去试一下,西餐洋酒,如果大家吃不好喝不好,晚上我们就买些烧烤回来,喝啤酒或者茅台,听你们挑。行不行?”

大家一听,这有点意思,就同意了。

预订餐位,开车到地方。一到餐厅,车上热闹喧腾的气氛马上就变了,因为餐厅虽然已经有些人在就餐,但非常安静,大家马上不自在起来。

“撤!”赵班长把我往外拉,我们几个出来。赵班长说到:“进去不到一分钟,就不自在,憋着肚子喝闷酒,我们当兵的做不到。不让人说话,这玩意儿,谁受得了?”大家都这样觉得,那只好改地方了。

“全聚德烤鸭,有包箱,自由喝,怎么样?”

“这就对了。”

现在烤鸭店的分店已经比较多了,在他们休息的酒店附近就有一家,我把车开到那里,是为喝酒准备的。

到了饭店,要了包箱,点了菜,烤鸭是必需的,茅台是必须的,我喝酒是必须的。好在,现在北京找代驾比较方便,我也没办法推脱了。

所有同学聚会或战友聚会,节奏都差不多。刚开始大家兴奋喧闹,没大没小,似乎通过互相挖苦和貌似伤害,来确认当年的融洽和逝去的感情。然后是喝酒中的不服气,这是扳平比分的机会。比如在同学会中,有一个人当了大官,虽然他也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但气场完全盖过了过去的同桌和发小,甚至也盖过了暗恋中的情敌、想象中的竞争对象、球场上的比赛对手。在这第一局见面时,有人输了,就得在喝酒时挣回来,这是常态。凡是这种同学会和战友会,到这时候,就差不多该散伙了,拉上一两个多年不见的知己搞私下活动,明天再约就是收获了。这酒席,喝不喝,喝多少意义已经变了,没多大意思。

但今天这个战友会,总体还保持得比较亲热。没有互相暗中较劲的地方,也没有谁不服气谁。看得出来,那个向班长,在部队时,就比较高傲,跟首长开车嘛,当然比基层的人要气派些、口气要大一点、神气要洋一点。但今天,他没有特别表现出优越感,主动给大家倒酒,也不狂妄向别人挑战。有时倒点酒跟我喝时,用酒杯敲敲玻璃转盘,丢个眼色过来,我们相视一笑,这酒喝得舒服。

如果要开好战友会或同学会,所有人都必须克服攀比和嫉妒这两样情绪,这是人类最基本的情绪,克服起来好难。要大家都自觉克服,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今天,大家都克服了。为什么呢?自卑和自傲都来源于心灵中的不自信,他们四个在部队培养了自信,今天的境遇也差不多,四个人约到一起到北京来看班长,估计平时也合得来,有情绪的磨合,互相适应了。再加上,他们不会对我的班长有嫉妒情绪,因为班长太成功,离他们太远,他们只会羡慕,不会嫉妒。

人就是这样的,只会嫉妒离自己近的比自己好一点的人。如果这个人离自己远,还大大超越自己,甚至此生没有超过的希望时,就是羡慕和崇拜了,或者还是向第三者吹牛的谈资:“某某,听说过吧?当那大的官,挣那多的钱,我要敬他酒,他敢不喝?我们是一起扛过枪的战友呢。”

这就是人性。

当然,他们更没有嫉妒我的理由。原来,我在部队的身份是个新兵,是个孤儿,在他们面前是没有多少地位的。但是,他们当年倒也还尊重我,因为我是个大学生。今天,他们知道我发财了,也对他们依然尊重,他们觉得很满足,很高兴。

没有嫉妒和攀比的故人聚会,是个好的聚会。

厨师一片一片地将鸭肉切下来,我们一杯一杯地喝,从第一杯酒的故作豪情,到现在缓慢的叙述,一个个人生的故事,徐徐展开。

首先展开的当然是我班长的故事。赵班长说到:“老陈和我一起回到县民政局报到,我回到我们乡镇,他到了县城。因为我关注编制,他关注地方。我父母承包了一个果园要到期了,我得回到镇政府工作,哪怕当个工人,也是政府的工作人员,好活动关系,把果园承包这事搞定。我父母的决心是明确的,在政府打下手,也是政府的人,村里就没人欺负了。老陈非要到县城工作,一个县办企业,我当时就跟他说,企业编制不好,不稳定。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能够搞好,就留在了县城。关键是还有一个因素,他当年与老婆结婚的时候,他老婆的愿望就是想进城,他也跟我说过。如果自己在县城扎了根,把父母接到县城,医疗也方便些,他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父母长年生病,他也是为家庭考虑。谁知道,后来厂子倒了,他反倒失业了。”

另一个班长姓李,他说到:“老陈失业的时候,那是真惨啊,钱没钱,县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个铺盖卷,一个行李箱,就回来了,铺盖还是部队发的那一套,我帮他搬,他真没东西可搬,选择错了,命运差了,英雄也要流泪的。幸亏老向义气,给他贷款买了车,算是有个衣食。”

向班长摆了摆手,表示谦虚:“我当时在县政府,有那个关系和条件,你们有条件,还不是一样要帮?一起出来的人,混成这样,谁看得下去?”

我这才发现,班长的第一个恩人,应该是向班长。我站起来跟他敬酒:“向班长,我不知道是你,班长跟我说过买车的事。要不是你帮他贷款买车,他还碰不上我,我敬你!”

第二百零一章 战友的命运

向班长突然明白过来:“对了,你还没说,你跟你班长是在哪里碰上的?”

“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贩菜到北京菜场,在菜场附近的一个小餐馆,我们碰上了。”

“那帮他卖车还贷款的就是你了?”

我点点头:“当时我虽然钱不多,但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我把他介绍给另一个老板当司机,收入比他贩菜要高些。我当时还想,我在北京没亲人,有班长在,我们互相也有个依靠。”

赵班长说到:“他后来的事业,与你也有关了?”

“算是有关,但主要的是,班长的能力在那里摆着的,只要有机会,老板自然会重用。”

赵班长笑到:“我说嘛,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当年你班长真是喜欢你啊,结果你今天回报回来了。这不是命好,是好人有好报。”

“各位班长都是好人,当年帮助我都很多。所以,今天我们缘分到了,坐在一起喝酒,是不是?”

“大学生,果然会说话。”李班长边上,是孙班长,他向我举杯,我们对饮了一下。

李班长说到:“人的命啊,说不清楚。比如我当年退伍,安排的单位,大家都看不上,但我也是没办法,没关系,人又不会说话,被迫去了。算是国家单位,有什么挑的呢?”

“李班长,既然是国家单位,怎么说看不上呢?”我问到。

赵班长笑到:“你不知道他的单位,当时我们确实有点看不上,你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吗?”赵班长故意停顿了一下,自问自答:“环卫,是政府事业单位,但是,这算是最低端的单位了,谁愿意去?”

向班长接着说到:“谁知道,他还去对了!这个单位旱涝保收,对不对?政府的经费是从来不敢少给的,因为路面马上就反映效果。他在一帮子扫街的人中素质太高,现在,人家已经是环卫所的所长了,管着百多号人、几十台车呢。牛不牛?”

李班长谦虚到:“还不是扫地的?”

孙班长说到:“你这个所长当得,几十台车光运行的油费国家拨多少?工人加班福利国家拨多少?劳务外包国家拨多少?搞文明城市建设国家又追加拨款多少?你当我们心里没数嘛?”

向班长笑他:“老孙,你当过司务长的人,就是算得细。政府不跟他算钱,就要效果。他把路面搞干净了,效果出来了,领导就满意,谁有空跟他算细账!你大姨子,不也安排进去了?扫了多少地,给了她多少工资,你没数?”

孙班长嘿嘿笑了起来:“那倒是,没老李,她还安排不进去。一个农村妇女,也算是在县城找了个工作,谁让他是所长呢?不帮战友帮谁?”

“废话,就你算得精”赵班长说到:“你当年当司务长的时候,没请我们几个老乡喝过几餐酒,退伍后天天找战友,我要是老李,就不帮你,怎么样?”

老孙不好意思:“好,话说错了,自罚一杯。”

我问到:“赵班长,你到镇政府,现在还在那里?”

“在啊,当时确实把果园保住了,村里也没人欺负我们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村里为什么没人欺负我们呢?因为村里没人了,都出去打工了。果园是保住了,但也挣不到钱了,你说我这忙得。”

“果园怎么不挣钱呢?我看北京水果卖得挺贵的啊?”

“我们的果园,种的是柑桔,每到收获的时候,就必须及时采收下来运走,耽搁不得的,要不然就会烂在地里。我们那里是山区,虽然有条公路,但也只在山脚下。如果要采摘,就需要大量的人力,从果园摘好往下背到车上,人工成本非常高了。关键现在农村没有壮劳力,全是老头老太太,每天每个人工至少一百,他们能够背多少?有一年,一个老头在背水果时摔伤了,还花了我一万多诊疗费,亏大了。”

“那你没种了吗?”

“种还是种,我父母还算做得动,我有时也回去帮忙。只是每年收获的时候,叫水果贩子自己去收,收多少算多少钱,大不了便宜点,反正,这也不是挣钱的活了,每年烂了不少,可惜。”

“你还经常回去帮忙,上班不紧张吗?”

“嗐!我当年也是钻钱眼去了。刚开始当个民政专员,后来公务员改革,我的性质是工人,没办法当干部。领导找我谈话,我就选择了福利比较高的广播站去了。”

“广播站福利好?广播不是没有了吗?怎么还有福利呢?”

“全称是广播电视站。我们镇上包括附近乡村,都装了闭路电视,政府出钱装,我们收收看费,每年每户两三百元,这就是收入,来维持日常维护费用,当然以加班费等名义发些福利,这也很正常。我们镇有两万多户,每年收看费大致有五百万,养我们这几个人,是绰绰有余的。”

向班长此时补充到:“他们虽然是财政供养单位,但属于部分自收自支的,自己有钱,有可适当多发点。”

我不太明白:“财政供养单位,不就是吃公家饭么,怎么还有差别?”

向班长解释到:“你没在政府部门工作过,你不太了解。财政供养的单位分好几个类别。按性质分,可分为机关行政单位,这里面的干部全是公务员,按照国家公务员法的方式管理,所有工资津贴由国家订标准,由财政统一发。比如甲乡乡长与乙乡乡长级别一样,都是公务员,那么,他们的工资待遇和福利,大体上应该差不多。还有国家政法编制,就是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的干部,管理模式和工资待遇模式跟公务员差不多,都是国家编制,相当于全国粮票,稳定性通适性和可比性比较强。其次,就是参照公务员管理的事业单位,属于省级粮票,是各省人民政府定的编制,工资津贴也按国家公务员的方式,但这种单位的产生和撤销,是由省政府文件决定,稳定性稍差。再其次,就是事业单位。比如交通事业、卫生事业、教育事业。虽然这些事业单位的领导是公务员,但这些单位职工的主体是事业编制。工资津贴的算法就不同了。主要分全额财政拨款的事业单位、部分财政拨款的事业单位、自收自支的事业单位等类型,其稳定性渐次降低,人员和工资的灵活性也渐次加大。广播电视局是有收支功能的事业单位,财政拨付工资,而福利,得从自己的收入部分中解决。”

我问到:“碰到专家了。那李班长的环卫呢?”

“正式职工属于全额财政拨款,还有部分临时聘请人员,那得从其它事业经费中挤出来给他们发,向财政要钱,是我们单位一把手的基本功。”李班长自己回答了。

我对赵班长说到:“那你不好嘛,既拿国家的,又拿自己的,钱还多些嘛。”

“乡镇的事,就是这样,有这样一个好单位,各位领导都看上了,把七大姑八大姨都往这里安排,我刚进去的时候,只有五个正式职工,外加三个民工,现在你猜多少?二十多个正式工,外加十多个民工,扩张了四倍。”

我说到:“人多清闲些嘛。”

“错,还忙些。你不知道,这些后进来的人,都是有领导关系的,如果他有本事,早进其它单位了,如果他没关系,也进不了我们这里来。民工里面,大多是不怎么会干事的,也是领导里面最不能干的亲戚,让我们给口饭吃的。怎么办?来了人不得供着,待遇不就下来了吗?况且,人越多,事就越多。人是会自己产生事情的,在处理人事纠纷和矛盾中,就牵涉了大部分精力,谁抓生产,只有我们这几个老职工啰。”

我感叹到:“人一多,就把一个好单位吃穷了。”

向班长说到:“县乡两级都是这样,经济不行了,就都想吃财政饭,财政饭保险嘛。财政维持不动了,就报贫困县争取国家贫困资金,吃国家补助。总之,有点关系的,在县城就吃财政。没关系的,要么开个小店子,天天交各种杂七杂八的税费,赚不了几个钱。要么外出打工,农村就没人了。”

我学过经济学,知道拉税收边界这回事,就问到:“税费收多了,店子生意差了,岂不要把店子收垮,那财政不是受影响了?”

向班长说到:“你说得是有道理。但有关系的人,你不仅不能乱收,还要减免。要完成税收任务,只有逮住那些没有关系的狠收了。所以,在我们县乡两级,哪怕做一点事情,都得有关系,不然是混不下去的。这就是人情社会,也是生存法则。老赵以为到镇政府就给老家父母撑腰了,也是这个逻辑。”

人情社会,全靠关系。这是中国农业社会的特征,今天中国从事农业的农民越来越少,农业社会的特征应该减轻了啊。我在温州在北京就很少有这样的感受,他所说的仿佛是我原来读书出来之前的农村,中国近几年发展这么快,想不到这种事事靠关系的风气反而更加深入了。

凭关系可以,起码做事要像点样子,这才是进步。

我想到一个大问题:“按你的说法,现在的农村是比过去好了还是不好了?”

向班长说到:“当然是好了,至少农民可以用脚投票,不在你这里干了,农业税也不收了,对不对?千百年来地方官府压榨农民的机会没有了,是不是进步?我们县的经济就是个打工经济。为什么?大部分劳动力都外出打工,老人孩子留在农村或乡镇,得寄钱回来吧?年轻人寄钱回来老人孩子消费,就有市场了。况且,有的年轻人落户大城市有困难,在外面挣了点小钱,要回乡买房买门面做生意,这也是为他自己养老作打算,这也推高了县城和乡镇的房价,也支撑了政府的税收。但是,我总有个忧虑,也许过不了好多年,当这些年轻人老了,他们的后代在大城市扎根了,我们县城乡镇的市场衰落了,我们税收收不起来了,哪个来支撑财政?光靠扶贫救助款,能吃饱?”

我直观反应是:“那就削减财政供养人员吧,比如老赵那个广播站,恢复原来七八个人的编制不就行了?”

赵班长笑到:“请神容易送神难,都是领导的亲戚,哪个走?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呗。”

向班长说到:“你们注意到没有,原来在八十年代,乡镇企业红火的时候,乡镇那欣欣向荣的局面。但终究竞争不过大城市,现在乡镇有什么企业?绿色产业是麻将馆,重工业是烤羊肉串。县乡两级最大的产业,就是吃财政饭,当这碗饭吃不好的时候,也是县乡两级衰退的时候了。”

我佩服他对政策的了解,也佩服向班长对趋势的把握能力。我赞到:“向班长,你在政府开车,果然见多识广。”

他摆摆手,说到:“我一直在走下坡路,不过听领导们在车上议论多些,所以就说得多些。”

“你怎么在走下坡路呢?跟领导开车一直都是金饭碗的么?”

“小兄弟,你不太了解今天的行情。从市场上来说,只有稀缺性决定价格,对不对?”

他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他的理论水平确实有点,毕竟跟高手天天在一起,自己也成了半个高手了。

我点点头,他继续说到:“过去我们在部队,要学个驾驶技术,名额有限,技术好的司机更是少,所以,我们吃香。你要知道,过去车也少,司机也少,所以我们是金饭碗。但是现在,学个驾驶只需要两三千块钱、两三个月就成了,司机多了,我们就贬值了。车也多了,很多领导家里都有私家车了,家里的事也不太需要我们掺和了,对我们的依赖也小了。我们的作为小了,所以我们的地位也就降低了。有作为才能有地位嘛,领导对你的需求程度降低,意味着领导对你的重视程度降低,所以,我们是越来越不重要了。”

我说到:“管他呢,你反正是正式职工,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那倒是。但我先前说过,一个县,如果有个好岗位或稍好一点的职业,只要可替代性强,就会有许多关系进来。我们车队,进来了十几个临时工,都是开车的,都是领导的关系,有的领导更直接,用自己的亲戚给自己开车,政府给他发工资。像我们这些正式工,领导还不愿意用,为什么?忠诚度不高,还不太好管理。跟你说,过去我们出车的频率是今天的两倍以上,领导依赖我们,所以我们报些修车的发票、加油的发票,都算是我们的福利,算是领导的照顾。今天,这个待遇没有了,我们的油水也没有了,只拿干工资,穷。小庄,实话跟你说吧,我在部队给领导开车时的地位,你也看到的。从那以后,我的社会地位天天下降,我到今天才明白,自己是个服侍人的人,比打工仔的待遇好不了多少,收入还比较低。我们车队司机家庭的离婚率,都超过了50%,相对社会地位下降,后果惨重!”

“这跟离婚率有什么关系?”我有点不太转得过来。

“我们虽然比你大不了多少,但前些年农村人的婚姻,大多也是搭伙过日子,谈不上爱情,你班长跟你嫂子,原来也不是这样吗?”

他这样说,我也明白意思,就是各有需求,凑合一块得了。只要能够满足对方的需求,这婚姻就稳定,如果不能满足需求,婚姻就有可能出问题。这是王班长当年的家庭匹配论已经描述过的现象,当然,这几个是班长老乡,对班长家庭的评价是有道理的。

向班长解释到:“要说十几年前,我们结婚的年代,在部队给首长开小车的,多风光,那是半个首长啊,娶的媳妇,是全村最漂亮的,你只问这几个,他们都知道,我媳妇当年,漂亮不?”

孙班长说:“就这样跟你说吧,小庄,当年他媳妇来部队探亲的时候,我们战友都不敢看她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孙班长的语式。

“美得逼人!”

我懂了。

向班长继续说到:“虽然没老孙说得那么夸张,但人家镇长的儿子追,她都没干,看上我了,怎么样?当然,这有军装给我外貌加分的成分,更重要的是,我能耐大啊,当年。”

他自已给自己一杯酒,喝了,将杯子放在桌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她弟弟考兵,我跟首长说了,首长一个电话,接兵干部硬要,招到部队来了。跟首长出差,别人送的好东西都有我一份,都给她家寄了。平时首长吃饭啊、生活费用啊,都是我结账我报销,我多报一点,钱不也挣了些吗?这样的女婿,谁不喜欢?退伍回来,县政府司机也还吃香,所以我们县政府司机班的年轻人,找的老婆个个漂亮,我跟你说,后来,我们老婆们,都通过我们跟领导近的关系,都帮她们找了工作,成了正二八经的城里人,在以前,这算不算厉害?”

赵班长及时总结到:“汽车是工业技术的结晶,司机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小车司机掌握领导的方向,学习领导的语言,方便领导的生活和工作,是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领导都是人民代表,司机在外人面前,也是半个领导,代表着最广大人民的利益。对不对?”

“广播系统的,瞎说什么大实话!”李班长打岔。

“比我老一点的司机还厉害,领导提升调走前,总得给自己的司机搞个干部编制,有的还正经地当官了,拿捏起来。”向班长继续说:“到了我们这一代司机,就越来越不行了。领导自己的亲戚都照顾不过来,哪有心思照顾我们?况且现在全国搞活,打工的都比我们挣得多,漂亮媳妇谁守得住。况且媳妇自己已经有了工作,别的干部或有钱人一勾引,不就黄了吗?”

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估计向班长的漂亮老婆也跟他离婚了。当看到其他几个人向他敬酒,并安慰到:“过去了的事,不要想太多,开心就好”、“一个人还洒脱些,反正还有个孩子,怕什么?”之类安慰的话,我不用问,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了。

那个风发意气的首长司机不见了,成了大家安慰的对象,这是男人最大的悲哀。

“但是,咱也不能怪人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对不对?当年享过福,就不能怨今天受苦,对不对?也怨我,这么多年,自己除了开车和吹牛外,没学到什么能力。虽然跟领导学了些官话,但自己又没当官,怨谁?对不对?”

他自饮一杯,我感觉他勉强在笑。什么是悲剧?把最美好的事情撕碎给你看。不要理论上自以为是,那是你自己没遇上。我自己要是遇上了,怎么洒脱?

我佩服他,敬他一杯酒:“向班长,你对待陈班长,是义气的,我敬你重感情,我敬你,永远是我的班长!”

“不过,话说回来。”他笑笑:“我好歹也算吃财政饭,旱涝保收,富不了,也还可以不求人地维持一个家,抚养我孩子。比起你班长原来老厂的一些老下岗职工,还是好多了。他们工作几十年,四五十岁了下岗,没社会技能,现在吃低保,怎么办?老李那里临时聘请的打扫卫生的,不是有好几个是那个厂里出来的?”

李班长点点头,说到:“他们没编制,只能按临时工待遇发钱,现在都五六十岁了,没单位交社保,只能靠扫街挣那一两千元一个月,怎么办?人总是要吃饭的嘛。别看不起这岗位,这还是政府专门拨出来照顾下岗职工的,还许多人竞争呢。”

我在想,当年我一门心思跳出农村,那些本来就在城里生活的人,也有这么惨的。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第二百零二章 被遗忘的人

“我们是被遗忘的人,也许只有战友才会记得我们了。”孙班长说到:“乡村被遗忘,转业退伍的老兵被遗忘,我们都被市场遗忘了。”

“看不出来,孙班长,你还是个诗人。”我开玩笑。

向班长倒笑起来:“老孙,胆子小,就别怪命。长臂猿不也折腾起来了,你呢?当年叫你折腾,你不折腾,现在后悔了吧?”

有故事,看他们怎么说。

“我有条件折腾吗?没底气啊。”孙班长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情绪激动起来。“当年我回去的时候,也盘算过,我们这种当不了干部的人,最好进财政部门,离钱最近,当然,进县财政局我是没有希望,但进乡财政所,我还是动了心思的。一来,我自己当过司务长,懂点财务;二来,乡镇工作,本乡本土,有点关系可以用得上,达到资源交换的效果。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赵班长说到:“你还送过礼吧,为进财所,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当年分配的时候,就数你精,啥盘算啥行动,从来没跟我们透露半点风声,直到分配报到,才知道你早就有预谋了,怕我们跟你竞争,故意在背后搞行动。你这家伙,没有比你算盘打得精。”

“现在说那些有什么用?”孙班长说到:“我到乡财政所才明白,啥叫江河日下。一个乡,自从不收农业税以后,真正的财源就断了,工业几乎没有,商业都是小商小贩,况且还都是熟人,差不多都有关系,收费很困难。乡镇财政供养人员越来越多,就像你老赵,原来一个单位七八个人,现在三十多个,这在乡镇是常见的现象。乡镇财政收入少了,但支出多了,怎么办?只有两个办法:找上面要,找银行借。实话跟你们说,大家都找县里要钱,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这考的是拉关系哭穷的能力,这就不是我擅长的了。找银行借,操作难度更大,有些乡镇党委书记亲自出马都不一定搞得定,我们财政所就更没作为了,所以也就没地位了。”

“不是有农民补助、粮食补助、新农村建设资金吗?”李班长问到。

“那敢动?想坐牢吗?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况且,就是想动,也轮不到我。当官的都抢不过来,啥时候轮上我们喝汤了?总之,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就是贪污也得低水平重复竞争,残酷得很,我们早就被挤出分粥的行列了。俗话说,领导吃肉我喝汤,但领导现在不仅没有肉吃了,连汤都少了,我们还喝啥?”

他给大家发烟,我看到是硬盒的中华烟,我就明白他的消费档次了。他是一个好面子的人,过去在部队当司务长手头活,抽烟在同年战友中档次是最高的。这次专门到北京来与战友一起聚会,在酒桌上发烟,肯定是买好烟的,面子嘛。但是又要有面子,又要节约钱,怎么选择?中华牌子硬,有面子。硬盒45一包,软盒65。当然软盒档次高,肯定是有面子的。但他要节约,多20元都不太好支撑,所以,他买的是硬盒。按装逼与平时3:1的比例规律,他平时抽的最好的烟,估计也就十几元钱的东西了。

“你们不知道,现在堕落到啥程度。过去乡财政所长2000元以内的经费可以签字算数,现在是多少?500以内,超过500的要主管副乡长批。5000以上的经费,需要乡党委集体研究决定。钱少了,权力自己就小了。何况,我们这些没当官,没有签字权的人。各个职能部门都有自己的小权,县上的占大头,乡镇的根本没机会,是不是,老向?”

向班长点头认可:“县乡两级,需要照顾的关系多,所以编制外的临时人员多,这需要各部门自己挣钱发工资,这就造成了与民争利,与下级争利,与其它部门争利。县领导整天被这些部门之间的斗争,牵扯了大量精力。比如交警中队的,他要挣钱,就设执法陷井。一条好好的公路,车速开到八十码不成问题,车流量双少。但他把限速设定在30码,限速标志立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外地司机根本无法注意到,就超速了,就罚款了。罚没收入他们与县财政各分享50%,所以,县领导也不管。我开车在那里就多次超速,但交警都不会处罚的,因为政府的车、打过招呼的关系户的车,交警都有登记,他们不会自找麻烦。公路部门呢,就以治理超限超载为理由,沿途设立多个治超站,既安排了关系人上班,又为单位创收。拦截过往货车,找个理由就罚款,几乎跟拦路抢劫差不多。我是个开车的,对这比较熟悉。其他的我也知道一些,就不多说了,大概都差不多。执法部门最牛,可以打着法律的名义公开罚款,然后发福利发资金发临聘人员的工资,养活当官的七姑八姨。”

这些情况,倒是我没接触过,没听说过的。乡村都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吗?

孙班长继续说到:“目前当乡镇一把手,如果想真心搞好乡镇工作,最紧缺的两项能力,我总结的是:向上要钱的能力和债务展期的能力。”

果然是搞过财政工作的,连债务展期这样的词都有了。我知道他没学过金融,但他实际工作估计天天接触,所以才有这种感观。

“这还是指的那种真心想搞好乡镇的一把手。一般来说,这样的一把手也稀缺了,现在的一把手都为自己打算,拼的是另一项能力:尽快调到执法部门当一把手的能力。那才来菜,对不对?”他的说法得到大家的赞同。

我不太理解这个逻辑,就是随着中国的发展,乡村迅速衰退的现实。

“为什么呢?”我问到。

“市场把乡村遗忘了,我们建立市场经济,乡村天然处于弱势地位,所以,乡村被遗忘,我们县乡工作的人,也就被遗忘了。”向班长解释到:“农业是不挣钱的,尤其是在中国的农业。为什么呢?这么小的土地规模养活这么多人,一人一亩多地,每年撑死在这一亩上挣5000元钱,就是暴发户了,还抵不到打工一个月工资。农业是向地球收利息,工矿业是向地球要本金,哪个厉害?更何况,资源集中度导致效益偏差,更是乡村与城市竞争的结构性劣势,怎么办?”

“你学了不少东西啊,向班长。”

“听领导吹牛,代领导开会,也听了一些,都是不中用的牢骚,没啥意义。”向班长谦虚到:“比如医院有一个贵重设备叫核磁共震,大家都听说过。假如需要一千万,如果在我们县城,一天它能够给十五个病人检查。为什么?县城病人少,给得起检查费的人也少,所以,一天只能看十五个病人。但如果到省城,一天可以看五十个病人,因为病人多,给得起检查费的人也多。你想想,同样是一千万的投资,是放在县城划得来,还是放在省城医院划得来?这就造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县城人口和金钱规模小、市场规模小,所以好投资不会来,好投资不来,挣得也少,又反向促进钱越来越少、人越来越少。对不对?据我观察,我们县凡是当官的、发财的,如果干得成功,标志就是退休后在省城买房住。有钱人逃离县城,县城就越来越穷。市场经济,强者恒强。这就好比银行,你越需要钱的穷人,银行越不会给你贷款。你越是赚钱的富人,银行就越愿意给你借钱,道理是一个样。资本总喜欢聚焦,向垄断和高额利润集中,这是资本的本性,是符合经济原理的。”

他所说的,我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这种形势已经真实发生在我们曾经熟悉的县乡。

李班长也说到:“下半年,我也准备把儿子送到省城去读书了,找关系,花钱也得去。没办法,我们县城中学的教育质量越来越差了。县中最好的老师被市里调走了,市里中学的好老师被省城中学挖走了。省城重点中学的高考,一本率都达到70%以上,我们县中一本率上20%都困难。我跟老婆商量了,把县城多余的一套房子卖了,也要供儿子到省城读书,咋办呢?我们都是吃的文化水平不高的亏,不能让孩子再吃这个亏吧?”

“你吃亏,你比我们几个不强多了,便宜都让你占了。”孙班长说到:“你当个小单位一把手,好歹签字算数,也比我们活些。要是你问咋办,我们还活不活?”

“老孙,要怪都怪你自己,当年我叫你搞的事,你不搞,现在后悔,怎么样?”向班长说到:“当年我让他在县城搞个洗车的,做点生意补贴家用,那边上的几个门面,老板我都熟悉,介绍给他,他不搞,说是投资太大,怕担风险。现在你看看,那几个洗车的、修车的,甚至光是充气补胎的,也比你拿那几个死工资强。”

“你说得轻巧,投资十几万,当年我即使有那几个钱,也是为老人孩子准备的,敢用?老人有病,孩子读书,我要投资失败,找谁哭去?用你刚才的话讲,我不是不想投资,也不是不想冒险,而是根本失败不起,没资格冒险。如果我像长臂猿那样,家里条件好,有点家底,怎么折腾我都不怕,我估计发点小财,应该没问题吧?”

他说的是事实,不是没有投资机会,是因为没钱投资,是因为经不起失败。失败后果,对穷人来说,有可能是家破人亡。

向班长说到:“你说的也是事实,我在县城其实投资机会很多了,但我没钱,挣的几个修车加油的零花钱,也供养我老婆了。漂亮的人不好养活,穿要穿得好,吃要吃得好,用要用得好,我这几年小恩小惠拴了她几年,她有了工作,她开了眼界,我的小恩惠就不起作用了,她跟别人跑了。我怎么办?好歹我房子算是保住了,紧巴巴供养孩子还行,怎么说呢?自己没有特殊能力,也没有投资本钱,就这么凑合着过吧。我不怨谁,这都是命。”

在我眼中,向班长是有能力的,为人也好。但时代大潮的冲刷,已经让这个曾经的弄潮儿,被时代遗忘了。

久不开口的赵班长也开口了:“算了,不说那些了。好歹还有几个战友,要不是小庄和老陈,我们今天能够痛快地喝茅台住五星大酒店?也算是开过洋荦了。”

“小庄就不用说了,人家是大学生,有本事。”孙班长说到:“老陈呢,他带了个好兵,所以他的命好,我们也跟着沾光了。”

我赶紧说到:“各位班长,你们都是我的大哥,你们要这样说,我确实惭愧。任何事情,光有能力是远远不够的。实话跟你们说,我的能力过去和现在都一样,但钱的数量根本不一样了,为什么呢?是幸运。我觉得我自己有几个幸运,导致今天比你们的处境好一点。第一,我有幸参了军,锻炼了意志力,有打架的能力有自我生存的能力,当然我过去穷,也不怕冒险和吃亏。我退伍后,我什么都不怕,因为我是睡在地板上的人,不会再掉下来了。部队教会我在最艰苦的条件下不堕落,不放弃,这是一幸。第二,我有幸到了北京,北京不像乡村需要在熟人社会中找关系,即使你想找关系,又找得了谁,在北京,谁敢说自己官大钱多?这里也给了我们这种一无所有的外乡人给了机会,是有可能翻身的。我的第一个一百万,就是在北京挣来的。有了这一百万,我就有了新交际圈,这就产生了新的机会,不管是人际朋友的机会还是投资出钱的机会,我都有翻身的条件了。第三,我有幸找到了今天的老婆,她家有钱,并且愿意交给我企业让我管理,我如果有点能力,这才有发挥能力的平台和基础。实话实说,对于我这样能力的人来说,在北京遍地都是,但有我这样幸运的人,总归还是少数。”

我没有说董先生教我算命的事,这也算我的能力之一。因为我一旦说了,他们都会找我算命。我准确率本来就不是太高,他们又对未来表示出巨大的期待,我怕他们失望。除此之外,我所说的三个幸运,是真心话。即使我学了算命,假如我不到北京来,也遇不上李茅小苏等合伙人。也遇不上我岳母,也遇不上妍子,没有这些,就没我今天的处境。

“隔河美女,发誓追求。努力游泳,终于到手。结果一看,背影杀手。”

当向班长自饮自酌时念出这几句话时,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们也三四十岁了,也可以总结了。我刚才念的是个顺口溜,是另一个老转业干部说出来的,我给大家解释一下,大家看像不像我们。”向班长看大家有兴趣,开始了他的解释:“这个转业干部在县政府办,是写材料的,至今还只是个副科级,爱发点牢骚、写点歪诗,他这是总结他自己的,当然也像我们。我们当年从农村出来当兵,目的是什么?是想跳出农村,成为城里人,对不对?这个城里与农村就隔了条河,城里人就是隔河美女。我们当年出来,发誓要在部队解决这个问题,没能力考军校当军官,就努力转志愿兵,其中的努力和辛酸,我想大家都有体会。只说我当年是怎么在部队学驾驶的,小庄估计不知道。每年支队推荐学驾驶不超过5个人,我没关系,怎么推荐得上呢?怎么办?当时支队司机班班长,我打听到,他是总队参谋长的亲戚,有关系。他不是老开大车,给我们中队送米送煤吗?只要他开车来,我就积极帮他洗车擦车、端茶递水、周到服侍,每次他来中队,我都买一包好烟供上,得到他的好感,最后,他同情我可怜我,给他当领导的亲戚说了,计划外给我拨了一个学技术的指标,这才上了驾校。我学技术不仅学开车,还偷偷向修车的师傅学基本修理,回到支队后,开车技术也好,排除临时故障也好,都比别人强,这才混到给领导开车的机会。要不是给领导开车,哪有机会转志愿兵?哪有机会娶美女?这叫努力游泳,终于到手。退伍回来,成了城里人了,发现仍然活得不伸展。地位低,没积蓄,关键在熟人社会里,各种优势和劣势还没人为放大,这就尴尬了。”

我赶紧插话:“人为放大,是什么意思?”

“县城是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由于熟悉,整天处于攀比较劲之中。比如比房子有多大啦、衣服是不是名牌啦、买没买车啦、有几个门面啦等等,我不比,老婆要与她一样漂亮的人比,孩子要与他同班的同学比。这一比,我不就输了么?”

我问到:“熟人社会不是温馨安全吗?”

“那是你只看到了表面。如果你穷了,亲戚都看不起你,兄弟都不搭理你,现实得很。不要跟我谈乡村纯朴,那是农业社会,今天商品社会,是笑贫不笑娼的。比如外出打工回来的,有在外面混黑社会的,有赌博发家的,有卖淫三陪当小三的,只要挣到了钱,回乡都是英雄,没人管你的钱是哪里来的。我们那里,天天都在攀比,天天都在计较,你不在那个环境,你不知道。现在农村请客吃酒席之多,谁送的礼多谁坐上席,不管辈分的,由不得你假清高。”

说到这里,李班长说到:“小庄,你在北京,有些事不知道,今天农村的攀比和请客之风,连我都应付不起。过去是一年几个节,年纪大的长辈过生日,再不就是婚丧嫁娶,这都是有数的。但现在不同了,任何人,过个普通生日,要请客,请亲友请同事,不去得罪人,去了送不起礼。吃杀猪饭要送礼,母猪下崽要请客,母猪来了奶水都要请客。你说他是敛财也好,装面子也好,反正不去不行,去了要送,送多送少当场念出来,这不是攀比是什么?”

他所说的,匪夷所思。我想,怪不得,我舅舅平时不住在乡场上,送礼都送不起啊。

“其实这也是社会资源的极大浪费”向班长说到:“本来就没几个钱,天天酒席应酬吃喝,一个月能剩下多少?实话跟你说,我有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对外公开的,一个只有家人和这几个战友知道,有些人的电话是不赶随便接的,一接,多半是请客送礼的,再不就是借钱的。只能瞎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了,估计老李,你也是这样吧?”

李班长点点头:“何止是这样,我现在最讨厌别人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要答在家,他就来找我,我要答在外地,他就问什么时候回来,搞得我想躲都没机会。如果他不这样问,我可以随便编借口,他这样问,搞得我很被动了。但是,这些人,你还不能得罪。在熟人社会里,有人帮你他没能力,但要坏你的事、坏你的名声,可以轻松做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关键是要躲得开。”

“为什么这样?熟人那么容易变仇人吗?”

孙班长说到:“亲戚都可以变仇人,你信吗?我的条件虽然在战友中不算很好,好歹也算吃财政饭的人,在政府工作。我大姐的孩子要上县中找我帮忙,我找老李打招呼,上了。我二姐听说我找老李把大姨姐安排到环卫了,她也想到环卫。我问她好好在外面打工不好么?她说想回县城住,舒服些。你想,不是我不帮忙,关键是麻烦老李,我怎么下得去手,一次两次也算了,毕竟我们战友还是不能过度使用噻。更何况,她要到县城买房,不得找我借钱?不得还要找更多麻烦,我哪有那个本事?我自己都没钱到县城安家,能够帮她。她就怨我帮大姐不帮她,现在,断绝往来了,过年回家都不怎么说话的,这不,亲人成了仇人么?”

向班长总结到:“帮理不帮亲,救急不救穷。古人的话不是白说的。况且,自己不站起来,事事望着别人,永远是个穷命,唉!”

一声叹息!

第二百零三章 决定机遇的

当酒喝得差不多时,班长突然来了。大家都感到诧异:“不是很忙么,来买单的?”

“有小庄在,我不买单。我那边,今天的事处理完了,就过来了。小庄,过一会我把你开车送回去,今天晚上,你们几个,我陪你们睡觉,陪你们吹牛,怎么样?小庄明天再来接我的班。”

班长考虑事情确实周到,连我喝酒不能开车都想到了。我推辞到:“我找个代驾就行,何必你开车送呢?”

“你肯定跟妍子说,是我给的任务吧?我要把你交还给妍子,这才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对不对?”

大家笑了起来,好吧,班长发话了,遵照执行。

回家,简单跟妍子说了说情况,就睡觉了。喝酒后睡觉特别快,早上醒来时,才发现昨天晚上没洗澡,早上起来先洗了个澡,喝了杯牛奶,就又开车到酒店,接班长们过早。

等我一到,班长他们已经起床了,还是保持着部队习惯,早已洗漱完毕。班长说:“小庄,情况有变,我原先约的工程队老板有事,明天才到,所以今天我腾空,要不你回去处理你的事情,明天再来接班如何?”

“何必呢,我也没事,况且,几位老班长来,我陪着也是高兴,要不,今天我们一起陪吧,有计划吗?”

“不到长城非好汉,我们战友一起爬一次长城吧。”

就这么定了,我们在酒店吃完早餐,就分乘两台车,准备往八达里开进。这时向班长才仔细看了看我的车标:“伙计,小庄,昨天晚上没仔细看,你这是豪车啊,看来老陈说的没错,你真的是土豪。”

班长说到:“你们还没到他家去呢,北京豪华地段豪华别墅,温州大别墅加大工厂,除了养老院,他还在北京开了个酒吧,你们不知道吧?”

孙班长说到:“要不这样,白天我们爬长城,晚上到你酒吧怎么样?我们也开开洋荦?”

“只要班长们看得起,自己开的酒吧,怎么的都行!”

向班长说:“我们准备晚上订票回去了,老在你们这里打扰不是个事。”

班长说到:“什么叫打扰?原来在部队相互打扰还少了?我当年在县城落难的时候,打扰你们还少了?这两天就叫打扰?我不跟你客套,小庄在这里,我没陪你他陪你,你们还嫌不够?是不是非要叫几个美女陪你们,你们才安心?”

“不是,家里还有些事,不可能出来太久。”李班长说到“我还负责一个小单位,都有孩子在家,出来长了心不安。”

“不对”班长想了想,说到:“前几天我跟老赵打电话,记得你们都是请了几天假的。应该是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了的,现在跟我说有事,是不是迟了?我跟你们说,你们来北京,不是那么简单的,除了来看我,还有另一层意思,对不对?那层意思没说出来,不是白来了吗?这样,我们今天也不去长城了,就在宾馆座谈,把事情弄明白了再玩,都是老江湖了,你们啥心事我还看不出来?昨天晚上净叙旧了,估计你们酒喝多了,没还得及说。今天,咱们不妨趁清醒,把话说完。”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班长将我们一行又重新拉回了宾馆。我随他们上楼,然后想了想,又跑下来,从我车里的后备箱拿出一盒茶叶上来。

等我进屋的时候,大家都没怎么开口,属于闲聊模式;等我泡好了茶,他们纷纷表示这茶很香很好。

“莫扯那些没用的,究竟有什么事,坦荡些,把人急死了。”班长明显比较急躁了。

赵班长说到:“本来是有点想法,但到北京一看,你这么忙,我们也不好意思说了,反正,你过得好,我们也欣慰,小庄在北京,招待我们也够意思,我们也知足了。”

班长问到:“估计是来找出路的,是吧?别骗我!”

大家没吭声,这就表示了默认。我也想,他们大老远来一趟,并且把四个老战友集合到一起来,估计没那么简单。

孙班长说到:“我们的情况,你老陈也清楚,虽然说不上贫困,但也过得紧巴巴的。听说老赵说,你在北京成功了,就想来看看,我们可以学到什么东西,可以做点什么生意,起码我们还有翻身的机会。你想想,我们孩子也开始大了,在这半死不活的单位,日子越过越紧,是不是得想出路?谁知道,到北京,你这么忙,事业还在发展期,我们就不好意思打扰了。”

“老孙,你把话已经说出来了,倒是好事。这样,你们究竟有什么想法,需要我怎么样支持,直接说,我们商量着办怎么样?”

孙班长说到:“我们现在没什么想法,只是想了解一下市场,了解一下赚钱的可能性。你在北京做大事,消息多,需要你智力支持。即使有项目,也不找你借钱,你现在在北京起步,钱也不多,我们只要确认了方向,四个人集合起来,也还可以凑钱。”

“你们就是借钱,也没关系,只要我拿得出来,多的不说,几十万还是有的。”班长这样一说,我马上接到:“如果算投资的话,班长投多少我投多少,人多力量大,怎么样?”

其实当时我的内心是这样想的,班长帮他们是情分,我帮他们其实是帮班长。班长本身没多少钱,投入多了,他也吃不消,我这纯属凑份子。

向班长打断了正准备说话的孙班长:“八字没一撇的东西,根本谈不上投钱的事。我们就是想从你们的身上,了解投资做事的方向。”

这个向班长果然义气,他怕增加别人的负担,他这样说,就不涉及到钱了。其实,如果要支持一个人,我倒是想支持他的。为什么呢?真正帮助班长的,对班长讲感情的,就是他了。

“我觉得,要做事,得到大城市试,现在县城什么情况我真不懂,但北京的情况又不适合你们。如果长臂猿在这里就好了,他这家伙经验多,试得多,闯得多,可真是经验丰富啊。”班长说到:“小庄,你看到过他在北京开的手机店吧?你跟小苏不是也合伙,从开手机店起家的,这方面,介绍一下经验?”

“我介绍手机店经验,恐怕不适合各位班长吧。如何在大城市开手机店我有点经验,都是王班长教的,但在县城这种规模的市场,合约机多,如何开手机店,还真没有实践。”这不是我谦虚,因为每一种市场形态都因其规模而形成不同的特质,把北京的经验温州的经验硬搬到县城,是不可靠的。

“主要是通过例子,说一说今天商业的操作方法,供他们借鉴,不是非要开手机店。”班长这一说,我明白了,这是案例教学啊。

王班长当年在北京手机店传授我的生意经,我已经给小苏和二牛传授过两遍了,这对是轻车熟路。

我把门面位置的选择方式,店面的布置及货物摆放规则,行商坐商官商的区别与利润差距,市场定位和开拓等一系列的经验详细解释了一遍。

孙班长说到:“长臂猿这家伙发财,还真不是吹出来的,光开一年的手机店,就总结出这么多东西,我愿以为我会算账,结果,现在看来,他比我精十倍都不止。”

“你没想,他如此精明,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向班长反问到“他在部队时,也不见得比谁聪明多少,但过了几年,他为什么都变得这么懂市场了呢?我们扪心自问,谁不想赚钱,谁不思考如何赚钱?但我们怎么就没有他这样的经验呢?我想了一下,我们没有他四处闯荡的经历,没经历哪有经验,没经验,哪有能力?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陈班长说:“老向说得对,这个长臂猿,长期外面跑不落屋,见识也多些。”

李班长拍了一下桌子:“亲身经历的东西,才是真知识,如果没试过,还真就不知道酸甜苦辣。”

“关键他还是一个敢字”赵班长说到:“一般我们战友,哪个敢一个人抛家弃子,乱闯江湖,我们今天是被逼得没办法,才想心思,早就慢半拍了。”

“创业,什么时候都不算晚,悲观的人,永远不敢。”李班长感叹到:“其实,我们就是丢不掉组织依赖症、家庭依赖症、故乡依赖症,怕失败,所以就没有成功的机会。你们看,老陈,小庄,不也是在外面成功的吗?要是在老家,根本没希望。”

我谦虚到:“我也算不得成功,我也算不得敢闯,你们知道当年我是个孤儿,一无所有,没家庭没工作故乡也没人,我的闯荡是被迫的。因为我已经成了最失败的人,所以不存在怕失败的问题。什么叫最失败呢?当时,我最大的成功,就是:活着。所以闯荡不是我当年的勇气,是我当年的自然状态。班长也是一样,他贩蔬菜,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整天开车跑外地,也算是逼上梁山。我们没有王班长的勇气,他是可以生存的,在良好的家庭和基础,他的闯荡是主动的选择,是他天生不安分的性格。或许真像许多人所说,性格决定命运?”

“难道不是时代决定命运吗?”班长说到:“至少时代决定机遇吧?”

大家听了,觉得他说了一个大命题,知道他还要继续发挥,静静地听他的讲述。

“老孙说我们是被时代遗忘的人,有点道理,也没有道理。我们只能这样想,是时代太快,我们中很多人没追上,或者路跑岔了。大家想想,我们当年当兵时,农村人多苦多穷?在那个时代,成为城里人,就成了我们追梦的唯一目标。但今天,很多农民通过打工就能够实现这个梦想。当年我们通过部队拼命努力的东西,时代却轻松地把它送到农民们面前,大部分农民是不是因此受益?这不是时代的进步吗?我们也没退步,只是相对进步慢了,造成了相对社会地位下降,这算不上失败。况且,许多农民工或外出混生活的人得到了成功,大部分是被逼的,如我与小庄。你们在有口饭吃的时候,是不会主动抛弃既得利益的,所以缺乏了闯荡的动力,所以慢了半拍是不是?但每个人都想想,我们今天吃的穿的用的,是不是比过去在部队时要好多了?起码人人都用上手机、天天可以吃肉了,这是不是进步?不要看不起这种进步,这是许多国家的人民想都不敢想的。我们这一代其实很幸运,我们从贫富变化的巨大落差中,丰富了我们短暂一生的经历和际遇,生活的巨大变化在短短十几二十年产生,此处应该有诗人!”

班长激情满怀,虽然让大家略有振奋,但大家仿佛也没提起多少斗志,也许是处境决定情绪、屁股决定脑袋吧。

赵班长问到:“老陈,当年战友中你是最惨的,估计跟当年农民工被迫外出打工的情况差不多。这样说来,你的机遇和幸运,得益于你当年的苦难了?”

“苦难就是苦难,那根本不是幸运。”班长挥了挥手“我的幸运是从遇上庄娃子开始的,但我的苦难是战友们帮我度过的。谁也不想以苦难为骄傲,那是娇情,但要说被逼,是肯定的,庄娃子,你不是讲什么哲学、古人之类的,这句话由你来说。”

他把皮球推给我是故意的,是为了增强说服力。那句话,班长是知道的,但他非要从我口里说出来:“孔子在说过: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这是孔子在解释易经时说的话,当然还有否极泰来的例子,我不能细说,不能暴露我学过易经。

“你要不提醒,我一直以为是毛爷爷说的。”向班长笑到:“我们县有个书记,老喜欢引用这句话,他总说是毛爷爷说的。”

“毛爷爷说过,许多人都说过,庄娃子刚才也说过。但归根结底,是孔子第一次说出来的。”班长的补充有意思。

“要不然,我们也砸锅卖铁穷一把?”向班长说到:“穷了后,才有可能富嘛。”

“你一个单身汉,可以穷。我们要再穷,老婆孩子都保不住了。”赵班长肯定地说:“我只想发财,绝不能穷!”

孙班长喝了品茶:“小庄,你这茶真好,享受啊,你品味越来越高了呢。”

“我岳父也是喝茶的,他的品味高,把我带动了。”

“怪不得。庄娃子,你承认不承认,你的成功,有找个好老婆有关?”孙班长问得有些挑衅。

但我并不生气,因为自信的人从不在细节上生气。况且,战友间关系亲近,骂你,你都不会生气。我承认:“肯定的,我今天财产的来源,大部与我老婆家庭的基础有关,这个没得说的。”

孙班长发挥到:“是不是可以这样说,除了被穷逼出成功,找好老婆也有可能成功?”

陈班长踢了孙班长一脚:“你净想好事!穷女人长得漂亮嫁个富男人是有的。但小伙子如果太穷,是娶不了豪门媳妇的,何况你根本与帅不沾边。我在北京看豪门看得多,一个没本事没本钱的男人长得再帅,也没有千金小姐愿嫁的,你想知道原因吗?”

大家的兴趣又被班长勾引起来,听他说到:“人家富家,都是人精,你以为傻啊?傻子都发财,你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啊?人家精着呢。选女婿,一定不能选太穷的,为什么?一是不确定他是爱钱呢还是爱咱家姑娘呢,这风险太大,不好判断。要知道,自家女儿可是比钱珍贵得多,所以不能做任何有风险的事。二是不确定这家伙没钱是因为没能力呢还是没机遇,没能力的与女儿不配,没机遇,当他有机遇了,是不是就抛弃女儿了呢?跟你们实话实说,小庄娶老婆,刚开始是不同意的,不是妍子家不同意,是小庄自己不同意,你们知不知道?妍子追小庄追了两年,妍子父母可以说是穷尽一切手段,才招来了小庄这个女婿,你们知道?”

大家望着我,表示出了不可理解的神色。孙班长说到:“小庄,你这也太傲娇了吧?人家哪里配不上你?”

班长代我答到:“当时小庄已经不穷了,虽然也不是很富。但是小庄自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可以体面地生活。人有恒产才有恒心,他当时有点财产了。关键是,他自己挣的钱给了自己自信,他认为,他可以不单纯为了钱而生活,他配得上爱情!”

我配得上爱情!这句话,是班长对我的最高评价。这句话,更是对一个男人最扎实的肯定。我值得爱,我有能力爱,我有保护爱人经营家庭的本事以及一颗真诚的爱心,这样的我,才配得上爱情。

我比较惭愧,我觉得自己不够这个评价:“其实我与妍子,两人刚开始没有爱情,就是岳父母总在撮合,后来妍子也动了心,我妈也努力造势,阴差阳错下,我是在他们的包围下投降的。当然是我主动投降,因为我老婆爱我,她也值得我爱,就这么简单。至少有一点,我找老婆的时候,不会考虑她有没有钱,因为我自己会挣。大家莫想多了。”

“照这样看来,老陈与小庄当年是被逼成功,但长臂猿肯定不是,他家庭条件好,没谁逼他,他的成功是自已冲出来的,是不是?”向班长问到。

“对的。”班长回答到“他因为经济上没有负担,家庭上没有包袱,所以放得开。更重要的是,他是个行动派,想到了就去做,不像我们这样,整天干想。他做着做着就做出门道来了,越做越大。”

“你看看”赵班长拍拍大腿:“人家有条件,放得开。我们当年连基本生活条件都没搞定,哪敢呢?”

“关键还是要行动,哪有想好了赚钱的事?”陈班长说到:“如果一个事,我们空想就觉得它能赚钱,那比我们聪明的人那么多,他们不也想到了?还有我们的份?赚钱不是想出来的,是干出来的,对不对?”

我接着说到:“条件也是相对的,王班长的条件,没有我岳父家的好,甚至可以说是差之天远。但按目前的发展趋势来看,他今后,有可能比我挣的钱还要多些。我一直在思想这个问题,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说明了,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陈班长又慷慨起来:“资本创造价值大,还是劳动创造价值大,是一个社会时代是否兴旺发达的衡量标尺。资本的本性是向利润高的地方流动,造成聚集度越来越高,甚至造成垄断。此时,资本在创造价值中占有绝对优势,劳动和实践的意义就降低了。这就是传统经典的资本主义,那是一个阶层固化的社会,谈不上欣欣向荣。以小庄的例子来讲,按他家的资本数量,大概是长臂猿的五到十倍以上,按资本占优的情况来看,小王是永远干不过小庄的。但是,小庄刚才的判断,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劳动和实践更能取得高额利润,这对创造性劳动是个鼓励,对优秀的人能干的人是个机遇,这种正向激励劳动激励实践激励创造的时代,就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就拿我和小庄共同认识的李茅两口子来说,几年前从一个学生,到现在成为上市公司的高管和股东,发展这么快,靠的是什么?是能力才干和创造性实践。从租房住到每年收入上千万,跨度只要几年,这个增长速度,是传统资本根本赶不上的,这是个什么现象?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劳动决定价值,这是今天的大洪流,我们在北京,每天都感受到这股洪流的巨浪。所以,对于你们来说,你们不要问什么项目好,你我没做过,怎么知道呢?我们应该缩小思路,问一些具体的,操作层面的问题。”

班长把大家搞愣了,他自己说到:“我们可以探讨,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市场需要什么,这几个问题搞清楚了,就先做起来再说。”

班长对坐而论道,给予了无情打击!

第二百零四章 动机各不同

班长把话挑明,也是为了提高谈话效率,如果老说这些大而无当的东西,完全没有作用。

许多人喜欢说大话给平凡的生活壮胆,一是说明他们的生活确实平凡,二是说明他们不甘心这种平凡但又没办法想到出路。街边烧烤摊上喝酒啤酒吃毛豆的,大谈政治、世界和兄弟情怀,藏否历史人物和评价明星,这是用澎湃话语词汇来增加酒精的度数,互相给对方打鸡血,只有结账的时候,才能够回归现实。

很多人喝酒时爱吆五喝六、呼朋唤友,需要在酒桌上夸张任何情感,普遍流行交浅言深,拿所谓的兄弟情壮胆,拿所谓的江湖世界幻想,都是不切实际的。实际的是:谁最后付了酒钱。

老实说,爱喝酒的人并不一定是真的热爱品酒。但热爱酒桌上的气氛,让生活豪情满怀一回。但这在今天,这个战友集会中,已经没有意义了。各人差距太大,再说,不用吹牛,谁不知道谁呢?

我不是说混迹街边的人没有圣者。古人说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世。有卖草鞋的后来成为皇帝,有钓鱼的后来成了相国,但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想要什么。他们最大的行为方式是,不怎么跟普通人说话。他们沉默,因为,他们太高明,与你们无话可说。

班长看大家都在顾左右而言它,感觉非常不爽:“我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在北京见面,就得抓紧时间,利用时间,争取得到某种结论。但你们扭扭捏捏的样子,是不好意思提呢?还是根本就没有想好?如果不好意思提,那就算了,我们十几年的战友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说话都不好意思了,还有什么聚会头?如果根本没想好,那么,我们可以说说心理话,交交心,即使没找到什么发展的项目,至少也可以互相温暖,彼此体恤,也有感情上的收获,对不对?”

他的激动不仅表现在语言上,而且表现在声音的大小上、表现在面部的表情上,这可把他急死了:他是真心想帮助这些战友的啊。

李班长首先开口了,与我的猜测一致。因为他在这四个战友中目前经济状况最好,也相对有些自信。“老陈,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就是真的战友情。伙计们,你们有心理话,今天都可以摊开说,没什么不好意思。都混成这样了,脸皮还薄成那样,有什么意思嘛。你们要不想说,我就先说。反正老陈和小庄都不是外人,我也不怕丢丑。”

“我的情况,大家也了解。目前虽然负责一个小单位,手头上活一些,但我始终觉得,如此混两个小钱对我的生活没有作用。这是从儿子要到省城上学,面临大量实际困难,才产生了这种想法的。要说以前,我还有点沾沾自喜,毕竟在县城日子还过得去。但当我和老婆决定把儿子送到省城读书起,我就开始了预备工作,才发现,自己有多差!我在县城有两套房,过去战友们只知道我在环卫分的那套,其实我在外面也买了一套商品房。我原来想的是,把商品房卖掉,供儿子读书。结果一咨询价格,傻了。我县城一套房子,仅够省城一套小户型的首付。原计划家属辞掉工作,住省城陪读。光卖掉商品房就仅够成都买房的首付了,家属没工作收入减少,还另外负担房贷,经济压力就只有勉强支撑了。如果不在省城陪读可不用买房,让孩子读寄宿制学校,但我也算了一下,初中高中下来,费用几十万,还不能通过买房让孩子转入省城户口,划不划得来?当然划不来。所以我们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在省城买房,把家属孩子户口转到省城去。这才知道,自己混得有多差,在县城仿佛成功人士,一到省城就现了原形。所以,我在想,趁着自己现在还有精力、还有一点资金,投入一点,有个第二收入,起码可以弥补老婆没工作的损失,也可以让他们在省城生活宽裕些,这就是我的想法。我今天在县城,虽然钱不多,但关系还有一些,这些都是资源,如果这些资源不及时利用,今后哪里去找赚钱的门道?”

李班长这一通说,既真实诚恳,又合理合情,给其他人做出了榜样。

班长说到:“我觉得老李的想法明确,路径清晰,是个好的思路。我认为,你将自己重新置于第二次创业的地位,想通过努力,将家庭基础由县城向省城转移,这是困难的,但也是有决心的,我觉得你现在比过去清醒多了,毕竟是当领导的,考虑问题直接到位。你们还有什么不可以直接说的呢?你们的困难难道比老李还少吗?”

赵班长看了看大家,估计有的人还没想好,他就接着说到:“刚才老陈要我们说心理话,老李说的,我觉得都是心理话,有些话还从来没跟我们县城的战友说过,对不对?”

“跟你说管用吗?”李班长笑笑:“要不是老陈逼我们,我们平时哪个有机会说出这些?”

“我呢,跟老陈是一个乡出来的,要说困难是真困难,困难到哪种程度呢?我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有改变的希望了。当时老陈回老家,接他父母上北京,我都觉得是他命好,我不能比。我是终老乡镇算了,我家庭负担虽然重,但至少还有个果园,勉强可以支撑。老婆孩子健全,也可以自我安慰。日子平平淡淡,粗茶淡饭也还过得。守住平安,守住清闲,也就够了。谁知道,时代跑得太快,根本不让人有平淡生活的机会。人人都在跑,我被挪下了。关键还不是与别人比,关键是现实逼迫,我的现实是:平凡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或许自甘平淡,在这个时代里,根本就不要想过好日子。”

他这个结论,我不知道是对这个时代的赞扬还是贬斥,但他的结论确实让人感到惊慌:你想知足长乐吗?对普通人来说,没机会的。

“我的情况大家也很清楚,老婆是村里的,与老陈当年的情况一样。但好在父母身体还行,老婆的要求也不那么高,所以勉强还过得去。现在有点过不去的是,收入越来越没起色,但支出却越来越大了。孩子上学,还算是努力,成绩始终在中上游,某些科在班上也算是尖子。本来我觉得这就可以了,但上一次的竞赛教育了我。我们镇中学推荐我孩子参加县物理竞赛,结果在县里比下来,一百多名。要知道,我孩子在镇中学物理是长期第一名的。我明白了镇中学与县中学的差距,怎么办呢?是不是要到县中学去读书?”

赵班长说到这里,我自己深有体会。马上说到:“如果你确定你孩子读书有出息,必须坚决送到县中读书,甚至努力送到省城读,教学质量差距太大了!”

“省城我就不想了,老李有底子,他可以。我们的能力只能送到县中。到了县中才知道,我孩子还有些课程是弱项,需要上培训班补课。你们知道,县城开销大,补课开销更大,支出就大了些。我老婆原来在镇上还自得其乐,到了县城陪读就开了眼界,才明白我们有多穷,就开始嫌弃我没有用了。伙计们,我现在明白了两个古语:啥叫捉襟见肘,啥叫贫贱夫妻百事哀。还有个情况,估计老陈晓得,我岳父母家庭条件差,我每个月还要拿出钱来补贴她家,我才真算得上疲于奔命了。老婆报怨不说了,反正女人们都爱报怨,我也习惯了。但孩子报怨也来了,与班上同学比较中,孩子也有点心理不太平衡。这就是我不能忍的地方了,毕竟我觉得自己也算努力过,也算国家的工作人员,怎么就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呢?我也反思了一下,这就跟部队的队列训练一样,别人都在跑步,我却原地踏步,别说追不上了,甚至连别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我几乎丧失了追赶的勇气。要不是老陈的成功激励了我,老向提议我们要找些事做,我还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要说我的目的,原先在想,是不是农村有发展的空间,有可以利用的资源,能不能把农村的土地利用起来发财,这是我想的方向。反正,不管是哪种方向,只要能够挣钱,就行。我现在不是贫,而是困了。”

班长说到:“你也别灰心,我们这些个战友,又不是没头脑的人,也有一些资金,只要大家全心投入,总归是有项目的。今天,我们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我也这么觉得,他们就是缺乏机遇,这几年的日子被家庭琐事所牵绊,没有下定决心闯出来。但他们的综合素质还是比较高的,只要努力,肯定有机会。

孙班长说到:“要说项目,我还真不知道什么项目能够赚钱。主要是原来自己缺钱,没有投资的机会,所以也没关心投资项目这方面的事情。”

“你净考虑你老婆一家你自己一家的事情去了,整天跟个好不得了的救世主一样,安排这个安排那个,你好大个家,结果,自己的事没解决,咋样?现在知道着急了?”李班长调侃他,他也没什么反驳,继续说到:“我在想,不管什么项目,得适合我们几个人的特点是不是?首先,我们的生活基础和所有资源都在县里,是不是在本县考虑一个项目。其次,我们县的比较优势就是劳动力,是不是考虑一个劳动密集型的项目。第三,我们的资金都不是很多,我的钱就更少了,是不是考虑投入比较少的,虽然收入不高,但也有收入的东西。我觉得,以我们初创阶段来说,控制风险是最重要的,如果投入大了,最后生意万一亏了,影响我们的家庭生活就不好了,对不对?”

“你既要收入少,又要安排人多,还要能够在本乡本土赚钱,还没想好项目,就来这多前置条件,那还搞什么?”李班长的话有点刺,他后面还说了段更刺激的:“老孙,不是我说你,你照顾这么多七大姑八大姨的,你真以为你是县长?自己的事没搞定,还梦想维持大家庭,做梦!”

我明白,从农村刚走出来的人,都有回老家工作,为家人造福的观念。在孙班长的眼中,维持一个大家庭是他最大的事业,但在今天这个时代,这是远超他能力之外的愿望了。况且,即使他有这个能力,他也是注定要失败的。小苏的经历给我很大的教育:今天的中国是大家庭拆分为小家庭的时代,想维护一个古代那样的大家庭,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每个家庭成员的目的、愿望、动机和能力不同,而全国流通的大市场,必将打破大家庭封闭的格局,所有人都必须适应这个现状。

从理论上来说,在现代中国,维护大家庭既无可能,也无必要,维护的成本远远大于得到的收益,在商业社会,违反商业规律的东西,是注定要失败的。

从上层建筑来说,古代封建大家庭的形成,与政治制度有关。古代是郡县制,中央权力到县,县以下就是村民自治,县官在法律纠纷中保持民不告官不纠的原则。那么,乡村自治是以家庭和宗族势力为单位的,家庭越大、宗族越强,就越有优势地位。但在今天,中央的组织和权力直达村、组,法律所管达到每一个具体的人,靠家庭宗族的力量根本解决不了政治和法律问题,所以,大家庭的建设在上层建筑来说毫无必要。从经济基础来说,农业生产要求协作互助,所以亲友和乡邻都是农忙时期最主要的依靠力量,但今天农业失去了挣钱的功能,所以依附在农业生产上的互助协作价值,就大打折扣。商业如此发达,人与人互助的价值变低了。人与人最重要的关系是契约和法律关系,而家族亲友或老乡关系,仅剩下感情纽带,失去大部分的经济意义了。新时代,是农业文明的掘墓人。

没必要,是说其支出大于收益。小苏就是证明,花这多钱维护亲友关系,他得到了什么?他得到了更多的麻烦和不平的怨气,没有意思。没必要,是说其创造的价值变低。王班长一个人外出闯荡,他有什么亲友帮助?没有。不照样成功?他夫人在老家,倒是有亲友资源,但如此精明努力之人,收益大吗?要是收益大,她不会一个人抛家弃子,一个人跑到义乌来打拼。

连如此成功能干之人都抛弃了熟人社会的想法,孙班长还在做那大家庭的美梦,真是落后啊。

大家都盯着向班长,因为他还没开口。他与班长确认了眼神,鬼知道他俩的眼神中包含了什么内容,反正,向班长终于开口了:“要说困难,也许我算得上是困难。老婆跑了,孩子读书,你们有的困难我都有,你们没有的我也有。但我不灰心,也没资格灰心。现实逼人,不想心事不行了。我这次来找老陈,也就有这方面的意思。”

“那你不早说,还要提前准备回家,什么意思?看不起我的人品?”班长责怪到。

“不是,看你很忙,不愿意打扰你。说实话,来了才知道,你是跟别人打工的,自己事业也正处于上升期、家庭也正处于忙碌期。我想,作为真正的好朋友,是不应该给你在这时候找麻烦的,自己的事情得自己解决。国际歌说的:世上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我现在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那就时剩下一个字,干。”

他的解释让我想起另一句名言: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锁链,而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王班长有产,但把自己放在无产的位置,他得到了世界。孙班长无产,但总是想过有产者的生活方式,什么都不会得到。

“你们前面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没回答老陈的问题。要说项目,我一年前都在思考了,如果大家感兴趣,我也不妨说说。”

大伙一听有项目,眼神都被吸引过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他靠拢。

“老陈刚才的问题,其实是我一直思考的。我会什么,想干什么,市场需要什么。目前,我的思考是这样的。我不仅会开车,也会修车,这是我会的。原来在部队自己学过不秒修车技术,后来回地方,也在经常琢磨这方面的东西,可以这样说,几本上本县修车最厉害的地方和师傅我都接触过,我觉得自己水平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去。为了我个人出发,我想留职停薪,开一个修车行。”

他这话是大实话,我估计,按他的思路,开个修车行赚钱是没有问题的。但有一事不明,我问到:“啥叫留职停薪?”

“就是保留工作籍,单位不发工资,但你还算是单位的人。自己在外面挣钱养活自己,但退休年龄到后,单位每月的养老金还是要发给我的。我在想,养老的钱是我的底线,只要这个底线保往了,我自己挣来的,养活家庭应该是可以的。”

孙班长反问到:“财政饭这保险,你不准备吃了?你可以在单位上班,业余搞副业,两头都占,不是更好?”

“两头都占,结果往往是一头也占不了。你上班长期往外跑,单位容忍吗?你一会上班一会修车的,顾客愿意吗?反正单位的工资已经不能让我养家糊口了,那我不如全部出来,安心创业,说不定还可以杀出一条血路。所谓哀兵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这个意思。我有点不服,凭我的能力和决心,还挣不出来一个工资!”

向班长这话简直有些悲壮,但也符合他的实际。

“我想了一下,如果办个修车厂,凭我在县政府这么多年的关系,还可以拉到一些政府修车项目,只要我修车质量好、收费不高,是可以赚钱的。但这有大搞和小搞的区别,如果小搞,这就是我一个人的创业,如果大搞,就是大家的事,所以我把建议说出来,供大家参考。”

李班长问到:“你那小搞,我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你直接说大搞的,我们也许可以合伙。”

“小搞投资五十万,我自己出一部分,找老陈借一部分,估计能够解决。大搞的话,那就要几百万了,老陈也没这多钱,即使他有这么多,我也不敢借,为什么呢?我担不起亏损的责任。所以,我决定小搞,如果亏了,我卖房子,还得起,不怕。”

一谈到钱,大家都不作声了。有一句话是:如果你们是好朋友,就向他借钱,跟你借钱的,就是真朋友;如果你想得罪朋友,就向他借钱,这个朋友会远离你,躲开。

陈班长望了望他,我又主动给陈班长递了个眼色,陈班长摇了摇头,说到:“兄弟们,说起借钱或投资,大家都在犹豫。我们五个战友是一起出来的,如果大家有决心要投资,就大搞,我支持,我虽然钱不多,总比你们多些。这样,我有个提议,你们先商量好,如果决定要大搞,怎么搞,如果一致通过,我投资一半的钱,剩下的你们共同投资,怎么样?如果没商量好,那老向就按你的设想,先小搞起来,后面的事后面再说,怎么样?”班长看了看手机,说到:“中午饭时间到了,我订了包厢,我们下去热闹一下,边吃边说。”

我们来到班长预订的餐厅,班长先点了菜,大家座着,班长突然问我:“小庄,车上有酒吗?”

“茅台只剩下一瓶了,红酒还多。”

班长问大家:“兄弟们,中午不喝茅台,喝小庄的高档红酒如何?跟大家说一下,小庄的高档红酒,可是比茅台贵得多,大家开开洋荦?”

一起喝彩起来,孙班长说:“我还以为最贵的酒是茅台呢,想不到有比茅台更贵的酒,这次是来着了,我想,我们县长估计也没喝过。”

“县长喝没喝过我不知道”班长说到:“反正,我知道,将军们可是喜欢它了。怎么样,小庄,让班长们喝够?”

第二百零五章 投资要看人

“必须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搬。”班长的眼色中有内容,我知道他要单独跟我出去,有说法。

我俩出来,向车库走去,路上,班长问我:“小庄,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他们大搞也可以,不就几百万吗?你出一部分,我出一部分,不也就解决了,受益面也广,几个战友的问题都解决了。”

“这就是我叫你出来的原因”班长说到:“我就怕你胡乱答应,凭感情用事。跟你说,这是我们同年兵之间的问题,是我的情,你不欠他们的,你不要随意表态,做好接待工作就行了。为什么呢?因为你不太了解这四个人的情况。”

“今天我听了一些,觉得这四位班长各有盘算,目标和动机各有不同。相同的一点,就是想赚钱,对不对?”

“你还是看出一些名堂”班长说到:“这个老李,日子是最好的,他资金也最多,他投资搞项目,实际是为了发展,为了全家进入省城奠定物质基础,他想大搞,因为有本钱,亏得起,因为有关系,容易赢。老赵,是日子快窘迫了,不得已在外面找钱,补贴家用,他没本钱,也不敢辞掉工作,他只想搞点小钱,投资肯定保守,主要是他拿不出来。老孙,一天到黑想我们办个实业,他好安排他的亲戚,这非把事情搞垮不可,他如果抱着这个目的,是搞不好事业的。只有老向,人家是拼了命要办事业的,逼出来的事,才有可能成功。他提的项目也实在,肯定可以经营下去的。只是没有多少本钱,需要我们投资,这个没问题。我对他的信心不是他的项目,而是他的人。他人品好,不愿意让朋友吃亏,他能力和决心大,有一股闯劲,所以,与其说我想投资他的项目,不如说是想投资他的人。”

班长这一通说,我才明白,他考虑得真是细致。他挣钱不容易,所以想得细。我想起巴菲特投资时,首先要了解经理人的情况,也是这个道理吧。

班长继续说到:“如果搞大了,不用说赚钱不嫌钱,风险啊什么的。我估计,由于目标和动机的不同,他们到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一个老赵,分账时肯定是最需要的,因为他缺钱,急需。一个老李,巴不得把所以利润都拿来重复投资,希望滚雪球,越做越大,理想大嘛。一个老孙,总想安排不能干事的人,这种人在公司多了,不仅不干事,还可能坏事,让公司管理无法进行。老向是安心搞事业的,但架不住战友情面,肯定要妥协,这事情就不好管理了。所以,从保持他们友谊的大局出发,从为老向的决心和牺牲考虑,我们要保护他的投资,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不让别人参与进来,让老向自己安心搞。你觉得,我这样考虑对不对呢?”

“班长,你总是比我考虑得细些,我还没想这么多呢。”我说到。

“小户人家就得勤俭持家,投资事大就得谨慎行事。”

“班长,话虽然这样说,同样是四个战友来找你,你不可能明面上只帮助一个人,你准备怎么办?”

“这就是我找你出来的原因,我想了一个办法,你到时候这样配合我就行。”

他给我说了他的打算,我的配合内容,我觉得这是一个稳妥的办法,决定按他的方式进行了。

等我们抱酒回来的时候,菜已经上桌了。李班长喊到:“老陈,你跟小庄出去这半天,不是去买酒去了吧?”

“我这酒哪里买得到?李班长你出去打听打听,这是法国专门供货渠道过来,在我店子专卖的,全国独此一家。我是要挑了几个品种,让班长们都尝一下,才耽误时间了的。”

孙班长拿了几瓶,翻来覆去地看:“啥顽意,都是外国字,还不是英语,看不懂,多少钱呢?”

“上面是法语,不是英语。钱嘛,每种不同,从两三千元一瓶到一万多一瓶,不一定。”我解释到。

“那就从最贵的喝起”孙班长说:“免得便宜的喝多了,到最贵的一瓶,我们喝不下去了,还没开到洋荦。”

“屁!”李班长打断了他的话:“从便宜的往上喝。这就好比你先喝好茶,再喝差茶,越喝越没劲,越喝越没盼头,知道吗?好东西要留在最后,这是规矩。还有一点,我问你老孙,你觉得两三千元的酒是差的吗?说话也不怕吡牙?”

被李班长数落,孙班长嘿嘿傻笑。

倒上酒后,陈班长给大家示范了醒酒、品酒的全过程,赵班长笑到:“外国人就这麻烦,我还以为像我们中国人喝白酒一样,一口闷呢。”

大家纷纷模仿起来,谈着自己入口时的感受。

吃饭的时候,班长说到:“老向,大家都在这里,你还没说,如果大搞怎么样,快说,大搞怎么搞?”

“大搞的可能性我已经说了,基本不太可能搞得成,所以不说也罢。”向班长谦虚到。

“要说”孙班长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干掉,忘记了班长的示范动作,恢复了喝白酒的习惯状态:“我们四个人一起来,如果有大搞合作的机会,为什么不搞?”

在大家的鼓励下,向班长说到:“我原来考虑过开4s店,卖车带修车,顺便把保险代理也挖过来,形成一条龙,像市里面一样,在县城也开一个。”

“那不是很好嘛”孙班长说到:“我看市里的4s店,那店面要占几千平米,员工得一百多呢。”

他的话一听,就知道他的注意力在哪里,他考虑员工人数,也是想照顾自家亲戚来上班。

“但是,我后来深入考察,发现在县城开有毛病,所以就放弃了。”

“投资的问题先不用太上心,关键是县城经营有什么毛病,你说说看?”班长先给大家吃一个定心丸,我看了班长一眼,按他的安排,我俩配合的进程,就要开始了。 我们俩在外面分析了一下,向班长是没钱但急需要投资,李班长是有钱也愿意投资,赵班长是想投资但没钱,孙班长是想小投资占其他便宜。

“我考察了市里的4s店,发现了他们赚钱的门道,主要是修车。他们先引进保险公司,让自己所卖的洗车从保养到事故处理修车报销,与厂家与保险公司结成了利益群体,所以,卖车不一定赚钱,但修车赚钱,这就是他们的营利模式。但这个营利模式,在县城实施起来,有一定难度。在县城,销量最大的车是什么?是面包车,柳州五菱之类,既可拉人又可拉贷,不怕跑山路还省油,对不对?如果我在县城开一个高档车的4s店,一个月卖不了几台车,恐怕要亏死了,所以卖这种低档车就成了唯一选择。”

“那就卖低端车嘛,投资还少些,说不定我们还有实现的可能”赵班长对投资额大小有敏感,主要还是因为他真的没多少钱。

“但是,深入了解后,我发现,投资数额也不少。第一,在低端品牌中,一台车的利润也就千元左右,要完成这么多人的工资,就得大量进车,也就是说,对固定资产投入的要求低,但对流动资金的要求高。估计也得四五百万才开得起来,这还不包括其他税费场地租金等日常费用。更重要的是,它赚钱的渠道就只有一个:买卖差价。作为4s店最主要的赢利手段:保养维修,它的功能是不足的,赚钱也有限。如果光靠买车赚钱,那就得扩大销量,但一个县的市场,销量要多大才行呢?况且如此大的销量,需要多少流动资金才可以支撑呢?这些都是大问题,风险。”

“为什么修车赚钱的利润不高呢?”李班长问到。

“首先维护保养这一块,你们想想,买面的的师傅,有几个在重视维护保养,或者有几个有时间来维护保养?人家是要拿车拖人拖贷,每天为衣食忙碌,顾得过来吗?他们通常是车子已经有毛病了,才找地方修一下,从不主动保养检查的。要说修车,一般是在保险理陪时,事故车辆维修最赚钱,因为是保险公司买单,所以可以抬高价格。但是,面的司机一般为了节约,只买个交强险,所以保险理陪额度是不高的。他们出了事故,很多是当场谈价赔钱,然后自己找个路边修车店修,便宜。农村开车,只要能动能停,能拉能跑就可以了,有些人档风玻璃裂了一两年都不换的,你们也不是没见过。”

向班长真是详细考察和盘算过,才有这一番言论,大家虽然七嘴八舌,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班长和我对了对眼神,他说到:“要说投资,也是我们五个同年兵的事。这事与小庄无关,大家同意我这个说法吗?”

大家纷纷点头,李班长说到:“我们在县城做事,与小庄根本没关系。要说有关系,就是小庄这两天请我们喝了这多好酒,我们回到县城,可以跟其他人吹几天牛了,我们有个厉害的战友。”

陈班长继续说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在县里生活,不好判断投资趋势,所以就来北京找我,就是这个道理。但是今天小庄,是更专业的旁观者。他不参与投资,所以说话就比较客观。他学过经济学,还成功地做着大生意和小生意,两方面都有经验,可以说是投资专家,虽然他比我们年轻,但经历商场的事情,比我们多得多,我有个提议,想请小庄来评价一下,我们如果投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意见?”

当然说好,这是班长和我的设计。更重要的是,当前的成功,能说明一切问题:桌上的酒,是他们从来没喝过的。

“谈不上专家,各位班长”我谦虚到:“我能有今天,也是运气。但是,客观地说,我学过几天理论,接触过一些实践,虽然不是专家,但比一般人见得多些,估计还有点评价的价值,只要大家喜欢听,我就说两句。说得不对的地方,我先喝酒陪罪。”

我喝了一口酒,在大家的注视中说到:“投资的目的是什么?说俗点就是赚钱。只要赚钱的利润率高于银行贷款利息,就是有利润,这是基本概念。其它关于经济理论的话就不讲了,我们就事论事,从这个究竟是修车还是卖车说起,来比较一下利润与风险的比例。风险是我们的底线,利润是我们的目标。先来看,风险在哪里,我们承受度有多大。诚如向班长所言,如果搞大了,我们就有不可承受之风险。以投资五百万为例,这风险比较大,即使班长承担其中一半的投资风险,那你们四个还得承担二百五十万的风险,平均每个人要达到六十多万,如果亏了,卖房子都还不上,对不对?所以,最坏的情况是:企业倒闭,我们倾家荡产。这是不可承受之重,我们必须避开。从控制风险角度,我不赞成搞大了。从利润角度,如果修车,向班长可以利用自己的技术优势和关系优势,赚钱的可能性比较大。更重要的是,利润率比较高。一个好的投资,不是看它能够赚多少钱,而是看它赚钱与投入的比例是多少,就是利润率。大家想一下,是不是这样?投一百元赚五十元,与投入两百元赚六十元,哪个划得来?”

孙班长这算得过来:“当然是第一种划得来。”

“对了,孙班长毕竟是搞过财务的,懂行。”孙班长被我一表扬,显示出得意的神色,我趁热打铁,继续说到:“以当年王班长的例子,他用几十万开了个手机店,结果一年挣了几十万,大约年化利润率达到了60%左右,大家想一想,这不是暴利还是什么?比放高利贷还厉害,主要是他找准了市场、摸出了门道,这就是将自己擅长的东西在市场上最大化转变为效益,这就是个好生意。再说我老婆,班长清楚她当年的情况。一个富二代,一个叛逆小太妹,不要以为她就一定是败家子,她要找对了项目,也让人吓一跳。她创业时,就选择自己最熟悉的行当,开酒吧。她这方面在国外消费得多,国内懂这方面的人不多,这就是比较优势。她在三里屯花三百多万开的酒吧,最高峰时,每个月的利润,可以到三十万,按这个年化利率来说,她的利润率可以达到100%,怎么样?我们现在喝的红酒,也是从那个酒吧里来的。当然,她做得很投入,为了搞好生意,可以长期不回家,可以半夜不关门,投入了大量精力和心思,才有今天的样子。大家想一想,自己的比较优势与市场的切合点在哪里?哪里就有好生意,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班长说到:“那是你老婆家有钱,可以投入这么多,像我们这样的,莫说三百万,就是三十万,拿出来都困难。”他家庭条件差,所以才有这话,是真话。

“这只是举例,你想想王班长当年不也几十万成事了吗?”我总结到:“利润率高,才有资本的原始积累,只有原始积累的第一桶金有了,才有资格说后面的事情。”

班长说到:“小庄,你直接说你的意见就行了,其它的事情,我们再商量。”

“我的意见是,先从小的搞起,从而达到三个目的。第一个目的:测试市场。因为输得起,所以有机会通过这件事情来发现市场机会,只有进入市场才能了解市场,就是这个道理。第二个目的:测试合伙人。人与人可以成为好朋友,但不一定在生意上能够合伙,这不是人品问题,只是理念目标和动机不同造成的决策偏好不同,所以会有磨合,会有人退出,这是需要用一个小项目来测试的。不是我怀疑各位班长的友谊,根据我这些年在商场的观察,亲兄弟姐妹合伙都会出问题,最后分了,反而关系才好些。第三个目的:完成资本原始积累。如果要成为资本家,必须完成原始积累,不然你就是能够有项目,也无法投资。我支持向班长修车店方案,当然具体是单干还是合伙,合伙中的管理体制如何,这是你们几个股东平等商量的事,我就不好说什么了。”

李班长说到:“小庄是投资老手,说得也够明白的了,如果只投一个五十万的修车店,其他人就不要投了,老向一个人做就行。我们只愿意老向早点发财,我们有个喝酒和借钱的位置,对不对?”

这话倒是实话,但有点不对劲。如果按李班长的说法,这次来,只与向班长一个人有关,其他人没有利益收获了,倒不符合他们一起到北京的初衷。

班长说到:“你们讨论了这么久,小庄也说了这么些理论,我倒有个建议,不知道大家想不想听听?”

大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和杯子,听班长说话,因为大家都是冲着他来的。

“如果单按一个普通修车店的规模来说,五十万是够了。但是有没有可能拉入保险定损的定点修车点呢?可不可以兼营洗车呢?还可不可以成为政府部门定点修车的地方呢?”

李班长说到:“拉入保险定损的修车点,我倒有些资源,可以利用一下,几家保险公司在县城的负责人,也算熟悉,如果做做工作,我看有希望。”

向班长说到:“如果门面租金和装修设备等加点投入的话,洗车修车本来就是一体的。如果多有几间门面,至少七八个局的公务车维修,我做工作,拿得过来。”

“这就是合伙的力量”班长说到:“各人的资源匹配,形成综合效应,生意才做得大。看老赵老孙有什么意见?”

班长问他们,我就知道他们的问题:一个没钱。一个想安排人,如果要安排人,只有洗车这个没技术含量的岗位才有可能,才不影响大局。

赵班长说到:“洗车当然好,不如对定点修车的单位,发洗车券,免费洗车一部分,司机和领导都高兴,也就愿意来了。单位修车是不看成本的,可以收费高些,但洗车是单位司机最烦的事,如果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司机自己都要跟领导做工作,到这里来修车。不过,扩大经营规模,资金肯定也要多些,我的钱不太多,希望大家理解”。

孙班长倒是非常造成扩大规模,但他也对资金规模提出了疑问。

“既然说到这里了,我有个通盘考虑,大家如果觉得可行,就按这样搞。”班长正了正身子,说到:“我们五个战友合伙,总投资八十万,我出四十万,当然,这个董事长就由我来当。你们四个,一人出十万,这就是八十万的来源。总经理由老向来担任,因为他才是真正的经营者。老李在县城,主要负责拉关系做工作,老赵和老孙主要在平时多介绍客户。最主要的,是账务管理要清晰,每个月查个账,由老赵和老孙进行,给我发个短信告知就行。老李当副经理,主要起监督作用,拉关系做工作也靠你,大家有没有意见?”

其实当班长说出他出四十万起,大家都没意见了,脸色和表情都看得出来。

有的在点头,有的在说好。班长继续说到:“本来这四十万我可以通过借的方式来帮助大家,但我不借,在生意场上,亲兄弟明算账。我要当股东,而且是最大股东,目的是为了啥,是为了拥有一票否决权。为什么我要这个权利?因为既然是经营,就会产生矛盾,有了矛盾,就得有人解决。我的投资,不干涉经营,我人在北京,只起一个裁决矛盾的作用。如果这八十万不够,在拉关系做工作都需要钱,或者扩大经营需要更多的资金,大家可以集体以公司的名义找我借钱,但必须按银行的利息算清楚,这叫公私分明。”

这才是班长的高明,他把情义和事情既分得开,又捏得拢,我都没想到这一层。

第二百零六章 搞笑大比武

我出来解手,谁知道班长了跟出来了。他问我:“小庄,你是不是有啥话跟我说?”

我好奇地问到:“班长你真神了,我真是有问题要问你,你怎么看出来的呢?”

“这是我兄弟俩的缘分,不需要说,看一眼就明白了。”

我就喜欢班长这一点,他懂我。

“班长,看得出来,你是相信向班长,也愿意帮助他,但是你的提议中,没看出来对他的特别照顾呢?”

“小庄,从明面上来说,没有特别照顾,恰恰是保护老向。你想,这么多战友找我,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如果我有所偏心,他们对我有怨恨倒不影响我什么东西。但对老向有嫉妒的话,今后还怎么合伙?怎么分账?你是不是还要问,我为什么不是借钱给他们创业,而是非要入股,非要控股?”

班长太了解我了,本来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他的。我原来是想,几个战友有困难,找到班长求帮助,说不出口,是班长主动要求的。应该说,班长是主动热心帮忙,揽事上身,也体现了他不忘记战友情的一面。但是,一般来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但他非要在投资上控股,保持一票否决的权利,并且还要获取投资收益,还要每月了解经营情况,这不是冲利益而来,反倒疏远了战友感情吗?

我正想到这里的时候,班长说到:“厕所不能呆久了,我们过去吧,晚上我送你回去的时候,我慢慢跟你解释。”

是的,呆久了,怕引起其他战友的猜测,我先回,班长过了几分钟再回,仿佛我们没有碰面似的。

回到酒桌上,他们四个人正在讨论班长的提议。其实,没什么讨论的价值,没有班长的四十万,他们的项目根本就开不起来,万一缺乏流动资金,还得要找班长借,这个条件必须答应。

趁着班长没回来的时间,我说到:“各位班长,趁着班长没来,我倒想说两句。我觉得班长的提议有他的考虑。第一,你们缺乏资金,他提供投资,这就是合伙的资源组合。事主要是你们在办,因为你们在当地,但钱大头是他在出,因为他还有点钱,这是强强联合。第二,要说做生意搞经营,几位班长没什么经验,如果我班长加入,多提提意见,倒是很好的搭配。你们不知道,班长在当养老院经理之前,是跟金总开车的。实话跟你们说吧,除了金总,我岳父母就是大股东,股东会都是在我家开的,当时班长只简单谈了他对养老院的看法,就震惊了金总和我岳父母等投资老手,当场就决定让他当经理。就这点来说,你们没他有这个能力,我赶他也差得远。”

大家纷纷询问细节,我表示这细节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大家想想,金总、我岳父母在生意上闯荡这么多年,挣了这么多钱,能把他们吸引的人,是不是很厉害?大家表示,认可我的说法。正在这时,班长过来了。

“你们谈什么,这么热闹?”

“小庄在谈你呢”赵班长说到。

“背后说我坏话?小庄,这事你做不出来吧?”

“讲你的英雄事迹,还怪人家说坏话,你冤枉好人了!自罚一杯!”李班长嚷到,班长也喝了一口酒,认罚。

班长喝完酒,说到:“关于投资的事,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几位表示赞同班长的想法,班长趁热打铁:“那这样,今天晚上,就按这个说法起个章程。老赵,宾馆房间的电脑和打印机都有,回去后就写,你们商量好了,我就签字。等你们回老家去,把门面等前期工作谈好后,公司注册前,我打款,但是,我打了款后,大家按商定的每人十万必须到账,再注册公司,没问题吧?”

都说了没问题。班长提议:“从现在起,不谈工作,只谈感情,只喝酒,行不行?”

于是,喝酒这才放开起来。当心中想要的事情有了结果,纯粹喝酒就变得非常轻松。他们讲了好多过去部队的笑话,有些是我都没听说过的。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比武的经历,因为几个班长都参加过,属于最悲惨的一次失败了。原来他们当新兵的时候,有一次总队要组织比武。我们支队当时抽了一半人在西藏驻训,实际上是防止藏独势力闹事,本来预计不参加比武的。但谁知驻训任务提前结束,离比武前二十来天就回营了。别的单位都准备了半年了,我们准备时间太短,部队从高原回来,需要休整。但支队参谋长是新上任的,斗志昂扬,非建议要参加总队比武,支队长政委也为难,既不想挫杀了参谋长的锐气,又不想当最后一名。但参谋长说,部队就是要练要比,不然,在家休整就休懒了,提不起劲。

我们支队临时成立了比武队,临时按平时训练的印象,挑人匆忙上阵,有的规则都没熟悉,就上场了。当时,作为训练水平还过得去的这五个班长,都作为选手上了场,笑话连篇。

班长说:“当时参谋长动员的时候,说我们要发扬高原精神,占领比武高地,说得热血沸腾的。但我们下面哪个不知道,不打无准备之仗,只要不输得难看,不当副班长就行。”所谓不当副班长,是部队的通俗说法。在部队的班队列里,班长站排头,是第一名;副班长在排尾殿后,是最后一名。

向班长说到:“比武前两天,我们不是到了训练基地吗?与兄弟部队在熟悉场地时,我们才发现,人家水平已经练到这种水平我,我们都不敢练了。我玩器械,等别人都练完了,深夜,才敢上单双杠练习,动作太生了,不好意思当着别人高手前献丑。那两个晚上,我每晚只睡了四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悄悄的一个人练习,苦不苦?”

“好意思说”李班长说到这里,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尤其是向班长,自己都笑得不好意思,见我不明白,李班长解释到:“我们支队当时比武的笑话中,老向就有一个,名字叫:向器械滑杠。”向班长负责器械比武,所以叫他“向器械”,这个我懂。但什么叫滑杠,我还没听说过。

“那是练习少了,肌肉记忆生疏造成的”向班长自己解释到:“当时单杠比武,比的八练习,就是双臂大回环,这个你知道,正确动作是双臂抓杠由后向前绕单杠八圈,这个动作最难的地方在于,当转到最高点,人是倒立在杠上的,全靠两手掌在杠上,由主要的拉力变成了支撑力,在那一瞬间,需要一个顶肩的动作,在最高点一顶,再利用惯性继续下一圈。我当时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顶肩动作没连贯,节奏慢了一点,结果人向后倒,这时心里慌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由前向后,又倒转了五圈,完成了八圈的数目。本来第一次做失败,还可以报告做第二次,按80%起评分,但我当时也有点懵,觉得自己转够了八圈就可以了,没要求重做。结果,裁判判定我动作完全失败,零分!笑话了。”

孙班长笑到:“小庄,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在外面看到,他顺转又倒转,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以为他要重做。结果这家伙做完,还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把我们吓一跳,等裁判宣布结果,才知道,他高高兴兴地拿了个零分。”说得我们都笑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笑别人”李班长说到:“你这孙障碍滑板,不更搞笑?自己坦白,不要我提醒。”

“我也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孙班长故作高深表情严肃:“我是参加四百米障碍的,因为我耐力比较好。本来我平时的成绩也还不错,我觉得自己可以在这次比武中一战成名。在预先适应场地的时候,我打听了一下,也听了听竞争对手的成绩,觉得自己进入前三名,为部队争光有希望,那自己立功受奖不是有机会了?也许是对自己要求过高,也许是当时战友们的加油声音太刺激,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地上场了。前几个障碍跑得还不错,基本按我平时的节奏进行,到了独木桥,不是有个上桥的斜板么。按平时我训练时的习惯,凭惯性,只需要在板踏一步就可以冲上独木桥,但那天也许是斜板有泥巴,有点滑,我用了两步才上桥。当时也不知道脑袋是哪里短路了,两步上桥最多耽误半秒,并不太影响我的成绩,我只是觉得不太完美,于是从桥上跳下来,跑回到斜板前十几米,又上了一次桥。这次倒是一步上桥,但这跑回头路的时间,已经耽搁了十几二十秒了,成绩根本排不上号,回来,战友们笑话我我倒没什么,倒是自己后悔了这十几年。”

他一边说,我一边脑补那个画面,跑步比赛,还有拼命往回跑的,哈哈大笑起来:“急了,孙班长,你绝对是急了!”

“能不急嘛,本想江湖扬名,结果下来,有战友还以为我大脑有问题,是个傻子。”

“我们功利心太强,上了场就紧张,是想得太多的缘故”李班长说到:“我的故事估计你们知道,小庄不一定晓得。”

他还没讲故事,另外几个都笑出声来了,我觉得,肯定很精彩。

“我是搞手枪射击比赛的。他们把这故事叫做李向阳滑机,我不叫李向阳,但我手枪打得准,战友们就把电影上那个平原游击队队长,叫李向阳的神枪手的名字送给我了。其实,在正式比赛前,我参加实弹训练也是仓促的,在支队一个司机开个三轮摩托车,拖上一个靶子,带上手枪和子弹,就自己在支队靶场练习。司机装弹、报靶贴靶,一专多能,我就负责实弹射击,一个人打得太多太长,有时回来吃饭时,耳朵都听不到声音。”

我问到:“为啥没干部在一边监督训练呢?”

“没干部有我打得好,所以就让我自己练。况且,比武要准备的事情和项目太多,时间又太短,干部们也忙不过来。我这样练习了十几二十天,觉得自己的准确率也差不多了,运气好,还可以得名次,一想想得了名次后,自己要收获的荣誉,就激动,以至于比赛前一天晚上,根本没睡着。到了比赛场上,人就有点发愣。为什么射击的时候,是多人同时进行。五十米外突然出现十几个靶子,不知道哪里枪声一响,陆续的枪声就像爆米花一般,我都听不见自己的枪声了。我仿佛只打了四发子弹,枪就处于子弹打完的状态了。没办法,只等到所有人都射击完毕,我就举手向指挥员报告,说我这枪滑机了,只击发了四次,就五发子弹全出去了。”

“是不是只有四发子弹呢?”我猜测地问到。

“肯定是装了五发,因为子弹是自己装的,这错不了,当时我觉得是滑机,某一次扣扳机,出去了两发子弹。”

我也诧异:“这可能性太小了吧?五四式手枪滑机的可能性,听都没听说过,从它的机械原理上说,也不可能啊?如果说卡壳,倒还有可能。”

“是的,当时我也是不理解自己的状态,我其实心里没底,不知道究竟打了几发。原来我一个人练习时,是听枪声来判断还有几发子弹,谁知道这密集的枪声,把我训练时一个人的状态打破了。那边最后把靶出来,报到我这个靶命中四发时,我也觉得是滑机的原因。但报到邻近的下一个靶时,我才知道原因了,下一个靶命中六发。肯定了,是我把一发子弹打到人家靶子上去了。”

孙班长接到:“好笑的不在这,在我们队长,他听到老李报告滑机,也信以为真,跟裁判组理论起来,声音很大。要知道,前面的项目失败了,队长多么想在这个项目上扳回来,他与裁判的交涉声音大极了:滑机,肯定是滑机,必需要重打。这话全场都听到了。但当报靶员报出下一个靶命中六环时,队长也明白原因了,自己现场傻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雕塑,成了当时一景。”

“大家都不说我,是客气怎么的?”班长说到:“我跟老赵的擒敌配套表演,才算是经典吧?”

哟,这里还有班长的事呢,他也出过丑?

“老赵,你不讲,我就来讲了。”班长自己说到:“我跟老赵表演的是一个擒敌配套对打,按动作的难度、配合的熟练度及编排的精彩程度来打分,这虽然是个表演项目,但对基本功的要求还是非常高的。原来的设计中有一段是这样的,老赵拿一根棍子打我,我侧身一闪,用一招蹬膝夺棍,将他的棍子夺过来,然后再用棍子打他,他躲开,我用力向地面砸棍,现场将棍子在地面砸断,以提高震撼效果。谁知道,当时表演的场地是沙地,步子有点滑,我们俩的节奏有点乱,配合就不自然了,再加上大场面,新兵一紧张,问题就出来了。一夺他棍子时,他应该配合我,手一松,让我把棍子夺过来,表演嘛,就要配合。谁知道他当时脚滑了,需要借这夺棍的力量来支撑身体重心的恢复,我夺他不放,我松他不丢,我俩来回像推磨一样拉锯了两三回,我急了,直接对他说:松手。他这才明白过来,将棍子松开。你想想,在那个众目睽睽的场合,两人做数次棍子的推拉动作,好笑不好笑,笑声轰响,我也急了,在下一个动作我拿棍子猛击地面时,他倒是躲开了,但棍子没断。为啥,沙地,棍子不容易断。我再用力打,他再躲开,棍子还是没断。其实,当时我只用丢掉棍子,我们继续下面的徒手对打即可,但我当时脑筋也短路了。气不过,自己从沙地将棍子捡起来,在膝盖上将它硬生生撇断,这个动手本来就多余了,我还搞了两次,因为第一次没断,只好进行了第二次。下面的笑声,你想想,恐不恐怖?”

那个画面美得不知道怎么样了。本来扮演敌对的双方,攥着棍子友好地推拉,本来扮演英雄的班长,棍子在地上拍几下没断,在膝盖上还折了两回。这是在跟敌人搏斗还是在跟棍子撒气,想想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嗨,也是我们准备不充分,也没跟兄弟部队的人交流。”赵班长说到:“人家用棍子的,在正式表演前都在中间锯了一道口子,也是预防沙地的弹性,保证棍子当场可以打断,我们不知道这个窍门。水泥地上可以拍断的棍子,沙地上就那么难。所以这个名字叫做:擒敌滑棍。”

“这些都不是此次比武的高潮”赵班长说到:“队长真的是掀起了高潮。比武最后一项,是五公里越野。所有单项比赛完毕后,我们单位的成绩不出预计,排在最后一名。参谋长来给我们打气,说集体项目评分权重大,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我们是经过高原驻扎的,习惯了缺氧呼吸,来到平地,耐力肯定好,五公里越野有优势,说得大家群情激愤。”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我们比赛,早上的时候,指导员专门买了巧克力,给每人发两块,是迅速补充能量的意思。但队长吃了过后,还觉得不过瘾。他平时爱喝啤酒,到训练基地来后,这几天没喝过一口,再加上心情紧张,吃了巧克力后口有点渴,他鬼使神差地,到小卖部买了一瓶啤酒喝。本来指导员还劝过他,说喝酒后对跑步估计有影响。但队长却振振有辞:我一箱啤酒的量,喝一瓶不会有任何影响。再加上,几天没见酒,精神提不起来,正需要一瓶啤酒提神,对跑步有帮助。比赛开始,我们凭着冲劲,也许是参谋长的分析有道理,从高原下来,对缺氧呼吸有适应,我们刚开始冲得很快,大有拿第一名的趋势。谁知道,在折返点,出事了。”

“临近折返点,大家要稍慢下来,跑步的节奏就要调整。谁知道这时,队长出问题了。估计是巧克力与啤酒混合后,身体产生了化学反应,队长当场呕吐起来,怎么办?你知道,五公里越野是个集体项目,是以该队最后一名记成绩的,我们绝对不能把他丢下。指导员临时安排人把队长架起来跑,这严重地拖累了成绩,最后,就是这样,我们还获得了第六名。事后队长作检讨,说要不是因为他,估计在这个项目上,我们队拿冠军是肯定的。此所谓:队长滑步”。

听得我一愣一愣的,问到:“是哪个队长,我怎么在部队没听说过?”

“这样的丑事,还跟你一个新兵说?那不是让我们老兵的威信扫地?”班长说到:“况且那位队长后来转业了,就不好意思说他的故事了。”

“比武回来,我们都在总结教训。但参谋长主动承担了责任,他当着我们大家的面作了检讨。他急功近利,导致部队丢丑。本来从高原下来是光荣地归队,结果急忙争取参加比武就成了大张旗鼓地丢丑了。当然,支队长和政委也没责怪大家。但政委给大家重申了一句话:不把无准备之仗。这句话倒是留在我们心中了。”班长说到:“我自己也总结了自己的问题,也从战友们产生的失误中得到一个教训,那就是:每临大事有静气。”

这句话,班长不止跟我说过一遍了。在找那个断手人的时候,他就说过这段话,原来,事情的出处在这里。班长今天的素质,不仅包含着他成功的经验,也包含着很多失败的教训,是十分珍贵的。

酒喝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没有再动筷子的兴趣,我们结束回到宾馆,大家在讨论公司章程的事情。班长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说到:“各位班长,我赞助一下,你们不是回去要拉关系送礼吗?我车上还有点好酒好烟好茶,我带上来,到时你们带回去,估计送礼还拿得出手。”

班长会意,说到:“走,我跟你一块下去拿,不能便宜你了。”

第二百零七章 班长的盘算

我俩下楼时,班长问到:“你车上没有烟呐,我记得的。”

“我现场买几条不就行了?我是找个圆满的理由,想找你下来,问你问题的。”

“我知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入股要分红要检查账目之类的东西吧?”我点点头,他解释到:“这既是为了战友团结,也是为了修车项目能够进行下去,还是为了帮助人,我的考虑不是心血来潮,我跟你说一下,你看有没有道理。”

“帮助战友,我一直有这个想法。但是,怎样帮,却是个学问。从养老院的建立开始,我就开始研究中国的慈善事业,发现了一些人性上共同的特点。人的欲望出发点各有不同,就说他们四个,每人的动机都有差别。但欲望本身的特点是一样的,就是欲望本身是无法被满足的,我投四十万,也许他们有人在想,老陈要是投八十万就好办了。我投八十万,有人会想,干脆让老陈投五百万,在市里面开个4s店还好些。这不是帮助他们,这是在调高他们的欲望,从本质上讲,会加重他们的依赖和不幸福感,这是不对的。古人讲,救急不求穷,就是这个道理。还有理论讲,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所以,给钱,不如投资项目。但是,投资项目,他们就一定能够盈利吗?不一定。这就需要我的帮助和指导了。如果我单纯把钱借给他们,再指手画脚,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四个人要商量个统一意见都难,还会听我的?所以这个公司的控制权,我一定要在名义上占住,形成指导者和仲裁者的地位,才能在他们意见不统一的时候、在经营不合理的时候,名正言顺地做决定。”

我明白了,班长将自己与这个项目绑定,是为了项目的发展,也是为了让生意成功,让他们在生意的操作过程中,渐渐地学会了解和掌握市场,形成成熟的经营能力。

“再从四个人的需求来看,不太统一,所以在经营时的意见也不会统一。比如老向,他是真需要一个项目,他也是真有能力和决心做好这个项目,他的人品估计你也有评价,他的技术也应该没有问题,所以,他当经理是最合适的。老李拉关系是能干的,为啥?作为一个小单位的头目,拉关系是他的基本功,再加上他自己也算有点身份的人,求别人、送别人,别人也不好拒之门外,小地方的人都讲个面子,这个面子他是有的。所以拉关系送烟酒这事,除了老向和老李,老赵和老孙是不能够参与的。”

我有点诧异:“难道赵班长和孙班长不值得信任?”

“那倒不是,他们不会黑战友的东西,这还是可以打包票的。问题是老赵太穷,他拉关系送礼会舍不得,但送礼的学问在于,对关键的人,得一棒子打晕才有效,必须重礼,舍得,有舍才能有得。而老孙,算计过多,他送两千元的礼,估计要向别人提出五千元的要求,惹人反感,容易坏事,这都是不行的。”

从人的性格特征分析到行为特征,我仿佛看到了《三国演义》的影子。“那如果项目成功赚钱了,你是不是不分红了?”我这样问,是符合班长对我做事的特点的。他很多时候对战友,是不计回报的。

“不对,赚了钱分红,我必须分。”班长肯定地说到:“我还要每个月了解情况,每段时间检查账目,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一个大道理管着的:亲兄弟,明算账。许多合伙生意,为什么以失败而告终。许多好兄弟为什么可以共患难而不能共荣华?人性的弱点。”

他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打伙求财的事,失败的案例多。起兵造反的历史,打天下时兄弟团结拼命,坐天下时卸磨杀驴,这样的事,在中国还少了吗?

“我如果不分红,他们就会把我不分红当成理所当然,随着人性弱点的作用,他们中会有人,把我过问公司具体事情当成麻烦,反正我又没利益,过问干扰那么多有必要吗?当大家都在开始赚钱时,想法就多了。有的人要安插亲戚,有的人要发号施令,有的人要挪用公款,虽然这些事不一定发生,但我必须预防任何发生的可能性。亲兄弟明算账,就是要以章程的法律形式,将债仅和民事关系固定下来,免得后来各人想法变化而造成矛盾。本来我是为了维护战友感情,最后搞得大家伤了感情,这不远离了初衷吗?”

“那你除了在项目上帮助以外,还有没有其它考虑呢?”我知道,他对回报向班长当年的恩情,是有迫切心愿的。

“肯定有,但现在不能在他们四个人面前公开说出来,要不然不公平,造成他们的矛盾。你知道,老赵是最穷的,他拿十万入股,是影响家底的,这十万,我悄悄借给他。为什么是借而不是送,那是怕他有依赖性。因为我们俩是一个乡的,从面上来说,感情应该最深。如果我送给他十万,他也认为可以接受,那么,他会失去自我奋斗的动力。他有可能会想,如果今后我有难处,跟老陈一说,他不会不管我的。这怎么办?不是说我怕负担,更重要的是,一个人要发家,必须自己先强迫自己站起来。当然,借给他,如果他挣了钱,有还我的意愿,我是最高兴的,说明他自己站起来了,这个钱我可以不要。对于老向来说,那就是硬送。为什么?他当年那么帮助我,给最困难的我以饭碗,我送他是有理由的。况且,他的人品,再穷不叫苦,再苦不求人,是值得尊重的。也许他不要我送他,但我肯定不要他还了。如果他今后缺什么,我还要尽力帮他。这个项目主要由他负责,如果他做成功了,今后有新的项目,我还要帮助他做好。就是这样,尽力帮助你尊敬的人,你自己也觉得幸福。”

我明白班长的苦心,他为了不让好事变坏事,盘算得非常谨慎。

“至于老李和老孙,他们的家底都要好些,这十万对他们来说是拿得出来的,比较轻松,所以,这方面我就不过多地帮助了。”

我想了想,对班长说到:“这样,关于赵班长的事,你就不需要给他借了,他跟我们是一个连队的,原来我们关系也比较好,而且他在中队时对我也比较照顾。我想,他那十万,我来出吧,也算解决他的问题,了我一桩心愿。”

“不行”班长拒绝到:“你更不能参与进来,我的存在,就已经让他们中有的人产生了部分依赖思想,如果你进来后,有的人依赖思想会更大。因为你是真有钱,所以,就有人会真惦记。你要学会控制感情,理智投资,不能因为帮人,反而还害了人。”

班长的话说得我心服口服,他对这个项目的参与,以及他所控制的规模和节奏,刚好适合于那四名战友的现状我挨近能力,如果我参与进来,是不是有人真的想开4s店呢?

一个人的心思与他的处境有关,一个人所能支配的金钱,与他的心胸有关,这是一个逐步学习,逐级成长的过程。突然拥有大量投资和突然得到大笔钱财,往往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突然拥有很多钱,会让自己产生某种错觉,把机遇给予的东西,当成是自己能力得来的东西。无限肯定自己的能力,最后变成了傻瓜。史玉柱当年创办巨人集团时,因改革开放初期的政策红利和市场红利,他迅速赚了一大笔钱,这本来是他的行动与时代契合的幸运,但他却认为是自己单纯的胆量和雄心在起作用。于是,当十多亿几十亿的投资涌来的时候,头脑发昏,用它来盖摩天大楼--巨人大厦,因资金链断裂而烂尾,背负了好多年的债务。这还是一个聪明人身上发生的故事,这故事还发生在改革政策和市场启动阶段红利没有消失的时期,这样一个能干人,凭着脑白金和游戏产业,通过十几年的努力,才又活了过来。当然,他良好的商业信誉和人品也帮助了他重新崛起。但这十几年的教训,是什么?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总结起来是:当时年轻的自己,确实没有驾驭十几亿资金的能力。他自我评价是:当时的心胸,只能把控一两个亿。这是一个商业巨人,他可以重新站起来,但大部分人根本不具备他的这些优良品质,基本上就难以重新站起来了。在温州商会,听到许多这样的故事,当时的感觉用一句诗可以概括:“遍地英雄下夕烟”。

其实,对于大部分普通人,突然来的财富,也常常会带来一些不好的后果,比如那些彩票中大奖的,那些拆迁暴富的,往往追求享受、随意花钱,黄赌毒上身就不用说了,光是炫富的心态,一是招贼惦记,二是招人嫉妒,更重要的是,这种撒钱买虚荣的状态是不可持续的。小苏的经历,就经常提醒我,要低调。

我买了几条中华烟,还有车箱内剩下的一箱酒,两提茶叶,全部提了上去。这些东西,在车子的后备箱是常备的,说不定什么时候遇上要送礼的人,这也是个预备。

当我们把这些东西抱上楼的时候,孙班长说到:“小庄,你这下吃亏了,别怪老班长们占你便宜啊”。

“算不得什么,我对老班长们没有感激的机会,让我表达一下心意,也算是了却自己的遗憾。”

班长问到:“公司章程打印好了么?”

当赵班长把打印好的公司章程递给班长时,班长认真拿起来看,把有修改的地方圈了起来,发动不多。

“我改了几个小地方,主要是措词的问题,大方向是与我的建议相符合的。在签字之前,我想详细说明一下我的想法,如果大家同意我的想法,就签字,不同意,就不加入。”

所有人都在听,班长谈起了他对公司具体运作的打算。

“我虽然没小庄有钱,也没多少成熟的经验。但是,我毕竟经历过一个企业从筹划到创立到发展的全过程,可以说比大家的经验要足些。再加上,我是最大股东,我得对自己的投资负责。今后,公司的重大事项,我有否决权,如果大家要否决我的决定,除非你们四个共同反对我,才算有效,这是股权结构决定的,生意场上主要是讲规矩,不能随便谈感情,不知道,大家认不认可我这个说法?”

大家当然认可,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都是关系非常不一般的战友,这是我们走到一起的原因。通过我们的努力,要把这个原因创造成共同赚钱的结果,中间必须讲清规矩。亲兄弟明算账,如果模糊生意上的规矩,最后连战友的感情也伤害了,这事就算失败了。所以,我们订了章程,就必须严格按章程的内容执行。对于下一步的工作,我有几个设想,供大家参考。第一,关于分工问题,前面我也说过,老向担任经理,具备对项目一切的具体事务的决定权和经营权,凡是董事会赋予经理的权利,他都应当拥有。任何股东,非因规定事由,不得干涉经理履行职责,不得随意施加对日常工作的影响。当然,如果他的工作不称职,可以提请召开董事会,申请罢免,但须按股份划分的投票权,取得多数同意才行。所以,安排什么样的人,开展什么样的业务,支出和收入的管理,经理就是项目的全权负责人,其他股东可以提出意见,但无权干涉。简单一句话概括:大事董事会集体定,小事经理说了算。大家对这条有什么意见?”

这是给向班长赋权,也是排除因各股东动机不同,今后在经营中有可能产生的矛盾,这一条特别重要。

大家没意见表示,班长继续说到:“我要说的第二条,是各位股东的其他分工。在公司内部,老赵和老孙,负责每个月共同检查公司账目,然后向我汇报,我在北京,需要你们俩帮我监督,我心里才有数。当然,每次检查后形成的报告,需要你两人共同签字才有效,同时也给老向老李各一份,以形成公司简单的财务报告制度。第三条,老李主要配合经营工作,利用业余时间,扩大公司业务范围,这既是为公司作贡献,也是为自己作贡献。经营工作所产生的费用,必须先向老向请示,然后才能开支,开支后的报销,除经手人签字外,由老向签字同意后,才算有效。这两条,大家有异议吗?”

孙班长说到:“要说财务制度嘛,我还熟悉些。你的提议,效率是比较高,分工是比较明,但正规程度不很高吧?”

他是笑着说的,也许,他潜意识认为,按他的能力,他应该拥有一部分财务管理权,而今天班长的分工,搞得他只有一点财务监督权,还是与赵班长共同行使才有效。但是,他又不能明确反对班长的提议,所以才有此一问。我算是比较了解他的心理状况了。

“小企业一切制度,效率优先。本来就是游击队,连制服都没有,暂时当不了正规军。”班长这看似玩笑的话,既不伤面子,又坚持了原则。大家在笑声中,也算同意了。

“第四条,下一步进入准备阶段,首先是选择地点,大家都可以提建议,各显神通。你们四个人商量好了,就行。如果出现2比2的情况,统一不了意见,再问我。注意,服务业,地址最重要,至于先择哪里,你们对县城比我熟悉得多,对市场比我了解得多,我主要听你们的。按我们的资金规模,最多支撑四个门面,还要有停车的空场地等,我相信,这些你们比我考虑得好些,我也不提建议,由你们定。当公司注册门面装修期间,经营工作就得开始了。比如小庄拿来的这些东西,和觉得老赵和老孙的乡镇都用不上,因为你们的工作对象主要是司机,而不是领导。所以,这些东西由老孙和老向商量着支配,多争取单位企业客户,保证基本业务量。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想好了,现场可以商量。”

班长停了一会,没听到大家的反对意见,又看了看我的酒,笑了:“小庄,你的工作也要改进了。”

“什么情况?还有我的事呐?”

“我是说,你的红酒有问题。”

“原装进口,怎么会有问题呢?”

“坏就坏在你这些原装进口上。你看,上面都是法国字,在北京,喝高档红酒的,都懂这些。但这么贵的酒,送到县城的领导手中,他会把它当长城干红来处理的,关键是,没人识货啊。”

他这话一完,李班长就问到:“是的哟,老陈要不提醒,连我这送礼人都不懂,酒好也怕巷子深呢。”

我忽然想起,车上有一盒标签,是应对国内市场,专门做的汉语标签,还有零售价格。我马上跑下去,拿了上来。对应地一一贴在包装盒上,才算有个介绍的依据。

孙班长抓起一个酒盒子问到:“小庄,你蒙人吧,这一瓶要五千多?什么玩意这么贵,得两三瓶茅台了。”

班长也拿起一盒子,问孙班长:“这还人一万一的呢,怕不怕?”

我解释到:“这些酒之所以贵,一是生产成本高,二是储藏成本高,三是运输成本高。当然,产量小导致的稀缺性,关税高导致价格高,也是原因之一。但是,别看它这么贵,我的纯利也才百分之十几,没赚那么多,心也没那么黑。况且,在北京上海这些成熟的红酒市场,行家里手这么多,要是有暴利,这生意哪能得到我做。如果要蒙人,我估计现在都在牢里面了。”

赵班长说到:“我们中午就是喝的这些,好喝是好喝,但花这么多钱喝这酒,我觉得是划不来的。”

班长说到:“你这就好比是穷人思维,有人花上万吃燕窝,你觉得划不来,不如自己在家逮两只燕子,烤着吃过瘾,是不是这样想的?”

说得大家一阵嬉笑,从严肃的气氛中走了出来。

当公司章程修改完毕,各位都签字确认后,班长准备先给向班长十万元钱,让他在公司注册等方面可以垫资,但向班长拒绝了。他说:“公司还没开设专门账户,当账户开设后,各股东再将投资款项打入,从一开始就要清楚,免得你们说我账目管理混乱。况且,现在开办一个公司,前期费用不到一万,这我没问题。”

李班长说到:“这事多简单,老陈,你不要操心,还有我不是?”

在安排晚上吃饭的时候,向班长提议,要找一个路边小店,撒得开的那种:“大饭店的硬菜我们也吃过了,北京的特色烤鸭我们也尝过了,小庄的茅台和法国红酒我们也喝过了。我想,找个放得开的地方,我们兄弟几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找找年轻时的感觉,如何?”

赵班长叫到:“经理说了算!”

我们到了一个小巷子,有一个东北餐馆,点了一些大鱼大肉,几瓶北京二锅头,仿佛回到当年部队加餐的时刻,热情疯狂,不拘小节,整个感情在自由中奔放,有种当年岁月的感觉了。

我们喝酒时闹得很凶,两个人要是在酒桌上缠斗起来,对其它事情的敏感度是非常低的。我算是年轻些,酒量也还不错,算是有点清醒。这个酒总共喝了大约有三个小时,期间,班长分别单独跟向班长、赵班长出去了一趟,孙、李两位班长没在意,但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我要配合班长的是,主动挑起与孙班长、李班长的喝酒话题,让我们在对拼中,忘掉一切,在酒精冲动下,视而不见。

第二百零八章 借酒出狂言

酒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我们是怎么回的宾馆,印象也模糊了。我只记得有谁说过:我们再过一次部队生活,住一回集体宿舍。

我隐约记得,有人说他们已经订了明天的票,要回老家;我隐约记得,我打电话跟妍子请了个假。反正,在这个房间,在床上、地毯上,我们六个,已经横七竖八,说着胡话。

二锅头猛,战友情浓。

有时一个话题引来几个人的附和,有时一个人的某句话让大家都进入沉默。有的拍拍打打中都说自己吃了亏,要还回来,追逐中就有人倒下;有的冒充清醒要给大家泡茶,结果水和茶叶洒在了别人身上;有的展示大喊长啸的志气结果搞得咳嗽不止,还有的在厕所解手盯着镜子发愣,连腰带都没系上。

班长的话也开始没逻辑了,他能从小时候玩泥巴的细节跳跃到部队某次拉肚子的故事,也有脏话出口还捎带着拍打别人脑袋。

我躺在地板上,用手比划出一把手枪的样子,电视上的动物世界正在播放,我设想自己正在打猎。

错觉,绝对是错觉,美好的错觉,酒精给所有错觉披上了合理的外衣。我不能这样下去,我也要发言,我也要抒情,尽管我是一个新兵。

“我要即兴赋诗一首,各位班长,承让!”我抱了抱拳,仿佛武术决斗前的礼貌:“我这首诗的名字叫:错觉。”

“好!写得好!”有人鼓掌喝彩。“我念都没念产,你喊什么好?”我责怪到:“不懂风情。”

“他不懂风琴,他懂得简单些,他懂口琴,喜欢吹。”有人在调侃。

不管那多了,众目睽睽下诗性大发,谁也拦不住我酸掉牙的表达:“锦鸡在阳光下梳理,色彩斑斓;猎人在草丛中瞄准,眼神迷离。嘘,不要惊动他们的误解,他们都在各自的感动中享受,美的专一。心,不是一个严密的整体,是无数觉受碎片的堆积。找一个明确的指向,捏成所谓的自己。嘘,不要打破彼此的错觉,突然的子弹,击穿的不仅仅是生命的意义。”

呱叽呱叽,掌声稀拉。尽管我知道他们听不懂,但很给面子,这就是战友,讲究。

孙班长盯着我,将头俯仰,以配合我吟诵的节奏,等待我的下一句,没想到这么快我就结束了。他用尽得其意的目光透露出知音般的鼓励,给出了最大限度的点评:“伙计,我听出来了,你这是押韵的啊!”然后,又以幽深的语调,似说似唱地说出一段伟大的句子:“诗,是诗,是好诗。”他居然一个人单独鼓起掌来。

班长不失时机地接了一句对仗:“茶,敬茶,敬香茶!”有人将一杯茶递到了我手上。

无缝链接。

我把他们当小池了,在酒喝得有点多的时候,难免暴露出一点本性,男人就是这样。没有知音的梗,说给不懂的人听,别人有礼貌地鼓掌,但没有一个能够走心。

“庄娃子的诗写得好不好?”有人拿出了部队拉歌时的常用句式,当然会得到习惯性的兴奋:“好!”

“再来一个要不要?”这个节奏已经完全进入拉歌氛围了。“要!”

后面的东西连我自己也跟着唱了起来,是《大生产运动》的旋律:“庄娃子呀嘛嗬嘿,来一个呀嘛嗬嘿,一二三,快快快,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你好着急。”

这一套,我见多了,谁再来谁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

房间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有人接了一下,明白了,有人投诉我们房间声音太大。搞得我们回忆一下部队,还要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短暂的沉默,有人在漫无目的地给电视换台,仿佛在故意虐待遥控器。有一个叫马云的,在讲什么互联网购物,下面人疯狂鼓掌。

“换!看见他,我就来气!”有人在喊。有人问了:“你为什么气他呢?”回答就来了:“太丑,这么多人喜欢,赶上我一半帅,也行啊。”还有人回答:“太有钱,羡慕嫉妒恨!”

有一个发人深省的提问从墙角传过来:“总有一天,我们中也出了个马云,什么感觉?”

于是,大家纷纷讨论发了财后,生活该怎么办,仿佛发财了,是遇到了一个灾难般的大问题似的,一顿神吹。

又换一个台,是一个选秀节目,一个个长得苦大愁深的,还编一个个悲惨的故事,赚取了一些观众和评委的眼泪。

“思想工作,绝对的思想工作。”有人在感叹:“最高级的思想工作,在部队指导员老用这一招,百试不爽,就是比惨!”

继续换台,我们的视角和注意力被换台碎片化,我们的思维也进入了一个百花齐放的阶段,有一个叫于丹的在讲心灵鸡汤;有一个频道正在播放彩票开奖现场。

话题混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大家的情绪又如沧海横流,此时,应该有英雄来收拾局面。

久未发表意见的班长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用了一个专业术语:“大家坐好!我讲评一下!”这是班务会的姿势,歌也喝过了,下面班长要作指示。下面是略记其发言要点,未经本人审阅。

我要讲的主题是:不屌丝,非逆袭。

女孩是看童话长大的,根据弗洛伊德的心理学判断,公主梦由此将伴随一生。当广场(人流量越大越好)响起神曲,她们布满皱纹的脸舒展开来,不管身段和动作,气质关键在表情,少女般、公主般抒发,青春火辣的气息挑战年龄极限,勇往直前的气势自我辉煌。此时,她们是英雄,套马杆的汉子从遥远的记忆中回来,一群群地向她们表达爱意;俏情郞的山歌从音响中扩散,一遍遍地向她们赞颂美丽。此刻,她们用实际行动超越了时空,战胜了生活的平庸、琐碎、衰老,实现了自己的公主梦。

?为什么我的双眼饱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多年前有个男人不怕黑皮肤被人嘲笑,演讲,“我有一个梦想”,他是屌丝逆袭的旗帜。但今天中国的男人走得更远,他们走到我家附近一个狭窄的彩票点,每天用实在的金钱默默行动:英雄总是爱得深沉!

他们知道成功要付出智力,有人对中奖曲线分布图浸淫已久,每次投注前都有成竹在胸的气势;他们知道成功需要坚持,每天至少一注的规律,把投注当成终身事业;他们知道成功需要拼搏,不管工资是否到账,每天十元的投注,找亲友借、向牙缝挤,也要完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道理大家都懂,英雄在付诸行动。

?你看那个就咸菜啃馒头的大侠,脸上时而露出诡异的微笑;你看那个刚投完注走向大街的大佬,身上充满纵横捭阖的气场。他们已经在想象自己中大奖后财务安排和生活风光:你一个摊煎饼的神气什么,有本事给我摊一百个鸡蛋!

?在这个平庸的人生,没有梦想,你靠什么活下去?

?男人的童年也有问题,因为我们的童年看多了英雄,而我们看的英雄基本都属于屌丝的逆袭。

不管是段誉乔峰,还是冲哥郭靖,金庸的屌丝精神主要靠两方面的激励:追婧女、争名利。达到结果,成就逆袭。如果你认为这些低端畅销的英雄上不了台面,那么,看看我们的高大上。自以为聪明(其实老被人算计)的看三国,刘备仅用情商就完成了从草鞋从业个体户到帝王的逆袭;寒门帅哥(自以为有文化)的看红楼,用智商征服美女。如果不算帅没有才出身低屌到底怎么办?看水浒,大字不识的矮锉穷,仅凭勇气,就可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总体说来,猴哥的传说稍稍靠谱,虽然勇气可以打败权威,但总得要回归信仰。但成年男人不太爱看,因为猴哥没有女人和名利的梦想,不管是斗战胜佛还是美猴王,没多大搞头。

如果说心灵鸡汤是用来宽容自己的失败,那么英雄梦想就是让我们横行街头的鸡血。

?于丹火一时,英雄火一世。

?现实中的版本中,同样的互联网大佬,并称的bat,为什么马云才是标杆?因为他的长相、学历和起点更屌得彻底。

“不是屌丝,就算不上逆袭”。

当班长说完这句纲领性的结束语时,目光炯炯、眼神咄咄。这篇充满气势的串烧,概括了刚才电视的所有画面,语言就是棍子,画面就是肉串,完全不相干的意象连续起来,简直不要不要的,太空蒙太奇。

“那就发一把吧?不发一把,失败的机会都没有,还算什么英雄?”向班长,这个厚积薄发的家伙!

哪个当兵的,没有英雄梦?他的提议,成就了一遍新的喧嚷。我们的话题在屌丝与英雄之间频繁切换,主要是没钱,我们什么都不是。

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兄弟间、战友间,这都不是一个好话题。但他们为钱而来,而我最有钱,问题就来了。“庄娃子,你那么发财,是因为有文化呢?还是老婆好呢?”

酒壮英雄胆,他敢问我就敢说:“都不是。如果说有文化就可以发财,你得问问你们县城的老师,他们发财了吗?如果说因为老婆,我还没到吃软饭的程度。再说,长臂猿的老婆好吗?班长的老婆好不好,我就不评价了。”

“恰恰,许多文化人是发不了财的,他们只有抱怨。”我对这个结论充满自信:“我发现他们对世界的理解落后了。用几十年前甚至文革时期的眼光来看待今天的中国,用文艺复兴时期的理想来看待今天的西方。在我的身边,有些老同志喜欢用中国古代的历史来看今天的世界,用农业社会的价值体系来衡量今天的中国。再加上一些不面对现实的所谓理论家的鼓吹,好像今天的中国什么都不对,动辄得咎。在活生生的现实面前,他们蒙上了眼睛。”

赵班长站了起来,我知道,他对发财的渴求无与伦比,想听我解释真正的原因:“那是因为时代,今天的中国,是一个奔跑的时代。”

我望了望大家:“哪个班长说过,你们是被遗忘的人。错!长臂猿被遗忘了吗?我们陈班长被遗忘了吗?你们只是掉队的人,因为整个中国都在奔跑,而你们在原地踏步。你们对现实的认识有一个错觉,以为县城还是过去那个县城,农村还是过去那个农村,中国还是过去那个中国。你们没跑,所以看不到风景。”

“请你们到车站、码头去看看,请你们到工厂、商场去看看,请你们到早点摊上聊,请你们到公交车上聊,请你们用良心体会自己的生活,请你们用头脑思考身边的变化。你应该体会到:身边的人在奔跑,而你在无病呻吟;生活在快速变化,而你在不适应中抱怨。”

虽然喝了酒,但我也意识到对班长们的不礼貌,但这没什么,借酒发疯,谁会计较一个醉汉呢?

“我的出生地原有十几户人家,但当我去寻找儿时伙伴时,发现村里空无一人,几十年未变的房屋仅有三户安装了电表,密布的蛛网和停转的电表给我打击,搜遍全村,没发现一只狗、猪、牛,没发现一只家禽。这是一个除农忙和春节外,被人废弃的村庄。我童年的回忆哪里去了?田园牧歌式的劳作哪里去了?人哪里去了?他们上了南下的列车,他们到了工厂和城镇,他们义无反顾地奔跑,如今有了歇脚的地点。他们为挤上中国工业化的快车在飞奔!听有的战友讲,前几年,如果不在镇里买房找不到媳妇,现在,除了有房,还得有汽车。车是节奏的代表,车是飞奔的工具,车是工业化的产物和工具。世道变了,农村留不住农民。抛弃土地捆绑式安全,因为,他们要找到几千年没有找到的自由;抛弃宗族乡邻式亲情,因为,他们要找平几十年城乡巨大差距中失去的尊严。他们第一次有了与城里人平等争夺就业、医疗、教育的机会,他们也有了工业化时代的发展权。部分没落的城里人,没人看你的颓废,没人听你的抱怨,尽管我是“洗剪吹”,但“杀马特”仰望的是整个世界。城市的早晨最早醒来,看看那些边吃早点边赶路的人,他们在为奔跑充电;看看地铁、公交蜂拥而上的人们,他们不想输在起点。看看学生们负重奔跑,看看职员们满头大汗,看看堵车时司机的暴躁,看看中国式过马路的行人,每个人都在奔跑。还有更为繁忙的奔跑,就是看不见的信息和人心。信息化时代的到来,给中国的超越提供了机会。不要笑话低头一族,他们在信息高速路上飞奔;不要嘲笑焦虑的白领,他们在信息时代无法停顿。即使你说广场舞大妈们有点扰民,但她们也是用最时尚的方式在回忆青春,从《最炫民族风》到《小苹果》,都是快节奏的。因为心开了,人就快了。”大家的全神贯注,给了我压力。

我觉得也要学习班长,纲领性地结束了:“中国出现了亘古未有的新变局,工业化和信息化时代同时到来,如此古老大国同时完成两项任务,不跑行吗?”果然,最先鼓掌的,是班长。

“有一个笑话”班长也觉得我的讽刺过于犀利,他要转圜气氛:“说有一个穷人,天天到教堂祈祷上帝,希望自己能够中彩票的大奖,以改变贫穷的命运。足足好几年,祈祷太虔诚,感动了上帝。有一天,这个穷人晚上睡不着,想想自己如此贫困,只有上帝能够帮忙。他又悄悄来到教堂,希望继续祈求上帝。结果在教堂的窗口,他突然发现,上帝在里面,上帝也在祈祷:帮帮我吧,谁能帮帮我吧。这穷人奇怪了,就在窗外问:你是上帝,无所不能,你还需要帮助吗?上帝在里面说:有个穷人天天祈祷我,希望我让他中彩票,我也想帮他。但是谁能帮我呢?起码,他得先买张彩票才行啊。”这是个笑话,但大家都没笑。话是似的,道理是真的。

此时,大家没有错觉。

赵班长问到:“有人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与发财怎么就没多大关系呢?”

“肯定有关系,但这个知识一定要是真的知识,要经得起这个时代和实践的检验。如果只有书本知识和历史典故,反倒迂腐了。”我解释到:“许多文科生,经常犯的错误是,将知识标签化和简单化,经不起时代的检验。当然,还有一些家伙不是没知识,而是在传播知识时,有点心术不正。这种现象,在今天很多。赵班长,你也是个看书的看电视的人,千万不要学那些流行的专家一样,对这个伟大的时代,抱怨连天,这会误导你的判断。今天,学术界最大的流毒是:屁股决定脑袋。”

听到我这有点粗俗的话,大家像打了兴奋剂,来劲了,竖起耳朵听。

“中国今天跑得太快了。有的人跑不动留下了,有的人受了伤倒下了,有的人没来得及欣赏路边的风景,有的人只看到前人的背影……有抱怨和愤怒实属正常。但有些理论家以看客的心态来评价中国,大多都是负面的。西方理论家不了解中国情有可原,但那些一惯靠“乱用外国名词吓唬中国老乡”的所谓知识分子们,把西方的今天看成是中国的未来,以为自己站在跑道的终点,对我们的方向和步伐指指点点。他们错了,因为西方也正在经历信息化过程,跟中国一样是参赛者,都不知道终点在哪,凭什么指手画脚。西方部分人死抱西方中心论或“历史终结论”,在被中国超越时有羡慕嫉妒恨,你一些中国人跟着起哄架秧子,典型“假洋鬼子”遗毒。这是所谓的极右。还有所谓的国学大师、红歌推手,喜欢以中国几千年历史来解释今天,殊不知,中国几千年都没有工业化和信息化,你解释的环境和对象都变了,结论还有什么正确性?抛开一些英语应试教育受害者的仇恨心态,抛开一些权力崇拜者的民粹狂热。有些人要承认,你们是跟不上步伐的失败者,你们既片面理解了过去,也没有看到未来,只会抱怨。这部分老的就表现为说什么“五洲风雷”之类的大话壮胆,年轻的就只会在网上骂人乱喷,典型“文革”式民粹。这是所谓的极左。人类发展历史已经站在了一个新的起点,谁也无法预测十年后的未来,要明白终点的风景就得奔跑;要看到峰顶的气象就得攀登。来吧,年轻人,你们要当运动员,参与奔跑的洪流;来吧,理论家,你们要当裁判员,鼓励公平的竞争;来吧,掉队者,你们可以当啦啦队,分享胜利分担痛苦感受激情。”

我估计真是喝多了,我说过,我是个三流诗人,有点激情泛滥。我得到洗手间,去洗把脸。

洗脸池的水在哗哗地流,听到背后有窃窃私语。我洗了把脸,看见镜子里的那个人,双颊绯红、眼眶浮肿。

此时,胃有点空虚,也许是吟了诗的缘故,有点反酸,好想吃点东西。我冲出来,将宾馆柜子上的牛肉干、午餐肉、方便面等,全部拿了下来,问到:“班长们,宵个夜?”

如孤羊投之群狼,除了那个已经醉倒熟睡的李班长。

“要不,以酒解酒?”孙班长诡异一笑:“不要叫醒老李,让他明天后悔去。”

“谁在说我?”听到喝酒的意思,李班长突然醒来,我得出一个教训:不要用酒来调戏醉汉。

肴核既尽,杯盘屡空,不知东方之既白。我说过,我总有个错觉:在喝酒后,小池知道,我是个三流的诗人。

第二百零九章 突然的事故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反正,我知道昨晚有点断片。等我醒来时,发现我睡在地板上,床上和地板上还躺了三个人,卫生间有人在洗漱。

我轻手轻脚地来到卫生间,发现是向班长在洗脸,他看见我时,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我点点头,轻声问到:“班长呢?”

“他今天有事,先走了,他给你发了短信。”

我一摸口袋,手机没在,又回到卧室去找,发现了,在窗台上。我打开手机,看到了班长的短信:“小庄,养老院有事,我先走了。你今天上午把他们送到火车站,有事电话联系。”

向班长洗漱完毕,我到卫生间整理一下。看到镜子中的我,头发散乱,面容浮肿,眼带血丝,衣服绉巴巴的,上面还有一些污渍。我对自己笑了一下,昨晚真的是混乱啊。

我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有点发愣。回想昨天晚上自己的表现,头虽然有点木,胃虽然有点酸,但思维还是清醒的。我记得我昨晚念诗来着,我记得昨晚发泄来着,我记得昨晚狂妄来着,与其说那时的兴奋是因为高兴,不如说是压抑后的排遣。

当酒后身体的各种不适应时,思维就在混乱中寻找出口,东拉西扯和杂乱无章的状态,带有破坏性,把我平时自以为的平静淡定、自得其乐的生活,打烂了。

“再也不乱喝酒了”我自己对着自己说。

等他们都醒来的时候,大约已经到九点钟了,宾馆的早餐已经没有了,我要请他们到街上随便吃点,他们都不想吃。最后,只得开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在车站广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得给他们每个人带点东西。于是找了一个超市,买了四条烟,算是个礼节。

李班长客气到:“我又不抽烟,况且送礼的烟你昨天已经给我们了。”

“那是我对公司的赞助,这烟是给你们个人的。你们抽还是不抽,反正就算是我的礼物,不能空手回家吧?”

他们收下了。当挥手告别时,我发现赵班长,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人,在拖着一个箱子进站的背影中,他的身体有点弯曲,佝偻中隐约有苍老的痕迹。这是当年的擒敌能手,这是当年带着我们训练基本功的人,这是当年训练场上给我们做过示范的人,他的落寞与衰老,是被生活的重担压成这样的吗?

我看到他们的背影,混迹于众多旅客中,渐次消失,泯然众人矣。我的眼泪下来了,我招手的右臂没有放下。这几个曾经勇敢冲杀的战士,这几个曾经带领队伍的大哥,这些被困难与平凡折磨的、有英雄理想的人,他们已经看不出一丁点英勇的形象了。

他们当年的自尊与骄傲,曾经激励和鼓舞着我们新兵;他们也曾经成功过,也曾经奋斗过,也曾经豪迈过。但时间,时运,时代,在抛弃他们吗?或者命运的无助,已经让他们开始抛弃自身。他们这次到北京来,是抱着希望而来的。所以英勇的回忆和战友的浓情,是他们拯救平凡的最后一根稻草,若无此希望,他们再也没有振作的可能了。

班长给了他们一个希望,让他们还对自己的经历、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友情残存希望。我想起昨晚,赵班长有一句感叹:“最后时刻,只有靠战友了。不管靠不靠得住,只能这样。”当时他说这话时,他与我并排躺在地板上,他的声音很小,但我能够听到。这是战场上生死关头的话,这也是生活中平庸底色里最后一丝亮光。

他们终于消失在人流中,我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和他们再见。昨天的亲热是那么的真实和熟悉,今天的离别是那么的凄凉与黯然。

我回忆昨晚我说过的话,有些话很不应该啊。这些曾经的英雄抛弃了部分尊严,来北京向我们找出路。班长在帮助他们,我虽然不能帮助,但至少可以安慰他们。但是,我说了很多刺激他们的话,表面上这些话是真话,但实际上是在揭开他们心上的伤疤,侵犯他们的尊严。无论如何,我们以战友的名义聚会,他们始终是班长,我是新兵。

喝酒后,我吟诗,炫耀自己的文化;我谈钱,炫耀自己的富有。这是在给老班长们伤口上撒盐,他们没反感,班长没批评,这是在给我留面子呢。

“再也不能乱喝酒了”我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又一次告诫自己。古人说,喝酒乱性,这是比身体受伤害更严重的事情,会伤害别人的感情,也混乱了自己的内心。

当我回到家时,刚好岳父母不在家,他们估计也到养老院去了。妍子看到我时,吓了一跳:“哥,你打架了吗?”

杂乱的头发,脏乱的衣服,憔悴的脸色,确实饱经打击的样子。我笑了笑:“这么多班长,我想打也打不赢他们啊。我是喝了酒,整夜晚闹,才到这个地步的。”

“你们部队生活就这样混乱吗?”妍子这样问,估计是因为我昨晚给她打电话时,说我与战友要过一晚部队生活。“我先洗个澡,再慢慢给你说。”

我在洗澡时,妍子推门进来,把我要穿的干净衣服放了进来:“要不要帮你忙?”

“不用,你休息,我很快就好。”

等我洗完出来,妍子已经泡好了茶,等我讲故事呢。

我把这两天的事情简要讲了一遍,重点把昨天的经历讲了全过程。妍子说:“陈经理真是考虑得细啊,他是真在帮忙啊。”

“对,班长是真想帮他们站起来,毕竟,这些人都与我们有感情,并且都还能干。”

“你们喝酒,是想狂欢吗?我怎么觉得,你搞得跟我过去在酒吧,与那帮朋友疯玩时是一样的?就是由着性子来,互相吹捧和互相伤害?”

“精辟!妍子,你说得精辟。就是这样的,在酒精的掩护下,互为对方负面情感的垃圾桶和安慰剂,就是这样的。”

“哥,以后不能这样喝酒了,你不知道,看到你刚回来的样子,我有点心酸。”妍子说这话有点动感情。

“不会了,妍子,这一生再碰到这样的机会,应该很少了。”我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在和某个生活告别,也仿佛带着莫名的伤感。

接下来的生活,可以说是严谨了。每天比较固定的作息时间,用以让安定的氛围稳定妍子焦躁的情绪。每天早上,我坚持打坐。白天的锻炼和看书,又恢复了常态。

严谨的生活,将思维范围固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是一种安全的方式。

人的身体的有限性是注定的。生命的长短是时间的有限性,健康状态是质量的有限性,活动的范围是空间的有限性,力气的大小是能量的有限性。各种有限性,导致了你的不自由。为什么会感到不自由呢?因为思维的无限性,对比在那儿呢。

当人的思维从身体里产生出来后,它就产生了自我的逻辑,自我复制和蔓延,造成了一种无限性的错觉。怎么做是受控的,怎么想却随意弥漫。

所以,要给思维划定边界,让它不至于扩充到身体能力之外的地方,造成心理的压迫。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一种受控的思维习惯来约束自己的想象。如果想象无法约束,欲望就会产生,并冲击身体,造成不舒适的感觉。

打坐,就是同时协调和控制思维和身体的好办法。身安住、心安住,人就安住了。虽然,这对这套理论还是有怀疑,但可以试着实践一下,关键看疗效。

这里有个例子,也是在看书时发现的,有可能说明这个道理。有一个在家的妇女,停止一名高僧,这名高僧叫他参“随它去”。这种具体的参禅方法和思想实验,我不太清楚,但据我想象,就是对现实中一切发生的事情,在思维层面故意不重视,任由现实发生,接受一切,对一切不过分上心的意思。

这位家庭妇女就一门心思实践这个“随它去”,整天按习惯生活,并不对任何特定的事情上心,保持了心灵的待发状态,未对任何目标击发。我是借用了射击原理,当你全神贯注瞄准目标时,手指搭在扳机上,无知无觉做击发动作,并不考虑枪何时响起,这种待发状态,是心智最集中、受干扰最小、最平静最舒服的状态。

一天,有人急忙跑过来告诉她,她家着火了,她不以为意,说了声:“随它去”。一天,有人来告诉她,她小孩掉进井里了,她还是说“随它去”。就这样无牵无挂而严格保持的状态下,终于有一天,她丈夫烧火,她炸油条,当她把面从空中丢掉到沸腾的油锅,炸声迸响,她突然开悟,当场将油锅住地下一倒,拍拍双手,欢天喜地地去庙子找大师求证去了。他丈夫和邻居都说她疯了,但大师却证实,她确实开悟了。

这是将所有思维用一个念头束缚住,形成万法归一的状态,当一也没有的瞬间,就证悟空性了。是这样解释吗?

北京的天气是越来越不适合居住了,主要是雾霾比较严重,我在做身体素质训练时,明显感觉到嗓子不舒服,有时动作大了,还有咳嗽的症状。岳父母商量,是不是搬回温州去住,以利于妍子的状况。等他们把养老院近期的事情安排好了,就可以出发。

岳母建议,可以等朱先生从日本回来,到杭州,我们先去拜望朱先生,也让她给妍子号号脉,拿意见,再回温州,等待孩子的降生。这段时间,只有买些空气净化器在家里,勉强支撑。

当然,全家回温州也很简单,反正温州家里什么都齐备,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

在一天早上,我打座时,观察自己的呼吸,仿佛微弱到难以察觉的程度。整个人进入了某种恍惚的状态,似梦非梦。这时,我仿佛看到朱先生正在给我演示那个周天循环法,只是一瞬间,他就不见了。我又仿佛看到董先生,严肃地看着我,不知道是责备还是生气的样子,我没多大感觉。当时的心理状态是平静的,对这些境像,犹如看一部画面模糊的电影,没太在意。

过了一会昏沉的状态,被一阵响动惊醒,是楼下传来的。妍子还在熟睡中,我悄悄地出门,掩上的房门,下楼时,看见岳父母卧室灯开着,他们在说话。我听声音比较异常,就走近了些,不注意,把一个花架子碰了一下,发出了声响,被岳父看见了。

“小庄,你下来了,妍子没醒吧?”

“没呢,我出来时,反门关上了。”

“那就好,有一个消息,我们也是刚接到的,你既然已经醒了,我们就先告诉你”他让我进了卧室,他过来,将卧室门关上,这个动作,让我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朱先生去世了,我们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是他北京的学生打电话通知我们的。”

这个消息太意外了,我连忙问到:“确认了吗?倒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给浙江那边学院的人打过电话了”岳父说到:“确认了,学院还在准备他的后事。他是在日本讲学途中,遇到车祸去世的。”

他大概给我描述了车祸的经过。朱先生从飞机上下来是昨天凌晨,日本邀请他去的医学院派车来接,是个商务车,但不知道是由于凌晨视线问题、司机疲劳问题,反正在快速路上,车子撞上的隔离墩,从隔离墩上摔到了另一边马路,车上有四个人,两死两伤,朱先生和日本那个医学院来接待的干部去世,朱先生的助手和司机重伤,但朱先生的助手头脑还算清醒,能够大致回忆起事故的情况。

人生短暂,世间的事情,总是突如其来。朱先生已经在我们的生活中存在很长时间了,他也是妍子一家的恩人。他是神一样的存在,也是高尚人格的象征。如果没有他,岳母不会怀上妍子。如果没有他,养老院的想法到实施,根本就不可能。跟妍子结婚后,我知道,他始终在妍子心目中,扮演着精神爷爷的角色,也是对她自己身体和心理有自信的一个来源。

他也是我所见到的最后一个实践性的医学大师了,这是将儒家道德与医者仁心具体结合的一个人,他为医而生,并为中医的发展而努力。在这个中医渐渐式微的年代,有他这样的旗帜,所以,中医仍然还有人值得社会的尊敬。在这个道德重建的年代,有他这样的榜样,仍然能够让现代人感受到传统道德的亲和力和感染力。

这是一个传统文化伟大的实践者,他虽然不见于史册,但却实实在在地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突然想到了董先生,刚才,我在打坐时,这两位都突然出现在我的意境中,这是偶然的现象,还是有必然的因素。难道,灵魂不灭,千里传音?

我吓了自己一跳。

突然发现岳父母正看着我,我的思维又回到现实。“我觉得,何时告诉妍子,得等到一个比较好的时机,现在暂时不要告诉吧。”这是我的建议。

岳父说到:“他的悼念会,我是要参加的,你们还是直接准备回温州吧,我到杭州帮助朱先生家属处理后事,妍子问起来,就说我在外面有生意要处理。你们直接到温州,如果妍子问为什么不到杭州去,你们就说朱先生在日本,短时间内回不来,下次再说。”

我和岳母同意了他这个意见。

其实,说走就走,也很简单。岳母把这边的事都托付给金姨了,我到酒吧给经理简单交代了一下,也让她好好留意接班人的问题,总之,一切由她看着办,我下一步没多少精力了。

北京到温州,也就是一张机票两个小时的事情,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简单。

我妈过来了,在我们上飞机前就给她打了个电话,等我们到家时,刚好是午饭时间,她已经和宋组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

我妈和妍子,当然是很兴奋,问这问那的。兴奋中的她们,没有察觉,我和岳母那勉强的应付和保留的笑容。

人在不冷静的时候,观察能力和判断能力,都很低。

我在开车送我妈回去的路上,关于朱先生的消息,我差点说出口,但又忍住了,我怕她知道后,在妍子面前掩藏不住。关键是,她的注意力根本没在我的情绪上,她只关心妍子的身体状况以及没有出生的孙子。她还兴致勃勃地讲,大梅的孩子,会翻了,会啊啊地叫,如何可爱,如何烦人,如何惹人怜。

“到时候,你们的孩子出来,我得忙一阵了。光大梅的孩子双休到家,我们都手忙脚乱。自己的孙子出来,我还不全力帮忙?你们要不要我管,我都要管,这是我的事业,哪怕洗尿布,我也愿意。”

“妈,现在都不用尿布了,都用一次性的尿不湿。”我提醒到。

“管你们用什么,就是每天看到,我就觉得幸福。”

人类就是这样,这是本性,当看到自己的基因传承下来时,这种满足感,是人类对后代精心哺育的动力,也是人类存在发展的必要条件。

人给自己平庸的生命赋予重量的最牢固方式。

当你没有后代时,生命有不可承受之轻。这是每个普通人的想法,没什么错。

温州果然是我和妍子最习惯的地方,我多了几项任务。春天来了,花园要整理,月季开始开放,草地开始嫩绿。如果你仔细发现,微小的泥土圆球,已经宣布蚯蚓开始出来;如果你察看盆景,新芽上的纤毛在摆动,舞蹈并且随着生长,节节歌唱。

春天总是有一些躁动的气息,妍子的肚子也有动静了。

当岳父处理完朱先生的事情,回到温州的时候,找了个妍子洗澡的时候,悄悄地、简短地给我说了与朱先生有关的事情。有些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他留下来的大量古本医学著作的分配问题,朱先生的后人与他所供职的学院产生了争议;关于他的一些财产的继承问题,几个子女间也有不同的意见,尤其是关于房子等东西;关于他学生代理教职的问题,相关院系及他的学生们,意见也不统一等等。岳父没有详说,但我听得出来,他是对朱先生的后代及学生是比较失望的。

“唉,钱上的事我可以帮忙,但他的家务事,还真没法帮。我总觉得,这样一个高尚的人、对社会有用的人,用一生的努力教育家庭、培养学生。到头来,我总觉得,后继无人了。”

孔子说过:“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也许是现代节奏加快了,一世过后,就无法影响后代的行为和思想了。朱先生可以算是君子了,他做错什么了?没有。但为什么是这个结果,是时代不行了吗?

再比如董先生,他连后代都没有。我算是他的学生,我继承了他什么优秀的品质呢?我发扬了他的哪些学术遗存呢?没有,他对我的期许,我一样都没有实现。

所有的英雄,有的是一时,有的是一世。我的那些落魄的班长们,他们是一时的英雄,他们连自身曾经的豪迈都被打败了,更谈不上影响他人。朱先生是一世的高人,妙手仁心、活人无数,自己道德高尚而不失亲和力,在现实社会中有地位有影响有贡献,但仍然无法把这种高尚传递下去,这是为什么呢?

他是对社会贡献极大的人,学术著作等身、科研成果重要、治病救人无数。他是对社会索取很小的人,从那个针灸玉人的得到和捐献就可以看出,他对财富和名誉并不太追求。他是对自我道德要求严格的人,从传统意义上讲,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第二百一 十章 因果有何凭

但好人为什么横死异国他乡呢?好人为什么培养不出好的后代与学生呢?因果如果存在,这难道是特例,是因果的悖论?

也许,他不是故意做好人的,他只是处事依循自己的良心,并不图回报罢。

我们经常听到一句话,说万事有因果,因如种子果如花,因缘成熟就开发。在佛门还有一句经典叫:“欲观前世因,今生受都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这句话被无数大师们所引用、推崇和证实。如果这些大师们没骗我们的话,因果就是存在的。

这就好比我们学习科学,化学反应的原料、条件、方式,一旦正确结果,其反应结果也就是注定的了。物体运行的规律,与其力的初始大小方向有关。关于历史的、社会的、生物的,如果没有因果律,人类的所有研究就是一个笑话。科学的因果,是可以重复的,可供证伪的,也是最有说服力的。人类智慧的发展,也是对因果的把握和运用,才有了思维逻辑及一切物质文明成果,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但因果的依据,究竟是什么呢?从一个单一的运动和化学反应来说,我们知道了条件,就明白了依据;再复杂一点,生命现象,疾病与健康,我们也知道了许多疾病的发病机理和致病原因,这也知道了依据。当然,越复杂的现象,其条件和依据也就越复杂。如果复杂到人类社会中,人的命运这个话题,依据和条件的复杂程度,就会远超我们的计算和思考能力了。

人们总是厌烦复杂的东西,因为只有简单的,才容易被理解,被实践。

于是,很多理论家,就专门做简化的工作。数学、哲学、逻辑学,就是简化思想的重要工具,用大家可以理解的方式简约地给出认识依据的路径,以便于实践操作。

但命运,这个宏大的主题,就连《周易》这样高深的东西,也无法真正简化它,即使它所提出的模式有384种,但加上其它分析因素,可以说有成千上万种命运类型了。这不简单,而且,对于普通人来说,没有受过周易分析的专门训练,很难掌握其一、二,即使我这个受过专门训练的人,也只停留在单一判断上,根本无法对一个人命运用出精确的综述,更不用说我的单一判断也只有七成的准确概率。

凡是过于专业的东西,要么不好理解,要么不好操作。要影响人类多数,只有一个大而化之的极简模式,才能被充分地流传和模仿。

“好人有好报”就是这个极简模式的代表。越简单的东西越不精确,对实践的描述就越失真,这是我的感受。

什么叫好人?就是行善的人吗?就是道德高尚的人吗?有人统计过,道德人品与个人命运的关联度吗?统计样本有多大?涵盖人群类型是否全面?地域差异是否考虑?时代变化是否覆盖?好人好的程度和好报好的程度是同比例上升的还是非线性的弱相关关系?有没有负相关的出现?如果出现了,原因是什么?是样本的特殊性造成的还是统计和分析的偏差造成的?等等,几乎没有一个人做过这个研究,没一项相关数据,怎么就得出这个结论了呢?是直觉?直觉可靠吗?我还觉得天圆地方呢。

我想起前段时间,在网上某论坛,有人说过这句话:“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这句话的出处是哪里的?我至今没有查到,但它得到了网上一些人的膜拜喝彩,我却不以为然。因为,这不符合基本规律。假如这句话来源于大量的实践,从人类与毒蛇千万年斗争的历史来看,应该是人类早就掌握了的常识了。就像中草药对常见病的医治,大概也至少流传了三四千年了。但这句话却并没有形成医学界的共识,也并未有阻止每年大量产生的因蛇咬死的人的数量。说明这句话没起作用。也许有人反驳我,说是因为知道这个道理的人少,那么,在毒蛇流行的地方,应该有许多人在实践中发现了这个道理,自从有语言以来,这个道理应该可以迅速传播,如果它有用的话。但语言产生千万年了,但这个道理在实践中并没有多大用处,只能说明,这是个假道理。

但,为什么一个假道理却如此流行呢?科学发达到如此程度,科学教育在网民中应该还都经历过,为什么会得到如此多的喝彩呢?这估计与大众传播规律有关。

假如这句话的产生,最开始也不是骗人的,是来自于某个特殊的事例。有人被毒蛇咬了,在边上发现一株草,敷在伤口或吃进嘴里,居然治好了蛇毒,活了过来。有他经历的也许不止一个,这样就形成了某种印象,大家以为这是普遍现象了。但是,大家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这些人都是幸存者,他们确实在现场找到了解药。但大量被毒死的遇害者,他们也许也用过这个“知识”,也许也在周边的植物中做过尝试,他们失败了,他们没机会说出他们的尝试,没有话语权,没有驳斥幸存者的特例,所以,这句话就在幸存者事实的加持下,斩钉截铁地流传下来了。

这叫幸存者偏差。

从听众角度来看,有一个规律,就是大家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被毒蛇咬伤,肯定是不好的事,如果有一个窍门,能够在灾难面前救命,那这个窍门,人们宁愿相信它是真的。在被毒蛇咬伤到自我救命这两件事情中,希望和恐惧,两种人类最基本的心理动力同时存在,这就更诱导人们相信有希望的一面,摆脱自身的恐惧了。说实话,除极少数特殊行业的人,谁不害怕毒蛇呢?

很多话之所以被大众接受,不是因为它是真理,而是因为大众愿意相信它。

在命运因果这个复杂命题出来后,人们愿意相信简单的,更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也符合这种模式。

命运是自带恐惧感的,因为死亡的不可预知,因为生命的绝对有限性,这可以说是人生最大的恐惧。希望是人人期盼的,只要是对自己有利。好人有好报,既给人类普遍命运带来希望,又对自己有利,为何不相信它?

长期用这句话教导别人的,表面上是夸赞对方的善行,实际上是鼓励对方对自己好一点。你要做一个好人,你要对我好,这并不仅是为我好,也是为你的命运好,你好我好大家好,这就是个好道理。

但真相呢?往往不好调查。人类命运的样本太繁杂,调查统计几乎不太可能,也没人做过这个工作。好人,用什么样的标准来量化,也是不好确定的,既然无法精确研究,那么,就暂且相信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模糊结论吧。

其实,这句话的反例无处不在。比如,我们还经常听到这样一句话:“好人命不长,王八活千年”。

历史上很多有名的好人,人生受尽折磨,最后横死他乡;历史上有很多大奸大恶,却享尽人间繁华,得终其天年。

“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何将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重读庄子《山木》篇,我会心一笑,觉得这老头实在是太可爱了。他打了个比方,从逻辑上证明材与不材、好与不好,与个体命运无关。

但儒家、佛家,都提倡道德,都提倡行善,这是什么道理呢?

从儒家讲,这与他们的理想有关,他们的目的是恢复周朝时的社会制度,以礼来恢复社会秩序。他们的道德是有层次的,也只从“人皆有不忍之心”作为出发点,用“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作为归结点,这个要求是比较低的,与现代所说的“好人”还是有距离的。

道家所说的道德,与人品关系不大,道是天地运行的规律,德是这种规律在人身上的体现。它存在的理论论据是天人合一,它表现出的境界是顺应自然。

佛家所说的道德,在本体上与道家相似。在实践中,主要体现在戒律上。在本体上,它还有更大的含义。

佛教认为,一个人只有解脱后,他的所有作为都是道德的,无一不善,这点与道家相似。但在社会功用上,佛家提倡得更明确。他们认为,当人人都为别人的时候,别人才都会为你。这是西方极乐世界的状态,与我们这个世界差距太远,只能算是一种理想和努力方向,不能算是对现实的解释。

在未解脱的时候,许多行为都是不道德的,怎么办?用戒律来约束。通过约束行为达到约束心灵的目的,从而为开悟排除欲望的干扰。所以佛教戒律,在我看来,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为了佛教的存在,以适应社会的需求,最大限度地减少对世间社会的破坏性干扰。第二部分是为了自身的修行,克制自己的欲望和心理定势,让心灵摆脱身体和欲望的牵引,达到纯净自由的地步。

第一部分,是佛教存在的必要条件。正因为如此重要,所以佛陀临终时,告诫所有弟子,以戒为师。出家人,抛弃养育父母的义务,离开社会生产,有可能会成为社会的负担。比如唐朝中后期,大量人出家,让社会生产力受到了损害,就产生了灭佛运动,为了改变这种现象,中国才有农禅的出现,提倡“一日一作,一日不食”,也是为了适应社会生产,为了佛教僧团的合理存在。其次,佛教僧团必须遵守国家法律和社会道德,以减少社会的反感面。佛教中描述了许多成就者,他们拥有超人的神勇,但佛教经典给这些神通提出了边界:唯与刀兵与王难,不可幸免。为什么?刀兵是社会矛盾巨大爆发的产物,一个小小的社会僧团,是不可能阻止或者改变的,如果要强行改变和阻止这种人类“共业”,是要给僧团带来灭顶之灾的。如果僧人不守社会道德,老做坏事,就会被社会厌恶,不仅没有相信佛法,而且还会打击僧团,这也会造成佛教的灭亡和衰落。第三,用老百姓熟知的道德,来树立形象,提高吸引力,也是佛教扩大影响和吸引信众的方法。但这种影响也不能太大,僧团要自我约束对财富、名声的追求。如果影响过大,盛极而衰,也常有发生。比如唐代玄奘大师,名气过大,能力过强,随之而来的是,政治势力的侵入和嫉妒。他的弟子辩机和尚,一世英才,也未能将师傅的法门传承下去,因为名气大到公主都喜欢他,名气大到王公都嫉妒他,冲击了皇权,悲剧的命运当然不可避免,这些都在大师的预测之中,但他也无能为力。

第二部分,就是通过约束自身行为,来达到约束欲望的目的。真正的戒律,在生活上是极简主义的,身体的需要,只是满足生存就够了,甚至舍身求法也是提倡的。为什么?古人讲:吾之大患在于吾身。身体的有限性与思想的无限性,让人产生了欲望逼迫的束缚。要打破这种束缚,就必须严格控制欲望的产生,如此才会给心灵的发展,创造出一个不受干扰的纯净空间。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是这个意思吧?从这个意义上讲,道德,不是判断一个僧人水平高低的充分条件,但应该是一个必要条件。但也有特殊例子,比如说济公和尚,这该怎么理解呢?

我们天天有人在感叹命运不公,其实是中了两个错误理论的毒。第一个就是道德决定论,第二个就是能力决定论。在这政治层面也有反映,叫德才兼备。

许多人抱怨的原因,在于自认为德才水平较高,为何不能成就事业。是不是社会太黑暗了?这是极端的现象。

更多的人稍微平和一些,大概会感叹到“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程度,常有怀才不遇之叹,或者自认道德优势,抨击名人的道德瑕疵,以充当民间道德裁判,在这种自以为是的道德优势中安慰失意的心灵。

但是,才能的比较是一个复杂的过程,远远没有高考分数那样简单。智商情商只是说一个人能力的可能性,并不表示一个人真正干事的效率和思考的成果。更何况,什么时代什么岗位什么地方需要有什么样的能力的人,你是否刚才遇上,这个概率不是很大,需要机遇的。即使真有诸葛亮、姜子牙的能力,没遇上刘备周文王,也是无法取得成功的。韩信如果生在和平年代,连街头混混都斗不过,难道是他能力不行?时也,命也。决定命运的因素太多,能力只是众多因素的普通一个。并且能力不能简单量化比较,所以能力可以些微影响但绝对无法决定命运的。

那些自认为有能力的人,你把抱怨收起来,先做好自己做得到的事吧。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圣人说的,先好好学学。

道德决定命运,更是不好评价。每个人对自己的道德水平的评价,都带有主观色彩。而且,假设一个人的道德客观水平可以量化的话,越是道德水平低的人对自己的主观评价却越高,越是道德水平高的人越能看到自己的缺点对自己评价越会偏低。

为什么?决定道德水平的主观因素,在于自省。

一个善于自省的人,经常检查自己的缺点,这人的道德处于渐次上升的趋势,越来越高,但他对自己的评价因自省的力量,总是偏低的。越是这种人,越不愿意用道德来评价或批评别人。

越是自认为道德水平高的人,越有可能是自省能力不足或者没有自省习惯的人,他的道德水平缺乏主动的提高渠道,所以还经常自我感觉良好。

乌鸦站在煤堆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当然,还有一种现象,就是社会上的名人缺点太多,大家对他们的道德评价不高,搞得人们有些愤愤不平。这里有三种情况,一是君子其德如日月之蚀,有黑点都被人看出来了,因为人们是用完人的标准来看待你的。而普通人,因没人注意他,指出他的缺点,就误以为自己道德没有毛病了。二是有的在专业领域的大道德执行较好,但私德确实有亏欠,得到许多负面评价。比如一个皇帝的大德应当是治理好天下,至于他有多少个妃子、私人有什么爱好,这是私德,就不应当被过分苛求。相反,那个私人道德很好的道光皇帝,签订了中国近代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就是一个好皇帝吗?三是确实有的人道德很差,但却人命运上顺风顺水,但这只是证明了道德与命运关系不大,并不能说社会就完全黑暗了。因为,这种人,在哪个时代都有。

老百姓喜欢用道德来衡量别人,是因为道德是他们唯一可以与上层人士比较的工具。但这个工具也仅只有自我安慰的价值,因为它不客观。

为什么?因为道德是内心的反映,而人的动机和内心是不可随意猜测的。

我们对自己的动机和内心都无法把握,何况去随意猜测别人的内心?但有人总是拿一个道理来说服自己,总认为别人的内心是可以猜测的,这个理论就叫做“将心比心”。

从大概率来说,“将心比心”是错误的。为什么,人心中共同的东西是有,但并不多。人生下来,求生是人的本能,这也许是人心共同的出发点。这个出发点也许是自私,不自私就无法生存。但这种自私,必须建立在别人无私的基础上,比如饿了就想吃,就哭。但必须有无私的母亲,来哺育你,才能让你的自私得逞。无私与自私的交融中,建立了初步的道德模式。

随着人的普遍成长模式的分化,每人遇到的际遇是不同的,也就形成了不同的处事风格和心理特征,那么道德的行为范式也就发生了改变,标准也各有不同。比如,有人认为暴力是不可饶恕的不道德,但有人却认为以暴制暴是侠客的风范,值得歌颂。

我们分析曹操的行动及语言,就会发现这样一个英雄,他的道德成分是复杂的,不可能单纯用好与不好来定义。比如,他所说的“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负我”,这仿佛是不道德的。但是,在那个全国混战、人人自危、互为敌人的年代,这个心理状态也许是他用来自我保护的机制,也许是他生存的习惯。他喜欢打败对手后,玩弄对手的女人,这也许是不道德,但这是他的爱好,或许还有打击对手气势的目的呢,也没见到他受到过什么报应啊。他没有同情心吗?他哀叹“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现状,不正是同情百姓苦难的大道德吗?他自我称王,挟天子以令不臣,仿佛违背了封建社会的等级秩序和作臣子的道德,但他在自述中却有合理化解释:孤若不称王,不知有多少人要称王,多少百姓要遭秧。这是不道德吗?

说了他的道德,再说他的才干,确实是比较厉害了,这是大家公认的。无论伟大的文学修养还是伟大的军事修养,独步天下,更莫说他的思维能力与政治才干,也可以说是中华民族史上的精英了。

但他的命运呢?是好还是坏?这也不好用一句话来形容了。他应该算是命运比较好的人,称霸天下,但统一中国,并没有在他的有生之年完成,他的寿命也不算长寿。即使他为子女后代打下了好的基础,让后代统一了中国,但后代也不争气,帝位被司马氏夺人,后代也被杀了许多。他是一个成功的人,是一个幸运的人,但他不算是一个有福气的人。比如,一个人,自己的亲身子女互相残杀,就算不上命好。

七步诗,是如何产生的?他当时刚死不久,你想想?

如果要说结论,如果要说一定有因果,那么只能说,因果的依据,与我们平时所谓的道德,有关,但关系不大。

第二百一十一章 嫂子过来了

王班长虽然近段时间跟我的联系比较少,但每个生意的节点,我们还是沟通比较及时的。但是,嫂子从义乌来到温州,我却是没有想到的。

她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厨房捣鼓酸菜鱼,这是妍子喜欢的一个川菜,我妈已经教会了我,我今天是准备自已动手,制作出那个味道。要说四川人是天然的厨师,这话一点也不假,当别人看到四川人的厨房内,那琳琅满目的调料碗时,就会惊叹,对家庭厨房配置出餐馆的架势难以理解,其实,这就是我们从小生活的环境。

我们熟悉葱姜蒜的特性,对花椒、胡椒、山胡椒的区别是原则性的,要说起辣椒,得从颜色分红绿黄,从新鲜程度分干、鲜、泡,就是新鲜的红辣椒,也有专门的二荆条。泡菜的种类,讲究的有十几种,极简极贫的,也有五六种备用。各种酱各种叶各种中草药的配比及药性,这是一名主妇的常识,也是四川人深藏味蕾的童年记忆。

四川人在复杂的百十种调料品中,依配比不同、烹饪手段不同等,调制出许多著名的复合味,很化学家了。

当酸菜下锅煸炒的时候,香气就开始弥漫,整个幸福而满足的烟火气息,在我故意夸张的犹如杂耍般的动作中,妍子在现场看得春风扑面,我颇有些得意洋洋。

这时的电话铃声,如一个不识趣的不速之客,让我被迫停下了趋向高潮的表演,接过来听。

一看来电显示,是嫂子打来的,马上将火关掉,她的电话,得郑重接听,这是个狠人。

她已经到我们家附近的一个商场外面了,不知道该怎么到达我们家。

这相当突然,她没打招呼就从义乌来到温州,符合她的一贯性格。我立即告诉她具体走法,表示,我自己到商场门口去接她。

“不用,这简单,你们就在家,我马上就可以到。”随即,她挂断了电话。以她风风火火的性格,估计十分钟内,就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叫妍子通知爸妈作点准备,也给宋组安排了一些工作。脱掉围裙,和妍子刚站到门口,一辆车就开了进来。

这是一台巨大的黑色皮卡,前面座人后面可拖货,美国福特原装进口的那种,排气量最少是4.0以上,极其豪迈强硬的风格。从车上下来一个娇小的白净的人,她几乎是蹦下来的,见到妍子,就一把拽住:“有好事了,也不通知我,我自己上门来了。”

还没等妍子回话,她又回到车上,从上面拖下两大袋子东西:“这些都是我搜罗的吃货,绝对正宗山货,大别山特产,新鲜的,老家人送来,我第一时间给你们拉来。”

她指了指两个袋子,再指了指我:“男子汉,该你了吧?”

我懂了,将两大袋子东西提了进去。

岳父母在客厅,请她坐下,她跟长辈问好:“叔叔阿姨,你们看起来好年轻哟,保养得真好,有秘方吗?”

“你真会说话,我们老了,你才年轻,才漂亮。”岳母谦虚到,但内心还是有点小得意的。

“我年龄虽然年轻,但要说长相,人与人天生不同,我这基础本来就差,况且风霜雨雪的滚,显得比你们还老些。妍子,是不是?那个家伙嫌我老,跑到非洲,大半年都不想回来的。”

说得大家大笑起来,岳父说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王来我们家的时候,也是,一开口,我们都忍不住笑,你们那地方的人,是天生这幽默吗?”

“也不是啊。你们看春晚,我们那里没一个演相声小品的,没出一个笑星,我们不是天生幽默,是天生命苦。命苦也得活啊?自己讲笑话给自己听,勉强活到今天。”

她说话的特点,是把一些重大的命题掺和到笑话中说,但她自己表情严肃,一点也不笑,这就有很强的喜剧效果了。

关于她所说的命苦而自找乐子的理论,我在陕北时也听过。如此凄苦的生活诞生出如此美丽的艺术,是信天游给黄土地化了妆,也是人类生存的艺术。

她以前的生活,可以算得上是有点苦了,但王班长并不苦,他的幽默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以前的生活比她苦得多,但我为什么就没产生这种幽默感呢?其实,一个单独的条件并不是产生某种结果的必然因素,任何美丽的事物产生,是综合因素的成果。阳光雨露土壤和种子等全部具备,才有可能产生鲜艳的花朵。

“你怎么大老远,自己一个人就开车过来了?”这是妍子在问。

“新买了车,手痒,况且,我听说这车是油考虑,我得实际检测一下它的耗油量。”

这话很男人,我说到:“嫂子,这猛的车,很男人啊。”

“又拖人又拖货,力气大能爬坡,我们乡下人,要的就是个扎实!”

这人说话,真是硬得跟钉子似的,车品体现了性格,她是实话实说。

“你第一次来,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妍子的问题,也是我好奇的地方。

“这个老王,他上次不是来过吗?他只记得那个商场了。我有卫星定位导航,只能导到商场,所以才打电话问。”

这就明白了,她是一个敢闯敢试的人,路线不清楚不要紧,先上路再说,她与王班长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典型的行动派,任何事,想到了,就先干起来。

“妍子,这就是你不对了,有了喜事,回了温州,起码得先给嫂子打个电话。我还是听陈班长电话说起,我这才过来的。当然除了过来看你,还有些其它的事。”

我们赶紧请她坐下,进屋半天了,她这才坐下来。岳母和妍子陪她说话,岳父在帮忙泡茶。我对嫂子说到:“嫂子,我正在整酸菜鱼,稍微有点辣味,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啊?我是算了日子过来的?小庄你亲自烧菜?哎,命好的人没办法,我这运气,瞧瞧!我也是沾了妍子的光吧?”

“是你运气好,嫂子,我哥今天也是第一次烧这个菜,还不知道他做出来,合不合你口味呢”。妍子在解释。

“酸菜鱼,那叫还叫辣?我吃过,喜欢,这真是择日不如撞日,我算是来着了。妍子,你也知足了罢,当然我生两个孩子,没吃过老王烧的一盘菜,现在想想,都亏得慌。”

她嘴巴这么巧,是从小生活的环境锻炼出来的。做小生意的人家,与街坊邻居打交道,在红黑两道夹缝中生存,还要做好回头客,说话如何让别人舒服有趣,这是她的童子功,大学也是学不来的。

客厅一时传来轻松的笑声,我在厨房做鱼,宋姐在做其它菜。鱼片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叫,仿佛热烈的讨论会,香气就是它们的主题。

当大家都上桌时,我给嫂子倒酒,她摆摆手:“酒嘛,今天就欠到,我不能喝。”

“这是黄酒,度数不高。”岳父解释到。

“我不是不能喝酒,小庄晓得你王班长的酒量,他还赶我差点。”她这一说,我们都很诧异了,因为王班长在我家喝过酒,我们都知道他的量,岳父都喝不过他。

“豪杰啊!”我竖起大姆指,问到:“为什么今天不喝呢?身体不舒服?”女人的身体不舒服,可能有许多禁忌,我不好瞎猜。

“不是,吃完饭我还要开车回义乌,不能酒驾不是?交规我还是学过的。”

“今天就要回去,我家容不下你?”妍子嗔怪到。

“我不像你,妍子,你有福气,爸妈老公都围着你转。我从小,都只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我那边还有事,我是抽空过来的。况且,过一会,还要跟你们谈一些事情,谈完我就走。”

她的风格就是这样,比军人还快,果断坚决,直话直说,效率很高。

岳母看她,在吃菜时,主要吃酸菜鱼中的酸菜,以为是她客气,就说到:“妍子,你给你嫂子夹点鱼,怎么老是吃酸菜。”

“阿姨,你错了,你还没懂这个菜的精髓。酸菜鱼的精华,就是鲜鱼汤熬制出的老酸菜,我这是净捡好的吃,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我还客什么气!”

她吃饭虽然尽量放慢了速度,也在尽量照顾我岳父母的节奏,但她已经吃饱的事实,还是被我岳父看出来了。“小庄,我酒还没喝完,你们已经吃完了,陪你嫂子在客厅说话吧,你们不是要谈事情吗?”

难得解放,我和嫂子一起离开了桌子,后面妍子也跟了过来,我们三人在客厅坐下。

“我过来,是跟你们商量关于卫星电视转播设备的事。”她快人快语,从她的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打开一个视频,说到:“你们先看看这个,是老王在非洲传回来的。”

这是一个公司介绍视频,视频是用非洲当地话播放的,有汉字标注。题目是:联视公司,联通非洲与世界视野。

这里面有非洲所在国的新闻报道,是对我们那个卫星转播设备的安装和运行的报道,大约几分钟后,就是公司自己制作的介绍了。配上图像画面,配上音乐,在其节奏中,我听到了非洲野牛般的力量和激情,澎湃不已。从视频中看出,这个国家的一万台转播设备已经安装得差不多了,部长也亲临过现场,还准备扩大安装规模。公司的目标是向整个非洲大陆延伸,现在又有两个国家来找公司谈了,形势发展得非常快。

有一个镜头是,王班长到另一个非洲国家考察,到一名部级官员家作客,部长夫人也在场,黑胖的特色,是金碧辉煌的灯光和金光闪闪的首饰掩盖不了的,富态的美女黑得发亮。

嫂子此时发话了:“看到这里,我才放心一点,你王班长这个人不老实,但看了这部长夫人后,我放心多了,至少,他在那边是呆不长的。”

她正经地说,我和妍子疯狂地笑。

谈正事,这就意味着要扩大投资和生产。“原先,我和老王的预计是,我们投二千万,你们投一千万,按这个规模,滚动发展,等新的利润出来,拿出一半分红,再拿出一半投资新的国家,现在看来情况有变。”

她拿出一张表格,说到:“目前我们面临的两个问题。第一是抢时间,这个国家成功后,我们的项目也上了非洲的电视和官方新闻,国内一些在非洲的老板也跃跃欲试了,我们必须得抢时间,不然,市场被他们分割的事还小,万一形成竞争,打价格战,我们的利润就得大打折扣。”

她这样说,我们好理解,因为,国内在非洲的老板很多,找几千万容易,找厂家制造也容易。我们没有技术和资金壁垒,很容易被人插进来,那么,要占领市场,就得搞快。

她将那张表格递给我:“这就产生了第二个问题:资金。前期利润回款没来的时候,就得安排第二期的生产和安装,这得需要资金。如果你们愿意的话,第一期一千万的分红,我想推迟到明年再开始,节约出来的钱用于铺新摊子。”

我看了看妍子,她点了点头说到:“嫂子,这没问题。但是,光靠每月收的费用来滚动,是不是还有点慢?”妍子对做生意也是有天然敏感的,她拿过那个表格,看了看,再望着着,估计是在默算。

“好,我的目的达到了。当然,这点积累是不足以再推一个国家的,我再去想办法,借点,就可以了。”嫂子说到。

“那不行,嫂子,你要找别人借钱,不如找我们呢。”妍子反应过来了:“我们再借给公司一千万,怎么样?”

“那不行,前期的一千万还没分红,哪能这样办?”

“嫂子,是这样,你找外人借,就不当我们是股东了吗?况且,这钱,我们拿出来并不困难,这是为公司的事,况且,我也不要公司的利息,你不能拒绝的。”

嫂子想了想,拍了拍大腿:“行,妍子,你这不是借了,你这是追加投资,你追加一千万,我也按比例追加两千万,这样资金就没问题了,公司资本金加大,股本比例不变,怎么样?”

这个倒是公平的,但是,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王班长的大体家底,我还是有点数的,虽然前期投了两千万,但是再让他筹措两千万,他还真没剩这么多钱。我问到:“嫂子,你哪来的两千万?贷得了款?”

“这你就不知道了,小庄”嫂子说到:“妍子他们温州人发明的集资模式,我们安徽人也学会了。你要知道,我们安徽人在义乌也有个商会呢,我还是副会长呢,当然,副会长当的时间不长,还有许多副会长。大家也是,有了好项目,信得过的,都会互相拆借的。妍子,你应该熟悉吧?”

“她不熟悉,我熟悉”岳母的声音传来,她已经过来了,我们还没察觉:“我们温州人,本来穷,做生意没本钱不行。于是就发明了这个集资的方法,认人,大家觉得这个人能力和人品行,项目倒在其次,就每家集资,凑本钱。这人发了财,回村里分红,大家都很尊敬的。妍子他爸最开始也是这样起家的。”

“碰到前辈了,献丑”嫂子站起来,做了一个很男性化的拱手礼,搞得大家又开始笑了起来。

当岳父也过来时,我就简要介绍了这个项目和我们讨论的情况,请他评价。他既是家长,拥有对家庭财产和投资的最终决定权,也是高手,具有很强的判断能力和生意直觉。

“我把那个视频再放一遍,你们看一下?”我问到。

岳父摆摆手,说到:“不需要,这是项目的问题,我相信你和妍子已经商量清楚了,对于我们来说,没意见。”

他看了看岳母,得到肯定的意思后,接着说到:“你们所用于投资的钱,是你们自己挣来的,我们说过,在温州的事,就是你和妍子自己的事,我们不作决定,你们自己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况且,你们都经过历练,判断力,没问题。关于合作,如果要我说个人想法的话,我倒是可以说两句。”

“我们温州人做生意,主要是看人。一个人有没有能力、有没有信用,才是决定生意成败的关键。你王班长,我是见过的,你嫂子今天来,也让我大开眼界。这是黄金组合,比我和你妈这个组合都要强大。小王,天生闯荡的人,具备了做大事的所有条件,夫人呢,扎实做生意的料。妍子,小庄,你们找到这样的合作伙伴,是沾了人家的光,还谈什么干与不干?好好跟人家学习,也跟人家一起发财做大事,我们最放心的了。”

这话说得,嫂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叔叔,你们这大户人家,是这样夸人的啊,专门把人往不好意思上说。”

岳母笑到:“你的闯劲和吃苦精神,跟我当年差不多,但比我当年能干,比我当年有经验,更重要的是,你比我当年身体好,这不就厉害了?”

岳母说到这一段的时候,我想起了班长的一句话:“投资要看人”,此二者是一个意思。

这估计在生意场上,是一个普遍适用的规律,要不然,这么多人说它。前段时间,看了巴菲特的传记《滚雪球》,这是一本得到巴菲特本人认可的传记,就可以看得出他的投资理念。在投资股票的时候,计算行情波动概率估值等等技术性工作,是巴菲特的合伙人芒格进行的,这是一个孤僻的数学家,相当于工厂的专家型总工,而整个公司的决策者,是巴菲特,相当于厂长。

巴菲特投资有两个特点,第一个,就是买股票时,就要尽量成为公司的重要股东,力争成为可以影响决策的股东之一,这样可以影响公司的走向,至少可以掌握公司的具体运作。这是为安全出发而考虑的,如果情况不对,可以及时出清以控制风险。所以,这是他的第一条理念:控制风险。这点,其实所有投资家都比较重视,不算是他的发明了。

但第二个特点,是很少有人具备了。他投资前,要了解并调查经理人。看这个经理人是不是做事业做生意的材料,他异常重视,为此,不惜亲自驾车横穿美国,不远千里,就是为了与经理人亲自见面,直观地了解经理人的情况。这就是“投资要看人”最具体、最生动的体现。一个优秀的经理人,可以把一幅烂牌打精彩,反之,一个蹩脚的经理人,可以把好牌打烂。

如何创造最大利润、如何规避未来风险,经理人是最直接的保障。

如此看来,巴菲特成为世界顶尖投资大师,不过是他将这一原则运用到极致的结果。

投资人这个词,应该念成这样:“投资:人”。人是生产力中最活跃最变化的实践因素。比如在赌场,有一种赌法,叫买人。在开牌九时,押大还是押小,这是个概率问题。但有一种办法,就是将赌注押在那个经常赢的家伙上,你会跟着沾光。

再比如,在官场上,有一种贿赂的方式叫做烧冷灶,就是当这个人还没发达时,你发现了他有今后做大官的潜力,就先跟他拉好关系,资助他向上爬,最后得到的结果,一定是丰硕的,这种方式,在《红楼梦》中也有描写。这也是投资某个人的手法。

更普遍的,是教育。人人都想为自己的后代创造一个美好的前途,这几乎是人类社会几千年来不变的古老话题。留钱财?留爵位?位功德?留风水?留关系?留古董?留名声?留房产?留土地?留铺面?

亿万人都在试验,连队拥有一切的皇帝也在天天思考这个问题。为解决这个疑难,宋朝时一个伟大的史学家,也是当朝皇帝的老师,为皇帝承担了这个任务。

他写了一部千古名著《资志通鉴》。

他首先就提出了问题:历代帝王将相、名门巨富之家,后代在顺境时,可以说是锦衣玉食、轻裘肥马。一旦天下有乱,就弃尸荒野、填于沟壑,比老百姓的后代都不如。用何种办法,才可能尽量避免这个局面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 投资的诀窍

他的结论是:耕读传家。这是给后代预留了底线和发展空间的稳妥做法。耕者,可以足衣食,保平安,这是底线;读者,可以入将相,兴家族,这是发展。

在投资人上,可以分为投资别人和投资自己。投资自己方法很简单,主要从技能见识以及交际圈来打通向上流动的渠道。投资自己中,还有一个现象,就是投资子女,给他最好的教育和环境,以促成子女成才成人,孟母三迁就是最好的例子。

投资别人的学问就大了。在历史上,如果有钱,就用财聚人,如冯锾弹铗的故事,如宋江及时雨的由来,仗义疏财,义是外衣,是收心的旗号,财才是收人的法宝。

当没有财时,要收人,就得打出感情和事业的旗号了。所谓事业,是给予希望,起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作用;所谓感情,就是利用人性的特点,弱者当抱团取暖的便宜策略。刘备,就是运用此法的高手。

为什么说单纯的感情是不可靠的,因为感情是善变的,时位之移人也。即使利用感情牌,也要尽量运用基本感情,如父子如兄弟等,结拜就是其中的最流行的方式。但一旦拥有天下,就不能共富贵了,因为抱团取暖的必要性不存在了,讲感情,何必呢?

但作为投资人的前提,当你有感情和钱财或者事业的付出的时候,你能选准投资对象吗?

我在部队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老往中队图书室里跑,里面除了杂志外,多数是一些党史和军史资料。尤其是有一个全套的新四军第五师的军史资料,有一段时间,让我很是着迷,从它的前身大别山革命根据地到后来中原突围的历程,当时在世的亲历者的讲述,让整个故事变得非常生动。

我们中国人喜欢看三国看水浒,但是,真正的大历史,比这精彩得多。当你将自己代入其中某个人物时,他们的讲述也许是集中了一生最宝贵的传奇、最沉痛的悲喜、最质朴的感情,这是任何文艺作品都比不了的,它真实。

真实就是力量。至善、至美,基础是真。

那里面有几个著名投资人的故事。其中一名,是说的徐海东大将。红二十五军独自长征时,完全没有外援没有根据地,其核心人物政委吴焕先,在部队进入安康时,与其老部队红四方面军仅距离一两百里。在究竟是回老部队还是追随中央到陕北时,他坚持看好中央红军的路线,为红二十五军开辟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从当时来说,力排众议的吴政委,简直就是伟大的战略家,他为红二十五军指出了一个光明的未来路线,事后历史证明,他的投资策略,高人一等。

虽然吴政委在接近陕北时牺牲了,但他的接班人徐海东也继承了吴政委最佳特点:选择伟大的投资方向,拿出彻底的投资决心。

当时中央红军立足未稳,老毛与二十五军原老领导老张不睦。中央红军穷困疲乏,老毛抱着试探红二十五军态度的意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救急,写了个借条,希望在徐处借一千银元。此时,徐的投资天赋发挥到了极致。他不借,直接送五千银元,并在每班抽调一挺机关枪和子弹若干,直接送给了毛。这不仅表明了立场,更是救急于水火,老毛至此以后,对红二十五军始终高看一眼。

精彩的回报总在后来一一表现。在政治上,毛将二十五军的长征与中央红军、二六军团的长征并列合称,其余的长征都是元帅参与的,而二十五军却是一个级别较低的孤军,为何得到如此高的政治评价?不言而喻。解放战争时期,徐因身体有病,很长时间没有参加过战争。但解放后,毛仍然坚持将其评为大将,毫不犹豫。

在一次中央全会上,所有人员到齐,周询问毛,会议是否开始时,毛始终没表态,而是望着头在下面人群中寻找,周明白了,毛是在找徐。马上安排专人专车把在家养病的徐接了过来,全体中央成员,为了徐,集体等了一个多小时,这是多大的荣耀?

伟大的投资,其回报将更为辉煌。

要说更为传奇的人,得说先念同志了。当年,他带着八百人转战祁连山之时,人入绝境,饥寒交迫,命悬一线。为何如此?军事上失败,只好在绝境求生,他们所处之地,是敌人无法到达的雪山之巅。此时,他们真正的敌人是严酷的大自然。

一支队伍,最后的敌人如果只剩下大自然了,那么,它如果没有灭亡,在人间,它就是无敌的。

这是最严格的自我投资,虽然是被迫的,但也是最高级的。当先念奉命成立新四军第五师时,骨干队伍也是这八百人。在河南确山整编成立时,他动员时说到:你们是精英,你们是种子,今天我们这八百人,今后每个人都会是班长排长连长营长。这种严酷自我投资带来的自信,被后来的经历所证实。

抗日战争打完,这支八百人起家的队伍,变成了有六万正规军、十几万地方武装的庞大武装集团。可以这样说,那八百人,后来最小的也是连长了。这是没有任何军饷任何弹药配备的一群人,但他们在投资自我成功后,所产生的能量,是惊人的。

中原突围是另一个精彩。他手下的一名干将,张体学,用几百人将国军高级将领、美国军事专家欺骗得团团转,成功掩护了大部队的突围。

从此两年,李张分隔千里,互无音讯。张带几百人,陷于敌军精锐几十万人的包围中,几乎没有生存可能。但两年多后,刘邓跃进大北山,中央问李在大别山还有没有人,李说有。周问:谁?李曰:张体学。周疑惑:可能吗?为什么?李曰:他一定在,因为他是张体学。

这是何种自信?自我投资到一定程度,强大到几乎可以笑对一切人。

当然,他还有投资别人的事例。陈锡联,毛去世后的实际军队掌控者。解放前,他只是一个纵队司令员,军职干部。李打仗到家乡,寻访到陈正在乞讨的亲生母亲后,给予厚养,感动了陈,从此二人内心情感胜过异姓兄弟。毛去世后,中国处于巨大动荡前夜,叶帅起事前,对陈很不放心。事涉绝密,叶与李都不敢开口交谈,用水在桌上写字交流,可见当时事情之紧急危险。

叶写了一个陈字,在后面打了个问号。李写了四个字“绝对可靠”,在大变局来临之前,在生死关头,以命相赌,哪里来的自信?李的自信,因为他在几十年前,就对陈做过真正的投资。

这种长线投资的眼光,是你我能够具备的吗?

他本人在会见三峡工程负责人的简短讲话,今天仍然有音像资料可见。集中体现了他对人的投资的极端重视。三峡工程可以算是现代中国最大的投资了,然而他是怎么说的呢?他说:我不懂工程,我只要求把想干事、懂干事的人配好,就行了,这就是关键。

看看,投资什么项目不重要,投资额大小不重要,投资哪些人,才是最重要的。世界上一切投资大师,都是一个路子。马克思说,人是生产力最活跃最革命的因素。诚哉是言。

我突然回头一想,我自己是不是也是一个投资对象呢?是的,我意识到了。首先,我是我父母的投资对象,以期得到家庭的收益或者成就感的收益。我母亲当年在嫁给父亲时,也算是一种投资。从当时来看,这个投资暂时以外公的投资盘算为准,以母亲的投资失败而告终。在对我的十来看投资后,母亲看不到任何收益的希望,就离我而去。而对于父亲来说,再大的沉没成本,也要继续投资下去,不仅是为了资金的收益,至少我也是他感情唯一的慰藉。想到这里,我为我父亲没有收益的投资,深感羞愧。

我对自己的投资几乎是无意识的。之所以我利用算命能够挣点钱,也是没有办法时的唯一出路。但是,我所掌握的技能,在市场上有一定的稀缺性,所以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

但我从未停止过对成长的追求,对能力的锻炼,所以,总体来说,这种自我投资,增加了自己的价值。

岳母首先想买我的原始股,她开始用感情来投资,投资对象就是我,收益的主体就是妍子。我是一个好项目?我是一支潜力股?也许吧,反正,他们进行了复杂而又有耐心的操作,最后用股东的形式将我与他们的利益绑定,他们完成了对妍子生活的期待,我得到了一个稳定而富足的家庭。

所有好的投资,都是双赢的。

李茅打电话后,小苏也打电话来了。说的都是一件事情,我们的手机迎来了新的转机。

李茅临时拼凑的团队,已经成功研发出一种崭新的图像算法软件,也就是提高黑人照片的分辨率。其基本原理,不是在摄像镜头上下功夫,而是在手机显示上下功夫。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手机品牌,究竟是一次性给钱,买下这个软件的专利,还是按入股分成的模式,让这个临时团队成为我们新的股东。

我问到:“买下新的软件专利,需要多少钱?”

“两千万,这是十几个人努力半年的结果,每人分一百万,他们的智力和劳动,值这个价码。”这是李茅的回答。

我问小苏:“按我们三个人平均分成,拿出这笔资金买断,有什么困难吗?”

小苏回答:“庄哥,你知道,我结婚买房,已经花了很大一笔了,如果要我再拿出六百多万,我确实有点困难了。但是,如果你们坚持这个方案,我贷款还是有门路的,这个倒不用担心。但是,我考虑的是另一个方面,这事我也跟李哥讨论过,想跟你商量一下。”

我暂时没有回答,听他说完:“庄哥,这个软件是一个初步的方案,虽然现在可以用,但今后有完善和提高的巨大空间,李哥这样说,我觉得是有道理的。更重要的是,一旦这个软件用在我们的手机上,软件升级和打补丁,还是需要这个技术团队的合作。我想不妨这样,我们将股份的百分之二十拿出来,作为他们团队的技术入股,以保证整个软件生态与我们手机的同步性,利益捆绑才是长久之道。如何?”

“这事你跟李茅商量过了?”我问到。

“商量过了,庄哥。是这样,我原先提的方案是给团队百分之二十五,然后我们三人各占百分之二十五。这被李哥否定了,他的意见也觉得有道理,当然,他也是为了消解我们的猜疑。用他的原话说:股权结构,不能留下后患。”

“他的理由是怎么说的?”

“他说,如果把三方股份变成四方股份,各占百分之二十五。如果在公司重大决策上,出现二比二的情形,就无法做出决策了。各占百分之五十,怎么定?他认为,所有股权结构,不能冲击我们三人的治理模式。也就是说,所有大事,在公司里,我们三人中,必须有两人共同赞同的东西,才可能有效。他认为我们三人各占约百分之二十七的股份,那么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就是技术团队的了。这样,这个技术团队就是一个分红的团队,并不在决策上战胜绝对影响力。比如我们三人,任意其中两人反对一个决策,总票数就达到了54%,就反对成功,反之亦然。他认为,公司最终的决策者,始终保持在我们三人共同决定的手里。当然有个前提,技术团队的人的股份不是以集体形式出现的,是以个人形式出现的。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的比例最多的有百分之几,最少的,也就百分之一左右,这样,就可以保证他们中的个体,不会影响整个公司的团结和运行。”

我听完后,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跟然然久了,李茅也变得鬼精鬼精的。”

“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端公学牛神”小苏玩笑到,我在电话这边也笑了:“好,就这么定了,请他们进入。他们不投钱,只分红,我想,这个条件,技术团队是无法拒绝的。”

“行,我这就跟李哥商量具体细节,到时候,电话跟你商量。代我全家,跟妍子问好啊”小苏那边语气欢快地挂断了电话。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王班长。我马上给小苏打了过去:“小苏,一个事,原来说过的。你马上联系试制产品,先出来的样品,寄给我,我跟非洲的王班长联系一下,如果他觉得好,就让他当非洲总代理,你觉得呢?”

“那必须的。庄哥,我加快进度。要不是王总在是非洲,我们还没有设计这手机的想法呢。况且,这家伙是手机销售的大师啊,没有谁比他更合适的了。”

在上次手机赚钱的时候,我们三人都有未分配利润,留在小苏管理的账户上。小苏作为总经理,负责试制产品,资金、厂家、技术标准,全是他熟悉的。所以,这个样品出来的过程应该不超过一周,我得赶快做好下面的工作。

其实,我也在投资小苏,因为他是个销售人才,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我支持了他,现在,他在帮我赚钱。回头细想一下,我几乎没拿多少钱出来,所有在账上的我的利润和收益,我本人几乎没有付出成本。一本万利的收入,是从投资小苏开始的,我也是在投资人,我是不是很高?想想都得意呢。

这得赶紧跟王班长联系了,要问他的意见。结果跟王班长打电话,两次都没打通。害得我有点担心起来:他遇到土匪了?遇到战乱了?他手机没电了?他出意外了?

直到晚上,王班长来电话了:“小庄,你打电话,找我?”

“打你几次电话,都没打通,怎么回事?”

“对了,信号不好,我再给你发个号码,这个不通就打那个。在非洲,没几个电话号码是不行的,它这里信号不好,通信公司又复杂。得预备个双卡双待,还真没法通信。”

原来是这样,看样子,必须得跟小苏通知,必须将手机设计为双卡双待了。

我将我们手机拍摄软件的情况,告诉了王班长,希望他能够做我们手机的非洲总代理,问他有什么条件和要求。

“那是个好事呢,小庄,前次我跟你开玩笑说的话,你还真落实了,有本事,伙计。要说要求,第一,必须双卡双待,通讯制式必须符合非洲要求,这个不难,我直接把非洲移动通讯的制式及技术标准,发给你。第二,必须能够分辨出黑人的人脸,我是说显著区分,这是技术上的要求。如果这两点能够做到,那么,肯定大卖。你要我做总代理,我就答应了,没什么,我俩本来就是伙伴。”

“不是这个意思,王班长,你跟我个人是伙伴,是兄弟,这不假。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况且,我是代表公司集体来跟你谈的,你代理费,必须要算清楚,不然,你做得不省心,我也不安心,不需要客气,你按行情来说就行。”

我这也是实话,没有双赢的生意,要么有风险,要么就是坑人,这是长久不了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估计是在盘算。

“这样吧,小庄,你每部手机,给我一百元人民币的代理销售费用,这样可以吧?”

我也算了一下,以年销售一万部来说,一百万的销售费用,根本不够他在非洲铺摊子,更莫说打广告占市场了。

“太少了,王班长,这你前期得垫付多少钱啊?况且,你在那边还要雇人、还要打广告、还要培育二级三级代理商,零头都不够啊。”

“小庄,销售手机,你是新手,非洲生意,你也是新手。你懂还是我懂?我既然报这个价,我就是有依据的。薄利多销、适销对路,在今天的非洲,就等于大卖。你以为我会随便像国内那样搞二级三级代理吗?错!在中国,你们的机子相当于中档货,但在非洲,我可以把它当高档货卖。跟你说吧,我完全可以利用在卫星电视工程中,跟那些政府官员的良好关系,直接打入他们电信运营商的合约机市场,是不是很高大上?广告也方便:多彩的非洲、亲人的笑脸。这个主题好不好?况且,中非关系本来就不错,一个国家成功了,到另外的国家就容易得多。实话跟你说吧,如果拍摄效果好的话,年销售几十万台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说年销售百万台,也是有希望的。”

他这一说,把我还激动了。这是啥生意?这是大生意,伙计,这个事如果成功了,我们几个人,个个都会成为亿万富翁。

王班长的办事节奏是飞快的,他是行动派。大约只过了三个小时,我所需要的技术要求及电讯制式标准,就传到我电脑上来了。

我马上将资料传给小苏,并且把其它设计要求也口头交代了一下,最后,我问到:“小苏,技术上你比我懂些,这些要求有困难吗?需要追加成本吗?”

“完全不需要,庄哥,几天后的样品我就给你寄来。”

“你还要给王班长寄十部过去,让他给当地人体验一下,提出意见,我们再修改。另外,王班长提的每台一百元的销售费用太低了,我建议提高到每台两百,你跟李茅商量一下,怎么样?”

“放心吧,庄哥,这事包在我身上。就是每台两百,作为总体销售成本的话,在国内也算最低的,何况在非洲。”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要完成一项伟大的投资。是我天生有商业头脑吗?是我天生有技术敏感吗?

都不是,我对李茅和小苏目前的优势,除了手里有王班长这样的人以外,我最主要的特点是:有钱。

当一个人的钱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从来不缺少投资项目,你只需要认识这个项目的真实价值。当然,最厉害的是,认准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数字化解析

如果问,对人类社会影响最大的学科是什么?我估计,是数学。今天所发生的大量社会现象,是数学发挥作用的后果。比如手机,我们今天所使用的手机是数字机,就有对数学充分的运用。

电话是用来传输语音的,传统模拟机将声音信号转换为电信号,通过电波传送,另一端将接到的电信号再次还原成声音,就实现了通话。

自然界所有的声音都是模拟信号,也就是边界不清晰的大量毛刺的不典型波型,过去电信号的转换也是这样,用电波来模拟声波,就实现了声电转换。

但数字信号就不同了,它将连续的不太规则的电信号,压缩制作成规则的高低电平码,并按编码规则进行调制解调,形成了今天的数字机。

这些说起来比较拗口的专业术语,也是我在进入手机这个行当里,在小苏和李茅的嘴里现学现卖。当然,电脑的发明,也与数字信号规则有关。机器默认高电平为1,低电平为0,就是将并不严格相等的电压输出,简单认为只有两个模式,0和1,这就是电平数字化后,运算的基础。再加上二进位制数学,以及逻辑代数也叫布尔代数,就可以进行算术的运算,或者“与”、“或”、“非”的判断了。

最早的密码也是模拟的,连续并且自然,带有某种工艺的美感和制作者创造的神秘。比如虎符,比如羊皮缠绕的棍子,这是不可复制的手工艺术。但后来,密码就完全变成了一种数学游戏,其中最精彩的阶段是,寻找最大质数,这几乎耗费了数代最优秀数学家的毕生精力。

数学一经产生,就非常强大。周易就是将社会运行模式数学化分析的典范,孔子带了个头,给了各类数字貌似科学的解释。文人是搞艺术的,但也受了数学的影响,搞起藏头诗来。比如一首五言诗:快马三鞭至,上山四季经;茅顶六月雪,房下云雾新。这本来是写仙人在高山绝顶修道隐居的场面,但如果从密码学的观点,这就是一首藏头诗,密语为:快上茅房。还隐藏着另一个含义:无我。也就是没五的意思,看看诗中,有三四六,独独缺了五。

当然还有数字对联的,有梯子诗的,有回文诗的,这就是文字的数学游戏了。

著名现代历史学家黄仁宇认为,一个国家和社会现代化的标准是:能否实现数目字管理。也就是管理的数学化。

在古代,人们对世界和社会的认识,是模拟化的。比如《礼记》中所记载,当别人问你家小孩子多大了?正规的回答是:可以接待宾客了、可以驾车了、可以拉弓射箭了。这是非常模糊的回答,是从功用上来定义孩子的大小,与数字化年龄关系不大。

古人认识天地,是从混沌开始的,建立了天人合一的概念。所以人们的思维方式,也是用模拟类比的方式,来思考和推测。比如天地有五行,人就有五官;比如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皆有不忍之心。这种类推,成了文学艺术最主要的叙事方式。

这种方式被滥用后,就容易得出似是而非的结论,甚至完全错误完全相反的结论,是非常不可靠的。比如苏轼的词:月有阴睛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这两个判断也许都没错,但它们之间有联系吗?几乎没有联系,为什么要写到一起来,还让人们读起来觉得那么美?这只不过是反应了人类自古以来,模拟类比的思维习惯。符合习惯的东西,不管正不正确,总是让人舒服的。

回过头来想,那些让我们充满舒服感觉的文学名篇吧,几乎都充斥着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这种将两种事混为一谈的本事,我们称之为艺术,并且乐在其中,这是不是人们模拟思维的习惯,在起作用呢?

当然,在今天,我们如果在科学论文中,也采取这种方法,肯定要被导师骂的。逻辑关系何在?数学联系何在?

数字化的社会,将所有现象赋予数字属性,并用数学规律加以计算,这就产生了新的社会形态和生活方式,从而严重影响我们的心理。

攀比心理,涉及人的基本心态:嫉妒。这是同类竞争的产物,但在古代,并不那么明显。比如你家有房有地,我家有房有地,并不显得相差多少,人与人之间也貌似和谐平等了。但在今天,房要折算成平方计算,地要折算成亩,这大小就区别开来,数字区别一明显,嫉妒心态就强烈。攀比有了数学这个强大的计算工具,就变成了一种流行心态了。

本来,老祖宗告诉我们,五十步不要笑百步的,只要质相同,量的大小可以忽略。但今天,五十步就是要笑百步的,仿佛有了数学,量,就成了决定一切的因素。

现在有个说法,说是一万小时定律。说一个人,要成为某个行当的行家,需要从业一万小时。这种简单数学归类甚为可笑,因为,它忽略了性格、爱好、天赋等基本因素,是不成立的。比如,著名密码专家沈昌祥院士,他干了好几年洗车修配工,师傅总嫌他笨,因为他耗费的一万小时,连门都没入。他笨吗?

现代金融,把一切折算成钱来计算。计算是方便计算了,但折算成钱的初始起点,往往出入很大。比如中国的股市,当你看到市盈率、市净率等数据的时候,你曲线分析,你看波段,你计算模型,充分运用数学能力。数学家被人抢完了,就去抢学高能物理的、学流体力学的,因为他们的数学好。运算半天,建立了一个巨大的分析框架,但这座大厦,往往是建立在沙堆之上的。该企业在上市前就做了假账,企业净值为假,初始值错了,所有的运算结果就都错了。

解析几何,就是把空间问题进行数学分析,建立坐标,进行计算。但这个方法也在向不属于它的范围延伸。有人在分析社会发展模式时,也采用坐标第的象限法,说第一象限是增长,第二象限是衰退,第三象限第四象限各代表什么之类,说得振振有辞。但我,我要问的是,社会发展模式只有四种吗?如果有第五种类型怎么办?社会发展是连续的吗?如果有跳跃和突变怎么办?

当你沿着某条路线追求人生目标时,最大的悲哀是,你努力半生,沿路拼搏,到头来,发现这条路线是不连续的。

这就好比班长,当他努力想成为城里人时,在部队努力当志愿兵,回到家乡进县城工厂,结果,这条路是不连续的,工厂突然改制,他前半生的努力变得毫无意义。

打个比喻,逛街走进了死胡同,逃命来到了悬崖边,这就是数学上的不连续,不管处于哪个象限,都是绝望。

但是,人生的真相,真的是可以这样解析的吗?不对,也许另有出路。比如易经的分析模式就给我们启示,再好的卦,也有变坏的一天,再坏的卦,也隐藏了变好的可能。人生不是线性代数,不是一条唯一的线,而是一个面,无数条道路,随机应变,变则通,通则久。

班长利用了他命运中与自己线路交叉的两个人,改变了自己的轨迹,一个是向班长,给他贷款买车跑运输。一个是我,给了他一个崭新的平台。

我本人也曾经历绝境,路径不连续,象限入底层。流落街头,于贩夫走卒中求食;举目无亲,异乡外地里挨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绝境,因为天无绝人之路,换条道走走,就通了。我遇上了董先生,生命展开了新的画卷。

好吧,就算生命不是一个线性问题,不可以用线性代数来描述,那是一个面的问题吗?可以用坐标来描述吗?或者是一个立体的问题?或者是一个趋势性问题?或者是一个极限性问题?或者是一个概率性问题?我们有几何学、高等数学、流体力学、统计学、概率论等分支理论等着你。如果你对突变的描述不满意,我们还有拓朴学等着你,反正,你逃不掉的。

但,我没见过一个伟大的数学家,成为可以透彻人生的大师,是数学没大用,还是人生没希望?

数学,是逻辑思维方式在人脑中对自然的模拟,总有失真的成分,也有推断的极限。

比如,它无法穷尽世间的所有变量,而影响人生的变量是非常多的。比如我遇到了董先生,比如班长遇到了我。仅在中国,这机率,十四亿分之一的变量,就可以影响人的一生。况且,数学模型的标准化,是与事实不符合的。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这是事实。

它无法推断人生轨迹的精确趋势。虽然数学一开始是为精确而来,但在微观层面,有测不准原理,有熵,有薛定谔的猫,在宏观层面,有时空的扭曲。但所遇到的最接近事实感观的模拟方式,一是易经八卦的模式,二是螺旋式上升这个模式,能够大体上统一宏观和微观。

从佛经来说,有一种解释是,世界不是连续的,连续只是我们思维的错觉。我们看到的世界只是像是在看电影,每秒二十四幅静止画面的播放,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貌似连续的图像。世界是静止和突变的。如果是静止的,时间就不存在了,时间不存在,生命则也是幻像,也不存在。这是什么理论?我都不存在吗?吓我一跳。

也许,人不能两次跨过同一条河流,哲学上讲,今天的与过去的没多大关系,完全不同。但我从哪里来,明明有记忆啊?怎么办?

如果时间不存在,那么空间也就无法安立。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空间无变化,则不称为空间,是死寂的,空间也就没意义。时空都不在,何处为真实?

佛经经常运用的一个词汇:一时。就是这个时候,是一个静止的瞬间概念,甚至没有时间的长度,是个顿号。没有过去、现在、未来的连续,我还怎么样理解这个世界?我存在于哪里?

想想都恐怖,还叫我不要畏怖,啥意思?

人们追求金钱,这是可以量化的东西。但人们还追求许多更丰富的生活形式,这是为满足心理感受而来。比如对感情的追求,对感观刺激的追求,对某种理想某种责任的追求,对成就感或自我认知的追求等,欲望是广大的,无限的,只要身体和心理能够承受。

顶点是希望,底线是恐惧。

我今天生活在这个比较富足的家庭中,原以为没有波澜,想象中的幸福元素,几乎都已经具备,原以为可以自得其乐。但是,内心蠢蠢,身体跃跃。

比如,我的钱可以供我们下半生无忧,但一提起挣钱,我还是精神百倍,这是什么缘故呢?在温州,我也见识过一些隐形的富豪,他们亲口说,钱对他们来说,仅是数字上的变化,但一有好的赚钱机会,他们还是如狼似虎地前进呢?

一个人当改变了质的问题后,量的积累就形成生活的习惯。比如,十八岁的时候,是最钟情的时候,那时给你一个女人,你准备对她钟情终身。当你有了老婆结了婚,身边躲着一个随时可用的异性,质的问题解决了。许多人就会追求量的扩大,找女人玩,如同积累玩具,各种类型都要尝试一番。这在温州新贵中,情况比较普遍。

我们在一起,讨论一个生意赚了多少钱,这是量的比较,其实对生活质的影响不大。有人在一起,讨论玩过多少女人,也是量的比较,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更有一个中年人,发达后与老婆离了婚。他对大家的讨论显示不屑,他公然宣称:你尽找中国人玩,只求数量不求质量,我们要比,就要比玩过多少国家的女人。

其实,这些关于数量质量的指标,都可以数字化,并进行分析和计算。比如对感情的质量,也可以用心理指标来量化,犹如量化疼痛指标一样。但是这种质量的产生,是非连续性的,分析出来的结果,不可以作为指导下一次感情产生的指引。

当一见钟情发生时,是突出其来的,没有防备,就像我遇上了小池,整个世界都变了。

有时,我在分析我与妍子的交往过程,由熟人到朋友到兄妹到夫妻,这是一个量变的过程。我总感觉这个量变导致的爱情,是不真实的。没有突变那一刹那的震撼,就没有心灵冲击的脚印。

我感到有点愧疚,对妍子,对小池,也对我自己。

不过,当一个充满异国情调的美女走到你的身边,对视她那蓝色的眼神,每个毛孔透露出的欲望,你动心不动心?我不知道,王班长描述的黑人少女的味道,也许是另一种审美,但我知道,我最近想这方面比较频繁,也许是禁欲期的缘故。

心理虽然有自已的运行机制,但身体的需求总是触发的因素。一个老人,当身体欲望已经消退,虽然还能够欣赏异性的美,但迫切性不高,所以对心理冲击就不大。如我这样青壮年龄、强壮身体,心理稍有波动,人就往身体的下半身想象,这是自然的。

原来,部队有一个老士官,是从高原上下来的。他是解放军雷达站的战士,在西藏的雪山顶上执勤,后来实在受不了,找关系调到内地部队。

有一次,我们问他,高原当兵的感受。他讲了好多事例,一点也不仙风道骨。比如下多厚的雪啊,看过期好多天的报纸啊,好多天吃不到蔬菜啊,冷到零下多少度啊。这些量化的数字描述,对我们没有多少冲击力。但其中有一句话,倒是让我们记忆犹新:在高原呆久了,下来后,见到母猪,都是双眼皮的。这个比喻,简直神了。异性的缺乏,几乎让这些战友的审美,丧失了人性。

其实我们中队,指导员也是深谙此道的。中队全是男人,久不见女性,有时他会安排大家出门,集体上街齐步走,与其说是吸引了街上女性的目光,倒不如说是满足了战士们久违的异性体验。他要求,中队喇叭放歌曲时,尽量多放一些女歌手的歌,估计是为了平衡性别需求,以舒缓这帮热血男子躁动的内心。

这些突变的描述更接近真实,数学有时在感情描述上,有点不好使。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这样的问题不好回答,就是回答了,你也无感。不如说“高山上修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这就有冲击力了。有时量化某个事物时,忽略了计量单位,也就忽略了本质。

大梅的孩子满百天了,这样的描述,很费周折,不好想像,不是一个好的说法。我妈的描述很直观:“小家伙可以满地爬了呢。”

用能力来描述年龄,是不是可靠些?我妈没学过礼记,但孩子可以驾车了、孩子可以接待宾客了,这类表达方式,如果不是出于自然,就是出于传统,是非常好的表达。

当然,李茅的数字化仍然很神奇。小苏主导的试制的手机很快就出来了,我们原来的手机就有双卡双待的设置,只是制式作了微调。李茅的图像显示,只是软件,预装进手机系统中,调试出兼容性就够了。

很快,手机寄了过来,我专门在光线暗淡的地方拍了一些照片,拍摄对象是偏黑色调的不同物体,在显示屏上察看其分辨程度,感觉效果不错。黑的程度稍有不同,显示区别就很明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问李茅:“这是最终版本吗?”

“不是,还要根据顾客需求和当地反馈,不停改进,还要在与其它软件兼容的情况下,为漏洞打补丁,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看来,你当时坚持让技术团队留在公司中,是有道理的。”

其实我知道,李茅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这样说,一是恭维,二是肯定。小苏问我前,估计已经跟李茅商量过这事,他俩的习惯,我还算了解。

手机样品十部,空运快递,很快就到非洲了。王班长的反馈也跟着来了:“伙计,你那个手机真好,黑人的脸真的分辨得清。这单我接了,保证大卖。”

“你就这么肯定?”我对他的激动保持怀疑,他这个人容易激动,感情外露。

“你知道吧,我把好几部手机,送给了几个官员的夫人,仅一天时间,她们就把原来的电话换了,用我们这个,什么原因?女人爱自拍,效果好呗。”

这是他的敏锐,高官夫人,就是榜样,活广告,根本不需要更多推广,枕头风,就可以动摇官员的决策了,世界上的男人,都有这个通病。

我把代理费的事情跟他说,他表示不太同意:“小庄,我们俩都是生意人,你不想让我吃亏,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你反过来想一想,我做过吃亏的生意吗?当年我送你一台破二手车,今天不赚好几十倍回来?我们虽然打高端市场,但毕竟不是国际一流品牌,还得要有价格优势。一百元在中国不起眼,但在非洲兄弟面前,也是大钱了。况且,如果我们定价过高,利润过于明显,会引来国内竞争者的仿效,引狼入室,不是不可能。我要走高端路线、用低价抢滩,打的是速度和铺展面,让国内竞争者意识到后,又没机会来了。一是成本不划算,二是与我们硬抢市场,他成本高得多。我们先入为主的条件,就是时间。”

他继续说到:“低价走量,让合约机的中端市场迅速铺满,走自己的路,让后来者无路可走,价格是关键。节约每一步的成本,从代理费做起,不放过每一个流程,积小成多,我们就会取得完胜。”

“兄弟,等对方产生品牌依赖,假装推出伪高端的二期、三期型号,再慢慢提价,你算算?”

这又是一个数学问题。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于青萍之末

我妈最近的表现,有些变化了,与妍子第一次怀孕时相比,她变得疑惑紧张和有点神经质。本来她每周都要过来的,与妍子说说话,烧几个菜,和亲家们谈谈天,做一点事。

也不知她是走神还是老了,有一次她烧的一道菜里,居然忘记了放盐。还有一次,她手上多了串佛珠,在买菜回来的路上,我发现她一个人在嘴里嘟囔,好像念经一般。当她看见我发现了她的时候,突然止住了念叨,恢复了正常。虽然她的表现大体上与原来差不多,但有时冷静下来一想,这一年多来,她确实有了许多变化。

当然,不站到流水的旁边,你不知道一条大河如此忙碌,不舍昼夜;没有静止的观照,你不知道昨天已经离开了很远,无法回头。

这一天,我妈来我家一整天后,晚上我开车送她回去。我好奇地问到:“妈,你那串佛珠是哪里来的?你是不是在念佛?”

“我也是刚开始念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不对?”我妈这回答,有点回避问题。

“不对,你还没回答,佛珠是哪里来的。”我要认真起来,连我自己都追问自己,所以,我必须在我妈这里得到答案。她今天在炒鱼香肉丝时,忘记了放盐,肯定有原因。

“那天,在街上碰到一个尼姑,在她那里买的,两百元钱呢,只要能保平安,我觉得也不贵。”我妈的话中有故事,我得挖下去了。我让她把念珠递给我,我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看了看,再根据其重量判断,再用鼻子闻了闻,心中有数了。这是路边摊上的货,二十块的东西。但我不能戳穿这个事,因为我不在乎我妈花了多少钱,但在乎她为什么要买这东西。

“那个尼姑,在街上见人就卖佛珠吗?”

“她又不是做生意的,哪能见人就卖。我在街上偶然碰到她的,她正在跟另一个人说话,好像是算命。我没事凑热闹,上去听了一下,结果,那个被算的人说算得真准,把人家家里有几个人都算出来了。她们说完,尼姑准备走的时候,是我主动拉住了尼姑,要她跟我算一算。我觉得,她算我的事,也准。我原先不相信这些的,这次碰上了,才晓得,还真有高人。”

算命?那是我的专业。虽然我妈不知道我会算命,但我妈从来不太相信算命,也是真的。这我倒好奇了:“她是怎么给你算的?”

“人家刚开始还不愿意给我算呢,是我几句好话把人家留下的,人家说还有事要办,看我心诚,就给我说几句。她先念了几句诗什么的,我没听懂,又说我有福德,与佛有缘分,所以愿意为我指点迷津。我还没开始问,她就算出来,我不是来算钱财和身体的,我应该不是来算感情的,我应该是来算子孙的,你说神不神,她一开口,就把我的心思算出来了。”

一样的套路,与多年前我在武汉长春观外,遇到的第一个江湖算命老头套路一样,先用故作高深的诗句把你玄起来,再用福德之类把你捧起来,最后用缘分的说法把你吊起来,你就愿意听了。

我妈穿着富态,身板硬朗,当然不是算钱财和身体;我妈精力旺盛、表情生动,当然也不是来算感情的。所以,老人关心子孙,就是最大的命题了。当然,她的话中也留了扣子,说了两个应该,这就是江湖技巧了。

所谓应该不是来算感情的,应该是来算子孙的。这是一个概率的测试,我妈算子孙的可能性大。如果我妈说,就是来算感情的,那么,她会说:不应该啊,你命里有好的感情啊?如果现在感情不顺,是因为某某原因,可以请神,给我若干钱或者买我若干东西,我帮你祷告神仙菩萨,就可以化解。如果我妈就是来算子孙的,那就是她一炮打响,后面的推销工作就好办了。

“关于子孙,她是怎么说的?”我倒想看看,这个尼姑的套路,是不是我所了解的江湖路子。

“我跟她说了妍子第一个孩子的事,现在我要问第二个孩子的问题。她说了,第一个孩子出事,是因为有恶鬼作祟,因要驱了恶鬼,第二个孩子,保准平安。其实,想要男还是女孩,也是有办法的。”

“你怎么说?”

“我对是男是女倒没什么意见,我们四川人,倒没那么多偏见,只要是健康的宝宝,生出来,我就欢天喜地了。她就表示,可以帮我驱这恶鬼,但香火钱,还得我自己出。”

“你出了多少?”

“她本来说三百三十三块,我就直接给了她五百,剩下的当她的辛苦费了。然后,她又说,为防止恶鬼被驱了再来,我要平时没事,就念几句阿弥陀佛。她还给了我这串佛珠,是从她手上直接取下来的,是她们庙子方丈开过光的,在佛前供了好久的。我觉得这是她身上亲自带的东西,这么珍贵,问她多少钱。她说,按佛家的规矩,也要三百三十三元的,但是我原来给的香火钱就已经给多了,总共加起来六百六十六元就是大顺之数,所以不能要我更多的。只需要再加一百多就行,我就给了她二百,不要她找了。”

我妈说完整个过程,与我推断的江湖套路一模一样。这些年过去了,江湖还没变化吗?当然也有一些微小的改变。比如,包装变了,变成尼姑,由道家变为佛家了。但是,这肯定是个假尼姑。第一,国家宗教条例有规定,不允许在大街上传教的,更莫说算命了,正规宗教徒是不会这样干的。第二,算命拿钱,还有固定标价,还可以还价让价,这是生意人,不是出家人。当然,第一个找她算命的,不是受了她的骗,就是她的托。

但我却不能戳穿我妈,我不能说她上当了。因为,几百元钱根本就不是个事,关键是,要让一世自以为精明的妈发现自己上当了,那就很伤自尊。何况,我妈对妍子怀孕的焦虑,必须要有个心理出口,多念几句阿弥陀佛,还可以定心安神。

有钱难买她安心,要什么自行车?

我为什么一开始就判断那串佛珠是地摊货呢?太轻,木质不好。不要说红木,就是杂木,比重也应该很大。油漆味道,这是为了加重木珠颜色而作。正宗供佛前的开光的,甚至说中僧人自带的念珠,除了手磨的光滑以外,还有佛殿烧香的香味,而油漆味没褪,只能说明是新做的。况且,好木头,不需要这么重的油漆。

生活在悄悄起变化。原来我会为各种事而奔走,比如王叔一家的事,比如生意上的事,比如北京那边的事。但今天觉得,这些都不是大事。除了妍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切事情变得无足轻重起来,这让我拥有了某些时段的超脱感。

我把自己搞得很规律,坚持健身看书,将休闲搞得很忙碌。这种规律中,给妍子一个安定的形象,我安定了,她就有底。

最近,我坚持打坐。有时,突然有种呼吸仿佛渐渐停止的感觉,有时也有毛孔正在呼吸的感觉。但今天早上,我突然如掉进一个黑洞,我没有了,下面的依托也没有了,直接向下坠的感觉,越来越快,吓了我一跳,在惊吓中,又回到了现实。我在打坐,谁也没看出来,我刚坐了一次心灵的过山车。

我倒是好久没有梦见那个黑色的方框隧道了,但那种漂浮下坠的感觉,与刚才的感觉,有些相似。

我突然回想到,当时我没察觉身体的存在,没察觉大地时空的存在。那么,没有我,是谁在下坠呢?没有大地空间存在,就没有上下的区别,那么,我为什么在感受下坠而不是上升呢?我都不存在,是谁在感受呢?

我不是简单地依据佛经上的理论来解释,那些是悟道后的高手们谈论的东西,我从根本上说是无法透彻理解的。我也不是从历代参禅的典故中寻找类似案例,这种案例与我是否完全一致,是否具有可比性,我也不知道。

但从科学和逻辑上思考,有没有专门对这种意识与存在的详细问题呢?西方人也是人,尽管有人信上帝,但也有高手信科学。他们没遇到过这类问题吗?

有,关于意识的产生及它超越物质世界的现象,早已过了唯物还是唯心,这个非此即彼的讨论了。前段时间看了一些科普书籍,印象最深的是《图灵测试》。

计算机的发展,使李茅这类人大获成功。前次到北京的时候,他给我推荐了这本书:“庄哥,你是搞神秘文化的,我觉得,在我们计算机科学界,也有一个神秘的高地,,是不是在故弄玄虚?”

我当时没有在意,在北京时,根本没机会和冲动翻它。但回到温州,生活一成不变的时光,我想起了它,一看,就上瘾了。

我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光看历史故事,虽然可以陶醉于情节,但思维的技巧和问题并不多,最多是得到一些感受。南怀瑾先生的书,平淡了些,如鸡汤。佛教类的书,又太艰深,始终隔了一层。

思维的体操如果不加大难度,情绪的能力仿佛无处安放。而这本书,就是我思维的体操、推理的棋局,比较过瘾。

为了更好地理解它,我还买了一些电脑发展方向之类的科普书籍,算是对电脑发展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当二进位制的0和1被高低电平分别表示出来时,当布尔代数在逻辑与运算之间可以统一时,当二极管和三极管可以具体用电流来表达运算结果时,电脑就开始产生了。尽管它只发展了几十年,尽管它刚开始足有一楼大楼的体积,尽管它最开始只能进行简单的运算并且速度不快。但它直到今天的发展速度,可以说是改变了我们整个世界。

它的强大是我亲身的体验。比如我刚在学院算命时,就有学技术机的同学提出电脑自动算命的问题,虽然最终没有实现,但我知道,仅在技术上,它是可以实现的。

以前搞技术的人,远远没有商人发财,更没有官员发财。王班长关于坐商行商官商的理论,产生于几千年的传统,虽然今天仍然有效,但也有所改变了。李茅他们,凭借在计算机领域的一些成果,短短几年,就积累了大多数商人一生也积累不了的财富,成绩非常直观。

就是我们搞的手机,在运用计算机技术成果上,可以说是很边缘了,但我、小苏,都在这里赚了钱。更莫说搞计算机的比尔盖茨,早就是世界首富了。

我们常说电脑电脑,在计算上,它代替了部分人脑的计算功能。还正在代替人脑的选择功能,推理功能,记忆功能、判断功能等。很多专项功能,比人脑快速和强大得多。我们都有一个疑问:它会成为人脑吗?它会超过人脑吗?或者说,人脑的本质特征是什么?它会同样具有其功能和本质吗?

关于电脑的普通推理方式,李茅也跟我科普过。比如穷尽所有可能性的排除法,计算推理的确定法,记忆筛选的概率法等。但有一种方法,是最新最前沿的理论探讨,他很感兴趣,也听了也觉得很有味道,就是模拟人脑的神经网络分析法。

比如,我们判断一个事物时,以下围棋为例。我们知道,围棋所走步数的可能性,是个天文数字,如果穷尽一切可能的排除法来计算围棋的下法,人脑肯定是不行,计算机也不可能达到。这是个天文数字,宇宙级的判断了。

那么,人是如何判断的呢?围棋选手从大量棋谱中寻找经验,找出下一步或下几步的可能性,选择历史上获胜概率大的那一步,这虽然需要长期训练,但是可以达到的运算量了。

据李茅说,人脑可以运算的东西,计算机也可模拟。树状分析就是以获胜概率来选择最优可能的下一步。人脑不管是在历史的谱系中找概率,还是在训练和比赛中积累数据,都比不上计算机的速度。也就是说,计算机在短时间内,就可以自已跟自己下棋数万数十万盘棋。这就造成了一种趋势,样本越多,概率就越精确。计算机所下棋的盘数远远大于人类,其样本大于人类几个数量级,那么,可供选择的概率的精确度就大于人。最后,李茅得出结论:在人脑最后一个优势项目:围棋上,计算机终有一天,会战胜人类的。

我想的是另外一个趋势。如果计算机可以模拟人脑,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形成与人脑相似的功能或者就成为更强大的人脑呢?

这就很恐怖了。越恐怖的东西,就越有意思,这是人性。

对了,人脑的本质是什么?是意识。意识如何产生,是所有宗教所有人类学家甚至所有思想家哲学家所思考的终极问题。如果通过人工的方式也产生了人类的意识,那么?人是什么?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些答案,历史上所有大师的猜测和推断,全部都要改写。另一个令人恐怖的后果是,如果计算机成功模拟或者代替了人脑,鉴于它发展进化的速度如此之快,它是不是有可能奴役战胜甚至消灭人类呢?

这是一个伟大的问题:我是谁?

图灵提出了一个测试方案,用来检验电脑是否具有人脑的意识。他提出了一些问题,涉及到直觉的来源,情感和判断,意识的自我变异和跳跃,思维的变化与递进等。有关意识的哲学问题、心理学问题都在里面,还包括艺术审美等意识秒衍生品。

假如在一个封闭空间,一个人一个计算机,回答此类同样的问题,在外面的观众人群中,无法判断哪个是机器答的,哪个是人答的,只要这种无法判断的概率达到三分之一以上,就说明电脑接近于人脑了。

这种测试模式是科学上的一个指标,他本人预计本世纪初就可以突破,虽然今天还没得到突破,但问题和测试的本身,就很伟大。

看样子,科学家要搞起神秘来,也很有趣。

我也经常思考此类问题,比如同是生命体,动物与植物都有生老病死。但只有动物有神经系统,那么,这个神经系统有必要吗?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们共存于这个世界,如此不同,是何原因。佛教讲不杀生,也就是不伤害动物,是因为它们与我们一样,都有佛性。动物共有的神经系统,是佛性的载体吗?佛性存在于意识之中吗?

还有一个问题,直觉。不管电脑推理如何发达,它能否产生直觉呢?直觉是人类综合各种经验而产生的,不仅有潜在的推理判断,还有爱恨等情感因素,这是动物独有的吗?还是计算机可以制造出来的?意识可以自我复制错乱和跳跃,如果计算机产生了意识,它要是自我复制错乱和跳跃,后果如何呢?

人类的自我意识,常常追问我是谁,电脑会吗?

这些问题光凭我的思维,是得不出答案的,但这些问题,确实像脑力体操,是很有意思的。

就我目前的思维水平,我可能得出的结论是:当我们还没弄清楚人脑的奥秘之前,是制造不出完全像人脑的电脑的。因为蓝本不清楚,所以模拟物也不可能精确。有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那么,静坐,也是整理意识,认识自己的方法。禅宗的话头“我是谁”,始终追问这个问题,当解开答案时,就是开悟之日,这说明,这个问题有答案,并且有追寻答案的方式。

老实静坐吧,也许,答案会自动产生。

在静坐中,我发现,有时会出现两个我。一个是在呼吸的我,一个是在观察的我。也许这是个幻象,但我也找不到真相,勉强以这幻象为真吧。

有人说,让意识静止,静止得如一面镜子,就可以看见自身清晰的图像。这个比喻也许有些道理,不是有谒语吗?“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这虽然被五祖判定为不究竟,但也是高手和过来人的话,肯定比我的境界高多了。

把自己意识奔流的状态中静止下来,变成平静的湖水,就可以映出完整清晰的月亮,这在比喻上是成功的。但是,我究竟是这月亮还是这湖水?

在我打坐时,有一个意识是看着自己的思想。那么,哪个才是真我?是自己的思想是真我吗?这仿佛符合平时的经验,我的思想主导我的情感和行为,这就是我。但是,那个观察思想的东西,仿佛更冷静更如镜子,难道高手们追求的境界中,那个观察者才是真我?

那不是造成了两我意识的分裂?二重人格在佛教中是不允许的,这又错了吗?

或许两个都不是真我,那么,真我从两个假我中,能否找得到呢?如果这种静坐修行是有意义的,那就应该找得到。但真与假是混为一体的吗?借假修真是这个意思吗?如果真我不在这两假之中,那么静坐中的两假就没意义,还修它干啥?

遇上这各逻辑矛盾,不是第一次了。尽管我会算命,我对妍子及孩子的未来无比操心,但我从没算过。为什么?因为算命的逻辑矛盾的存在。如果算命可以精确算准的话,那么命运就是固定的,则算命对命运的改变无意义。如果命运是可以改变的,那么算命就算不准,则算不准的算命无意义。

从自身经历来看,也是这样。如此多突然的变化,影响着我的生活,但我所拥有的算命能力,从来没对自己发生过作用。是不想?是不敢?还是没有用?

我有一个经验:生活中某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小的变化,有时改变着人生根本的方向和轨迹。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二百一十五章 烈火油烹中

我接到班长的电话时,妍子又在给我织一个围脖,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按她的说法,当孩子出生后,她就没有精力为我做什么了,不如现在没事,做好,我今后冬天来了,好带着她的温暖。

“哥,我要打一个我自认为最漂亮的围脖,今后我的心如果在孩子上,怠慢了你,你看看这个围脖,穿着这个毛衣,你就不会怨我了。”

我承认,她的用心是对的。但是,当年毛衣的曲折给了我心理极大的阴影:那是她排遣苦闷时的寄托,在美丽的花纹下,有她痛苦的情感。

班长的电话仿佛是在给我打兴奋剂:“小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向他们那个修车厂搞好了,现在生意特别好,也成了政府定点修车点,我们投的那点本钱,一年之内就可以回来了。”

我当然高兴,因为,这是班长精心策划出的结果,当成功超过预期,作为参与者,我为班长高兴,更为那几个处于困境中的战友高兴。

“还有一件事,金总特别喜欢孩子。我听说你和妍子在四川资助了两个孩子,你看有没有时间,到四川去见见,如果他们愿意,金总可以收养他们,当然,这也得妍子同意才行。对了,金总说了,她当奶奶。一个算姓陈,一个算姓庄,不知道你有没什么意见?”

我笑笑,这事我已经想过,当年妍子流产,我就这样想过。当然回忆的不愉快,只是一闪而过。我有什么不愉快的呢?现在妍子已经怀上了,金总这是在锦上添花。

我跟妍子商量,她说:“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后,你就到四川去一趟吧,我觉得,金姨如果有孩子陪伴,她肯定幸福些。孩子姓什么,随金姨的便,我们都行。”

王班长的速度跟他在篮球场上是一样的,不注意就抢到了关键的板球。在电视转播设备上,他已经铺开第二个国家了。当然,手机,他正在跟通信运营商谈。

“等我的好消息吧,小庄,我有官员支持,我还有小恩小惠,很快的,主流品牌,你懂我的意思吗?一个国家的主流品牌之一,是什么地位?”

我当然懂,这是我想都没敢想的事,硬是让他做成了。李茅负责设计,小苏负责生产,王班长负责销售。我除了当个桥梁和介绍人外,我在负责什么呢?

我自嘲了一下:嘿嘿,我负责赚钱。

酒吧又换人负责了,原来的经理请假回家生孩子,她找了一个临时负责人,按近一两个月的营业状况来看,基本没受影响。这个酒吧经营方向是妍子早就摸索好了的,经营具体操作是经理已经规范了的,新的临时负责人,只需要萧规曹随就行。没有影响就是最好的结果,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哥,酒吧是我们俩一起干起来的,今后,酒吧来的利润,我们专门立个账户,我们谁也不动它,留给宝宝今后,算给他今后创业的基金,怎么样?”

虽然说,我们的一切财富都要最终归他,但是,这个酒吧对我和妍子来说,意义非凡。这是我们俩真正合作成功的产物,也是我们关系升华的一个里程碑,当然有纪念意义了。

想当年,她和思远分手,为保护和安慰她,我来到酒吧,开拓了红酒代销业务,将酒吧利润规模扩大了一倍。我们在这里,生活和工作上的合作是密切默契的,应该说,这是我的最佳合伙人。我们的感情虽然没有疾风暴雨的震荡,但也算是亲近而自然。我们从干兄妹向亲兄妹的过度中,酒吧就是一个最大的载体,是我进入岳父母家,成为家庭真正一员的中转站。

当妍子开始准备好毛线,给我织围脖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想打的花色一天三变,又因为过度追求完美,陷入选择困难的境地了。这事我不能帮她,我在她身边看书,称赞她泡好的茶,她就能够心安。

我妈倒是越来越勤,她做的菜,也是越来越油了。我提醒过她,她倒是很有道理:“妍子是一人吃两人的饭,没有油,营养怎么跟得上?”但是,我妈也破坏了岳父母一贯追求清淡的传统,好在,不是天天吃,他们倒也不吝称赞。

有一天,我路过二牛店子时,碰上了二牛。“你怎么在店子里,没出去推销了吗?”

“不需要了,哥,各个大厂,我都有人帮我代理了。他们帮我卖一部,我给他们二十元,坏了的,他们先收着,我一周去一趟,将能修的拿回来修好,再送去就行。现在,我不需要到处跑,仍然能够挣钱了。”

二牛的商业头脑,估计也是小祁教的,原来他没有这个精。当然,原来他太穷,这二十元的销售费用,他舍不得给,也给不起。现在,他给得起,又有小祁出谋划策,情况就好多了。

他们请我到里屋,我才发现,里屋已经是仓库和修理办公平台了。

小祁何等精明的人物,她早就看出我的疑惑,一边泡茶,一边解释:“大哥,我们在这楼上租了个套间,两室一厅的,虽然只有六十平米,但是个正规的家,要不要上去看看?”

“那倒不用,这是赚了钱的啊。小祁,你这打理的水平,比二牛高多了呢。”

“大哥,莫取笑我们,我们虽然是穷人,但也得过日子对不对?一步一步来,我就觉得有意义。大哥,实话实说,嫂子怀孩子,我没去看她,是我们不对,因为店子走不开,你回去跟嫂子解释一下呗”。她递给我一个包袱,我打开,全是小孩的衣服鞋帽。

“大哥,这是我手工做的,我小时候跟我娘学过,但手艺不是很好。都是棉布,花也是手工绣的。东西虽然不好,但如果孩子生了,我们这些当婶娘的,没有心意,肯定是不行的。是不是?大哥,如果嫂子要嫌它不好,你就把它藏起来,不给孩子穿,反正,我们的心意,你收到就好了。”

我连忙感谢。棉布的传统刺绣,是用针线凝结的情意,是最好的东西。

我简单问了一下他们的经营情况,估计按他们的规模,这个店子的营业水平已经到天花板了。这样一个门面,一个月能够纯赚三四万元,估计也就这样了。虽然他们成家立业有一定的物质基础,但要想真正发家致富,得提升档次了。

我给小苏当场打了个电话,一方面是催他把王班长要的货尽快准备好,另一方面,是跟他探讨二牛发展的问题,因为,他今天已经成了手机销售的专家了。

“庄哥,这好办,我给他找几个二流品牌,在温州的代理权都给他,行不行?当然,这需要一些投资,但我可以说服别人,让品牌商先投资好店面,我们再做起来,这个很简单,我这方面的资源很多。庄哥,瞧好吧,一出一个月,我都有结果。”

当我把这个事给二牛详细说了一遍时,二牛有点犹豫:“哥,这么大的规模,我没做过,不知道做不做得好。”

“没事,二牛,有问题你打小苏的电话,他会帮你。”

小祁坐不住了:“二牛,我看你是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就不思进取了。大哥这么好的平台,你都发不了财,是不是不敢?大哥,我帮他答应了,就按你说的办。”

我望着二牛笑了笑,他家的事,肯定是小祁作主,这事就这么定了。谈着谈着,就谈到我妈了。

“大哥,你发现没有,妈近几个月胖得厉害。前几天我陪她买衣服,比原来大了两个号,我捏了捏她的手脚,扎实得很,估计体重长了不少,我没好意思问她,现在有多重了,肯定比原来胖得多。”

小祁的话,也引起了二牛的赞同:“妈确实胖了。从你回来后,经济好了,生活也改善了。我爸消化不怎么好,大鱼大肉吃多了不消化。但我妈,整天大鱼大肉的,吃得可开心了。你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一顿可以吃完一整碗烧白,快赶上我了。”

“呸!你原来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怎么跟妈比,人家原来受了多少苦,劳动量有多大?用我们农村人的话说,什么是好日子?天天吃肉就是好日子。”小祁说得有道理,原来没有肉吃,对肉有长久的念想,生活好了后,肯定得天天吃肉了。

“尤其是我姐坐月子的时候”二牛接着说到:“妈每天炖各种鱼肉,我姐吃不完,妈怕浪费,她把剩下的都吃了,能不胖吗?”

天天吃肉就是好日子。小祁的话对我印象深刻,因为这也是我小时候的梦想。但是,有一种情绪,又浮现出来。

在开车离开二牛家的时候,我没有直接回家,我将车开到一个小巷子的路边。我想起了烧腊,李二嫂的烧腊。我可怜的父亲,你去世这么多年了啊,但你从来没有痛快地吃过一顿烧腊,没有敞开怀地吃过一顿肉。你没有过过好日子啊,哪怕今天,我这么有钱。

上天是多么不公平!你为了供我读书,我榨干了你最后一滴油。可是,你没得到任何回报啊。当年我上大学前,吃了你给我的最后一餐。那是你积攒了好久的心血和汗水,给我买的烧腊,李二嫂的烧腊,你没有吃,你看着我吃完。可是,儿子没给你买过任何东西啊,甚至没请你吃一顿饱肉。我今天的富有,有什么意义呢?我何以安慰我的父亲,安慰我的良心?

我,一个当过兵的人,一个健壮的男子汉,一个所谓的成功人士,一个有知识的大学生。只有在想念父亲时,才会无助,但这种无助,却无法与人言说。我没用的,我做的一切都补不回来的,我对于父亲,有什么意义?

不要去想那些哲学问题吧,真正的问题,我从来没有解决过。事关基本情感,它一直躲在我心灵最深的角落。

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平时我是不触动这方面的情感的。让它躲在那里,用现实中的杂事覆盖它。但它是如此强大,无论我如何强调现实中某件事的伟大意义,比如赚钱,比如事业,比如爱情,比如打坐参禅,比如助人慈善。都没强大到我对父亲的思念和愧疚的程度,这种基本情感,永不消失,永远令我伤痛。

当我心情平复,回到家的时候,妍子没有发现我情绪波动过的痕迹。这就很好,我激动会引起她的猜疑。

“王班长将资料传到电脑里来了,你们在做手机?”妍子问这话时,突然将我的心情拉回到现实。

“对,我、李茅、小苏几个,把原来那个品牌重新改造了一下,在非洲推广,王班长是非洲总代理,其实,他相当于全球总代理,因为这个手机的摄像功能是它在非洲的核心竞争力,非洲是主要市场。”

“我看了一下,是要大搞的样子,很厉害哟,哥。”妍子开心,我就放心。

“试试吧,我先看看,是些什么东西。”我打开电脑,压缩文件已经打开,妍子已经看过了。非洲某个主流电信运营商的合同,同意作为合约机,让我们的手机进入了。合同的细节其实不需要细看,一是我不太了解非洲运营商的动作模式,二是王班长在把关肯定比我专业。

我将这份资料分别给李茅和小苏发了一份,很快就得到小苏的回复:“庄哥,王总厉害啊,这么快就拿到合同了,我们快发了。”这家伙,一心钻钱眼,第一反应居然是发了。

过了大约三个小时后才接到李茅的电话:“庄哥,第一时间,我找有非洲经历的律师看了一下,没问题,我们干吧?”

“好的,让小苏签合同,发过去,让他直接跟王班长联系,我们第一炮打响,接下来,申请型号审批、技术复检、报关,控制质量等问题都由小苏来办吧。”

“当然,他是总经理,况且,这些事在北京,有专门的代理公司做,只要给钱,一条龙服务,完全没问题。”

妍子给我的围脖,拆了打,打了拆,这是她打发时间、平利焦虑的方式。

二十多天过去了,王班长在非洲的好消息接连传来。这种手机销售,在非洲一炮而红,深受普通人的欢迎。加装即时通讯和社交软件的要求,很快得到李茅所组建技术团队的回应,拍照录像功能的作用,让这个手机在非洲,暂时没有替代品,几乎处处通关,人人想要。

王班长发来一个视频。他的销售公司已经租了一栋大楼,作为总部,当然,那个安装电视天线的总部也在那里。当然,我不知道非洲租楼的价格和行情,这要是在北京,每个月的租金,没有一百万是根本不可能的。

有一天,接到王班长的电话:“庄娃子,你从家里出来,在外面,我悄悄跟你通个话。”

我觉得很奇怪,这肯定跟生意没什么关系。我扯了一个故,从家里出来,开车到了外面一个停车场,拨通了他的电话:“王班长,啥机密大事,非要我出来说?”

“啥也不说了,发几张照片,看了后,谈感想。”

我手机接到了好几个彩信,打开,几张照片。第一张照片,是王班长拍的销售公司的一个办公室,大约有二十几个人,全是黑人姑娘,我对黑人姑娘的美丑没有判别能力,只是看出来,这些人比较年轻。最突出的一点,除了她们统一着了公司的制服外,每个人的发型,都有所不同。有大爆炸的,有粗辫子的,有卷的,有长的,不一而足。

第二张照片是他与两个黑美女,左拥右抱的情景,动作意图明显,满满的荷尔蒙,丰乳肥臂,掩藏不住的欲望。

第三张是他所住房间的外景,别墅,泳池,还可以看到几个美女的背景。

“怎么样?庄娃子,口水流出来了吧。过来吧,美女香车,只要你身体好,这里就是天堂!”

“王班长,你这别墅很高档啊。”

“租的,原来白人留下来的,除了设施齐备,关键是非洲不缺人。我这里从管家到厨师到保洁到园丁,每人每月平均工资是多少,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估计也不便宜吧。”

“平均人民币三千元,伙计,他们付出的是奴隶一样的劳动,你没感受过吧?在国内,你三万元也请不到奴隶的。美女是可以经常换的,也不贵,经过体验,你信吗?”

“我信,但是,你身体受得了吗?”

“不用,光看,也养眼啊。不动,光摸,也激动啊。在这屋里,我就是皇帝,你快来吧,过几天皇帝生活。”

“不来,非洲土皇帝,皇后再多,也是黑的。”

对方一阵猛笑过后,提醒到:“看过即删,不要保留。免得妍子看见,怀疑你的人品,坏了我的形象。”

“你还有形象?王班长,长臂猿跟黑人混久了,有可能变成大猩猩。”

对方又是一阵猛笑,我听到,他侧边仿佛有女人的声音,但我没听懂说的啥。“兄弟,非洲姑娘,皮肤是世界上最好的,好手感,只要你闭上眼睛,就感受到了。如果你睁开眼睛,不要光看她的颜色,关键看气质。”

他挂断了电话,我也陷入了某种莫名的兴奋。也许是长久禁欲的原因,只要有一点色的因素,我的身体和心理,就会起反应。

有一个理论,说是欲望分年龄阶段的重点不同。表现在看女人的人部位上。少年时代,看女人,喜欢看对方的脸,重点是眼睛。因为,你在确认对方的心灵,感情,喜好,你试图探索另一种性别的神秘思想,所以,少年时代,你想拥有她的喜爱。到了青年时代,看女人,喜欢看对方的胸,你在解剖她的身体,你在想象她面对你时身体的反应,那若隐若现的突出部位,是你读图探索的主要目标。青年时代,你想拥有她的身体。老了中年,喜欢看对方的屁股,你在解剖她的下半身,你在想象她被你征服在床上的表现,你想验证自己的能力和对方的需求,是否还对异性保持着吸引。中年时代,你想拥有她的欲望。

老年时代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我猜测,有可能最喜欢看的是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还有表达欲望、取得快乐的能力。

每一个雄性哺乳动物,都有占领种群的欲望,充分的性权力与食物的优先权,合二为一,是用力量打败竞争对手后,所拥有的绝对权力。基因的传承,是这种权力的结果。每一个男人,都有当皇帝的欲望,皇帝所展示的充分的性权力和财产的优先权,继承了哺乳动物世界的传统。在现代社会,绝对权力的皇帝已经被大量推翻,但性权力和财产权的结合,仍然有巨大的影响。

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尤其在不太发达的地方。

在现代国家,法律约束,让每一种财产权和性权力都有了边界,不那么绝对了。但在法律制度不太完善的非洲,这两者的边界却没有那么强的约束。当你的财产达到了一定数目,你的权利也扩充到相应的边界,你的性对象就相对自由了。

王班长本质上说,他一生追求的就是两个字:自由。他追求人生自由,无论某个地方多好,他都呆不长,地理空间的限制,会让他受不了。他追求财富的自由,无论哪个生意赚了钱,他都不会就地满足,他会寻找新的赚钱门道,以保证自己的财富的增长上,跟得上他欲望的需求。他追求性自由,无论多好的女人,如嫂子那样漂亮能干和忠诚,他尊重她,他维护她,把她当妻子,当家庭和经济以及生活的合伙人。但这也不能影响他对其他女人性的兴趣,因为这种追求自由的天性,让他永远处于饥渴的探索和寻找之中。

为自由,他愿意四处奔波、居无定所。

我有一种预感,越是看来美好的情况,背后都有一枝冷箭,这是一种对易经的职业体会,还是一种天生的悲剧人格的直觉?

第二百一十六章 心理的弹性

经济学与数学结合后,用一个事物的极限,来计算其边界。比如税收的顶点和底线是什么?这是一个极限问题,如果按数学方法来算的话,税收的底线可以先设置为0%,顶点可以先设置为100%。

比如如果税收趋近于0%时,等于所有公共产品不存在,国家不存在,法律不存在,就可以反推出现代市场不存在,是不可能的。如果税收趋近于100%时,商业活动全部亏本,市场活动不赚钱,生产停滞,市场死亡,也是不可能的。

这只是理论上的初步设计,然后进行计算。计算很简单,现实条件中来,从历史数据中来,甚至可以简单统计历史及今天各国的税收税率后,得出最高值和最低值就行。拉弗曲线也是沿习统计数据加计算的方法,得出了结论。

当我们听到很多关于明君都是轻瑶薄赋、藏富于民的说法,并把文景之治拿来举例讴歌。这其实是不讲科学的说法。南宋时期也受其害,经济那么发达的国家,政权不稳定,对地方势力控制不力,军队建设不力,对付北方侵略更是不行。税赋过于轻,不利于国家政权建设,更不利于抵御外敌。

要知道,文景之治时,虽然税率低,讲究休养生息的国策,那是在恢复生产力时提出的,因为当时人民太穷了,经不起重税。但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对匈奴的投降政策,让太后自贬身份讨好匈奴狼主,这样的投降信,让汉武帝看到了,都觉得是奇耻大辱。

当要发展社会生产力的时候,需要轻税赋;当要强大国家机器准备战争时,税赋必须高。这才是规律。当然高也有顶点,如果综合税赋超过50%后,社会生产积极性就被抑制,整体的生产力水平就会下降,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做法。

在中国古代社会,税赋的主要来源是农业,农业的利润率是劳动力换来的,尽管中国古代的农业是世界上最发达的,但它的生产率是很难提高的。如此,它的税收边界是几乎一个恒定的值。比如古代有什一税,也就是税率为十分之一。比如周朝的井田制,九块一样大小的田,正中间一块是公田,也相当于税收,相当于九分之一。

如果税收远远超过这个边界,借用需求价格曲线的一个术语,就是超过生产率的弹性系数,这社会崩溃。

要富国强后,就得增加税收;税收的过度增加,又会变为民贫国弱,历史就在这个弹性系数中拉锯。

最有意思的春秋战国时期。当孔子试图恢复周王朝早期礼乐制度时,他忽视了一个巨大的经济问题,那就是轻赋税的不可能。君臣和睦,百姓安康,这当然是一个好理想。但是在春秋战国时代,国家强盛与百姓安康,往往是矛盾的。所以,孔子的理论行不通,惶惶如丧家之犬,受困于陈蔡。

在那个时代,民富与国强不可兼得。周朝的时候,天下还有大量没有开垦的荒地,人口也不太多,发现生产可以摊大饼,鼓励生产积极性,可以在扩大土地耕种面积和发挥劳动者生产积极性上下功夫。也就是说,国家在不提高税率的基础上,由于社会粮食总产量的递增,国家财政的收入也在增强。这种生产要素扩张的条件下,是可以实现国富与民强的双赢的。

但是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可供开垦的农地,潜力很小。也就是说土地面积无法成规模扩大了。另一方面,劳动技能,或者说技术进步,并没有改变生产方式,也不能为提高粮食单产带来巨大效益。而且,人口剧增,同样的土地养育更多的人口,矛盾就产生了。

单产上升不了,就得扩张土地,用多余的劳动力组建军队,抢夺别国的土地,就成了各国现实的需求。春秋无义战,都是为利益。

为抢夺为自保,就得有大量军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赋税增加就成了不得不干的一件事。但是,农业的生产率相对恒定的情况下,税收是有边界的,政府就是想强征高额税收,也往往行不通,导致各国的税率大致都在那个边界的平衡点上。至此,各国的实力,也保持了大致的平衡。这种平衡是几百年的平衡。要么有新的制度改变税收格局,要么有新的技术改变农业产出,这种均势是不好轻易打破的。

技术上,由青铜器向铁器过渡,这在各国几乎在时间和规模上相似,各国也没有比较优势。也产生了鲁班、墨家等科研人员和团体,但他们对生产的贡献也不是很大。因为当时各国的威胁太直接,最聪明的人,往往把最新技术,运用于战争了。当然,中华民族是一个早熟的民族,农业发展的模式,从那时起直到一两千年后,都没什么革命性的进步。不是说我们后来的人笨,而是说古代的祖先太聪明,他们发明的技术,可以保持两千年不落伍。

关于战争的技术,产生了巨大的进步。比如越国的铸剑冶炼技术,在今天出土的越王勾践剑上,仍然令人敬畏。也产生了巨大的技术工程,比如郑国渠,比如都江堰。

变化是从商殃开始的。如何富国呢?在土地面积相对恒定、生产率相对恒定的情况下,受税收边界的约束,不能扩大税率,如何提高国家的财政状况,在建立军队时才能有与他国巨大的比较优势,他从制度上做文章。

郡县制,法家思想,编制出全国统一的管理机制。直到今天,郡县制也是中国政府组织结构的基本框架。全国政权高度统一后,虽然没有提高税率,但提高了征收效率。

当其它国家有巨富偷税时,有诸侯免税时,有地主瞒报收入和土地面积时,等于流失了国家大量的税收,让豪强更强,人民更穷,国家更弱。郡县制克服了这一点,打击豪强,提高税收征收效率,极大地充盈了国库,为建立强大军队奠定了物质基础。

提高征收效率,也就增大了中央集权,与传统豪强的矛盾不可调和之时,就是商殃被车裂之日。

人类的历史基础,从来就是经济基础,从来就是物质的。我们的艺术作品歌颂英雄,我们的文学历史夸大某个人的精神作用,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根本不懂经济,自己擅长什么就吆喝什么,所以造成我们今天这个局面:有人认为某个历史的走向,是某人意气用事的结果。就某件具体的事来说,是有的。但对历史的大趋势来说,经济方式和技术能力,物质因素,总是决定性的。所以,当我们学习刘邦的历史时,赞扬韩信的多,赞扬萧何的少,这是不对的。照我看来,一个萧何,至少可以比得上两个韩信。

我把经济学的观点,结合到看二十四史的体会之中,得出很多与前人评论不一样的东西。不管我的东西对不对,但我觉得有意思。

弹性,这个词,原来是物理学的,后来进入经济学,但最近,我发现也可以借鉴这个词,来解释心理现象。

弹性,是指顶点与底线之间的距离和伸缩空间。但在心理上,有人被压缩了,却弹不起来,那是因为压缩力度过大,超过了他心理的承受能力,弹性失效,心理失去平衡。这就是底线。一个人在心理无限膨胀时,会踢到社会的铁板,被社会绞灭,或者自我疯狂,被自己冒顶,进入狂躁之中,这也许就是顶点吧。

我凶起来,连我自己都砍,你怕不怕?我自己都怕我自己。

当超越弹性范围,心理就超过边界了。

从最普遍的意义上讲,如何设定这个理论上的底线和顶点呢?有一个工具可以借鉴一下,就是马斯洛的层次需求论。这是一个金字塔结构,最底层是关于肉体生存的,比如食物的需要,安全的需要。最顶层是关于精神需求的,比如尊严的需求,自我的实现。

心理弹性的理论分析结构出来了,我们就得考察具体的心理现象。

用一个心理学家常用的极端测试法,我们分析一个人在事情最顺利时的心理状态,或者一个人在遭遇最困难时的心理状态。

由于心理状态是内心活动,我们不好精确判断,但我们可以通过他的语言及行为,大致推断。

我想起当年在部队,一次指导员在跟骨干开会时,我作记录。指导员在培训班长们的管理能力,在讲到事故处理的部分时,他有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当事故和灾难发生后,指挥员的第一反应,不是追究这是谁的责任,而是如何解决问题。面对和解决问题永远是指挥员第一考虑的,追究责任最多排到第二位。”

但我们平时发现,任何问题出来,每个人的反应是不一样的。比如,在班上,有人钱包不见了,战友的反应可能有五种情况1、这是谁偷的?2、也许丢在其他地方了,多找找。3、快告诉班长,让他来处理。4、反正不是我偷的,我当时又不在场。5、我的钱包没掉吧,你掉了钱包,与我没关系。

看看,第一反应的不同,就反应不同的心理习惯。我们将其分类,可以分三类。第2、4种反应,是面对问题,寻找解决办法的,这两种人是具备组织领导者潜质的。第1、4种反应是责任追究型的,最多起一个监督者的角色,或者做些事务性的具体工作,做领导,差点。第5种反应,是逃避型的,这种人不具备担负公共职责的条件,是比较极端的个人主义。

在街上,我们也可以看到这种情况。比如一群人围着一个菜摊子挑菜,不知道是谁把菜摊子挤倒了,瓜菜散落遍地都是。此时,人们的心态所表现出来的情况就不同了。有的会直接帮忙把瓜菜捡起来,帮助支撑菜摊,恢复正常。这是面对解决型。有的会直接问:是谁挤垮的?怕是要赔点钱哟。这是责任追究型。当然还有的说,我没挤到,肯定不是我挤的。更有甚者,当摊子垮掉之时,他迅速溜一边逃离,摆脱责任。这两种都属于逃避型。

在命运遇到巨大问题和困难时,人们的反应也不一样。比如岳母,当妍子一身坏毛病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她没打没骂,她在寻找解决办法,当她意识到她本人改变妍子有困难的时候,就寻找能够改变妍子的人,那就是我。她锲而不舍地努力,保持积极的长远的行动和随机应变的弹性,终于,我成了那个改变妍子,成功止损的人。当妍子第一次流产,她没有抱怨没有检讨,只是积极做好后续工作,勇敢面对事实,并且将解决问题的重担,与我一并挑起,成功地让妍子摆脱了心理的困难期。

当遇到困难的时候,有的人会埋怨命运的不公,有的人会埋怨他人的错误,有的人只会哀叹,自怨自艾,在心理上惩罚自己。这些都是责任追究型的。心理强大的人,只是面对问题,尽力改善。不回避责任,不躲避事实,这就叫做勇敢。比如敦煌的老刘,他的命运几乎可以用多灾多难来形容,但他从来没有埋怨过谁,也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坦然面对,这是勇敢。

所有的勇敢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没办法逃避,被迫勇敢,不管他是困兽犹斗还是狗急跳墙;一个是强大的自信,我能所以我敢,不管这种自信是来源于无知者无畏还是来源于心理习惯。

这些心理反应类型,与我前面所说的马斯洛的层次需求论,如何建立分析模式呢?弹性,是最好的分析语言。

我认为,从心理弹性的大小来讲,面对解决解决型的弹性最大,意味着他的心理最健康,最活跃,或者说是心理体验的宽度会导致他人生的延展性更好。其次是责任追究型的,其心理弹性弱一些,但能够坚持在自己的范围内做好自己的事情,这种人可以取得人生中他应该取得的东西。最小弹性的莫过于逃避型了,他们自动把自己的活动范围缩小,极端保守的性格导致极端狭窄的人生。

反映在马斯洛的结构中,比如我岳母和敦煌老刘,虽然二人的人生经历完全不同,但是他们取得的人生高度是相似的。取得尊重,并靠近自我实现,这是非常高的需求层次,他们都受人尊重。从邻里到家人,无人不尊重他们。当然,还有班长,他面对问题和困难之多,心理承受的痛苦之大,但他都一一想办法解决,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尊重他,这是他应得的。从他干事业的目标看,从他以建立完整和谐家庭的目标看,他也算取得了自我实现。

在责任追究型的人中,最典型的普通大众的人格。安分守纪,不想吃亏也不想过分占别人便宜。比如我妈,比如王叔,比如我舅比如李二嫂。他们的人生获得生存和安全是可以的,要获得成功,全靠外力。比如我妈的成功,主要靠我。但他们要取得尊重甚至自我实现的价值,靠他们自己,可能性不大。

在逃避型人格中,几乎没有取得尊重和自我实现的可能。他们在拒绝承担责任的同时,也同时拒绝了别的帮助的可能。自力不能进步,外力帮助不了,他们往往剩下的,就只有生存。

这是从底线分析。从顶点分析,也很有意思。比如,有人拼命追求尊重,就会产生虚荣、嫉妒等心理反应,如果这种心理反复得到鼓励,如纨绔子弟的童年,要什么有什么,怎么想怎么干,缺乏自我约束,也缺乏他人约束,结果自毁前程,连生存都没保住,丧命于争斗或者犯罪之中。有人拼命追求自我实现,往往在有物质和社会条件时,为所欲为,心理膨胀,导致自我扩张,最后在受到挫折时,心理崩塌,一蹶不振。

物极必反,亢龙有悔。这都是跟谁说的?

比如隋炀帝,比如秦始皇,都是雄才大略的人,都有文治武功的人,得意时忘记收手。秦长城是始皇雄才大略的丰碑,也成了他的墓碑;隋运河是隋炀帝的标记,也成就了他的灭亡。他们要的太多,他们太自我,他们太想实现,结果走到了不能生存的反面。

我在想,我的两个母亲,我妈和我岳母,她们的心理类型为何如此不同?也许可以用物质原因来解释吧。

生存,对于她们这代人来说,都曾经是个问题。生于七十年代以前的人,哪个没遇到过生存问题。但是她们在寻找生存路径时,遇到的情况不同。

岳母在奋斗,做小生意做工厂,在浙江这个重商的环境中,得到政策的红利,她们的奋斗一步步都收获了成果。得到了努力后的正向反馈,形成了鼓励行动的机制,造成了克服困难并战胜困难的习惯。所以,她敢于面对,是因为她曾经面对的诸多困难,都已经被她战胜过,她从一次次胜利中,取得了自信。

而我妈呢。她也努力过,努力哺育我,努力与我父亲经营农村那个家,起早贪黑不得休息,不可谓不努力。我父亲为了挣钱到煤矿打黑工,但得到什么呢?得到了更大的困难,父亲残废了。当所有努力的方式行不通,所以精力的投入不见效,人就感到绝望。当自己的努力没有作用时,当自己无法面对时,就寄希望于外力的帮助。王叔的出现,让她看到了外力的存在。虽然她不确认这个外力是否真有力量帮助她,但病急乱投医,总比死守原地要好。不试试,咋知道呢?我母亲从没因自己的努力,改变过自己的问题。没有正向回馈的激励,以至于这样乐观的人,这样能够忍受苦难忍受屈辱的人,也被迫从面对解决型退了下来,如果,她曾经有的话。

没有战胜困难的经验积累,没有物质改善的心理回馈,所有努力和冒险,都有对生存失去的恐惧。我们的心理有生存的底部,但这个底部,我们害怕打击。这个层次需求论的金字塔结构,如果建立在坚硬的岩石上,那么他是无畏的。如果是建立在泥沼中,它一受打击,生存的底线就会被淹没,我不敢,是因为我曾经在泥沼中挣扎,我曾经被淹没过,自己没爬起来,活到今天,还是被别人搭救。

这就可以解释王班长的强大了。

因为他的金字塔是建立在花岗岩上的。他的家庭在县城,算是中等偏上了。既没有农村人当时的生存忧患,也没有大城市里的攀比危机。他在县城家庭的庇护下,从没因生存而焦虑过,昨天没有,今天也没有。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父母,都是稳固的花岗岩。

当底部稳固后,人就向上拓展。在这个拓展过程中,他反复受到正向激励。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性格他的聪明他的条件他的能力,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时代。他是幸运的,他的家庭是成功的,他的事业,干了不少行当,接连成功,这就是鼓励。在这种不断的鼓励之下,他输得起,所以就豁得出去。

他所追求的自由,是自我实现的一部分。但是,边界在哪里呢?他的财富在膨胀,行动在膨胀,何处是他歇息的目标呢?难道,他是用自己的行动来测试自己可能达到的边界吧。但这种测试,与隋炀帝与秦始皇的心态,有何区别呢?如果没有区别,会不会遭遇毁灭呢?

也许时代变了,规则变了,人的发展虽然有极限,但也没有危险了,是这样吧?

我所熟悉的周易,我所接触的所有哲学,都告诉我边界的道理,都告诉我弹性的极限,我隐约有个感觉,王班长如此张扬的人生,会在某处遇到冷箭?

非洲的约束本来就少,身边也没有能够约束他的人。要是嫂子在他身边就好了,他怕老婆,怕老婆的人,一生平安。

但愿我的预感是假的。我所学的哲学,也老了吧?还是我悲催的少年经历,让我总把事情往悲剧上预感?

第二百一十七章 去还是不去

当张思远婚礼的消息传过来,李茅也在电话里跟我说了:“思远自己不好直接电话通知你,让我邀请转告你和妍子,如果你要去,就跟妍子商量。如果你不打算去,就不要告诉妍子,就当这事没有发生。”

这个直男一般一会想得这么细的,也许考虑如此周全,是然然筹划的说辞。

他的婚礼在上海,这就尴尬了。小池也许也受到了邀请,我和妍子去,四人的尴尬,合适吗?这种情形,李茅门清,然然门清,所以他们要我们自己定。更重要的是,妍子现在怀孕,能不能出门,或者能不能在感情上起波动,还是说不定的。

一个女生带上丈夫参加前男友的婚礼,丈夫还碰上了前女友,前女友与女生是同学,前女友与这对夫妇说什么呢?

这个关系非常绕,而且在敏感时期,相对于敏感的人。对于我来说,不去吧,对不起与思远的交往友情。去吧,面对老婆的前男友,偶遇自己的前女友,心情如何?对于妍子来说,心情就更尴尬了。算了,还是不跟妍子说吧,就当这事没有发生。大不了,我让李茅带个礼金表示祝贺就行,况且,妍子怀孕期间,我也有充分的理由不去。

这事在第二天就不行了。妍子看到了小苏老婆的qq空间,知道了思远将在上海结婚的消息。

女人之间的交往很是奇怪,她们只见过几次面,怎么就成了qq好友的呢?她们有共同语言吗?

“哥,张思远要结婚了,邀请了你吗?”

“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他邀请了你吗?”妍子追问这个问题,显然是非常在意。

“他本人不好意思跟我说,但找李茅给我打过电话。”

“你怎么回答的?”

“我想算了,到时候让李茅代我们给个红包就行。你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去参加的,有风险,不去算了。”

“我不去,你难道不能去吗?”

“我一个人去,不好吧。况且丢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在家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爸妈都在。是你怕我不放心吧?是不是,你心里还有什么坎放不下呢?”

这个问题一出来,吓了我一跳。赶紧表白:“我有什么放不下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没什么牵挂。”

“既然这样,那你就去。代表我,也表示对他们的祝福。如果你心里没什么,我心里就没什么。如果碰到小池,也代我跟她问个好。”

妍子表面漫不经心的话,实则充满复杂的内容,我知道让我选择时,有一定的杀伤性。她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想看穿我的心思,我不能露怯:“看吧,如果没其他事情,可以去,反正还有些天,不急。”

以拖待变,是暂时的策略。

如果说照顾妍子的感受是我考虑的因素,但我自己的感觉才是起决定性的。面对张思远,我没有任何尴尬,前次在小苏结婚时,我们还比较融洽。其实,他也对过去的一切,并不太在意了。因为时间的流逝,新的感情会覆盖旧的感情。况且,男人对感情的洒脱程度,也是女人不太容易了解的。更重要的是,张思远是个天生多情的人,对某一段感情的关注,经历时间不会长,留下痕迹不会深。对于我来说,与其说在回忆当年妍子与思远在一起的细节会让我不适的话,对我情感的触动,远不如回忆自己与小池的经历来得深刻。

虽然我怕面对小池,其实我真的想再次见到她。但这种心思,逃不过妍子的猜测。我与小池交往的深度直到失败的原因,她非常清楚。

算了吧,在平静的海面,我与妍子像在一艘美丽的小船,不管我怎么往外游,还得回到船上。何必为了感受刺激,去期待暴风雨呢?

如果我没有和妍子结婚,如果没有今天看似如此美好的家庭,如果妍子没有尽力为我用尽一切心思。从我内心来讲,我都有找到希望再见小池的理由。

但妍子没给我任何理由,她还面临着痛苦。如果为了自己内心的需求,而给妍子造成了伤害的话。是不道德的。上次,妍子离间我和小池的关系,被我发现,我也曾与乔姐发生过不必要的交往。但等来的厄运,是我和妍子都无法承受的。所以,我宁愿将秘密和期待埋藏,也不愿意厄运再有来的一丝可能。

当婚姻给你以平静的港湾的时候,你注定要避开风雨。

感情出于本能,但选择需要取舍。我站在家庭一边,我站在妍子一边,因为,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并且我身边的人,都在这种状态中,过得舒适。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还是要控制。

我得梳理自己的感情,每当脑海中出现小池的印记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无法区分感情的性质和重量。

比如,我所经历的三个女人来说,感情上是否有某种层次差别。要说感情的评价尺度,本来对心的刺激程度有关。但心灵受刺激的程度,往往不好度量,而且还有不可避免的干扰项,很不客观。

一个美女当你爱她时,她就是你的世界。但你无法区分的是自己心灵的成熟度。假设我的心是还没成长的小树苗,当外面有一点风,我就得大幅度地弯腰,甚至还有折断的危险。这种心灵受刺激的程度可以说是相当高了,但它不能说明风的力量大小。当我是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时,即使台风吹来,我虽然也会掉些叶子,甚至断一个小树枝,但根本无法动摇我的根基,这对心灵的刺激作用并不太大,但是,风的力量就小了吗?

当我把爱情的程度比喻为风与树苗的关系时,我也笑了笑,这是不讲逻辑的表现,是不科学的。但只能如此了,我还没听说过一个爱情的科学。感情非常不讲逻辑的,过来人都知道。

要客观评价感情,感情又是主观的,这怎么干呢?

如果不能用心灵受刺激的深度来评价一段感情的力度。那么,用感情影响的广度来考察,是不是更客观一些?

将主观精神世界物化,也许更客观吧。

按这个思路,我来分析这三人对我生活的影响。乔姐,她对我的影响范围,主要限于身体。十八岁的时候给你一个美女,谁都得动心,这其实是身体需求占多数的欲望冲动。这个范围就比较小了,所以排在最后。

妍子,她不仅影响我的身体,还影响我的家庭,我所有社会的地位、生活方式,也就是我所面对的所有社会,都会因与她的关系而产生巨大的影响。以至于,孙班长还问过我,我的好运都是因为找了个好老婆。

如果说对乔姐的痴迷是本我驱动的,那么与妍子的婚姻,就是自我驱动的。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如果以马克思这个观点来看,作为社会人,我的感情就应该止步于与妍子这种程度。

但超我的概念始终存在,我不得不经常往小池那里想。人脑一旦有思维,就具备了两个特性:独立性和超越性。独立性,是指思维自已会在没有现实材料支撑的条件下,自己产生大量的内容。超越性,是指思维的范围可以超越现实的束缚,达到一种更广阔的空间。

我与小池在一起的时候,感情、身体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但更特殊的是,我们有灵魂的互动和激发,常常带给我们一种越过现实的幻想。

本来,人的幻想也无处不在,所谓“从朋而思”,但激发条件的不确定性,让人感到混乱。而小池,我们互动式激发,给这种幻想造成了产生的必然因素,只要说话,就有达到遥远星际的天梯。

从范围来说,小池激发我的,是无限的空间和思维的自由,范围极其之大。

按这个逻辑推断,小池才是我的真爱。但是,我不能冒险。因为我毕竟是一个社会人,我身体、家庭、社会关系无法超越。我体会到:吾之大患,在于吾身。

为爱而不顾一切,如飞蛾扑火,容易自取灭亡。

所以,我决定不去。我没有这个福气,也没有这个胆量。

在没找到我妈之前,我觉得我是有胆量的。这个胆量其实是因为我当时一无所有。无产者失去的只是锁链,而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哥,你去吧,也去帮帮忙,像你当年帮小苏帮李茅似的,毕竟还是朋友。”妍子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自然,没有一点勉强和造作的意思。我明白,她是真正把思远放下了,她希望,我也放下。

我可以正常面对思远,不为过去的细节而烦,这是李茅结婚时就遇到过的情况,她看得出来。

那么,如果我去,有很大机会,会遇到小池,她也让我代她问小池好,妍子还坚持让我去,是什么意思呢?

是想测试我心里是否还有小池?还是她比较自信,认为我可以坦然面对小池?

女人的心思不能随便猜,所谓的嫉妒、虚荣,所谓的母性、忍耐,其实都基于自觉,她们真有无所不能的直觉吗?

“算了,不去吧,你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节外生枝。”

我一说出“节外生枝”这个词,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女人真的有直觉:“哥,你是怕自己节外生枝吗?你要生枝就生吧,只要你开心,我怎么样都行。”

我的本意是怕妍子有什么意外,结果表达出来后,妍子理解的意思是我有可能与小池生产什么节外生枝的故事。

“妍子,你想多了,我是怕我离开后,你在家里有什么事。”

“放心吧,哥,在家还有爸妈呢,我肯定没事。我相信,你也一定没事。哥,你必须去,开心玩。这么久了,你也没怎么出过门,也没跟朋友开心玩过。我放心,你不会生什么枝的,你说过的,你爱我,我相信。”

这就不得不去了,因为我如果要生硬地找理由拒绝,还显得我在妍子面前心虚似的。

我是提前一天到上海的,因为作为朋友,给他婚礼方面帮点忙是应该的。当我开了好几个小的车到预订的酒店时,李茅和小苏已经在那里了。

思远和他女朋友毕业后,都在上海找的工作,思远在一个会计师事务所,他女朋友在一家外企上班。这正是思远父母希望的生活状态,安定而富足,兼带维持一个传统式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思远的会计师事务所,是全球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收入虽然高,但用人狠,他长期处于加班和出差的状态。但他女朋友,只是外企一个普通的人事部门职员,收入虽然比思远低一点,但上下班规律,可以照顾家。他们两家的经济状况差不多,双方出钱在上海买了房子,一个正常的中产家庭,即将诞生。

“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们都来了两三天了。”李茅的责怪不是没有道理:“思远和他老婆都不是上海人,准备起来确实没头绪,多亏了小池帮忙,要不好多事情搞不定。”

我愣了一下,虽然,我对小池积极帮忙思远的婚礼,是有思想准备的。虽然我晚点来,就是减少与小池直接接触的时间,但小池的名字从李茅口中说出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她离我这么近,还是有点懵。

“妍子不来吗?”小苏的问话及时圆场。

“她怀孕了,不太方便。”我解释到。

“恭喜恭喜,庄哥,后继有人了。”李茅这样说,我估计然然也快了,但我不好问,因为此时,思远已经过来了。

“庄哥,你来了?我不敢直接请你,是不确定你是不是方便来。”思远脸有点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想,肯定是复杂的。一方面为妍子与他曾经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吧。

他的脸红代表他的单纯,这是他可爱的地方。

“既然庄哥来了,就得庄哥主持大局了。李哥和我的婚礼,都是庄哥安排的,这次好事做到底,怎么样?”

“都行”思远答到。

“不行”我反驳到:“你们将工作做了一大半了,临阵换帅是不行的。要说熟悉流程,我还不如小苏,毕竟小苏最先来。”

“谁都可以,在上海,谁都搞不定,不得靠我?”这个声音传来,从我的背后传来,我全身麻木,几乎不敢动了。是小池,她就在我身后。我不敢转身,我不知道做什么表情说什么话,在众人面前才得体。

一巴掌拍到我肩上“别愣着了,快帮我把东西提下来。”

小池拍的我,说话还是那么直接,还是那么没有距离,她缓解了我的尴尬,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我借坡下驴转过身,看见她手上提了四五个袋子,连忙帮她提下来,我碰到了她的手,我像触电一样但又必须保持表面的镇定,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到:“是些什么东西,这么重?”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抬起头,对大家喊到:“来来来,大家都来分个类,看少不少?”

原来是给来宾准备的礼物,每人两个品种,八十份,一百六十样。还有一袋子是专门做的包装,印有大红的喜字和心形的图案。我们在一阵嘈杂的扒堆声中,恢复了自然。

这是不是转移法?

在分类包装的过程中,听他们闲谈,我和小池没有对话,连眼神也没有交流过,虽然我很想看她,但没得到她的回应,众目睽睽之下,我假装正常。

思远的婚礼客人并不多,从这些礼品的数目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本来,两家都想在老家办,都是独生子女,大家都想在老家人面前风光一下。但时间和地点都不好协调,所以,思远就提议到上海办。这样既简单又平衡了两家的要求。由于思远和他女友刚到上海参加工作,朋友并不多,只有本办公室的同事来。还有就是两家至亲才来,因为上海毕竟离他们家乡比较远,其它稍远的亲戚,就没请了。

“我的假期只有七天,各位哥哥,你没跟资本家打过工,你不知道什么叫资本家。”张思远在谈到他婚假的时候,跟大家解释到:“资本家,就是压榨你的血汗,直到你被扫地除门的那一天。”

他们单位用人狠,这是出了名的。思远作为新入职的员工,大量的加班和出差,纯粹是干活的。一年三四十万的收入,是每天睡觉时间不足六小时换来的。当然,这个公司正式工作三年后,以思远的能力,就可以熬到项目经理的位置了。收入高一倍以上,更重要的是,基本可以正常上下班了。但按他们公司的历史,一部分人熬不到三年,就坚持不了,离职了。还有的人过了三年,也准备跳槽,因为按业务水平来说,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项目经理,完全可以胜任中国一个中型企业的财务总监了,财务自由和人生自由会上一个台阶。

中国是一个快速发展的列车,在外企学到了业务后,大部分人都会加入中国公司,雨后春笋般的公司迅猛发展,总是有让你翻身解放的机会。外资也不傻,它也不是免费培训中国年轻人的。中国优秀的青年才俊,在外国公司所学到的经验,是用最美好的年华、最旺盛的精力、最艰苦的努力,用汗水和辛劳换来的。

小苏点点我说到:“庄哥,资本家啊,要讲良心啊,思远说的是你,你知不知道?”

“小苏莫瞎说,我没有资本,要算是资本家的话,你是总经理,我和李茅不过是个出钱让你玩的角色。”

“这可是你说的,李哥,听到了吧?你们出的钱,都是供我玩的,我可有点乱来了哟。挣钱我没你们厉害,花钱,是我的强项。”

“少瞎扯,我倒是同意,庄哥也同意,问题是然然和妍子不会同意的。专心清你的东西,东拉西扯的。”李茅责怪到。

当李茅说到妍子时,我观察了一下小池的反应,她仿佛很正常地在装东西,没有受到影响。当然,她一直低着头,既没参与我们的谈话,也没有显露出表情。

“再清清,怎么少二十份?”小池突然发话了。

大家又手忙脚乱地清点,果然只配了六十份。小池斜着眼眼看着我,我确定,这不是在跟我对眼神,这是她沉思的表情。“对了,看我这乱的,有一包,我落在店子里了,算了,我去取。”

“别人要不承认怎么办?”我问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规矩,别人要不承认,估计也不好说。

“不会吧,这么大的店子,怎么可能赖账?我再去就行了,估计还在那里。”

“你一个人去怎么行?遇上一个扯皮的家伙,怎么办?”小苏问到:“你不要跟我说上海人如何如何,我在北京,我那个手机店,几乎天天都有扯皮的事情发生。实话跟你说,我老婆就是扯皮高手,要不是孩子太小她在家,如果她来了,我敢说,上海开店子的,没几个人扯得赢她。我也跟她学了不少,要说吵架,伙计,你们一帮人,都不是我的个,要不信,试试?”

“算了,小池,如果要不回来,就再买二十份,没什么大不了的。”思远说到:“这也不值几个钱,花得起。”

“不行,这是结婚的纪念品,事事要讲吉祥,我们要争个好兆头,得要回来。”小苏说到:“小池,我跟庄哥一块陪你去,我负责说,庄哥负责打,你负责看。让你瞧瞧,我跟庄哥混京城的时候,是啥感觉。”

小苏兴奋的状态,被李茅打断:“你负责说,你有小池会说?人家跟你讲上海话怎么办?庄哥陪小池去就行了,一个会说一个会打。现场的灯光音响布置你搞好了吗?播放他们恋爱经历的碟子,你在现场试过了吗?这可都是分配给你的正规任务,你自己的正事没做完,就想跑?”

我看到,李茅对我眨了眨眼睛,用手拉了拉小苏,我知道,他意味深长。

第二百一十八章 解不开的结

当李茅把球踢过来时,我没有像过去那样反击他,我需要这个球。我与小池的关系,此时的境遇,李茅懂得。他这个理工直男,因为情感经历纯粹,他所以感受得到真正的情感。思远懂得,他经历过多次的分离与重逢,在多次选择和纠结中,他明明白白。

只有小苏不懂,在他看来,我与妍子的今天,就是感情的美满。拥有美女和财富,这是小苏对感情的理解,他会简单地认为,我与妍子结婚,也是这个原因。当然,按他的逻辑,我与小池的感情早就过去了,现在,我们只是正常的有过一些故事的,熟人。

我没有表示,静听小池的判决。

“好吧,庄哥,我们去把它拿回来。”她表现得很正常,我也表现得很正常。其实这种正常的表演,只能骗得了小苏,李茅和思远,我和小池,心照不宣。

我提前按了电梯,将电梯门开门键按住,让小池进来的时候,能够从容。

“负一楼?”我们并排站立,谁也没看谁,但我知道她在点头。我按了负一楼的键,电梯下降途中,听到机械和钢索的声音,我们都没说话。

我好想看着她或者她扭头看我,我好想跟她说句话,但不知道如何打破沉默。我明明听得见她的呼吸我的心跳,却不敢不知道该如何接近这十几公分的距离。

最远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是我们并排地站在一起,眼光没有任何交集。

我多想,此时电梯停在某楼,有人上来让电梯变得稍微拥挤,哪怕是停错了,别人不下来也行,我都有个理由,靠近她,问她,甚至拉她的手,作出保护她的姿势。

但我不敢,我不敢轻易尝试任何可以破坏心灵完整的动作,我不敢随便开口,因为我不确定,这么久了,我们是否还在一个默契的频道上,或者越离越远。

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面前,分别的时长和生活的差异吓倒了双方,我们怕破坏对对方美好的想象。也许,她与我想的是一样的:在曾经给予自己最美好的人面前,不能出丑。

终于下到车库,她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音,我在她背后趋行,仿佛跟踪某个声音。

“妍子还好吧?”她终于开口了,这是一个稳妥的问题,都不伤及我们自身。

“还好。”我回答得比较机械,但也有个担心,妍子的话题会占满我们两人交谈的内容,我们无法窥探对方的内心。

她拉开包,黑暗中,她在里面摸来摸去。“找车钥匙吗?”

“嗯”,她还在翻,我随手过去,只在包的外面捏了捏,就捏到了一个车钥匙大小的东西,说到:“也许是这个吧,我捏住了。”

“包太大,不好翻,你帮我拿吧。”在车库昏暗的灯光下,她两手敞开包口,我一只手捏住位置一只手轻松地将车钥匙拿了出来。

“你开还是我开?”车钥匙在我手上,我问到。

“我开吧,你不晓得路。”

当一个女生让你任意翻她包的时候,她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这给了我一点自信。

我把钥匙给了她,她按了按,不远处,一束灯光亮了起来,找到了她的车。

来到车边,她上了驾驶座,我拉开前门,大胆地问了句:“我坐前面?”

这个位置,副驾驶,是与司机交流的位置,她是否与我有亲密的界限,我要确认。

“坐吧,你上次坐过后,没有男人坐过这个位置了。”小池在汽车启动的轰鸣声音中,轻声说出了这句话,仿佛不经意,仿佛是用汽车启动的声音在掩盖,但我知道,这几乎是她最大胆的表白。她没有男友,我依然是她最重要的人。

我该如何对得起这份“最重要”呢?我已经做不出让她感动的事了,我留给她的记忆,如此重要,以至于我自己都感到压迫。

我沉默,不敢开口,主要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第一个孩子,怎么丢了?”她问到。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我有一种猜测,是不是妍子还经常和她保持联系。

“李茅和小苏都跟我说了,现在妍子又怀上了,身体还正常吧?”

“正常。”我们不能在这貌似礼貌的问候中浪费时间,不能在妍子的话题上占满内容。“你妈的伤还好些?”我这样问,是对她礼貌关心的回应,也是防止话题总往妍子那边偏移,造成我两人共同的尴尬。

“好了,一条腿骨折,靠拐可以走动,平时可以用电动轮椅,正常生活。”她回应到:“我们小区都有轮椅通道,很方便的。”

“那就好,能够正常生活就好。你怎么样?”

“你问哪个方面?”她开车的时候,喜欢偶尔甩甩头发,打转向灯的时候,手势举得高高的,有一种夸张的潇洒和美丽。

“可以找个朋友了,你这么好,肯定有优秀的人。”我说到这里,有些心虚。

突然一个急刹,我明显感觉头往前一窜,肩上的安全带勒得我有点疼。她扭头,看着我,她看着我,眼神直勾勾地,是质问是迷惘是斥责?她急刹后看着我,我期待好久的眼神,竟然是这样的情境,我看着她,无法面对。

但我不能躲开啊,我不能像一个懦夫一样,即使是惩罚,我也要面对。我看着她,说了句:“我错了。”但我没有低头,我必须让她知道,曾经,我爱的深度,配得上她的深情。

“算了”她将头甩过去,装出很轻松就获胜的样子,启动钥匙、松手刹。等她启动时,才发现车根本没熄火,手刹也从未拉上。她装着正常,其实她自己也明白,我已经看出了她的慌乱。得轻松一下这个气氛:“师傅,安全第一,你教过我的。”

她笑笑,没回答我,继续开车。我说到:“那台车还在北京,小苏开着到处窜,好使。”

那是我们故事的主要发生地,那里曾经装载着年轻的合二为一的灵魂。

其实,这也是我们不能触碰的话题,太深,出不来。我简化情感深度,继续说到:“送我们车的王班长,现在在非洲,生意做得很好,总给我发黑妞的照片,勾引我到非洲去。”

“那你去噻,人不风流枉少年,庄哥,你身体这么棒。”这明显是讥讽,这就对了,我们原来经常处于互相讥讽的状态,语言的交锋给我们快感。如果注定要封存逝去的爱情,那就将它藏好,让它保持最原始最纯真的状态,不要破坏它。我们可以在语言上,在情感的外围,寻找我们熟悉的气氛。

“不去,太黑了,我下不了手,更何况,动不了心。”

“你也算是个讲档次的人,我说嘛,再降,你也应该是有底线的噻。”

沉默了好一会,来到一个路口,等红绿灯。

“其实,妍子当年跟你发的照片和短信,我后来都发现了,也许,我们之间,是误会。”我想解开这个结。当年小池跟我分手,如此决绝,肯定是误会了,被妍子的短信和照片所误导,以为我移情别恋。

“庄哥,我不想谈这事。”她扭头看着我:“庄哥,你曾经完整的属于我,这就够了。不要再谈了,我心很乱,不安全。”

多么直接,多么温柔。她心很乱,说明她心里还没过去,她说不安全,是对我和妍子的婚姻?是她开车的状态?还是指我破坏了她好不容易被时间抹平的宁静?

绿灯来了,我寻找答案的动机,在她启动汽车时,变得不可能。

也许,答案藏在她那个“完整”的词上,什么叫完整地属于她呢?这句话明显在她那里显得极其重要,但我该怎样理解这个词背后的信息呢?

我们到了那个店子,我们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小池跑到前台一问,对方就把那个袋子递了出来,我赶快接到手上。原来,小池拿掉了一个袋子,店员发现了,就保留在服务台,等着我们回来取呢。果然是上海大店子,根本没有扯皮的意思。

在出来的路上,我笑了笑:“我以为是来打架的,结果只是做了个搬运工。”

“你不是很开心吗?”小池问到,她总是一语中的。

“想到能够跟你一起单独出来,就很开心。”

“也怪我,走得急,把东西落下了。昨天就听小苏说你今天要来,我走的时候就忘了清点袋子了。”

这是明明的表白啊,如果初次见面就一见钟情的人,羞涩就是她的表白;如果久别重逢的恋人,慌乱就是她的表白。

我有点忘乎所以:“要不,今天晚上,你请我喝酒?我来上海是客。”

“不行”她断然拒绝:“你今晚应该和小苏他们呆在一起,况且,你我之间,没有谁是客人。”

这既是拒绝,也是肯定。我们之间,在心灵上互相试探,但在行为上,仍想保持某个空间。

我们回到酒店,小苏又兴奋地说到:“我说嘛,庄哥出马,一个顶俩,是要回来的吗?”

当小池介绍了全过程后,他失望地说到:“唉,上海人,是温柔些。庄哥,你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了。”这个人,看戏不怕台高,但他确实没看懂。

然而,在接下来的准备工作中,我和小池已经变得比较自然了。轻松亲热而又有彼此默契的界限,她有时候还跟思远打趣一番:“思远,当老公的人了,莫欺负老婆,要不然,我与你老婆成了闺蜜,吃亏的只能是你。”

“你厉害,我知道,绝顶聪明的人,我可斗不过你。”思远还沉浸在幸福中。

我也轻松地调侃起来:“在我看来,思远有两大劣势。一是在上海,男人天然属于弱势群体,这一点,思远要有心理准备。第二是女人抱团,这很恐怖,任何集会结社和组织,对付个人,都是轻松的。”

李茅接的话,差点吓我一跳:“当然,思远,你没听说过温州炒房太太团?无往而不胜,政府都拿她们没办法。庄哥,估计在温州深有体会吧?”

我不好接话,因为我岳母也曾经是炒房起家的。我只得应付到:“是厉害。”

“不是有句话嘛,三个老大娘,抵个诸葛亮。”这是李茅的发明,他还洋洋得意。

“你说谁是老大娘呢?李茅?你没被然然修理够吗?”小池大声起来。

“输了输了,我得意忘形,忘了你跟然然也是一伙的。”李茅双手一拍,学着电影上清宫戏的样子,作一个单膝跪地请安的姿势:“奴才给娘娘请安!”

这理工直男也成了戏精,谁教的?全场大笑。

到晚上快吃饭的时候,小池提出来要回家。“我妈等着我,晚上推她到公园散步,就不陪你们了。”

思远觉得不好意思:“忙了半天,饭都不吃,什么意思?”

“你觉得,你欠我的人情,一顿饭就还得了的?”小池朝我瞄了一眼,我舒服多了。

她离开后,我们开始进入单身汉狂欢模式。思远专门陪我们,他父母陪老家来的亲戚,喝酒,打趣,说段子,这是男人聚会的标配。

有些玩笑,我不能与思远开,因为中间隔着一个妍子。但李茅就自由多了:“思远,你是个处处留情的,出差又多,要控制好自己啊,别让老婆抓到把柄。”

思远也嗨了,挑战起来:“李哥,介绍点经验噻,怎样才能不让老婆抓到把柄?”

这问题问得好,可把李工茅难住了。

小苏出来打落水狗:“思远,莫听李哥瞎吹,他有把柄?莫说他不可能有行为上的把柄,就是偶尔想想,也逃不过然然的眼睛,就他,还经验,估计有教训吧?”

李茅涨红了脖子,估计在寻找“窃书不能算偷”之类的理由,我怕把他憋出毛病来,跳出来给他打圆场:“男人都是这样的,结了婚后,有贼心没贼胆。”

小苏起哄:“但是,思远,在这种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也要作好准备,以防自己完全被动。结婚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藏好私房钱。”

既然我缓解了李茅的尴尬,小苏转移了话题,李茅又复活过来了:“这事我也干过,不太成功。哪晓得然然是会计师出身,我算不过她呢。小苏估计有经验,给我们介绍一下?”

“经验谈不上,况且,思远也是会计师,会算计是专业,就不用我教了吧?”我知道,他的谦虚也是假谦虚,只不过为下一句作铺垫而已。

“苏哥,你说,也让我学习学习。”思远装出很恳切的样子,这就给小苏很好的发挥氛围了。

“上海风气不好,不像北京的老爷们,对家庭开支有发言权。上海的老公们,基本都是妻管严,没有财产支配的自由度。这可不行,老情人过生日了,送不送东西?老同学来看你了,喝不喝花酒?同事聚会买不买单?老家亲戚资助不资助?最重要的,与父母在一起,事事开支听老婆的,父母也不能心安。对不对?”

他说的有些是必要的,有些没必要,但有部分财产支配的自由度,终归是好的。

“那么,私房钱,就成为上海男人婚后必须面临的课题。一般来说,私房钱必须具备几个条件:一是有一定数目,几十块就不算了;二是取用方便,如果你藏个金条,数目倒是够了,但要用的时候还要去兑换,很不方便。不能说,老板,五个人烧烤,按一根金条的量上菜!”

他绘声绘色,我们看着他表演。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老婆不知道。如果这一点做不到,就不叫私房钱了。”

“下面几点,精华来了。”小苏盯着我们,说到:“知识要付费,你们不自饮一杯?”

“小苏你玩小聪明,我们不上当”李茅说到:“思远自饮一杯还是应当的。”

思远没办法,喝了一杯酒,小苏继续:“一种方法,就是在家藏现金,这种方法很原始了,已经被老婆们掌握。她们在打扫卫生时,不会放过任何角落,不是她们勤快,是她们在找钱。第二种方法,比较现代些,多开个很行账户,这个老婆一般也查不到,况且,平时放在办公室,这是可以考虑的,尤其适合思远这种经常出差的人。你把工资卡上交,但福利啊、出差补助啊,等等,都进入私人账户,这不结了?当然,还有第三种办法,思远实行起来比较不方便。如果你在北京,你可以把钱存在我这里,我帮你保管。”

“只怕是肉包子打狗,你保管,有好?你老婆搜到呢?你老婆跟他老婆结成联盟呢?”李茅的问题,不是没有道理。思远结婚的消息,妍子本来不知道,也是小苏的老婆,从网上告诉她的。有前科,靠不住。

我问到:“我想知道的是,小苏,你空间藏了多少私房钱?”

小苏突然站起来,端着酒,说到:“说多了都是眼泪,经过我不懈的努力和各种尝试,都被老婆发现了。我失败的原因很简单,李哥不配合我,况且,配合了也没用,然然和我老婆,是经常联系的。李哥,我们都是命苦,干一杯怎么样?”

他俩真的对饮了一杯。

晚上就在宾馆休息,本来原计划一起到外滩转转,结果酒喝多了,只好睡觉,明天还要做事。

第二天上午,当我们在现场调试音响和安排布置的时候,小池来了。当时,我正在将彩带整理出来,准备挂在现场。

“我来理吧,看你笨手笨脚的,你不急,我看得急死了。”小池接过了我手中的活。这是女人的强项,她有条不紊,平静而秩序的状态,让我崇拜起女人的淡定。

当好更好彩带,我就站在梯子上挂,心无旁骛、配合默契,我们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状态,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所有动作,从心理到身体,零距离。

当一切搞得差不多时,小苏就试播思远的恋爱经历碟子了,音像效果还比较好。音乐是流行的,画面风格也是流行的,照片是流行的,那些动画制作的花,也是按唯美风格来点缀。

在一般人看来,这是一对金童玉女的结合,是美好爱情的结果。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因为,我觉得,在这个表现爱情的片子里,缺乏激情。

虽然有树木和夕阳,有桃花纷飞的画面。但我始终无法把它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联系起来。我也无法联想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感。

“流行音乐,为了让大家接受,改变了原意。”小池在我身边说到。

我有点激动地轻声说到:“没有摇滚,没有闪电,我不相信这样的爱情。”

她知道我在说什么,在那个初识的张北草原,那个如妖精的小池让我跌入快乐与痛苦交织的,如过山车般的心灵波动的深渊。

那时,摇滚是地底的力量,节奏影响着我俩的全世界;那时,闪电是揭开真相的剪刀,我们彼此从身体到心灵完全坦白。

小池故意岔开思路:“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将真实的事情比喻化,将成人的事情童话化,这就是今天流行的唯美主义,虽然虚伪,但大家也习惯了这种表达。”

在我看来,大家都认为是虚伪的东西,堂而皇之迎接大家的掌声,有一种我们都活在谎言里的错觉。

“其实,婚姻就是真实的,真实的美好就足够了,何必要给它披上爱情的外衣。”小池这样说,又进入了我俩熟悉的理论探讨流程,这个流程中互相所启发的,不是讨论出何种结果,仅仅是思维和语言交锋得到的快乐本身。

“也许有婚姻与爱情兼得的呢?”我挑起一个辩论话题。

“婚姻一世,爱情一瞬。”她说这两句,如果偈语,斩钉截铁,直接上结论。

这就没有辩论的意思了,你把结论直接说出来,我怎么开口呢?也许,她是不愿意跟我辩论吧,即使回到当年那个状态有多么美。

我俩过于投入的辩论,会给其他人以猜测:这二人旧情重续?这个辩论的主题也不合适,容易触及我俩都难以面对的,关于爱情婚姻的内心。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临别的咖啡

要说思远的婚礼,主要是给别人看,走流程。他们编造金童玉女的神化,来宾都貌似相信。按思远的性格,上过床,领了证,婚姻已经结束了,这次只是昭告天下,圣旨还是别人代笔,我们来帮忙的都是捉刀者。

但是,亲友的祝福是真的,思远老婆的漂亮是真的,这就够了。

我们看童话时,结婚是故事的结尾:王子与公主,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仿佛这就是人生的结局似的,其实这只是童话的结局,这只是少年时代的结局。童话不管成人世界,在成人世界里,一切都还刚刚开始。

我们几个坐在一个桌子上,小池在婚礼前去协调新娘那边的事了。李茅和小苏很自觉地,在我身边留了个空位,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等小池过来的时候,酒菜都已经上齐了,看到她过来,小苏对全桌的人说:“开始吧?”

大家纷纷拿起筷子,动手。当然,间或有司仪要求大家共同举杯的,要求大家鼓掌尖叫的,我们都尽力配合。当一切流程化后,我们本来真心祝贺思远的人,鼓掌和尖叫,在司仪的调动下,反而显得故意夸张和虚伪。

其实,我们是真心希望思远幸福。

小池就坐在我的身边,我却不能更多地和她说话,也不能表现出更多的亲近。其实,我是有机会的。她的筷子掉地上了,我准备将我自己的筷子给她用,自己再去找服务员拿一双。

谁知,这一切都已经被她预防,她已经站起来,找服务员去了。我突然意识到,我用过的筷子,差点给她用。要是李茅他们见到了,怎么想?

共用筷子,是亲密人之间的习惯,但现在,我们已经不能了,为此,我伤感。小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啊,她用行动阻止了我的越界,也在众人面前,保持了我俩关系的体面。

当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礼貌地与其他宾客寒暄,我和小池也偶尔举举杯,像普通熟人一样,表达友情与礼貌,我们吃得都很少。

新郎新娘过来敬酒时,大家都站起来。新娘都认识我们的,小池也是他们来上海时结识的,不用多作介绍。新娘看到我们,激动了:“李哥、庄哥、苏哥,你们是思远在北京的哥,也是我的哥,虽然我们在上海,但请你们不要忘了思远,到上海来的时候,要记得思远和我,在上海的家,也是你们的家。”

“必须的”李茅回答到:“原来我们在北京,就是住在一个家里的,这个家,不分。”

她又对小池说到:“姐,在上海,我就只有靠你了。”

小池很豪气:“放心,思远欺负你,找我,我帮你摆平。”

新娘主动拿起桌上的白酒,干了一杯。这很罕见,因为她前面敬酒,一直是喝的饮料。看来,她知道思远和我们的关系。在我们起哄下,思远也被迫干了一杯白酒。

思远看着我,我知道意思,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当着大家的面喝了下去,然后说到:“啥也不说了,思远,一切尽在酒中,我们兄弟,永远不变。”

思远看我的眼神里,我读懂了他复杂的意思,却是用文字写不出来的。这个意思,只有在我身边的小池洞若观火,她没有揭穿。

要知道,与前女友一起参加老婆前男友的婚礼,这种情感和关系的复杂程度,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想起在当年我们四人自驾西行的路上,我们是多么的幸福。我们携带着奔跑的希望,我们携带着快乐,我们携带着骨子里的野性,我们携带着爱情。而今天,人群四散,组合混乱,谁敢再次回忆当年?

我的脸红了,我要喝酒,是喝酒让我脸红的,不是回忆那些如梦的过去。我张狂起来,与李茅联手,欺负小苏,逼他喝了些酒,当然,我自己也喝了一些。小池几乎没有参与,她在我身边冷冷旁观。

酒席散去,李茅扶着小苏离开,他们晚上的机票回京。我说:“我开车送你们到机场吧?”

“你喝了酒,怎么开车?”小池打断了我:“我来送,可以噻?”

“算了,小池,你妈在家还需要你,我们打的就行。”小苏酒醉心明白,在李茅的搀扶下,离开了。

我和小池来到停车场,我跟在她身后,不知道要干什么。她说:“你的车在那边,你没看见?”

“我现在不能开车了,要醒醒酒。”

“要不,我请你喝喝咖啡,酒醒了,再走?”

“正合我意”。

“别想多了。”小池警告我,然后打开了车门,我就势坐在了副驾上。

她在开车的时候,我是不能说任何实质性话题的,昨天的急刹就是教训。也许是她在身边的强烈安全感,也许是我有睡午觉的习惯,也许是酒喝多了一点,我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在汽车马达的节奏中,在窗外车流的喧杂中,在风的声音中,我舒服地睡着了。

我看见一堆篝火,我听到大雨来临,我看见了帐篷,我闻到青草的香味。一片白光啊,水面平静时月亮洒下的白光,安静得只听见鸟叫,大地深处传来了雷声。

胸口突然感受到温暖,是谁来了?

“给,你的咖啡。”她递来的一个纸杯中,咖啡还冒着热气,我醒来一看,车子在海边的一个停车场,我接过了她的咖啡。

原来,刚才是我做了个梦,那白光是经过隧道后突然的光亮,那大雨汽车在柏油路面的沙沙声,那雷,估计是下面海涛的声音吧。

“我还以为你是开到一个咖啡店呢。”

“睡得好吧,都一个多小时了。我经常到这里来,一个人坐在车里,听听海。路边我买了两杯咖啡,还是热的,你喝吧。”

“为什么叫醒我,我正做美梦呢。”我故意调侃到。

“我看见你身体一动,以为你醒了。你睡觉还是那么规矩,一个姿势不带换的。”

这话听起来多么舒服,这是对我们过去生活的回忆,她对我保留有那么美好的印象。

“我想说一段话,你不要打断我。”我觉得,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如果今天不说清楚,我可能根本没有时间再解释。如果她过去对我的美好回忆,被误会伤害的话,那么今天,我要给她一个完整的解释,让她没有遗憾地封存过去。

“说吧,我知道你要说,这车上只有我们两个。”小池早就明白我的目的。

“当年,妍子跟你发短信和照片,故意渲染她和我的关系,这是她背着我做的,是有意的。要知道,在上次来上海前,我与她真的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纠葛,那时,我的心中只有你。小池,你与我之间曾经达到那样的高度,谁能代替得了?你当年在上海拒绝我,那么决绝,我理解你的痛,但我何尝没有痛过。我只是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如此美好的感情,却输给了现实。”

“庄哥,说完了吗?”

“我没说完。你怀疑我的变心吧?你生气吧?我能够理解。所以,我要把误会解释清楚。你要知道,对于我来说,只有你让我尝到了,灵魂般的爱情,在我心灵的深处,你永远不会消失,我更希望,当你回忆起我们在一起的情景时,没有酸楚。我们的确拥有过一段,百分之百的爱情。”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多么希望她有泪水,她有感动,她有高兴。她在我面前表达辛酸、表达委屈、表达疼痛、表达愤怒。但是,她没有。

她望着我,平静地望着我,冷静得近乎残酷。她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自己羞愧。

“庄哥,你说的,我都猜到了。我说过,你曾经完整地属于我,我不可能怀疑我们曾经的感情。像你说的那样,我恐怕再也找不到,当年与你一起那样的感情。但是,我放手,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当年我是过于自信,以为能够拥有百分之百的感情,并把它保持一生。但是,我对婚姻本身并不看好,你是知道的,庄哥,我的父亲没给我一个好男人的榜样,所以,其实是我害怕走入婚姻的。平淡会消磨伟大,时光会稀释浓情。就是当年跟你最好的时候,我也不敢随意设想我们的婚姻。我害怕婚姻,但我相信感情。也许,妍子的短信和照片,确实让我短暂地怀疑过,但凭我对你的了解,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这根本就不是误会,这只是我主动的选择。”

“为什么呢?小池,你伤害自己伤害我,为什么呢?”我急了,如果不是误会,她为什么如此痛苦地放弃我?

“爱到深处无怨尤。庄哥,我曾经鄙夷这句话,以为是贱。但现在,我懂得这句话了。只要你好,我就好。我是永远不会埋怨你的,庄哥,你一定要快乐。”

这时,我看见了她的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她的话语也越来越急促:“庄哥,我的人生目标是完全纯粹的感情至上,我甚至不准备结婚,虽然我没有萨特和波伏娃那种哲学上的折腾,但我不想为感情加上任何其它的枷锁。我要那片刻的自由和辉煌,如礼花般绚烂,我并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那一刻是纯粹而烂漫的,就足够。”

我听到她所说的“烂漫”这个词,用礼花来作比喻,远比浪漫这个词真实彻底,我明白她对爱不顾一切的洁癖,她的语音越急促,她的情感就越真实。

“为什么是我自己主动的选择。我可以不结婚,我可以不需要家庭。我可以把对纯粹感情的追求,当成我生命的全部。可是,庄哥,你不能。感情只可能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你找到母亲后,你就需要一个稳固的家庭,你还需要在心理上取得富足和安定,这是你应得的,你的前半生,经历太多的漂泊和贫困,命运应该送给你一个安定富裕的家庭。庄哥,感情只可能成为你的一部分,不可能要求你和我一样,把它当成全部。这对你不公平,对妍子,也不公平。”

她突然说到妍子,我头皮发麻。

“妍子也是用全身心在爱你,她可以为你忍受屈辱你知不知道?她可以为你改变自身你知不知道?她可以为你保持长时间的耐心你知不知道。自从遇上你后,妍子完全变了一个人。我了解她,所以我才能够判断她。”

“自从她跟思远断了后,你就是她的全部了。即使她当年跟思远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半的心,也在你的身上。庄哥,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只是不服输。我不是怕输给她,我是怕输给生活,没有超越尘世的众人般平凡的生活,我想保持情感上的高贵。”

“庄哥,你可以拥有很多,你需要拥有这么多,你配得上这么多,妍子能够给你足够多。而我,只能给你感情,而那只是你生活重心的一部分。庄哥,妍子对你好,让你高兴,我就高兴。庄哥,你要庆幸,你是一个幸运的人,我在感情上对你百分之百,妍子对你的百分之百,占满了她所有的生活。”

对,她说得对,我是一个幸运的人。客观说来,能够如我一般幸运的人并不多,但就如我般幸运,也充满了烦恼和折磨。我点点头,望着她:“小池,我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你,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庄哥,你现在做什么都是错。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给了我最纯粹的经历,我很知足。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时过境迁,此时的你我不再是当年的你我,我们不要破坏回忆,我们记住当年如登临高峰的体验,我们再次相聚时,彼此没有忘记我们的当年,这就够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还是为她感到难过:“小池,你不能靠回忆生活。”

“没有啊”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我已经有一个回忆了,我把它保护好。但这不妨碍我寻找新的机会,当然我的原则还是那样:宁缺勿滥。所以,庄哥,放心吧。小池这么妖娆,只要有春天,她就会盛开。”

这句有挑衅的话,我突然有一种吃醋的感觉。

“哪个男生,这么有福,恨得我牙痒。”我直接说了,我确实有点嫉妒。要知道,嫉妒有时是爱情的参照物。我与思远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因为他与妍子的过去,产生过私毫的嫉妒。他与妍子是真有过去,但小池所说是根本没发生的未来,我怎么还有嫉妒情绪的产生?

我爱得太深吗?

“你爱我并不深,庄哥。”小池好像我的心灵透视镜,看穿了我的想法:“我不是说过了吗?爱到深处无怨尤,只要我好,你都该高兴,对不对?”

“道理是这个道理,我只是一时还没适应过来。”我承认,很多时候,与她的争论,我都不占优。但这次不同,这涉及到情感本身。

“不要狡辩了,庄哥,你说不过我的。你是用部分的心来对付我全部的心,你就不怕力不从心,左右为难?庄哥,只要妍子对你好一天,我就没遗憾,放心吧,我好着呢。”

她将车子的全部车窗打开,并且打开了天窗。我听到了海风无差别袭来,仿佛远近都是一样的力度,只能从咸腥味的浓淡中,判断海的远近。此时我是闭着眼睛的,咖啡的味道如同点缀的飞花,飘逝在这风的恒动中,若隐若现。

这风如同时间,不舍昼夜地奔流,我们的爱情如同这苦涩的咖啡,刺激味蕾后,留下回忆,并且在现实中消失,消失在这咸腥的风中。

我知道一切皆离去,但不知道如何告别。

大海是有声音的,我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时光是有脉搏的,我无法将自己的脉动与时光的力量相比拟。现实给我们一个偶尔平静的空隙,让我们盛开出一朵美丽的小花,但这毕竟抵挡不住现实的波涛。

落花流水春去也,换了人间。

电话突然响起来,打破了我的幻想。

“小庄,还在上海吗?”这是岳母的声音:“快回来,妍子又有事了。”

大吃一惊,是什么事呢?我刚准备问,那边挂断了电话。

“小池,赶快开车送我到宾馆,我要开车赶回温州。”

“有什么事吗?”

“妍子估计出事了,这是她妈打来的,估计不太好。”

她加快了速度,明显的推背感。我立即再次拨通了岳母的电话,结果,没人接听。这就严重了,她一般不会不接电话的。

小池几次要闯红灯,都被我制止了,在最急的时候,班长的话起了作用:每临大事有静气。看到小池紧张急迫的样子,我故作轻松:“估计没啥大事,安全第一。”

见车超车,恰遇高峰期,顾不上什么公交车道人行道,一路违章下来,小池展示了车技,很快来到停车场。

在送我上车之前,小池张开了双臂,我们紧紧地拥抱,她在推开我之前,在我耳边说了一句:“照顾好妍子,照顾好自己。”

我上车,迅速开出来,小池站在路边看着我,既没挥手,也没动作,只是看着我,我向她点了点头,她也向我点了点头,我就开车出去了。后视镜中,她站立遥望的姿势,依然没变。

沿途超速沿途违章是肯定的,上海的路我不太熟悉,但也终于上了快速通道,此时快速通道也有点堵,我除了猛按喇叭猛擦队超车外,也没其它办法,迅速提高车速。

终于到了高速公路,超速就超速吧,但也不能过分,免得警察追上来了。一般超速20%以内,是不算违章的。超速50%,虽然违章罚款,但警察也不会拘留或现场拦停。

我按超速50%的设定驾驶,一边跟我妈打电话。我妈接到电话后,表示,她不知道情况,她准备先到我家,看看情况,再给我联系。

谁知,自动档的车,当你踩着油门不动时,它会越跑越快,汽车设定的安全车速已经超过了,我想起了欲速则不达这句话,将车速降了下来。

有一段,高速公路双向车道之间,不是绿化带,只是绿色的反射铁板,夜晚来临,许多大货车从对向车道的射来的灯光,让我眼前暂时出现盲点,这是最危险的。我又降低了车速,这次降低,救了我的命。我的前方,也就一百米左右,一辆大货车打着双闪,停在了那里,它撞到了隔离栏上。要不是我提前降低了车速,还真避不开它。

点刹、打方向,终于惊险地避开。心里不禁骂了起来:车坏了,怎么不在后方一百多米放个三角牌?交通规则都学哪里去了,不危险吗?

其实,这种情况也不一定怨别人,也许别人事故刚刚发生,还没来得及放三角警示牌。况且,对于我来说,刚才对向大灯已经晃乱了我的视线,他即使放了三角牌,我也不一定看得见。

如果我没因灯光刺眼降车速,轻则被三角牌戳破轮胎,重则车毁人亡,想到这里,吓我一身冷汗。

“十次事故九次快,还有一次特别快。”我听过这话,今天的经历,这句话估计永远不会忘记了。

车子已经进入温州境内,已经深夜,才接到我妈的电话:“你到哪里了?”

“我进温州了,半小时内到家。”我回到。

“不要回家了,到医院来吧,市一医院,我们都在医院里。”

“怎么回事?妍子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危险?”

“你安心开车吧,妍子没有生命危险,来了你就知道了。”我妈挂断了电话,估计是不想跟我多说。

我妈主动挂断我的电话,这很少见。是恨我?埋怨?这不可能,她从来没有这方面的举动。是不想跟我多说,还是怕我追问她不好说?估计有这方面的原因。

下了调整路,进入温州城区,已经是深夜,街上车流量不大,很快,我就抵达了医院。

我突然想起,我忘记了问我妈在哪个科室了。拿起电话拨通我妈的号码:“妈,我到了,在哪个科?”

第二百二十章 强笑对苦难

“妇产科,我在电梯口等你。”

我知道了,一定是关于孩子的问题。

等我上来时,看到我妈红肿的眼睛,我知道事情不好。我进了病房,妍子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岳父和岳母看到我来后,对我示意,我随岳母出来,她告诉了我情况。

“妍子今天中午说肚子胀,我没有太在意,以为是饮食的原因。结果,她下午上厕所时,下身流血,尖叫起来,我们才知道事情不对,赶紧把她往医院送。我给你打电话后,我们就上车了。到医院一检查,与去年在美国的情形一样。小庄,她刚做完手术,还在麻醉期,现在医生的结论很不好,你要有思想准备。”

“妈,你就实话实说,只要妍子本人没危险,其它都不算什么。”

“估计妍子今后,没有怀孕的能力了。”岳母直勾勾地看着我,她仿佛在试探我的反应。

“妈,只要妍子健康,这不算什么,我只要妍子,别的都是小事。”

当我说这话的时候,岳母眼睛一红,低头抹眼泪,这是很少看见的场景,这一个坚强的女性,一个睿智的母亲。她有强大的事业和家庭,但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岳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他拍了拍我的肩,像一个男人那样,没有说话,我们确认了眼神,回到了病房。

按医生的剂量,妍子很快就会苏醒了。我们都没有离开,她床头的凳子,我坐了下来。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是岳母坐在这里的。现在,这个位置给我坐了,我知道,我是妍子最大的支撑。他们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不时站起来看看。

我握住妍子的手,那只手正在打点滴,冰冷的药水进入她冰冷的手,我仿佛握住的是一颗冰冷的心。我可以用我的手温来暖热它,但我更害怕的是,如何面对醒来的妍子,如何告诉她真相,如果面对她的疑问。

她眼皮下,眼珠仿佛在动,手指也有了动作。这是即将苏醒的征兆,但我却没有激动,我反而害怕起来。

她睁开了眼,也许初见灯光,有点刺激,又闭上了,然后又努力睁开,她发现了我,她扭头,感觉到了我紧握的手温。她没有动作,甚至没有疑问,她只是扭着头看着我,只是茫然地看着我,她就这样看着我。

我看着她,不敢说话,我尽量在目光中表达信心表达安慰表达镇定。但是,她的眼神有变化,她终于眨眼了,她眨出了泪水,泪水一旦出来,就再也收不住了。

她没有哭声,只是默默地流泪,她就那样看着我,看得我肝肠寸断。

“哥吔……”她终于哭了出来,我立马站起来,俯在她身上,把她抱住:“没事,没事,哥在呢,哥在这里,什么都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听话,妍子,咱们睡一觉就好了。”

与我们担心的相反,她哭了一阵后,在我轻轻的拍打下,居然又睡着了。也许是身体虚弱的自然反应,也许是我在这里给她的安心,她平静地睡着了。

她没有问她的病情,也许在上手术台前,她都有了思想准备,她没有问她今后身体的影响,也许只要确认我在她身边,她就可以安定。我想起上一次,岳母给我说过的:“你是妍子的药”。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我要他们都回去休息,但谁也不愿意离开。我只得强行要求了:“你们这样不行,我年轻,你们耗不起。况且,这个沙发也只能躺下一个人。这样,我们换班,今天晚上,我在这里,明天不管谁来帮我,你们自己商量。好不好?”

七说八说,岳母还是要坚持留下来,岳父和我妈回去了。

本来,岳母睡沙发上就可以,但她还是睡不踏实,过几分钟就起来看一下。点滴已经打完了,妍子醒了我会知道,因为我就坐在椅子上,爬在她的床边,她那只打过点滴的手,我把它放进了我的胸口,温暖着。她稍有动静,我就能够感知。

其实我和岳母根本就睡不踏实。当听见妍子平稳的呼吸时,我们轻声说起了话。

“小庄,妍子这样,只有你能帮她,”

“妈,放心吧,当年你把妍子交给我,我不是白答应的。”

“我怕她成了你的负担。”这是岳母第一次跟我深入的交谈,关于妍子,这是对我说的最重的一句话。

“妈,我自己喜欢的妍子,妍子对我是百分之百,我对她也会是百分之百,你不要操心,我不觉得是负担,我觉得妍子给了我这么好一个家,我很满足,我很感激。”

“你是个好小伙子,当年妈没看错你。这是妍子的福分,是我们全家的福分。”

“不能这么说,妈。要不是妍子,我们走不到一家来。要不是妍子,我找不到我妈,也给不了我妈这么好的生活。要不是妍子,我体会不到家庭的温暖。你知道,我从小缺乏的,就是妍给我的,我害怕失去她,比谁都害怕。”

岳母不知是感动还是辛酸,又流泪了。

我突然发现,妍子已经醒了,她睁开了双眼,我怀里的手却一动没动,她估计已经听到一些内容了。

“妍子,你醒了?”

她点点头,看着过来床边的岳母,再看看我,居然努力笑了一下:“哥,妈,我没事,你们休息一会吧,累了吧?”

“想喝水吗?”岳母问到。

“想,妈,不要太烫。”

我准备起来帮忙倒水,但妍子在我怀中的手没有抽出来的意思,她看着我又努力笑了一下:“哥,啥时候赶回来的?”

“妈给我打电话,我就往回赶,差点撞了车,超速扣分是肯定的了,十点多就到了。”

“幸亏安全,哥,遇事不要急,安全第一知不知道?”

“别说我了,你安心养病才是大事,我陪着你,是不是好些?”

“你也要休息,你看,回来衣服也没换,绉巴巴的,明天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干干净净地陪我,行不行?”

“好,听你的。”我接过岳母递来的温水,用一根吸管,让她喝了。

“哥,妈,我想睡了,你们也睡会吧。”

她的手摸着我的胸膛,那是我心跳的地方,睡着了。

一切归于平静,岳母关上了灯。医院尽管在市中心,但深夜,车水马龙的戏剧已经谢幕,喧嚣的街道没有什么声音。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一些昏暗模糊的路灯光晕,光晕中摇曳着一些树叶的影子。这个场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北京吗?在我曾经租住的房间,我和小池仿佛对此,有过无聊的讨论。

偶尔走廊会有响动,那是护士快速而轻声的脚步。她们穿着平底布鞋,与地板塑胶之间,几乎没有摩擦的声音;她们有严格的职业素养,起脚落脚之间,距离尽量小,力度足够轻。但是要回应病人的呼叫,要按时更换药品。她们不得不快速疾行,裤腿之间,手臂摆动时,衣服摩擦的声音是免不了的,沙沙疾频,如一线疾雨,逝去,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根本无法入睡,我在想这一天来经历的巨大变化。生活总在某个地方,让我的感情连不成线;故事总在相似之处,变成事故。这是我想想都恐惧的。

上一次妍子出事的时候,我是和乔姐在一起,那次是身体出轨。这次妍子出事的时间,我正和小池在一个车里,这次是思想离题。

这是不是宿命,每当我在身体或者心理上离开妍子,妍子就会出问题。难道,我对那个地煞符的判断错了?难道我应该给自己算算命?就是算得准,我躲得开么?

这个巧合,我敢想吗?妍子出事,总是我不在身边的时候。我要早知道这个规律,就不离开了。但现在,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已经不能够怀孕了。

这种悔恨和愧疚,导致我极度不安。妍子的手在我怀里,我身体还不能动弹。我得想一些遥远的事情,来平复这种冲突,让心平静下来,以适应与妍子相对安定的姿势。

想什么可以安定我的内心,可以足够遥远?在没有妍子身影的回忆中,最让我想得起来并且安心定神的,只有小时候的经历了。

有一次与二娃一起,割草卖,不小心割出了一条蛇,这条蛇咬了二娃一口,他吓坏了。为报复,我折了根树枝,抽击它,它虽然没死,但骨头脱节,已经完全不能运动了,口里无聊地吐着信子,虚张声势地张合嘴巴。正准备扔掉,但二娃说到:“我看过书,这个蛇本身身体上就有解毒的血清,我们把它一起拿到诊所去,看对我的伤口,有没有帮助。

我用一缕青草,绑住了他被咬手的肘关节,这是我们山民都知道的办法。然后拿着那条将死之蛇,来到街上的诊所。结果这名老中医看了看问到:“确定是这条咬的?”

我们都点头肯定,为强调,二娃还说,它一咬我,我就把它抓住了。我想笑,明明是他镰刀带出来的,自己吓得要死,充什么英雄。

“这是菜花蛇,没毒,不用治。”医生笑了笑:“不过,这条蛇还没死,你们可以卖给我”。

意外惊喜,不仅不用出药钱,反而还有收入,什么感觉?

这时,妍子的手动了动,我以为她醒了,结果,她只是调整了一下手型,并没醒。我继续用回忆摆脱现实。

我们收入了五元钱,我们才知道,蛇没死的时候,蛇胆是值钱的。当然蛇皮也值钱,我们那个年代,基本没人吃蛇肉,总觉得不吉利。尽管当时我们很穷,很想吃肉,但乌龟肉和蛇肉都不吃的,仿佛乡亲们都有约定成俗的禁忌。

我们回来的路上,决定五五分成,蛇是他发现的,是我打倒的。我们无比兴奋,这比割几天的草收获都大。以至于,我们在今后的割草生涯中,有一种想让蛇咬我们的奇怪奢望。

在那个青草坡上,面对着河湾,二娃发表了他激动人心的诗歌,那是他的处女作,我是这作品的唯一听众。

他在我前面张牙舞爪,我记得他两只脚的裤管不一样高,但他捋平了两只袖子,他的衣服有四个口袋,上下各两个。尽管一个下口袋有个裂口,但他也有意识地整理了一下。

二娃是个正经的人,但他诗歌的开头没有用“啊”,这让我有点崇拜。

“假如,我有了很多钱,我要装满我四个衣兜。”

第一句出来,就让我钦佩,居然可以不押韵,真是高级和大胆。

“我要让衣兜鼓起的样子,给所有人看见。”

这又开始押韵了,不妨。这是诗人的自觉习惯,不算打油。

“我要给卖鞋的看,老板,最贵的球鞋是哪种?我要看看。我不买,在他讨好的眼神中,我要表示出轻蔑,它的货,连中档都不算。”

这一句我很喜欢,受够了鞋店老板的鄙视,我们也要扬眉吐气。

“我要给同桌的张小花看,比起他舅舅从县城带来的文具盒,比起何兵送的彩色橡皮,我怎么样?我有鼓鼓的,几沓子现钱。”

这一句涉及他的私人问题,最迫切的欺凌,不是张小花炫耀文具盒,而是何兵送给她彩色香橡皮的时候,小花那崇拜惊喜的眼神,我都替二娃愤怒。

“河水,不要像以住那样嘲笑我,不要管我今天洗没洗脸,我今天有钱。铅笔,不要像以往那样调戏我,在我写字的时候笔头断掉,谨防我不要你,把你扔得老远。”

这就很具像了,这是伟大的诗歌,东拉西扯中,始终不离主题。

“当然,我要有了钱,就装满四个衣兜,让它们鼓鼓的样子,闪着古铜色的光芒,大方地走到李二嫂面前。”

他呼应开头了,结构严谨。关键是他点出心声了,我们最爱的烧腊,是有钱的最佳注脚。

我嘿嘿笑了起来。

妍子醒了。“哥,你笑啥?”

“刚才做了个梦,梦见过去和二娃,没有钱的时候,想吃烧腊,想笑了。”

“哥,听到你笑,我就开心了。哥,只要你开心,我就没啥。”

“妍子,你的心意我明白。今天的富裕,对比过去的穷日子。要是当年我和二娃在一起时,能够梦到今天的生活,估计从那时起,我整天都要笑醒。”

这时,岳母那边有动静,我起来开了灯。

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五点了。外面的洒水车已经哗哗地工作,扫地的声音有节奏传来,新的一天要来了。

妍子已经睡不着了,岳母也没有睡意了。妍子一反常态地轻松,没有问自己的病情,估计孩子没了,她是知道的,上次在美国的情况一样。她反倒说:“妈,你回去吧,哥在这里,没事的。”

“没事,过一会,你爸来替我,我就回。”

她转向我,把手抽出来:“过一会,爸要来了,你也回去,洗澡换衣服,都什么味道?”她夸张出鄙视的表情,突然转变了表情,好奇地问到:“哥,跟我说说你那个好笑的梦呗?”

“刚才那不是梦,我是骗你的,我是一个人在回忆,妍子。回忆苦难的过去,是今天生活的养料。”

“莫跟我转文,我听不懂。你就讲故事,我听着,也舒服些。”

其实,痛苦就在那里,我们都不愿意触碰它。我们希望可以用故事转移,自已骗骗自己。

我就夸张地跟她讲了这个故事,岳母也是第一次听我在这里绘声绘色、卖力表演。我把一只裤腿卷高,由于我穿的是西服,所以只有三个兜,还把四个兜的形象,给妍子形容了一番。妍子仿佛听明白了:“就是毛爷爷那种中山装呗。”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吃惊,她应该对这不感兴趣啊。

“在美国,我们班有印度人,穿的就这那种。”

我手舞足蹈地模仿当年二娃的风采,当然加了很多夸张,声音的节奏和意味有对比,四川话特色更浓厚。

她俩一边听一边笑,连岳母都笑出了声。我知道我的表演起作用了,缓解了她们极度紧繃的神经。

“哥,李二嫂,是不是你们老家卖烧腊那个?”

“你还记得她?”

“听你说了好多次,上次我们去的时候,是她儿媳妇对不对?”

“对,这么久了,亏你还记得。”

“哥,你的事,我都不会忘。”她说这话时没看着我,仿佛是自言自语。

“哥,为什么二娃结尾时,要说李二嫂呢?”

“想吃烧腊,想疯了呗。”我说到这时,妍子也笑了出来:“哎哟,算你狠,哥,我笑疼了呢。”

“慢点慢点,要冷静要冷静,妍子,如果一点烧腊就不冷静了,如何面对火锅?”

又惹得一阵笑,此时,岳父来了,他满脸的不理解,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岳母解释到:“小庄讲故事。我早就说过嘛,对于妍子,小庄才是药。”

岳父也才勉强笑了起来。

他坐下不久,我妈就来了,提了保温盒,是她做的早餐。原来她和我岳父早就商量过,早餐由我妈做好送来,中餐和晚餐,就由宋姐做了送来。

在妍子的要求下,我接过岳父手上的车钥匙,与岳母一起回到了家。洗澡、换衣服、拿手机充电器,拿上了茶杯和茶叶,还拿了两本书,估计妍子还有几天才能出院,我把她的手机也拿上,打游戏的那种,免得她无聊。

岳母要我在家休息一下再走,我说:“不用,妍子睡我就睡,你要休息一下,我过去了。”

等我再回到医院时,岳父问到:“你怎么不睡一下?打疲劳战?”

“我战斗力强,没问题。我要是累了,打个盹就可以恢复,没事,国防身体。”

我泡了一杯茶,递给了岳父:“爸,这是你的杯子,我给你带来了,免得不习惯。”

我问我妈想不想喝茶,她说:“我喝不惯你那种,喝白开水就行了。”

妍子突然发话了:“妈,昨天我哥,讲了个笑话,我觉得太好笑了,爸,你刚进来的时候,我们就是为这个笑的。哥,你再讲一遍,让他们也听听?”

“算了,都是陈年老事,讲第二遍就不好笑了。”

“不嘛,我就愿意听,妈,你不知道,他是讲他小时候呢。”

我看了看妈,也许妍子没有意识到,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在我妈面前,是有些顾虑的。我们之间有个伤疤,不好触碰。但是我妈说了:“既然妍子想听第二遍,我们跟着打们平伙。”

“啥叫打平伙?”妍子问题来了。

“打平伙,就是一起吃么活。”她这完全是用一种不懂解释另一种不懂了,我得赶快救场:“就是aa制的意思。”

“那先进,原来过去农村也有aa制?”妍子不理解了。

“我们农村,要是突然一只野猪出来,大家合力把它打死了。这就不是一个人的功劳了,全村人都得沾光。于是架起大锅一炖,每个人都来舀一碗,这就是平分伙食的意思,叫打平伙。吃么活,是我们的土话,就是白吃不给钱的意思。为让你高兴,庄娃子讲笑话,我和你爸白听,也叫吃么活。”

这是语言专家,我妈充分运用了事例说明,充分运用了概念平移,我赞。

怎么办再讲一遍,重复昨天的故事。妍子继续笑,岳父也笔了起来,我妈突然起身,走到外面,当妍子笑声渐歇,她才进来,我看看她,眼眶湿润,她又想起了伤心往事。

“妈,你怎么哭了?我们都在笑,你怎么哭了?”

“妍子,你不晓得,从那里走出来的人,没一个不苦的。我们没钱的人,穷出来的见识,就是李二嫂的烧腊了。原来庄娃子小的时候,想买又白球鞋,我哪有钱呢。我们乡镇上,有个棉麻收购站,那时,农村的麻就是最贵的东西了。收购站在装车的时候,总有一些麻丝掉下来,总有些人去捡。我一打听,一天还可以捡不少,多的,能卖一块多钱。这可不得了,我就天天守在那里捡,还跟别人抢麻丝差点打架。别人老公过来了,把我手中所有的麻丝全抢走了,我也没办法,不能拼。庄娃子他爸是个残疾人,我们打不赢人家。就这样,整个收购的季节,我天天去,捡了十几天,把球鞋的钱捡回来了。庄娃子,你记不记得,你有一次爬树,把那双鞋戳了个洞,我拿棍子打你?”

我还没回答,我妈继续说到:“亲家,妍子,要不是你们,我做梦也过不成今天的生活,庄娃子,你要记得!”

第二百二十一章 爱心的来源

我妈仿佛在跟我进行感恩教育,但我觉得这不算道德绑架。我对岳母承诺时的话,出于真心,并不是因同情或者个人义务说的。

当一个女人,尽其所能满足你,用全部身心爱护你,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幸运。我很满足这种幸运,并以此而快乐。

如果抛开那些道德、信用、爱情、心灵等形而上的层面,单从女人对我的功用而言,妍子也是不可替换的。如果说乔姐是个调味品,她让我尝到了猛烈的女性味道。那么小池就是我的主菜,厨师的艺术全在主菜里,充满创造和想象空间,主菜的集合就是火锅。但妍子,却是滋养我的白米饭,包含了大部分营养价值,是我日常活动能量的来源。

白米饭是不可替代的,尤其是当我从缺少家庭关爱和安全感的经历过来,我最需要的是抵抗饥饿的东西。

我所缺少的,妍子大部分都能够给我。

我想起肯尼迪的妻子,对玛丽莲梦露说过的话,大意是:你可能成为他一时的恋人,但我,却是他的习惯。

妍子是我的习惯,尽管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的思想经常走神,我也做过好多错误的事,但妍子所带给我的生活,让我习惯于这种舒适而满足的状态之中。

我想起了与二娃在一起的时光,那时的我,既没有追求伟大的灵魂爱情的梦想,也没追求世俗富贵的胆量。我们只是想有钱吃烧腊,我们只是想自由自在地过着不受贫困的、有尊严的、大众般的生活。

当你深陷泥淖,你不会妄想飞翔;你只想爬出来,走在坚硬踏实的土地上。

当然,没有自己亲生的后代,算是一个遗憾。但这并不是不可接受的,因为,后代只是感情和基因的一种延续方式,但我更看重的是感情。敦煌老刘很少回四川祭拜自己的父亲,因为从小丧父,缺乏感情。我也不记得我爷爷的坟墓,因为我没见过他,也没有感情。从感情而言,收养和亲生,区别不大。

人不能什么都想要,得有取舍。只要你最想要的东西,其它的都不算重要。

对此,我想起了传宗接代这个词。这是一个骗局,是儒家思想在两千年前留给我们的一个陷井。

首先,我分析了这个观念产生的时代及原因。在儒家推行的社会秩序中,是讲究等级的,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种等级在社会中的表现就是:礼。对于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的人生路径而言,是专指士大夫而说的,至少这也是读书人的目标。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当个顺民就可以了。

给老百姓饱饭吃,就是统治都最大的恩赐,老百姓是不配享有精神上的追求和待遇的。但是,只求养活一个人,那人不跟猪一样?所以,得给老百姓找一个精神上的出口,犹如没有实际意义的奶嘴,给百姓以心理上的麻醉。

这个奶嘴就是:传宗接代。比如,你的价值,就是死后在祖先牌位之上。在父系传统的遗毒下,男子才有传承的资格,所以,生儿子是老百姓最大的追求了。与这配套的,还有家谱制度,宗族制度,继承制度,婚姻制度,姓氏制度。衍生出一大堆东西来,许多人把它误以为传统文化的主体。其实,中国的传统文化是道统法统组合成的正统,传宗接代这类东西,连统治者自己都不太相信,这是用来给老百姓做样子的,给老百姓偶尔吃饱了的精神,找点活干。

我们到支撑这套制度的因素中去考察,发现均不可靠。比如祠堂,现今一些农村,人们吃饱了,精神需求就来了,有的姓氏的人群就修建祠堂,企图恢复祭祀先祖。但这个祠堂既没有血统上的严格性,也没有协调同族关系的社会功能。说它没有血统上的严格性,就因为供奉的祖先,往往是不可靠的。作家兼民俗文化保护者冯骥才,在考察了大量的祠堂后发现,三代以上祖先的名字,错误就常见了,更莫说依托远古的先人,也许基因上根本就没有联系。

家谱这个事也是,错误百出,缺乏考证。拉一个同姓氏的古代名人认作祖先,给自己姓氏脸上贴金。比如,有姓庄的,把自己的祖先说是庄子,那么,历史上记载过,庄子有儿子吗?我们是他第几个儿子的后代?家谱没有延续,没有佐证,都是耍流氓。

从姓氏上来说,就更可疑了。古代皇帝有赐姓的习惯,也就是因政治原因改变一个家庭的姓氏。也有因避祸原因主动改变姓氏的。也有因农奴随主人姓的,也有因奴隶主所在的封地而起姓的,也有因民族整合而改姓的。比如,李世民有鲜卑族血统,这个李就不纯粹,但他们作为皇族,都带着造假,居然号称自己是老子的后代。可见,中国的姓氏传承,早就失去了血统的真实性,混乱而无真实价值。

建立在血统关系之上的传宗接代制度,需要相应的经济和社会功能来支撑,但在今天,是不可能的。没听说哪个农村,同姓之间的经济纠纷,是要靠族长来调解的。还不如村支书来得权威。当然,主要靠法律关系来调整。

在历史上,所有宗族,最盛时期早已过去,从秦代的郡县制开始,以家庭来传承的事业已经被政治上判了死刑,打击宗族豪强,成了中央政府的主要任务。汉代虽然企图恢复,但七王之乱给了汉王朝沉重的教训,通过齐家来治天下,会分裂社会分裂皇权,是必然行不通的。每个人都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搭上同宗同族的便宜,但这正是近代政府反对的目标。

宗族的最后终结者是孙中山,从此以后,没有贵族。今天还想开历史的倒车,可笑不可笑?

我觉得,今天的中国,人们开始吃饱了,有精神上的追求了,这不错。但还抱着古代已经抛弃的奶嘴不放,也是因为大部分中国人,没有人格独立的习惯和独立思维的能力所致,总想把自己的追求依附于一个所谓的团队,寻找安全。这是精神无能的表现。

当然,精神的能力是需要培养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人格,文化大师们在启蒙时代提出的理念,今天我们仍然需要启蒙。

当然,动物的本性是强大的,基因传承的欲望是本能的。西方也还有家庭的事例,不过不分男女就是了。

今天中国的重男轻女是历史农业社会造成的。农村劳动,男子拥有部分体力优势,所以是这个观念的经济基础。但在今天,生产向智能化转移,女性越来越多地产出,使得男子优越论受到了冲击,越是现代工商业发达的地方,越是大城市,男女的不平等就越轻。所以,重男轻女,今天成了愚昧的代名词。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在我的老家四川,男女出生比例大致相当,因为四川的女性勤劳能干,导致很多家庭都是女性说了算,这算是特例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有个孩子,哪怕他不是我亲生的。抚育他,照顾他,培养他,将我的资源我的经验传给他,看着他达到比我更高的程度,这是一件伟大的作品,从感情价值到社会价值,都是值得骄傲的。

这种目标,可以达到,与妍子的生育能力无关。

当妍子把早餐吃完的时候,我们都称赞她的饭量,她却说我妈做得好吃,要天天吃我妈做的早餐。

“妍子,只要你喜欢,三餐我都包了,我都给你做,好不好?”

“不行,妈,那样你太累了,这样吧,你每天中午或者晚上,给我炒一个菜,稍微有一点辣就可以,我喜欢。”

妍子露出自然的微笑,我对她精神恢复的状态感到吃惊。对于她的状况,精神恢复比身体恢复,是一件更漫长的事情,但今天的效果,却出乎我们的意料。难道,我真是她的特效药?

当中午岳父和宋姐到来时,妍子吃完了午餐,我妈就和宋姐回去了,她们要准备晚餐。

乘着岳母陪妍子上厕所的机会,岳父拉着我,一起到医生办公室,详细听了医生的介绍和诊断。

妍子永远丧失了怀孕的能力了,子宫已经手术,不完整。岳父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岳父岳母当年只有妍子一个后代,是因为岳母的身体原因,在朱先生医治的情况下才有的。即使岳父有想要一个儿子的想法,但也无法奢望。但是,他不确定,我是不是想要一个儿子来传承姓氏,何况,妍子完全失去了怀孕的能力,我甚至不能有亲生的后代。照我岳父看来,这对我是一个重大的考验。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躲在楼梯间,进行了严肃的对话。

“小庄,妍子就现在这个情况,你是怎么想的,就直接跟我说,我是男人,能够理解。”

“爸,这话我已经跟妈说过。但是对于你,我还想多说两句。只要妍子没事,其余的,并不重要。也许,你们会以为我是在安慰你们,所以,我要说说我的理由。”

岳父很怀疑地看着我,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用怀疑的眼光。

我没有躲避,因为我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

“爸,你知道我的身世。对于亲生后代来说,这是人的本能,当然希望有。但是,这又不是太重要。比如我父亲,他倒是有我这个亲生的后代,但是,我既不能给他感情上的慰藉、也没有给他生活上的帮助,当他去世时,我甚至没给他带来任何生活的希望。我甚至不知道我爷爷的墓地,因为我们之间并没有感情。所以,从血缘和感情来说,我更重视感情。如果后代是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解决办法有很多。我和妍子可以领养,可以收养,只要是我们精心哺育的培养的,他就能够承载我们感情的寄托和精神的安慰。爸,我最需要的不是亲生的后代,我最需要的是妍子给我的安定感。你们也看出来了,妍子对我是全心全意的,这种安全感,我妈都不曾给过我。对于我来说,这是最珍贵的。只要妍子爱我一天,我就珍惜她一天,所有的未来,我俩共同面对,就没问题。爸,我真的感觉到了幸福,我也不奢望太多。保住今天的幸福,才是我最优先考虑的。”

这一长串理由,不知道岳父是否被说服,他只是长叹了一声:“如果是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怕你是因为同情与责任,才勉强自己对妍子好,如果是那样,对你来说,就是负担。有负担的生活,不是好生活。”

“爸,我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不如跟妍子在一起轻松,我觉得舒适,这就是好生活。”当我说完这句话时,岳父的紧张明显舒缓了好多,他估计相信我了。

事后我自己反思了这句话:“我觉得舒服,这就是好生活。”也许是这句话说服了他,也说服了我自己。

从佛教经典来说,我们在人世间,所有快乐都是与痛苦相对的产物。而舒服和轻松,是这种对立最小的状态,这种状态最长久,也最可靠了。

比如一个追求美食的人。他尝遍各种味道,追求各种不平凡的味觉,得到丰富的体验。但是,真正让他离不开的,还是那几样家常小菜。因为,这几样小菜,让他舒适轻松,没有大起大落,但却欲罢不能。真水无香,但谁又离得开水呢?

到了第三天,岳父母和我妈,除了送饭,基本不需要他们来医院了。妍子除了打针吃药和做常规检查和换外用药,基本生活都可以自理。

我有时也不需要太照顾她,她反而要我多休息。

“哥,你睡会吧。”

“你不睡,我也不睡。”

“我想照顾你睡着,像原来那样。”

我知道她想的什么。她有时会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我,一是满足她母性的需要,二是让我感到舒适。我表示顺从,我爬在床沿,她轻轻地在我背上抓痒,然后轻轻拍打,虽然没有催眠曲,但我感受到她的温暖,我真的睡着了。

睡着睡着,我醒来时,没有动,因为她的手还放在我背上。我听到了她轻微的抽泣声,我不敢动,怕她受到惊吓。

让她哭一会,她前几天的强颜欢笑,我们都假装相信她走出来了。但是,作为她的丈夫,我知道她的痛苦被自己埋藏,她有一万个理由哭,却没有一个理由笑。我们一起的所谓欢乐,其实都是假装。

她为我的笑话而高兴,她为我妈的菜的味道而高兴,她为在父母面前撒娇而高兴。她的高兴其实都是为了让我们放心,我们的高兴也是做给她看的。谁能骗谁呢?这样大的事情。

但她的轻声的抽泣也迅速结束了。我继续等待了十分钟,假装刚刚醒来。

“妍子,恐怕你把我惯坏了,你开始给我抓痒,越抓越舒服,以后,估计没有你抓痒,我怕不好睡着了。”

“哥,只要你喜欢,今后,妍子天天给你抓。”

这个跟父母撒娇的人,这个曾经自由横行的小太妹,为了我,居然如此卑微。我承认,我有点感动。

“妍子”我声音有点哽咽“你是天下最好的老婆,我没想到,我可以享受这种待遇。”

“哥,你怎么伤心了?我是要让你高兴的。哥,妍子为你而活,你高兴妍子才高兴。哥,如果妍子不能让你开心,妍子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说到这里,妍子的泪水出来了:“哥,我肚子不争气,让你盼了好久的孩子,又丢了,哥啊,妍子对不起你,你打我吧,你骂我吧,妍子心里好受一些啊。妍子多想给你生个小宝宝呢,我们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叫我们爸爸妈妈。怀着他时,我还怕今后他出来了,我冷落了你呢。哥,我们结婚以来,你什么都给我了,我真的好幸福。哥,你给我的,什么都有,可是我给你的,却一无所有。”

她这才大哭起来,在我怀里,她哭得发抖。让她宣泄吧,让她哭个够。所有安慰都没有意义,让她发泄出来,让洪水决堤,当水漫过一切田地,终归是要平静的。

等她平静了些,我在她耳边轻声说到:“妍子,不要担心,我们还有机会。况且,你,都已经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了,我不奢求太多。我们的生活,给我的,已经超出我预想太多,我满足。只要你在这里,我就舒服,我就快乐。”

轮到我拍她的背了,像哄孩子似的,她反问:“哥,你真的不在乎吧?”

“我在乎,但我更在乎你。你让我舒适,就是我的好生活。”

这句话果真有巨大的说服力,前面我说服了岳父,现在,妍子也仿佛被说服。她居然破涕为笑:“别想美了,今后我要发起脾气来,你不一定舒服。”

“那是我自找的,我接住。况且,妍子舍不得在我身上发脾气呢。”

“去去去,瞧你那德性,什么时候,我让你见识一下。”

当她说这句话时,我确认,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我早已说服过我自己,生活中哪能没有遗憾呢?我的一生,都是从遗憾和告别中起来的。我告别的对象中,有我不舍的,也有我欢欣的。人生就是在告别中诀择和改变的,哲学上所谓不舍昼夜,也是一种告别的描述。

我所不舍的,有与父亲的告别,有与二娃的告别,有与外公外婆的告别,当然也有与未出生孩子的告别,这些都是我不舍的,也是我没有办法挽回的。对于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学会了接受,因为后悔没有用,行动无法变动既成的实事。我一直相信,自己是个勇士。我勇敢的原因,只不过是我曾经一无所有。但真正的猛士,如鲁迅先生所说,面对生活的黑暗,仍然一往无前。

我也有因舍而欢欣的,与贫穷告别,与山区告别,与那些漂泊孤独的日子告别。

有足够的金钱有足够的时间有足够的照料,我不能奢望太多。

在我高中的时候,对女性有某种神秘的崇拜。虽然我们班女生也没有几个,乡村姑娘长得也比较随意和散漫,能够读到高中的并不多。因为她们在农村家庭中承担的劳动特别重,而且家庭环境也大多不好,有的是成绩不好考不上,有的是父母没有送她们继续读书的愿望了。我根本没有爱上哪个女同学的意思,我的梦在远方,生活在别处。况且,稍有颜色的姑娘,也早早地定了婚。在这些女同学中,大多有柔顺和隐忍的气质,这让我很着迷。

听说有的人订了婚,我觉得那个男的太幸福。因为,当一个姑娘把一生的未来托付给你的时候,你应该想到,她所有的美丽独特神秘以及忍耐,都是为了你。你应该想到,她离开父母,她抛弃二十年来,所有的友情、激动、感性和艰辛,所有的累,全部归零,都是为了你,你不应该感动?不应该怜惜?不应该珍重这不顾一切的付出吗?女性是如此的神秘而伟大,当她用尽春天的温暖,努力绽放给你看的时候,你有没有因此而充满感激?

从自由的角度来看,你可以爱上任何人。但那个将全部精力给予你的人,是不是应该获得你的尊重。如果她将心也交给你,你是不是至少在某个时候,为她动点心?

不相信有所谓永恒的爱情,爱情是偶然发生的事情。但是,我相信,某个人用努力来博得你的欢心时,你会在许多的瞬间,升起良心本有的悲悯。

慈悲是这样来的啊,慈悲是所有爱的源头,如果观音菩萨,是所有众生的母亲。

“忽然超越世出世间,十方圆明,获二殊胜。一者上合十方诸佛本觉妙心,与佛如来同一慈力;二者下合十方一切六道众生,与诸众生同一悲仰。”

顶礼观世音菩萨。

第二百二十二章 她都知道了

出院那天,他们都过来,欢天喜地。我看到主治医生来了,以办手续的名义,到医生那里去,询问注意事项。

“你夫人昨天已经来问我了,我跟她已经解释清楚了,没问题,她只要保持情绪稳定就行。”

我脑袋一嗡,追问到:“你把她的身体状况及后果,全部告诉她了吗?”

“对啊,我看她挺开朗的,她把所有自己的医疗档案全部看了一遍,我也把后果跟她解释得很清楚,她没问题啊。况且,她身体已经完全康复,我没必要向她本人隐瞒啊。”

医生说的没错,他没义务向妍子隐瞒病情,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重大的打击。我还没有想好怎样跟她说明情况,她是如何在医生面前保持镇定的?

当她知道她失去怀孕功能的时候,在这一天的时间里,我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她是如何在我面前保持开朗的?如果要说她听到这个消息,没有波澜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如果她内心巨大的痛苦,居然在我面前没有表现出来,这是更大的恐怖。

永远不要低估女人的忍耐能力,永远不要低估她们的表演天赋。我都不知道,我该如何回病房面对她。我站在走廊上发呆,这时,岳母过来了。

“小庄,你怎么了?”

“妈,妍子都知道了。”

“什么意思?”岳母其实也猜到意思了,但她不敢相信,需要确认。

“也怪我,昨天中午我睡着了,妍子偷偷跑到医生那里,问清了自己的病情,连医疗档案都看了,她什么都清楚了。都怪我,我没把她看好,我的心怎么这么大。”

岳母叹了一口气,拉着我的手,在我手背上拍了一下,再望着我,把我的手丢开,她自己搓了几下手,跺了跺脚。

“小庄,这不怪你,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况且,她迟早都要知道,什么时间才是好时间呢?有事不要怪自己,要想到如何面对。”

“我也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才在走廊里站着的。妈,妍子知道结果后,居然没有一点情绪上的表示,我一点都没察觉,这是不是很危险?”

“不怕,我们共同面对。小庄,只要你在,她就没问题。你是她的药,治得好她的病。”岳线看着我,我知道,在她表面坚定的语言中,眼神里却多了对我的期待和求助,我当不负使命。

岳母说完,飞快地向楼梯间跑去,我不知道她是在掩饰她的伤心还是要跟岳父打电话。当我进入妍子的病房时,岳父出来了。他跟我点个头,就走向了楼梯间方向。

当然,我的表情要一如继往的自然。收拾东西,给妍子换衣服。

“医生说,不需要忌口的,我妈在家烧菜,等你回去,她估计都做了一大桌子了。”

“好,回家就好,比医院好。闻到这股消毒水的味,我就不舒服。回家,有好吃的。哥,你也可以睡床上了。”妍子还浮现了笑容,这种笑容,看起来自然,但我总觉得夹杂着某种辛酸和压抑。

也许是我多虑了,妍子也许已经过了这关,那就是菩萨保佑。当心头升起菩萨保佑这个念头时,我一惊,我想起了我妈手上的念珠。

岳父母过来的时候,保持了正常的冷静。我知道他们经过斗争,我也知道他们有强大的自我控制能力、情绪修复能力。

回家后,对面一桌子的菜,我妈真的是用了心思,各种品味搭配,各种颜色搭配,她跟宋姐密切配合,真是用尽了她们的创造力。妍子也仿佛非常高兴,这个菜尝尝,那个菜尝尝,赞不绝口。

她越是表现出高兴,我越是感觉辛酸。

她中午要洗澡,跟岳母撒娇:“妈,我要你帮我搓背,在医院好久没洗过了,太不舒服。我要享受一下,妈。”

岳母跟妍子进了浴室,我悄悄跟我妈说了情况,我妈也愣住了,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跟她说到:“妈,你别慌,她迟早都要知道,这是躲不过的。我会尽力,让她心情平静下来。”

我妈的眼泪又下来了:“可怜呐,妍子好可怜呐,她自己不晓得几难受,还要在我们面前装高兴,眼泪往自己肚子里吞呐,这么好的孩子,庄娃子,你不要对不起她呢。”

我让妈赶快擦干眼泪,免得让妍子出来看见了。我妈努力控制了情绪,当然,这个过程有点长,她没有岳父岳母的自制能力,但她惯于接受苦难,她到底还是表现出正常的状态。

“我天天来,给妍子炒菜,哪怕她是装出来的高兴,我看到也开心些。”

能说什么呢?我妈只能尽力做到她能够做到的,哪怕不起多大作用,她也尽力。我感受到我妈的善良,我妈的母性,对我的关怀。的抱了抱她,在她背上拍了拍:“就这样吧,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妍子还没洗完,我在楼上的浴室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在客厅等她。她出来时,门还没开全,就听到她的声音:“哎呀,舒服多了。”

我马上站起来:“衣服呢?你衣服,我来洗。”

“我妈已经开始洗了,你在等我吗?上去休息吧,哥,你好久没睡过床了。”

我挽着她上楼,她故意把头发一甩,问到:“香不香?”

“香”我说到。

“我早就知道,你喜欢这个香味。”妍子挑衅地看我一眼,身体靠我更近了。

我们躺在床上,顺从地按妍子的意思,她解开睡衣,我埋在她的怀里,她轻轻地拍着我,我睡着了。这是她需要的状态,这是让她安心的方法。

她像一个母亲一样,照顾着我,发泄她母性的光辉,她得到满足。我一她怀里熟睡,我离不开她,这是对她最大的安慰。虽然我知道,这种安慰,不解决她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但哪怕一丁点的缓解,我都要做到。

等我醒来,视线被她整个脸占满。她俯视着我,距离只有十几公分,她的长发垂下来,覆盖了所有周围的光线。她的呼吸离我如此之近,她的温度灼烤在我的脸上,而我,看不清她的眼神,因为太近,她表情的含义,我看不清。

“哥”

“嗯”

她靠近我,我的额头,迎来了她的嘴唇。接着是我的脸、我的鼻子、我的耳朵、我的下巴、我的脖子,她就是不吻我的嘴唇。我双手迅速从被子里伸出来,将她的头扳正,我对上了她的嘴,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们好象久别重逢的人,舍不得分开。当我觉得窒息的时候,她却继续纠缠。好久好久,她终于将头扭一边,咳了两声:“哥,你想喝茶吗?”

“我自己去泡,妍子,你需要休息,不要乱动。”

“你说我没用?”她仿佛故意听错,但又不是故意的。我从她的语气和表情中,看出了她的认真。

她是认真的,她是最怕自己没用的。望着她出门,给我准备泡茶的背影。我在想,假如我是妍子的话,一个女人,做不了母亲,如果对丈夫没有其他作用,那么,她存在的价值在哪里呢?当她把一切情感和价值都交给我的时候,她已经没有自我了。我的需求,就是她的价值。我必须表现出离不开她的样子,哪怕任何小事,也要表现出依赖,以安她的心。

当茶泡好后,我已经在阳台等着了。我拿起一本书来看,仿佛很正经的样子,仿佛在干一件必须的紧迫的伟大的事情。其实,这只是一本普通的史书,或许有点趣,它只是我的道具,以恢复原来与妍子的生活状态而已。

“哥,茶来了。”

“给为夫献上。”

我伸出手,表现出一幅伸手即来的姿势,想在夸张中体现轻松。

“夫君,请,有点烫,要不要我先给你吹一下?”

“那就先吹一下吧。”我挥挥手,觉得我两个都是戏精。

妍子在身边吹茶水,故意发出夸张的呼呼声。我们都在演戏,但你不能说这是假的生活。其实,我们生活中,无处不是戏,演戏没有错,只要那一刻你投入了,情感为真。

一切又仿佛恢复原样。我喝茶看书,她编织那个围脖。我知道,这个围脖肯定一时之间是很难完工了。它完工之时,也许就是妍子的心病好的标志吧,但愿这样。

我妈来了,她每天都来。妍子跟她特别亲,两个人还合力对付我似的。

妍子学会了告状:“妈,你给我作主,我哥越来越懒了,给他泡茶,还嫌烫,还要我帮他吹凉,你说,他是不是懒了?”

“庄娃子,你帮妍子吹还差不多,享了几天福,就不知道自已姓啥子。信不信,我打你两巴掌,你就安逸了?”

我举手投降。她们哈哈大笑。

假东西多了,也就成了真的了。全家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些欢乐的时光。

妍子还跟我妈学扎鞋垫,手工绣花的东西。越是土气,她越觉得有意义。我想,她只不过是在这些针针线线里,对抗如针般的痛苦;在这丝丝缕缕中,理顺自己的情感。从小到大,我从来没用过鞋垫。

小时候的野孩子,用不着。大了后,没人给我做。我在部队时,就见过一个老兵,他对象从老家给他寄的鞋垫,他舍不得用,天天拿出来,睡觉前看一下,放在枕头下,据他说,可以安眠。其实,新手绣制的鞋垫,不过是绣进了透彻的情感,是艺术化的情书,是固化的思念。

那些夸张的颜色,复杂的花纹,真是费劲了一个人的心思。每次小心翼翼的穿针引线,必须全神贯注,这不是心意是什么?这不是情感是什么?将爱恋的情感化作美好的图案,这不是艺术是什么?

她用一切方式来表达她对我的情感,这是她心思的顶点,她只要求我对她不失望,她只要求我的底线。如果,我有良心的话,我是不是该感动?

有一天,她们在楼下,她们在说话。我正准备下来,看到床边枕头下,妍子的手机在那里。我正准备拿起来给她送下去,但转念一想,又打开,看看她这段时间的通话记录。

完全没有,我到上海之前的正常通话,都完全没有。那么,她肯定全部删除了,她为什么删呢?

我将手机放回原处,仿佛我没动过一样。在她包里拿上她的身份证,自然地下楼,对妍子和我妈说到:“我到外面转转。”

她们继续说笑,我出门后,迅速奔向通信公司,以交话费的名义,给妍子的手机充值,并打出了她近一个月的话费清单。

只要交了钱,有身份证就可以做到。我觉得,这个制度还是有漏洞的,在保护机主隐丝这个问题上。

拿着这一长串通讯号码,我直接翻到她出院前一天的记录。当时我睡着了,她找过医生后,有什么反应。

果然一个熟悉的号码出来,那是朱先生的,呼出没接通。后面又有三个号码,两个接通了。

这两个号码归属地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杭州,我用自己的手机,分别拨了过去。

当我自我介绍后,北京的号码那端,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庄哥,朱先生的后事,我以为你要去,结果是高总去的,听说妍子有情况,所以就没来?”

“是的。你最近还好?”

“还好。庄哥,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妍子是不是跟你打过电话?前段时间?”

“是的,她问朱先生的情况,我都告诉她了,她好象还好,没怎么激动。估计她是早有预感,来找我确认的吧?”

“她没问你,关于她的病情?”

“什么,她有什么病情?她没问啊。她只是问了我,朱先生在杭州那个学生的电话,我告诉了她。她是说她到时候到杭州,好去祭拜。”朱先生在北京的学生继续问到:“哎,庄哥,你还没告诉我,妍子究竟是什么病?”

我把妍子身体的情况都告诉了他。我想,他是朱先生晚年最重要的学生,看是否有这方面治疗的可能。

对方听到后,还问了一些细节。然后说到:“庄哥,实话实说,没希望了。她这是器质性改变,莫说中医,就是西医,都没有相关有效治疗的文献。”

我懂这个意思,没有文献,也就是没有一例有效的治疗。

我再次打了杭州那个号码,告诉他我的身份,问了妍子电话的情况。对方很客气,对我说到:“庄总,高总我早就熟悉,你们家跟先生家几乎算得上是一家人,甚至比先生的亲孩子都要感情深。妍子问了我朱先生的情况,我详细地跟她作了说明。当然,她也问了她自己身体的病情,问有没有治疗的可能,我是这样说的:按现在医疗发展的水平,是没有机会的。但不排除今后医学发达取得突破的可能。我想妍子如此伤心,总得给她点安慰吧。”

我感谢她。原来妍子什么都知道,为了装不知道,为了让我们放心,她居然心思缜密,删掉了自己的通话记录。

妍子是个了不起的人啦,独自扛起悲伤,但我不能让她独自凄凉。

回家,在夜晚,在床上。我把妍子抱在怀中,让她的头搭在我的胸膛。

“妍子,我想跟你说个事,你好好听。”

“妍子听着呢,哥。”

“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装不知道?你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你知道朱爷爷去世,你问过医生,你打过电话,我才发现。你为什么不在我面前哭,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痛苦,你为什么要强颜欢笑,你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扛。你是不相信我吗?你是怕哥担心吗?你还是以为,你可以自己痛苦,而骗过我的眼睛,让我看到你假装的欢乐?”

我后面的几句,有点激动,一边说一边摇动着她,手抓她的肩膀,越来越紧。她没有说话,她把头埋在我胸膛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妍子,记住,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只要你相信我,我们一起面对。但你不能骗我,那样,你会越来越痛苦。知道吗?你是我老婆,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她终于哭了,真的是畅快的、毫无顾忌地哭了。虽然她尽力用我的身体掩饰,虽然卧室的门也关着,我想,在这个夜晚,楼下的人,也应该能够听见,注定无眠。

“哥,对不起,我好没用,不能给你生个孩子,我觉得自己拖累了你。哥,如果你同情我,背着义务来照顾我,我觉得委屈了你。哥,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了,我只想看到你轻松,你高兴。妍子觉得,嫁给了哥,是幸福了我。哥娶了我,今天我成了你的负担,我不敢面对这个现实。哥,怪妍子拖累了你,但是,我又害怕失去了你,哥,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她掩盖这一切的痛苦,都是为了让我高兴。我安慰她:“妍子,不要想多了。与其他人相比,我其实并不对亲生的孩子有那么大的期待。因为我最看重的是感情。”我把跟岳父说的理由重新说了一遍,当然,她估计不会像岳父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

“如果要孩子,我们还有其它的办法。四川资助的两个小孩,金姨要收养,她说过,有一个给我们带,其实我们就是他实际的父母。我们用心哺育培养他,感情上也不差亲生的,这就行了。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在孤儿院去领养一个,从他第一声叫妈开始,我们照样是合格的父母。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你以全心待我,我很幸福,我很知足。妍子,放心,我喜欢你,并不会因为孩子的问题而改变,请你相信我。”

妍子抱着我,听完我的陈述,抬起了头,疑惑地看着我,我坚定地看着她,久久没有移动眼神,她眼泪掉在我脸上,她终于自己把我脸上的泪,亲干净。

当窗户纸捅开,这一关,终于来临,过得惊险,但还是过了,我长舒一口气。

整个晚上,她一会说一会哭,有时又沉默不语。我不打断她情绪的节奏。我知道,我的安慰不可能完全解决她的问题。但是,我们彼此都不再假装,真实的情绪是有力量的。当情绪决堤的瞬间,仿佛冲毁天地,但当水流漫延,终归是要平静的。

我只是帮她擦擦泪,我只是拍拍她的背,我只是回应她亲热的举动,我只是给她一杯水。还管她的情绪处于哪个阶段,不管她在哭诉什么,我只是默然地陪伴,让她知道,这些都不是她一个人在面对,在有我在身边。

陪伴,是最大的安慰。

当妍子在害怕自己成为我的负担的时候,我内心深处隐隐不安起来。也许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呢?

也许是个巧合吧,她两次流产,都是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一个是我身体跑偏,一次是我思想企图跑偏。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是不是警告着什么?

但是,更大的忧虑之下,潜藏着一种愤怒和仇恨。这个仇恨也许我自以为已经忘记了,这个缘故我自以为已经解决了。那就是地煞符,就是那个断手人,就是那个阴阳先生。

如果是这个符还在起作用,那就太恐怖了。我悄悄给班长打电话,寻求他的帮助。

总是在最危急的时候,我想起了班长,他是我在尘世生活的心理依靠。

“小庄,不管怎么说,那事我估计已经过去了。即使没有过去,有些东西也挽回不了。你的愤怒不解决问题,有了事就要接受和面对。苦难真的不算什么,你我不是从无数个苦难中熬过来的吗?对妍子好一点,把自己心情理顺,毕竟,最痛苦的是妍子,你不要自我折腾。”

班长最后说到:“小庄,所有的一切,包括我们的生命,都要消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时间,等待时间的裁判,一个真正的男人,要学会化苦为乐,接受命运。”

他说得有理。既然一切都将消失,我总得留下点东西。这几天的笔记,我要悄悄补起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永远的行者

我的笔记总是时断时续,如同我的生命际遇。我总要秘密地记下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我想把自己的生活连续起来。我隐约有一个感觉,自己会面临一个又一个戛然而止的变故,如果没有记录,作为整体的我,甚至不会在这世界上留下一个片断。

我是一个有悲剧情结的人,仿佛一个战士,随时为了某个意义而牺牲。

妍子的身体,要完全恢复,大概得两个月后。但她精神状态的恢复,时间难以确定。当然,最坏的情况,这两道伤疤,将伴随她的终身。

尽管我的笔记没有确定读者,但我潜藏的漂泊心态成了我的性格。在这婚后的两三年时间里,我过了一些相对稳定的日子。我仿佛拥有了稳定生活的一切条件,但这中间发生的波折,让我预感到,稳定生活之不易,对于我来说,每一天安闲的喝茶,非常值得珍惜。

每一次漂泊都是被迫的,每一次离别都让我不情愿。但次数多了,我也习惯接受自己的宿命。在下一次变故没有到来之前,我要努力做两件事。一是努力维护这种安定的生活状态,二是尽力地享受这种安定。

当嫂子打电话时,她的语气我就觉得诧异。几乎没有感情色彩,这不是她的风格。

“小庄,你能不来义乌一趟。”她不知道妍子流产的事情,我没告诉她,估计陈班长也没告诉她。本来我计划是要安心陪妍子养病的,但听到她这种冷静得有些异常的情况,我不得不慎重起来。

“嫂子,有什么事吗?”

“电话不好细说,老王出事了,我要去趟非洲,你帮我把义乌的业务处理一下。”

“王班长出事了?什么事?大不大?”我赶紧问到,声音比较大,妍子听到,也凑过来。

“你来了就知道了,能不能快点呢?”

我望了望妍子的意思:“好,嫂子,别着急,我马上出发。”

妍子问到:“王班长出事了?”

“对,嫂子要赶到非洲去处理。”

“那你赶快去啊。”妍子急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我答应过,要完全陪着妍子的,她也需要我陪伴。

“我没事,哥,要是我身体好,我也要跟着你去的。快去啊,注意安全,电话联系。”妍子几乎是把我推出门的。

立即开车,直奔义乌。

第一时间赶到嫂子公司,见到了她,以及她公司那个员工。在我的追问下,嫂子才跟我说了王班长的情况。

原来,王班长遭遇了一次绑架,是非洲某反政府武装。他是在非洲另一个国家考察电视转播天线安装的现场,去现场的途中,他们两个车被武装分子绑架了。本来他是可以躲开的,因为他坐的是前面那辆车,后面一辆是工程车,他听到枪声时,本应该加速逃离现场,结果,他考虑后面车还有公司的三个员工,他倒车回来,想和武装分子谈判,交钱了事,谁知道。别人一看是豪华车,是大老板,根本没听他解释,就把他也绑了。

事后查明,他当时在当地临时聘请的翻译,就是武装分子的内线,这是有目的的绑架,在劫难逃了。

武装分子允许他给公司或者家里人各发一条短信,要求赎金,要一百万美元。这是他给我的短信,你看吧。

嫂子将手机递给我,我看了看这条短信:“老婆,我被绑架了,他们要赎金,这不可能,我已经找人往大使馆求助了。但是,老婆,你的任务是照顾好父母和两个孩子,我是注定在四处行走的人。你不要给他们钱,因为我不服。不要在意我,你活着,我什么都不怕。”

这是一个英雄,一个临死也不服气的人。他在这短信里的有一句话,让我深为震撼:我是注定在四处行走的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这是不怕漂泊、主动选择漂泊的人,这是一个以探索和行走为最高追求的人。他企图用鲜血写诗,做一个自由的游吟诗人;他企图骑马闯荡,天地万物才是他的家。

我问到:“嫂子,他明显在短信上写他不给赎金,别人让他发吗?”

“那个翻译,只懂英语和当地土话,根本不懂汉语。”

“那后来呢?”我最关心王班长现在怎么样了。

“后来,在政府军的解救下,他们逃出来了,当然,有一个员工已经被乱枪打死了,其余的多少都有点伤,老王也受伤了,现在在医院做手术呢。”

“有生命危险吗?”

“应该没有吧,但是是非洲的医疗水平不好说,他已经进手术室了。”

嫂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显示出激动,就是冷静,平静的女人,是在大风大浪中表现出的巨大的力量,自控能力如此之强,这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

“他怎么就逃出来了呢?”我这时知道关心过程了,当确定王班长还活着的时候。

“他也是不要命啊,小庄,你晓得他的,他明知道那个地区有非法武装,还有不听政府的部族武装,但是他非要去,他总是那样自信。其实,我也劝过他,但有用吗?以你对他的了解,谁劝得动?”

这一段话,与我的问题无关,这是嫂子唯一表露出感情色彩的一段话。

“他历来就有冒险的性格,嫂子,他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我没见过能够让他收手的人。”

“他被关在里面,有五天,这是他昨天在医院时给我打电话说的,他还当作自己的英雄事迹,在我面前吹牛,我听到,都心寒。”

“每天要被打骂几次,每天只有一个小面包,一碗水,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但是他毕竟是当过兵的,知道怎么保存体力,就是装病。对方知道他是大老板,是赎金的来源,倒是多给了他些食物和水。他们的手和脚都被绑着的,丢在地上。晚上,在那个破屋子里,特别冷。他申请两个人互相依靠,免得他身体有病被冻死,对方也答应了。其实,他是在沙土地上摸到了一个废弹壳,他想心思了。他和他们公司一个员工,晚上背靠着背,用那个弹壳口子,一点一点割绳子,白天恢复正常,晚上继续割。经过三个夜晚,绳子已经被割断了,他们俩又假装用绳子把自己绑好,其实是打了个活扣,随时可以解开。他跟我打电话时,还在笑话,非洲绑匪就是笨,连什么是活扣都认不出来。”

“但是,他们不能自己跑,因为还有员工在那里,他们即使晚上侥幸逃脱,剩下的员工也就没命了。况且,外面是荒漠,人也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打死的。”

“他们终于等来了枪声,屋里只有一个看守,其余的都出去对付政府军了。看守的枪子弹是上了膛的,对着他们,处于随时可击发的状态。对了,小庄,什么叫随时可击发?”

嫂子当时听王班长电话时,根本没心思问他。我解释到:“就是随时准备开枪的意思。”

“是这样,确实比较危险。他说,他假装病犯了,倒在地上打滚,前两天他也这样表演过,别人没起疑心,也没理会他,只是口头警告要他们老实点。他在打滚的过程中靠近了那个持枪的,那个人的枪口是对准那几个人的,距离地面比较高,没想到老王突然跳起来,两手抓住了枪管,对方的枪响了,子弹全部打在另一侧的地上。另一个员工的绳子也是割开了的,按事先的商量,他也跳起来,从背后用绳子套住了看守的脖子,勒死了他。”

“外面绑匪与政府军的枪声大作,里面的枪声估计没有人注意。当他们解开所有人,老王让其余的人先从后面撤,他拿着枪掩护。在向政府军一侧的公路撤退的时候,被绑匪发现了,子弹过来了。老王拿枪还击,也把子弹打出去。老王当时的形容原话是这样的:只知道有子弹来,我这边有子弹去,我知道打完了两个弹夹,击中了三四个绑匪,也不知道我身后有没有伤亡。突然,一个力量把我向后扯倒,大腿感觉一凉,我倒在了地上。”

够真实,其实就是腿部中弹了。

“事后发现,一名员工死亡,另有几人受伤,他腿部中弹,按他的话说,估计今后要柱拐了。这我倒不担心,我养得起他。只怕非洲医疗不好,术后感染是危险的。我赶到非洲去,就是要他手术后,回国休养,把公司剩余的事情交给你,暂时帮我保管一下。”

账本密码,公章私章,合同单据,她都已经分类收好,装进了一个大袋子。出门时,对那个员工说到:“你按我交代的,余下的业务继续,有大事,给庄总打电话,由他来处理。”

她跟我一起,我送他到机场。这是一个漫长的飞行,还要在巴黎转机。她笨重的几个行李箱托运时,我感叹,这么大这么多这么重的箱子,她一个人怎么搬得动呢?

不要低估女性的力量,当需要她出力的时候。

送别嫂子,我直接从机场往温州赶。在路上给妍子打了个电话,到家时,虽然有点晚,但留给我的饭菜还是热的,这肯定是妍子专门给交代了的。

我一吃,就知道,这菜是我妈炒的。妍子看着我笑到:“妈刚走,她给你做的饭。快给我说,王班长怎么样了?”

“出了一点事,估计死不了。”

“啊?什么事,快说说。”

我把王班长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妍子听,妍子听得一会紧张一会激动,情绪体操波动,才更好地舒缓她过去的创伤。

心理的东西,如果没有其它的刺激来代替或冲淡,一个问题沉积过久,就会形成结石,变成永不消失的大问题。妍子需要故事,这故事要足够精彩,足够牵动她的心。在她关心与激动的张力下,自己的伤痛会得到淡化。

“哎呀,王班长太危险了,子弹是不长眼睛的,还好,不保住了一条命。”妍子感叹到:“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嫂子,莫给赎金呢?”

“你没仔细想想”我说到“他说过,他不服,这就是原因。”

“他不服谁呢?跟自己的命开玩笑?”

“他不服,是他的性格,他对谁都不服。王班长这人,从来不认命,也就是对命运不服。况且,他作为自认为受过良好军事训练的人,怎么在那帮散兵游勇面前,真正服气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都这时候了,还斗什么气?”

“妍子,你想想,王班长,如果没有这股气,会东奔西走、四处闯荡吗?会放着眼前的利益不要,不停探索新的市场吗?他并不是天生好斗,他是天生自信,这就是他的性格,永远不服输,笑对一切灾难。”

妍子想了想,也笑起来了,我感觉得到,这次她是真心在笑,没有保留和假装:“他这是没事找事,不死找死啊。这个人,纯爷们,真正的二杆子货,还真是,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没有让他苦恼的东西。”

“他是一位伟大的行者。”妍子开心了,我喜欢引申的毛病复发,继续发挥到:“不停探索的过程中,他结识到丰富而生动的风景,他并不是在追求富足并不是在追求名声,他只追求丰富和灿烂,以及生命不断变幻的场景。”

“哥,你在做诗呢。但是这诗,我听得懂,尤其知道,你说的是王班长,我觉得说得像。”

说得像,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这是对文字评价的很高档次的描述,离最高评价“准确”,只有一步之遥。

也许我们在寻找知音的时候,过分追求技术上的共鸣感,忘记了感情才是艺术表达的对象,对方情感的共鸣和审美的愉悦才是最好的评价角度。

比如专业人士在评价一首歌曲的时候,会说它的节奏好,会说它的句子好,会说它的变调会说它的高潮部分与序曲的对比,会说它在音乐形式上的各种创新。这也许是知音。但是,有一种人,并没有多少音乐专业素养,但他听了歌曲后,会评价:“好听”,这难道不是知音吗?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柳永的词可以说是艺术经典了,但不妨碍普通人,用自己的感觉去欣赏它。柳永并不嫌弃欣赏都不专业,反倒是一些不太专业的欣赏者,用自己的力量,送走了他最后一程。

白居易并不嫌弃读者的水平,将自己的诗给老太太听。他努力走通俗化大众化的路子,并不妨碍他本人作为伟大诗人的价值。伟大的作品不一定是高妙得难以读懂的,伟大的知音也许仅凭感觉,就能对你进行评价。只要是真实的,就是最好的。

这几天,我在读诗经,我改变了心态,没有原来故作高雅的姿态,妍子在身边,我用白话文翻译出来,念给她听。

比如《桃夭》篇,我是这样念的:桃树是个小妖精,花朵光彩太惹人。今天她要出嫁了,哪家有这大福分?”

在愿意的基础上,将陈述变为疑问,显得更俏皮些,妍子很是赞赏。“哎呀,哥,原来诗经写得这好啊,你乱改的吧?”

“基本符合原意。况且,这是国风,就是民间音乐,通俗音乐,在当年,人人都听得懂的。”

比如《关睢》篇,我改成这样:“两只小鸟叫关睢,约会亲密沙洲里;有个姑娘真美丽,小伙见她就欢喜。左手右手采野菜,左边右边水流快,左翻右翻睡不着,姑娘快到梦里来。”

妍子听得津津有味,她停下手中的编织,有时双手托腮,崇拜的目光,看得我得意起来。

王班长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对妍子手舞足蹈,看到是他来的电话,我给妍子使了个眼色,我把扩音器打开,我们一起听:“王班长,又活过来了?”

“乡亲们都转移了吧?同志们还安全吗?”那边传来戏剧话的声音,模仿电影中英雄伤后苏醒时,那疲惫而焦急的口音,这家伙这样了,算是逗逼至死的人。

我得接下去啊:“放心养伤吧,乡亲们和同志们都好,大家都盼着你早日归队呢。”

“那我就放心了。”

表演到这里,我和妍子再也忍不住了,疯狂大笑起来。

“笑够了没有,你们还笑?”话筒里传来他的声音:“严肃点,我们说打劫呢。”这是他模仿《天下无贼》的口音,更符合他的故事了。

“王班长,当时你明明可以跑掉的,为什么又要倒回去,重入狼窝呢?”

“庄娃子,那帮子叽里哇拉的人,我没看上。一是后面车有我们一起的员工,不能丢掉,这不是我们当兵的风格啊。另一方面,我也是太自信,我当时想,他们打劫,不就是要钱吗?大不了车子和身上的钱都给他们,不就结了?谁成想,我们中有叛徒,有内线,就是当地临时请的翻译,他知道我是土豪,所以性质变了。由打劫变成了绑票,奶奶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我失策了。”

“那你现在怎么样了?”这是我最关心的。

“甭废话,直接上图,发给你。”

手机接到几张照片,打开一看,是他现在的情况。一只腿已经锯了,几乎从大腿根部以下,都没有了。看到这里,我想到,这种情况,装假肢都不可能了。今后,他要么坐轮椅要么拄拐,不能够自由行走了。还有几张,是身体其它部位受的伤,有手掌部位的,有手腕的,有面部的,反正,层层纱布包裹中,药水点渍中、他努力微笑的表情中,我想起了一个词:伤痕累累。

“王班长好惨啦,吓死我了,亏他还在搞笑。”妍子感叹到,这是生活残忍的一面,她很少经历。

“更惨的不是他的身体”我说到:“更惨的是他的心。妍子,你想想,王班长这个永不停歇的人,如果行动自由受到了限制,他的下半身,该如何托付起他那奔腾的灵魂?”

我和妍子都陷入了深思。

电话又来了,还是他:“妍子也在啊,怕吓着你了吧?”

妍子回答到:“没有,王班长,你是英雄!”

“对嘛,我们始终要保持高度乐观的精神,但是,鉴于行动不是很方便,这边的业务推进,估计要慢一些了。你们放心,等我好起来,我就继续推进。”

“什么?你还要在非洲,不回来?你都这样了,赚钱赚得连命都差点没有了,还要在那里?”我都有点急了。我原以为,嫂子过去,会把他接回来养伤,非洲的业务,找另外的人代替就行了。“你把电话给嫂子,我要跟她说话。”

我跟嫂子说了半天,我们达成共识。王班长必须回国,在非洲的业务可以慢些,甚至可以不做,但他的身体恢复才是最重要的。

“嫂子,如果你劝不动他的话,你就告诉他。我和我班长会直接过来,把他强行架回国,你问他信不信!”

嫂子把我的意见转达了,过了好一会,才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王班长的声音。

“怕了你们了,小庄。我是不服输,但我不能不服战友。非洲的事刚开了个好头,我怎么舍得放手?再找个人替我,效率肯定比我差,但是有啥法呢?你们趁我身体不好,跟我来硬的,落井下石,背后一枪,这也是你们战友才做得出来。算了吧,小庄,我回来。但是,非洲,你听着:我还会再回来的!”

他最后一句,模仿了灰太狼的口音,搞笑至极。在这夸张搞笑的口音中,我听到了他的不情不愿与不甘心,我听到他某种因放弃漂泊而产生的失望。

随后,我把他的情况,迅速电话告诉了小苏,小苏想了想,说到:“庄哥,我马上和王总联系,我去趟非洲,跟他衔接上,这下你放心了吧?”

他是说的手机的问题,当然是最大的生意。如果仅就电视接收天线的生意,倒是可以把节奏放一放。

我对生意倒是放心,但新的担忧又产生了。小苏也具备漂泊的潜质,挣起钱来,还更加疯狂,他是不是也像王班长一样?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最后的一击

我妈是在妍子面前倒下的,一点预兆都没有,以至于妍子当时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妍子感觉到不对时,发出了巨大的尖叫。

这段时间,我妈每天过来给我们炒菜做饭,为了让妍子高兴,不管妍子的高兴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妈都乐此不彼。她们近期特别亲密,在一起不知道哪有那么多话说,她们打毛衣,她们扎鞋垫,她们甚至有自己的小秘密,每当有走近谈话的她们时,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放低了声音。其实,我并没有想偷听。

有时,妍子为一个小事,故意在我妈前面告状,让我妈当众批评我。有时我岳父岳母都看不下去,但也没法制止,他们也知道,大家都充满了善意,这只不过是妍子的小调皮。

一如往常,我妈上午买好了菜,往我们家赶来。从妍子出院过后,她每天来,坐公交。她不让我开车去接她,她让我多陪妍子。她还说:“我中途要买菜,挑挑捡捡的,时间长着呢,你等不了。”

我记得,前一天她说过,舅舅联系老家,寄来了晒干的洋芋片,明天她要拿过来,油炸好,给妍子吃。

“妍子喜欢吃这个,上次我看到的,她是真喜欢。”

我也曾经问过:“你天天来,王叔在家怎么办?”

她说:“他有手有脚的,没问题,况且他可以在外面吃啊。妍子是我儿媳妇,她有病了,我服侍几天,应该的。”

我劝她不要那么辛苦,过几天来一次就行了,妍子也这样劝过她。

她说:“不晓得妍子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反正,我就愿意看见她高兴。庄娃子,你小时候,妈没照顾好你,我今天多照顾一下妍子,妈心里好受些。”

我也曾经关心过妈的身体,但她却说:“农村人,劳动惯了的,现在如果不劳动,会闲出病来的。”

我记得,妈在前一天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庄娃子,阳台上有风,你们坐上面时,记得给妍子盖点什么。”

事情是上午发生的。我妈提着两手的袋子,从外面进来。妍子其实在客厅等她,我妈每天来的时间大概都差不多。我妈进屋的时候,妍子一边喊宋姐出来拎东西,一边帮我妈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就在这时,我妈身体一软,妍子当时去扶她,妍子没力气,她俩一起倒在地上。妍子还问了一声:“妈,怎么啦?”

我妈没有反应,两眼紧闭。妍子将我妈的头扶在她身上,看了看,想了想,估计是懵了,再想想,突然尖叫一声:“哥!”

这声音如此尖厉,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了。我从楼上跑下来的时候,岳父母也都从房间冲了出来。

眼前这一幕把我吓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岳父的声音传来:“小冯,掐人中”。岳母掐住了我妈的人中,宋姐把妍子拖开,但妍子不松手,直到我过去,把我妈抱在我身上,这时,妍子才跟我一起,托起了妈。

岳父已经将车开到门口了。我们把妈抬到车上,往医院赶。路上岳父一手开车一手打电话,联系医院的领导,他们是有关系的。我们只用了十来分钟时间,就到了医院。

送到急诊科,马上推进抢救室,我们在外面焦急等待。抢救时,是不准人进的。医院领导和专家都来了,他们和岳父打了个照面,就进入了抢救室。

终于有医生出来了,那是跟我岳父熟识的老专家,他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们,事大了。

“我们还在尽力,你们也要做好准备。脑溢血,你们平时没注意她的血压吗?”

妍子表现出异常的惊恐,死死拽住我的胳膊。我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我妈体质这么好,一定会没事的。”

但是该来的还是会来,来得如此突然,我几乎都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妈了!

我又成了没妈的孩子了,我以为的幸福生活,就这样轻轻地被击碎。

妈,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当年,我喊过你一万遍,你都没听到。这才过几年的好日子,我以为你会陪我好几十年。

妈,我一直以为你很强健,怎么忘记了给你检查身体呢?我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怎么这么大的事没想起你呢?

妈,我再也喊不应你了啊,就像原来庄娃子没有妈的时候,看不见你。可是,我就在你身边,你怎么不答应我了呢?

妈,是不是我不该找你,如果我没找到你,也许你还可以多活几年?我们母子就这么没有缘分吗?如果我们没缘分,那么我们在一起的欢乐,都是你装给我看的吗?

妈!答应我!

你不想看我,看看你身边的妍子吧。你是倒在她怀里的,你是喜欢她的,你不该这么狠心,看她这么伤心地哭吧。你不怕她身体哭坏了吗?这个给你这多幸福和快乐的儿媳妇,你难道不爱她了吗?你倒是给个表示,给个安慰啊。你就这样不答应,她该怎么活?

该来的总归会来,妍子在医院昏倒了,还好是在医院。又一阵抢救,她苏醒了过来。

她苏醒了过来,茫然地看着她父母,茫然地看着我。然后说了一句:“我要帮妈擦擦背,她喜欢我给她洗澡呢。”

我们不能阻拦。岳母扶着妍子,帮我妈洗了身子。出来后,她子显得异常的平静,这种冷静我仿佛在哪里见过。对了,嫂子在义乌,跟我说王班长的事时,也是这个表情。

“哥,快回去,在妈睡过的那间客室,壁柜有套衣服,崭新的,是我买给妈的,她舍不得穿,她很喜欢,给我拿来,我给她换上。”

我迅速回去,看见了那套衣服,下面还有崭新的鞋袜,都拿了过来。等我赶回医院的时候,看见王叔一家,全部都来了,是妍子电话通知的。这些人在哭,王叔一人在跟我妈说话,流着泪,声音轻轻的。

妍子表现了出奇的平静,过了一会。说到:“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给妈换衣服了。”

她拒绝了大梅和小祁的帮助,她一个人在里面。时间很长,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反正听到她在跟妈说话。过了好一会,她拉开帘子,说到:“进来吧,看看。”

当大家又进去的时候,妍子对岳父说到:“爸,你联系一下,就不到太平间了,直接到殡仪馆吧。”

岳父在打电话,妍子又对麻木的我说:“舅舅那边,你来通知。”她说完,又进去了。

她进去,在跟王叔商量什么。

然后,殡仪馆的车子来了,我们一起来到了殡仪馆。

那是个棺材啊,他们把我妈放到棺材里去了。这时我才明白,死亡,离开,是真实地发生了。

不能盖啊,你们这些人。我妈还是活着的,我握过她的手,她的手还是软的,她的脸色还没有变,她只是睡了,她最多是昏了,我才是她儿子,你们不能盖。

“本来没就有盖,哥,你要冷静。”妍子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我仿佛像接收到命令,完全停止了哭喊。

当岳母开车来的时候,已经拿来了好此祭奠品,还带来了毯子之类的东西,为我们守夜做准备。

剩下的事情,完全是在按妍子和王叔的商量下进行的,包括有什么规矩,需要什么物品。

妍子不能长久站立,她要我给她搬了把椅子坐在我妈的身边,看着她,没有哭,就是长久地看着她。这更让我伤心,我知道,她没有力气哭了,但她肯定知道,哭也不足以表达她的伤心。

当人们忙过后,已经大半夜了。大家都劝妍子回去,但妍子摇头,我说的话也不听。我劝她的时候,她只是责怪的眼神对着我,这是她很少出现的眼神,在我面前,她的眼神从来就没有责备过。

夜深了,我扶着妍子,我们紧靠在一起,我扶着她,她冰冷的泪水滴在我的手上,我的泪水也打湿了她的衣领。我们没有声音,我们只是哽咽和流泪,看着我妈那一如平常的表情。

我想给妍子擦眼泪,她扭了扭身子,不愿意。我也不敢强迫她了。从这天起,从我妈离开我的这天起,妍子再也不对我百依百顺。

儿子不孝啊,我有钱啊,有时间啊,大医院就在身边,到处是熟人。哪怕我抽空带你查一查血压,也就知道了啊,也就预防了啊。哎呀,这么好的生活,这么好的身体,骗了我啊。我还以为自己聪明。

我学了这么多年的算命有什么用?我没算到我妈的命。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有什么用?居然忽视了体检和常识。我练了这么多年的武有什么用?也把我妈从死亡线上拉不回了。

我帮助了那么多人,我关心了那么多事,就是没有关心最该关心的母亲。

当舅舅一家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接近尾声。

我那个舅妈吔,你莫要这么哭了啊。你是在唱啊,唱过去的一切,唱我妈的史诗。你唱得押韵啊,你唱得真实。

“哎呀妹子啊,来到你家第一天,辫子系的红毛线;哎呀妹子啊,你想要牵我的手,跳着来到我面前。”

“哎呀妹子啊,刚来你家住不惯,天天你给我打伴;哎呀妹子啊,吃饭你给我端碗,下雨你帮我打伞呢。”

“我的亲妹子呢,公婆要怪我呢,你帮我狡辩呢;你哥要吼我呢,你给我撑腰呢。你带我择菜呢,你带我下田。”

“哎呀妹子啊,你嫁人我心痛呢,我们女人由不得呢,死拉我的手舍不得放呢,我没办法哟,胳膊拎不过大腿呢。”

“哎呀妹子啊,不是哥嫂狠心啊,哥嫂这生也后悔啊;后来你了了庄娃,你说你也认命了啊。”

“哎呀妹子啊,上天欺负穷苦人啊,不叫好人过生活啊;晓得你是没路了啊,丢掉娃儿是没法了啊。”

“哎呀妹子啊,爹娘打你我心痛呢,心痛也没办法呢;新伤旧伤一起来,只有我听你哭呢。”

“哎呀妹子啊,命苦自己要承认,莫怪天来莫怪人;幸亏庄娃有良心,过了几年富贵命。”

“哎呀妹子啊,黄泉路上回老家,记得爹娘记得坟;你前脚帮我说好话,我后脚过来见先人。”

她的哭诉,是唱哭,妍子在云南也见过。但真实的情感,苦难的人生,在这史诗般的艺术面前,表达出某种神圣。

生死如此迅速,是谁在主宰命运?

妍子在舅妈的哭诉中,默默地流泪,静静地听。这是一个农村女人的一生,这是最亲的人的一生。这是刚刚还在一起说笑的,互相亲密的人,苦难的一生。

普通人的一生,是没有立德立言立功等所谓的事业,但普通人的一生,都是情感的传奇,充满了神圣。

我妈推走了,我和妍子都不敢面对。等我妈出来的时候,就剩下一盒骨灰了。

当我们与舅舅、王叔商量,我妈的安葬事宜的时候。妍子只提了一个要求:“我要抓一把骨灰,葬在我家花园的树下,那棵树是妈最喜欢的,我们好在那里说说话。”

这要求得到了满足,即使让我妈就葬在温州,我想大家也不会反对,因为我这个儿子的意见是最重要的。

但我还是同意舅舅的意见,让我妈的骨灰葬在外公外婆身边,毕竟,她魂归故里,才算入土为安。

“哥,我听你劝,不回四川了。”她本来要求,她也要回四川,我们集体劝她不要回去,身体不允许。

我说到:“万一你身体出问题了,我妈有灵,会高兴?”

“哥,要立碑吗?”

“要,以我们俩人的名义。爸的碑也要立,估计我要回去忙一段时间,你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我们每天联系。”

“哥,车已经给你联系好了,方便些。记住,李二嫂的烧腊,给爸、妈墓上,多买些。哥,路上注意安全,不要牵挂我,走一走歇一歇,不要疲劳开车。哥,回老家,给表叔表婶的礼物我都买好了,在车上。哥,遇事不要着急,慢慢来,总会有转机。哥,如果想我了,我给你手机里发了些照片,包括家里的所有人,你有时间看一看。哥,我想抱你。”

长长的拥抱,长长的吻。我们都流泪了,仿佛生离死别一般。

还是上次那辆房车,舅舅舅妈还在,只是我妈换成了王叔,留下了一罐骨灰。

离开时,他们在向我招手,我看见,岳父岳母与妍子,三人,紧紧抱在一起。

走走停停,到四川,到外公外婆老宅,各种农村的仪式,也找了阴阳,这都是找给别人看的。我也懂风水,但我更知道,让我母亲陪伴她的父母,是唯一的地点。

碑也立了,三七也烧了,我每天给妍子至少两个电话,一个是晚上睡觉前,一个是早上她起来后。

我后来,又花了时间,把我父亲的坟墓重新修了一遍,也立了碑。

父母各自的立碑人,都是以我和妍子的名义。我把两块已经立好的碑,拍了照片,发给了妍子。

站在母亲的墓前,我在想,家乡,从我离开的那一天起,它就成为了家乡。当父母没有了,家不在了,家乡,从此就成了故乡。

在父亲的墓前,我在想,原来我对家还有奢望,还有根,但从此以后,这条根,就只有我自己了。

想到这里,我跟妍子打了个电话:“妍子,我想到成都一趟,那两个孩子,我们资助的,我想去看看。”

我想给今后寻条根,当然也是为了弥补妍子心灵。

“哥,你要看就去看吧,但暂时不要考虑收养的事情。也别跟金姨谈这个事。”

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这么爱孩子的一个人,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回四川的整个过程,大约经历了近一个月。在离别前的一天,我在外婆家,看着舅妈整理房间的东西,一边整理一边给我说,这是外公外婆的床,这是我妈睡过的地方,这个锅是什么时候买的,这套碗是她的嫁妆。她将这些多年没人用的老物件,一一清洗整理,床上的被褥蚊帐,都已经洗净,地上的每一点垃圾,都仔细清理。

“整那些干啥?明天就走了。”我舅舅有淡淡地飘出一句话,不像是责备,倒像是安慰。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屋子清理了,我安心。”

“你有啥不安心的,老表还在呢”这是舅舅说的,侧边的表叔和表婶仍然住在这里,有他们看,应该安心吧。

“人死如灯灭,人去家里空。谁知道呢?”

他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亲人离去后,家已经没有生机了。家人不在,家乡,只是一个念想。

“要不,我们老了,回来住吧?”舅舅说到。

“回不来了,住不了了。你看这瓦,你看这墙。儿女也不允许了,我们再也回不来了。”

听着两位的对话,我知道,他们也是在跟故乡告别。我想,在若干年后,这个屋子或许已经破败,它破败的时候,没人记得,这里曾经装着一个大家庭,这里曾盛满欢乐,曾经历一次又一次悲伤。

晚餐是在表叔家吃的。与前两年相比,表叔的背更勾了,表婶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们在喝酒的时候,故意说些高兴的话,故意摆谈儿时那些欢乐的趣事,故意玩笑着,仿佛他们像几十年前的少年,跳跃在山路、打闹在田埂。

他们没说离别的话啊,他们没有假意的祝福。他们不谈明天的去向,他们只是在回忆这片田野的故事,他们只是在回忆那些陪伴他们青春的人。

“大湾的田都荒了,没人种,那是长五家的地呢,当年你跟他打过架的。”表叔喝了一口酒说到。

“我先抓到的号,被他夺去了,我不依,就跟他打,是你改的跤。这好的田,长五也是拿命给我拼呢。”

“长五也死了,他拼命拿的田也长草了,他子女没见回来过了。哪个还记得打架的事呢?”

舅舅说到:“长五打不过我啊,但他就是拼命,我也是心软,晓得他死了老婆,有两个孩子要养呢。”

“他两个孩子不晓得在哪里打工去了,没见回来了。每年清明,我都要割长五坟上的草呢。老坟山上那些没人回来祭拜的坟,每年我都要点香烧纸呢。他们子女不看他们,还有我这个老兄弟呢。”

表婶和舅妈都在抹眼泪,她们吃饭时紧紧挨在一起,仿佛生怕有一丝的分离。舅舅舅妈要在老屋睡觉,我就回到车上去了。在离开院子的那一刻,我想,我什么时候再回来呢?回来时,表叔表婶还在吗?如果他们也去了,没人故人的故乡,连故乡都算不上了。

过河的时候,我特地回头看了看,那条狗呢?

那条黄狗呢?我小时候,我跟我妈来的时候,有条黄狗就蹲在河边,亲热地迎接我们的到来。它早就没了,我妈埋葬在这里,我妈也没了。

老黄狗的后代小黄狗,你也曾吼过我的。但当表叔出来的时候,你就不吼了,你晓得我是故乡的人。你晓得的,你的母亲认识我的母亲,你和我就是熟人了。你迎接我和妍子的啊,妍子来时,你热闹地摇着尾巴,跟她套近乎,你那时,是不是也以为,妍子会成为这院子里的人?

我过河了,狗还没有来,你不送我了吗?甚至,你也逃离了这个地方?没有你,这个院子是死寂的啊,没有你,谁来迎送客人。

你是伤心地走了吧?这个村子已经没有客人再来了,不需要你的迎送了。但你该守着两位老人吧,他们给你吃给你喝。如果你也走了,是不是去找其它同类了吗?毕竟在这里,没有同类来过了。

你要寻找你的爱情吗?你要寻找你的伙伴吗?你知不知道城里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那些宠物狗根本就不配叫做畜生。

你是一只土狗啊,你是属于泥土的啊,你本该就在农村。但是你不认命,你要跑出去闯荡,身边也没个帮助你的人。

狗都受不了的寂寞,这渐渐死寂的山村。

第二百二十五章 妍子诀别信

我睡在车上的时候,回忆上次同妍子在车上的那晚,也有两年了吧。那时,田野里有青草的香味,成物生长,鱼蛙欢畅,鸟儿低飞,虫兽奔忙。按季节,今天也应该是这样的啊。为什么,我没听到生命的喧闹呢?是不是我母亲融入了土地,生灵也没有心情歌唱?

我记得那晚的妍子,如妖如蛇,让我欲罢不能;吐气如兰,让我如醉如熏。从那晚起,在这个车上,她是我真正的妻子,我的身体和内心,迎娶了我的新娘,在我生长的土地上。

我翻开手机的照片,看了又看。妍子,我想你了。在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地方,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凄凉。

我给妍子打电话,结果她电话关机。估计她睡了吧,反正明天我也要往回赶,有话见面再说吧。

第二天早上,是王叔先到车上来的。

“王叔,你们院子还有人吗?”

“没有了,都走光了。我家后面的猪圈也塌了,也懒得修理了。”

“你们院子的人没回来过吗?”

“不晓得啊。几十户人家,都断了联系了,院子没人,故事忘不了,这毕竟是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这时,舅舅舅妈来了,他们带了早餐,是碗儿糕,也就是做得像碗形的米糕,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

“昨晚我和你表婶,专门推磨,才磨了点米粉,多做了一些,你们在路上吃。今后,再回来,恐怕也吃不成,自己石磨子推出来的碗儿糕了。”舅妈说到这里时,我看见,王叔抹了抹眼泪。

我开车,先把舅舅舅妈送到火车站,他们坚持要坐火车到广东去。我拿出妍子准备的东西,给了舅妈。

“舅妈,这是妍子临行前给你们准备的,有二十万元钱。”

“我们不能要你们的钱,我们有儿有女的,生活过得来。”舅妈推辞到。

“妍子说,妈不在了,今后舅舅舅妈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她专门在银行办的这个卡,给你们一个念想。如果今后过年过节我们礼节不周,不要怪我们晚辈,我们虽然天各一方,但你们是我唯一的长辈了,我们不能忘。”

他们收下了。望着他们进站的背影,他们苍老的身躯,他们回头时的眼神,我知道,今生我们没有多少说话的时间了。

突然,舅妈丢掉手中的行李,向我们这边跑了过来,在最近的栏杆旁,她说了句:“要洋芋片,跟舅妈说,我给你寄来。”

我点点头,泪水挂在我脸上。妍子称赞过的洋芋片,我妈临死前带来的洋芋片,我舅妈寄来的洋芋片,已经成了我故乡唯一的印记,尽管,舅舅舅妈也没留在故乡。

当我和王叔在车上,返回温州漫长的路上,他坐在副驾驶,他陪我说话,也让我知道了那段时间,母亲的一些细节。

“你妈的身体一直很好,有点风湿和胃病,也是你在北京给她治好了的。我也没注意啊,倒是她照顾我,她以为我身体比她差些。”

“我也以为她身体好,没在意。王叔,我妈原来有高血压吗?”

“没有啊,原来不可能有高血压,你在北京给她看病的时候,不也随便检查过的吧?”

“是啊,那时检查,她血压如果有毛病,医生就会告诉我的。她的高血压,是近两年才得的吧?”

“应该是的,你外公也是高血压中风走的,估计有遗传。但是她从前从来没有高血压的迹象,我们都忽视了吧。”王叔想了想:“或许,是生活的原因?”

我突然想起二牛和小祁说的话,我妈近两年,饭量越来越好,大鱼大肉的,越吃越开心,越吃越胖,估计是饮食方面的原因。我问到:“这两年,我妈的伙食是不是肉吃得多?”

“哎呀,庄娃子,你找到她了,她总说她享福了,要把一辈子想吃的都吃回来。餐餐鱼肉,我肠胃不太好,虽然好吃,但也不敢吃太多,都是她吃了的。她没什么爱好呢,一生就是没吃够啊,有了钱,天天想办法弄吃的,我也没意识到饮食结构问题,只觉得,她开心,就随她,谁知道,害了她。”

这个问题比较清楚了。我妈一生苦日子,突然大鱼大肉地吃,身体就起变化了。如果一个从小吃肉长大的人,比如以牛排为主食的西方人,他们的饮食结构适应了肉食,没问题。比如草原民族,有奶茶,来中和肉食消化,西方有奶酪,有酸奶,来中和,他们能够适应。但一个长期以素食为主的人,甚至有时还吃不饱的人,突然集中一段时间以肉食为主,身体是接收不了的。

“最近啦,你妈长期跟我说妍子的事,要我莫怪她,她要尽心照顾妍子,不能照顾我,我哪能怪她呢?”王叔说到:“你妈说,妍子心里的苦,她作为女人,最明白。妍子是怕你不爱她了,她不能跟你生娃儿,妍子心里没底了。你妈天天去,是给妍子撑腰的,是让妍子宽心的,做饭只是个由头,要妍子安心,才是她的目的。”

“你妈跟我说过,妍子晓得自己不能生育后,还要故意轻松,其实是最危险的,她不能见死不救。她说过,庄娃子所有的幸福,离不了妍子。妍子这样的媳妇,是庄娃子修来的。”

听到这里,一切都明白了。在妍子心理行将崩溃之时,是我妈给了她信心。我妈在,妍子就可以确信,我在,家在,一切都在。但另一个隐忧来了,我妈不在了,妍子该受到多大的打击?

我加快了车速,归心似箭。

先把王叔送回家,然后将车子还了,剩下的行李,一个大包,我打了个的士,直接回了家,我想给妍子一个惊喜,没有提前打电话。

等我到屋时,开门的声音,让宋姐慌忙出来开门。我问到:“妍子呢?”

她还没回答,岳父岳母已经从房间出来了,我看到岳母的眼睛红肿。我问到:“爸、妈,我回来了,妍子呢?”

岳母摇摇头,对我说到:“小庄,你坐下,听我慢慢给你说。”

我知道事情不好了,妍子肯定不在家。

“小庄,妍子走了,跟她小姐姐到南京去了。”

“她到南京,也得等我回来再去啊,你们怎么就放她走了呢?爸、妈,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我生气了,甚至有点愤怒。因为,这事,妍子因为情绪原因,可以和我赌气,但作为父母,不能不顾大局。我作为家庭成员,作为妍子的丈夫,怎么不跟我通气。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跟岳父母,真正地发脾气。

“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小庄,我们是父母,我们也没办法了。”岳母说到:“小庄,你不知道,你离开这段日子,妍子是怎么过的,痴痴呆呆,人像断了魂的。你爸找了个心理专家,在我们家以作客的名义,观察了一下,说妍子有严重的心理创伤,也不排除有自杀倾向。我和你爸都吓死了,都指望你回来,可以安慰她。”

是的,我是妍子的药,这也是岳母说过的。

“但是”岳父说到:“在她面前,根本就不能提你,一提你,她就急得要昏过去那样,然后就是冷笑,然后就是哭,根本不能提你。你知道,你原来每天给她打电话,她都是装着正常接的,我们都在她身边,生怕你的电话,给了她刺激。”

这什么情况?怎么会有这种情况?妍子不是很爱我吗?不是很需要我吗?

“但她为什么要到南京去呢?”

“也是巧,她南京的小姐姐来了,她就欢天喜地的。她非要跟到南京去,说是去学佛。她跟我们说:哥要回来了,就告诉他,我学佛去了。怎么办?只要她开心,她心态能够平静,我们只好依她了。对了,她说过,叫你不要去找她了,她不会见你的。她跟你留了封信,在你们楼上。”

他们一说到这里,我丢下他们,飞快地跑到楼上,在卧室的书桌上,我发现了一个大文件袋,封面上写了两个字:哥收。落款是:妍子。

拆开,共两份,亲笔书写的,妍子笔迹上,纸张上有泪痕。

第一份是:离婚协议书。她已经签名。但我不想看这份,第二份是她给我的长信。

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请原谅妍子,没能陪你走过一生。但是请你相信:妍子不会去死,妍子不会不爱你。

哥,妍子是一个幸福的人,得到过自己最爱的人,听到这个人说:我爱你。为此,我将骄傲一生。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是我最闪亮最值得回忆的经历,哥,谢谢你。

之所以离开你,是因为无法面对你。

哥,你是我抢来的,你是我从你热爱的小池手中抢来的。从北京的酒吧出来,从你与流氓打架的那个晚上,我就爱上了你,只是不敢跟你说。我觉得自己不配,我不是个好女孩,配不上你。不管后来我跟谁在一起,不管我跟你说过什么话。其实,我都是爱你的,我当时只希望你幸福,你的幸福让我看着,就很美丽。

后来,妈来了,你找到妈了,我跟妈在一起的经历,给了我信心。从那时起,我就下决心追你。怎么追,一半是我妈告诉我的,一半是你妈告诉我的。

为了让你喜欢我,我用尽了心机。让小池离开你,我用尽了心机。你痛苦过,为失去小池,我又何尝欢喜?看着你的痛苦,我有时责怪自己卑鄙。

但两个妈妈都在鼓励我,只要我努力,始终会得到你。我得到了你,我得到了你的身体,我得到了你的婚礼,我得到了你的心,哪怕你这颗心只有一半为我跳动,我也心满意足。

那一回在四川,在车上,你把我当真正的媳妇,我感受得到的。那一回在云南,你说你爱我,我高兴得快疯了。哥,这种高兴,你也许无法体会,但我要跟你说,你曾经让我幸福到了云端,甜蜜到了梦里。

但是,我也知道,我给不了你更多东西,我给不了小池的灵魂,我不懂你的诗歌,也无法理解你那些高深的理论,要不是我,你原本可以拥有最好的。我只能给你编织我自认为最漂亮的毛衣,围脖也已经完工,就在枕头边上,那就是妍子最好的手艺了,原谅我,妍子给不了你更好的东西。

云南的文大姐也许是对的,她说万物有因果。也许,我抢来的东西,也是有报应的。哥,我不能给你孩子,这已经让你痛苦了。虽然你嘴上说你在在意,但是,我在意。更何况,妈的离去,让我更清楚地看清了我自己。我不仅不能给你带来幸福,还一次次给你带来灾难。当妈这个最喜欢我的人,你对家最后的依恋的支柱,在我身上倒下,我就明白,我们的家,也倒掉了。

哥,我们不能在一起,我给你带来了这么多厄运,就是你不怪我,我也要怪我自己。我想,如果是宿命的话,我要接受命运的安排,曾经带给我的美好时光,已经足够让我幸福地活下去。如果有因果的话,我要看看因果的缘由,为什么发生,怎么改变,如果改变了的话,哥,你是不是活得比今天更好。

哥,我要学佛的想法不是今天才有的,你想想。你在终南山、在崇圣寺三塔、鸡足山的奇遇?你梦里的祭师,有没有神奇的道理?我记得大迦叶的故事,我觉得如果,我找到因果的缘由的话,我会来找你,我知道,你会算命,但你并不信命。如果我找到因果的缘由,我当你的老师,那样,算是我对你的补偿,我知道,你也想追求真理。

哥,不要怕我悲伤,当安心念佛的那一刻,我能做到不悲不喜。在云南打坐的经历你见识过的,那次在南京鸡鸣寺,我更是体会到了,来自心底的欢喜。

离婚协议我已经签了,你也签了吧。你应当去找小池,她比我更配你。如果你不想签,那也就不签,因为你不管跟谁在一起,我都是你的妹妹,我都是那个,最希望你幸福快乐的妍子,在你的快乐面前,我没有自己。

哥,不要找我,我不会见你。如果要联系,你给小姐姐发短信或者打电话,她会定期去看我。

看完她的信,我知道,我已经无力挽回了。妍子把话说透的那一刻,就是她下决心的表现。我来到床边,看到她给我打好的围脖,这时天气还温暖,但我犹如看到冬天的花,漫天大雪。

我拿起这围脖,想试试温暖,结果看到妍子的手机,就在围脖下面。她连手机都没带,可见她的决绝。

我翻开她手机,显眼处有一条留言:“哥,要天天开心哟。”下面是一个跳动的吻的小符号,看到这里,我痛哭失声。

在这个什么都有的家庭,现在的我,一无所有。

妍子,你知不知道,我早就该给你坦白,这都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错。第一个孩子的离开,是因为我对不起你,我跟乔姐在一起,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羞愧;第二个孩子的离开,是因为我离开你,在车上跟小池作精神幻想,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怕你多想。我所有的厄运,也许和那个地煞符有关系,是另外的人在整我,但我,却连累了你。

我为什么不早告诉你呢?我知道你是全心全意爱我的,你会原谅我的一切,我在怕什么呢?即使你伤心你责备或者你冷落我几天,这都没什么,我知道你最终会接受我。如果告诉你,你就不会责怪你自己。

我错了,我要作最后的努力。

我给南京小姐姐发了一个短信:小姐姐,麻烦转告妍子,所有不幸的发生,都是因我的错误引起的。那些错误我没告诉妍子,所以妍子责怪她自己。请妍子给个机会,让我好好解释那些过往。告诉妍子,我是真爱她,但只要她高兴,我怎么都可以。

发完短信后,我就只剩下等待。

下楼后,跟岳父母简单说了一下内容。然后,我说到:“爸妈,我不会跟妍子离婚。即使她真的出家了,我还是你们的儿子,我已经没有亲生父母了,所以,你们不要不认我。”

岳母哭了起来:“小庄,你就是我们的亲儿子,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我和你爸身体还好,你想努力找回妍子,你就努力吧。这个家,永远等着你。”

岳父也说到:“小庄,如果要出门,就不要担心家里,家里的事情,有我顶着,没事。温州这边的事,就交给钟厂长全权代理,北京那边,我和你妈,完全有能力做好,不要担心我。”

我知道,此时,在我寻找或者说挽回妍子的路上,他们,包括我,都没抱有多大希望。即使有希望,我们都做了漫长时间的准备。

我们都是最了解妍子的人,从我妈死后,她冷静的态度,她周到的安排,其实已经反映出,她心理上的告别,她已经想好的事,是不容易转变的,她曾是桀骜不驯的小太妹,曾因我而改变,现离我而恢复。

在等待小姐姐回话的那些天,我到工厂,安排了生产和管理的交接。具体事情由钟厂长管理,也用章程的形式固定了钟厂长和王工的股东地位。我不在时,岳父代行董事长职责。其实,这基本上算是把这个厂又交还给了岳父。

关于北京的事,酒吧就由岳母代为管理。关于手机项目,我电话联系了几个股东,让我不在时,由班长代行职责,我给公司发了手写的确认函,给班长也给了一份。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岳父母在北京的情况,如果他们万一有事,我和妍子都不在,怎么办?

只有班长,只有他才是我最信任的人。班长早就知道我的想法了:“小庄,我是盼你早点找妍子找回来。但是,你高总冯总是你的父母,那也就是我的长辈,你放心,所有儿子女儿做得到的,我都做得到。另外,公司分红的钱,你还是放到你冯总那里吧。”

“那行,但是王班长的电视天线合作项目,也由你来代管,专门有个银行卡,先放到你那里。我岳父母如果有事,钱就由这个账户支出。如果你需要钱,也可以随便用。我会把一切资料和东西寄给你。”

当生意上的事情安排妥当。我专门到王叔那里去了一趟,把房子过户给了他,也给他留了二十万元钱,他不要,我说到:“你帮我照顾我妈这么多年,我必须给你一个养老医疗的本钱,不是说二牛和大梅有没有能力。但是,当年二牛和大梅把我妈喊妈,我就应该担负子女的责任,对我妈,也对你。”

我关于财务处理的办法,都给我岳父母说了,他们本来的意思是,凡是我和妍子在结婚后赚的钱,都由我保管。但是我不同意,我说:“爸、妈,我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不能在财产上把我往外赶,我们一家人,不能分你我。我找回妍子,你们的也是我们的。我没找回妍子,我们的也是你们的。”

明天就要到南京了,今晚彻夜无眼。突然,接到了小姐姐的短信:“小庄,我已经跟妍子见面了。你的意思我也转达了,我也劝了她。她的意见是这样的:你不要去南京找她了。她只需要安心修佛,她不管谁的原因,她要找到因果的缘由,如果没找到,她是不会和你见面的。她还让我告诉你,要你开心地生活,如果她找到因果了,她希望看到一个开心的你。”

我彻底失望了。这个极度失望的心态,让我产生了一股强大的仇恨。我觉得,这个因果,也许很简单,我很快就能够找到,等我找到了,再跟妍子说清楚,让她安心。

那个阴阳先生,那断手人!

如果他的地煞符是真的话,他就害死了与我最亲密的女人,我没出生的孩子,我的母亲。他让我家破人亡,我要找他,问清楚。如果他耍心眼,我要找他拼命。

第二百二十六章 寻找老仇人

当我决定要找断手人的时候,其实就选择了一条漂泊之路。这人行踪不定,隐藏于市井角落,寻找难度极大。事后我在想,即使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呢?哪怕那个地煞符是真的灵性,我如何报复他?我如何让他化解?即使不化解,又有何妨呢?和我最亲的女人都没在身边了,我身边没有亲近的人。它能够作用于谁呢?

当仇恨占满你的双眼,你看不清任何东西。

当然,更重要的驱动,或许是我的疑问,如果妍子在寻找因果,那么,我也寻找因果,如果我找到真实的原因,不就可以接妍子回来了吗?

我踏上了孤独的寻找之旅,只有一个双肩包。

当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岳父母看了小姐姐回的短信,知道他们也无法短时间等来女儿,就上北京去了。我知道,这是他们的伤心之地。

没有一个故乡,不让人伤心。

我回头看了看,这空无一人的家,那里发生的一切,如同昨天,仿佛妍子的声音和香味,还在回响。

我拉上了大门,在想,也许宋姐偶尔回来打扫时,仍然想得起,这屋子里欢笑和声音。

一个家,没有人,就不是家了,它只是个房子。所以与家有关的记忆,都在里面封存。

当我离开的时候,狠狠地说了句:“我会把妍子带回来的。”但我不知道,是自己说的时候,还有没有真正的底气。

我又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生活就是这样奇怪,让你拥有,又让你的失去。仿佛故意告诉你,对命运的所有努力,都没有意义。

如果漂泊是我的宿命,但这次我总算是有个目标。既然是寻找一个四处游走的老江湖,我得轻装前行。我的双肩包里,一套冲锋衣,妍子给的亲手打的毛衣和围脖,水壶,毛巾,牙膏牙刷,手机充电器和钱包,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我想起一个词,行军。

对,我这是苦难行军。不仅仅是要找到那个仇人,而且要通过苦难,来掩盖痛苦,让我对妍子的愧疚,减轻一些。

我体会到,自虐往往是从企图赎罪开始。

买了到成都的飞机,从最近的线索来看,那个断手人当年取走钱款的地点是在四川德阳附近,我可以依靠的力量,就是贺部长,毕竟武警的首长,在公安方面还有些关系。

我接前跟贺部长打了电话,当然没有告诉他,我此行的真正目的。我只是说,有事回四川,顺便拜望他一下,主要是受北京朋友之托,寻找一位老人。

当我从双流机场下飞机的时候,就看到一名武警士官,举着有我姓名的牌子了,我知道,这是贺处长派来,接我的人。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成都,尽管我是四川人。贺部长派来的军车霸气,司机的作风也霸气,横冲直撞,有时路车辆不多时,红灯也闯,有时单行道,他也逆行。

副作用也有,我本想认真瞧瞧这个传说中的城市,但我几乎无法真正坐稳,车辆在高峰期左摇右摆,时疾时停。这是有特权的车辆,但我更希望它平稳。

按司机的说法,如果按部就班地开,要到酒店,估计得一两个小时,这是高峰期。

但我还有一件事没做,这可不行。我让他把车暂时停在一个大商场边上,我要买点东西,不能空手求人。

“你把车在门口停一下,等我下去后,你就把车开进车库等我一下,我买完就来找你,我电话你记一下。”我跟司机说到。

“不怕,庄总,我就在这大门口等,我这是军车,不怕交警的,你进去吧,我就这里等。”

算了吧,各地有各地的规矩,客随主便。

等走进商场,我才发现,送礼这事,还真不简单。买烟酒是大多数人的习惯,但是这对贺部长来说不好使。因为他是后勤部长,茅台与中华,就是他在管。我在北京的红酒虽然稀罕,但现在也来不及了。

转了好一会,突然发现一款手表,倒算是个见面礼吧,几万块钱,不算贵也不算便宜,不空手见面,况且还需要他的帮忙呢。

出来,果然军车还在商场门前,在巨大的车流中,它如同一个不动的礁石,挺立着它的骄傲,也引起我某种不安。我不喜欢特权,但我却在此时,需要它。

到了一个地方,晚上只看到灯光,车辆停下,已经看到贺部长了,在路口等我。我下了车,贺部长挥挥手,司机把车开走了。

“庄总,我到四川来两年,你是四川人,也不回来跟我打个照面,是看不起我嗦。”他憋着七分像样的四川话,我听起来,还真有点亲切感。

随他走过一个回廊,记得两边有盆景竹林,看门口青砖木门,琉璃设彩,薄纱宫灯。进得里面,灯影娑婆中,假山天井隐约;走过池塘,水光纷绰下,睡莲锦锂闪现。

“这是一个老宅子,解放前军阀的庄园,一直没被破坏过,现在成了会所,今晚,咱们吃住都在这里,怎么样?”

我走过这么多地方,高档的餐厅也去了不少。如果说这是解放前没有破坏的庄园,那么在北京或者上海,就算是文物了。原来的外国使领馆,还有几座。但像这样保持如此完好的砖木结构的庄园,我还真没见过。这几乎就像在文物里吃饭,在艺术品中睡觉了。

“这允许吗?贺部长,这不是文物吗?”

“什么文物,四川这东西多得很。你别忘记了,当年,日本人,从来没有打进过四川,重庆还挨过大轰炸,成都,几乎是保存完好的。”

“这个院子本来就地处偏僻,解放后,就成了一个川剧团的所在地。你要是白天我带你转,里面还有一个戏台,那是解放前那个军阀自己修的,是这个庄园的一部分。解放后,就分配给川剧团办公排戏了。现在这个川剧团演员演员也老了,也没新人进来了,没有演出,无法生存。有生意人就想办法了,把它租了下来,重新按原样恢复整修,就成了今天这个会所,生意好得很,还要预订呢。当然,他每年也给川剧团租金,养活那些老艺人。”

“这人还真有眼光,既赚了钱,还做了点好事。”我赞叹到。

“他就是这个院子出生的,他父母都是这个剧团的老艺人,人家对这院子熟悉,有感情。所有一砖一木的修复,都是根据当年老人们的回忆进行的,每一件摆设,花木、甚至桌椅板凳,都可以说是原模原样,你说,在哪里去找这样好的地方?”

“也只有成都才有这好的条件,不经战乱,又很富庶,比起我老家,简直就是天堂。”

“天府之国嘛,都叫了两千年了,不是没道理的。”

就我两人的晚餐,在这个古朴的院子里,在这个单独的房间内,有十几个小碟子,是各种点心小吃,一口一碗的量,也是为了尝尝鲜,最后上了几道硬菜,松茸虫草之类,也算是川西高原的特产了,分量少而精,品种繁复,如此大的桌面,只尝尝,就撤下,免得新来的菜品无法上桌。我们俩根本无法一一品尝。当然,对于贺部长来说,这些菜,是他经常吃的,估计都吃厌了。但对于我来说,这些小吃,只有少部分叫得出名字,要不是贺部长一一介绍,我根本不知道,四川还有这么多好吃的。

“部长,你到四川来,倒成了美食家了呢,这好多东西,我四川人,都没见过。”

“那是因为工作原因,小庄,我是后勤部长,管首长吃喝的。要说四川最大的特色,熊猫山川传统文化,但首长们最爱的,还是川菜,还是这些永不重样的小吃啊。”

“什么叫永不重样呢?”这个话我不太懂,因为不管你哪个菜系,菜品总是有数量的,食材总是有数量的,不可能永不重样。

“这些年你长期在外,对家乡的饮食文化体会,还不如我这个外乡人深了。成都人千百年来,因都江堰而旱涝保收,闲暇时间多,就把主要的创造力,用来做菜了。四川有高原雪山,也有原始森林,除了海产品,可以这样说,中国产的食材它都有,许多其它地方没有的食材,它也产。食材品种的多样性,四川人创造能力的丰富性,就造成了川菜菜品,从食材到做法无穷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川菜是复合味,这是中华菜系中唯一的,复合味,就是厨师调和出来的味,用各种作料和烹饪方法,制造出自然界没有的大量味型出来,所以,几乎可以说,川菜的菜品从做法到食材到味道,综合起来看,可以组合出无穷无尽的变化,这是不是永不重样?”

这个解释,说得通。果然专业啊,在哪个山唱哪个调,川菜鉴赏美食家,还得在后勤部找。

吃过晚饭,服务员上茶,问我要喝什么。如果一般的茶馆,大不了就是区分绿茶红茶铁观音之类,四川人最大众的,是花茶花毛峰或者就是绿茶毛峰。但是,这位服务员报的名字,可把我难住了。什么蒙山白茶、冻顶乌龙、巴山雀舌之类的名字,我并不熟悉。倒是贺部长问到:“听说黄茶出来了,要不要尝尝?”

我同意了,我其实不知道黄茶是什么味道,因为从来没有喝过,但听岳父说过,四川产这东西,但制作过程比较复杂,现在没多少师傅会制作了。

客随主便,因为我们喝过一点五粮液,配上这黄茶的口感,还真合适。当然,贺部长是吃喝专家,听他的准备没错,客随请便吧。

“要说这黄茶,新出来的,量少,因为制作的师傅少了。每年出来,我都要跟老将军寄点过去,让他尝尝鲜。他去年来过,爱上了这个东西。”

我倒也表示钦佩,因为一个退下来的将军,贺部长仍然对他尽心尽力,说明他还是一个讲感情,知道感恩的人。

我把表送给他,他不要,我说到:“走的时候急,什么东西都没带,临时买了块表,意思呢,是表表心意,你不要嫌弃。”

他收下了,问到:“你来要找人,我能帮你啥忙呢?”

“这是北京一个朋友要我来的,帮他找在四川德阳的一个老人,说是过去有交情,看他在不在。”

“德阳”他拍了拍脑袋:“对了,没问题,德阳公安局副局长,管治安的,找他没问题。他去年转业的,原来德阳武警支队支队长。他从当战士起就在德阳支队,在那里搞了二三十年了,现在又在公安局管治安,红道黑道都熟,找他,没问题。”

如果只是简单查询一下户口之类的,我倒不担心,如果是要深度查找,恐怕需要关系特别好的人。我问到:“你跟他关系好?”

“应该说,有利益交往,不次于你我,你放心吧。”

这就放心了。在人与人关系上来说,除了天然的关系,如血缘等,还有罕见的友谊,如我和二娃。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关系,莫过于利益了。

当晚,我们说了好些北京的闲话,也说了好些关于四川的事情。晚上,就睡在那个庄园了。

第二天,我们还是在那里吃的早餐。部长司机来接我们,部长的意思是,司机先送他上班,然后就直接送我到德阳。我没同意,我觉得自己包个车就行。

“为什么呢,庄总,看不起我嗦,你办事,有个军车,有个司机,不要方便些?”

“是这样,贺部长,这个事,我北京的朋友不想打眼,我得悄悄地村。”我故意向他眨了眨眼,他仿佛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就说到:“行,你这任务特殊,就按你的意思。德阳那边我电话已经打了,你直接到他办公室找他就行。如果有任何需要,直接联系我。”

望着他上车离去,我招手拦了一个出租车,包车到德阳。

其实,成都到德阳是很近的,高速路,一两个小时就到。等我找到德阳市公安局大楼的时候,才十点钟。我在路边买了两条中华,因为贺部长跟我说过,这位局长,喝酒不行,但烟瘾极大。

跟门卫解释清楚,门卫打电话,局长就亲自下来接我了。

“贺部长跟我打电话,说你是他在北京的小兄弟,想不到,你这么年轻。”

“正因为我年轻,所以朋友办事,我就跑腿了。”

打过哈哈,进入正题。

我在路上想过,我这一次,要做最坏的打算,用最大的努力。如果,那家伙能够帮我解开这个符,假如那个符真起作用的话,我也了解了所有事件的缘由,也可以有信心接回妍子。所以,在真相没明的情况下,我不能随便以诈骗罪来报案,我只能说是帮人找一个故人。

“是这样,首长,我也当过兵,所以习惯了把你叫首长。北京的朋友要我在德阳在帮他找个老人,我又年轻,又是四川人,关键是有贺部长这层关系,所以就让我来找了。”

“贺部长交代过,我当任务完成。这样,你直接说线索,我帮你找找看。”

我就把这个人的相貌、特征、平时职业、大致年龄等,告诉了局长。

局长马上打电话,一个治安大队的警官就过来了,局长给他安排了任务:“这几天,你就全力配合庄总查到这个人,其它的事放一放,以这事为主。”

那个警官把我领到了他的办公室,我们开始了分析。

“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有以下几点:年龄在六十岁左右,身高约165厘米”,这位警官一边在本子上记,一边思索,显示出很高的效率与专业,看样子,也是这方面的老手了。

“左手残疾,右眼明显斜视,四川口音,最后一次出现在德阳某银行atm机取钱,这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鉴于银行贮存的当时取钱的照片,已过保存期,已经没有确切的图片资料了。”警官突然向我问到:“你见过他,能够清晰分辨出他的长相吗?”

“能”我回答到。

“我们部门不是搞刑侦的,这也不是立案调查,所以我也不好找随便找我们那个画像师,当然,最后没有办法的时候,也不排除找他帮忙。现在可供利用的资料和线索还多,我们先穷尽这些线索,再想后面的招数。”

他的话条理清晰,更让我放心了。我觉得,这次找到他,把握比较大。

“这个人的职业是比较特殊的,可以在从事这个职业的人中打听,但容易打草惊蛇,我们先不从这个方向进行。另外,有一个思路,他是残疾人,从这个思路你谈谈你的看法?”

“我的印象,他是很年轻时手就残疾了的,我只知道这点,斜视不是残疾的标准,只能算他的外貌特征。”我说到。

“庄总分析得有道理,斜视不是评残的条件。断手是,如果说他很年轻就断手的话,他有没有可能在民政局、残联登记了?或者以残疾为理由领取过政府的补助?”

果然是高手,一下就理出了思路,我说到:“有可能,这个人喜欢钱,有便宜,他估计是要占的。”

“好,我们第一步,就到残联、民政,了解相当年龄的残疾人情况。”

上了他的车,我注意到,这不是警车,而是一辆普通的车辆,也许是他自己的车吧。德阳城区不大,政府机关也大致在一块,不到十分钟,我们到了市民政局。车到位置后,他示意我暂时不要下车:“我以公安局办公事的名义,先去摸个底。不能让人家怀疑我们在干私活,毕竟这是政府机关。我排查出特征比较吻合的人,我再给你打电话。”

我明白,我这是私下通过关系找人,并不是真正的办案,当然要避嫌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警官也没来电话,我等得有些着急,但这也没办法,我只能靠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我想,人家帮我办事,我得有所表示。就在路边买一两条烟放到了车上。刚上车,就看见那位警官下来了,手里拎着一个档案袋。

“庄总,我在民政寻找了条件匹配的人,总共有79个人。年龄我从50到70这个区间,范围扩大些,防止遗漏。你说过他两年内从北京回到德阳,但时间长了,查火车购票信息不现实。我在残疾人理由里寻找,左手断了的,生活基本能够治理的类型。如果这个人办过残疾证,那就一定在这79个人范围内。这些人都有相应的身份证号码和残疾人补助金账户,我们慢慢找。”

“谢谢了,你想得周到。”我没明说烟的事,因为,我怕他面子上挂不住,当场拒绝就不好了。他自己下车时,就会明白。

车又开回公安局,下车的时候,他看到了烟,问到:“庄总,你这样就不好了,老大交代的事,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呢?”

“你这是干私活,要求人的,不带几包烟,不方便,这也是方便做事,我们都是年轻人,不要客气。”

他也没再作推辞,我们一起上楼,来到他的办公室。他给我倒了杯茶,我把包放在桌上,喝茶看报。他在内部电脑上,查找身份信息。

“近两年,我们换第二代身份证,如果这个人也换了,那么身份证上的照片就是近照了。我看到有斜眼的,就喊你来辨认,你慢慢喝茶,我慢慢找,这是个长过程,你不要慌。”

我点点头,只好看报,等待他的召唤。

“这么多人没换?”警官说到,叫我过去。

“你看,有斜视的,就只有这三个人,都是第一代身份证登记的,没换第二代身份证。这三个人,你能够辩认吗?”

我看了看,觉得其中两个有点像,但不能确定。这几张照片上,都是十几甚至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不好确定对象了。

当你觉得希望就在眼前的时候,突然出现不确定的结果,当然很是失望。

“不行,这三个都有嫌疑,都得排查。按你的说法,他是个阴阳先生,搞巫术,做法事的。我们在这个圈子去问,也许找得到其它线索,来确定具体的人。”

“这圈子你也知道?”我感到有点意外,这江湖的事,官府也了解如此清楚?

第二百二十七章 见识老江湖

“三教九流、牛鬼蛇神,我们都要打交道的。我们治安大队,就是与社会面打交道,跑江湖的甚至乞讨的,我们都要了解,要不然,怎么控制社会面?”

他这样一解释,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在如今现代社会的管理中,古代江湖那样自由的空间,恐怕是再也不存在了。

“走,我们一起去找一个人。”警官一边换衣服,一边跟我说到。我背起了包,跟在这个穿着便服的警官后面下楼,上了车。

车子开了很长一段路,大概过了三四十分钟,来到一个老城区,进到一个背街小巷,路上有行人,有做小生意的,有拖板车的,更麻烦的是自行车和电动车,十分杂乱,车子开得走走停停。

“老城区都这样,这里好多房子,还属于私房。我们找的这个人,是搞风水阴阳的,在德阳这一带,在他们这个行当,算是个老大了。”警官一边开车一边说话,在复杂的路况中,方向盘忽左忽右,油门刹车不停换踩,也不影响他轻松自然的心情,可见是非常熟悉这种情况了。

终于到目的地了,一个小院,院子大约也就十几二十个平方,里面一栋三层小楼,院子内有两株桃树,一个用水泥砌成了大鱼缸。

进了院子,堂屋门开着的,警官也没进去,直接站在院子里,仰头向楼上喊:“老隋,老隋在不在?”

三楼上一个房间的窗户打开,一个头探出来:“哎呀,是毛队长嗦,进屋坐,我马上下来。”我注意到,那个人的发型不像是街面上算命的那些,模仿道士打扮,留着平头,只是头发全白了。

警官领我在堂屋坐下,这个堂屋正中间有一个大方桌,方桌紧挨着的墙面上,挂着一幅毛爷爷的像。我感到诧异,这个搞迷信阴阳的家伙,怎么还崇拜起毛爷爷来了,毛爷爷不是反对迷信的吗?

这时,楼上的人下来了,穿唐装,板寸头,全白发,身材匀称,略有发福,五十岁左右。听他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个体力健壮、精力充沛的人。

下来后,他朝我们一拱手,就对警官说到:“毛队长,好久没见了,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他一边打招呼,一边给我们递烟,我看到,他递的是一种湖南产的高档烟,叫“和天下”,大概一百多钱一包。

出来一个人,比较年轻,看不出他的身价,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从里屋出来给我们泡茶。茶叶我还是懂的,是新茶毛尖,也是比较高档的东西。

“老隋,明人不说暗话,我和这位兄弟来,是向你打听一个人。”警官说到。

“毛队长,我就知道,没事你不找我。你指示,只要我知道的,不敢有半句假话。”老隋在老毛面前,显得比较谦恭。

“我只是问你,在我们德阳,搞阴阳法术的人中,有没有一个左手断了、右眼斜视的一个人?”

老隋突然脸色一变,一改机灵自如的状态,显得比较麻木,他抽了两口烟,问到:“是不是有啥事了?”

“没事,就是帮我这位兄弟找个人,你不要顾虑,这与案子无关。”警官继续说到:“你只告诉我这个人,我也不找你麻烦。”

那人又抽了两口烟,然后将烟头灭了,客气得有点讨好的表情,说到:“喝茶喝茶。”

看着毛警官直视他的眼神,他低下了头,说到:“有这个人,这个人真名叫张继才,曾经是我的师兄。”

“这三张照片,你看看,哪个是他?”警官把他从电脑身份信息中截取的三张照片,一一递给老隋,让老隋辨认。

“就是他”当看到第二张时,就确认了。

“还有一张你没看呢”毛队长说到:“不再确认一下吗?”

“我师兄还会认错?就是他,张继才。”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长舒了一口气,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你怎么一开始不回答我,想这半天?老隋,是不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

“不敢不敢,毛队长,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当着毛爷爷发誓,我与他之间也有好多年没见过了,况且当年在师门里,我跟他有恩怨,早就没来往了。”

他还要继续解释,毛队长的电话响了,大家都停止了声音。电话里面说了什么,我们没听清楚,但毛队长的回答我们听清楚了:“是,是,我马上到。”

毛队长挂了电话,对我说:“庄总,对不起,有个紧急的事情,我马上要赶回,要不,你继续在这里,跟老隋打听一下,我先把那事处理完,再给你联系?”毛队长一边说,一边把张继才的那张照片给我,我知道,纸的背面,就是这个人身份证复印件,残疾人补助金的本人银行账号。

“你去忙吧,你那是大事,我就在这里,跟隋老师聊聊,有事打电话。”

“毛警官,放心,你交代的事,我尽心尽力,你走你的,我听庄总的指示就是了。”老隋说完,又递给毛队长一支烟,点燃打火机准备帮毛队长点上,毛队长心急火燎地没顾上,直接转身出门,上车走了。

“庄总,坐,你为什么要找他呢?”老隋很客气地问我。

我突然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既然断手人是他的师兄,虽然他嘴上说多年没来往,但毕竟有这层关系,我可不能直接露底。他万一听到风声给师兄,我就前功尽弃了。

“北京朋友托我,因为他们原来合作过。不知道原因,估计是想再合作吧。他原来在北京留的手机号停机了,联系不上,就让我来四川找。也许是谈合作,反正,我只要找到他,让他们电话联系上,我就没事了。”

“原来是这样”老隋点点头:“北京来的人,能量就是大,毛队长都亲自跑来,放心吧,我肯定配合。”

他又亲自给我茶杯续了水,谦虚地说到:“敢问庄总,这么年轻,在北京搞什么行业的?”

这是探底了,江湖上的人做事,摸清对方的底细很重要。

“我只是在北京做点小生意,也是在朋友那里打个下手,搞点代理。我还得靠这朋友吃饭,所以他叫我来,我也不能不来。”

“听庄总的口音,应该是四川人啊,怎么在北京做生意呢?”

“我祖籍四川,父母说四川话,但我出生在北京”。我不能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情况,如果我说了自己真实的情况,他万一与他师兄提前透露了,对方肯定猜到是我。当然四川口音被他听出来了,毕竟也得编个故事。

“明白了,父母工作在北京,那你虽然出生在北京,也算是个四川老乡了。”

我点点头,笑到:“虽说是四川老乡,但四川话我也是个半桶水,隋老师见笑了。”

“理解理解。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找的人,曾经是我师兄,但我们之间多年前结了仇,所以不来往了。但是,我们干的同一个行当,他的线索,只要我打听,还是打听得到的。”

他说到这里,我对他们所谓的矛盾感起了兴趣。其实,也不叫感兴趣,而是想确认。如果他们真有矛盾,那么,老隋就不会向断手人通风报信。我希望从他的讲述中判别,他是真话还是假话。

“隋老师,既然你们是师兄弟,我想知道他过去的一些情况,你恐怕清楚吧。况且,我朋友既然想和他合作,我肯定得多了解他一下,也好回北京交代,是不是?”

一个故事,如果内容够长,真假的信息还是掩藏不住的。

“如果我跟你说了,希望你不要跟毛队长讲。”

“我只是来找人的,本人跟毛队长没有私交。他也是完成他领导交办的任务,不会对其他事情感兴趣。”一方面,我拿更大的领导来给他压力,让他不敢随意骗我;另一方面,放松他的警惕,这是私事,没有上升到公事公办的程度。

对方明显放松下来,原来的坐姿是正对着我,直视我的眼睛,两手规矩地搭在膝盖上,现在他放松后,终于把身子向椅子后背靠去,双手自然地扶在扶手上。

“如果是这样,庄总,那我就实话实说。”他喝了口茶,点了支烟,对里面那个年轻人叫到:“黑子,到老地方定个包厢,中午我跟庄总吃饭。”

我客气到:“隋老师,我找你办事,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客?”

“北京来的贵客,我还要请教你好多问题,你就不要客气。我这们小城市,也没什么贵菜,作为地主,便饭还是请得起的。”

我也懒得再客气了,大不了,到时候我来结账就行了。关键的是,要听他说关于断手人的故事。

“我们这行啦,怎么说呢?不算正规的行当,但历史还特别长;国家打击了多次,但就是死不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还是有传统有需求的。死人的把戏,活人的生意。要说真假难辨,也有真的,要说真有法力,又帮不了自己。反正,我搞了半辈子,这没真正弄明白。”

他这段话,真的是真假难辨了。像是自我感叹的真话,有自我揭短,也有暗含的自我肯定,不管你怎么理解,都仿佛有些道理,但你又无法确定他在说什么。

这些职业江湖术士,肯定比在北京给老将军们上课的人,要专业得多。精通人情事故,又不假声色地故弄玄虚,整套的理论下来,一般人都要被他们绕晕。

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我只关心他与他师兄的情况,但为了解更多信息,我得从他师父谈起:“这么说来,隋老师,你们师父也算是这行当厉害的人了吧?”

“他有什么厉害?他自己的弟子他都管不了。但是,要说在我们这个行当,他的名声,那还算是可以的。”

这一褒一贬,你都不晓得怎么判断了。这个老隋,果然人精。当然,我也是有底气的,他在毛队长面前的恭敬,就是我的底气。

另一方面,关于阴阳师的名气,我在北京山果居参加聚会,也没听说关于他师父的名字,所以,要说名气大,也不一定。

我没作表情,只是看着他。

这其实是江湖人最害怕的情况,他说话,勾你话,然后顺杆爬,事情八九就有谱了。如果你没话,他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所以,他想骗你,也不知道从何入手。

“如果你朋友真想跟张继才合作,我劝你们,还是要慎重,这个人的人品,不怎么好评价。”他话锋一转,从他师父的情况突然跳到张继才的人品,看样子,是不是另一种试探。

如果是另一种试探,那就有两种可能了。第一种可能,就是真如他所说,他们之间有仇,他一方面要坏张继才的生意。另一方面,他估计我朋友的生意很大,他自己想揽下来。第二种可能,他与张继才关系好,他用这话来试探。如果我此行是对张继才不利,他就通风报信,给个假消息给我。如果我此行真的是来给张继才谈合作的,他也可以中间转达。

我不能直接回答,我得迂回一下:“隋老师,是这样,合作不合作,我朋友并没有确定。但是,起码我要找到他本人,让他们俩联系上,让他们自己去谈。当然,如果这个人人品不好,我也得负责任地亲自观察一下,有亲身的判断后,我会转告我朋友,让他另找合作对象,我朋友肯定听我的。”

“对对对,你这态度是对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这也是对朋友负责。”对方又开始顺杆爬,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隋老师,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说耳听为虚。你是这行当的老大,毛队长跟我说过的。我肯定相信你说的话,况且,你不可能骗我,也不可能骗毛队长,对不对?”

对方的戒备心放下,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自然:“当然,当然,毛队长守一方平安,我可不敢给他添堵。”

这时,黑子从外面回来了,给老隋示意了一下。老隋说到:“庄总,午饭时间到了,不管做什么大事,总得要吃饭,走走走,我们边吃边谈。”

没办法,只好跟他们出来,拐了两个弄子,就到了大街口,街口一个餐馆,仿古装修,倒来像样。我们直接上了二楼,在最里面的包厢,坐了下来。

我们一进来,服务员就开始上菜,这时我看见黑子提了两瓶酒,没细看牌子。老隋说到:“庄总年轻有为,在首都见惯了大世面,在我们德阳这个小地方,没什么好菜,希望你要详解。但是,酒我们还是有的,虽说没有什么大名气,但四川毕竟是个产好酒的地方,庄总不要客气。”

“我下午要办事,不敢喝酒。”我推辞到。当然,我也顾忌到,许多老江湖,在谈话中套不出你的路子,喝点酒,你自己就会说了。再加上我年轻,江湖经验估计不太足,喝点酒,肯定好套话。他哪里知道,我见识江湖的经历,也有十几年了。

“是看不起嗦,庄总。我这酒虽然没名气,但得到它,也还不容易的。”

这是激将法,年轻人最容易上这个当,热血一冲,就喝多上套了。

“我哪里敢看不起,四川也是我的祖籍,我要看不起,就是欺师灭祖了。”我笑到,其间,我偷换了概念,把看不起酒转换成看不起四川,免得总在这酒的文章上纠缠。

“欺师灭祖,庄总你这话,形容张继才,差不多。”他突然冒出这句,我就觉得蹊跷,但不好直接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因为,不动声色才是最好的防守。

在两心理的对抗中,语言是表面的工具,但背后掌握的信息、你的最终目的、对目的的迫切程度,都是与信息不对称有关的。交换信息最迷人的地方在于,也许两者的信息量并不等同,但你只要不过早暴露实力,对方也许为了套取你的那一点信息,拿出一大套信息来交换,你就赚了。

他发现我没接话,攻击无效,就换个方向。

“我们四川有个品牌,叫绵竹大曲,品牌只是个二线品牌,但我这是他们厂里的二道原浆,在窖池封藏三年后,再拿出来的。不是相当级别的官员,或者相当好的关系,是喝不到这个酒的,毕竟产量有限。”

“那我就尝点。隋老师不要介意,我真的不怎么会喝酒,二两的量,陪不起你。”

“那这样,我们只喝一瓶,你说多少就是多少,怎么样?”

“好吧,我也不能坏了你的好意。”

其实我说二两的量,是相当保留的。如果不怕头昏,我喝一瓶,狠狠心,也是没问题的。

这酒倒出来就比较香,带点黄色,有点粘稠,是窖藏的痕迹。只第一口,我就明白什么是原浆了,度数很高,估计超过六十度,我夸张地呛了几口,夸了句:“好厉害!”

“没事,庄总年轻人还怕这个?喝喝就适应了。”对方鼓励的目的,我早就心领神会,我配合地表演呗。说些客套话,大而无当;喝点半醉酒,心里明白。

酒过三巡,他终于开口了。“庄总,你朋友做的是啥生意?非要找张继才?”

这问题包含两个信息。第一个信息,他打听我朋友的生意种类和规模,判断对象,或者判断实力。第二个信息,就是关心我朋友为什么非要找张继才,或许,这里还暗含另一种可能,老隋想劫胡,他想来做这个生意。

如果是这种可能,就埋藏着一个危险。他为了抢生意,不告诉我张继才的行踪,或者寻找另外的办法,将张继才骗走或者赶走,让我找不到他。最后,这个生意,就有可能落到老隋的手上了。

商场如战场,我也是里面滚出来的,这点警觉是有的。但是,我不能被他这样绕过去绕过来的,浪费时间不说,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在这真假难辨的话语中提取有用的信息,我要反守为攻才行。

“隋老师,这个事情,我不好跟你透露,就是毛警官,我也没跟他说。我酒喝多了点,但心里明白,我真话说了吧。老隋,看你也是一片诚心,毛队长也说你在德阳是老大。但是,我不能以这个理由就不找张继才了,对不对?我朋友交代的事,我先得让他们联系上。如果这一事都没办过,后面我跟他说的,他会信我吗?你说,我连面都没跟张继才见过,仅凭你的话,我倒是信,我朋友会信。实话实说,要我骗我朋友,我还嫩了点。他信任我,不过是因为我从来没骗过他。我不骗他,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最终骗不过他。隋老师,说句实话,中国的江湖,北京最深。你承不承认?”

我看了看酒瓶,说到:“确实喝多了,这酒猛。隋老师,你带来的酒,确实好。反正我也跟你交个底,如果没找到张继才,我也就回北京了,时间不等人,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我也尽心了。我自己也有生意,不能呆得太久。反正我朋友关系广、路子野,他找其他关系来找,也不是不可能。”

我没明说老隋掐生意的话,但意思已经点明了。如果找不到张继才,跟谁的生意,都不可能。

短暂的沉默,我知道,我貌似半醉的话,是打在他心上去了,他需要时间判断和选择。

“庄总,毛队长怎么说的?我的第一任务,肯定是要帮你找到张继才,这必须的,我跟毛队长承诺了的,我可不敢得罪他。再说,庄总,咱们喝了酒,再到我家,我找一下,把一切可能的线索都告诉你,也方便你寻找。”

“好,老隋,谢谢你的帮忙。当然,在你家里,我也想了解一些事情。如果张继才真像你说的有问题。他与朋友的通话中,朋友肯定有判断,我朋友毕竟比我聪明些。我见了他本人,肯定也有判断。如果我的判断出来了,朋友判断出来了,都是否定的话,我推荐备选方案才有机会不是?推荐得有充足的理由不是?”

“庄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说你连张继才本人就没找到,就向朋友推荐别人,朋友会认为你在忽悠他,甚至连你本人,他都要怀疑了。对不对?”

第二百二十八章 巫师恩怨录

“隋老师果然是高手,来,我们喝个团圆酒。”

这一瓶,也刚好干完。回到他家里时,他先请我到楼上参观他的法坛,果然,大体形制,与我在北京看见断手人所供的模式一样,果然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当然,这个法坛要精致得多,复杂得多,周围阴阳图、八卦图、星宿图,一应俱全。桌上法器数种,另一边法帽法服,各类书籍线装古本若干,手抄本子若干,像是堆头蛮足。这个阵式,在中小城市和民间,可以吓唬别人了。至于真有没有法术,这就不好判断了。

我装出被唬住的样子,看他在书里翻找什么,我问到:“你这些书,我可以翻翻吗?”

“你最好别动,这是我们专业的东西,没啥好看的。”他故作神秘地跟我说,我真的想笑,这套吓唬人的把戏,早已被我看穿。我看见了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书,是手抄本,显得很珍贵的摆法,其实,就是《玉匣记》,在北京骗那些老将军的,就是这,我见识过它的粗陋。况且,这东西,在图书馆,正规版本,随时可借阅,没什么神奇。

终于,他找到了一张纸条,对我说:“这是成都青羊宫外,他一个侄儿子的地址,这估计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上面还有他侄儿的电话,名字。他如果不在老家,就在成都找他侄子。老家的地址,身份证上有。但他长期在青羊宫活动,给人算命打卦做法事等等,凡是能够骗钱的,他无经不搞,你绕着青羊宫那些在外面给人算命打卦的人打听,估计能够打听到他的下落了。”

本来,他的信息给到这里,我就可以走了,直接去找张继才。但是,如果这样一走了知,老隋可能怀疑我的诚意。如果他跟张继才谎报军情,或者说用其它手段逼走,也不是不可能。因为许多人的思维是这样的,如果我得不到希望,我让你也得不到收获。

我看着这发黄的纸条,说到:“这字条好长时间了,隋老师,估计这么久了,情况也变化了吧?”

“应该没有变化,我跟他虽然有矛盾,但跟他侄儿却还认识,我们德阳人在那一带生活的很多,也有很多老乡传来他们的情况。张继才前段时间在青羊宫附近混江湖,是我们行当另一个人说的,没有错。”

“你们既然是师兄弟,怎么关系这么差呢?”这个问题提出来,显得比较自然,他应该会回答。

“哎呀,这个问题就复杂了。当年我师父在这一带,我们阴阳这个行当,还是很有名的。大概八十年代初,张继才就拜到师父名下了,他可以说是大师兄,因为在动乱时期,我师父莫说收弟子,就是做生意也偷偷摸摸的,不敢乱来。开放过后,他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弟子。我还要晚他几年,才拜入门下。”

“我当年高中读了两年,家里父亲没了,我和师父是一个村子的,为了混饭养家,就拜师了。刚进师门的时候,我算是半工半读,平时在家劳动,晚上到师父那里学艺,如果外面有人请师父,我们就跟到一块去,长见识。但张继才不一样,他是一直跟师父一起住的,是长住弟子,所以,当时,我还是挺尊重他的。”

我问到:“这样说来,他算是学的时间最长的人啰?”

老隋点点头:“他既是大弟子,又是全日制,当然比我学得多。但是,他这个人,当时就有些毛病,师父虽然也看出来些,但并没有在意,哪个人没有毛病呢?”

“他什么毛病呢?”

“心机深,这人平时沉默寡言,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喜形不怒于色,我刚去的时候,就这点,我还有些怕他。比如有一次,我们去一家做生意,给去世的老人做法事看坟地。师父用罗盘看了,定了峙头,那是晚上,也算是预看,师父有所失误,晚上没看清对面山上,有一个巨大的电线塔,峙头正对金属电线塔,这在风水上,是不允许的。但下午我和张继才都转过,都看见过那电线塔的事,我们还私下谈论过。但晚上师父看的时候,我们就意识到,师父没看清楚。当时,我就想提醒师父,但张继才恨了我一眼,我就没做声音。直到第二天早上,下葬时师父最后确定峙头的时候,师父才发现自己昨晚错了,慌忙改过来。在回去的路上,我问张继才,昨晩为什么不让我提醒师父,他居然白了我一眼,不跟我解释。”

“后来,我找一个张继才不在的机会,跟师父说了这事。师父责怪我,应该早点告诉他。但师兄的表现,师父并没有评价。师父只是说:他是他,你是你,你是跟我学,不是跟他学。这句话倒是师父提醒了我,我从此跟张继才保持了一定距离。”

他说到这里,我听起来有八分像。这个人阴,几乎成了他最明显的特征了。

“在我们这个行当,有很多事情是有忌讳的。要知道,跟鬼神打交道,有些规矩是老一辈定下来的,我们也不晓得道理,只执行就行了。我这人老实,师父怎么说我就怎么听。但他不一样,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破坏规矩的事,偶尔也做,我也不好跟师父告状,睁只眼闭只眼。”

“比如,出师后,有三年时间,接到生意后,需要师父掌火,也就是把关的意思,是要把生意钱给一师父一半的。但他不,他做自己的生意,从来不请师父掌火。有时候,过年过节,也忘了来拜师,这些,师父也没多说他,算是自己教的弟子,没必要计较。”

这个人贪财,倒是真的。他不是一点贪财,而是贪很狠,手段毒。

我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看他怎么回答:“隋老师,你说跟鬼神打交道,你见没见过鬼神呢?”

他神秘地一笑,说到:“你信则有不信则无,就看你信不信。”

“隋老师莫跟我打哈哈,这一套话,我在外面听多了,我就想问一下,你从事这个行当这多年,有没有真见过?”

老隋歪着头,反问我:“你见过我们四川路边,有关小儿夜晚哭的字吧?”

“见过,有时写在路边大石头上,有时写在大树上,农村都有。”

“他为什么要写在这上面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目的是为了止住那婴儿晚上不停的哭闹,这是风俗吧。”

“写在路边显眼处,是为了借路人的口念出来。念的次数越多,就越灵验。如果它不灵验,早就没人做这事了。所以,有效果,才有存在。这是不是鬼神起作用呢?”

“我觉得,按你的说法,是人在起作用。念的人越多,越起作用吧?”

“根本上来说,鬼也是怕人的,念的人多了,人的力量大,恶鬼就跑了。如果没有鬼这个因素,人们念它,有什么意义呢?”

我点点头,仿佛明白了的样子。但从逻辑上来说,这个鬼的存在,只能算是一种猜测。究竟它如何起效,这不算直接证据。

他估计也看出我半信半疑,继续说到:“我就跟你讲讲张继才的事吧,他是如何背叛师门的。”

我很奇怪,我在问鬼神的存在,他怎么扯到张继才了。但我还得耐心听下去。

“我们邻村,有一个向家,共有十几户人家。这些人家,全是在世的向老太爷的亲生后代。向老太爷去世的时候,已经九十七岁了,他的第四代,最大的都十几岁了,这是一个兴旺的大家庭,全在一个院子里生活,是我们当地令人羡慕的对象。向老太爷是读古书出来的,解放前也当过私塾先生,可以说是德高望重,他的后代也有在外面工作的,也有在家务农的,也算是殷实之家。”

“你没去过,你去过你就知道了,他家的解放前有田有地,解放后也没有评他为地主。为什么呢?因为他家的田地,是向老太爷教学生得来的,本人道德修养都很好,也同情穷人,帮助乡邻。解放后,农民对他仍然是尊敬的。当年划成分的时候,也只把他家划了个中农,不属于挨整的对象。可以这样说,解放前后都没吃到亏的,附近家族,只有他向老太爷一家了。古人说,积善之家有余庆,就是这个情况。”

他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乡绅”这个词,但解放后,大多数“乡绅”都划归“土豪劣绅”了,向老太爷没有没划归到这一类,可见道德品行,是大家公认的好了。更有一点,是他约束后代比较成功,后代如果有乱来的,也不会有好下场。

“在当地,这样的家族,请阴阳师,当然是请我师父。但不知道张继才使了什么手段,他把生意拉去了。当然,他当时已经出了师,我师父也没拦他了。我师父跟向老太爷本人比较熟悉,关系很好。老太爷去世,他不好过去,就让我过去看看。我一过去,就感觉到向家人不欢迎我了,我觉得奇怪。我们是邻村人,平时也比较熟悉,我也没得罪过他们家,怎么是这个态度?算了,不细想,就把礼品放下,就回来了。”

我反问到:“你师父叫你过去,是让你当监督的,还是尽礼节的?”

他想了想:“都算吧。关键是师父有点担心张继才,怕他乱来,毕竟,向老太爷的事,如果自己的徒弟搞坏了,师父良心过不去。当听说,向老太爷藏他家祖坟山,我们也松了口气,估计,张继才不会跑偏。”

“祖坟山,从感情来说,没问题。从风水来说,问题也不大。一般来说,在第一座坟埋藏的时候,都已经请风水师看过了的,一直以来,这么多阴阳把关,问题不应该很大。况且,从向老太爷家庭的发展历史来看,这个祖坟山,应该是风水很好的位置,才有这种好结果。所以,我们放心了。”

“谁知道,他家丧事办完后十多天。他家烧三七,我和师父去了一趟,才知道麻烦了。原来张继才看的坟地,故意犯了一个大错误,这个错误之大,几乎让向家遇到了灭顶之灾。”

我比较好奇了,这是个什么样的错误呢?

他估计看出了我的好奇,就用拳头来给我比划:“你看,我捏的这个拳头,就好比一座山。我们四川的山,万山归宗都是在大巴山或者秦岭,此山与大巴山连接的山脊,称为脉,如同毛细血管,地理上形成整个生命体。每一根手指,就是一个小山脊,就是一条脉,他家的祖坟山,就在这条脉边,依附于这条脉而存在。但是,向老太爷的坟,刚好把这条脉的底部挖断,就断了风水的气,在我们这个行当的解释,这是断子绝孙的做法,他后代是要受灭顶之灾的。”

意思我懂,但实际情况怎么样,这只是风水师的一家之言。阴阳在葬礼上,既是祈求鬼神的巫师,也是定夺坟墓位置的风水师,四川也把这种人叫地理先生。这两种专业,阴阳师都干。

我问到:“当时你们就没有补救的措施吗?”

“我师父倒是想说,但说了有什么用?第一,这是你亲传弟子看的,他的错等于你的错。第二,就是说了,也无法更改了,尸骨未寒,重新迁坟不成?后代感情上也接受不了。我师父本来提出,他还要义务帮助老太爷做个法事,但对方拒绝了,因为,张继才跟他们打了包票,不要乱动。”

“那后来,没什么影响吧?”

“要说我师父最悲哀的地方就在这里,有苦说不出。我师父有一天跟我说:看了一辈子风水,今天,我倒愿意风水那一套,是假的。结果,在当年就显现出来了。就在最后一个七,也就是七七四十九天以后,他们家族就又死人了,找我师父来当阴阳,我师父借故躲开了。别人另请高明了。从那时起,三年内,他们家族,接连死人。现在,向老太爷的后代,已经死了一半了。院子口的那一家,是向老太爷的一个孙子,一家三口,夫妻都是三十多岁,最开始是孩子游泳淹死,后来,是夫妻先后得怪病死,这一家是死绝了户。要知道,我跟他这个孙子还是同学,你想想,我的心情。我自己跟鬼神打交道的人,都怕经过他们院子,恐怖不恐怖?”

如果此事为真,那么,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偏离平均概率太远,一定有原因。按老隋接下来的讲述,这个家族,既有意外死亡的,也有疾病死亡的。年龄分布,从小孩到青壮年到老年,二十几口人三年内的集中死亡,就非常恐怖了。

“这时,议论就出来了,说我师父是在故意整他们向家。自己不出面,派出关门弟子来整人。向家就有人,来找我师父麻烦了。外面也有人,来散布我师父的坏话了。有人说我师父道行低,没本事,混饭吃,乱看地乱教弟子,不值得信任。这还算好的。更恶劣的,说我师父心眼毒,是害人精,是坏人。我师父一生受当地人尊敬,听到这些,就受不了了。让我去找张继才,问个明白,结果,哪里找得到他的人?这边向家闹事天天不停,师父急火攻心,怪自己教错了弟子,有眼无珠,不脸见人,一急之下,晕倒在院坝的石板上,估计倒下时后脑着地,抬到医院,脑干出血,没救过来,去世了。”

我觉得奇怪:“张继才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他有意还是无意的?”

“肯定是有意的,这是常识,我都明白,他能不明白?师父死后,他的名声不行了,我也做不了生意了。所以,我就想,一定要把他抓住,问问清楚。”

“过了大约两年,他老家一个长辈去世,我怀疑他要回来奔丧,我就约了另外两个人,埋伏在必经之路上,他终于回来了,我们用麻袋一套,就把他捉住了。带到了我们村。我把他关在师父家里,也约来向家的人,一同问清楚。”

我问到:“他估计不会说老实话吧?”

“不由得他不说”老隋说到这话时,眼光中显露出一股霸气:“我把师父的桃木剑插到他背上,就对向家的人说,你们可以任意打他,有这把剑,斩妖除魔,保你们没事。那向家的人听到我这样说,就狠起心肠,把他打得告饶了。”

“他说了原因吗?”我问到。

“这家伙第二天才说,头天打的伤口还在,第二天,向家人又往伤口上打,他受不了才招了。原来,他收了别人的好处,专门败坏师父的名声的。外县有一个阴阳师,想到本县做生意,他也介绍他们县的生意给张继才,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心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收入也高,出了事也容易跑掉。这叫市场交换。外县的阴阳师给了张继才五千元钱,张继才就干了这事。后来的两年,张继才就到那个县做生意了,怪不得我们找不到他的人。”

“他一说完,我就生气了。如果是他一时犯错还好,他这是欺师灭祖,我也年轻气盛,就拿师父留下的桃木剑,住他手上一剁,他手就断了。这是他手断的原因,也是我不敢跟毛队长细说的原因。”

至此,真相大白。

老隋继续说到:“向家人,后来也跑去找那个外县阴阳师的麻烦,那个外县的阴阳师就再不敢在我们县做生意了。张继才手断了后,也不敢在老家留了,就跑到外地做生意,至于他是何时跑到北京的,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他的话,也许不能全信。我想,把自己涉嫌犯罪的经历说出来,是他酒喝多了?是他太信任我了?估计值得怀疑。也许,他是为了自己做生意,才把张继才的故事夸大吧。当然,我本人知道,张继才,的确是个坏人。

为了安慰老隋,我说到:“隋老师,你说的非常重要。我现在第一步,就是要找到他。让他跟我们朋友电话联系上,我就完成了任务。但他们的合作,等我完成任务后,就到北京,亲自跟我朋友介绍这些具体情况,如果我说服了我朋友,那我就向他推荐你合作,这说的是真的。”

老隋说到:“我也不是非要跟你朋友合作,我只是出于朋友义气,跟你说些实话而已。我在德阳,在阴阳这个行当,也算得上是个人物,生意总是有的,估计你也看得出来。我倒是想,多交你庄总这样的朋友,开阔眼界,有一天我上北京,也多个熟人不是?”

“隋老师爽快!”我夸赞到:“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我要迅速把那家伙找到。”

我站起来,要告辞,对方也理解我的心情,客气了两句,并末作过多挽留,只是说:“凡是阴阳上的事情,如果庄总感兴趣,可以电话联系。”

我们互留电话号码,出站时我回过头说了句:“放心,隋老师,毛队长那里,我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兄弟够义气!”老隋朝我拱了拱手。

刚要转身,接到毛队长电话,就站在院子里接了。毛队长问到:“庄总,上午有急事,非得要我回去处理,不好意思。现在有空了,我马上过来。你还在老隋那里吗?”

“刚跟老隋谈完,正准备离开,毛队长,你就不要来了。我的事已经打听得有眉目了,老隋也跟我提供了一条线索,我准备现在就去寻找。”

“老隋说的啥?你跟我复述一遍。”毛队长明显表现出不放心的样子。

“他提供了张继才侄儿在成都的住址和电话,也说张继才有可能在成都青羊宫一带活动。”

“没说其它的?”毛队长估计是警察当久了,有刨根问底的习惯。

“没说。他跟我说,他与张继才虽曾是师兄弟,但两人有矛盾,好多年不交往了,目前就这些线索。我决定就按目前的线索,先寻找一下。”

“你是还在老隋家里吧?”

“对”

“把电话给他,我要跟他通话。”

第二百二十九章 格老子雄起

我把电话给老隋,老隋接电话的时候,都显得很谦恭,嗯嗯啊啊地回应毛队长,我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随后,老隋就把电话递给了我。

“庄总,我们兵分两路,你在成都青羊宫一带打听,那不是我辖区,我不好直接出面。我到张继才家乡去打听,免得你到他家乡,打草惊蛇。”

果然专业,这我先前还没考虑过这多。但是,他用“打草惊蛇”这个词,是不是已经看出,我找张继才是不好的目的?如果我是来寻老朋友,肯定不用这个词。如果我是来找张继才麻烦,对方有意躲着我,用这个词才恰当。但是,毛队长是如何看出来的呢?或者,这句话本身就是在试探我?他常年办案,估计我的小心思,已经被他看出来了?

不管他如何理解了,只要他在安心帮忙就可以。我只好回答到:“那行,你帮我找找,免得我两头跑。”

“如果你在成都找不到,就给我打电话,我们通过其它渠道来。”

就这样,我继续回到成都。在路上,接到了贺部长的电话,只说是顺利,暂时还在德阳,免得他要知道我到成都了,又要客套,造成我们都不自由的局面。

中国的人情往来,就有这一点尴尬。互相客套中,掩饰了各自真正的想法;来往的应酬中,限制了各自的自由。

租了个车,只跑到成都市边上,我就得下车了。因为,他是德阳的出租,不能在成都市区营运。“捉到要罚款的,我一个月都白搞了。”他说到:“现在执法很严的,被管理部门抓了,罚款2000至5000,我们公司有人被抓过,脑壳青痛。”

我听到他所说“脑壳青痛”,就忍不住想笑,这个土话,很形象。我不好勉强,只好下车,另拦出租了。

在拦出租车之前,我在路边随便买了幅墨镜,免得张继才先认出我,悄悄溜掉。最后,坐上一出租车,七弯八转,大约又过了一个把小时,才到青羊宫门前。

典型的道教建筑,按风格估计是明清建筑,建筑年代比较久远,没有后期重修的痕迹,最多只是后期维修,保持了原始的古朴形象。门面斗拱挑檐,云龙彩雕鲜艳;扁额题字苍劲,两层琉璃金黄。我看了看它的门牌号码,“一环西二段9号”,可见是市中心区,保留着这样一座古老的建筑,没遇战乱的成都,确实存有大量的古迹。这应该是成都历史以来的一座标志性的建筑,因为,这个区,就叫青羊区。

我现在顾不上关心它的来历和掌故。要是小池在一起,肯定会对此品评一般。我是来找人的,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左右,青羊宫附近,还有一些算命打卦的江湖人士,我先围着它,转一圈,看有没有张继才的遗迹。

一圈下来,没发现张继才,但也看出一些名堂。这道观之外,与武汉的长春观大致相似,大量江湖算命的人在此摆摊。套路都差不多,只是有一点怀疑,这些人,见我路过,怎么就没一人招揽我的生意呢?

当我孤身一人,来到一个从不熟悉的城市,我的心境,与多年前在武汉时一样。漂泊感是如此熟悉,但此时,我有明确的目的,所以,情绪状态还是有所不同。

为什么没人找我算命,我自已分析了一下。我自己一个装成昂扬的年轻人,步履匆匆,要么是有事要办,根本没有心理的徘徊,不需要算命。另一方面,我的穿着打扮,犹如游客,不像是心怀忧虑的人,不是他们的客户吧。这些吃江湖饭的,对街面上行走的人,大多有准确的判断,他们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的。

这一圈找下来,我几乎穷尽了周边所有摆摊算命的人,没有发现张继才的踪迹。按老隋所说,有时,他也伪装成道士在周边游荡,但我没有发现有此类人。我看里面许多游客出来,时间已经五点多了,青羊宫也已经要关门了,我只得临时找个宾馆住下,明天到里面去探一探。

完全孤独的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不管有钱没钱,每到夜晚,你都会产生出某种凄凉的感觉。

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干,我先给班长打了电话,了解了岳父母在北京的情况,一切正常。我就把在成都的经历给他说了一下,他虽然也同意我找那个断手人,但提醒我不要冲动。

“你是去解决问题的,庄娃子,尽量不要制造问题。”这是班长对我的忠告,我听了过后,心情也冷静了些。

晚餐在哪里吃呢?成都不是好称小吃之都吗?我问了问,又好玩又好吃的地方,有人给我说了,在府城河边就有很多。我搭车往那边去了。

远远看到,有一座廊桥立在河上,灯光惹眼,我叫司机停下,就这儿了。迎面而来的是个照壁,上书《廊桥赋》,我一看作者,是号称巴蜀鬼才的魏明伦写的,仔细看了一下,这家伙以严格的赋的形式,加入了许多现代的内容。借桥抒发情绪,借赋搞点幽默,是他的风格。

四川是个出才子的地方,比如古代最有名的,李白,苏东坡一家三父子。近代就更多了,郭沫若、巴金是近代最有名的大家。从中国文化史上来看,四川出才子的比例,大概与江浙可以齐名了,究其原因,估计与生产生活水平与方式有关。天府之国与江南的鱼米之乡,在生活富足程度来比,大致相似。况且川西坝子,更是因为都江堰的存在,每年人们闲时多、忙时少,就给欣赏艺术带来了群众基础。

穷不养艺,自古皆然。

但是,四川出的大才子多,还与安宁的社会环境有关。除了明末张献忠的屠杀以外,四川大部分因地理的原因,与中原有隔绝,造成了独特的地方文化氛围。这里风景秀丽如峨眉、西岭,完全可以给诗人提供想象与歌颂的空间,还有川西高原、贡嘎雪山,壮美的风格,给人以大气的风骨。这是江浙文人所不能比的。江渐文化虽然精致,但大气,倒比不上四川了。

天下才子来四川,四川才子出天下。这也是一个独特的现象,这里好像是个文人的中转站,外来的才子,如果到一次四川,文化艺术的风格就会得到杂交和改变,焕发出从前完全不同的雄奇风采,比如杜甫。四川才子出了四川以后,很容易名满天下,是不是也是这种文化杂交后的产物呢?

比如陈毅元帅当年出川时写的诗:“三峡束长江,欲使江流改;一旦破夔门,东流归大海。”

四川的文化人,如果不出四川,就小家子气,如魏明伦般,才虽有才,但对中华文明的贡献,却要打折扣了。他写的《潘金莲》,虽是川剧,但当年也是对传统文化有了一些冲击。他把历史上人们认为可遭痛恨的潘金莲这个人物,写成了妇女解放意识的觉醒先驱,这也算是个独特的视角。但是,后来,并没有再产生更有影响力的作品了。因为,一个文人,如果不将自己的思考对象,放到中华民族整体的文化背景上,不把自己的写作对象,放到当今时代的反思上,它是形成不了巨大影响力的。没有影响力的作品,哪怕再精致、再大胆,也是自说自话。

这让我想起了陕西的三位作家。贾平凹是最有才气的,但他的才气与中国现代的关注点没有合拍,所以,只能叫做怪才。而路遥的才气明显不如他,但他将自己的作品直接对准这个时代,所以就有了《平凡的世界》。陈忠实企图将近百年中华传统的演变史写出来,大则大矣,但焦点不集中,情绪不饱满,意义虽然多,但冲击力差了些。但《白鹿原》的影响,也远比贾平凹的任何作品强,虽然贾是陕西第一才子。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池,如果她在这里,免不了要跟我辩论一番,她会有哪些观点和结论呢?

算了,肚子有点饿,先填饱再说。

走到河边一个宵夜的摊子,要了一个兔头,几碟凉菜,一瓶啤酒,就着这偶尔吹来的河风,喝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邻座就来了几个外地人,口音估计是东北的,其中有一个成都口音的人作东,估计是招待外地朋友。他们倒是高谈阔论,令我兴趣倍增。

东北人和四川人,都是中国优秀的吹牛大师,我倒要听听,这个成都人,拿什么故事来招待北方的朋友。

“东北当官的多,四川当大官的人少,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是成都人的问题,现场就激发了大家的兴趣,我在一边,也很好奇,看他怎么演绎。

要说,小说就是讲故事,吹牛也就是艺术了。要吹得感情澎湃要吹得别人想听,还真是个技术活。他的话从问题开关,一下就抓住了观众,简直是教书一般的写作经典了。

“主要是追求不同。你们东北人,追求霸气,我们四川人追求安逸。所以,结果也就不同了。”

你看看,先提出结论,这结论本身就不凡,看样子,他举的例子,或许更有听头了。

“追求霸气的人,要么占山为王或者行侠仗义,要么当个大官或者出个大名,追求的是人人都感受得到的影响力和控制力,这两种力,在官场上才会得到极致的体验,你说是不是?”

当然有人接话了,什么东北官员多、土匪多,什么人都想出名之类的,好像在自动证明那个成都人推断的准确性。

“我们四川人的追求是安逸,是自我生活的一种状态,不需要当官发财都可以得到,所以,外人看来没追求,在我们看来,要的就是这种状态。”

有人附和到,这不就是自得其乐嘛。但得到了纠正:“不仅仅是,还有乐观豁达的因素在。”

“比如汶川大地震,就有几则真事,我跟大家分享一下。”

故事要来了,这才是正餐。

“这么大的灾难,四川人照样雄起,这就是乐观。当时地震时,我们成都也是蹦迪的感觉,地板喝了酒,墙走我不走。”

这个形容简直绝了,活灵活现,这是个语言大师啊。

“当时,人民公园几个阿姨打麻将,突然地面跳起来了,但她们没跳,她们的第一反应是,马上按住自己在桌上的麻将牌。等地震平稳了些,一个阿姨摸了张牌,说到:自扣,要不是刚才地板跳了几下,我非要整个七队,算了,屁和,给钱!”

听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汶川一个小伙子,被埋在废墟里几天了,俄罗斯救援队来了,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他从黑暗中挖出来,他出来一看,怎么全是蓝眼睛的外国人,吓了一跳,说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格老子,这地震还凶喔,一家伙把老子震到外国来了。”

这种跳跃式的举例,有特定,如果电影中的蒙太奇,非常有画面感和代入感,收获了笑声和激烈的评论。

“最恼火的,还是国家。”

我听到这里,就知道他又要幽默了,所谓正话反说,即如此。

“派出了好多心理专家,说是要医治四川灾民的心灵。四川人,有心灵问题吗?太看不起人了。这些专家倒是很尽职责,到处灾区都考察过了,他们看到的是,在救灾帐篷里,最多的根本不是哭声,是麻将声,家人死了好几个,他还在麻将桌上,这有什么心理问题?专家表示自己无用武之地,又不敢这么早回去向国家交差,就只好陪灾民们打几天麻将。后来,专家毕竟是专家,还是看出了关键问题:只要打麻将让他们赢,他保证心情高兴。专家为了完成国家任务,把路费都输光了。有的没钱回去的,现在还在四川麻将馆呢。”

这就比较荒诞了,但听起来有趣就行。不管合理不合理,关键是客人要开心。

有人问,四川人怎么这么淡定,没心没肺的样子。

“这是传统,四川人天生就是这样的。自己的苦难自己扛,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遇事要雄起,装硬气,不臊皮。就举一个过去军阀混战的故事,你们听听。当年四川两大军阀杨森和刘湘打仗,战争正激烈的时候,你猜这两个主帅在哪里?他们在一个桌子上打麻将。”

大家觉得不可思议,打仗是要死人的,这俩人居然这么谈定?

“杨森的参谋长过来报告军情,看见刘湘也在,不好说。杨森说:不怕,都是自家兄弟,尽管说就是了。这边,他也不怕刘湘知道了军情。当然,刘湘也不能离开,因为,如果谁离开这个桌子回去通风报信,谁就失了格,不义气,怎么还能够在四川混?”

这倒是大家难以想象的,为了所谓的格,居然连战争胜负都要赌上,这是哪门子讲究?

“后来,杨森输了,兵败如山倒,仓皇离四川。他的父母还住在成都呢,没机会接出来了。但是,刘湘占领成都的第二天,就带上礼物,专门到杨府拜访了杨森的父母,还解释说:打仗是我们两兄弟的过节,与老人家无关,小侄对不起老人家,让你们家人不得团圆,今后小侄会经常来拜访,希望老人家安享晚年。你看,这名声,这义气,这叫不失格,这才能够在四川站得住。”

大家对这个故事感觉怀疑,对他的推论也不太信服。谁也不会想到,这两个各自拥兵十几万的人,居然把表面文章做得这么好。

“你们哪,还是不懂我们四川人。明天,你们要是不信,到武侯祠去看看,认真读那上面的对联。这本来是在总结诸葛亮治理四川的经验,但到今天,还是管用。上联是: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下联是:不审势,则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看样子,这也是个文化爱好者,不同于普通市井小民,这对联背得出来,说明他是读过几天书的,且看他如何解释。

“上联是根据诸葛亮七擒孟和的故事而来,虽然擒了人,但又放了,为什么?攻心呗。如果不攻心,光擒了这个孟和,今后统治的时候,还会有张和李和王和,擒不胜擒,蜀国安有宁日?大后方都经常有反叛,怎么进取中原?下联说,治理蜀国的政治家,要审时度势,不能蛮干,就像张献忠那样,硬用武力解决,但即使杀光了四川人,四川人也不投降,你想想,这是何等的骨气?”

在大家的掌声中,我默默地为他点赞,这一连串的故事,最后能够在幽默中,把意义升华到这种程度,这是才子级别的啊,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

成都的悠闲文化,我是在早上起床后才遇到的。我一般六点半起床,洗漱完毕后,大概已经是七点了。我不想吃宾馆提供的早餐,我想在街上转转,看成都人平时早餐有哪些好吃的东西。我虽然是四川人,但对成都不太了解。

以前,跟小池探讨过四川的历史和文化问题,当然只是来自于书面的推论。在古老的传说时代,在汶川一带有一个部落首领螺祖,是蚕桑丝绸业的始祖,她后来与黄帝通婚,形成了我们今天的华夏民族,所以螺祖是我们的共同祖先。

这个传说历史不可考,但反映了她作为部落首领的情况,是母系氏族的代表,而黄帝是父系氏族的起源。传说螺祖走后,该部落就分为两个部落了,一个中蚕丛,一个叫鱼凫。

当然,我们可以把这两个部落认为,一个是靠蚕桑业为特点,一个是靠捕鱼业为特点。反正,蚕丛留下川西,就是后来的蜀国;鱼凫顺江而下到今天的川东及三峡一带,就是巴国了。李白在《蜀道难》中写到:“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始与秦塞通人烟。”

四川的文化,也与其相对封闭有关。“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正是因为出入不易,才保留了它的独特。正是因为自给自足,才培育了它的气质。

地理的封闭并不导致四川人的保守,相反,正因为外来的文化和客人,来之不易,四川人反倒更喜欢接收和亲近,要说最不排外的城市,全中国,非成都莫属了。

对自己人苛刻多,对外来客更宽容,这也许是成都文化中的一道风景。因为自己人太多了,外来客不容易,物以稀为贵吧。

就是外来的物品,在四川也得到了充分的欢迎。海椒、胡椒、番薯、番茄、洋芋,哪一样不是外面品?都在四川广泛种植和使用,成了川菜的重要内容。

川菜的复合味,最能够体现文化特征了。在不停的试验和创造中,新的味型和菜品被发明出来,立即会得到食客尝鲜的奖赏。四川人喜欢创新,在菜品上,每一个主妇都不甘寂寞。

其它菜系,以老字号老味道而著称,但四川这样一个饮食发达的地方,人们对老字号的推崇,反而不怎么热烈。因为创新太快,以至于人们喜欢面对目不暇接的新品,对记忆中的老字号,倒稍有冷落了。不是说四川没有老字号,也不是说川菜老字号就不吃香,但与新东西比起来,老字号的号召力,就不那么大了。除了火锅以外,谭鱼头、唐肥肠、周黑鸭,全是新近创造的菜品,照样风靡大江南北。

这种试验和创新的精神,是四川人在狭小的区域空间,不断发展的源泉。

四川人的钱财观,生活观,权势观,以及所有的人生观,都是与安逸相联系的。如果不安逸,那么,其它的都不重要。这种将精神层面的需求提高到物质之上的特点,是艺术产生的根本动力。

最有观众的艺术是幽默,如果不幽默,就没意思,如果没意思,那你活着有什么劲?

街角人头攒动,店内风起云涌。我热血沸腾:“老板,来碗肥肠粉,多给芫荽。”

第二百三十章 研究下生活

如果你到四川来,提到生活这两个字,你要注意,也许这人是专门说的一件事:饮食。

本章题目所示,这个“下”不是上下之下,不是方位词。应该理解为一下两下的下,读ha,四声。“研究下生活”,有时可以理解为:想法整点好饮食。

在盆地的约束下,高山阻隔了诗与远方,四川人的创造力,更多在饮食的范围里发挥想象。如果将饮食与语言结合起来,就可以形成艺术,大众喜闻乐见,大师离不开它。

如果说李白将喝酒与写诗结合,是最早四川人的艺术表达,这就奠定了四川的酒文化不同凡响之处。中国传统八大名酒,川酒几占半壁江山。更早的联想,来自于刚出土的三星堆文化,那青铜的祖先又眼突出,不管专家们用什么模式猜测,但我始终认为,那就是一个喝多了的人。

四川人酷爱喝酒的历史,比李白早多了。至少在三国时期,川人早就在酒中沦陷。

醉酒的快乐,在本质上,是通过对身体机能的畸形触发,导致情感变异,而产生某种思想灵感上的扭曲效应,强烈的精神反应给人制造了某种神性。所以,最早酒与神有关。所以尼采作为哲学家,他写了《酒神》。喝多了的人,北京的形容比较粗陋:“喝断片了”,这只是从身体上来讲。四川人的境界就艺术得多:“神戳戳的”。将酒与神联系起来,大概是商代就有记载的伟大传统吧。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曹操是北方人,也感受到个中美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但身为四川皇帝的刘备不这么想,他没那么高大上,他只是河北一个卖草鞋的。他认为,四川人喝酒,浪费粮食,该禁。

这不得不说与中国的酿酒史有关。在明代以前,中国人没有发明蒸馏酒的做法,主要是酿造酒,也就是把米酒弄得更酸,但度数当然也不是很高了。这一点,今天四川还有,就是甜酒,度数较低的酿造酒,有点甜。甜,在酒中,绝对是贬义词。刘禹锡写给白居易的诗:“户大嫌酒甜,才高笑小诗。”就是例证。

现在四川人通常把甜酒叫做“捞糟”,贬义明显。这其实就是酿造酒后,酒水出来后,剩下的渣渣。

用米来酿造酒,成本是非常高的。三斤粮食一斤酒,所以,酒是奢侈品。刘备要准备粮草进攻中原,当然不能容忍酒的存在。禁酒,皇帝下诏书,不禁要杀头。甚至,有私藏酒具的,喝酒物品的,也都要杀。尽管如此,但四川人实在是太爱酒了,如果没有酒,有的人宁愿不活。所以,人也杀了些,但酒却禁不下来。

你想想,司马相如,大才子,卓文君,富二代,如此偶像,都曾经当街卖酒,要说全国其它地方有人无酒不欢,四川有人就是无酒不活了。酒就是生活,禁酒,除非我死。

这就尴尬了,杀人都不管用,不可能把人杀光吧,那谁去当兵呢?有大臣找机会,要化解这个尴尬。

机会终于来了。某天,与刘皇叔外出巡游,瞧见一对男女,大臣上奏皇上:此二人该杀。刘备大吃一惊:何罪之有?这大臣估计是四川人,或者久居四川被川人性格所同化,保持了良好的幽默至死的习惯:此二人外出身带淫具,与当街行淫同罪,按律当斩。

刘备毕竟是聪明人,关键是止不住自己的笑声。男女天生自带淫具,怎么可以推断为该杀呢?所以私藏酒具,也不应该是杀头的罪啊。禁酒之酷法,就此消解。

我老家镇上,有一个酒厂。那里有一个工人,不算是正式编制,他只是一个上无老下无小的孤人,他当时大约五十来岁,是个五保户,也就是最穷最该政府保护的角色了。他自告奋勇要到酒厂帮忙,啥苦活累活都可以干。厂长问他需要多少工钱,他回答不要工钱,只需要满足他一个爱好就行。

他的爱好,就是酒出锅之时,让他将刚出来的热酒喝个够。

从此,街面上一个满脸通红,浑身散发着酒香的醉汉,经常倒卧在马路上,所有行人给他让道,所有车辆为他停车,如同一道风景,成了酒厂的活广告。他一生的追求,就是酒。

中国的酒文化中,大多与借酒有关。

有借酒浇愁的,不高兴了喝酒,此时酒最伤人。拿一种痛苦来掩盖另一种痛苦,结果会就会是苦上加苦,苦不堪言。所以,古人早就意识到“借酒浇愁愁更愁”,但人性就是这样。先人的提醒如此明确,有人还想用酒来掩盖自己的痛苦,这不仅伤身,会更伤心的。四川人一般不这样搞,这样搞的人,不懂生活。

有借酒发疯的,酒壮怂人胆,平时不敢说的话,借着喝了酒,假装神志不清,说话可以不负责任,发起疯来。你说的话,你以为借酒,别人就不追究了?别人就会原谅你了?幼稚。四川人一般不这样搞,这样搞的人,自欺欺人。

有借酒避世的,假装爱酒,喝得烂醉,逃避别人。如竹林七贤中,就大有人在。遇上尴尬了,用喝酒来逃避;遇上压力了,用喝酒来推缷,这是不敢面对矛盾,懦夫的行为。鲁迅先生所说“真正的猛士”,这话都跟谁说的?四川人不这样搞,这样搞的人,明显假打。

有借酒御寒的,北方民族爱干这个,不要跟东北人和内蒙人斗酒,他们酒量大,因为天生寒冷,他们从小把喝酒当成穿棉袄。老毛子称为战斗民族,但死于喝酒的人比死于战场的人还多,那也是因为寒冷。四川人不这样搞,四川不冷,即使有雪山,那上面也不住人。四川以酒御寒的人不是没有,那是有病。

当然,也有四川人借酒,但主要是借酒说话,说些平时显得甜腻此时显得亲热的话,说些幽默中略显大胆但平时想说又害懆的话。借酒触发灵感,写诗画画都可以,当然也有舞蹈。在都江堰有一种远古传下来的傩戏,装神弄鬼,手舞足蹈,有专家在分析它的意义与象征,我认为,那偏偏倒倒、张牙舞爪的样子,分明是喝多了酒的嘛。“李白斗酒诗百篇”,酒是艺术的催化剂。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乡亲。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什么境界?天人合一,艺术到此,已经神了。

更多,四川人就是热爱酒本身,酒就是生活。如我老家那个醉汉。在我们农村,给老人家打酒,是孝敬的重要标志,因为每个老人都喜欢喝酒。不管酒量大小,多少不论,有酒就有生活,有酒就有艺术。不管下酒菜如何,一枚辣椒,可下一杯酒,一根锈铁钉,也可以调和酒精。酒是平凡生活创造奇迹的对比,酒是庸常人世短暂超脱的阶梯。

我那苦命的父亲,贫穷与卑贱相伴一生,但他总要藏一瓶酒,有客人来了,没有好菜,只要有酒,就是席了。在酒桌上,不论贫穷与宝贵、不论健康与疾病,人人都平等了。四川人喜欢将烈酒倒入一个大海碗,一人喝一口,再传给下一个人,这是平等和亲近的体现,这是现实中没有的最高意义上的和平。父亲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总要给自己倒一杯酒,以犒劳自己一年的艰辛,那些现实中找不到的超越和幸福,也半醉中,也许能够体会到某个亮光。

我怎么忘了呢?在父亲的坟前,多给他倒几瓶酒啊。茅台、五粮液、剑南春,这些在我父亲传说中的名酒,他从来没有喝过,当儿子买得起的时候,他却品尝不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最大痛苦莫过于此。心疼!

我那领略过幸福而又匆匆离去的母亲,酒,估计是你对生活的最高领悟了。在北京,那红酒是不适合你口味的,但你却喝出了幸福,因为那是儿子孝敬的啊。在温州,给你的茅台你舍不得喝,有了外来的客人才拿出来,那是你对待客人的热心,其中也有炫耀的成分,那是你儿子孝敬的啊。

但我今天能给你孝敬什么呢?当我来到四川,见到这么多好酒,而你却享受不到了。飨餐!

除了饮,就是食了。四川人的吃法是多样的,但人们更喜欢的是,在创造新吃法中体验快感。

虽然川菜也有传统菜式,比如回锅肉,从选材到除水到切墩到炖煮到火候,全面考验厨师的基本功。但新菜品的产生,却依然层出不穷。

其中一个光辉的例子,就是苏东坡了。他创造的一些吃法,几乎成了全中国的传统。比如东坡饼,其实就是油炸面食的一种做法,只是形状不同,而显得有艺术想象的空间,借上东坡先生的名气,流传了下来。东坡肉,现在几乎成了一个名菜了。其实当年苏东坡发明它的时候,正是倒霉的时候。没什么宫廷佳肴了,没什么珍馔佳馐了,皇帝要打压他,要羞辱他,他的亲人受牵连,他的名称受辱骂,他的生命有危险。

皇帝不杀他,只是为了羞辱他,皇帝想看他哭,皇帝认为这事很简单。

为了不让他回四川享受故乡风情,不放虎归山,皇帝偏不让他辞职回乡。从副国级贬到副科级,并且不让他在一个地方久居。让他漂泊,让他贫穷,让他举目无亲,让他走投无路。

他没有随从了,他没有厨师了,他甚至没有菜了。

但皇帝想错了,皇帝没有想到一个四川人,天生幽默,是不会轻易哭泣的。能攻心,才反侧自消。皇帝对四川人不攻心,专攻其身,没有用的。对于四川人来说,只要饿不死,他就会生活。

况且,这是一个艺术化生活的极品,他是苏东坡,皇上岂是他的对手?四川人大官出得少,也许是看不起大官的传统吧。苏东坡连皇帝都瞧不起,当官有什么生活呢?

苏东坡艺术的才华,可以转移到饮食上了,在饮食艺术的创造上,每个四川人,都是专业选手。前后赤壁赋,都与饮食有关。只要有酒啊,我还怕谁?

“酒酣胸胆尚开张”!

在这种形势下,没有菜,他就自已种,四川人种菜,也是专业的。好不容易得到一块肉,不能浪费了,全把全部的智慧和情感,倾注到这难得的食材上来,把所有的美好与想像,添加到这漫长的烹饪上来。文火细煨,这漫长的等待与守候,美味的东坡肉就诞生了。

我在想,在那寒冷的夜晚,在孤独的异乡,守着咕咕着响的肉锅,享受这声音、香气与即将到来的美食的美好,苏东坡一定想让这种等待,长些,再长些,所以,才把肉炖这么久,他只是在延续吃的幸福。

川菜流行的菜品,大多没进过宫廷,也仿佛难登大雅之堂。就算最有贵族范的菜“宫保鸡丁”,发明出来也不过百年。宫保算是个官职,四川总督是安徽人,他创造菜品的习惯,怕也是来四川后被同化的,他喜欢花生,也喜欢鸡肉,综合起来,成就了一道名菜。

川菜的最大特点,除创新以外,就是平民化与生活化。

风靡一时的重庆火锅,不过是船夫等穷苦人发明的。当时,川江上大量的船工,苦力艰辛。来到重庆码头,当然想吃点高热量的动物食品。当时的重庆码头,也算不屠宰场和清洗场。当时的人们,一般不吃动物的内脏,比如肮脏又难以清洗的牛肚。

船夫们没钱吃牛肉,从河滩上捡来牛肚,使劲清洗,放入仅有的一口锅来煮,算是有点免费的荤腥。为掩盖内脏的强烈味道,于是以恶制恶,加入大量的辣椒和调味品,火锅就这样发明了。

川菜中,大量以动物内脏入菜的,也是与穷苦人吃不起正经肉有关。

夫妻肺片、肥肠粉、毛血旺、鸭脖子,都是富人家不屑一顾的东西,四川人把它们搞得热火朝天。

吃和艺术相结合,有一平民化的基础,就产生出巨大的文化影响力了。

比如锅巴肉片,关键是要听响。烧红的锅巴,热炒的肉片,在滚烫的油汤浇淋下,发出刺激的“滋啦”声音,现场感十足了,将美好的东西撕裂给你看,这是悲剧艺术的境界。将撕裂的声音加诸于食品,这是美食的艺术境界。当然听声音的菜还有很多,蔓延到小吃,“三大炮”就是代表。普通的类似糍粑的团子,在节奏激烈的锣鼓声中滚下来,如同精灵跳跃,吸引眼球,刺激听觉,不由得你不伸手。

比如糖醋里脊,关键是要看。那鲜红的颜色,油亮闪光,如同灯笼如同烟花,再加上酸甜的口感,不由得你不伸筷。

但是,四川菜品的精华,还是要体现在味道上。没有好的味道,至少也有创新的味型,不创新,无艺术。

四川的复合味,就是巨大的宝库了,给创造都留下了巨大的空间。比如鱼香肉丝、鱼香茄子,你以为鱼香就一定是鱼的味道吗?错,这是一种用泡辣椒与其它调品调制出来的一种特殊的味型,与鱼的味道无关。

有一个笑话,至今还在重复上演。有一外地人,在川菜馆点了个鱼香肉丝,菜上来后,他立马找来服务员,问到:“骗我们外地人,你这鱼香肉丝不正宗,我怎么没看到有鱼呢?”这位四川服务员,也许没什么文化,但她是天生的语言艺术家。她的回答是:“按你的说法,如果你要点个夫妻肺片,我岂不是要给你杀两个人?”

幽默,绝对是语言艺术的最高境界。

平民化的饮食文化,巨大的创造空间,导致四川人,大多把创造力发挥在了饭菜上面。

家庭主妇也有用武之地了,她们也成了创造生活的主力军。这集中体现在泡菜上。有人说,每家的泡菜味道都不一样,它带有主妇的明显的个人印记,妈妈的味道,是从泡菜中体现出来的。

当然,妈妈的味道,延续着外婆的味道,并且有所改变和创新。在我们农村,无论任何人,外婆这个词,总是与美食联系在一起的,这是不是与泡菜有关呢?

当姑娘离家时,外婆专门打好的泡菜水,送给女儿,这是她将味道传承给女儿的办法。这是包含生活喻意的祝福啊,远嫁的女儿,只要能够吃到母亲的泡菜的味道,她就与母亲的心联系在一起了,她就与娘家的生活联系在一起了,她就与自己美丽的少女时代联系在一起了。

母亲千锤百炼的泡菜味道,都在这水中的酵母里。母亲思念女儿的泪水,也如这泡菜的水,咸的,酸的,那辣椒入坛的时候,母亲的泪水被呛出来了,不是白流的。

母亲给你泡菜水,是她一生创造力的发挥的极致,她要将辛劳的果实,让女儿带到夫家。让夫家的人尝了这泡菜后,体会到娘家人的能干、聪明和细心,让女儿的后代习惯了这个味道后,知道到外婆家里来,外婆家里有这个味道,外孙就不会迷路了,就不会嫌弃了,就不会忘记了。

最善良的人性,是喜欢孩子;最高级的幽默,是拿自己开涮。

在四川人的文化中,饮食与语言的结合,体现在菜名上。要么是模仿小孩语言,卖萌。要么是自贬身价,自嘲。

你要是经过一些城镇的边沿,那路边的小吃店,生意依然红火。四川人经常把这些小馆子称为“苍蝇馆子”,将苍蝇与食物结合起来,人们并不觉得恶心,只是觉得这种自嘲有意思。说话不一定要准确,但必须有意思,这就是四川人的特点。

他们给食品取名字,如果走卖萌路线的,喜欢用双声叠词。比如:粑粑、串串。也喜欢用儿化音,比如叶儿粑、碗儿糕。当然自嘲中也透露出某些自信,仿佛天津包子“狗不理”,按这个方式起名的。如渣渣面、铺盖面。

这种取名方式,用在传统食品上,倒也见得很多。但今天出门,突然看见一个招牌:猪圈咖啡。这是什么东西?

是模仿雀巢吗?那虽然意思是鸟窝,但并不给人以脏乱差的心理印象。中国本来就没有盛产咖啡的历史,你要自创一个品牌可以,但这种模仿,是故意恶心人吗?猪圈,在中国人的意象中,不是脏乱的代表吗?这种咖啡有人喝吗?

也许真有人喝,因为这是在四川。自嘲式的幽默,正是四川人喜欢的风格。

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自从我找到她后,她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不停地给我做菜。她的生命在厨房,她的爱在菜上。她想力所能及地给我们创造生活,她做菜;她想竭尽全力地帮我维持一个家,她做菜;她想把对妍子的爱全部体现出来,她做菜;她想确认这最后的幸福时光,她做菜;她要体现与儿子多年的思念,她做菜;她要弥补多年对儿子的亏欠,她做菜。

我那辛酸的母亲,做菜就是你的生活。你给我与妍子留下的味道还在,你亲手制作的泡菜还在,你用过的厨具吃过的碗筷还在。那间屋子还在,你的被褥还有,你的衣服还在,你的体温我还能够感受啊,母亲,你不在了。家也就不在了。

我要把妍子找回来,就像当年找到你一样。找到主妇就找到家了,我就有落脚的地方了。

妍子,饮食就是生活,不要想那么远。我要学会更多的菜,用母亲留给我们的泡菜水,来调制家的味道,来传承四川家庭的生活。当年你是那么喜欢我妈炒的菜,我会的,我能学会的,我会让你喜欢,因为,妈妈的泡菜坛子还在,家就还在。

妍子,我要带你到成都来,让你看看,让你吃。让你体会到我们四川人的精神,我没有那么多追求。对于我们四川人来说,生活就是饮食,饮食很单纯,就是让我们好好活。

第二百三十一章 断手人迷踪

已经有人到青羊宫外摆摊算命了,我又走了一圈,没有发现,我得到里面瞧瞧。

这几天我有意没刮胡子,在镜子面前,胡须黑得稍有明显了。我看到了完全不同气质的自己。有点文艺,有点二逼,还有点不修边幅的特点。

成都的天气,阴天居多,不适合长期戴墨镜,我换了一幅平光眼镜,居然大大地改变了自己的形象。我觉得伪装不错,别人应当认不出我来。

我在这外面已经转了两三天了,没发现他的踪迹。我其间接到毛队长的电话,告诉我,张继才老家没人,他也没有子女和家庭,老屋还在,但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据村民回忆,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去年清明节,他回来只给祖坟烧纸,也没跟村民有交流,就又走了。

那条线断了,只有靠老隋提供的青羊宫这条线了。

进入宫门,道教特色映入眼帘,各种神仙,彩塑敷金有鼻有眼。

正门进来,过门厅门神,迎面一个广场,对面一殿,上书四个大字:丹台碧洞。金底黑字,雄浑流畅,气度不凡。正门三开,横阔十丈有余;重檐两层,高差一半比例。内有金色祖师,外有香台余烟。

廊柱有字,金色黑底对联一幅,恰与巨匾相反,也还映衬;广场有台,红砂雕龙石柱两根,倒是中轴对称,不显突兀。

上联是“皎月明呈法二仙度人度已”,下联为“丹台碧洞师万物无我无他。”没看见横批,也许是以殿名为横批吧。要是我给他安个横批,大概合适的,就只有“道法自然”。

此殿内,除了一个看守的道士和几个游客,非常空荡,我接着向下走。来一殿前,门上匾额“兴行妙道”,廊柱对联上联是“门外荒冢何累累,傥令枯骨有知,应叹富贵功名转眼尽入邯郸梦”,下联是“此中还丹真上上,幸已金身不坏,任他桑田沧海放怀常醉岳阳楼”,这大概是供奉的吕洞宾了,当年他的诗“昂声飞吟过洞庭”,就是发生在岳阳楼醉酒事件之后的。当然,这其中有个插曲,一个叫白牡丹还是叫红牡丹的美女,差点让吕洞宾破了法力,这是他最后一次考验了。

抛弃爱情,就能成就神仙吗?我表示怀疑。

此殿前面有两只麒麟,分不清公母;殿门右下画一把蒲扇,搞不懂意思。殿内有精致小阁,内座祖师衣履如新,道貌岸然;两边立少年童子,对视大众神情严肃,姿势正规。

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规矩,殿内有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居然是个中年妇女,还穿着红色的衣服。这是存心要吕祖好看?

几乎没有游客,道教的衰微,可见一斑。

此殿后面,有大型壁画,大概是仙女聚会的意思。后门之上的匾额,也与母性有关。观音菩萨,在道教,也叫慈航道人。

门匾“神恩慈隆”,门边对联分别是:“黄粱梦觉忘世上之功名,宝剑光辉扫人间之妖怪”。这个对联,实用性很强,关于黄梁美梦的故事,也深入人心。

这个故事本来是告诉人们,世间繁华如过眼云烟,是靠不住的,要看得淡。但是人性就是这样,即使知道它会逝世,但也想短暂地得到它。没有亲身经历过繁华,哪有能力品尝平淡?

有好事者经过黄梁,也写了一首诗,道尽了人性本质。“贫寒书生到公侯,纵使一梦也风流;如今我打黄梁过,要向先生借枕头!”

还有一个故事,写明入道之历程。有一个老和尚,自叹一生错事太多,修行阻力重重。一次在路边收养一个遗弃的婴儿,打算以其处子之身,培养其纯洁德性,可期此处子,今后修行无阻碍,得道成仙。孩子养到十几岁,从未见生人,不知世间事物,道德可算洁白无暇,戒律可算丝毫不犯。老和尚视为圣种,百般教育呵护。

一天,老和尚下山化缘。有一施主上山来访,小孩接待。施主见此孩子礼节不通,人情不懂,事故不晓,但教其如何应答,如何施礼,如何客气,如何坐立。客人走后,和尚回山,见小子对他施礼,大吃一惊,一问之下,才叹到:污我圣种,不堪再教!

没有在人世滚过的人,戒律只是习惯。只有在人世混浊之地行过,然后严守戒律,才是真正的约束身心,才是圣人种子啊。

返璞方能归真,一个返字,道尽了人心曲折,道路艰险。

转过身来,二仙殿就在身边。门上大字“宗风丕振”,廊柱上联是:“此地非洞庭湖畔,异蓝关马前,百花静吐空明水”;下联是:“二仙携天上琼浆,醉桥头秋月,一笛横吹澹荡风”。按对联内容来看,是不是吕洞宾与韩湘子呢?

韩湘子,这个道家人物,在他的叔祖,儒家大师韩愈落难时,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之时,来到韩愈身边,是不是要表明,儒家在关键时刻,需要道家的帮助呢?

但是,上联中的“空明”两字,却很让人怀疑。我知道,道家与佛家,既有斗争又有渗透,道家讲无讲气,佛家讲空讲明,此处仿佛有点混淆概念。

按我的理解,“空”并不是“无”,“明”也并不是“有”,两者概念不同,为什么这幅对联如此不讲究呢?

我走到后面,看到这里是四川省道教协会办公室所在地,这应当是一个法源严谨的地方,怎么可以任由文人犯如此错误,还烫金高悬了?

当我向左边的竹林高台望去时,还没看清楚那红色的殿是什么模样,就被眼前的情况惊住了。

身边是一个茶座,大约有百把个位置,竹椅木桌,生意兴隆,原来,到青羊宫的人,都是到这里来聚会的啊。其中有人在算命有人在吹牛,还有些人,就是单纯来嗑瓜子打发时间的。

我也要了壶茶,静坐下来,专听一个貌似道士的人打卦算命,看他是哪个套路。

“你这是金命,一生多有仇人克,诸事总有不顺利。要不是自己过得硬,怕是病死埋土里。”假道士捻着胡须,对方仿佛信了。

这里是道教协会所在地,就没人管管么?这明显是个假道士,算命也是乱说的。这话要对任何一个垂头丧气的中年男人说,都有几分相似。

一般落魄人士,喜欢把失败归结于别人的阻力,也希望别人承认自己是个勇士,很硬气。所以,上面那段话,用跑江湖的套路来说,明显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套话。再说,哪个人不经受过几难呢?中年男人,没经历过三灾八难,在这个时代,从概率上讲,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我该怎么办呢?”中年男子问到,这种询问几乎是寻找答案,走出困境的希望了。

假道士当然得拿出灯塔般的敞亮,斩钉截铁地回答:“注意两件事。第一,不要发火,生气时要提醒自己。火克金,你是金命,所以要控制怒气。”

这又是套路,任何人不控制怒火,都会引来大小不同的坏结果,还需要问金木水火土?

看这男子频频点头,觉得大师说到他心坎上了,遇到了指路明灯。

“但是,土能生金,这就是你要利用的优势了。你是不是脾胃不好呢?”假道士言语试探,这是江湖算命的法则,向对方想要的方向说,向对方实际的情况说,对方就越相信你。

这里有个套路,看中年男子面黄肌瘦的样子,估计离营养不良差不了好远。用脾胃来说事,进可攻退可守。如果对方说,我吃饭不行,那就正中下怀,被说中了。如果对方说,我饭量很大,就是长不好。那也可解释,就是脾胃问题,消化吸收不好,按西医,这是小肠功能不行,也属于脾胃功能范畴。

这男子已经上套,惊奇地说到:“老师,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就是脾胃不好,主要是不按时吃饭,还经常喝酒造成的。”

“对了”假道士摇头晃脑,对男子说到:“你要调整好脾胃,这不仅对你身体有好处,土生金,对你命运也是大帮助。”

七说八说,男子完全相信假道士一番话了。走之前,买了假道士几包治病药丸,一道符,大概给了几百元钱。

对了,这个假道士,就是我的突破口。

当男子离开时,我端上茶杯,坐在了通道与假道士之间,堵住了他的去路。这一行为立马引起了他的警觉:“小兄弟,我要出去了,麻烦让一下。”

我坐着不动,严肃地直视他的双眼,看得他发毛。他站起来又坐下去,不敢硬来:“小兄弟,你有何意?”

“刚才生意好嘛,你这样就在道教协会装道士,不怕人来抓吗?”我反问到。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要管我是什么人,我办案需要,向你打听一个人。”我故意说出办案这两个字,让他感觉我是个公安。但他没有胆量向我求证,因为我的气势早已把他打败,况且,我这个武警出身的人,扮公安,气质是天然的硬。

“喔,原来是”他刚要说出“公安”两字,我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不要声张,增加了他的神秘感。我也套路一下他,这个骗子。

“请说,不敢对你有半句假话。”对方低声对我说到,看样子,他已经完全把我当成查案的便衣警察了。

我拿出张继才的图像,让他辨认,他看了一下:“莫不是老莫?”

“你们叫他老莫?”我问到,这就是他了。他在北京也号称过自己叫老莫。我将那张纸反面往桌上一扣,显示出他身份证的复印件,低声对他说到:“好好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说的老莫。”

“是的,这斜眼,错不了。”对方看了看身份证名字,奇怪到:“原来他真名叫张继才,是德阳的,他吹他是青城山下来的,我还信了。”

这假道士,我还没问,他倒说出了这么多东西,看样子,他对我深信不疑,我得趁热打铁。

“他还有什么特征?你说说看?”

“不敢乱说,警官,他是个断手杆。”

“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因为他用右手吃饭,是自然的。”

“这就对了,你给我详细说说他的情况。”

对方将竹椅一拉,靠近我些,低声说到:“前段时间,他也在这里做生意,倒不是跟人算命,主要是看风水,走阴神,与客户接洽上了,就会被客户请走。他做的是大生意,所以在这里一晃就走了。但是,他没有客户的时候,也跟我说几句话。”

我伸手打断了他的叙述:“你最近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上周六,今天星期二,也就三天前。”

“你知道他落脚的地方吗?”

“怎么,你要抓他吗?”对方好奇地问到:“他犯事了?”

“不该问的别问”我故作严肃:“你只要告诉我,他住的地方就行。”

“他住的具体位置,我不知道,他也不是天天来青羊宫。但有时候连续早上就来了,估计他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看他经常换衣服,估计是有固定的点居住。”对方想了想,突然一拍脑袋:“对了,估计附近有家,有几天,他带了中药来,还是熬好了的药汤,如果上午没回去,中午的药就在这里喝。然后在这里点几个素菜,随便吃点。那么,照此推断,他附近有厨房熬药,不是附近有亲戚,就是他租了房子。不知道我推断得对不对?”

“道理是有些,不能肯定。”我继续问到:“他说起过没有,他附近亲戚的情况?”

对方想了想,说到:“他曾经跟我说过,他是成都住家客,不像我是在游方。有一天,中午他送给我一个素菜,我客气,他是这样说的,他算半个成都人,我是外乡人,这一次他请客了。其实,那也不是他客气。我的一个算命的客户,家里死了人,来算命,他凑过来,说他会走阴神,会让他与刚去世的亲人说话,也就是帮他揽了一桩生意,所以才请的客。他这个人,平时一般不与人交往,估计是在我这里能够捞到生意线索,就请我吃了一个菜吧。”

这就很明显了,他很有可能住在他侄儿家。但考虑到张继才来青羊宫,时间上不规律,我还得保留这条线索。因为张继才如果揽到生意,不管是走阴神还是看风水,具体操作都是在客户家里,当他把一单生意做完,才会回到这里来。

我把我在成都新办的一个电话号码写给假道士:“今天你说的,必须保密,要不然,法律责任你是知道的。”

“肯定肯定,放心放心,只是我这生意?”对方还是怕我干扰他的生意。

“只要你配合我们的案子,我就不干扰你的生意,如果公安有人要干扰,你就打我这个电话。”我低声在他耳边强调:“张继才回来了,你看到后,第一时间通知我,这就是你的任务。”

我在他肩上一捏,让他感受到我的力量。他痛得咬牙,就是不敢叫出声来。

从青羊宫出来,我觉得前几天,在外面转很可笑。因为,如果我来的第一天就进去,说不定刚好碰上张继才了。

我在犹豫,是不是要打电话给张继才侄儿。这里有个两难的选择。如果张继才不在他家,那么,他通风报信的可能性就大,毕竟是他叔叔。如果张继才在他家,那就打草惊蛇了。我估计,如果张继才来成都,在青羊宫附近,住他侄儿家的可能性很大。因为离得近,还因为张继才有病熬药,估计也是在他侄子家进行的。

假道士如果跟张继才通风报信,他也只能报公安的情况。一般来说,他不敢。但万一呢?假道士如果真要跟张继才描述我的形象,张继才是不会联想到我的。戴眼镜、长胡须,这不是我在北京的形象。最多从服装外形上描述一下。

我得在他侄儿小区外守着,但我不能穿这身衣服,免得张继才看见,把我当成要抓他的警察。

我在路边一个店子买了身休闲服装,像一个普通游客。迅速来到他侄儿居住的小区外,蹲点守候。按这个时间推算,如果假道士要跟张继才通风报信,如果张继才在他侄儿家接了电话,准备出逃,那么也有准备钱财准备行李甚至准备药品的时间,这个时间估计至少得半小时以上,我来得正是时候。

如果这个人,两个小时内没有出现。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根本不在他侄儿家,二是假道士没有通风报信。

蹲守两个小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能傻站那儿。这是一条马路边上的背街小巷,路边小店小摊,人群混杂。我只需要守在小区门口就行,这是小区唯一的通道。

老式小区有老式小区的特点,有修自行车的,有补鞋的,当然还有走象棋的摊子。

有两个老头走象棋,身边围了两三个看客,这是我蹲守的最佳地点了。顺墙边,面对着小区门口,假装看这两人走棋,时不时地跟着看客们,还感叹两句,非常融洽了。

这两老头,是老对手了。棋力相当,估计两人对弈也超过了很多年了。要判断是否是老对手,就看他们前面开盘阶段的速度。一般老对手,在开盘之初,步子就非常快。如果你是夹马当头开盘,我就先上士象出车移老帅,这一套子规定行程下来,已经十几步过去了。旁边的看客才是街边棋局的兴奋点,让你直观感觉到: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有人拍大腿:“完了完了,要吃车了”,有人拍脑袋:“怎么能先跳马呢?炮没到位,跳马将不死的。”还有人更急躁,就差亲自动手,在棋盘上动子了。

但真正的棋手是不着急的,喝茶与抽烟,不耽误,当然这是在棋面占优的情况下,等待对方应对的闲暇时间。

这两老头,大多是和棋,因为对子太厉害,为了不让对方阴谋得逞,总是不惜对子,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家伙总爱重复那句话:“想炮沉底?我让你搞不成。”啪,吃炮,丢掉了自己一匹马。

站了两个小时,没有看到断手人的踪迹,那么,前面推断的两种情况就不存在了。我只好寄希望于假道士的信息,实在不行,就与他侄儿短兵相接。

等到第二天,我就有点不耐烦了。这家伙还没有踪迹,是不是在哪些地方出了岔?我觉得要到青羊宫,再找那个假道士,看还有什么遗漏的信息可以收集。

等我进入青羊宫,先直奔茶座,没有见到那个假道士的影子。我又迅速走遍了整个宫观,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假道士。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要么那个假道士故意在躲着我,要么他已经给张继才通风报信,自己溜了。但我不能肯定自己的预感,也许,这个假道士是家里有事,今天没来呢?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又围绕青羊宫走了一圈。在距离宫门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有一个厕所,那假道士正在厕所门前跟一个人说话,看样子,他又拉到生意了。

我故意跟他面前走过,假装上厕所的样子,靠近他身边时,故意咳嗽了一声,他意识到了,我看他,这眼神中有询问,他对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没有发现张继才。

假道士没有离开,说明他没有骗我,也说明他没有向张继才通风报信,这我稍微放了一下心。我躲在厕所假装洗手,看那假道士做完生意收了钱,再出来找他。

“有什么信息吗?”

“没有,警官,我一看见他就会给你电话的,不敢瞎说。”

我离开了,觉得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我得先到他侄儿的房间地探探。

我来到那个小区,按地址上楼,在他侄儿的门前,拨通了他侄儿的电话,然后耳朵靠近门边,听里面有没有电话铃声,以确定他是否在不在家。

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这个电话没用了?怎么办?只好敲门硬来了。

正要举手敲门,我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上了一圈当

“庄总,是我,老毛,怎么样?”

我赶快跑下楼接电话,免得里面被人听到了。

“毛队长,我这里没有找到。但是他上周六在青羊宫出现过,这是另一个算命的跟我说的。”

“老隋提供的线索没用上?”

“他提供的张继才侄儿的电话已经停机,住址我也没确认,是否是真的,我正准备敲门试探,你电话就来了。”

“是这样啊”毛队长沉默了一下:“这事估计没那么简单,你是不是说跟老隋说过,你找张继才在北京有生意?”

“说过。”

“也许有问题,庄总你暂时不要行动了,继续在青羊宫外碰运气。我要探一探虚实。”随即他挂断了电话。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探一探虚实,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问的问题也理不清头绪,反正,我只能依靠他,也没办法,只有按他说的,在青羊宫外围打转,不敢擅自行动了。

当貌似很多信息集中时,我无法判断真假。按理论上说,我要理清这些信息的逻辑关系,做一个多元方程组的求解,但是有些伪命题又有可能是干扰项,那就只能用排除法了。但我一个人,没有全面使用排除法的能力。这使我想到公安机关,他们利用体系的力量和政府的强力,可以系统性地排查一个人,这才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我们不是破案,就不能运用系统的力量。但可以找到关键的人物和关键的线索,来深挖。这需要力量威慑和专业技巧,我并不具备,所以,让毛队长来主导这个调查,是正确的。

过了大半天,毛队长又来电话了。

“庄总,老隋骗了你。张继才原来在青羊宫活动这事是真的,但他侄儿子早就搬家了,电话也换了,这些老隋都知道,他没有告诉你真话。”

我一听,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忙问到:“你是怎么知道的?”

“庄总,我是搞这行的人,你得相信我的判断。如果线索没起作用,要么是提供线索的人有问题,要么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这集中点都在老隋身上,我岂不找他?只需要加大压力,一问,他就经不起我的敲打了,全都说了,他有好多事掌握在我的手里,他不敢直接骗我,他要骗我,我送他坐牢不一定,但让他在里面蹲上十天半个月,倒是没问题的。况且,在他们这个行当,如果我要搞臭他名声,是很容易的。”

“他都说了什么?”我很好奇,这个老油条,为什么要骗我呢?还差点让我相信了。

“他给你说的好多东西都是真的。比如他与张继才的恩怨,这是真的;他说张继才多年没跟他交往见面,这也是真的。但有些话又是假的。他提供的张继才侄儿的电话和住址都是假的,张继才的侄儿多年前是租住过那个小区,但两年前就搬家了,到青羊宫后面的一个商品房住,这个具体的住址,连老隋都不知道。他侄儿原来也用过这个电话号码,但后来停机不用,换了个新号码,现在老隋还跟他侄儿有联系。”

这我就不懂了,这是为什么,这么奇特:“老隋既然跟张继才没来往,怎么跟他侄儿有来往呢?”

“嗨!这事,张继才的侄儿娶了个媳妇,老隋就是这个媳妇的亲舅舅,怎么办?我们这小地方,山不转水转,仇人也可以转到一家来。况且,在我的逼问之下,他还说出了另外一个故事,与北京有关,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一听与北京有关,我马上意识到,这恐怕与我的事有关联,我马上提起了兴趣。

“要说这事,与老隋的外甥女有关,当老隋在成都打工的外甥女把男朋友带来看舅舅时,老隋打听到,这个未来的外甥女婿就是张继才的侄儿,当然就表示不同意。还鼓动姐姐姐夫,就是那姑娘的父母表示不同意。当然,老隋不可能说出真正的理由,只是编了一个理由,就是,如果小张不在成都买商品房,没有成都户口,就不可能给外甥姑娘幸福,这是结婚的必要条件。意思是逼他知难而退。”

“谁知道,这家伙的叔叔,也就是张继才,在北京做了大生意,直接给侄儿一百万,买了个大户型,通过购房入户的方式,办了成都户口,结了婚。老隋也从侧面了解过,北京怎么有那大的生意,一百万就这样挣了?按老隋的了解和判断,估计是张继才哄骗得来的,因为他确实没有什么功夫。”

听到这里,我马上意识到,这个老隋肯定还做了什么,让我找不到张继才。我问到:“他还说了什么?”

“他给张继才侄儿打了个电话,让他告诉张继才,近期不要出门,更不要到青羊宫,说是警察在找他,最好不要让人找到。我就问老隋: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老隋的解释是这样的。第一,如果是北京被骗的人在找他,要回那一百万,那么也等于是他外甥姑娘的损失。第二,如果庄总真是来找张继才做大生意的,如果找不到张继才,也有可能推荐他做,这保留了挣大钱的机会。”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那漏洞百出的推理,根本没有老隋这个老江湖精明。

毛队长继续问到:“庄总,你准备怎么办?”

“毛队长,谢谢你。现在我也不跟你隐瞒什么了,我就是北京那个受骗者。”

“那你如果要报案,如果有证据,我可以抓他。”毛队长的意思很明确,他可以抓这个人,然后尽力帮我把钱要回来。

“不用,毛队长,我现在关心的不是钱。我只是要搞清楚一件事情,这钱我可以不要。我给你手机发个图片,你迅速找老隋判断一下真假,问他这个东西是否真的有法力,如果有的话,如何破解。但这要防止他骗你,所以,你有可能要上手段。另一方面,你把他侄儿的新地址和电话发给我,我找张继才,当面跟他问清楚。其中,你要盯着老隋,防止他又跟张继才通话。”

对方想了想,然后说到:“庄总,你说的我都理解,如果你是要报仇,我希望你不要冲动,把事情闹大了,大家都不好。如果你是要教训他一下,这个我来帮你都行。如果你是要钱,这个也好办,按司法流程走就行。你所说的,我都照办。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不要冲动,要解决,由我来。”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挂断了电话。不久,就收到了他的短信,上面的地址和电话已经发了过来。

当时已经接近傍晚,我迅速向青羊宫背后那个小区走去,这是一个新开发的楼盘,比较气派。如何进入这个楼盘,办法倒是很直接。

当保安拦住我的时候,我说找某人某人,他要求通话确认,我跟保安说,我来自德阳,叫黑子,他舅舅要我带东西送过来,让保安用岗亭的电话向他侄儿子打了一个电话,对方信了,保安就放我进去了。

根本没有费事,一下就找到了楼上,按门铃,里面开了门,开门的人,正是断手人。

找了这么多天,恨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看到他本人,此时不是兴奋,是突出其来的诧异,我们彼此都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想把我关在门外,但被我推开,他哪里是我的对手。我把门一关,直接堵住门口,看着他,他看着我,突然,他在我面前跪了下来。这让我大出意外,差点要过去扶他。事后我想,这估计是我善良的本能吧。对一个刻骨仇恨的人,还能够心生怜悯。

“庄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

我没有动,后背靠在铁门上,我还在观察,他屋里还有没有人,如果有人要动武,我后背至少是安全的,我只对付正前方的武力,这我还有几分把握。

“你说,为什么要专门害我?”

“我也是没办法,想找点钱。我一个孤老头子,落叶归根,养老的钱没有,所以就起了邪念,这几年了,做了错事,心里也是不安,对不起庄哥,你打我骂我或者是要什么赔偿,我都认,反正人也被你捉到了,听你处置。”他居然抹起了眼泪,这个歹毒的家伙,还有人性吗?

“为什么要害我这么多年?钱骗了也就骗了,怎么害我几条人命?”我看看他家里没有别人,估计他侄儿两口子,还没回来。我越说越生气:“我今天来,钱也不想要了,我就是想杀了你,你这个歹毒的人。”

“庄哥,什么叫害了几条人命?我再歹毒也只是为钱,你杀我可以,但是你要让我死个明白。”

对方虽然跪着,但挺直了腰,看着我,疑惑的眼神。

“我老婆两次流产,两条人命,这还不说,我母亲也死了,都是你那个地煞符害的,你是不是我的仇人?我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就是为他们报仇的。”

对方眼中突然一亮,居然情绪舒缓了起来,没原先那么紧张了:“庄哥,误会,误会。那个地煞符,是吓你的。根本没有法力。如果有法力,我也不能使用,你晓得的,我根本不守戒,起什么符都不可能起作用的。我是从书上看来的东西,为了让你相信,我专门找了朱砂来写的。庄哥,我晓得,你肯定是问了很多阴阳师的,这个东西确实唬人,所以就画了这个东西。真的没法力,庄哥,如果我说了假话,你叫我跳楼,我马上就跳楼,绝对不牵连你。”

他指天画地发誓,搞得像真的,虽然我不能轻易相信他。但心中的怒气也消解了一半,我让他座在沙发上,我慢慢盘问他。

这时我电话又响了,是毛队长。

“庄哥,人找到了吧?”

“找到了。”

“控制情绪,一切都有解决办法。”对方说到:“你发来的图片,我找三个搞这行当的人问过了,都说叫什么地煞符,法术早就失传了,也就是没有法力的意思。我为了保险起见,专门问了老隋,老隋说,这是原来青城山一个家伙编故事,那人品德不好,文革时期也被打死了。老隋的师父跟那个青城山的人,从来就没有交往过,师父都不会,弟子更不可能会。况且,所有符都有禁忌和戒律,按张继才的德性,根本不可能守任何戒,所以,他的任何法术,都不可能产生法力。”

真相大白,原来是这样,我被恐吓了几年,也被骗了好几年,但我不甘心,还想问问这个老家伙,究竟是什么原因,敢于在我的身上冒险。

“庄哥,我是一个孤人,平时装神弄鬼,弄几个钱糊口。在德阳混不下去,被我师弟赶跑了。在成都混也不行,我师弟在成都也经常骚扰我。怎么办呢?我只好到北京碰碰运气。虽然也有点生意,但没有大生意。我想挣个大钱,我唯一的亲人就是这个侄儿了,他又与我师弟的外甥姑娘谈恋爱,我想,这倒是我落叶归根的机会。毕竟与师弟成了亲戚的话,他对我再大的仇,也会网开一面吧。但是,买房入户才能结婚,我还要靠这侄儿养老,怎么办呢?必须要挣大钱。庄哥,原来我根本不想在你身上挣钱的,我们都是跑江湖的,得罪你我划不来。”

他继续说到:“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为那个海南地产老板,我们的仇算是结下了。我看你后来也算是有钱,一不做二不休,就打你的主意了,弄了个地煞符来碰运气,所以才有后面的故事。庄哥,我也是求财心切,你要是看到我老年多病的份上,发个善心,我会努力补偿的。”

“你怎么补偿?”我厉声问到。我的家庭没了,真叫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果不是他的原因,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我厉声发问,掩盖着我迷惘的内心。

“这两年,我在青羊宫也做了些生意,德阳的师弟也不骚扰我了,只要我不回德阳做生意,他不会干涉,毕竟有这层亲戚关系在。也赚了些钱,除了平时用的,现在我卡上还有二十几万,我都赔给你,以后我赚了钱,慢慢还总会还完的,庄哥,你要打要骂都行,我承认自己不该跟你斗,我也错了。”

他递给我一个卡,我挡了回去。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来要真相的。如果我的灾难不是他引起的,那么,他跟我的仇根本就没那么大。

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

我盯着他,狠狠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这个地煞符有没有法力?”

“没有,绝对没有。如果我是有法力的人,会混成今天这样吗?”

“如果你在这事上跟我撒谎,我不仅会找你拼命,我还要先踏平你的祖坟,杀掉你侄儿全家。我说到做到。如果你现在说真话,只要你能帮我解了,我们两清,人与钱,你都不欠我。”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他明显在我的怒火下发抖,嘴里嘣出:“真的没法力,哪个龟儿子扯谎。”

我放下了他。其实,从毛队长给我打电话起,我就已经大概确认了,这符没法力。但内心还是不甘心,我被这个恶梦欺骗了这么久。我只是为自己的不甘心,一遍又一遍地确认。

从他家出来,我给毛队长打了个电话,说事情已经和平解决,让他放心,并表达了充分的谢意。

“庄总,你这个事在你那里是结束了。但挂在我心里肯定不会忘掉,如果今后有新的线索和变化,我会第一时间给你电话的。还有,谢谢你的烟。老大下指示办的事情,我还要收你的礼,不好意思。”

“谢谢毛队长,要不是你的专业和细心,我根本找不到这个人,到时候,在领导那里,该说什么,你放心。”

挂断了电话,站在这车水马龙的街道边,路灯已亮,霓虹在闪,我突然发现,在这纷乱的江湖,我是一个专业上当的人。

我也算有些学识,也算有些江湖经验,也算有些经历。会算命,但算不了自己;会做生意,但斗不过这些旁门左道;懂些传统文化,但在北京被江西那个假阴阳师骗得一愣一愣的。更沉痛的是,我被一个简单的地煞符,骗了几年,为了它,我在山果居受了那么多风水师的影响,我被想象蒙蔽。当时所有的风生水起,如果建立在假的基点上,如今看来,就像是一个笑话。在德阳,被老隋骗,我倒是费尽心机,猜度别人,结果还是上当。

我为什么总在上当?难道我天生笨吗?

不,我天生并不能算笨。难道我被恐惧和希望误导了?这两种最容易误导人性的东西,但我还得承认,我是一个大致上理性的人。

心就像一面镜子,可以反映一切。为了让它清晰,我天天学习天天实践天天总结天天反思,就像不停地在清理镜子上的脏东西,我的视野和心智,不应该被污染啊,什么原因呢?

一边走一边想,突然发现身边一栋圆形的建筑,圆形的玻璃幕墙,将霓虹放大变形,显得光彩流动得更加的魔幻。我脑袋产生一个念头:也许我的思想,被某个力量或某种倾向,扭曲成了一个哈哈镜了,我看到的一切,有脑海中被扭曲,像这个圆形玻璃所反射的一样。

如果找到这股扭曲的力量,是不是就可以平复镜面,是不是就可以清醒,不再上当?

我边走边想,成都是一个让人放下的地方。我到了一个茶馆,坐了下来。我看了戏台上的杂耍般的表演,有吐火的,也有川剧的变脸。

一张张脸在不停地改变,角色的情绪变化是通过脸改变来表现的。而表现的机关,就是暗藏的拉线。这给我一个启发,我是不是也被某个拉线所影响呢?

我细细地思考,自己为什么在阴阳师或者说地煞符有关的问题上,反复地上当。是与我的思维基点有关?还是与我的思维方式有关?

先从方式上来说,我与其它人的比较,有什么不同的呢?与李茅比,他只相信科学,实验能证伪的,数学能证明的,他就信,宁愿少信,也要确信,他不可能上当,这是他的特点。与王班长比,他只相信实践,只要有可能,他就要试试,宁愿多信,不愿漏网,他根本不怕上当。

但我和小池不同,我们喜欢刨根问底,其实根本没有解答我们问题的人,我们自己也不能全面收集材料系统分析,所以答案总是似而非。

以上是思维方式。从思维基点来说,我与小池更有所不同。从我会算命以来,虽然我并不完全相信宿命论,但也受了它的影响。我总是愿意相信,有某些超自然的力量和人格,在影响着我们。我宁愿相信有鬼神,我宁愿相信有天堂。虽然我嘴上不承认它们的存在,但内心却是愿意相信它们的。所以,当有人拿出相关的所谓线索和证据,我没经详细考察,仅凭可能性推断,就愿意承认它的存在了,这就是我思维基点的大漏洞。

人们总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骗子利用这个特征,让你反复上当。

我坐在这个茶馆,听人们的喝彩与鼓掌,即使有老成都的茶客,也知道一些变脸的秘密,但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神奇的艺术,不愿意拿它当魔术看待,这也算是自已骗自己,自得其乐吗?

当然知道那么多真,有什么意义呢?这么多真,与你有关吗?小苏就是这么想的,他只考察与挣钱有关的事情,其它的真假,他从来不花精力,减少了上当的机率。当然,为了挣钱,他也上过小马的当。

回到宾馆,我给班长打了个电话,详细说明我的四川之行的一切,他慢慢听,没插一句话。等我说完,班长长叹一声:“还好,小庄,你没有冲动。我既希望你找到他,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解决问题的方案;我又不希望你找到他,怕你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班长又想了一会,说到:“但是,你怎么说服妍子,跟你回家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南京小姐姐

“我也不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我决定到南京去一趟。”我对班长说到。

“你去吧,但不要勉强,我估计妍子的心理创伤,不是今天就可以完全恢复的,你要作好心理准备。另外,高总冯总这边,你放心,我们每周都要见面,他们比我想象的坚强。”

是啊,妍子把愧疚的原因归结到她自己头上,我却不能以断手人的原因,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她的愧疚无法解除,她离开我的决心也就不会轻易改变。

我突然想起,我要去看看那两个资助的孩子,或许,孩子可爱,也会给妍子带来某种希望?

本来想给贺部长打个电话,报告他我的结果,当然是报顺利平安。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要收养这两个孩子,也需要他的关系。但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打这个电话。

我想先看看孩子再说,如果有收养的可能,再给他打招呼。更何况,如果此时打电话,他又是安排车又是安排饭,我不自由,他也麻烦。

我来到了都江堰市,那个收养地震孤儿的地方。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四岁,一男一女,在这个政府办的福利机构中,上幼儿园。

我直接找到福利院的院长,表明身份。对方检查了我的身份证之后,核对了捐助人名单,确认无误。

“你就是来看望一下吗?”

我提了提手中满是文具食品和玩具的袋子,说到:“送些东西来,也看望一下,没有亲自见过他们,这次到成都有事,顺便。”

“你夫人呢?她写了好多的信,我们老师都给这俩孩子读过了,孩子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应该来的。”

“她有事,没来,我来看看照些照片,拿回去给她看。”

“那也行,你坐一下,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一下课,我就把他们带过来。”

院长找人给我倒了水,自己下楼了。我听到侧边一名工作人员在接电话,好象在谈论收养的事情。

“王女士,您资助了这个孩子,我们代表孩子和他逝去的亲人感谢您,孩子您也看过了,环境您也了解了,政府对他们还是挺关心的,这们提供的条件,想必也没您担心的那样差,对不对?”

“你希望收养,这一方面要考虑孩子的意愿,毕竟他已经五岁了,他还有远房的亲戚也经常来看他,也有收养的意愿,当然作为我们来说,我们也不是偏向他的亲戚,但起码也得让他亲戚知道这个事对不对?起码处商量一下对不对?”

“您不要急,按收养法规,您还要提出申请,申请中要满足政府定的条件,比如年龄差距有多在,您的家庭及子女情况,收入及负担情况,如果您真满足这些条件,您要提书面申请,还要取得孩子的同意,还要征求他亲戚的意见,对不对?”

“王女士,您不要急,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目前就这些规定,您知道,国家目前对汶川地震孤儿很关注,我们也不敢开绿灯。如果有不清楚的,您也可以咨询其他人,谢谢您的爱心。”

这姑娘挂完电话,长舒了一口气,靠在了椅子上。

我听到这里,一想,假如我要收养,按年龄差距来说,我和妍子肯定是不合适的。如果让金姨收养,同时收养两个,估计也有难度。更何况,孩子什么意愿,我还真没底。

过了一会,院长领着两孩子过来了。

两孩子一虽然年龄相差一岁,但穿的是一样的衣服。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比较拘谨,院长教他们:“叫叔叔好”。

“叔叔好”。

两个孩子前后一叫,显得比较勉强。

“叔叔每年给你们寄这么多好吃的,给你们这么多玩具,你们不感谢一下吗?”

“谢谢叔叔”小姑娘倒是懂得礼貌些。那小子,低着头,鞋子踢着地板,没怎么搭理我。

我问到:“跟叔叔到大城市去玩,怎么样?”

两个孩子看着我,仿佛听不懂我这句话的意思,摇了摇头,看着他们的院长。我明白了,这两个孩子还没懂事,也不知道大城市是什么意思。我改了一个问法:“叔叔带你们去吃肯德鸡好不好?”

两个孩子还是没多大反应,回头看着他们院长。

院长对我笑笑:“庄先生,他们不敢,况且,我们院也不允许人带我们孩子出去。”

我说到“我去买点回来,送给他们吃,可以吗?”

“那行。”

我出来,搭了个车到了一家肯德鸡,我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喜欢吃这个,买了一个全家桶套餐,送了回来。

当我进院子的时候,我看见那两个孩子,已经在游乐场上,和老师小朋友们一起玩,开心得不得了。刚才那个拘谨的小男孩不见了,一个上窜下跳的捣蛋鬼出来了,他在架子上爬来爬去,从滑梯上溜下来,得意和开心,洋溢在他脸上,自由自在。

那个小姑娘,正在荡秋千,阳光洒下来,照在她稚嫩的脸上,如一朵娇嫩的花,笑声,干净而无所顾忌的笑声,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你推啊,用力推啊”。她在对身后那个推她的另一个小姑娘说到,那个帮忙推秋千的小姑娘,满头大汗地笑着。

这就是幸福。

我没有再打扰他们,让他们享受这阳光下的快乐。我没有资格干扰他们的生活,当他们没有改变的意愿时。

我将全家桶给了院长,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我对院长说:“谢谢院长关心他们,如果有任何需要,打我这个电话,我能提供所有帮助。”我给了院长,我的电话号码。

我离开,在他们的笑声中离开,没有跟他们说再见,我只听到他们的笑声。

我觉得,当他们有判断力的时候,当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当他们想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的时候,或者当他们想起妈妈的怀抱的时候,我和妍子再来,也许更好些。

我订了到南京的机票,我要作最后的努力,将妍子拉回来。

我次到四川,几乎一无所获。没有找到我身边人厄运的原因,没有带回孩子。如果说有点收获的话,那就是,排除了地煞符的因素,它根本就没起过作用。

当对一个事物的原因一无所知的时候,只排除一个因素,显然没多大作用。决定命运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我还是不甘心,哪怕我一无所有,我也要努力,不然,我会永远不甘心。

我到了南京,找到了妍子口中的小姐姐,约在了她楼下的一家咖啡馆。

当年妍子给我描述的没错,这个小姐姐精明强干的样子,相对妍子来说,稍微清瘦一些。

“第一次看见你,怪不得妍子那么喜欢你。”小姐姐以过来人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你就是那种内外兼修的,靠得住的男人。”她接着说的这句话,更把我搞得云里雾里。

“妍子在哪里呢?”我不关心她这些评价,直接提出问题。

“她知道你还要来南京找她,她上次跟我说过。她已经随师父到福建去了,估计要两个月才能回来,但她有交代,给你留了一封信,说你来了,让我转交给你。”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封信,放在桌子上,推给了我。

迫不及待地打开。

“哥,我心已定,不要干扰我的修行生活。哥,正因为爱你,所以才离开你。因为,所有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我不服输。人生,际遇,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你不能回答我,我自己要找答案。”

“他们都说因果,我们是什么因果呢?我为自己的喜欢害了你,但我只要找到答案和解决的办法,我就会第一时间来找你,告诉你。当然,如果你找到了,也要告诉我,这算是我们夫妻一场,最后的约定,好吗?”

“哥,尘世中的所有幸福,你都应该拥有,你受了那么多痛苦,还那么努力。你应该去找小池,也许她带给你的快乐,让我会更加心安。我当年拆散你们,是我一已之爱。现在我要撮合你们,希望你能够让我安心。”

“哥,爹妈在世,你要是有时间,就关照他们一下。如果我找到了人生的答案,就会回去找他们,尽孝并且愉快地生活。如果我没有找到答案,那我们的缘分就在此生如此,下辈子,我们再见的时候,也许能够给对方带来毫无顾忌的幸福。”

“哥,不要伤感我的离去,我在这里很平静,我正远离痛苦,似乎正在靠近另一种幸福。就像我们打座时所感受的,你也可以试试。”

“听我的,哥,当我再见你的时候,我相信,我已经拥有了法喜常满的快乐。”

看完这封信,我就知道,妍子已经平静或者说已经定了决心,我是拉不回来了。

我收好信,问到:“据你的观察,妍子近况怎么样?”

对方歪着头看我,反问到:“你看了过后,有什么感受?”

“对于我来说,冰凉!”我说到:“但是,我能不能将妍子拉回来是一回事,妍子最近心态是不是好,这是另一回事。”

“既然妍子不跟你回去,你还考虑她的心态干什么?”小姐姐的问题有点奇怪。

“她是我老婆,她如果心态好了,我就放心一半了。至于她还回不回到我身边倒在其次,我只是希望她快乐。如果她能够快乐,哪怕不能给我分享,我也心甘。如果她不快乐,我怎么能够甘心?”

“你是希望她快乐呢?还是她在庙里不快乐,必须要跟你回去?”

“废话!”我突然意识到,这样说很不礼貌。“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只要妍子快乐,她的决定我都要接受。如果她跟我回去太痛苦,那还不如她自己高兴。要知道,如果看到妍子的笑脸,即使这个不是对我笑的,我也替她高兴。”

对方盯着我看了一会,眼光刺人,但我没有回避。过了一会,她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唉,妍子爱你不是没原因的,你的确是爱她的,我看得出来。我怎么就遇不到这样的人呢?”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妍子的情况如何?”我追问到。

“她刚来的时候,心情很不好。”小姐姐望着我说到:“她有种几乎崩溃的情绪,我们小时候的伙伴,我感受得到。她处于自责与自弃的边缘,她见到我,把与你的一切,都告诉我了。你介意,我没有打听你们隐私的意思。”

我没有轻轻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听她继续说。

“妍子不光是对你有愧疚感。更重要的是,她经受这么多打击,强烈需要冷静下来。她跟我说过,她说她快崩溃了,最好的记忆,就是上次她陪我到鸡鸣寺学佛的那几天,是最平静的时光,她想试试。我看她当时的状态,如果不去寺庙,就得看心理医生了,我就同意了,陪着她到寺庙去了。她一去,就不愿意出来了,还要我跟高叔和冯姨打电话。我打了电话后,高叔和冯姨也同意我的意见:一切以妍子的心情为主,尽量使她平缓下来。”

“效果如何呢?”我问到。

“按约定,我们一周见一面。你说神不神,第一周结束,我就发现她心态已经平静了。她见我有淡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我看得出来。我要拉她出去吃饭,她也不去,说是习惯了寺庙的素菜,不愿意出门了。我们聊了两个小时,她又回寺庙了,说是功课要做了,就不陪我了。”

“她都跟你聊了些啥?”

“她跟我说了寺庙的生活,大概是早课晚课,法事,打坐,听经念经之类。这些我都见识过,我觉得苦,但她很奇怪,好像天然适合这种生活似的,一去就适应了。去年不是跟她一起去过吗?她高兴得很,我不耐烦,估计她跟你说过。”

“是说过,她打坐的适应能力,也比我快。”

“她还跟我说了句话,我至今都不明白。”

“什么话?”

“她说了句:我找到了安心的地方。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懂了,原来她把她的心,安心在我这里。现在她把心,安放在学佛这件事情上。

“我觉得妍子很奇怪”小姐姐继续说到:“从小,她就是个想怎样就怎样的人,做一件事,从来没有真正安心过。现在如此冷静平和地对待自己,对待我,好象完全变了一个人,我仿佛都不认识她似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说到:“也许她天生与佛有缘。”

小姐姐喝了口咖啡,突然抬起头:“不!我觉得这之间应该有个过渡,与你有关。”

“嗯?”

“对,就是与你有关。你想想,妍子是什么时候安静安心下来的?是不是跟你结婚之后?她跟我说过,她给你打毛衣、织围脖,对不对?”

说到这里,我解开我随身的双肩包,拿出了装在里面的毛衣和围脖,对她说到:“现在,这两件东西在我包里,就如同妍子在我身边,它们在,家就在。”说到这里,我几乎要流出泪水出来了,我想起了妍子在我身边安心编织的那些日子,岁月静好,神情安详。

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当时我没觉得它是如此珍贵,今天才觉得,那几乎是我一生来,上天给我最大的奖赏了。

“哎呀,妍子能织这么漂亮的东西,这是我没想到的。妍子能够当一个小女生,安心编织,可见她当时是多么安心多么幸福。这就对了,是你让她在这一生中,第一次安心,她体会过安心的美。你不知道,她从小没跟父母生活在一起,不安全感伴随她的少年时光,她从来没有安心过。在我们家跟我们疯闹,也没有安心过。只有你,给了她奇迹,让她如此安心。不是我恭维,你今天对她的感情,我也看得出来,你对她提供的最大价值,就是让她在你这里,安下心来。不过,世事无情,她对你的爱本来就不心安理得,况且如此多的变故,让她又回到了过去的不安心。当她今天找到一个安心的处所,我们最好暂时不要去打扰她。”

小姐姐此时看着我,仿佛看透了我的一切,而这一切,我无法面对,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小姐姐”我说到:“我按妍子的方式喊你。你要明白,如果我和妍子刚结婚时是普通的夫妻,但在夫妻生活间,我们真正产生了爱情。我一生的经历也许妍子告诉过你,妍子曾经带给我最好的家庭,我以为我们可以如此幸福地过一生。谁知道,有如此多的变故。我不请求什么,我只请求你转达给妍子这个意思:既然我们曾经如此幸福,那么我们就应该有能力战胜所有痛苦。我一直等她,她所寻找的因果,我也要寻找,等我找到了,我再来找她,希望你做她的守护人,在我不在身边的时候。”

我站起来,向她鞠了一躬,吓得她也站了起来。当我从下的时候,她倒激动了,抹了抹眼泪。

“我咋没这福气呢?碰不到这样的感情?要是我有妍子这样的经历,哪怕只有一天,我也知足了。”

她用餐巾纸擦了擦眼泪,说到:“放心,妍子是我妹,我肯定负责到底。你也不用这么说,如果妍子知道你过得不好,她也不会安心。对了,她说过小池的事,你怎么打算呢?”

这是个大问题,我怎么回答呢?

“你没想好就算了,也不急于回答。”对方看出我的犹豫,误会了我的意思。

“小池给过我爱情,但那是过去的事情。妍子一直以为,她只给过我婚姻,没给过我爱情。她错了,我真的已经爱上过她。至于小池,我还是要跟她见面的,我得先把自己的所有感情理清楚,再作今后的打算。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不可能跟小池结婚。因为,直到现在,我唯一的妻子,还是妍子。”

“你不要那么固执,你也可以试试,如果妍子听说你过得幸福,她肯定也会很高兴。”

但是,我听到这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我跟小池结婚了,就永远离开妍子了。如果妍子还想回到尘世,她回到哪里去呢?

“我要为妍子保留一个家,即使她暂时没有回来,我也要保留着她的位置,就像这毛衣和围脖,只要它们在我身上,妍子就在我心里。”

说完这,小姐姐眼泪又出来了。其实,我自己也被我自己所感动。当年我一无所有,是因为我确实什么都没拥有过。现在我一无所有,但我是拥有后又失去,两者的体验完全不一样。

离开小姐姐后,我一个人背着双肩包,游逛于南京的大街小巷,在六朝金粉中倍感冷清,在繁华喧嚣中体验寂寞。

我又成了那个孤身流浪的人。

夫子庙和贡院,你们不要骗人了,成了夫子有什么用?我看了你这么多书,可是对我的幸福毫无帮助;中了进士有什么用?根本没有分享光荣与快乐的人!

秦淮河上,那些历史上散尽千金买笑的人,你们是不是也像我今天一样孤独,试图用嘈杂来掩盖内心的冷清?

南京,一个离别的城市。

我来到中山陵,伟大的建筑伟大的人,你死没在这个地方,但这里毕竟埋藏着你的身躯,你是怀念还是希望?可惜,你缔造的政府,在这里逃亡,在你的眼皮子下,百姓们迎来惨烈的屠杀,你却不能站起来,为他们流泪,为他们呼喊,你离别了南京的人,你的政府也永远离开了南京。

我来到朱元璋墓,一代君主的雄心。但是看看你的子孙吧,没一个人藏在你身边,他们离你而去,选择了遥远的北京。

南京是个离别的城市,它曾经拥有无数的故事和繁华,就像我的生活,今天也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绕着鸡鸣寺转了三圈,如弟子礼佛塔,右绕三匝。这个被无数文人墨客歌颂或者悲叹过的寺庙,我只是他们的延续,在不舍中告别,却说不出一句诗歌。

我游逛这个城市,仿佛要游遍妍子曾经走过的一切地方。只是没有妍子,我的游历就变成了流浪。

第二百三十四章 是否有秘笈

当我感叹一无所有之时,其实我也知道这有点虚伪,这不过是顾影自怜的把戏罢了。我其实还有很多东西。有班长的关照、有岳父母的关心、有战友的牵挂。最重要的,我还有钱。

钱这个东西,是大多数人缺乏的。当我拥有财务自由之时,它却变得无足轻重似的,我经常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这是为什么呢?我曾经那么贫穷,那么渴望钱财,到今天,它却没能给我带来想象中的兴奋和满足感。当我觉得用钱能够解决的事都是小事的时候,我估计是摊上大事了。

妍子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吧?

也许,我没有认识到心理的作用。当你把每一件事情排序,这个排序经常是变动的。当我在小山村的时候,钱,肯定是排在第一位。而如今,排在第一位的,是妍子。这就不是钱的问题了,她的问题也不是钱。

当钱解决不了的问题,这就是大问题。

每一个阶段,我们都在心理的需求中排序,如同马斯洛的层次需求论,一个一个的阶梯,实际上,最后一个阶梯,也就是金字塔的顶端,自我实现,这基本上是个虚幻的目标。我们无法认清自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实现。

我们经常被现实的问题所干扰,转移心理的目标。我们也被欲望的扩展而牵引,给自己创造更大的渴求。

人心不足蛇吞象,没有满足的时候。

在心理上,没有人能够真正满足。妍子说要找的安心的家,是不是企图解决这个问题呢?也许,她只是想试试。

我读过一些书,企图找出发财的秘笈,找出命运的捷径,找出导师般的预言。但是,几乎没有这种密籍的存在,所有大师,所面对的心灵问题,无一不受生活的干扰。因为最真实的,是他们的生活。

史铁生说:我的职业是在家生病,业余才是写作。

许多武侠和网络小说,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它让人做梦。在这些梦中,有一个捷径或者秘笈,让人满足现实中渴望的东西。比如张无忌,从一个孤儿,获得能力、声望、美女、地位,这些奇遇,帮助解决了欲望中渴求的结果。令狐冲也是这样,郭靖也是这样。他们只要拥有善良,他们最终就因为某个绝世武功或者武林秘籍,而笑傲江湖。

但是善良,哪个读者不认为自己善良呢?

用一点点的自以为是的优点,就可以获得巨大的成功。这是一种投机取巧的办法。

我不否认窍门的存在,也许有人把这些窍门叫做知道。但是,即使是真正的知识,也因解决问题而存在。离开问题,它就没有意义。

很多知识分子面临事实上的困境,许多人因此郁郁而终。他们在自以为掌握真理的情况,被现实一次又一次的折磨,甚至受到羞辱。他们就会变得愤世嫉俗,如果祥林嫂,天天重复那几句话,朋友和亲人都要远离他,防止被他的负能量摧毁,让他孤家寡人。但知识分子是可以用语言来自洽的,他们往往认为自已是曲高和寡,甚至用卓尔不群来让自己开心。

这是为什么呢?就象我看了易经,懂得一些算命的方法,但为什么无法利用它改变自己的命运,是易经错了,还是我错了?

有可能都不是。

我们学了一大堆知识,这些知识中有真的,有假的,有不适合现实只是头脑中能够自洽的,也有当时管用但现在已经被抛弃的。也许我们学了一车东西,能够真正有用的,只有一口袋而已。因为即使有许多真知,有许多有用的窍门,你的一生却根本没有遇上能够使用它的条件。

比如,你整天研究帝王之术,但一生却没有机会靠近帝王,这种没经检验的知识,其实用性就值得怀疑。况且,即使你说的都对,有什么用呢?你没办法影响帝王,你白学了。你无法用此来解决自己和身边的问题。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

而真正成功的能够影响帝王的,先得学好八股文,这是我在南京贡院时得到的启示。八股文,纯粹文字和智商的游戏,根本无法用来判断一个人政治才能的高低,但必须的阶段要经过,你必须在你的前半生花上最大的力气。

只有登弟后,你的政治秘笈才能够起作用。大多数有政治抱负或者说有些所谓秘笈的人,就倒在这上面,倒在你看不起的八股文。

当然,另一个岔路出来了,就是把手段当目标。

比如你的目标是实现政治上的理想,把多年修炼的秘笈试验一下。结果你为了实现这个跨越,精心钻研八股文,精心钻研为官之道,精心钻研如何取得权力和平台,结果,你在这种习惯中,忘记了初心,被官场所同化,这好像是大多数有志于政治的青年的结局,二十四史中就有很多例子。

比如你的目标是一个美好的爱情、圆满的家庭,那需要钱。你在挣钱中习惯了,把生活当成了挣钱本身。

此之谓失其本心。

还有一些学者,我姑且称他们为学者,就是抱着自以为的秘笈不放的人。这被称为理想主义,也被赞颂为坚持真理。这些人有价值,是因为他的秘笈有价值,而他本人,很容易夸大自己的价值,而愤愤不平。

没必要愤愤不平,因为你的秘笈在没有造成社会影响的时候,你应该甘愿做冷板凳。你坚持你的真理,并不具备让所有人都要听你的权力,人人都有选择权,你凭什么要大家顶礼膜拜?除非,你的秘笈得到了大家的承认。

没有市场的物品,就不是商品,你不要指望它现在就能换个好价钱。

如果套用商品的概念来理解,也许比方打起来更顺畅一些。秘笈,貌似有实用性,也就是有使用价值。秘笈被少数人掌握,也就有了稀缺性。但,你不能指望,它一定是个好的商品。比如,红楼梦中妙玉的茶,什么时候的梅花什么时候的雪水,稀缺性不可否认。她给宝玉的茶得到了高度的赞赏,也体现了实用性。但是,它是好商品吗?没有宝玉的到来,它就很难发挥如此的价值了。受众太小,难以形成市场。

当然,今天所说的奢侈品不一样,它的存在,其实是在满足人们奢华的内心,其受众是广大的,而产品故意搞稀缺,这是饥饿营销,卖的就是你的欲望。

上一次,在张思远的婚礼上,听到一个词叫“轻奢”,被小池当场驳斥:其实就是没钱。小池这个人说话不给人留面子,太有攻击性。

在读《史记》的时候,我对张良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一个机缘,或者说就是因为他的善良和修养,就得到了一部秘笈《太公兵法》,或者有人说那其实是《太公阴符经》,从此就成名天下,成为所有读书人向往的奇迹。

在《史记》里,张良是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我在读书的时候,深刻地感受到司马迁对他的偏爱。《留侯列传》写得极为精彩极有感情,在那个泥沙俱下的动荡的大时代里,张良绝对是一股清流。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话虽然是从刘邦口中出来,但这句话所隐含的意义,确实给秘笈蒙上了神奇的色彩。

在整篇文章中,司马迁描写了一个韩国贵族后代的传奇一生,如果按太史公的笔法,这是一个改变了历史的人物。比如大铁椎刺杀秦始皇的事情,那一击,虽然没有击中秦始皇本人,但却把他吓死了,这算不算改变历史?帮助刘邦建立汉朝,这算不算改变历史?后来又为推翻吕氏恢复刘家天下出谋划策,这算不算改变历史?

这个人的成就,就代表了这个秘笈的伟大。看到这里,我们都想有张良的奇遇,都对秘笈产生了巨大的期待。这也许就是秘笈对我们吸引力巨大的开始吧。

但是,当我看过《太公兵法》,甚至也认真看过《太公阴符经》这些书后,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秘密,根本算不上改天换地、一招致敌的法宝。这是为什么呢?是我没读懂?

不对吧,这本书面世不说多久,不说三四千年姜太公的时代,就是从西汉张良得到之时起,也有二千年了。历史上这么多聪明伟大的人,读过这本书,也没见有什么巨大的发现和心得。这只能说明,这个所谓的秘笈,不过是一本普通的书。

但为什么司马迁要渲染它呢?估计与他自身的爱好有关。司马迁喜欢道家,张良是道家人物。

当然,姜太公也被认为是道家人物,那本兵书也是道家经典。而张良,后来的功成身退的做法,也符合道家的标准。与其说司马迁在喜欢张良,不如说他在鼓吹自己的信仰。

太史公,这个职务,既要管历史,也要看星相,管占卜,这是司马迁的专业。看星相、管占卜,这正是道家的强项,所以,有人说司马迁的道家倾向明显,这是职业特点决定的。

自从汉武帝有儒家倾向以来,司马迁为了自己的信仰,也作了最大的努力。在政府指导思想的转变中,司马迁代表即将失势的道家,在朝廷斗争失败后,转向著书立说,为道家的传承作最后的努力。

但是,历史终归发展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代了。

此时,司马迁是多么怀念张良的出现啊,汉代开国功臣的事迹,是不是还能唤起汉武帝对道家的尊重呢?此时,司马迁是多么希望有一本秘笈出现啊,一本立马可以改变历史,震惊天下的道家秘笈。

等来的失望,抗争的失败。让他情绪很不稳定,为了儿时的朋友李陵,与皇帝情绪化的抗争,终于触怒了一代圣主,司马迁受到了残酷和屈辱的宫刑。秘笈没有来,张良没有来,司马迁怎么办呢?

张良的晚年,是在关中的山上度过的,五百童男童女,他在炼丹,他如果长生不老,此时应该出来啊。但如果他没有长生不老,道家还有超脱的人物吗?太史公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怀疑之中。

在一封写给同乡读书人的信中,他表明了自己的心志。如果没有秘笈,我就创造一个秘笈。藏之名山,传之后世。如同《太公兵法》一样,期望后世能够出现一个张良。

此时,太史公的心情,与其说是相信张良是因为秘笈起了作用,倒不如说,他愿意相信秘笈的存在。即使不存在,他要创造一个。这有点像自我安慰,也有点像自欺欺人。

但以他深厚的学术底蕴,以他饱满的使命感情,他没有写出秘笈,却写出了一部伟大的历史教科书、伟大的文学经典。这本不是秘笈的经典,被称作“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有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

历史上许多经典,产生的影响经常与作者开始的初衷不同,但这些经典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高手写的。

比如《金瓶梅》,作者定作的初衷,不过是劝人不要贪恋淫欲。结果,在我们今天,它的最大价值,是让我们了解了明清市井生活的细节,甚至很多细节有很高的历史价值。由于描写生活细腻生动,我们今天看到的,明清时期,人们吃什么、穿什么、住什么,米卖多少价钱、田有多大产量等。

比如《资治通鉴》,本意是要为帝王治国理政和家族传承提供资料的,结果成了大家通读的历史教材。

最有趣的是晋代葛洪写的《抱朴子》,本来是要修道成仙的,长生不老的,具备所有秘笈的特征。但他要达到的目的,没几个人达到过。也没听说有谁因为看了《抱朴子》飞升成仙的,但今天,这本书,成了中医药著作,专家根据它的描述,找到了治疗疟疾的特效药:青蒿素。

许多人说《周易》是本秘笈,但我认为,这本秘笈有几个问题:第一,读不太懂。这本书过于宏大,一般人没有能力全面把握。比如算命,只是它的功能之一。但孔子又说善易者不卜,因为只要掌握了自然法则,你照着顺应就行了。第二,难以和现实对应。这本书从卦像来分析,如同一部哲学,还有数理。但从系辞来说,就像是拉家常,打比喻。两者之间,缺乏一个解释的可供理解的操作通道,这就造成了大量的歧义。与这相对应的,还有一本书《黄帝内经》,这也不像是本秘籍,虽然它是伟大的经典,但有几个人能够全面读懂它,有几个人能够全面应用它?只掌握其中几项功能,就了不得了。

在我们心目中,秘笈应该具备以下特点:好学,一看即会;管用,一招致敌。

我想起了董先生给我的《推背图》,这仿佛具备了秘笈的所有特征。这产生于唐代的东西,流传于社会也大约千年了。如果你读懂了他的文字或画面,或许就可以预知五百年了。

这东西好象真有那么神,解释已经过去的历史现象,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要不然,董先生怎么传给我呢?还以如此郑重的方式:临终托付。

但这东西存在于社会上,它的功效就很值得怀疑。如果真的像它预测的那么准确,那么,每个朝代的帝王都会有这个冲动:消灭它。

当一个帝王看到这图上推算的,本朝代即将灭亡时,他是什么心情?比如,一个姓张的人看到,马上将迎来一个崭新的张家人建立的朝代,是不是每个自命不凡的张姓人,都有造反的蠢蠢欲动?

更重要的是,如果历史是注定的,那么帝王非要如此努力干什么?朱元璋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要造反,为什么不先把朱棣杀了,以保护自己喜爱的孙子?

如果道光皇帝知道自己在位时,注定要受外国人欺负,何必那么努力奋斗、勤俭节约呢?穿补丁衣服,皇后生日,只招待大臣一碗打卤面?该吃吃该喝喝,等到签订《南京条约》的那一天。

明末清初的时候,有个才子叫金圣叹,自认为读懂了这本书,就给它写了注解,让所有人都看得懂,以至于此书大量流传民间。这当然引起了中央政府的重视,把金圣叹杀了。

杀个人容易,完全禁掉书却难。民间流传量太大,分布范围太广,想要收缴完毕,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况且,民间有些人的心态是这样的,朝廷越是禁止的,我越是要私藏,当书越来越少的时候,我这本就是秘笈了,奇货可居。

朝廷还是高手多。有人提出了一个崭新的办法,鱼目混珠。是这样操作的,将这本书里的预言,把顺序打乱,形成多个不同顺序的版本,然后大量印刷,全国发行。这样,依据物以稀为贵的反向推理,多了,就不值钱了,就不秘了。秘都不秘,叫什么秘笈?

另一方面,每个人都可以看到不同版本的秘笈,就有顺序的争论,就有正版与盗版的争论,在这众多的争论中。原始的真版本就淹没在没有意义的讨论中了,现在,没有谁有能力辨别,哪个才是原始的真版。

当真货没有辨识度的时候,真货也视同于假货,没有价值了。这是中国文化史上,劣币驱逐良币最成功的操作。

是不是,董先生以为,他给我的古本《推背图》,就是原始的真版呢?我估计,他也难以确认,我自己更没判别能力了。

秘笈带给我们的期待,主要是期待它所承载的秘术。也就是超出常人的能力。这是学习上的投机取巧,总想一术行天下,短期学习,就可以所向无敌。

我们对魔术着迷,虽然魔术师一再告诫我们:魔术是假的。但我们宁愿相信,真的有神奇法术的存在。

我们与其是在给魔术师掌声,不如是在试图肯定自己的猜想:有超越现实的法术。

有没有?有。吴承恩在《西游记》中所描写的千里眼、顺风耳,是法术。但经过几百年的科技发展,有了电话,电视,电脑,这些技术都成了现实。但这些技术的进步,是长时间数代人积累而来,而不是古人留下的秘笈中就写好了的操作指南。

我们都是懒汉,总想一飞冲天。

当人类的思想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品种的时候,就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矛盾:现实的有限性约束,与思维无限性之间的矛盾。你可以想象到宇宙边际,你可以期盼未来,但你必须始终地留在现实之中。

凡是能够有超越现实的可能,都会寄托人们最大的热情。比如武侠小说中所描写的大侠境界,人们超越现实获得的自由空间,就成了畅销的理由。

武侠因为得到秘笈,实现了三个自由。一是财务自由。武侠的世界里,银子总是花不完的,这在现实中,也许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够做到这一点。仅凭这一点,就够读者意淫了。二是行为自由。杀人随便、盗抢随便,好像法律和政府都不存在,有的帮派领袖,仿佛自创了一个政府,当上了事实上的皇帝。三是身体自由,有轻功,可以随便摆脱地心吸引力,飞来飞去。有气功,钢筋铁骨不怕打击,还有不怕雪山冰冷的,不怕高原缺氧的,不怕海水淹没的。这些自由,可以快意人生,心情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其实,读的欲望在阅读中,也得到了释放。

正确利用人们追求秘术的心态,有艺术作品,也有魔术表演。而不正确地利用,与断手人之类的江湖骗子类似。

伪秘笈只是让读书人自以为是,也还罢了,但有人偏要把它运用于真实的实践,就造成了灾难。

比如义和团,总是相信那道符、这道咒,可以令人刀枪不入,于是成批成批地倒下,血流成河,成为惨剧。在物质面前,在现实面前,这些可提供速成超能力的秘术,都不堪一击。

我不敢否认秘笈的存在,也许是前人经验的总结。但总得要试一试,才能判别它的真伪。而不是以为自己读了几本稀缺的书,就以真理在握的姿态,搞知识霸权。

第二百三十五章 托付小妖精

“庄哥,你准备好来见我了吗?”这是小池的声音。

听到她这样说,我估计,她已经知道了妍子的一切。我不是不想见她,但是不敢。

南京到上海,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但妍子如同一座大山,阻隔了我与小池的通行。

我满心期待着妍子的回归,当我失望的时候,我却不能到近在眼前的上海,去找小池。因为我不敢。

我知道我无法忘掉妍子,我无法丢掉那个曾经充满欢笑的家庭,我怕我心中妍子的思念,破坏了与小池之间的纯粹。

如果过去特别美好,你就不要打碎它。

但这个电话来了,就好比给我打了一个强心针。即使,我不能跟妍子复合,也不大可能跟小池现在就结婚。在我的内心,我现在唯一的妻子就是妍子,我无法丢掉妍子,在心里面。但小池,那个曾经给我以最美好爱情的人,当爱成往事,她也至少是我的知音。

一个漂泊的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当有一个熟人或者知音的电话时,你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燃起了些许希望。妍子说要我和小池在一起,我不愿意离开她,但这并不妨碍,在这个异乡,寻找到它乡遇故知的感觉。

我坐在动车上,飞驰而过的风景外,玄武湖平静地躺在另一方,青白色的湖水泛光,偶有波浪。

这是我第一次要见一个人,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目的,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果妍子离家后,我的身在漂泊。在这列车上,我感觉我的心,毫无头绪,毫无准备,处于完全的漂泊之中。

到了上海站,远远看到一个眼神,在众多的人群之中,没有挥手,没有兴奋,没有跳跃。但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这个犀利的眼神,穿透了我的心。冷峻而熟悉,小池在从群中,我挤到她的身边。

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双肩包在我背上,我感觉妍子的目光从包里探出了头,仿佛在押运。

我并没有偷偷摸摸的心态,因为我并不想得到什么。但我默默地跟在小池后面,看着她的裙摆,左右摇荡,如同一个偷情的人。

我跟着她走,她没有说话,我也没说话,我们在停车场,找到车子。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话,我坐副驾,她开车时看了我一眼,没问我到哪里去,就启动汽车,开到了上次,我们喝咖啡的海边,那个半山坡上。

当车停下后,她递给我一瓶饮料:“庄哥,你们的事我早就知道。你还是看看,妍子给我发的短信吧。”

她再寄给我,她的手机。这手机那么熟悉,原来就是我们公司生产的品牌。这个杂牌子,根本不适合她这个上海精英,但她用这,是不是掺杂了对我许多的复杂感情?

这短信,我越看越冷,仿佛看到曾经温暖我的妍子,离我越来越远,我完全没有遮挡,风越来越大。

“小妖精,以老同学的名义,向你道歉。当年,我因自己的喜欢,故意破坏了你跟我哥的爱情。现在,我离开他,因为他不仅是我的丈夫,更是我的哥,也是你曾经爱过的人。”

“小妖精,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哥在一起是多么的快乐。我把这个快乐还给你,我哥,还是那么善良还是那么聪明还是那么有力量,我希望,他一切都没变,你一切都没变,我还给你不是因为我认输,而是因为我错了。”

“小妖精,为得到我哥的爱,我使用了错误的手段。结果,造成今天这样错误的结果。我不能给我哥带来孩子,更让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母亲。错误的手段造成错误的结果,我哥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我离开,希望我哥好受些。”

“小妖精,在我哥最痛苦的时候,我离开,会暂时加重他的痛苦。我知道,在这世界上,唯一能够让他快乐的人,是你。我将我哥托付给你,是因为我觉得,我哥也是能够让你快乐的人。”

“小妖精,我学佛不仅仅是为了逃避,告诉我哥,我在这里很平静。你知道我,从小是个不安分的人。只有两个时候,我才能够安心。与我哥在一起时,学佛修行的时。我要寻找我的平静,又能够让我哥不背负愧疚的人,就只有你了。”

“小妖精,要好好对待我哥,他是一个苦命的人!”

看到这里,我失声痛哭。妍子!你这是在干什么?与你最爱的告别,把他推向另一个女人!

我下了车,一个人走到车外的悬崖边,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让风声传播我的痛苦,让海涛听到我的呜咽。妍子,你不知道,你曾经给我家庭的温暖,没有谁能够代替。我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不是你想送谁就送谁的。妍子,你为什么不努力拼一把呢?等待我的平静,等待命运的转机?妍子,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也曾经爱上了你,并且永远无法忘记呢?无法忘记妻子的人,怎么可以跟别人组成完美的家庭?

一个从来没有过家庭的人,没有比较家庭的区别,那么与所爱的人建立的,就是自己纯粹的家庭。当我得到过家庭的温暖,就会与新的家庭进行不自觉的比较,这就让新家庭不纯粹了。不纯粹的东西,不易让人安心。

小池是懂我的,她没有下车。她只是静静地坐在车上,等着我的平静。

过了好久,我回到车上。小池在递给我纸巾的时候,我看见她眼眶红肿,原来,她也哭过好久,我只是没功夫发现。

小池捏着我的手,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仿佛传递给我那一点点的温暖,勉强能够提振我的心情。

“我跑四川,我找那个断手人,我到福利院,寻找那两个孩子,我都是在为妍子的回归寻找理由,但是,我失败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望着前挡风玻璃,不敢看小池的眼神。

“哪个断手人?”小池问到。

“有一年在北京,我们一起去小巷子吃麻辣烫,我拉着你赶快离开的那次,就是因为那个断手人。”

“为什么又要找他?”

“因为我想找答案,我原以为,我们的一切厄运,都是那个断手人造成的,都是因为我过去所犯过的错误造成的。如果这些原因与妍子无法,妍子就没有理由自责,她就不会逃离我,我就可以追回她。”

小池伸手作了一个暂停的姿势:“庄哥,你可以不说原因,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到任何破坏你完美的事情。”

“不,我要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听。我过去没跟妍子坦白过,我就后悔了,现在,无论如何,我想跟你说清楚,我心理的负担才会减得下来。小池,你愿意当我的树洞,听完我的错误吗?”

我望着她,几乎是请求的眼神。她看着我,说到:“你要能够好受些,我愿意听。”

我就把如何到北京的,如何遇到乔姐及交往经历,如何分手,如何遇到断手人,以及地煞符及所有故事,全都讲给了小池听。

有一段,我跟班长都没讲过。妍子在美国备产,我发现是妍子破坏了我的爱情的时候,出于身体和心理的原因,又曾经与乔姐在一起的事,也给小池讲了。我讲时没有任何目的,我只是想,即使这是我跟小池的最后一次长谈,我也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历史,一个真实的庄哥,我就是这样,一个干过很多错事的,不完美的人。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当妍子把一切错误归结于她的时候,我觉得,真正错误的是我。所以,我要找到真实的原因。结果,在成都,这是一个失败之行。地煞符根本不是原因,那么原因空间在哪儿呢?我找的两个孩子,本来想收养他们,给我们家庭以安慰。但我都没有动起收养他们的念头,怎么可能给妍子以吸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我把实话都告诉你,我不怕,也许你不爱我,但毕竟,你还是我的知音。”

小池平静地听完我的叙述,根本没有明显的情绪反应。难道,她对我的一切,都不在意?我的一切,都影响不了她的内心?

“可怜的庄哥,你经历了多少煎熬啊”她轻声说到,声音仿佛没有对着我,她仿佛对着窗外自言自语,此时的窗外海风轻柔,而我们的内心,却波澜壮阔。

“你是一个孤身奋战的人,对手就是你的内心。”她手指插入了我的发根,有点用力:“我估计,有些事,你连你们陈班长,你都没说过,是不是?”

我点点头,在她的眼光里,在她的手传来的温暖里,我仿佛得到了极大的安慰,温暖虽然不足以化开我内心的坚冰,但足以让我稍有平静。

她仍然那么懂我!

她低下了头,我感觉到了她话语的急促。“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回不了头。庄哥,谢谢你把我当知己,完全不设防。但是,你想过没有,我也有历史,我也有伤痛,我会告诉你吗?”

我又点点头。

“好吧,既然你那么自信。我就告诉你吧,我不喜欢婚姻。所以,妍子拆散我们的时候,我虽然极度不舍,但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听她这么说,我没敢动。她要诉说她的内心了,我不愿意任何动作,破坏这个环境。

“我不相信婚姻,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我妈当年那么美丽,那么努力地爱他。但是他,却仍然在外面有情人。这令我不理解。因为一个女人如此努力,像我妈那样,拥有女人一切的美德、美丽,却得不到一个好的婚姻。我不相信婚姻,我甚至不相信忠诚。”

“庄哥,你的出现,让我领会到爱情。爱情是不顾一切不讲后果不期待结局的,纯粹的爱和需要,纯粹的碰撞和交流。从身体到灵魂的契合,我找到了,是你给我的。但是,我却没有勇气将这种关系,带入婚姻。如果在婚姻中,你会发现我也有缺点,你也有毛病。仆人面前无圣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些话对我来说,就是真理。”

“庄哥,我喜欢你的时候,不考虑你有没有妻子,不考虑你有没有家庭,喜欢只是单纯的喜欢,没有任何理由。这才是我想象的爱情。但是妍子,却非要我俩建立家庭,我才明白,家庭对你的含义,庄哥,我们的理解估计有些不同。”

听到这里,我知道,有一个岔路摆在我们面前。我安静地听她,如同听到法官的审判。

“庄哥,让我们做一生的知己吧,不要让我们走入婚姻。但是,我们的需求不同,你需要婚姻,如同你需要妍子一样,婚姻和家庭,才能让你在漂泊中安定下来,才能够安你的心。而我,根本没作好这方面的准备,我不可能让自己爱的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我,盯着这个吃饭解手的,有毛病的人。我有感情洁癖,当我们互相需要的时候,那就是仅仅的需要,不要附带家庭婚姻亲戚之间的其它感情。庄哥,我承认,我至今是爱着你的,我也感谢妍子把你送到我的身边。庄哥,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热情,温暖你孤独的身体和孤独的心。哪怕你在用一半的时间想我甚至三分之一,在你心里暂时没有妍子的时候,跟我全心全意在一起,几分钟,一个小时,我都是快乐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什么都愿意给我,但她不敢给我婚姻。这个我倒不急。对于婚姻来说,我始终要保留给妍子,等她回来的那一天,我只需要一个,能够同我说话的人。

她突然转向我,调皮地朝我吹了一口气,说到:“痒不痒?”

问得突然,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又丢开我的双手,狠狠地说:“我就知道你放不开。当你太想妍子的时候,你就把我当妍子。当你不想妍子的时候,你把我当小池。庄哥,虽然我不知道结局,但我知道如何开始,我帮你!”

她发动车子,猛加油门,仿佛赌气似的,让汽车发出了怒吼的声音,尽管这条道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

我看着她反常的举动,没有提醒她注意安全这件事情。我知道,她的内心也处在挣扎之中,不过在挣扎之中的人,不应该开车。

听天由命吧,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她把我拉到宾馆,离她公司很近的宾馆,对我说到:“庄哥,如果你留恋过去的一切,那我们从过去开始。如果你想完全忘掉过去,那么我们重新出发。你先留在上海,等我做做准备,就来找你,只需要一天的时间,怎么样?”

我点点头,望着她飞速离去的车影,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她所说的从哪里开始,反正,我一个孤单的人,被甩在这里,只好听凭摆布。当失去了家庭的时候,我仿佛失去了自我。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很多年,我没有家庭,但我有自我。我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知道自己怎么控制自己。

也许,妍子给我的家庭,给了我太多的东西,我已经习惯它的温暖和轨迹,当脱离这个轨迹,变得自由的时候,我却把自我丢了,说明,家庭已经成了自我的支撑。这有点像班长?

当年,班长所有的努力及方向,都有明确的目标,那就是为了家庭。他几乎失去,但他又找了回来。我也努力找回,但今天,却看不到任何找回的希望。当一件美好失去,你才知道它有多么珍贵。

躺在宾馆的床上睡不着,一个人游荡在外滩的走廊。这个上海,世界各地的人聚集的地方,轮船日夜奔忙,人群穿梭来往,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灯光,没有方向的四处散射,但它们有根,在接通电源的地方。

那些情侣,好幸福啊,他们身体纠缠打闹中,眼神充满了明确的渴望;那些父子,好幸福啊,孩子在父亲的肩上,问着幼稚的问题,在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时,露出崇拜的目光;那些姑娘们,好幸福啊,嘻笑打闹都是风景,她们是相机镜头的焦点,她们知道自己美丽,毫不顾忌地把美丽的骄傲,撒向四方;就连这黄黄的江水也是幸福的,它们一路奔腾来到这里,即将迈入大海的终点,完成了陆地旅行的轮回,承载海船的笛声,即将见到大海,见到所有河流的母亲。

只有我,没有目标地在这里徘徊,所以痛苦都无法挽回,所有快乐都没有企盼。我如同行尸走肉,等待小池来给我填满东西,重新点燃我的灵魂。

夜晚有点深,找了一家酒吧,或许较为熟悉的环境,能够让我轻松些。

上海酒吧的风格与北京的差异巨大。这里是洋泾滨的天下,经常听到夹杂着外语单词的中文,如果是英语,倒还知道些,但也许有法语、西班牙语或德语之类,从肤色各异的人口中出来,我真有点摸不着门。

酒水风格也与北京不同。如果北京是以红酒和啤酒为主体的,这里就是以鸡尾酒和纯粹洋酒为主体。我虽然知道一些,但好多品种还搞不清楚。白兰地、杜松子酒这些我知道,还有一些产自南美的或者老欧洲的东西,从酒水单到瓶子包装,我根本不认识。这里的洋酒包装与北京最大的区别在于,没有中文标签。

酒吧也有歌手,电子音乐的现场演奏,或者法语的懒洋洋的腔调,我听了不太习惯。我看听众,听得也不太认真,端着一杯酒东走西逛的,偶尔低声打招呼,仿佛这里的客人,大多数都彼此认识似的。

此时舞台窜出一个人,虽然是中国人,因为我刚才听到他说的汉语,明显有江浙口音。此时他上台拿起话筒,嘟噜了一长串英语,下面有人喝彩,我听了半天,连猜带蒙,才明白。这是一家外企员工们,在此聚会,点歌。他说的好多话,我听不懂的时候,就想起了妍子,如果妍子在,她会一句一句跟我翻译。

只要想起妍子,酒就喝不下去了。结账,走人。

从酒吧出来,我仿佛怀疑,这里是不是中国。有人也许为国际化的上海叫好,但离开中国人的文化娱乐方式,我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中国的人。

不出意外,在返回的途中,路过一个广场,一群大妈刚跳完广场舞,正在收拾音箱和服装。我看了看她们的服装,觉得更好笑了。

现实中已经消失的历史,她们凭借想像,在服装上体现了出来:大红大绿的绸布,印有荷花的图样。这种服装虽说在百年前有人穿过,但它是已经消亡的历史,再搬回来,就能重演逝去的感情?

远去的感情,我又想到了妍子。她正在离我远去,但我对她,仍然有很深的感情。远去的感情,我想到了小池,她人虽然离我很近,当年我们的感情,今天想来,也仿若隔世了。

回到宾馆,洗澡、刷牙、换内衣,一套下来,折腾了大半个小时。面对镜子,我认真地刮了胡子,刮着刮着,我看见了自己的伤心。

剃须泡不没擦干净,我就看见了自己的伤心,我对着自己的影像发呆,像一个饱受打击的罪人。

睡前刮胡子,是妍子教我的。她要我睡前亲她,我曾经胡须茬子扎痛过她,她教我睡前刮脸,在我与她亲热前,她要检查。

每天晚上洗澡刷牙换内衣袜子,这些都是妍子教我的,我刚开始从不适应,到今天形成习惯。在今天,当我独自面对自己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曾经多么幸福。

那些欢笑的琐事,那些打闹的乐趣,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和安闲,我此生恐怕再也不会拥有。

此时,房间床头的座机响起了电话声,我以为是小池来的。她怎么不打我手机呢?

拿起话筒,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小池的试验

“喂,庄先生,你好,二楼桑拿部,各种服务为你提供。”

“我已经洗过了,不需要。”

“不介意我们上来吗?看过了再说需要不需要?”

我挂断了电话,这明显是招嫖的电话。干这一行的,都查阅过大堂的旅客入住登记,当然知道我是个年轻的男人,当然知道我姓庄。但是她说的“我们”,就很有规模了,估计不止一个上来,会有一群,让你挑。

这就是上海的魔性吗?当你在酒吧遭遇完全的异国情调,又在广场的大妈身上看到历史,在酒店的电话中,你会感受到中国的现实。

在床上,我百无聊赖,完全无法入睡。回想这么久以来的经历,回想今天妍子留给小池的短信,回想小池所说的话的意思。越是理不清头绪的时候,你越想理清,结果,就会失眠。

我突然发现,自己好久没有打坐了。当妍子在学佛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该打打坐,清理一下自己的内心?

床太软,坐上去摇摇晃晃的。我在地毯上打坐,用一个枕头垫在下面,进入了观察呼吸的状态。

前面的进程是顺利的,呼吸越来越轻。但当呼吸轻微到一定程度,脑子里本来已经沉淀下来的东西,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妍子,小池,我妈,断手人,等等等等。重新呼出一口气,再次出发,呼吸由粗到细,又来了,这些思绪如同潜伏在呼吸的深处,等待你渐入平静的时候,它们就突然打开。

我就比较烦躁了,放弃了打坐。这是我从前从末有的现象。我有过清晰有过昏沉,也有过散乱。但我以前的散乱,大多是在打坐的初期,到后期,基本没有情绪活动,思想活动的痕迹也比较轻。最常见的情况是,进入某种程度的安静或者昏沉。如果昏沉了,也就是想睡觉了。但是今天,总是恢复不了以前的状态,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妍子的原因?以前打坐时,大多数时间都是跟她一起进行的。即使她在孕期不能打坐,她也睡在我的身边。

打开电视,完全没有心情看,虐待遥控器,越按心越烦。大约过了凌晨三四点钟,才迷迷糊地睡着。

等我醒来,发现还是六点半。如果我有一天忘记了我曾经当过兵的话,每到六点半醒来,就会想起它。如果我想睡懒觉的话,总会有班长当时催促起床的吼声。我笑笑,这是新的一天,虽然我有点迷糊,但也要振作起来。

我洗漱完毕,斜靠在床上等小池,奇怪,居然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是敲门声音把我惊醒的。

小池来了。

“把东西收拾好,跟我走吧。”她命令到。

“到哪儿去?”我问到。

“你想到哪儿?”她反问。我无法回答,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方向。

她接着说到:“你只能听我的,问那么多干啥?”

迅速收拾完东西,下楼时,她问到:“吃早餐了吗?”

我摇摇头。她说到:“没事,我们路上吃,反正你也不挑品味,有东西就行。”

她所说的路上,估计我们是要远行了。走到大堂,我结完账。她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看见,一个巨大的包,摆在前台,我的面前。

这个包,比第一次,我跟小池到张北草原的那个包还要大,不是装帐篷的那种驴友背的东西,它就是个巨大的包。我不知道小池是如何把它弄出门的,反正我背上它的时候,觉得挺沉。小池背上了我的双肩包,我们一起出门。

打的,来到一个码头,乘坐轮船,我才知道,目的地是崇明岛。

我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反正,我只能听她的。她是妍子拜托的人,是我爱过的人。除班长以外,她也是和我感情最近的人了。目前,即使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她也算是我最亲的故人了。

在船上,这杂乱的喧嚣中,看见乘客五花八门,有旅游的,有穿着码头工作服装的,也有农民和渔民模样的。他们手上提的,从lv包到编织袋,不一而足。有人说,同船共渡需要五百年修行的缘分,既然缘分如此接近,但人与人之间的命运,差距怎么会如此之大呢?

海风也从甲板上吹来,撩起了小池的头发,她的头发不像妍子那样柔顺,如此桀骜不驯的野草,奔放而充满生命。她的头发,有时打在身边的我的脸上,我没有在意。因为时间的距离,我跟她身体的接触感觉,也有些距离了。

我想起一个段子,说异地恋最大的障碍是什么。有人说是长期不见面的思念,有人说是性的压抑。但有一个回答最为精彩,那就是,如果在一起了,你们会发现对方从身体到心灵的距离感。思念久成瘾,相聚却无言。

况且,这几年,我完全中断了跟小池的联系,偶尔在喝酒后的一闪思念,也不足以支撑几百天来的疏离。更重要的是,妍子,始终横亘在我们中间。

船到码头,我们下船,来到一个集镇模样的地方。小池跟我说到:“是租一个三轮车还是走去?”

她没说目的地,没说有多远。睢她这话问得,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她既然提供了走这个选项,肯定有她的道理。

“走去吧,熟悉地形,我背得起。”

我走在她的后面,看到她穿的一双运动鞋。我没仔细看,她穿着的一身牛仔装,牛仔裤下屁股扭动,汉子打扮中有一种妩媚,气喘吁吁地回头跟我说话时,自有一种特殊的性感。

我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天,第一次欣赏到女性的美丽,这或许是我转变的开端。

走到一个山坡,一棵树下,小池指着一个山洼,说到:“庄哥,你看没看见那个房子?”

“你是说白墙壁红瓦那个吗?”

“对,就是它。”

“那周边好像是个果园?”我问到。

“正是,这是我们的试验基地,我要拿你做试验。背上东西,走!”

在路上,她才给我介绍,这是她舅舅早年在这里承包过的一个果园,舅妈是这里当地人。当然是投入大收入小,也就没经营了。但承包期限还有十几年,虽然每年承包费在交,但已经没有住,没人来了。

我看了看,如果骑摩托来,也只能开到刚才我们歇气的山坡树下,离那屋子还有二十几分钟的路程。这二十几分种的路可不好走,深草密匝,滑倒不怕,有蛇估计是更大的危险。

小池很有经验似的,要我折断了两根树枝,当拐杖,也有打草惊蛇的意思,我们走走停停,终于来到屋前。

在屋前的坝子里,有一个小石磨,手摇的那种。我把包放下,靠在石磨边。四处看了看,感觉这是一个世外桃源。这里离旅游点和码头都非常远,也因为是山洼,看不见大海,但听得到大海的隐约的声音,咸腥的风不时吹来,你就知道,海离你不远。

她在包里找到了钥匙,打开了门,说到:“男人,请把屋子打扫一下,我在外面等你打扫后的邀请。”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居。正面三间屋,窗户的玻璃有些破,但屋内的东西倒是齐全的。每间屋大约也只有十几个平方,正中间是堂屋,只有桌椅而已,屋的一个角落,还散放着一些农具。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是卧室。房屋最后面,搭建了一个厕所,但好久没人打扫,蹲坑里面看不清楚是粪便还是黄土,但没见到一个苍蝇,估计完全没有肥粪价值,苍蝇都不产卵。整个房子,估计好久没人住过了,厚厚的灰尘,连地板上,也是厚厚的一层土,一脚下去,尘土飞扬。

我在厨房看见一把扫帚,正准备拿它来清扫一下,结果用手一捏,它居然全部碎了。太久没用,它已经腐朽。要打扫房间,我得先做个扫帚,还得要找到水源。

院坝一边,倒是有个手压出水的井,我出来压了压,根本压不动,估计是生锈了。我从堂屋一角的农具堆里,找到一把砍刀,出来准备砍些草,扎成一个扫把。

妍子看见我提刀出来,笑到:“庄哥,我要死在你手里了。”

我笑笑:“你怕吗?”

“不怕”小池一边说,一边打开大包,整理她带来的东西,放在那个磨盘上。

我在割草时,发现了一个水坑,自然出水往外流动,我知道,临时水源已经有了,欢喜得不得了。

“庄哥,你笑了喂。”她在上面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割草找水两不误,我占便宜了。”我这虽然是给自己的笑找理由。但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已经有多少天,没有真正纯粹地笑过了?

我割完草,迅速扎了一个大扫帚,然后就在里面扫除了起来。好在里面的工具是现成的,用起来也顺手,铁盆不漏,装水方便,虽然抹布已朽,但也可以抹头遍。估计有一个多小时,第一遍算是打扫完毕。这当然不能请小池进来,因为还需要第二遍,估计时间还非常长。这得将所有家具桌椅清理干净,将所有锅灶清理完毕。

小池在外面喊我出去吃饭。我出去一看,石磨上,小池早已准备好的面包午餐肉等东西摆了五六样,还有一瓶老干妈,两瓶矿泉水,确实让我找到了急不可待的饥饿感。

吃完了,我又要进去打扫,小池却自己进来了。她要跟我一起干。我们一起打水,一起擦洗,小池也带来了几块抹布,干起来也算默契。

“庄哥,你要从开始的地方出发,你是从农村出来的,我们就从农村开始,也许你不一定喜欢,但我会尽力的。”

“庄哥,我专门请假了两个月,跟我舅舅交接好了我妈的事,跟舅妈要了这里的钥匙。我妈问我要干啥,我说我要跟男朋友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小池一边说,我一边听,本来我没有吭声,听她的安排。但听到这里的时候,突然问她:“你妈问过你男朋友的情况吗?”

“她不敢问,因为我从来不跟她说男朋友的事情。为了我嫁人,她都急死了。现在,或许她是这样想的,只要有男人娶我,她就高兴。庄哥,我是那种没人要的人吗?”

我嘿嘿笑了起来,小池不是没人追,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想结婚。况且,她妈听说她要跟男朋友在一起两个月,说不定还在暗自高兴。

当进入到清洗的最后阶段,就发现换水特别麻烦,我光顾打水了,她也只有光顾着擦洗,效率很低。

“我们先上街吧,买点除锈的油或者润滑剂,要把这水井恢复运行,要不然,那个沙坑的水供应不上,而且坡下的路越来越滑了。”

“好吧,我们一起去。”

东西放屋里大桌了,我们出门。本来我一个人跑上街,可以节约时间,提高效率。但是把她一人放在这荒凉的地方,我不放心。还有一个原因,街上的人说上海话,甚至崇明土话,我听不太懂,这个,在来时的船上,我就见识过。

我走在前面,小路上倒伏的草,很滑,我的手向后面一伸,小池的手就尽在掌握了。很奇怪,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悸动,仿佛兄妹,普通的感觉。

到街上,得大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又得大半个小时,我们买了许多东西,装了一个编织袋,扛了回来。

先修理那个压水装置,捣鼓半天,修好了。当第一股水被我压出来时,小池高兴地拍起了手,欢呼着,把第一盆黄色的水,向坡下泼去。

压了几盆水后,水就变清了。水源问题得到了彻底的解决,一切都好办了。当我们打扫完毕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这个地方没有电,我乘着黄昏的光,找到了一些干枯的木柴和枯草,按我在农村的经验,这足够三天的需求了。

我们买了米和菜,也买了一条鱼,我们开始烧火,煮饭,炒菜。小池只会烧火,递东西,我笑她笨,她笑我也不聪明。我在油烧热的时候,菜还没切好,只好让她停下柴火,等我的进程。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晚餐了。稀饭,炒小白菜,一条鱼,清蒸。其实我们记得买了料酒,但忘记了买姜,没有姜的鱼,味道可想而知。

烛光晚餐,真正的烛光晚餐。好在,小池还有一个充电宝,手机的电还能够用两天。

在这样粗陋的情况下,小池如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杯红酒,两只高脚杯。我不知道她是藏在包的哪个角落,居然准备了这种东西。

“庄哥,为我们共同亲手制作的晚餐,干杯!”一阵风来,透过破了玻璃的窗户,吹灭了蜡烛,外面,月光如水,寂静无声。

小池摸出一个电筒,将它倒树在桌上,晚餐继续进行。

此刻,我感觉我们是真正的农民,在我的少年时代,那些没有电灯的夜晚,这种有鱼的晚餐,是多么的丰盛。

一切完毕,我们躺在床上,没有那个意思。我们只是相拥着说话,如同两个知己,有一搭没一搭。

“庄哥,厕所要整理一下了,不好冲。”

“好的,明天我买个大桶回来,接根本管子,挂在高处,管子一开,冲厕所或者洗澡,都是自动的。”

“庄哥,那条路怎么办,这么滑。”

“好的,明天我拿刀先把草割了。如果有时间,我在山上找些石块,把它铺上。”

“庄哥,屋里还是有股味道,是不是我杀蚊虫的药打多了?”

“不怕,这点味道,毒不死人,我有经验。”

“庄哥,我们各盖一个被子吧。”

“为什么呢?”

“你懂的。”

我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在迷迷糊糊的时候,男女一起的身体,会让人失去理智。我们要寻找的,是真正的重新点燃的爱情,而不是简单的身体我勉强的应和。

我们分被而睡,突然小池凑过来,低声说:“如果你想把我当妍子,也可以过来。”

“嗯,睡吧,昨天晚上我没睡着。”我翻了翻身,居然迅速睡着了。

第二天居然还是六点半醒了。我一晚上,居然没有翻身,或许翻了身又翻过来了,醒来时,还是背对着小池。我轻轻地翻过来,看着她。

这个人,还是那么美好,头发烫过,但下面那张脸,如此精致而生动,哪怕是在睡着的时候,也显得充满生命力。这是我爱过的人,她一切都没变,只是我变了,我回不到从前。我突然有一种吻她的冲动。

但停止了我的动作,不知道道是因为我没资格用这种方式表达感情,还是怕把她惊醒。

昨天我们俩都没有洗澡,我看见她的头发上,还有几点烧柴火时飘上的灰烬。我得为她做点什么,这个为了我解脱,不顾一切的人。

我提了好几桶水,点火,烧水,当一大锅水烧开后,我将水倒进了卫生间的桶里,再掺了些凉水,试了试,水温刚好。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多了,太阳已经出来,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灿烂的金光,在她的呼吸里。

我轻轻把她摇醒:“起来,水烧好了,你去洗个澡,我给你做早餐。”

“庄哥?”她醒来,几乎不太相信自己今天的处境。“我还没意识到睡这里呢,庄哥,我还以为我在上海,醒来时,吓了一跳。”

她下床,穿着睡衣,蹦蹦跳跳地,向厕所冲去,准备洗澡,我跟随她,到厨房,准备早餐。她突然又出来,朝我笑了笑:“忘了拿衣服了。”跑向卧室拿衣服,在进厕所关门时,那门始终有条缝,关不严,该修修了。

“女生洗澡,不准偷看!”她吱呀地关上门,我煮我的稀饭。

稀饭,加上昨天带来的面包,主食倒是够了。昨天下午,在街上买的鸡蛋,可以煎两个,加上买的点榨菜,算是一顿像样的早餐。

她出来了,看见眼前的一切,叹到:“庄哥,你真是厉害,搞出套餐出来了!”

“还在学习中,希望能够暂时满足你的需求。”我谦虚到,其实也有点高兴,能够得到她的肯定。

她喝稀饭的时候,比较张狂,大口大口的吞,吃面包的姿势,也比较猛。她一边吃一边问我:“这该像一个农妇了吧?”

“如果你洗碗,就更像了。”她打了我一下:“哼!你这个农民,最高的理想,是不是这样:农妇、山泉、有点田?”

我还没有笑出来,她接着来一句:“我就遂了你的心愿。”端着碗,进厨房去了。

今天要干的事情很多,当务之急,是要卖些面粉及养育一群鸡,还要一只狗一只猫,只有这样,才配称得上是农村。我还记得,需要一个蓄电池,给手机充电,或者点应急灯。

但是,我又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一只狗都没有,等她洗完了碗,我等她一起走。

我们手牵着手,来到街上,她来讲价当翻译,我当搬运工。

这个比较费时间,多给点钱没什么。我们先把好装的东西买了,一只小狗,虽然只一岁,但是正宗中华田园犬,拴一段时间,就会养育熟的。最让我心动的,它是黄色,与表叔家外面那条小黄狗差不多。我产生了某个幻觉:你怎么从四川跑到这岛上来了呢?

猫暂时没找到。但是鸡,却一时带不回去了。因为蓄电池,是个船用的二手货,我看了看万用表的检测,电流电压还稳定,但是比较重,我扛上它,就扛不多任何东西了。

一趟回去,小池牵着狗,拿着一个袋子,欢天喜地。到了家后,我在屋檐下搭了一个临时性的草棚子,将狗拴在那里,准备到镇上跑第二趟。

“我也要跟你一块去”,小池说到。

“你不累?”

“跟你一起,就不累,况且,你也不好跟人交流,当地农民的鸡子,你不好跟人讲的。你要是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不怕,有小黄在。”我指了指那条狗。

“我还是要跟你一起,我怕你跑了。”她前来,抓住我的胳膊,问到:“为什么,你叫它小黄?”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中了海子毒

跟小池在路上,我跟她说了关于四川的故事。外婆家的黄狗,以及貌似它后代的小黄。

“它们都不在了,故乡也就不在了。那个是个死寂的村庄,不知道表叔们还能守望几年了。”

“你把故乡的牵挂,寄托在这个小黄身上?”小池果然聪明,她能够迅速明白我的心意。

“小心”我牵着她的手,让她跨越过一个土坑,继续说到:“你找的这个地方,与海子的描写很像。”

“我们都中了海子的毒,过去我住在农村,品尝的是苦,今天有你,也许会尝到甜味吧”我感叹到,这是小池的试验,她让我回归农村,让我重新从情感的起点出发。

“对于我来说,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海子描写的生活,我不知道好不好,但想试试。”她说了真心话了,她既是对我的拯救也是对她的试验,她抱关美好的预期而来,我尽量不让她失望。

“我会努力的,做一个尽职的农民,养活你。也许,多少年过后,你故地重游,会想起这些日子,那我也算不虚此行。”我自顾自地说,不理会她听没听清。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她吟诵起海子的诗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太熟悉这首诗的每一句了,但我没有接着她的吟诵,我只是听。我们之间,有时根本不用对话,就能够明白心意。

但是我忍不住还是接了一句:“海边风大,要装玻璃。”

她拿着手中的棍子,在背后打了我一下。我这有点煞风景了,从诗歌的意象中,突然出现破玻璃的现实,犹如浓香的咖啡中,坠下一只苍蝇。

我们来到街上,划玻璃,买鸡。小池问我要买多少,我说到:“就买这些大的,五公五母,加上这笼子,我们一起带回去。”

小池跟人讲价,我没兴趣听她与大婶的叽里呱拉的方言,我来到划玻璃的店子,将划好的玻璃在袋子里装好。然后,又到一个药店,买些常用药。

我买了一根扁担两个桶,一头将零碎的东西放在两个桶上算是一头,另一头,就是巨大的鸡笼和那十只鸡了。

小池走我前面,拿着一根棍子探路,我在后面,鸡子乱叫中,终于走到了屋前。

我在路上,看见不远处有一笼竹子,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在屋内将东西放下后,我先让小池拿点水和米味鸡,但不要顾全把鸡放出来。我拿着刀,跑到那个竹林,砍了两根竹子,拖了下来。

小池在一个大盆子里洗衣服,我得先考虑晾衣服的位置了。锯了两节竹子,院坝边上挖了两个洞,以竹作桩,牵上绳子,就是晾衣架了。

她一边洗,我一边剖竹做鸡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庄哥,你这竹子,好像啥都能做一样,它是万能的吗?”

“在我们四川,如果要搬家,或者分家立户,必须先栽一笼竹子,这是农村的宝贝,缺少不了。”

“为什么要做鸡窝呢?”

“给它们一个家,遮风挡雨的地方。”

“为什么要买这么多鸡呢?”

我抬起了头,望着她,老练地教训到:“没有鸡没有狗就不是家,这是农村的规矩。这也不仅仅是规矩,这还是需要。狗就是我们的保安,就是我们的伴。如果我不在家,只有狗能够忠诚地保护你。鸡是农民的银行,多买些没错。你想想,这五只母鸡,每天起码要下三四个蛋,我们的早餐不就有了?公鸡是我们肉食的来源,没有冰箱,也不能指望每次都上街买,如果下雨怎么办?来客人了,嘴谗了,杀只鸡,可以饱餐两天呢。”

小池崇拜地看着我:“庄哥,你懂得真多。”

“这就是我小时候的生活,这是我的习惯,不需要人教,我就是在这个环境长大的。比如晾衣绳为什么要架在院子边沿?鸡窝和狗窝为什么分别在那两个地方?这我不需要考虑,当年我们农村,家家都是这样布置的。”

竹筒变成竹篾,再编织成篱笆模样;竹枝除掉叶,盖在上面,再扎几捆草盖上,鸡窝就做成了。绳子少了,有办法,用细竹篾做几条;衣架没了,有办法,用竹棍做几个。

当我忙完一切,肚子就饿了。当小池晾完衣服,我们就该准备饮食了。

仿佛回到农村,在热气腾腾的灶火房,外面鸡狗欢叫,里面锅盆叮当。

她洗菜洗米,我切菜做饭;她烧火加柴,我挥勺炒菜。配合虽然生疏,倒也有趣。只是她吹火的时候,力度掌握不好,有时把灰吹在脸上了,像个花猫。有灰烬进了锅里,她紧张地问到:“怎么办?菜脏了。”

“没事,火烧过的东西,没毒,照样吃。”

“庄哥,我觉得我做得太少,你做得太多,不公平,你该给我安排工作了。”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也可以不做。你陪我,我就不孤独。为你做,我应该的。”

“不嘛,我要听你的计划,看我能不能帮上点忙。”

“吃饭吃饭,吃了饭再说。”我们开始吃饭,这真是粗茶淡饭啊,早知有今天,当年,我该跟我妈多学学厨艺,至少味道要好些。

我记得,我妈在的时候,常常为了妍子,变换菜的花样,在妍子的赞叹中,我妈得到了享受。那是一个多么热闹温暖的时刻啊,只是当时,我觉得它很正常,不知道它是那么短暂,那么珍贵。

“你怎么不吃了,在想啥呢?”

“走了神,我想起了我妈和妍子,对不起。”

“没啥,我猜你是嫌自己菜的味道不好,想起阿姨的味道了?”她这个人,我想的,她怎么啥都知道?

吃完后,小池主动收拾碗筷,我要帮她,她拒绝了。“你虽然是男人,但也累了半天了。今后我来洗碗洗衣服的,你睡个午觉,起来后就把玻璃装上。庄哥,你干男人该干的事。洗扫这些事,都归我。你们男人,不要干这个。”

“你们男人,不要干这个”,多么熟悉的话,这是妍子曾经反复对我说的。这是把男人当成自己的宝,这是爱惜更是尊重,这是一个女人对男人最好的奖赏。

一想起妍子,躺在床上,我在问:“妍子,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等我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鸡偶尔咯咯地叫两声,还有小池仿佛在说话,更显得天地的寂静。而这种寂静,是我太熟悉的少年记忆。躺在床上,醒来后听到外面偶尔的响动,有一种安全感和与现实的疏离感,格外平静。

“小黄,这么能吃,不怕长肥。”

“还挑食,先把饭吃了,再吃菜,难道,我们炒的菜就这么难吃?”

“小黄,你这么小,怎么保护我呢?你是不是要快些吃,快些长大啊?”

“小黄,你是公的还是母的?你孤身一狗,就不寂寞吗?”

当我听到“孤身一狗”这个词的时候,不禁大笑起来,对门外大喊:“小池,你真敢往上捅词啊,什么叫孤身一狗?”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出来,她望着我笑笑:“听到你这样的笑声,还真少见呢。”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它是狗,我总不能说它是孤身一人吧?”她丢下手中的小棍子,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进屋去掺水去了。我们买了一个保湿瓶,以保证我们整天有开水喝。

我看了看她留在地上的小棍子,一根竹枝,笔直,光滑,如此老师们用的教鞭,我心里想到:小池书读多了,正当老师,教育狗呢。

装玻璃是一件不麻烦的事,但我在装好玻璃后,还在四周贴上了透明胶带,所有的窗子都贴。因为,这虽然是山洼,不直接面对海风,但毕竟是岛上,台风到来的时候,风力估计也是很可怕的。

我拿上锄头,在房屋后面清理排水阳沟,也疏通了厕所出来的阴沟,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碰上雨季,有可能水漫金山。

有些词莫名其妙地钻出来,当我想到水漫金山的时候,我想起我找到妈的时候,我和妍子一起在往北京的路上,在杭州游历的往事。当时,她们是多么快乐啊,她们开起了玩笑,调侃白娘子和青蛇的故事。

我记得,那天的阳光是金色的,西湖上波光闪闪,突然到来的儿子,突然到来的富贵,突然到来的幸福,当时,我妈的心情,估计也像那时的波浪,金光闪闪吧。

我想,无论如何,妍子的存在,给了我妈最后几年的幸福,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恩人。

往手里吐了点口水,好加强一下手与锄柄的摩擦手感,继续干活,一锄一锄的土,散发着腐臭但充满生机的味道,只要你闻过这味道,不需要睁开眼睛,就知道,这是农村。

沟理完,回到屋内,发现小池已经泡了一大缸子茶水,我一喝,这茶居然很好,今年的毛尖。我知道,当年在北京,我与她同居的时候,她就知道我喜欢喝什么样的茶,她在上岛前,就已经帮我预备好了。与在北京时不一样,那时我是围着她转,而今天,她知道为我服务了。静悄悄的,在我需要的时候。

“我去割草了啊。”我带着镰刀和锄头,出门时对坐在门口的小池说到。她当时又在门口,拿着所谓的教鞭,以老师的姿态,教她唯一的学生:小黄。

“我也要去,帮你。”她丢下教鞭,说到:“我都准备好了,跟你一起干活。“我能干些啥?”她歪着头,仿佛一个学生望着自己的老师,等待我的命令。

“我先割草,你就把草捆成小把带回来,码在屋檐下面,它们干了后,就是柴。”我说完,看了看她,说到:“进去找双手套带上,草割手,刺伤人。”

她迅速从牛仔上衣里掏出一幅手套,在我面前炫耀了一下,戴在了手上:“没想到吧?我早就准备好了。”

当我在前面割完一堆草后,她在后面不知所措:“庄哥,你割草的速度真快,你怎么这么能干?”

“我是农民出身,割草是我的专业。”我看见她看我的样子,知道她为什么不知所措了:“来,我教你,如何捆草。”

我拢住一把草,给她示范如何扎成草把。她一看就会了,就开始在我身后扎。我在前面割了一会儿,转头想起了什么,对她说到:“不能扎一把就往回带一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等你这草把扎到十来个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告诉你一个简便的办法。”

“喔,知道了。”她低着头,轻声回答。在这轻轻的声音中,有一种甘愿低头的弱者状态,温柔的美丽,就在这种状态中产生。我突然产生一种怜惜的感受,她这样为我付出,为了没有目的的爱情,为了帮我走出痛苦,为了妍子的托付,也为了安抚我这个漂泊的灵魂。这样一个骄傲的精英,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人,今天,为了我,从头学起,忍受山村这蚊子苍蝇,忍受粗茶淡饭,忍受我的教训。

苍天待我不薄,但何苦为难我身边的女人?

“庄哥,好了,有十几把了。”她在叫我,我朝身后一看,这条小路也被我割出来二三十米了。我找了根树枝,把草把一穿,说到:“这样带回去,省事,节约时间。”

谁知,她双眼直视着我,问到:“你要节约时间干嘛?”

是啊,她这个问题非常重要。我要时间干嘛?我要这么快干嘛?她有两个月的假期,我们有的是时间。是不是我从小在农村的习惯,干活就要讲效率?抓紧时间,为生存而战?为衣食而战?为挣钱而战?

这些问题在此时,都已经不复存在。没有任何生存压力,我的潜意识,为什么要在乎时间?

我突然想到,我是不是把这里只是当作临时的任务,完成某过渡,然后奔向下一个目标。我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呢?还是妍子?

没等我回答,小池已经扛着一杆草回去了,望着她的背影,我知道,我抢时间就是不安心,她找这个地方,和我共同生活,就是让我安心的啊。我辜负了她的好意,她一定很介意吧。

继续埋头割草,将自己的体力交付于忙碌的劳动之中,心情反而变得平静而舒服。也许,我从小的农村生活,才是我安心的方式。小池虽然没在农村生活过,但她懂我的经历,她懂心理学。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知道,但我听到她捆草的声音,回头看了看。她比刚才熟练多了,头发掉下来,她甩甩,刚好迎上了我的目光,她瞥了我一眼,继续忙她的去了。

“需要三天,我们只需要三天,就可以把这条路清理出来。要是再有一周,我就可以给它们铺上石板。”我双手叉腰,仿佛一名将军在指点战场,仿佛一个农民,在检阅庄稼。

“慢慢干不好么?”后面传来她弱弱的声音。

“我要努力干,我舒服些。作为一个农民,将汗水交给土地,是最自然的事情。”我说到:“即使你只是暂时的体验,我也要给你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用我的经验和力气,尽我所能。”

妈呀,我差点被我自己的话语感动了。

“真的?你是为了我?”小池惊喜到,声音也变大了些。

我没有看她,继续埋头割草。“我要让你体会到农村的美好,因为你从来没有体验过,中国有五千年农业史,所有产生的文化及传统,都与土地有关,要理解这种美,必须在土地上进行。况且,如果没有这些美好,怎么留住今天中国的农民?他们占中国今天有一半的人。”

“唱你的高调吧,我又要搬回去一趟了。”她叉起棍子,青草遮住了她大部分背影,我仿佛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青草的香味,如同这泥土,饱含着生长的热情。

为了我,她舍弃了自己熟悉的一切,来到这个农村。她曾经那么骄傲,她的知识,她的艺术,她所有体验过的美,在这里都没有对应物,在这里都用不上。她让下自己拥有的一切,来别扭地适应我熟悉的农村,她该是多么尴尬和生涩啊。为什么呢?她曾经以挑战我知识的缺陷为乐,她曾经以教育我缺乏的艺术感觉为乐,她曾经以我们相互交欢中的身体为乐,她曾经以在我面前的任性为乐。

但今天,她没有快乐,她只是希望看到我的快乐。

我根本无以为报,我不能给她婚姻,当然她也不需要。我不能给她爱情,尽管我们曾经有过。我甚至不能给她全心全意的关注,因为妍子,总是让我走神。我能给她什么呢?如果有可能,我想让她体会唐诗宋词中,农村诗歌中的山居之乐,我想让她体会到中华传统中,土地的伟大文明。如果这些做不到的话,我至少可以通过汗水,改善这两个月,她的生活环境。不是说她会爱上这种生活,只是让她过得稍微好一点。并且,当她看到我在努力为她工作时,她那种受到重视的感觉。

当她再次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壶水,来得正是时候,我渴得要命。当满足你需求的东西,都应该是最美好的,这是不是美学的真谛?

“其实,我们可以在街上租个割草机,速度快多了。”小池说到。

“没必要,我能行。”

“你不是要快吗?要节约时间吗?”她说到这里,我意识到,她还在介意前面我说节约时间的事情。看样子,我这种临时的心态,确实让她有点伤心。她作了这么大的努力和牺牲,我居然还不领情。

“我的想法是,为我们改善生活的一切努力,都得靠我的双手来完成。我要让你知道,庄哥是有力量的。”我夸张地做了个健美的动作。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谁不知道你有力量?在北京时,我就知道了。”这话非常挑衅,这就是小池的本性了。不挑衅,不妖精。当她坦露本性,她就放下了。我知道她所说我的力量,是什么,我们都曾经感受过,她感受过我身体的力量,我感受过她情感的磅礴。

夕阳下,我们回来。今天烧火的时候,我让她加入了一个木疙瘩,这样,她就不必始终照顾在火的旁边了。

“撒把米,把鸡唤回来。”我说到:“我来炒菜,你喜欢不喜欢吃点辣的呢?”

“少给一点”她出门唤鸡的时候,声音从门口传来。

“咯咯咯,回来吃饭,咯咯咯,回来吃饭。”她学着我昨天的样子,撒米唤鸡,不知道她唤不唤得回来。当我把饭菜弄熟后,端在桌上。出门,看她在哪里。

她坐在屋檐边,拿着教鞭,与小黄对视,偶尔对它,做个鬼脸。

吃饭的时候,烛光晚餐就比较正式了。我们喝一点点红酒,谈一些毫无波浪的天。

“那狗见你不躲吧?”

“它见到我,尾巴直摇,高兴得不得了,我给它喂东西,它还舔我的手,庄哥,它是不爱上我了?”

“它爱上你了?它可是畜生。”我笑到:“它是熟悉你了,把你当主人,在它的眼中,你仿佛像它人性化的母亲。对了,明天,你就可以解掉它的绳子了。”

“为什么呢?你这么有把握?它就不跑回它的老家?”

“不会。当一只狗,特别是这一满一岁的土狗,当它认可了主人,它就认可了家。况且,就是它想跑回去,它得认识路。你记不记得,买它来的时候,有一截路,是我提回来的,它没做记号,当然不知道路了。况且,我们把路边的草都割了,它即使做了记号,也没有了,景况也破坏了。放心吧,它明天会跟着我们的,不会乱跑。”

“它做记号,什么意思?”小池明显不懂狗的世界,纯属好奇。

“狗用气味作记号。一路来,它靠闻气味来辨别路径。如果在路径转折或气味信号不明显的地方,它会撒一点尿,来作个记号,闻着自己的尿味,它就不会迷路了。”

我说到这里时,尿这个字的频率太高了,我们看了看对方一眼,看了看桌上正在吃的饭菜,不怀好意地一起笑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月夜枕边谈

“庄哥,假如我陪你在这农村长了,我会不会成为一个地道的农妇?”

躺在床上,我俩依然各盖一个被子,但不影响彼此的交流。假如男女之间,从身体和情感上排除了肉体的欲望,那么谈话我交流就会变得如知己和朋友一般。但是,我知道,要排除这种欲望,非常之难。

“实话说,小池,我也变不回真正的农民了,所以,你也成不了农妇。”

“你是说,我选择这个地方,没有意义了吗?”小池的问话中,显示出明显的无奈和失望。

“不,很有意义,至少对于我来说。从我生活出发的地方开始,从我最熟悉的生活方式开始,就能够让我的情感回到起点。我明白你的用意,是要我重新清理自己,重新出发。我觉得,只有这两天,我就有体会。我找到了生活的某些依托,那就是土地。小池,你是个哲学家,你懂得我的心思。”

本来我俩都是面朝上,各自躺着的。她突然一翻身,面对着我,诡异地说到:“我们虽然是同床异梦,但至少没有各说各话。”然后嘿嘿干笑两声,又翻过去,不理睬我了。

“我知道,这对我俩人都是一个考验。”我自言自语道,她没有接我话茬。

我们虽然在一张床上,但妍子却是我俩心灵中的一座大山,即使勉强有身体的热烈,也会带来后悔和自责,这种不纯粹的体验,是我和小池都不想要的。

外面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得满屋暧昧,但我们心如明镜,好像月光照在平静的水面。

我想起了那个水库边的夜晚,那晚也是月光如水,那晚有宽阔面平静的水面。但星光,点燃我们内心热情的星光,却很难在这个盖有瓦的屋子里出现。曾经奔腾狂放的我们,居然在这温暖的被窝,谈论一些枯燥的哲学,有点故意,有点滑稽,仿佛都在有意回避什么,用这些不疼不痒的聊天。

“你感觉好吗?”她又问起了这句话,这句话是她在水库边,我们激情过后她问我的,那时,我们在互相讨好中,自己得到了好,我们在肉体搏斗后,灵魂更纠缠。但是,现在,却意义不同了。虽然有同样的月光,让我们想起同一件事情。但是,我回答的好也不是当年那个好了,我回答的不好也不是当年那件事情。

“小池,我不能用好与不好来评价。我只能说,我的感觉正处在一个稳态,如同农民思考他的庄稼,是自然的、平静的、稍微带点期许的。小池,这两天当农民,你是不是不习惯?”

“庄哥,我不能用习惯或不习惯来评价”。她说到这里,我笑了起来,这句话与我回答她的第一句话是对称的,可以说是以牙还牙。

我笑着说到:“你报复我。”

“谁叫你故弄玄虚呢?你在做农活,付出了劳动、汗水和心思,你得到了安宁和稳定。我看着你忙碌,跟你添水加柴,像一位农妇那样听你的话。我没做多少活,但收获了你几次单纯开朗的笑声。庄哥,你要知道,你的安稳和开心,就是给我最大的奖赏。没错,我就是想看见你开心的样子。”

她突然掀开被子,月影下,张开双臂,披头散发,向我扑来。我本能地向边上移动躲避,她倒下一半,却向那边一歪,又躺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吓我一跳”,我责怪到。

“我是个女鬼,怕不怕?但是,据我看聊斋的经验,女鬼要让书生上钩,得有点耐心,更重要的是,得有手段。”

“你这个妖精,睡觉。”

她哼了一声,再不说话了。但是,我分别听到她侧过身子背着我,吃吃地低声笑。我知道她在笑什么,她听我把她叫做妖精,她正得意中。

睡觉的要求是我提出的,但我怎么却自己睡不着了。但我不敢动,怕这吱吱嘎嘎的老床,惊醒了她的睡眠。

可是,在小池面前,我有时觉得自己是个透明的,什么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别装了,睡不着别硬睡。虽然天是黑了,但这才九点,在城市,夜晚正进入高潮,我们找点事干吧。”

我听她这一说,我有点吃惊,她该不会产生如此不纯粹的冲动吧,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啊。

“不要怕,庄哥。”她伸出手来,懒散地拍了一下我的头,说到:“我们就聊天,谁要是打了喝欠,我们再睡。”

“你这家伙把我心思都猜透了,还怎么聊?”我抱怨到。交流是交流对方不知道的东西和想法,如果对方对你一清二楚,还有什么交流的必要?

“我们只聊回忆,把你曾经给妍子说过的,都给我说一遍,从乌鲁木齐分手后说起。如果你不想说这一段,那就说说你原来农村的故事,怎么样?”

“你想干什么?分析我?治疗我?打探我的隐私?”我故意这样问,我把可能性问完,看她怎么回答。这好比是我俩的智力游戏,就在城市的酒吧搞真心话大冒险。

“不,我想感受你,想靠近你,让我们共同拥有相似的,喜怒哀乐的来源。”

她这样说,让我感动不已。这样一个优秀的女人,她不仅可以纠缠我的灵魂和身体,而且甘愿在感情上,做我过去现在甚至未来的奴隶。我想起了一首歌“我俩太不公平,爱和恨,全由你操纵。”这首歌,原来是在上海,小池决心离开我时,我心里的呼唤。但今天,她把这个主动权交给我了,甘心让我操纵她,她主动顺从我的感情。两首歌主角的转换,中间好像有一个间奏,那就是妍子。但我俩都不敢肯定,这首歌,我们是否有机会继续后面的几句。

爱,让人如此卑微。

“小池,贫穷压抑下的激愤和幻想,始终澎湃着我的前半生。我跟你只讲一个故事,那是我跟二娃一起发生的。二娃是我的发小,高考上了重点大学,今天我们没有机会互通音讯。我们割草时,因意外割到一条蛇,意外卖出了钱。我们的激情被这点意外之财点燃。当时我们在草地上,思绪奔腾,二娃作诗一首。我曾在妍子流产后,在她在痛苦的时候,用这首诗来逗笑她,试图让她真正开心。我失败了。今天,我愿意把这首诗重新给你讲一遍,希望我能够成功,让你知道我情感出发的地方。”

她突然坐了起来,对我说到:“坐起来,吟诵诗歌,严肃点,不能辜负这月光。”

我坐了起来,没有添加任何肢体语言和表情,当然,在这朦胧里,我即使有表情,她也很难看见。我只是按正常严肃的语调,原样地朗诵了二娃的诗歌。

“假如,我有了很多钱,我要装满我四个衣兜。我要让衣兜鼓起的样子,给所有人看见。我要给卖鞋的看,老板,最贵的球鞋是哪种?我要看看。我不买,在他讨好的眼神中,我要表示出轻蔑,它的货,连中档都不算。”

“我要给同桌的张小花看,比起他舅舅从县城带来的文具盒,比起何兵送的彩色橡皮,我怎么样?我有鼓鼓的,几沓子现钱。河水,不要像以住那样嘲笑我,不要管我今天洗没洗脸,我今天有钱。铅笔,不要像以往那样调戏我,在我写字的时候笔头断掉,谨防我不要你,把你扔得老远。”

“当然,我要有了钱,就装满四个衣兜,让它们鼓鼓的样子,闪着古铜色的光芒,大方地走到李二嫂面前。”

良久的沉默,我朗诵完这首诗,我俩都沉默。

过了好久,她终于回身躺下,我也躺下来,说到:“你感觉到什么了?”

“第一,这是一首发自内心的诗歌。第二,贫穷是种病,深入内心。”她说完,背对着我,不言语了。

我知道她这是故意装生气的样子给我看,她要用这种方式表达她的态度和理解。过分渲染自己贫困的历史并试图以严肃的方式,来给自己今天的心态找理由,是我让她顾忌的地方。

“我觉得贫困留给我的病已经治好了,你要知道,我给妍讲的时候,是按笑话讲的,我自己都觉得滑稽。”我解释到,意思是当我可以嘲笑它的时候,它就不是问题了。

“真的?”她果然如我所猜转了过来,语气轻松地说到:“你真的只是在调侃自己的过去?”

我还没回答,她又自己补上一句:“最好的幽默是自嘲,你能够做到这点,说明你已经自信了。”

“回忆仅仅是回忆,凡是过去的都是美妙的。”我引用了普希金的名言。

“不,回忆是经验和情绪化的记忆,如果没有经验和情绪的指引,记忆只是一堆没有生命的碎片。”她说到这里时,我意识到,我们熟悉的谈话方式又回来了。她引用了丹麦著名思想家、作家克尔恺郭尔的观点。

我俩认识时的第一句话是从掉书袋开始,现在又回到引经据典的状态。更有意思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因为妍子,今天还是因为妍子。第一次我们谈论的是中国当代作家孙甘露的《我是少年酒坛子》,今天她又把话题引到了克尔恺郭尔的《酒宴记》上来了,都与酒有关。

“你要睡不着,我们整点酒?”我问到:“我们可不可以就把这里当传说中的八道角?”

后面一句话是《酒宴记》中作者描述的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作者在此获得了独自面对心灵的宁静。

“要是诗人的话当真不错,果然是好好地藏匿,才能好好地活着。”她准确地背出了书中的一句原话,我惊叹于她强大的记忆能力。她一边说一边起床,在这微亮的月光中,她干净利索地摸到堂屋,准确地找到了酒和杯子。我怀疑,她如此准确地找到这些,是不是她早就预备好了,要和我夜饮深谈?

月光如水,“嘣”,清脆的碰杯声音,让外面的狗惊叫了两声,小池吃吃地一笑,床吱呀一叫,我们姿势摆好,仿佛仪式,我们等待开口之前有可能来临的某种神圣。

沉默了半天,神圣没来,我倒沉不住气了,先开了口:“酒与诗,在月光下,本身就是神圣,还等什么?先喝一口再说。”

“没品味,庄哥,你不能等感觉来了再说么?”小池的语气中,有点撒娇。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天寒晚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首诗算是我一点形式主义的暖场,后面的话才是正经:“我准备好所有的温暖,在最寒冷的夜里,慰籍朋友的身体和心灵。我的心意已经到了,难不成,我们喝杯酒,非要等到下雪的天气?”

她笑出声来了,浑身抽动,床也有节奏地响起来。这个床是该修修了,但是修了有什么意义吗?再大的响声,也干扰不了别人,最多能够惊醒外面的那条狗。

狗又叫了两声,倒不觉得煞风景。

“在这样的月夜,排除月光的神圣是不存在的。李白在月下独酌,我们两人,至少比他要好些。”小池说到:“没有朋友的月光,其实就是惨淡。”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根本没有伤感的意思,仿佛有点洋洋得意,估计她想的是,我们互为依靠,比李白那种状态好得多。

“庄哥”

“嗯”

“我有点理解陶渊明了”

“你以前不理解吗?”

“不是字面上不理解,而是情感上无法共鸣。原来,我总觉得他在仕途失意后,孤独面对山水,强颜欢笑,假装快乐。其实,现在不过跟你住在农村两天时间,完整的农村生活就让你轻松踏实,我觉得,土地给予的安心和自然,确实是存在的,那也是一种美。我试验的这个计划,本来是想用一种生活方式把我们俩捆绑,拉近我们的距离。本来是想让你从农村出发的地方,重新开始你的心情。但现在我发现,这里不仅可以成为出发的地方,简直可以成为归宿。我刚才说的克尔恺郭尔的话,也是这个意思。当身处一个寂静的环境中的时候,你只能面对两个地方:面对山水自然,面对自己内心。”

她这一长串话,简直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因为,从始至终,我就觉得,她是一个无法理解农村的人。她到农村来陪我,一是为了跟我亲近,二则,完全是为了我的心情,她甘愿牺牲。但现在,她居然看到农村生活的美感,这让我们的心灵又拉近了一些。

“关于山水自然,它的美,与拟人话有关,也与中国人很早就适应自然规律的先进能力有关。”我说到:“在中国人的自然观里,很少对森林等有恐怖的概念,不像西方文学里,直到十九世纪,还对自然有恐怖的情结。为什么呢?因为中国人认识自然的水平高,大部分自然之物,人们都可以掌握顺应和理解,自然就不是障碍了,而是帮手,是为我们服务的。为我们提供养育的土地,有什么害怕的呢?谁会害怕自己的母亲呢?不害怕,又亲近,这就是爱了,这就有美了。周易说: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土地简直是美好的化身了,并且与君子相联系,就可以在艺术上拟人化了。”

她端起杯子,自饮了一口,说到:“庄哥,按你刚才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

“然也,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我主动跟她碰了一下杯,也喝了一口。

“但是,在独自面对心灵方面,西方人确实说得比较多。大师们在孤独时,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灵,这是我原来认为的,山村野居最大的好处。”小池这样说,是在解释她选择这个地方给我的主要原因。

“诚实地面对自己,是西方贵族的特点,他们不穷,有仆人照顾自己的山野生活,他们只是想找个闲人免进的地方,清理自己的思想和情绪。这与中国人的山野居住有完全不同的意义。中国人在山野是要参加农村劳动的,即使如陶渊明的大户人家,也会在农忙时,见识劳动场面。农业生产,是人与自然直接的对话,在农业发达的中国,这种对话产生的艺术,更多地偏向了山水自然之美了。当然面对自我心灵的也不是没有,但更多地与月、江、海、云等离得远一点的东西有关,脚下的土地,已经与自我融为一体,不存在面对的问题。”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小池问到:“庄哥,你说这首诗中,所说的真意,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巨大的问题,我只能揣摩古人意境了。

“每个人看到山水,都有每个人的心境。作者长期沉浸在对山水的欣赏中,加入了自己特定的感情和思想,形成了对这种风景之间独特的欣赏密码,这也许就是他说的真意吧。我没达到过这种境界,但我知道,他所说的这个真,不是真实的真,应该是天真的真。”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呢?”

“真实就是现实的柴火夫妻,天真是一见钟情的情人。”我打完这个比方,突然意识到不妥,这事估计容易误会成我对待妍子和小池的态度了。

“干了吧”她把杯子伸过来,跟我碰了一下,然后,我们都一饮而尽。小池在面对我的思想时,不再像以前那样具有强大的攻击意识,她学会退让了。

如果她要问下去“你跟妍子是夫妻,那我们是不是情人?”这样的问题,我非常难以回答。如果我回答是,那么,在这山水之中,在这一床之上,我们就应该天真起来。但是,这种语言上的天真并不代表真实,因为我们之间,在情感上隔着一个妍子,我们并不纯粹是情人。

这点酒,不至于导致我们乱来,相安无事,各自入眠。

我是被几声鸡叫弄醒的,小池也醒了。她推了推我:“鸡叫了”。

我睁开眼,看了看窗外,说到:“天还没亮呢。”

小池突然笑了起来,说到:“你看过《诗经》吗?三千多年前,有一篇叫《女曰鸡鸣》的?”

我也笑起来了,刚才我俩的对话,不就是这首诗的开头吗?小池马上念到:“鸡鸣”,我知趣地接到:“昧旦”。

“你起来看看夜色,启明星正放光,野鸭大雁在飞翔,拿起的弓箭射回来,我用它来做酒菜。”小池用白话文将原诗的内容说了一遍。

我觉得后面的诗句太美好了,不舍得用白话来翻译了,直接朗诵了出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她继续用她的白话文说:“我知道你最辛劳,成串的珮玉送给你;我知道你最多情,成串的珮玉赠给你;我知道你最爱我,成串的珮玉报答你。”

她说这些话时,有点哽咽,她动情了。“庄哥,为啥这样平凡的生活,也如此动人呢?”

“小池,这是小夫妻的农村生活,他们的爱情是散杂在生活的具体情境之中的。这种美是真实朴实和扎实的,你觉得感动了你,原因很简单,幸福的理解,中国人三千年来没有变过,你是中国人,尽管生活在城市,但对生活的理解,也从未有变过,你能够感动于这普通村家之美,你就仍然是中国人。”

“美与爱有如此强大吗?”她仿佛是在问自己。

“是生活强大”我说到:“贯穿到生活中的所有感情,都非常强大,因为真实。小池,在这里,我不能为你做得更多,我无法用更崇高的东西来报答你。但是,我会把对你的感谢,报答在劳动中。明天,我会继续整理道路,我会继续打理这一切的环境,我要用自己的汗水,为你打造一个像样的农村生活,如果你觉得它是美的,那么,这就会是你的桃源。”

我知道,此时说话得有分寸,我们虽然朗诵了一首描写夫妻生活的诗歌,但我与小池,毕竟不是夫妻。

“庄哥,其实我也很爱偷看你劳动的背影,肌肉与汗水,让我心动。”小池这话明显挑逗,我总算是没失分寸感,要不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要知道,男人早晨,都会晨勃。

“醒了就起来,我给你做早餐”我一边说,一边几乎是用逃离的速度,起床离开。小池在背后吃吃地笑,我知道,她是在笑的瞬间的动摇和窘迫。

第二百三十九章 小池的任务

今天的事情比较多,但小池有她的任务,我得单独跟她安排。前两天,她的劳动最多是给我打下手,今天要她独立完成一件事情,让她对这种山居生活产生共鸣。

“今天我继续清理道路,小池,你就不要跟着了,放鸡,训狗。”我说到。

“喂鸡放鸡我知道,但是训狗,有什么要求吗?”

“今天你要解开狗的绳子,喂它,逗它,训它。如果要说要求,就是,让它适应你,你想怎么训就怎么训,它听懂你的话,你就是它的主人。”

“我要给它念诗呢?”小池又调皮了。

“随便,只要你愿意这样搞。”我扛起锄头和镰刀,往那条路上走去了。

小池在里面洗碗,我在房檐下拿了一只扁担,小黄望着我叫了一声,我突然想笑:你会不会成为一只读书狗呢?

这条路的草已经割了三分之一了,争取今天要全部割完,贮备柴火,明天还有一天,估计后天要开始下雨了,我得把路整理出来,垫上一点石块,如临时的河墩子,可以脚不沾泥地跨行。

花了一个多小时,割完一批草,估计可供我串起来挑一担,我就用扁担,担回一担来。青草虽然重,但对我体力来说,并不吃力。我脚步声并不大,也没有什么喘息。其实,我也有故意悄悄进院的想法,我远远看见,小池背对着我,在跟那只狗说着什么,手里还比划着她的竹制教鞭。

“叫我,叫妈妈,叫”小池用教鞭在地上一打,那只狗望着她,“汪”,叫了一声。

“好,妈妈给你奖励。”小池手里给它丢了一个什么吃的,小黄吃完,又跑到她跟前。突然,小黄发现了我,“汪汪”,望着我又叫了两声。

“不听话,小黄”小池把教鞭在地上猛打了一下:“还没教你,你就叫两声,是不是贪吃?”

“汪汪汪”小黄连叫了三声,并向我跑来。小池回头,这才发现我在后面,还挑着重重的青草担子。

“嗬,偷听人家,也不怕担子重,放下吧。”她对我说完,又用教鞭敲打地面:“小黄,不要乱叫,那是爸爸。叫爸爸,给你东西吃。”

“汪汪”小黄知趣,又吃到两个东西了。

我看到,她给小黄丢的,是饭团。在屋檐下码好青草,继续返回小路,在路上,想起小池教小黄的话,如果她是小黄妈妈的话,我是小黄爸爸,那我们不是一对狗男女?不优雅啊,小池,读了这么多书。

上午的劳动,按进度,应该是差不多了,下午也只剩下三分之一了,我也该回去了。我想看看时间,突然发现,手机没有带在身上。

我突然意识到,这对我来说,并不平凡。从有了手机以来,或者说从到北京以来,我从来就是手机不离身的。如果有一次外出没有带手机,心里就非常不安。有一个说法,这叫手机依赖症。但是,不能中断通讯,还要照看时间,手机与现代城市生活不可分离,这是事实。

在这个农村,当丢掉工作、丢掉朋友、丢掉家庭之后,当你只剩下你自己这后,手机变得无足轻重了,通讯变得没多大必要。靠天气吃饭的农村,与土地打交道的日子里,最准确的钟点是太阳和月亮,而不是北京时间,手机的记时功能,也变得无足轻重了。这才三天,我就迅速地由城里人变回了传统的农民,怎么这么快?是因为我天生就是农民出身,能够迅速适应吗?

太阳出山就出工,太阳落山就收工,肚子饿了就煮饭,这是最自然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钟表来划分时间。

等我回到院子的时候,小池没有在院坝,狗也不在。我听到厨房噼哩叭啦的声音,知道是小池在烧火,她是要做饭吗?她应该不会做吧?我得赶紧进去看看。

一到门口,小黄迎了出来,对我叫了两声:“汪汪”,我听到里面小池的声音:“小黄,欢迎爸爸回来!庄哥,在外面洗了手再进来!”

我又回到院坝,在压水井处压水洗手,小黄绕着我的脚,摇尾巴,伸舌头,哈哈哈地。

“你在干什么,在做饭吗?你又不会做柴火饭。”我问到,此时的小池头发上都是烧火扬起的草灰,花白的样子,很是滑稽。我朝她头上一吹,她闭了闭眼。

“讨厌,吹到人家眼睛里来了。”

“别动,我帮你吹一下。”我扳起她的头,分开她闭着的左眼,猛地一吹,问到:“眨眨,是不是好些?”

“你坏!我蒙的是右边眼睛。”我赶紧把她右边眼睛也吹了一下,让她眨眨眼,她流泪了,估计是刺激的。

但她说话的声音不太正常,有点哽咽:“庄哥,人家想给你做饭,又不会,怎么办?”

我揭开了锅,里面是将开的白水,我说:“你也帮了忙,这水快烧开了,我正好下米。”我淘完米,进来下锅时,发现她还在抹眼泪,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正要问她,她端起菜,出门,还说了声:“小黄,跟妈妈出去,洗菜。”

我在煮饭的过程中,反思了一下小池异常的反应。是我帮她吹眼睛让她感动了吗?是她因为不能帮我煮饭而愧疚吗?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这事不能扩大和刺激。我不能撩拨起她的感情,在有妍子的心里,我不能给她最干净的感情。我权当第二种情况,可以让她有新的任务。

她进来时,我就让她看着我煮饭的每一个步骤。柴火饭,第一步是煮米,当米煮出八分熟时,也就是米粒饱胀但没开花时,就得滤出米汤,然后就是将饭锅放一边,在火旁慢煨蒸熟。此时,就可以在火上进行炒菜的操作了。

“庄哥,你好能干啊。”小池说到。

“从小看着我爸妈做了这多年,都成了习惯了。”我笑到:“菜我都切好了,要不我来烧火,你来炒菜,行不行?”

“好喂。”她迅速进入了炒菜模式,炒菜她虽然不是行家,但也不生疏,毕竟看了这么多年。况且,什么时候菜下锅,什么时候放盐,有我在一边指导,两个菜倒不费什么劲。

我们在吃饭时,我问她:“你早上给小黄吃的,是饭团吧?”

“对啊,昨天的剩饭,加上一些调料,我揉成饭团,毕竟,我们这里,没有专门卖狗粮的,谁知道,它很爱吃的。”

“自家的狗,就得喂自家的饭,这才是家庭的一员。以后吃不完的饭菜,都可以倒给它吃。”

“庄哥,我这菜炒得好不好?”

“很好吃,第一次就这么好,你是天才。”

“夸人不走心,明显吹捧。对了,庄哥,明天我们去买点肉吧,不能老吃蔬菜啊。”

我想了想,说到:“要不,明天等我把路的一期工程完工,我们炖只鸡,庆祝一下?”

“是不是太残忍?庄哥,我这几天喂它们,都有感情了喂。”

我想她是第一次在农村生活,不懂杀鸡的意义。过会再说,先喝点米汤,午餐后的米汤,简直是最美好的饮料了。

“小池,我想跟你讲个故事,你听不听?”睡午觉前,我们躺在床上,我跟她说到。

“嗯”。

我就给她讲了,那一次我孤身一人回到四川,在外婆院子,遇到表叔的情况,表婶见我来了,要表叔杀鸡招待我,当表叔让我帮忙拨鸡毛的时候,他就已经原谅我的过错,把我当自家人了。

“庄哥,你的意思是,杀鸡在农村家庭中,有不同凡响的意义,有某种仪式感的东西存在?”小池果然聪明,马上就体会到其中的意义,仅凭我的几句讲述,就能猜测出真正的意思。我想起十九世纪欧洲著名的天才魏宁格的那本书,《性与性格》,他本人是天才,他也在书中给天才下了定义。大意是:能够理解更多自己不熟悉的人,就是天才。这种依靠观察和想象就可以洞察别人内心的能力,是天才的基本特征。

“甚至还有某种宗教的神秘色彩。在农村流行的巫术中,鸡血是辟邪的圣物,公鸡是至阳的牺牲。我对这些也了解过,这是神秘文化的范畴,我不知道这有没有道理。”

“好吧,明天我们就杀鸡,你说的一期工程是什么,搞得很正规的样子。”

“今天下午,我把草割完,那条小路就需要平整了,用锄头将路平整出来,并且将路面踩扎实后,我得搬些石块,每隔半米垫一块,以保证人的每一步,都能够踩在石块上。”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如果下雨,要走这条路,不踩石块,就会是泥泞,脏了鞋子裤子是小事,还容易打滑,你要是摔了,我不得背你回来?”

“那下雨天我们不出去不就行了吗?”

“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我们上街是天睛,回来时下雨怎么办?况且,雨后,地面要全干,起码得一两天,就不出去了?”

“我知道了。你把这叫一期工程,那还有二期工程,怎么搞法呢?”

“我先干着再说,到时候,修到那一步再说那一步的话,免得提前说了,没做到,你会埋怨我骗你的鸡肉吃。”

都笑了一会,然后各自休息了一会。

醒来的午后是非常寂静的,这种情景,我小时候在老家非常熟悉。我又继续着我的割草工作,小池还没起来,等她起来了,估计她又要开始训狗。我又想起她教小黄爸爸、妈妈的称谓,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担心,小池约我到这里来,是认真的,是有期待的,我该如何面对?

面对小池我心神不定,但面对土地,我却非常安心。将所有的思想,凝结在单纯的劳动之中,任何人,都会享受到片刻的宁静。

割了一会草,稍微站起来歇口气,回头望了望小池,她正在望我,我见她对我挥了挥手,低下头,估计对小黄说了些什么,我看见,小黄,欢天喜地向我跑来。

它跑过来躺在我身边打滚,我摸了摸它的肚子,说到:“回去,回妈妈那里去。”小黄又欢天喜地跑回去了。我突然意识到,我无意识地叫小池是小黄的妈妈,是不是小池也跟小黄说,我是它爸爸呢?这可把问题搞复杂了。算了,不想那么多,把憧憧往来的杂乱,融入单纯的劳动之中吧。

当我把草完全割完时,挑着最后的担草,拿着工具回家时,夕阳还没落山,天边的火烧云,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

鸡已经唤回来了,正在窝里,我从鸡窝里,摸出了几个鸡蛋。当我把鸡蛋拿进屋的时候,给正在做饭的小池看,小池惊喜地叫到:“庄哥,鸡真的生蛋了?”

“这是明天的早餐。”我把鸡蛋放在厨房,出门去洗手洗脸了。昨天的衣服,小池也已经收了,我突然想到我的裤头,也是小池洗的,我脸一红。当年在大连,妍子洗我裤头的情形,曾经也是这样,让我心慌意乱。

进屋帮忙,给饭泌出米汤是我的活,有点重,也容易烫伤人。菜早已洗切完毕,下锅炒,是很容易的事,小池是个聪明人,她做得很有章法,虽然还不是那么熟练。

“你已经像农妇了,小池,跟当年我妈在农村时一样,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谁当你妈,人家是个姑娘,你不要脸。”小池嗔怪到。

当我们上桌吃饭的时候,她突然发问:“你是不是有点恋母情结?”

这是弗洛伊德的术语,但在我这里倒不明显。四川人的恋母情结大多停留在口欲期,也就是好吃母亲做的饭菜。对我影响最大的,估计是恋母情结的反面,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有点恨我的母亲。

但这些,不是一句话说清楚的,我只好一笔带过:“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觉得我有恋母的因素吗?”

“吃饭吃饭”她套不出我恋她的话,也转移了话题。

小池的提前准备和操作,节约了时间,今天的晚饭结束得比较早。我们一起坐在门口,我看晚霞,那山与云的相对移动,天越来越暗。小池要表演她训狗的成绩,让它打滚,让它坐,站,虽然不是次次成功,也有几分像样了。最可笑的是,当我们说话时,它居然也跑过来,蹲在我们中间。

夜晚是最难度过的,我俩都知道夜晚的危险。我们必须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以避免身体和情感的异动。我们都很珍惜曾经的美好和巅峰,不愿意让那种体验变得不纯粹,但又缺乏自信,我们都觉得,我们发生故事的机率,可能难以避免。

当然,如果不干净的故事发生,对我和小池来说,有可能算是事故,因为,我们都是有灵魂追求的人。

话题,扯得越远越好,这是我俩的共识。躺在各自的被窝里,听得到对方的呼吸,感受得到对方的热量,这个话题必须有兴趣,才能把我们引开到一个与身体不相干的地方。

“庄哥,今天我们不谈哲学,不谈艺术,我们就谈生活,怎么样?”

我有点警惕,生活,很可能是男女那点事,她怎么敢往这上面扯?

听我没回答,她继续说到:“我是说古代农村生活所培育出来的审美,是不是跟我们今天差不多?”

“形式上差不多吧。”听她这样提问,我放心多了。这是个好题目,可以发挥到我们睡意来临。我说到:“但是,真实的内容,估计还差点。”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虽然在农村生活,但我们并没有生存的压力,我们背后有强大的经济支撑,农村只是我们的体验,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是,就这点体验,也与城市截然不同了。”

“是的,我觉得,只要没有电,现代生活就瞬间被打回原形。你看,我们除了手机用电外,基本上与现代生活就隔绝了。”

“这就是工业文明与农村文明革命性的差距。当夜晚降临,没电视看,没收音机听,没电灯,即使夜色中有灯笼蜡烛什么的,即使有一种亮丽的美,也只能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辛弃疾的意象了,小池迅速地抓住这一点,扩大了话题。“娥儿雪柳黄金缕,浅笑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有时候,两人漫无目的的攀谈时,并不预知自己要说什么,话题在谈话中渐渐形成,在共同的烘托中,语言的高潮,就有可能来临。

“稼轩若是英雄,但我不会做他的整整。”小池突然冒出这一句,可把我吓了一跳。

“何出此言?”我问到。这个整整,是稼轩的侍女,小情人,服侍稼轩多年后,因稼轩老婆生病,请了个名医,稼轩承诺名医,若医好了老婆,就把美丽的侍女整整送给他。结果,名医治好了大老婆,稼轩就把整整送人了。整整如此低贱地服侍稼轩,最后却被当作礼物送走,这是个悲剧啊。

“毕竟,如很多人所想,哪个愿意安稳平淡呢?如焰火炫丽,光彩一瞬也就够了。但你所追求的,哪怕是是短短的一瞬,你起码要对方是百分之百地爱你才行。在爱的瞬间,情感不能拆分,哪怕他是辛弃疾,也不能。李清照的幸运是,她有好些年,有一个赵明诚。她的悲剧是,失去了赵明诚后,她还想要,结果嫁了个恶劣的人。”

“对等和公平,才是爱可以激发灵魂的条件?”我问到。

“是的,如果一段爱,不能激发灵魂,那么,我宁愿不要。或者等到它到来的时刻。那个时刻也许永远不会到来,但我愿意等。”

她这样想,其实是符合她一贯性格的。她只需要最好的爱情,哪怕只有一瞬。妍子也跟我说过,小池从来不相信婚姻,她估计也是受她父亲的影响,对婚姻完全失望了吧。

好吧,她愿意怎么谈就怎么谈,但是稼轩这个主题,恐怕比人们想象的要复杂。

“人们想要的与他所得的,往往有巨大的差距。我承认,稼轩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我说到这里时,我脑海中浮现出稼轩当年英勇的事迹。几十个人敢于冲入万人敌军中,斩杀叛徒首级,这是何等潇洒的侠客、何等豪迈的英豪,别说女人,哪个男人不仰慕呢?

“他这样,男性荷尔蒙爆棚的人,哪个女生不喜欢呢?但是,女人,过去的女人,不敢对激发自身灵魂有奢望,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灵魂。今天就不同,当女人可以独立存在的时候,就可以不将就婚姻,寻找纯正的爱情了。当然,有一个危险,当我遇到稼轩时,我可能也会动心。但是,一旦知道他并不全意对我,我会第一时间离开。”小池这样说,是她的幸运,她生在一个女人可以独立保全自己的时代。

这个爱国杀敌,企图恢复中华的英雄,其实就是快意人生,是人人都想追求的境界。在这个大的前提下,他的私德就很难被人提及,就像太阳的光辉下,黑子就没人计较了。比如,他是一个有些贪腐的,曾经榨取下属上百万,就因为争夺一个妓女。他爱享受,搜刮的钱财,建立了一个巨大的庄园,连当时文宗朱熹看了后都心生羡慕。他好色,自家有老婆和六个美女,还喜欢处处留情、寻花问柳,如无美女,便无乐趣。他的人生,几乎是男人追求的极致。但是他仍然不满意,因为他始终想建立不世的功勋。

一个具有伟大能力的男人,生活上的享受,根本满足不了他的内心。

“沙场秋点兵”,那豪迈,肯定比听美女们的小曲过瘾多了,是不是?

在我的思索中,小池又转移话题了:“庄哥,你觉得我今天完成任务的情况怎么样?”

“哪项任务?”

“你不是让我训狗吗?”

“很好。小池,原来你只会迷人,现在都会迷狗了。居然仅用一天,你就成了它的主人。”

“我不会迷人,有人现在还无动于衷呢。”她翻了翻身,背对着我,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不能接她的话茬,又要逗她开心。

第二百四十章 美好的鸡汤

“你厉害,你不仅完成了训狗的任务。连做饭、炒菜,都一并学得差不多了,仅这三天,你就差不多成了一个标准的农妇了。”

为了逗她开心,我念了一句广告:“对我这样的农民来说,最高理想就是:农妇,山泉,有点田。”

她背对着我,又吃吃地偷笑起来。

第二天的劳动,就是平整路面和铺石头了。她跟在我后面,当我将路面平整后,就让她把虚土踩实。

“庄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胖了,利用我的重量?”

“不,这条路是为你修的,修踩得实在,就够了,这是量入为出,量力而行的考虑。”

“真会说话。”她在后面欢天喜地,有时还哼着什么不知名的曲调。

整整一上午,我们平整了这条小路。吃过中午饭,我们没有休息,在她洗碗喂狗的间隙,我挑上担子,从侧边一个山梁上,挑来一些石头,散放在路中,等她来了,我们一起按半米的标准,铺石头。

这是一个体力活,本来不让小池参加的。她非要加入,我只好给她安排了一个像样的事情干:严格按半米的标准,给我划线,有利于我均匀地摆放。

虽然累,但并不花多少时间。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我们就完工了。这时间,还是小池看了看手机后,才发现的。她接了一个电话,具体内容不太清楚,我也没问她。

回来后,她先洗澡。她在里面洗,时间很长,我在门外烧水,问她:“怎么这半天,有什么事吗?”

“别进来,不准偷看,我很快就好。”

其实,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我都熟悉。但我现在不能看,她不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看与看是严重不同的。排除欲望的诱惑不说,光说看本身,就很有讲究。

带着爱情和欲望的看,看到的是美丽和激情。不带这种感情的看,那就仅仅是观看。这种有欲望没爱情的观看,是邪恶的。小池的介意不是没有道理,也给我提了个醒。

当新的一锅水烧开的时候,她出来了,问到:“你现在洗吗?”

“不,我们先杀鸡,但是,你要出来帮助拨毛。”

“我不想看你杀鸡,需要我的时候,你喊我。”

我拿着碗提着刀出去了,在鸡笼里捉了一只最大的公鸡。杀了鸡,碗里盛满了鸡血。等公鸡没有挣扎,完全死了后。我对屋里感到:“拿个大盆子,热水,出来。”

她应声出来,出门时,看见边上的血碗,尖叫一声,铁盆差点掉在地上。

“不怕,鸡血是辟邪的。”我说完,就知道,这鸡血不能吃了,怕小池觉得恶心。我将鸡血倒在院坝外面的路口,假装念念有词,仿佛某种巫术仪式有关。

“庄哥,你念的是咒语吗?”

“是的,辟邪有咒语。在农村,在今天,还有许多咒语流传下来。有打鬼的,有打妖的,还有打狗的。”

“什么?还有打狗的咒语。狗这么好,还用得着诅咒?”她和我一边在热水中拨着鸡毛,一边谈笑。

“你家的狗对你倒是好,但是对于外人,尤其是过路的陌生人来说,也许是灾难。为什么金庸小说中,乞丐都有打狗捧?因为恶狗伤人,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那是你编的吧,真有打狗咒?”小池笑起来,估计不跟她露两手,她不知道我这农村小子的厉害。

“你先把小黄拴得远些,我再给你念,免得把它伤到了。”我要增加神秘感,这一套,也是跟跑江湖的人学的。

她果真把小黄拴起来,牵到屋子里面去拴住了。“现在可以说了吧?”她好奇的眼神中,有发光的东西。

我站起来,伸直左手掌,右手在上面画一个“虎”字,边画边念到:“日出东方闯见饭狗二郎,黑白黄花不知好多恶犬。手持千根麻绳捆绑,前绑狗头后绑腿。黑虎郎君,虎狼三声,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弟子用起神仙法,百山皆自虎。”

她看到我假正经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试过吗,灵不灵?”

“试过,有点问题。”我承认,小时候这个咒语,我曾经用过,但没起作用。

“是不是太长?”小池果然聪明,她一下子就看出问题的所在了。

“确实,还没念完,狗都跑到身边来了,吓得我赶紧逃跑。”

一阵狂笑。

鸡毛已经拨完,我找了些干草,就在院坝内点燃,让这火苗,烧掉鸡皮上的绒毛,接下来,就在水井边整理内脏了。小池拿着扫帚扫这些草灰时,我说到:“这草灰在农村,也是个宝。”

“它们有作用?”

“很多作用。比如它是很好的有机肥,草木灰与种子一起下土,是播种的常用手法。比如它可以用来制作皮蛋,也就是松花蛋,这是利用它的碱性。它过滤出来的水,也可以点豆腐,起卤水的作用,但更清洁卫生。”

“做豆腐?庄哥,你会不会,我要吃豆腐。”她跳起来叫,有撒娇的味道。

“好好好,下次,我专门给你做豆腐,只要买来黄豆,什么都不缺了,这磨是现成的。”

当鸡汤刚开始炖的时候,你感觉不到它的魅力。但当锅盖下第一股蒸汽冒起时,你就知道,这是最美妙的烟火气。

妍子的火烧得旺,噼哩啪啦的,映红了她娇嫩的脸;锅里的肉煮得欢,咕噜咕噜的,唱出了这生活的欢。揭开锅盖,将姜、蒜等调料下去,热气腾腾着香,这就是生活的天堂。

等出锅的时候,添满一大碗,锅里还有一大半。我让妍子先在堂屋坐好,碗筷就绪,小黄在侧,外面并没有黑,余晖下,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歌唱。

我端出了鸡汤。

不要什么红酒白酒,不要什么牙箸银盘,就一碗真正的鸡汤,就已经将幸福的一切包涵了,将这天地这人生浓缩了,这就是美好。

小池将我们面前的小碗里,盛满了纯正的鸡汤,端起来,与我相视一笑,说到:“庄哥,碰一下,祝贺你一期工程竣工。”

我们先干了一碗。

“庄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今晚的鸡汤就这么好喝呢?你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好的解释是对比。要说我们在一起喝鸡汤的时候,也不止这一回了。要说我们的烹饪技术,也不比餐厅的师傅高明。要说这鸡的品种,也不见得名贵。那是什么呢?有两个独特的原因吧,一个环境,二是劳动。”

我们吃得都很慢,想让这幸福的体验更长一些。我继续解释到:“我们从来没有在这农村,单纯地体验它。当然还有烹饪的原因,柴火鸡汤,本来就比高压锅出来的香。劳动呢?是更重要的东西了。整个过程倾注了我们的共同劳动,也就倾注一感情,也就产生了美感,对不对?”

小池点点头:“是不是还有这方面的原因,就是我们好几顿都没吃肉了,谗的?”

“赏你一只鸡腿”我夹给她一只鸡腿,说到:“世上最好的调料莫过于饥饿,世上最好的东西莫过于需求。在粗茶淡饭的对比中,浓烈的鸡汤,简直就是圣物,这是对比的美感,是味觉的体操,是久旱的甘露,是李白的酒。”

“快吃,小黄”小池丢给小黄一根鸡骨头,根本没有理会我诗性的萌动,我老实吃肉罢。

尽管心情大快,但是肚量毕竟是有限的,鸡汤还剩下一半,盛起来,留给明天早餐。

她在洗碗的时候,我洗澡。中间,我听到她电话又响起来,她接电话进讲的什么我没听清,但讲的时间还比较长。等我洗完出来,她抢过我的衣服,在水井边洗了起来。此时的天已经灰暗,夜色浸染,我在旁边打着电筒,生怕她看不见。

洗净晾完,天已经完全黑透。是该上床的时间了,今晚该找什么话题呢?

“庄哥,你觉得,这里生活怎么样?”

“踏实,我心情好多了。”

“庄哥,我知道,你在等妍子回来,差不多要两个月吧?”

她这一说,我就知道,妍子的问题是我们根上的问题,不管你怎样努力回避,这个问题还是要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所以,我原先也跟自己定了两个月的期限。”她知道我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她继续自已说到:“我本想,这两个月,只要你平安,就行,这就是我的试验。两个月后,你干净地面对妍子,干净地作出选择,如果你能够干净地接受我,那就是我最期盼的结果。但是,有一个问题,始终让我很矛盾。”

我问到:“那是什么?”

“说老实话,庄哥,天天跟你在一起,我不动心是不可能的,我相信,你也一样。但是,有妍子的存在,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干净。所以,难熬的夜晚,在这一张床上,我们用不着边际的谈论,避免了情感的试探。但是,这对我们都是折磨,越是挨得近,越是煎熬,对不对?”

她忽然坐起来,面对着我。我也坐起来,我们要面对面地谈话。这个问题,只有直面。

“你说得对。小池,我为你做的一切,其实对你来说意义不大,从小路到鸡汤。但是,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当我牵挂妍子的时候,我面对你,深感愧疚。”

“我倒没有愧疚的问题,庄哥,但要把持住自己,确实很难。今天,我接了个电话,倒是个机会。庄哥,我要离开你几天。我公司那边有点事,需要回去处理一下,过几天我再过来。况且,好多东西没带来,我也要计划在上海买好,带过来。”

“你去吧,不要担心我。先把你的事情处理好,免得不安心。”

“其实,这几天,我也有很大的收获,比如看到农村生活的美,对中国传统文化更感性的理解。庄哥,我即使不能爱你,也爱上了这种生活,等我处理完毕,我还会回来的。”

“等你回来。”

“我回来,要吃你豆腐。”

我吓一跳,女人吃男人豆腐,什么意思?

“别误会,就是你说的草木灰点卤水的那种,行不行?”

“好,我为你准备。不仅如此,我还要把路修好,还要改善这里的环境,为你打造得更舒适。你就瞧好吧,等你回来。”

各自放下心来,迅速入眠。安心就是最好的催眠药,这话不错。

第二天早上,我送她去码头,小黄要跟着我们。我怕它走到街上,碰到了原来熟悉的环境,我把它拴了起来。

码头上,船离开,我们挥手,我记得她最后跟我说的那句:“照顾好小黄。”

我在街上,买了一些黄豆。还补给了一些其它必要的物资。我突然看到,街角的一家棚子内,还有卖沙石水泥的,我动了心思。

我必须找一个漫长的工程,来度过没有小池的日子。我决定,先挑一包水泥和沙石,用蚂蚁搬家的方式,运回去,硬化整个屋子的地面,甚至院坝,也可以完全石化完毕。

第一趟我只搬运了两包水泥,两包沙,就足有一百公斤了,当准备挑走,背后老板说到:“兄弟,要下雨了,你得卖些塑料布,免得打湿。”

说得有理,要买就多买些塑料布,除了包好水泥黄沙外,还多一捆,下雨后,万一哪个地方漏雨,可以用它来抵挡。

这么重的担子,还得飞快地走,要不然下雨起来,就更难了。我一口气挑回家,才感觉腰酸腿疼,好久没有做身体素质训练了,这还真有点吃不消。

放好东西,雨就下来了。风助雨势,越来越大,我看了看手机,小池估计也该到上海靠岸了吧,不会受这天气的影响了。

果然如我所料,这房屋久没住人,屋顶堆积的落叶和树渣太多,有些地方就有点漏,但卧室却很好,这就不慌了。我记住了那些漏点,用脸盆接水,偶尔一滴,没什么大问题,天晴了,再上去把瓦重新铺排一下,就行。

倒是鸡窝,和狗窝,虽然顶上不漏水,但大风中的雨水是斜着来的,侧边渗水也需要处理。塑料布派上了用场,我用它将鸡窝狗窝上面和四周一围,全部搞定。

昨天小池连夜给我洗的衣服,早上出门没来得及收,现在就比较尴尬了,重新扭干,准备在做饭的时候,用火烘干了。

电话响了起来,这是这几天,的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小池的:“我到了,庄哥,那大的雨,家里没事吧?”

“全部搞定,你放心。”

“刚走几个小时,我为什么就想你了呢?”

“莫撩我,你撩动一个独居山野的人,不道德。”对方在电话里,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回到厨房,准备点火做饭,发现碗里的一个鸡蛋。我想起早上,我们吃的是鸡汤面,我煮了两个鸡蛋,给小池带在身上,在船上,如果饿了,她可以充饥。她给我留下一个,我似乎还能感觉得到,这枚鸡蛋上,还留有小池的体温。

鸡肉并没有吃完,小池故意留了一小碗,一只鸡腿和一碗汤,这明明是我埋在她面里面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悄悄藏在了厨房。一个人的饭就很简单了,很快吃完收好。

当你独自面对空旷的自然,独自面对嘈杂的风雨时,你会倍感孤独。“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是古人的说法。但我习惯孤独,这么多年的漂泊,如同雨水江面的孤舟,我在随波起伏中,学会了自我咀嚼。

雷声是在我打坐的时候传来的,慢慢的,由远至近的,渐渐放大的轰隆声,如此熟悉,如同少年时,父亲不在的时候,那个四川的山村。但是,那里,毕竟二娃离我不远。但在今天,我举目无亲。

人也许将自己放置于一个极端的环境,才有可能反省。我在反思我与妍子,与小池的整个过程。我虽然在打坐,但并没有参禅,我只是在反省。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每当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喜欢往道德的方向思考。这虽然是最浅显的思维模式,但也得由浅入深。

我是道德的吗?当年跟小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道德的吗?她坦露了她的性情,但我却隐瞒了与乔姐的的故事,她却将身体纯洁地献给了我,我是否有过捡便宜的得意感?这是邪恶的吧。

与妍子,明知道所有条件都指向婚姻,但我没有坚决避免,没有避免与小池的误会,这是为什么呢?这也不算很高尚吧。

我与妍子结了婚,当我知道妍子的一切行为,也有欺骗我的成分,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与乔姐厮混,这是我邪恶一面的爆发,在动机上,与自己的妻子比烂,并不是君子所为。

我不是很道德的,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我并没有理由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无地自容,因为,我知道,道德感并不天生的,它是社会对我影响形成的产物。

我为什么变成这样?这才是“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的核心。我想起了云南文大姐所说,她参禅的时候,师傅说给她的法门:“我是谁?”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我有没有先验的,天生的存在本质?现代哲学的回答是,没有。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所有的情感,几本上都与后天的环境有关。

当年跟小池的热恋,是因为我渴望百分之百的爱情。百分之百的爱情,究竟应该是啥样的?是书中描写的那样?是朋友经历过的那样?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只能按心情的澎湃程度,来确定感情的属性。小池曾经让我走向巅峰,我只好认为,那就是真正的爱情。

与妍子结婚在当初来看,是动机不纯,难道这种不纯,就仅怪妍子一个人吗?不对,肯定也有我的原因,一个巴掌拍不响,结婚是两个人的事。

当年在与妍子成为兄妹后,当干爸干妈巨大的物质托付时,我多年贫穷的记忆促使我,要迅速向富裕靠近,这是不是原因呢?找一个牢靠的,爱我的,组成稳定的家庭,这是不是母亲当年离开我留给我的伤疤,让我极力争取的稳定?当时,妍子与我一起在床上打游戏,那时我并没有完全忘掉小池,但为什么又与妍子发生关系了呢?我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里面肯定有身体欲望的原因。

这样分析起来,人是社会的产物。小池把我丢到自然界,就是要丢掉或者是冲淡我在社会中形成的思维惯性,从这点上讲,小池是一个真正的哲学家。

但是,她为什么要中途离开呢?不是说好的,她安排了两个月的假期吗?这两个月,恰好是妍子归来,我们可以重新联系的时间,她肯定是想通过这两个月,彻底让我在她与妍子之间选择吧?

她离开,肯定不是什么大事,从她讲电话时平静的口音可以听得出来。对于小池来说,只要与她母亲无关,估计就没什么大事了。

那么,她的离开,肯定有我的原因。

她跟我在一个空间内,完整地呆了三天,我们甚至都躺在一个床上,但没有发生事故。是不是她失望了呢?有一个说法,两男女一起时间长了,如果没发生事情,那么永远就不会发生了。应该不是这样,因为我们距离的原因她是清楚的,是因为妍子的存在,所以,我们双方都要有所保留。

估计还有一个原因吧,她短暂地离开,也许是为了试验一个古代的俗语:小别胜新婚。

听到外面的雨声,我忽然笑了起来,在这样的空间内,孤男寡女,很容易发生事情。

有一个说法,是说过去中国人生育率怎么那么高,而且农村远高于城市。说饱暖思淫欲,人吃饱了,总得找点事干。当时农村没有电,也就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人们只能从事最原始的快乐活动:组织人类再生产。

尤其是在雨天。俗话说“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雨天太闲,如果没有孩子,就制造一个孩子,给闲时找事情干。

雨天,在中国几千年的农业社会中,总有暧昧不清的信息,总有各种悲喜发生。文人总爱用一个词“淫雨”,是不是与这个理解有关?

第二百四十一章 班长点醒我

以下的所有思考,来源于班长给我的一个电话。

失去生存需求的劳动,纯粹就是心理的满足。没有生存困扰的农村,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农民。

在这个下雨天,我想起少时父亲的身影,他那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卷起裤腿的形象,给我心中的农民形象定下了基调。他要么上房盖瓦,要么下田排水,要么屋后理沟,农民的劳动围绕着生存,没有我今天一样的伤春悲秋。

压力逼迫之中的人,没情绪蔓延的机会。

当年,在这样的天气中,父母谈论的是哪个秧田的田埂要垮了,哪个坡上的禾苗要倒了,根本没有发散思维的余地。

今天,面对这风雨,我在这里思考自己与两个女人的关系问题,思考自己的道德问题,思考人的本质问题。这是多么大的差异啊。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不是农民,我也根本回不到真正的农村了。

这里,当去除了农村的贫穷因素之后,所有的安宁或者说是孤独,造成了一个机会,让我自省。

如前所述,我发现,自己是一个充满毛病的,甚至,偶尔会产生卑鄙动机的人。在我貌似有正义感貌似有能力的掩藏下,我利用了妍子的爱慕和小池的冲动,而今天,我活该独自在这里咀嚼悔恨!

“小庄,你在哪里呢?”班长的声音只要传来,我就莫名其妙地感受到力量和依靠,也感受到安全和自尊。

“我在崇明岛的一个农村,一个人过一下农村生活。”我承认,我潜意识中,不愿意向班长透露,这事与小池有多大关系,我更不敢透露小池已经和我在一起住了几天。

为什么不愿?是怕他批评吗?为什么不敢?是怕他责备吗?班长有什么好怕的?他不会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我为什么如此小心呢?也许在潜意识中,我自己也认为我的做法有点不妥吧。

“你是在等妍子吗?”

“是的,她还有两个月才回南京,我想在她回南京后,我再作最大的努力,看能不能挽回她。这段时间,我住在农村,心情好受些。”

“崇明岛在上海,我明白了”班长停顿了一会,我最怕的就是他这停顿,因为他似乎已经猜出,这事与小池有关。他会猜测我的动机,尽管他不会把我往坏处想,但我也觉得不好面对班长。

“现在是你一个人在吗?”班长这话问得关键。

“是的。”我回答时,是不是还有一点庆幸,庆幸小池不在,班长这电话的时机,打得是太好了?如果前一天他打这个电话,我该如何呢?

“也好,你一个人好好清理一下情绪和出路。北京这边一切正常,你不要为高总和冯总担心。但是,我提醒你的是,凡是得有主次,得有始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懂,班长。”

“也许你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但你应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是吧?”

他挂断了电话,而我长久地发愣。

他提到了岳父母,我突然想起,自己很有些对不起他们。妍子离家,他们也是最痛苦的人,此时,我不在他们身边给予些许安慰,这是我的不对。

凡是有主次。班长这句话的意思太明显了。他在提醒我,妍子才是主,与小池,与自身的心态等相比,都是次。当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一身冷汗:幸亏这几天,跟小池没发生什么事情。如果要发生了,现在就剩下自责了。

得有始终。班长说的是一个男人的姿态,做事得有始终得负责任。当我没完全理清与妍子的出路的时候,我不应该有与其他女人的私心。

班长没有批评过我一句话,他说的是提醒。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打在我心上,这是为什么呢?

我现在该做什么,才能叫有始终呢?

整夜的雨,一如我整夜的思考。雨声渐小,我的思路也渐清了。我知道目前该做什么了,什么叫有始有终。

我对妍子的始终,就是记住两个月后,我要到南京将她挽回,现在,我要继续打坐,这是妍子修行时的功课,也是我俩过去的共同生活。在生活中保持她的习惯,就保持了她的存在。

对于小池,我答应要帮她整理好这个家园,不管对她有什么意义,我都要尽力做好,还要为她磨豆腐,让她体味到乡村生活的美感。然后,告诉她,我暂时翻不过妍子这座山,甚至故意要让她对我绝望,以免她对待今后可能的爱情,因我的存在,三心二意。我愿意以劳动留给她一丁点的美好,算是我对她的报答。

想到报答这个词,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经历。

当我有钱后,当我与妍子结婚后,我给舅舅一些钱,我给老战友们一些帮助,或许这叫报答。但这种报答过后,我为什么觉得没有报答够,还欠着他们的呢?

钱的数目肯定不少了,但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呢?怎么报答才是足够的呢?

比如,我要是把我所得到的一切都交给我班长,我也觉得报答得不够。有些恩情,是永远还不完的。更重要的是,感觉是心理状态。当年别人帮助你,给你的心理以多大的震撼,后来你回报时,得拿出同样震撼自己的东西来。这才算是报答吧。

对等的报答,应该是对自已良心的同等震撼,而不是金钱的数量和时间的长短。

好了,事情想好了,就一个字:干。

天明之后,雨水也没有了。太阳透亮,风吹地皮干,山坡上的流水清澈,大地与我一样,心明眼亮。

我先上房,盖了盖瓦,确认再不会有漏点后,再把整个房顶清扫了一遍。下来后,我决定开始我的大工程了,硬化地面。

整整两天,我都是在镇上挑黄沙水泥和石子,我要尽快行动,在小池回来之前。

备好了料,就开干。从卧室起,平整地面,和水泥黄沙和石子,铺满整个房间,然后是用水泥沙浆铺面,抹平,待干。半天就完成一个房间了。由于卧室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了堂屋,我就又从厨房开始。开始前我做了一大锅饭,烧了一大瓶水,保证了中餐和晚餐,甚至明天还留下两顿冷饭。又半天,厨房和厕所也干完。

挤在堂屋的夜晚,我认真打坐,我只会观察呼吸,就按这方法来,继续。当年妍子进展比我快,我好久没打坐了,我得恢复到起先的状态。

不知道是劳累,还是因为心态变化。当一切后来的事有计划有安排的时候,打坐时虽然呼吸较粗,但思想却没那么乱了。估计打了两个小时的坐,这很神奇,我的心态没有烦。

躺下就睡着,这仿佛回到部队训练时代的状态了。

第二天上午,试了试,屋子里水泥还没完全干。就暂时不搬堂屋的东西了。我得对小路的工程进行细化。我在山上挑石头下来,然后,把原来的空隙全部铺满。

晚饭肯定是不能在家做了。我到了镇上,买了些面包之类的东西,还有矿泉水、干电池、锤子等工具,挑回了家。当然,喂鸡喂狗是必须的,这只是举手之劳。

我只是怕我没干完这些的时候,小池就回来了,我得抓紧时间干。

第三天,利用一个上午,全部铺完了石头,那条小路再也不是泥路和草路了,是规矩的石头路。我再用锤子砸平实,想了想,如果有时间,我还要跟石头缝隙处填上碎石,上面也用水泥抹平,让小池可以穿高跟鞋,来到房间。

厨房厕所和卧室的水泥完全干了,踩着这光滑的地面,真有一种舒适安闲的感觉,至少清洁卫生是好做多了。

把堂屋的东西移开,整个下午,就铺堂屋了。但这得分两步进行,我先得把到卧室的地方留出一条路来。厨房暂时不用,我有干粮,可以吃两天。厕所暂时不用,外有草地,我当那是在肥农田。

想到这里,我想起了当年和妍子回到外婆老家的情景。晚上,我们从外婆老屋回车上睡觉,我举着火把,妍子要解手,我让她直接拉在田里,我还跟她开玩笑,你那是肥田,是做好事。

我不禁笑了笑,笑中有一点心酸:那时的我们,是多么幸福啊。

一个下午,该干的都干了。堂屋的夜晚我不关门了,外面有狗,况且,我一个人也不担心安全。我在里面打坐睡觉,与昨晚一样,打坐不烦,睡觉速眠。

下面,是院坝的工程了。一整天,我忙了一整天。这得跟天气抢时间,如果过几天下雨,就得等下一拨睛天。

这几天又积累了一些鸡蛋,有十几个了,舍不得吃,尽吃干粮。当我把堂屋那条留的小路干完并且完全干透了后,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

望着越来越多的鸡蛋,留给小池的鸡蛋,我突然想起她来。她离开了一周,没有电话,也没回来。难道,是要等我催她吗?我把她催来,我们又能干些什么呢?

算了,不管,我干我的,我只管有始有终,给她一个像样的农村家园。如果我们没有结果的话,她的心,我用一个个白天努力的劳动,用汗水来报答。

铺路的话,水泥黄沙和石子就不够了,况且,这是个大工程,得看好天气。如果天气不允许,我就来粉刷墙壁吧,反正一两个月时间,闲着也是闲着。

我来到镇上,挑石灰,挑沙石水泥,老板都熟悉我了,问到:“你一个外地人,在这里做什么?”

“给朋友整一个世外桃源,行不行?”

“可惜没有公路,如果通公路,搞个农家乐也许有生意。”对方吐了口烟,笑到:“不过,就凭你一个人,搞出个农家乐,起码得一年时间。”

“所以嘛,朋友临时住一下,我前期打理一下,就当给朋友准备度假村,根本没有能力搞农家乐的。”

“那是,兄弟,你身体好得很啊,看样子不差钱,为什么要住这个地方呢?”

“我是农民出身,最近比较烦,想回农村过一段,舒服,没人吵。”

“原来是这样,理解,理解。”他丢掉烟屁股,帮我装石子,眼神中透露出小苏那样的事故和精明。他这几次给我卖的水泥沙石,没收我高价,也没玩我的秤,我看得出来,这人对我,算是比较友善,尽管我是外地口音。

铺路从远端做起,路两边理沟出来,防止两边泥土随雨水进入路面。沟与路之间用石块拦出界限,在最低处的路下面,挖一个过水洞,以让上面沟出现的雨水有出路,这一切整完,就得一天。

然后是和灰浆铺路了,按水泥店老板所查的天气,近五天没雨,这可是个好机会,我得尽力干完。

这是奋力劳动的五天,腰酸背痛顾不上了,手掌打泡顾不上了,吃些什么顾不上了,就一个字:干。

没用五天,工程就干完了,前面的路已经干透,只剩下接近院坝的一段,还得晒一天的时间。

在晚上打坐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居然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菩萨保佑,这两天不要下雨。

第二天醒来,果然是个大晴天。我真的希望有菩萨的存在,我真的希望菩萨有无尽的法力,我真的希望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

开始粉刷墙壁,先刷外面,刷了两遍。再刷里面,各刷了三遍。石灰刚上墙壁,空气有点刺激。但这都不妨碍我打坐睡觉,我有计划有安排,思想安定。只要是个好天气,就足以让我精神百倍一整天。

小池还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我不慌,因为我还有事情要干。

用石块立在院子边缘,做一个泥土与水泥地的分界线。锤子和錾子有了,我在山上拖来石头,在院坝中做了两个石凳和一个石桌,我没学过石匠,桌面不太平整,但放茶杯没问题了。

看着光洁的地面和小路,看着雪白的墙面和干净的屋顶,我觉得神清气爽,为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

接下来该找点事干了。外面的事做完了,该里面的事了吧。

所有家具,包括床桌板凳,全部用砂纸打磨光滑,刷上油漆,为保持农家质朴特色,只刷两遍清漆,保持了木质原有的色彩。当然木质表面被精心打磨,所以,看起来跟新的差不多了。

屈指一算,所有的事情干完,鸡蛋也装了一筐,小池还没来,这是怎么回事?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她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掐着手指头,按诸葛亮马前课的方式,算了起来,得到的结果是:留连。我职业性地念念有词:人未归时,属水玄武,凡是谋二、八、十,贵人南方,冲犯北方,小孩游路亡魂,大人乌面夫人。断曰:留连事难成,求谋曰未明,凡是只宜缓,去者来回程,失物南方见,急讨方称心,更须防口舌,人口且太平。

我突然意识到,自从我学算命以来,这是第一次算与自己有关的东西。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个算法是准确的话,小池估计有事脱不了身。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催她,才能保证她的太平。按此分析,她应该是要来的,但最短是两天,最多是十天,她最终要来。如果这次预测准确的话,估计我今后会更注意预测自己的命运了。

我是不是真的信命?

不管信不信命,我觉得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任它千路来,我只一路去,这才是男人。

晚上打坐,白天继续工作。打灶用水泥抹平,干净的灶台,让烹饪安心。重新做好鸡窝和狗窝,让它们安心。石磨的修理也很快,到时磨豆腐,肯定得力。镇上卖来的月季和其它花,种在院子的外沿。山上有许多即将开放的野花,连泥土一块挖回来,种在院子周围的土地上,过几天,就会有众多鲜花开放。

陶制的茶壶和茶碗买回来了,我自饮月光。新买的收音机放起来了,有音乐和相声。

第八天,真的如预测的第八天,离两月之约只有二十一天,也就是三周的时间,我已经有预感,她要过来了。

来就来吧,我不准备到码头去接她,一切顺其自然。

一切如预测的一样,小黄飞也似的往小路那边冲,我就知道,小池回来了。

远处,她背着一个大包,穿着亮黄色的衣服,脖子上有蓝色的丝巾在飘。我看见她蹲了下来,抱着小黄,巨大的背包,几乎坠到了地上。我缓缓地向她走去,一边走一边想:这种预测,真有那么神奇?

终于走近了,她有眼泪抱着小黄,看看我,又看看路,又看看家,又看看我,我笑笑,拿起背包,她抱着狗,我说了声:“终于来了,走,回家!”

当时已经近黄昏,太阳温暖而红艳,她身上的黄色过于明亮,散发着金色的光。

那金色的光,仿佛通透了我的视界,给所有光滑的水泥路面院子周边,镀上了神奇的亮。

“小黄,想妈妈了吧,妈妈也想你啊。”她吻了一下怀里小黄的头,我明白,我看到的是母性的光芒。她身上的汗水和呼吸声,和着这光芒,搞得我心驰神往。

来到院子,她看到的一切,应该可以够她感慨吧,全新的面貌,她应该会问好多问题吧。但她没有,她四处看,没有一句话。我把背包背进屋,端出茶壶和杯子,放到了石桌上,准备详细听她的感动。她却迅速跑进屋里,然后很快就出来了,端着米和剩下的饭食,将鸡唤回,并且喂狗。

等一切都做完,她回到院坝中央的石桌边,坐下,说到:“庄哥,好茶慢慢品,我们还有时间。”

我知道她所说的意思,这一切的变化以及她的欣喜,她都用理智的锅盖盖上,让蒸汽的香味,缓慢的飘,细细的品。

我们就着太阳的余晖喝茶,仿佛在某个电影画面中,有一种不真实的出离感,望着那云彩染红,它们与山影之间移动,一点点变暗。

“想吃豆腐吗?现在磨?”

“留到明天,我们今天晚上,做饭。”

当我们来到厨房的进候,她看见了那在筐子鸡蛋,她终于哭了,说了声:“庄哥,谢谢你!”倒在我身上,大哭起来。从她的哭声中,我不仅听出了她的感动,也听出,她这些天,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不问,一切顺其自然。

她从她包里,拿出一包东西,是烧腊,四川味的烧腊,只需要闻一下,我就知道。

“你是怎么弄到的?”

“上海也有四川人啊,打听到的。”她终于笑了,调皮的样子,复述了二娃那句诗:“当然,我要有了钱,就装满四个衣兜,让它们鼓鼓的样子,闪着古铜色的光芒,大方地走到李二嫂面前。”她模仿的四川话,自带喜感,整个屋子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我也提前有所预备,一条鱼、蕃茄是从镇上买的,烧鱼汤,蕃茄炒鸡蛋。

每当遇到蕃茄炒鸡蛋,我就会出现妍子的影子。我知道,这样面对小池有点不好,但当时我在镇上时,看见市场上有人在卖蕃茄,我就想起家里有鸡蛋。

这个晚餐,我们点了蜡烛,倒了红酒,像没事人一样,不管这些天的经历,也不诉说思念,不讲故事。好像从未分离,我们只是吃饭,享受这个寂静的夜晚。

我知道,晚上睡觉前,肯定有一番沉默或者挑明的事,但随它来吧,我还是要打坐。在床的侧边,我有一个垫子,这是我打坐的地方,每晚打坐,是我的习惯。

“这些天,晚上你都打坐吗?”

“要不然呢?这是我自己跟自己对话的方式。”

“不准打坐了,到床上来,陪我说话。”

“好吧,安心陪你。”我是这样想的,只要她来了,我就安心陪她,度过这完整的二十一天。

当时,她洗澡后沐浴露的香气还在。她的体温也在,她的呼吸也在。但是,我却没有冲动的感觉,如同这夜晚,无月的漆黑的夜晚,干净得只剩下黑暗。

第二百四十二章 根本没秘密

“庄哥,你知道我回去怎么这么久吗?”

“肯定有你的原因,我没收到你任何消息,肯定有你不想说的理由。”

“你心还蛮大,庄哥,也不关心人家究竟遇到了什么。”

“估计你没处理完时,你不会告诉我的。”

“完了,不说了,你也不想听。”

她赌气地,又背对着我了。我也没吭声,全凭她的意愿。

过了一会,她沉不住气了,突然翻过来,对我说到:“算了,憋不住,还是对你讲了吧,这事与你有关。”

她说到这里,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此次她回去久久未消息,要不是与我有关,她早打电话告诉我了。

“其实,我们上岛的第二天,我舅妈就知道了。”她这样一说,倒令我吃惊,想不到这个看似闭塞的地方,与外界还有如此广泛迅捷的联系。

“这里是我舅妈的老家,我们到她家原来的房子住,我们在镇上买东西,就有她老家人打电话给舅妈了。当然,我舅妈知道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妈,我走之前接到的电话,就是我妈打来的。你知道,不用想,她猜就会猜到是你来了,庄哥,我得回去处理好这件事情,所以就离开了。”

“我回去过后,我妈好一顿数落,又是身体不舒服,又是哭天喊地,我只好陪着她了。当时我就想,不如把什么事都给她说了。她理解也行,不理解也行,毕竟她是我最亲的人,我全告诉她。”

“当我妈听了我们在北京的故事,也知道了妍子的事情后,她就更反对我过来了,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我为了让她宽心,就只好把我俩现在的状态给她明说了。”

“庄哥,我俩在这里没发生什么吧?你其实也不希望这两个月里,我们发生什么吧?”

我点点头:“不会发生什么,你肯定也有更高的追求,小池,我知道,你是个完美主义者。”

她苦笑了一声:“看样子,我们之间没有误解。庄哥,我也是这样跟我妈说的。我们现在的关系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当妍子的事没有着落的时候,我们之间不会有故事。这事让她稍微放宽了心。最让她放心的是,这二十多天来,我24小时都跟她在一起,你居然没有一个电话找我,她就确认了,你不是因为寻找个人感情来上海的,你只是来避难,来疗伤,来度过这个过渡期的,我只是在尽朋友的义务罢了。”

她把我们的关系形容成这个样子,虽然表面上接近事实,但是,我们俩真的就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吗?潜意识中,我们曾经历过多少犹豫啊。

“她之所以今天让我过来,陪你这余下的时间,也是拗不过我的坚持,更重要的是,这边传来的新消息,让她对你的印象好些了。”

“什么意思?”我不太理解小池所说的新消息是何所指,因为我们确实没有互通消息的啊。

“你出没于这个小镇,有人经常给我舅妈透露消息。有一个卖水泥的,就是我舅妈的侄儿,她的电话打得最勤。”

我突然想起,那个年轻的水泥店老板,他与我的对话,他看我的眼神,一切全明白了。我自以为的隐居,其实全在他的默默注视之下。

“庄哥,你也真是好。买这多水泥要干啥,做这多工作要干啥,你是如何努力,如何辛苦,其实我舅妈都知道,这镇上,不知道还有她多少双眼睛。庄哥,这些事我妈也知道了。她说,看来你是一个好人,也是不个踏实的人。虽然不足以托付我的后半生,但作为朋友,人品应该是不差的,对我也应该是不差的。所以,我妈就同意我再回岛上,陪你度过这最后的二十几天。反正我妈也看到了,把我强行留在家里,我也不可能安心。你知道,我从小任性,我妈知道她管不了我,所以,也就让步了。”

“但是,庄哥,我妈给我一个条件,我们这种关系仅限于这段时间了。过完这段,要我回上海好好工作,至于与你的关系,得等到你与妍子的关系理清。我说了句直话,倒把我妈吓一跳,鼓励我过来了。”

我晓得她说的是什么,但也要装着好奇地问一下:“你说的什么,可以吓到你妈?”

“我给妈说:妈,看看你自己。所以,我根本没有考虑过,我自己今后是否结婚。”

“我知道这话很伤人,伤她的心,她失败的婚姻虽然不是她的错,但给女儿带来人生观的变化,她肯定会伤心。但我说出来并不后悔,因为这就是我现在的真实想法,总得要跟我妈说清楚的。”

这当然是小池的真实想法,但她母亲听了,肯定会吓一大跳的。

“她催我过来,是不是女儿万一不想嫁了,那嫁小庄,也不是不行?”小池调皮地问我,我知道,这是试探,也是考验。我不能接她的话茬,我得转移话题。

“看样子,我努力修路,也算是歪打正着?”我把话题引到这些事情上。

“当然,仅仅是镇上的人给我舅妈打电话,就有这效果。如果有一天舅妈回来,看到今天这模样,肯定会吃惊的。总有一天,我要把我妈也带来住几天,看她怎么说。”

“我这也算是做了点有价值的事了。对了,那条路约有八十公分宽,轮椅是推得进来的。”

我们讨论着明天该干什么,如同普通的农民。

第二天,我们就早起了。本来我要做早餐的,但小池非要她做,她说免得有一天我不在,她带她妈过来了,她不熟练。

好吧,放鸡喂狗的事我来做吧,但也被小池制止了,说这是她最有意义的劳动,不准我插手。那我做什么呢?

“磨豆腐,今天你要把豆腐做出来,你答应过我的。”小池大声说到。

将黄豆浸泡在水里,用两根竹杆绑成一个十字形,再用一块纱布做过滤网,这是滤豆腐的工具。

吃过早餐,看了看,黄豆还没完全泡胀,我们坐在石凳子上喝茶。茶叶是小池从上海新带来的,在这朝阳下,一切明亮;在这微风下,一切清凉。

经过几夜的露水,那些移栽在院子边上的杂花已经开放,月季鲜艳,刺花疯狂。鸡在远处的草地找虫子,公鸡气宇轩昂,母鸡咯咯奔忙。狗在脚边的院坝打滚,你不理它它就叫,你要看它,它就躺在你身边,让你给它痒。

鸡狗的声音其实是会让农村更加宁静的,宁静不是完全没有声音。完全没有声音的世界,容易让人恐惧,容易让人夸大自己的心跳,容易让小池这种从未有过乡村体验的人,变得心神不宁。有安全感的熟悉的声音,让人更为安心。

我和她没怎么说话,背对着阳光,让温暖洒在背上,面对远方的小路,其实没有注视远方。我们都在享受这种宁静,在这宁静中充满生机,甚至,我们都听到了,有些花蕾,在咯吱咯吱地打开,在迎接这初升的太阳。

这与在温州阳台上喝茶是有区别的,那是享受,或者说是慵懒的午后时光。当时妍子在身边,给了我家的模样。这与在大连的露台上喝茶是有区别的,那是挑逗,或者说是妍子故意撩拨的战场。当时妍子变幻的香水味,充满了欲望。

这时的喝茶,是在感觉,不是感觉对方。这是我们分别感觉阳光、土地、植物、花朵的生长,以及鸡与狗生命的力量。大地不是喧腾的,也不是寂静的。它是一股缓慢的强大的力量,枯荣交替中,生命自然地生长。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我与小池,这个以谈话下酒的人,到了喝茶的时候,都没有话了。因为在生命滋长的环境里,所有语言都无力,都无力比得上这些生命的生长。

“庄哥,黄豆泡好了吧?”

她这一问倒提醒了我,我进屋一看,黄豆已经泡胀了,可以上磨了。石磨已经清洗修理过,倒上带水的黄豆,转动磨盘,就流出雪白的豆浆出来,像一条乳线,挂在磨与桶之间,小院弥漫着黄豆的香。

当我滤渣时她洗磨,当我煮浆时她烧火,卤水却是用草木灰滤水制作,她按我的指示,一步步配合。点卤凝结顺利,出锅压方顺利,剩下的豆渣也可以吃,但豆腐要压一会才能够了。

当做完这一切,已经有三个小时了,我们都有点累了。

“庄哥,平时这么便宜的豆腐,做起来,咋这费事呢?”小池问到。

“你不知道,千年来,从豆腐发明至今,这就是穷人的生意。按时间算,早上集市卖豆腐的,估计五点钟出摊,那么,至少他凌晨两点钟就要开始忙。头天晚上将豆子泡好,睡到两点钟就开始工作,每一步都很辛苦。”

“按这进度,那么做豆腐生意的,每天睡眠时间不超过四五个小时?”

“对啊,这是个穷人的生意,卖力气,牺牲睡眠,吃不了苦的根本做不下来。做豆腐的人,虽然挣不了大钱,养家糊口倒还可以。一块钱的黄豆,做成豆腐卖,可得三块钱,利润率还可以的。”

“那要是这样,如果穷人都去做豆腐,那供给过剩,豆腐不就跌价了吗?”

“问得好。这里有个门槛,就是体力和辛苦门槛。你知道,做任何一个行当,门槛越高,就越容易排除一般竞争者。就越容易把生意做得长。这个体力和辛苦门槛,涉及人的本性,稍有办法的人,哪个愿意讨这个辛苦饭呢?要说勤劳致富这恐怕有点理想化,但勤劳糊口,大体上是没问题的,只要你做豆腐。”

“我知道了,干农活还分农忙农闲,做豆腐的,天天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坚持的。我想起《白毛女》,杨白劳穷,为过年有饺子吃,才做豆腐卖,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她说到杨白劳,我记得那个唱段,还是初中语文课上老师教的。我随即唱了起来:“卖豆腐攒下了几个钱,集上称回来二斤面,带回家来包饺子,欢欢喜喜过个年。”

小池拍拍手:“唱得好哎,庄哥,给我唱红头绳那一段。”当时我坐在院坝中的石凳上,她过来直接坐在水泥地上,在我双腿之间,作喜儿状。

我轻握着她的头发,装模作样地作扎辫子模样:“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

“哎嘿哎,扎呀么扎起来!”这变成了合唱了,她也是个戏精,她是传媒大学毕业的,当然了。

她躺在我的一条腿上作幸福状,过了一会才收回情绪,将手住后面辫子上一拉,拉出一根草来。我没红头绳,为了配戏,当时从地上捡了根草,给她当红头绳扎了。

“庄哥,你要把我卖了吗?”她是说的草标的事,古代要卖东西,就往东西上插个草标。

戏得进行下去:“不,东家,喜儿不能卖,不能拿喜儿抵债,喜儿是我的命啊。”

我俩疯狂地大笑,如此这些疯长的植物以及越来越猛烈的太阳。

“跟你讲个故事,也与做豆腐有关,听不听?”

她望着我一笑,点点头。

“古代有一个和尚,到处参禅修行,始终没得要领,天天打坐念经,总是没有开悟。一天游方到一个地方,借住一家旅馆,晚上照例要打坐念经,但又不太安心,怀疑自己的修行方法是否有效,东想西想,定不下来。旅馆隔壁是一家做豆腐的人家,那家有个姑娘,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念一首民谣:张豆腐、李豆腐,晚上枕边千思量,明朝起来打豆腐。这和尚听到了,明白了,这不正是说我吗?想东想西,静不下来,还不如安心打坐,反正明天还是要做豆腐的,想那么多干嘛。居然当时入定,当晚开悟了。”

“哈!我知道了,我不在这些天,你天天打坐,就是为了今天做豆腐啊。”小池的歪理邪说很多,也很俏皮。

在这个看似完美的山居,小池一步步惊叹。雪白的封面红色的瓦,光滑的地面鲜艳的花,她经常换着她艳丽的裙子和高跟鞋,故意在地板上走出清脆的脚步声音,故意旋转,对着太阳,旋转身边的花朵,让它们摇荡。

我挖了一兜竹子回来,栽种在院子的一边。我说,竹子是农民的宝贝,生活离不开它。尽管我知道,我们短暂的农村生活就要结束,我们不依靠农活来生存。

她却喜欢对此作文艺的解读:“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我笑到:“肉给你天天吃,还抱怨?”

“粗鄙,粗俗,不堪。”她嗔怪完毕后,又朗诵起苏东坡的那首著名的词:“莫捉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念到这儿,她故意停下来,瞪我一眼。

我不得不大声接上:“谁怕!”斩钉截铁的气质。

“一蓑烟雨任平生。”她轻悠悠地说出后一句,显得十分高远。

我双手双脚都是泥,刚把竹子栽好,准备洗一下,她跑过来帮我压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我把脚伸过去,一边洗一边还得配合她:“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她突然双手扬起水花,洒在我身上,搞得我很狼狈,躲闪不及,衣服湿了些。她居然得意到:“庄哥,对着太阳洒水,看得见彩虹,不信我再试试?”

“不准再来,我都湿身了。”

“不要脸,庄哥,我都没失身,你哪里失身了?”

“严肃点,还要干活呢。还不快去烧火做饭?”

她颠颠地跑进厨房去了,我得把院子以及外面的小路清扫一遍。

这些天,我们每天到镇上,像当地人一样买菜买肉买鱼,各种调料,在家里,尽量搞得热火朝天。我要让她充分享受这山居之美,以对得起她对我的心意。我要让她更多体会到传统文艺之美,以理解脚下的这片土地。

但是,有些逼近的关键的事情,最终来是要来临的,我们的打算我未来,目前最现实的是,再过几天,我们都要离开。不知道未来是分别还是重逢,我们彼此要离开,与这美好的农村生活说再见。

事情总是从看似无关紧要地谈起。

“庄哥,那些鸡怎么办?”她没有说离开的话,但这个意思很明显。

“明天我们炖鸡汤,剩下的,送给水泥店老板。”

“小黄,我想带回上海,我是它妈妈,离不开它了。”

“行,但是要拴上养,它长几个月,就算大型犬了,要登记,打疫苗,平时,也可以跟你妈妈作个伴。”

“庄哥,这些天,你让我太幸福了,我都长胖了,回去还得减肥,都是你害的。”

我笑笑,幸亏没有过分亲密,如果那样,今后的心灵,就剩下互相思念,也就是互相伤害了。

“到时,你到了南京,与妍子好好谈。庄哥,妍子给你的是不可磨灭的,也是我给不了的。刚来这里的时候,我甚至想让自己成为妍子的替身,让你开心。但是,只用了三天,我就知道,我代替不了她。如果你没有从妍子那里走出来,就不要到上海来找我,你懂吗?”

“我懂,我做事要有始终。”

我们长久无言,这两个文艺青年,当年我们在语言和身体上互相融入,但没有生活。今天我们共同生活,但融入不了身体和语言。许多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要企图把它找回。人不可能两次过同一条河流,这是哲学家说的。这位哲学家,得多有生活。

最后一个整天,我们喝茶听收音机,逗狗,喂鸡。最后我挑起笼子,还有没吃完的粮食,送到了镇上,送给那个卖水泥的男人。

“你们这是要走?”他问得很自然,好像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

“对,明天,估计海上没有风浪吧?”

“小风浪根本就不怕,现在都是大船。况且,这两天天气倒是很好的。”

我们游击半天,总是没到正题。小池呆不住了,直接问题:“你是我舅妈的亲戚吧?”

“对,她是我姑”。这人回答得如此清楚,果然,他早就知道小池的身份和我们的关系了。

“明天我走的时候,给你一把钥匙,那屋子,你过一两个月去看一下,万一,我和舅妈再来,还可以住。”

“那行,我会经常去的。按理说,应该随时可以住,有这位小哥的打理,肯定好得很。”

我们离开了他,回到了小屋。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珍惜这最后一天的时光。

这天晚上,有月亮,半圆,如同我们即将的分别。

我们在月下,倒完了最后的红酒,前两天晒成功的豆腐干,成了我们的下酒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当小池念到这里的时候,我想的却是妍子,妍子,你如今在哪里呢?是不是也看到今晚的月光,如此皎洁。你是不是埋怨我跟小池在此花前月下?我倒希望你埋怨,我倒希望你嫉妒,因为只有你在埋怨和嫉妒,我们就存在爱情,我们就又会走到一起的。

“想妍子了吧?”小池总能猜透我的表情,哪怕是没有表情的沉默,她也能够窥探我的内心。

“有点,她一个人,不知道冷清不冷清。”

“庄哥,不管是妍子还是我,只要有一个陪在你身边,你都不会冷清,但也不会热烈,因为你总会牵挂另一个人,是不是?”

“我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月亮呢?”我自言自语。

干最后一滴酒时,小池主动要求碰杯,寂静的院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那是玻璃的声音,也穿透了我们的内心。

躺在床上,她把被子裹得很紧,好像很冷的样子。我轻声说到:“要不要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不,庄哥。如果妍子跟你回家,我要能够坦然面对她,也留给我俩坦然的尊严,庄哥,我冷,只是我有个感觉,明天一别,你恐怕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我无言以对,我这个漂泊的人,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变化了的妍子和小池,变化了的我的内心。

门外的小黄好像也知道要离家了,它在门外偶尔地叫了两声。

小池温柔地对门外的小黄喊到:“别叫,妈妈在呢,不会丢下你的。”

此时,我觉得小黄很幸福,它也有妈妈。

第二百四十三章 我们都知道

“庄哥,我有一个感觉,你明天一别,恐怕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小池的句话,我无言以对。但提醒了我,我想,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们都明白,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些灿烂的日子毕竟已经远去,单纯的青春已经远去,我们都得面对现实。这些天,对小池是多么煎熬啊,她想靠近我,但始终得不到我主动的召唤,她想远离我,却不由自主地要跟我在一起,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

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不想让她伤心,不想让看出我的无情。我用尽了力气,送给她这个小屋,让她看到我对她的感激,我和她谈诗论酒,让她感受到美好。但是,这些毕竟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我对她的依恋和激情,我不能给她了。她想要当年火热的闪电和猛烈的风暴,我不能给她了。不是我没有热情,而是消耗在了对妍子的愧疚和思念之中了。

从另一个角度不看,不会抛弃就不会得到。她不从我的感情中得到绝望,就不可能发觉新的感情。

月色朦胧地从窗外照进来,她面色如玉,湿润如烟。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一定会有一个刚强的男子,比我优秀得多的男子,想征服她,想拥有她,想爱护她,想温暖她。是的,一定有。我希望是这样。

我不离开,她的感情没有未来。

千债万债,难还情债。她的呼吸有一种野花的芳香,如同院坝外的黄绿,自然地开放。只要有她需要的露水,等待阳光出来,她就灿烂了。

而妍子,我不可能把她忘掉,这是一个曾经将一生托付给我的人,她给了我全部的身心,我也得打起十分的精神。在最困难的时候,我是她哥,我是她男人,我要为她支撑起最后的,在这人世间快乐的精神。

两害相权取其轻,离开我,小池依然可以有任何可能。离开我,妍子就渐渐没有人生。

人的选择方向主要有两种思路。一是朝利益最大的方向出发,二是朝伤害最小的方向出发。这是人性,也是理性。

其实,这二十来天,每天晚上都睡得比较晚,好像打坐的习惯总是克服不掉,如果不打坐,就不好睡觉。前几年,我睡觉前总是放在枕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打坐成瘾,好像有点戒不掉了。

有人说一个人的习惯,过了二十一天,就可以形成。不打坐就睡觉,这个行为刚好二十一天了,但我还是不习惯。是为什么呢?

最近,每晚,我都要胡思乱想两个小时左右,刚好是原来打坐的时间。过去我在云南或者温州家里打坐时,一般是以一个小时为限,要我坐两个小时,要么烦躁要么昏沉,效果很差。自从到这里开始打坐以来,居然没有障碍地坐了两个小时,并固定下来,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心中真正的杂念少了?还是农村生活让我更加适应?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这打坐的过程中,我其实是在享受,或者说是我需要。

满足需求就是享受,这跟饥饿是最好的调料一个道理。

我为什么需要打坐呢?是不是恢复了跟妍子在一起时的生活习惯,就可以让我安心了呢?是不是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没有人烟的地方,就更有打坐的氛围呢?是不是我的身体和心理现在需要打坐呢?

与劳动有关?与过去有关?与环境有关?与自己的心理和精神状态有关?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即使在小池离开的那些晚上,我并没有感到孤独。这仿佛有点不合常理啊?人们孤独,大多数是因为没有陪伴。

我回想一下,也许有点特例。比如,在一大堆唱歌的、蹦迪的人中,我偶尔也会产生孤独感。那么,按这种情况来说,并不是人多就不孤独,而是没人理解你,没人与你的心灵有关,你就会孤独了。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就会孤独,是一种常识,但我为什么就能够一反常态?

我的心灵,当我自己看见或者感受到心灵时,也就是在观察自我的时候,就有两个我。一个呼吸的我,一个观察的我,这实际上是用心思与身体对话,自己面对自己,在安静的夜晚,是这样不孤独的吧。但,这是不是精神病呢?

我确认自己没有精神病,如果有的话,小池会告诉我的。也许还有一个原因,当你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时,排除了犹豫和怀疑的时候,你的心理活动就减少了,也就进入了所谓心理的冬眠期,也就感受不到孤独等心理活动了。如同梦中的人一样,外表安静地睡,脑中却有梦境的欢腾。

当祭师举起双手祈祷苍天时,他背后站着一堆女人,除了那些年轻的孕妇,就是老人和小孩子。孩子们没意识到灾难的后果,仍然在游戏和跳跃。但有一个男孩子惊恐中,有个老妇人在安慰他,但是那些孕妇要生产,祭师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三个孕妇,都要同时生产了。有一个像小池,有一个像妍子,那个老妇人在照顾她们。但另外一个孕妇,紧紧抓住我的手,老妇人也顾不上她。我想起来,这个抓住我的孕妇,是老妇人不喜欢的人,根本没有看她。

只好我来处理了,我把她抱到一个树木里,安慰她,让鼓励她让她生产,并用磨尖的石头,割断了脐带,但当我把孩子抱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死了,我没经验,拍出孩子口中的污秽,这孩子没留给这世界一声啼哭,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回来的时候,那个老妇人埋怨地看着我,她接生的两个孕妇,其中一个是双胞胎,已经哭了,在妈妈双手的抚慰下吃奶,另一个是生的男孩子,孕妇冲着我笑,这是小池的光芒,我隐约感觉到,生双胞胎的女子,就是妍子。

老妇人冲我叫喊,有责怪的意思,那口气好像我妈。我离开她们,又准备返回树木寻找那个孕妇,一转身,那个孕妇已经站在我身后,冲我奇怪地笑,如当年乔姐一般。

这奇怪的笑吓醒了我,她孩子死了,她居然笑,吓着我了。我浑身一惊,醒了。原来是个梦,我就是那个祭师。

猛然地惊醒,动静太大,把小池也惊醒了,床的叫声也惊动了外面的小黄,它叫了两声。

“怎么了?庄哥?”

“做了个梦。”

“与我有关吗?”

“有,在远古时代,还有妍子,我们面对洪荒时代,我是个祭师,还有些人,有你们的影子。”

“奇怪,你怎么做这种梦。”小池自言自语。当然奇怪了,从心理学上来说,没有这种梦法。她怎么知道我和妍子在云南的奇遇呢?

当她翻身睡去,我的思想却停不下来。

这两年,发生了许多神奇的事,我想搞清楚原因。首先我想搞清楚的是地煞符的事情,结果是个误会。所谓的阴阳文化,也被事实嘲笑。但我不可能否认有神奇的存在,不能单纯用巧合来解释。

比如这个关于祭师的梦,从云南到这里,它的神奇并不是误打误撞可以解释的。那个祭坛的地点和地貌提前在我梦中预示,连妍子都觉得惊叹;后面在游访中,看到那个年轻人画的诸神图,如此相似的祭师形象,更让我感到震撼。

比如关于那个大姐的神奇出现,三次都有妍子在我身边。我看见了,她都没看见。第一次在终南山,第二次在崇圣寺,第三次在鸡足山。在终南山那次算是偶遇,在崇圣寺的时候,我甚至为了寻找她,忘掉了妍子的存在。第三次就更神奇了,在一个地方,我看见了,妍子没看见。她就出现在我的镜头中,我却没法把她拍下来。

如果世界真有神奇,那么这种神奇,远超我所学的知识之外,远超世人的常识之外,远超我的思维能力了。

这也许就是佛说的,不可思议。

我当然不可能跟小池解释这些,她不会理解。即使当年妍子在我身边,她百分之百信任我的叙述,她都无法理解。

我想起那个藏传佛教的寺庙,那个活佛讲经说法,出来的时候,妍子身上的神秘光彩,让我爱上她,就是那一瞬,这也很神秘。但并非不存在,这些神秘,实实在在地影响着我的生活,它有意义。

等我再次睡去,以为可以继续做梦,但醒来时发现,根本没有梦出现。其实,按心理学原理,只要是进入真正的睡眠,是一定有梦的,只是你醒来前,不记得了。

当人不记得自己的经历,是不是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你成为今天的你,是因为你所有的过去。这是我最新的结论。给某个思考或某段生活下结论,是我丢失了好久的习惯,现在又回来了。企望这次到南京,能把妍子带回以往的生活,如同我们原来习惯的那样。

东西已清理完毕,屋子前后也打扫干净,那些野花摇摆,那些青草起伏,我们回头再望一眼,我知道我们即将告别。我告别的是小池,是农村的生活。而小池告别的是我,和对我的未来曾经抱有的期望。

我们都明白。

我们上码头,等船,海风吹起了她的围巾,不时打在我脸上。海平面的太阳升起,波光反射出一片片碎金。此时的小池是美的,但我不能夸她,我不能在她的忧伤里撒作料,也不能在她的记忆中留下更多的不舍和温情。

我们像普通游客一样上船,我们紧挨着坐在一起,根本没有心思看海景。我们没有说话,我们拿小黄打岔。小黄已经被套上绳子,伏在我们脚下。我和小池给它挠痒,也许,这是我们共同做同一件事,最后一次了。这是没有告别的分离,没有语言,但有仪式感,在这大海上,相比而言渺小的船。在小黄身边,它还什么都不知道。

人生最留恋的东西不多,但你一定不会忘记那些没有告别的分离。这一幕,必将刻在我的心里,注定的。

在看到码头的时候,我们呼吸急迫起来,知道分别的时候就要到了。我们拿东西,互相配合,牵小黄,一前一后。终于到码头了,她背上她的大包之前,我的双肩包还在我脚下。

当她张开双臂的时候,我知道,她下决心要和我再见了。我们拥抱在一起,紧紧的。她拍拍我的肩:“如果想找我,就打个电话。如果不想找我,也打个电话。”

“好的。”

“走吧”她把我一推,转身背起她的大包,牵着小黄,表面欢快地说到:“走啰,跟妈妈回家。”我听得出来,她声音哽咽,我呆站在码头上,在我们刚拥抱的地方,望着她与小黄的身影,消失在人海。

前后是大海,前面是人海。我如一座孤岛,接受风浪。

我回身望了望那阳光下的大海,巨大的波涛声音应和着这白光,一浪一浪打过来,曾经居住过的小岛,不知道在什么方向。如果生命是连续的,意识是连续的,那么,我怎么处在这完全陌生的境地,几乎没有过度的环节。

坐在开向南京的火车上,两边的景色与我的心情,同时陌生,我既不知道未来的走势,也不知道这心该如何安放。

当你面对未知的时候,你的心理总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假装一切都没发生,作茧自缚就是指这种情况。

很快就到南京了,给小姐姐打了个电话,她还没有和妍子联系上,估计妍子还有几天才会回来。我只好租个宾馆等消息,或者百无聊耐地混在街上。

有人说世上有三大慢,钓鱼、坐船和等人。等人是最慢的,因为要等的人总不到,在期盼和焦灼中,人容易胡思乱想。

而此时的我,没有焦灼,只有凄凉。想起过去到外地,欣赏那些高楼大厦,灯红酒绿,总觉得最大的困难是没钱。当时我想,我要是有钱了,要到哪里吃要到哪里玩要到哪里潇洒,觉得有钱就会解决一切问题。这个城市的资源,可以用钱来换。只要有钱,这个城市的一切美好,都是为我准备的。

今天,我有钱了,但南京,与我毫无关系。这些人这些商品这些餐馆这些游乐的地方,我不是没钱消费,而是缺乏亲人分享。没法分享的娱乐,根本不会给你带来快乐。

要作为人,本质是社会关系。当失去所有社会关系,你就缺乏了人的本质,那么你也就在社会中,变得没意义。同理,这个社会再美好,也与你自己没意义。

为了寻找意义,我给班长打了个电话。

“班长,我在南京,在等妍子回来。”

“庄娃子忍耐些,你一个人要孤独了,就给妍子写东西,见面后可以交给她,在街上闲逛混日子,这你是受不了的。”班长这样一说,我觉得他太了解我了,他怎么知道我今天的孤独和凄苦?他怎么知道我在混时间?我想到,他除了了解我以外,他也曾经历过这种举目无亲的日子。

回到宾馆,没想好怎么给妍子写信。但先把这段时间的事情记录下来。从感觉来说,我的所有过往都是一个个的片断。但从行为来说,这些过往又是连续的。这让我想起记忆和回忆的区别了。我曾和小池讨论过,我们面对一大堆的事实,它们中的一些最终成为我们的记忆碎片,但回忆,是按我的经验和情感,将记忆的铜钱穿成串的过程,好带它上路,作为思维的资源。

在事情发生时,我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即使事情发生后,我们寻找因果时,也只不过以感情冲动和经验判断为依据,试图寻找其中的脉络。这可靠吗?

在哲学上,此事涉及偶然性与必然性,涉及认知与情感经验的关系,内容复杂,根本无法理清。在复杂的事情面前,我们通常选择放弃。如果非要找出行动的初衷,我们只能依据习惯和感情。在这个意义上讲,我们都是习惯和情绪的奴隶。

这封信我写到开头,就写不下去了。“妍子,我在给你写信。”当我写到这个开头时,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遍俄罗斯的短文“爷爷,我在给你写信。”我记得,那孩子在信封上写了:“乡下,爷爷收”。他那封信的问题是无法投递,我这封信的问题是,不知道该写什么。但我们这两种信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写信人和收信人,双方信息严重不对称。

妍子把我们身上发生的一切厄运都归结为她自己的原因,我也曾经把这些归结为我的原因。其实现在想来,我们俩都没有必然发生厄运的原因,如果强行要找出原因的话,那就是,不可测的命运。

命运真的是不可测的吗?我也给别人算过命,从概率上来说,是有可能预测的。比如前段时间,我就准确地预测出小池的到来。

但为什么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没有通过预测而改变呢?因为我从来就没为自己测过。我为什么没有给自己命运预测的习惯呢?

这又回到最开始孔子说的“善易者不卜”的道理上去了。如果我的命运是注定的,那么预测没意义,因为无法改变。这样也会让人生无意义,让行为无意义,比如人总是要死的,这是个准确的预测,但它有意义吗?如果命运没有注定,可以因我的预测而选择行为,因正确的选择性行为而改变命运,那么,预测就不可能准确了。

终于有妍子的消息了,不过她并没有回南京。她只是给小姐姐发了一个长短信,让小姐姐转给了我。

“哥,家里的事,我也问过,陈经理很周到,你放心我也放心。我跟随师父到福建,随后又要到新地方去,你不用担心,我现在的心情很平静,也很享受这个过程。”

“哥,我知道你在找我,我也知道你跟小池的试验失败了。没什么,哥,人生总是因果,所有都得接受。”

“哥,我们缘分太深,后来还是会再见的,如果今生我找到了因果的答案,我会来找你。如果你找到了答案,找到我并不难。我们都不要自责,我们要欣喜,生活用最大的苦难在提示我们,让我们寻找真理的路径。”

“哥,你没发现你生命的神奇,其实你应该拥有另一种辉煌和意义,我想告诉你,但你也不会相信。董先生最后给你的话,你记得吧,我也读过,你想想。”

“哥,千万不要误会,我即使再找到你,我们也不会是夫妻。但我们会是道友,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哥。”

“我跟师父游方,路上见识的苦难与幸福,比我一生来经历的都多,我自己曾经以为最痛苦的事情,其实与他人比,根本不算什么。我们这些享受了福报的人,本来没机会深入佛学。但与菩萨有缘,此生的苦难偿完,我就进入了这个正途。哥,还记得吗?在打坐的时候,我进入状态比你快。从体力、智力、能力和经历上来说,我都比不上你,但为什么我比你进入状态快?因为,世间的好多比较,都与因果没有关系。”

“哥,不要找我了,去找你能够让你开心的事情,所有应得的,都是最好的安排。”

看完她的短信,我专门约了小姐姐,通过与她的谈话和观察,她确实没有见到过妍子。

我又专门在鸡鸣寺外想了些办法,找里面的师父打听,在外面转了好些天,得到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妍子与她师父外出游方参学去了,没有回来,具体什么时候回来,不确定,甚至,回不回来,也难以确定了。

打妍子的手机,始终是关机。

我将我手机的铃声音乐改了,那是一首著名的英语歌曲:《永失我爱》。

我给小池发了个短信:小池,寻找妍子失败。我也不会再来找你,那些无法忘记的,我只能说声谢谢。

她的短信是秒回的:保重。

我呆在南京火车站广场,在买票前,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选择回北京

妍子给我的提示有两条,第一是怎么开心怎么来。这一条基本无法实现,因为我开心不起来。过去所有的一切基础都已摧毁,现在的起点还没建立,怎么开心。我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情。

第二条是董先生的临终告诫:出世要学神仙道,入世要做大丈夫。神仙道我不知道在哪里,妍子也没找到,她如果找到了,她会来找我。大丈夫怎么做我也不知道,但班长提醒我的话,有始有终,倒让我想到,起码要做一个负责任的人,首先要对过去负责任,我得先回北京。

自从我母亲去世后,妍子是最伤心的人。她的出走,造成了我的失落。但还有人也因此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就是岳父岳母。他们唯一的女儿,所有晚年时光的温暖,都被抽走了。作为法律上的女婿,我是不是应该打起精神,做些什么呢?

即使不作为女婿的存在,在与妍子结婚前,他们给我的帮助和温暖,我是不是也该以同样的努力,来回报他们呢?

这不仅出于道德,更是出于良心,况且,即使我与妍子的婚姻不存在了,难道与他们的亲情也不存在吗?妍子说过,我永远是她哥,那么,我也该承担哥的义务吧。

“班长,我要回北京了,先给你打个电话。”

“好,把航班把发我,我来接你。”那边,班长的话显得比较兴奋。不管怎么样,我心中还保存一份温暖,那就是班长如亲兄长般的亲近。不管我经历过什么和做过什么,他都期盼与我的重逢。

当时,我正在明孝陵前面打电话。当班长挂断电话的那一刹那,我有一种复杂的历史感。当年朱棣杀向南京时,面对着皇宫的火灾,寻找朱允文的身影。他没有找到,就回到了北京。心态估计是跟我一样的吧?虽然郑和下西洋有寻找朱允文的传说,但是过去的终将过去,这个城市只留下遗迹,与未来无关了。

首都机场下来,出口看见班长在招手,我对他点点头,顺从他的意思,将双肩包交到了他热情的手上。

在车上,他显得沉稳。

“过去的事,不用说了。妍子,是不是追不回来了?”

“嗯”。

“只要你用了最大的努力,没给自己留下遗憾,就行。”班长这样说,虽然有安慰的意思,但也不无道理。他曾说过,接受现实,就是成长。

“你跟小池有没有可能呢?”

“没有,抹不掉妍子的影响,我就跟她不可能。”

“行,当断不断,伤人伤已,你做得对。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先回北京,让爸妈渡过这一段时光,让他们开心我没把握,至少,我回来,可以给他们一些安慰。”说完,我突然意识到,在班长面前,我很自然地把岳父母叫爸妈了,这对自己来说,都是一种意外。

“庄娃子,你长大了。”班长的语气仿佛回到了部队时的模样,有一种过来人对新手的关爱和教导:“我再怎么殷勤,也比不上你。不过,你首先要让自己开心起来,才能让他们开心,对不对?”

思想工作的那一套,我早就熟悉了。但班长这一番话,的确打在我心上了。

到家时,金姨也在。我知道,在爸妈这一段时间里,金姨对他们强颜欢笑,作了他们情感的支撑。

“小庄,你还是回来了?”金姨的话里有话,也许,她对我回来根本没有把握的。

“金姨,谢谢你,帮我照顾爸妈。”说到这里时,我看见岳父母都站在他们卧室门前看着我,我走向他们,张开双臂,一把他们抱住:“爸、妈,对不起,我没能把妍子带回来。”

“庄娃子哎,你回来就行了啊,我怕你都不回来了啊。”岳母大哭起来,岳父还在劝他:“别哭了别哭了,陈经理还在,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哭。”他自己也在抹眼泪。

我终于明白,在我离去这几个月里,他们经受了什么样的煎熬。他们勉强接受了妍子的离去,被迫同意了我的离去。一方面他们希望我把妍子带回来,另一方面,他们害怕,连我都不回来了。

这么长的时间,我没给他们电话,他们要知道我的消息,只能跟班长打听,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想想他们对我的爱,我无地自容了。

“爸、妈,不怕,不管怎么样,我是妍子的哥,也是你们的孩子,这是我的家,我当然要回来。”我勉强笑了笑,回头对金姨说到:“幸亏我聪明,在南京买了几只盐水鸭,要不然,我还真没有东西,招待您这样的客人。”

说到客人,岳父母已经缓过神来,他们毕竟是老江湖,整理情绪是高手,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本来菜已经做好了,听说你要回来,你爸妈从上午就开始准备,好吧,再加一个菜,我今天来,就吃你的盐水鸭。”金姨把话题一转,整个气氛开始回归正常。

在内心深处,我下决心,就做他们的儿子,不光是为了妍子,也不光是为了感恩,因为从现在起,我最亲的人,就是班长和他们了。

一顿饭,几杯酒,所有人都喝,我们都互相敬酒,说些貌似感谢和亲热的话,我的身体开始发暖,心情也开始明亮起来。原来,在这里,即使没有妍子,我也找得到自己的根。在迷糊中,我也发现自己内心有所改变了。我在内心中,真的把岳父当成自己的父亲,把岳母当成自己的母亲了。是不是当亲情的寒冬来临,我们在感情上也需要接近距离,抱团取暖?

这个组合有点怪。金姨和班长喝的是白酒,我爸我妈喝的是黄酒,而我两种酒都得喝。

我有点醉了,站起来,两只手各举一个酒杯:“爸,你看看,这不公平!你们都只喝一种酒,我两种都得喝,啥意思?你们合伙欺负我?”

班长露出了狡猾的表情:“庄娃子,这亏,你吃定了!我早就设计好了的,等你回来上当。我和金总是客人,喝酒你敬不敬?这么久离家,父母,你敬不敬?我设计的套路,你想不吃亏,你跑得掉?就说,你服不服?”

“算了,班长都算计我,我找谁说理去?我服!”自罚一杯。我妈过来,将我的杯子抢下来:“你们都算了,庄娃子跑了几个月的路,放过他吧,要敬酒,让我来!”

越是喝多了,越是胆大。“没事,妈,你不要管。哪有儿子在,让妈挡酒的道理。班长,金姨,晓得你们能力强,我不怕,有酒,冲我来。”说完,腿一软,坐回了椅子上。

我是被热毛巾擦醒的,当我睁开眼睛,发现我躲在床上,还是二楼和我妍子的卧室,妈正在用热毛巾,给我擦脸。这是多么熟悉多么陌生的母爱啊,除了我的母亲和妍子,她是这样做的第三个女人。我眼泪一流,喊了一声:“妈!”

我们都哭了。

但我们都压抑住了哭声,我坚持要起来,要跟爸说话。刚穿好衣服,就看见妈在整理我的双肩包,她看到了包里,妍子给我打的围巾和毛衣,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爸从楼下上来了,他也看见了,虽然眼眶湿润,但仍然保持了表情的稳定:“你一直带在身边?”

我点点头。

“小冯,别光顾哭了,小金还在下面。小庄,你去陪陈经理,他在阳台。”

我在二楼走廊上,跟楼下客厅的金姨打了个招呼,就径直走到二楼最顶头的房间,穿过这房间,来到阳台,就看见班长,躺在我平时躺下看书的那张椅子上,我走过去,坐在了妍子平时坐的地方。

“班长,你没走?”

“等你醒来,说会话。”

“我喝多了,班长,把你晾在一边了,对不起。”

“别废话。小庄,据我看,你在内心深处,已经把他们当成你自己的父母了,是不是?”

“是的,也许是喝酒的时候,我内心认为,这就是我爸妈。”

“酒醒了呢?”

“一样,这种心思一产生,就回不去了。特别是我醒来时,看到我妈在给我擦脸时,我更是这样觉得。”

“那就行了,我得回去了。你抽空去我那里看看吧,你嫂子也在念叨你,你那个侄儿,也会喊人了。”

“是的吗?我得找时间去看看。”

“如果你喜欢,你就当他的干爹,怎么样?”班长突然坐了起来,侧身望着我:“就这么定了,不许推辞。”

他站起来,随即离开,他当然知道我不会推辞。这么多年来,他的命令,我还没有反驳过。

我送他们出门,本来妈要留他们吃晚饭的,但他们坚持要回去,金姨说了句:“晚上,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吃顿团圆饭。”

找司机开车,把他们送走了。

喝了酒后,根本没胃口,晚饭时,按我的要求,只上了稀饭,妈还给我切了一些泡菜。“庄娃子,这是你妈原来泡的泡菜,我知道你喜欢它,这是母亲的味道。如果你把我当妈,我就把这坛子经营好,让你吃得到妈的味道。”

我的眼泪,滴到了装满稀饭的碗里。

吃过饭,爸泡好了绿茶,在客厅,我们坐下。爸说:“知道你要回来,我跟你妈高兴得不得了。我专门去买的,这是你喜欢的新茶,你尝尝,有没有熟悉的味道。”当他把倒出的绿黄的茶汤装进杯子,并亲手将杯子递给我时,我突然发现,他是那么亲切,对我是那么关爱。我接过茶杯时,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掠过他的头顶,发现了他的白发,他老了。

两位老人坐在我身边,我在中间,代替了原来妍子的位置。我是值得的,当我以为自己失去一切的时候,不知道还有这两位父母,以期盼游子的心态,为我支撑了一个家。与其说我的回归,是为了安慰二老的晚景,不如说,二老的坚守,让我拥有了可靠的亲情。

妍子在的时候,我跟他们还是有些心理距离的。他们从当我的干爸干妈到当我的岳父岳母,至少,我没有把他们当成亲爸亲妈来对待。对他们的尊重和礼貌是有的,但没有对他们过分亲热。但现在,他们就在我身边,这两个老人眼望着我流露出的慈爱,我怎么不感到心动和温暖呢?

我双手各牵着他们的手,说到:“爸,妈,妍子走了,我只剩下你们了,要不然,我根本没有家。”

一只手拍在我的肩上,这是爸的手。一只手在摸我的头,这是妈的手。

“小庄,还记得当年我对你说过的吗?”这是爸的话:“自从你认我们做干爸干妈的时候,我们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你跟妍子成不成,我们都把你当孩子。这个家,始终有你一份,这是我当年说的,你应该记得。”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只是原来有个误会,只把这当成他们把我招为女婿的前奏,不想他们当时说的是认真的。

“庄娃子,妍子的情况我们也知道了。”这是妈在说话:“她既然能够在学佛中找到安稳,就让她学佛吧,我们不能强求。她从小就这样,强迫她的都失败了,她是个倔人。这也是因果,小的时候,我们没有陪她,到老了,她也很难陪我们了。其实,她当年只要一生平安,就是我们最大的期望了。你的到来,让她有一个正常的生活,我们有一个快乐的家庭,我们知足了。不管她在与不在,你也是我们的孩子了。我们一起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也分不开了。庄娃子,心思不要只在妍子一个人身上,如果你喜欢上谁,你就告诉我们,我们都支持。”

“爸、妈,我本来幻想追回妍子的,但估计很难了,只好听由天命,但是妍子牵挂你们的心还在,她始终还要回来看你们的,你们放心。我跟妍子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是妍子始终承认我是她哥,所以,你们就始终是我的父母。况且,我跟妍子在法律上还是夫妻,所以我不会再结婚了。至于感情的事,我暂时不想考虑,我开心,你们开心,这是最重要的。”

有些事情想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你这样想就好”这是爸的话:“庄娃子,我们身体还行,还不需要你过多的照顾。在北京,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没意见。你这里朋友多,也热闹些,有空回来,陪我们说说话,我们也亲热些。只要你活得高兴,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人生嘛,我们活了五十几了,也看开了,快乐为本,我们看到也开心。对不对,谁跟自己的孩子过不去呢?”

话已至此,心头一块巨石落地,他们是看得开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第二天早上,我六点半就醒了。没什么事,就开始打扫卫生。当我把二楼打扫干净,准备打扫一楼时,被同样早起从后面花园回来的爸爸看见了。

“别做了,小庄,这事有人做。”

“没事,爸,我闲着也是闲着。”

“你出去,找朋友玩,你们年轻人,人多热闹些,这几个月,你怕是一个人漂过来的,多找几个朋友,你要快活些。”

“我好不容易回来,想多陪你们一下,今天就不出去了,就陪你们。”

“我们有什么好陪的?年纪大有年纪大的玩法,你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法。”

“我陪你下象棋,今天咱们认真下一天,争取赢你一盘。”

“那看你有没这本事。”爸果然是个不服输的人,当男人遇到挑战的时候,他的勇气和本性就显露出来,非常可爱。

“莫摆棋了,都过来吃早餐。”当我看到爸急不可耐地摆棋时,就听到妈在喊吃饭,只得到餐厅。爸在路上给我说了句:“吃饭这个程序,比较麻烦,但又难以避免。”我笑了起来,他又恢复了纲领性总结生活的本性,这说明他的心态已经走向正常。

吃过饭后,我们正式开始下棋,要说爸的棋艺比我,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基本上到了中盘,我就得认输,根本没有到残棋的地步。当妈把茶盘和点心搬过来时,我没注意她是否离开,全神贯注地在棋盘上。等我放下手中的茶杯,觉得想吃水果时,才发现,妈笑盈盈地看着我们,她一直都在这里。

再下了两盘,基本上是十分钟不到就一盘,就分出了胜负,爸爸露出了骄傲的神色,不忘记教训起我来:“小庄啊,要多看几步哟,要小心我吃你的车哟”。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就是要他得意的,还不忘吹捧几句:“姜还是老的辣,你老人家肯定拜过师,我这野路子,当然比不上。”

谁知道,一双手伸过来,一下把棋盘打乱:“欺负庄娃子,你就这点本事。”是妈搞乱了棋盘,她对我说到:“别跟你爸下棋,他在找存在感来了。”

我们俩望着她笑,以前,这是妍子爱干的事。

“下午,你到陈经理家里面去拜访一下,人家这几个月,每周都来看我们,还没感谢人家呢。庄娃子,昨天你酒喝多了,今天下午,刚好过去。”妈指关客厅的一堆东西说到:“礼物我都准备好了,你得代表我们跟人家道谢。”

“妈,我还准备今天完整地陪你们一天呢。”

“陪什么陪,陪你爸下棋,满足他的虚荣心?以后天天有时间,不需要。不及时感谢陈经理,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我望了望爸,他点点头。

吃过中午饭,利用中午许多人上班午休的时间,北京城还不算太堵,我开车到养老院,还算顺利,两个小时就到了。

班长的父母倒是越活越精神了,估计是病也治了,营养也好了,精神就显得明亮。嫂子抱着孩子来了,红红的脸蛋清澈的眼,看到我,也不认生,好象天生跟我就有亲近感。

“让叔叔抱,好不好?”

小家伙点点头,手向我配合似的伸来,太可爱了。

“叫我,叫叔叔。”

“叔叔”

“哎!”

嫂子说到:“不如直接喊干爹算了,免得改口。”

班长制止到:“叫干爹,需要正规些,搞个仪式,起码得骗个大红包不是?”

我笑着拿出一个红包,说到:“叫叔叔也有红包,对不对?”

小家伙居然配合地点了点头。

“他大名叫什么?”我问到。

“陈安”嫂子答到:“这是他爸爸取的,小名就叫安安,我们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就好,我们都这岁数了,没什么大的期盼。”

班长说到:“当然还有安全、安稳、安心的意思。从我这一生的经验来看,一个人做到这几点,都圆满了,没有过高的追求。”

我意识到,颠沛流离的班长,总结出这种人生观。这是痛苦经历的顿悟,这是大智慧,每个人要做到,真的是不容易。这需要各种努力和各种条件,我就没做到,班长努力到现在,不也是追求的这个结果吗?

伯父伯母和嫂子要留我吃饭,我坚持要赶回家,班长理解,我需要回家,家中二老也需要我,回家吃饭。

等我开车到家的时候,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大概是晚上六点。爸妈都在客厅,听到汽车的声音,都在门口迎我。爸问到:“你没在他家吃饭?”

“没有,回来陪你们。”

他们互相望了一眼,笑了笑,妈说到:“好吧,我们正式开饭。”原来,他们也没吃,在等我回来。

当夜晚来临,你肚子饿了的时候,有人在等你吃晚饭,那就是家了。

今晚的晚饭恢复了常态,基本是原来的菜品,只是多了个鱼香肉丝和泡菜,我就知道,今后的每一餐家里的饭菜,泡菜就少不了了。但是鱼香肉丝有辣椒,爸妈是不吃的,这是专门给我做的。

妈给我夹了一筷子,说到:“这个菜我没学会,叫厨师炒的,你尝尝,是不是四川的味道?”

其实,在我心中,味道没有四川不四川,我只需要家的味道,只要有泡菜就行。

“爸、妈,今后只要有泡菜,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需要专门准备。跟你们吃了几年饭,你们的味道,对我来说,就是家的味道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杂乱的生意

吃过晚饭,我说到:“爸,我陪你再下几盘棋吧,学习学习。”

“别下棋了,我还有正经事跟你谈。”妈说到。

原来,是过去我经营的生意,她给我交接。

“你走了后,这一摊子事交给我,你知道,我们年纪大了,照看不过来,还是交给你,何去何从,你自己去理,我们也轻松些。”妈说着,把两个大包交给我。也就是关于手机经营的,关于非洲电视接收装置的,我发现,妍子的酒吧的东西也在这里,问到:“这是啥时候接的?”

“前两天陈经理听说你要回来,就把这些交给我们了”,爸说到“我简单翻了一下,陈经理也是勤恳,里面明细都记得很清楚,就是自己当老板,也没有这样细致的。”

班长就是这样,对我的事,肯定要比对他自己的事更上心。他不想对不起我,哪里去找这样可靠的监管人。

“但是,陈经理说过,那酒吧的经营,要我们亲自去看一下,原来的经理又找了个委托人,不太得力,庄娃子,我们就不管了,你自己去看一下吧。”

当然得我自己去看。这是我和妍子的心血,当年妍子还说过,这个酒吧的收入,就当未来孩子的教育基金。

第二天,我就到了酒吧,这个临时负责人,我不太熟悉,估计是经理后来招进来的,还不认识我。我也不先表明身份,点了杯酒,给经理打了个电话:“我回北京了,在酒吧,你啥时候能过来?”

“哎呀,庄总!您啥时候回来的?高总呢?”

“高总有事,暂时不回来,我回来看看。”

“您是长期留在北京,还是看看就回温州呢?”

“估计是长期吧,怎么这么问呢?”

“庄总,对不起,我现在哺乳期,给孩子每天要喂奶,所以不好在酒吧上班,找了个人临时代替我。她虽然也能干,但毕竟对这经营不太熟悉。您要是回来了,多指导她一下,我就太高兴了。庄总,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让孩子断了奶,就回来上班,怎么样?”

“不着急,孩子是大事,一两个月,我经常来就是了。”

“谢谢庄总。”

挂完电话,仅一分多钟,那个临时负责人就过来了,在我面前鞠了一躬:“庄总,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老板来了,刚才经理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我叫张小芬,请庄总指教。”

“啊小张啊,现在生意怎么样?”

其实这不用问,我来这里看了看,就明白个八九分,生意如常,不算火爆,但也不算不好,总之,按这个方式运行,大概每个月纯利润约二三十万吧。

她听我这一问,赶紧说到:“庄总,请过来一下,我详细向您汇报。”

她把我拉到吧台后面的小屋,这里的格局基本没变。一张桌子,后面原来放床的位置,被一个长沙发代替,这种长沙发是可以拉出来的,拉平了,就是一张大床,平时立起来就是沙发,可以办公。

她先把账目给我看了一下,与我估计的差不多,关键是网上红酒销售还好,这个利润还可以。

“庄总,我给你汇报个事。这个月的红酒销售,网上渠道还好,但是十多天前,出过事,有小偷撬我们的卷闸门,我们酒吧关门后,就剩下我一个人在里面值班,听到外面响动不正常,发现有人撬门,吓坏了,就报警,幸亏警察来得及时,那两个家伙跑了,卷闸门都已经撬坏了。我估计是来偷红酒的。这事我跟经理说,她自己掏钱,让我找人把卷闸门修好了。但是长久这样也不是办法。”

“是的,你一个女生,不可能天天守在这里的。要不,聘个保安吧。”

“也这样想过,但得老板同意才行,况且,这会增大经营成本,多开一个人的工资,毕竟有点划不来。况且,也不是有人天天来偷,经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有没有其他想法呢?”

“庄总,我倒有个想法,就是去人才市场找一个年轻人,既可以当服务生,也可以夜晚值班,最好是外地来的。他也节约了住宿和房租,况且,楼下的飞镖室,也需要男服务生,你看这样行不行?”

果然是个好办法,一工两用。看样子,这个张小芬,也算是有点头脑的。

“好吧,就按你这个标准,你去负责找人。”

“如果庄总您有时间,我找到人通知您,你现场来考察一下,如果觉得行,就把他留下。”

“好的”。我离开了酒吧,觉得大体上放心了。

当酒吧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决定先找小苏了解手机的事情。来到小苏的店子,发现服务员换了,小苏的老婆不在,于是打电话给小苏。

“庄哥,你在哪里?”

“在你店子呢,你死哪里去了?”

“我在外面,马上过来。”

我在他店子等了大约二十来分钟,他就过来了,一来就把我往外拉。我问到:“什么意思?要拉我到哪里去?”

“走走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茶楼,慢慢谈。”上了他的车,也就是原来王班长的车,虽然破,但充满了亲切感。

到了一个茶楼,在一个小包厢,我们点了茶后,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庄哥,你家的事,我也基本了解了,你今天还有这个状态,我服你,真男人!”

“你是说我没心没肺吗?”

“哪敢,庄哥,你没看我这几个月都不敢给你打电话吗?李茅也没跟你打电话,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这样一说,反倒提醒了我,是的,这很奇怪。这几个月里,不仅连他两个,就是王班长等人,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这当然很不正常。

“怎么回事?老实交代。”

“你班长,就是陈经理,专门给我们交代了。要给你时间,不打扰你,让你自己回头自己站起来,他给我们说过,你肯定会自己回来的。果然,你回来了。只是这几个月,我和李茅,甚至然然、和老婆,都在为的担心呢。好在,你还是回来了。”

我是多么狭隘了,以为妍子离开了,我就没有亲人了,其实有这么多人关心我。爸妈和班长,还有李茅小苏这些人,我这几个月都没有给他们一个电话,我难道就把这些感情和友谊忘记了?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一个的事,原来关系到这么多人的牵挂啊。

“李哥,晚上,庄哥回来了,怎么安排?你说了算!”这是小苏在给李茅打电话。

“好,好,好,李哥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小苏挂了电话,对我说到:“庄哥,今天晚上,我们三个单身汉,找个地方,潇洒一下,怎么样?”

“不请然然和你老婆?”

“你单身,我们就单身,有老婆,不自由,对不对?”他跟我眨眨眼,我就知道,这家伙估计又有什么鬼心思了。

“我们玩个通宵,怎么样?”小苏问我。

“我倒不怕,一个人。你们不怕老婆烦吗?”

“庄哥,你就是最大的理由,她们都不可能反对的。”这家伙,拿我当挡箭牌了。

“生意呢?非洲那个品牌推广怎么样了?”这才是我来的主要任务。

“还好,稍微有点阻力,但利润正常。今天不说这个,咱们今天,就是单纯地玩,行不行?你要看账,要详细情况,明天让我老婆把账给你端来,你一条条看,不就明白了?”

“你学坏了,小苏,我不跟你老婆打交道,我只听你的。”

“大概情况我给你汇报一下,王总受伤了,他老婆到非洲工作了一段时间,进展不大,你要知道,王总跛着个脚又到非洲去了,刚去半个月,据说有进展,但我们毕竟不放心,他毕竟身体这个状况,怕是要再让他扩大业务,我们也不忍心了。”

原来是这样,王班长真是个拼命的人啊,上次差点搭进小命,这人还不服输。

晚上不回家,我跟爸妈打了个电话。电话是爸接的,他说:“多与朋友在一起,你也充实些。以后,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年轻人,老憋在家跟我走象棋,不是你们年轻人的状态。如果晚上不回来,就提前给我们打个电话就行。”

晚上,就与小苏,李茅一起,喝酒聊天,回到我们初识的状态,单身汉的酒,总是那么野性,让我仿佛回到了那个激情的时代。

这是一个会所,吃饭时,李茅很正式地拿出了茅台,说是为我接风。由于比较正式,所以喝酒还是有所节制的。每个人身边站了一个服务员,我们也装斯文,说些大而无当的话。这饭吃得不自由,小苏早就不满意了。

“李哥,假模假式的装逼,什么意思?我们三个大男人,搞得像开会似的,你就安样安排啊?”

“小苏,你年轻了不是?我们这一餐是先填饱肚子,正式活动,是下一个节目。”李茅解释到。

“那我们就等下一个节目,我吃饱了,也不喝了,庄哥,你吃点饭,不喝他这个酒了。”

我也吃饱了,等待李茅的安排。

过了一会,一个经理模样的丰腴美女进来,悄声在李茅耳边说了几句,李茅手一挥,说到:“下个节目,正式开始,跟我走。”

跟随那个经理,穿过几个走廊,我们来到一个大厅,她安排我们坐下,来人上了些水果之类,我以为是酒后休息聊天。突然听到一阵音乐声,是交响曲,接着进来一群各色人等的美女,站到我们面前。看到这个阵式,小苏感叹到:“李哥,大公司股东,果然气派。”他瞧瞧我:“庄哥,挑人啊。”

“挑什么人?”我第一次看到这阵势,完全不理解。

“看得顺眼的,就行。”这是李茅在说。

“什么意思?”我还是不太理解。

“别误会,就是陪我们喝酒唱歌的人,庄哥,你随便,一个两个,三五个都行,你看着办。”

李茅这样一说,我有点懵,这个农民出身的理工男,搞这种娱乐,是不是有点过?但是我看见他们没动,等着我先挑,我就为难了。

说实话,现在这状态,要我和一个陌生女人喝酒,就是跟她们说话,我也提不起精神来。一看见女人,就想起妍子和小池,你叫我怎么融入?

但既然来了,也得入乡随俗。那就只能挑对我心理干扰最小的,距离妍子和小池的影子最远的人了。我当场挑了一个外国人,大概是俄罗斯的吧,个子比较高,金发碧眼、丰乳肥臀。

他俩一看我这款式,也知趣地挑了两个外国人。

经理把我们三男三女引导到一个包厢,是个k歌房,里面放是暧昧的音乐和暧昧的图像,我要求把它们关了:“我个三个五音都不全的人,还唱什么歌?我挑外国人的目的,就是不唱歌,陪着喝酒就行了,我们兄弟三个好说话,对不对?”

“行,只要庄哥开心,我们就这么办,也是,我们三兄弟,好久没有好好喝酒说话了。”李茅是这样,他只要达到让我开心的目的,形式并不重要。

但当我听到,小苏跟他的女伴说话,那女的居然会一些简单的汉语,这让我很吃惊。

谁知道,桌上的啤酒,才喝几瓶,我们都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三个外国姑娘都会一点中文,这三个家伙酒量比我们还大。当然,她们的手紧挽着我们,她们的胸紧贴着我们,跟着这酒势,人很快就进入半酣的状态了。

趁着还有点清醒,我观察了一下形势。李茅作为山东大汉,酒量和身高都不吃亏,正跟他的女伴斗酒呢,互相拼,交杯酒,猜拳等,都上了,他们的状态,是互不服输的战争。小苏呢,完全跟那个金发女郎在调情。小苏调情的方式很特别,就是教人家汉语,还教得非常认真“四是四,十是十,四十是四十,十四是十四。”这小子,连绕口令都出来了,这不明显欺负老外嘛,骗人家出错,好灌人家酒。

我没有那么下三滥,基本保持了男人的风度,偶尔酒杯,跟女伴喝一口,但架不住她酒量特别大,还总说那句总在第一声调上的汉语:“哥哥,男人,喝酒要比女人多。”

我知道我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当然,酒量最大的李茅,他还保持着一丝清醒,我听见他说:“庄哥,小苏差不多了,你也差不多了吧?不喝了行不行?”

“不喝了,我们回”我还能够清晰表达自己的思想。

“不准回!”小苏居然还听得懂我们的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庄哥,既来之,则安之。下面去泡个澡,清醒清醒。”李茅一边说,我就感觉背后那个姑娘,已经架起我,向屋外走去,我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好象有人在帮我脱衣服,好像我感觉到热水,有人在给我搓背,我努力睁开眼睛,发现是男服务生,这就放心了。继续迷糊,等我再次因脚上受刺激,有点清醒的时候,发现一个姑娘在帮我按脚,侧边李茅和小苏都在,这就没问题了。

我们都穿着统一的睡衣,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概是互相挖苦兼吹捧,互相揭短兼玩笑,总之是男人们之间狂放的话,基本不过脑子,声音时大时小。这是轻松一刻,虽然有女性温柔的按摩,但基本不用理会她们的反应,她们是职业的例行公式,不需要感情。

说话说到哪里去了,我不太回忆得起来,但我记得那个按摩的,双手在我背部摩擦,这是我睡前最后的记忆。

等我醒来时,发现我躲在在一个宾馆的房间内,身边一个女人,就是那个陪我喝酒的俄罗斯女人,我吓了一跳。这什么情况?我掀开被单,发现除了外面的大睡衣外,裤头还在。她神秘地看着我笑,把我扔在了努力回忆的边缘,我不知所措。

“我们?”我问到。

她笑着,摇摇头,她衣服穿得很整齐,不像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你还有需要吗?”她问到,我竟无言以对,机械地摇摇头。她随即对我说到:“睡吧,如果需要我,打总台电话。”她径直离开,出去的时候,帮我掩上了房门。

我发现,自己的衣服和包,都已经在床边的椅子上放好了。我找到手机一看,已经凌晨四点。已经睡不着了,我努力回忆,也想不起什么来。此时,我一点欲望也没有,只是想搞清楚,我马上打了李茅的电话。

这家伙已经回家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估计然然在她身边,我不好多问。再打小苏,他居然还在宾馆,在我隔壁,他也醒了。

“小苏,老实交代,昨晚,我是怎么回事?”

“庄哥,别误会,你没有事。你睡着了,李哥打电话找来那个俄罗斯女人,把你扶到宾馆休息了。”

“你晓得,我不是问的这个。”

“庄哥,你是有节操的人,我们怎么能够害你?那几个喝酒的俄罗斯人,只陪喝酒唱歌,卖艺不卖身,你放心,你们啥事没有。只是李哥专门交代过,你没醒,她不能离开,怕你有事。要不我过来,陪你睡?”

这一说,我放心多了。“呸,你陪我睡,还恶心些。”我挂上了电话。

我意识到,小苏李茅如果长期混迹于这种场所的话,尽早会从边缘滑向出轨的境地,这也太边缘了,如果我没喝多,如果我没睡着。在朦胧中,如果有一个女人,在我们这年轻的身体边,在我几个月来的饥渴状态下,肯定容易出事的。以后要避免这种场所了。

我不是不喜欢女人,但我还保留着对身体的敬畏。

我突然想到,王班长在非洲,此时正是白天,我得给他打一个电话。

“庄娃子啊,回北京了?”

“回来了,王班长,你都这样了,怎么还要到非洲去?”

“庄娃子,你知道我的性格。要我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我会急出病来的,我宁愿在非洲跑死,也不愿在家耗死。”

“那不行,你一个人吃不消,嫂子还在那里吗?”

“她早就回去了,她舍不得孩子,义乌的事委托别人了,她回去照顾孩子,现在大孩子要读初中了,学习任务紧,爷爷奶奶管不了,只好她亲自管教了。”

“那你一个人,谁来照顾你呢?”他毕竟是个跛子,出门都不方便,何况,在那样艰苦的地方工作。

“这是非洲,我也算是有钱人,很多事情,不需要我亲自出面了,有人帮我办。况且,我这边,我过得还滋润些,你要不要来,体验一下?”

“那里生意怎么样?”

“电视转播天线的生意,已经在三个国家铺开了,前景很可观,现金流也很好,兄弟,我们算是挖了个金矿了。至于手机,我这里推广才一个国家,主要是差技术人员配合,如果把当地国家的维修维护点布齐,需要技术指导,起码得工作两三个月,培训出骨干才行。”

对的,售后服务相当重要。因为一部手机,不可以说扔就扔的,尤其是在并不富裕的非洲,这么多钱,超过了普通民众几个月的生活费。如果有点小毛病不能维修,如果有些新功能不能升级,那么,对品牌的影响,就大打折扣了。

我想了想:“如果是这样,我跟李茅商量一下,带两个技术人员过去,要不然,我亲自过去一趟,反正,现在我也是一个人。”

“早就盼你来了,你小子总是舍不得家庭。”

天明后,回家,吃早餐时,看见泡菜,食欲一下就起来了。我把生意上的事,简要地跟他们汇报了一下,他们也表示放心。但爸爸说了一件事,让我不由得忧心起来。

“温州工厂的军品生产,明年的订单,估计有危险了。如果你有精力,跟进一下,看看总后的关系人,他有什么说法。”

这个厂对于爸妈来说,是他们的心血和奋斗的见证,也倾注了我的感情,那是我成功的起点。我得把这事敲定,再谈非洲的事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宋处长爱好

当我把这事当成目前大事的时候,就开始上手操作了。我直接跟四川武警的贺部长打电话,打听情况。

按他的说法,宋处长跟他不是一路人,也就是跟的首长不一样,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特点。他的一句话让我想了半天:“老部长就喜欢点传统文化,但新部长爱好可能不一样,宋处长这人比较阴沉,不好直接打交道。”

这是话里有话,我猜不透他说的具体内容。但我也不想绕远了,直接问到:“贺部长,你就直接说,我该怎么办?”

“原来处里的小兄弟还在,就是上一次在北京喝酒的那两个,其中一个小程,跟我关系还比较好。我不好直接跟他联系,因为官场有这个忌讳,你可以直接找他问行情,我把他电话发给你。”

官场有这个忌讳,我也听说过,也理解。如果你换了新领导,还跟离任的老领导拉拉扯扯,就是站队不明。那么,你的前途就堪忧了。最极端的官场规矩是: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就是我的敌人。在最有实权的位置,容不得你独善其身。

不要说人与人关系是一张网,在农业社会是以地域和血缘关系划分亲疏的。《尚书》中对五服赋税的记载,就是明确的体现。自从科举制度以来,加入了师生和同门的关系。东林党人就是以这种关系,构建了巨大的官僚集团。做生意也一样,行当和人脉都是关系网络。为什么在中国如此重视关系呢?是因为中国的文化,历来都是以人为本的,人与人的关系是社会的本质特征,这在生产和分配上体现得极其明显。

西方重视法律关系,主要是早期文明形成时,淡化了人与人之间的亲疏关系。因为他们有上帝,每一个人之间,不过都是上帝治下的子民而已。他们强调人与神的关系,文艺复兴后,神远去了,代之以“理念”(黑格尔),科学发展了,突出了人与物的关系,那么,人与人的关系比中国人疏淡,成为一种特征,保留了下来。在理念面前,在上帝面前,在自然面前,人与人本质上是平等的,这就为构建平等主体之间的法律关系,打下了文化基础。

但中国最复杂的关系,往往与生产和分配密切相关。生产不用说了,农业社会远亲不如近邻,就是一例,因为生产上,邻居的作用远比亲戚来得大。分配上,就集中体现在权力上了,政治集团是分配的裁决者,官员之间的关系,就体现得非常极端。

我们经常说的德才兼备,所谓的又红又专,不过中又听话又能干的意思。有奴隶社会主仆之间的特点,这在政治上,体现为上级与下级之间,依附和服从的关系。

假设你想做一个只干事不站队的官员,那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因为,如果你不站队,就有可能反水,给利益集团带来灭顶之灾。其实,上级最不需要的是下级做道德模范,不信你看看,在有权势的部门,经常得奖当劳模的,有几个能够当官?好人都让你当了,难道要首长当恶人?

谁说读书无用?我读二十四史,也得到了这些思考。

我与小程通话前,意识到他有可能不跟我说实话。但这好办,他喜欢喝酒。我以给他带了一种新红酒的名义,把他约了出来,地点就在我那个酒吧。

他当然是个明白人,当我把两瓶红酒递给他时,是用一个袋子提给他的,里面有一个大信封,装了两万块钱。红酒的价格标签没拆,也是一万多一瓶的,算是以酒代钱。不愧是军人,说话直接:“庄总,明年的订单,干扰因素多,如果你还想要,就得做工作了。”

“我就是想请问,该从何入手。”

“庄总当过兵的,我就直话直说,找宋处长,可以搞定,即使订单不能全吃下,至少也可以搞到一半。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听说另一家工厂也在做他的工作。如果你的工作成功,至少一半是有的。”

他给我透露了一个秘密,就是我有了强劲的竞争对手了,估计来头还不一般。这个订单的利润,内行人一瞧就知道,当然有人要进来,但也得有关系,才敢向这里冲。

但这是我们全家的心血,我有志在必得的意思,即使只有一半,其利润也是千万级别的,必须争取。我问到:“首长,我做宋处长工作,如何才能有效呢?”

他想了想,没开口。我敬了他一口酒,低声说到:“如果事情成了,保证不会亏待您的。”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他终于说到关节点了:“在西山,有一个会所,叫金色年华,是新近开的,据说是我们部长的关系,宋处长经常去,一是照顾部长关系人的生意,另一方面,估计他在里面也有其它事情。有一次我开车把他送到,他都没叫我同去吃个饭什么的,就让我直接回去了。我猜测,如果你在那里请宋处长,他会去的。”

“为什么?”

“你聪明人,还问为什么,不试试?”小程给我一个眼色,我明白了大概意思。也就是说,找一个宋处长不好拒绝的地方,做工作才有机会。

第二天,我开车专门到了金色年华,是一个表面上看来不起眼的几地方,绿草成荫,里面几栋不大的建筑,我直接向大堂走去。结果,在门口,被保安拦住了。

“先生,请问,您找谁。”语言礼貌,但语气冰冷。

“我来订餐的。”

“我们只接受预订,不接受现场订餐,也就是说,不公开对外营业,您请回吧。”

原来是个私人会所性质的场所,这么神秘。

我在车上想了想,如何进去呢?反正我是请宋处长的,不如直接找他得了。找电话,看他是什么反应。

“宋处长,好久没拜望您了,近来可好?”

“哎呀,是庄总啊。还好还好,你几时回北京的?”

“有一段时间了,刚从西山下来,路过一个叫金色年华的会所,环境比较幽静,我想这可是个好地方,想请你来坐坐,谁知道,这里保安不让我进,说这里只接受内部人预订,怎么办?城里那些地方,你也去烦了,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结果还拒之门外。”

对方愣了一下,估计他在猜,我听说了什么,但又得不出答案。只是说到:“那个地方我去过,菜比较贵,味道也不是很有特点,划不来吧?”

“首长,你怎么说这种话呢?请你吃饭,你是那种没吃过味道的人吗?我是那种心疼钱的人吗?我们不过是找个好环境的地方,跟你汇报一下工作,钱是小事,关键是好久没见着你了,心里怪想的。”

“还有其它人吗?”

“没有,就我俩。”

“好,我给他们打电话,就今天晚上,怎么样?”

事情就这样敲定了。他为什么同意呢?当然照顾首长关系人一方面。另一方面,当我提到金色年华的时候,他肯定意识到,我不是偶然提出的,也绝对不是因为环境原因。肯定有内部人告诉我的,但是谁告诉的,他不知道。因为,我在京城,万一认识其它大领导,也说不一定。在北京,就得虚虚实实,因为关系过于复杂,不好随便猜测和拒绝。

“行,我来接你。”

迅速办卡,老规矩,打一百万。然后开车,到宋部长约好的地点,接他。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些领导做事,连司机都不想让他知道。

等宋处长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他头发梳得整齐,衣服穿得花哨,才四点半就出来了,还没到下班时间啊。我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周末,接下来,是潇洒时间了。

周末的高峰期要来得早些,如果五点出发,就基本走不动了。我把宋处长接到车上,迅速发动车子,准备直奔西山,他在后面发话了:“庄总,还接个人,你向南走,她就在路边等我们,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有点吃惊,但还是按他的要求转向南,过了十几分钟,果然看到路边一个女人,大概三十多岁,很有风韵的样子,跟宋处长都坐在后排了。

我不敢随便喊嫂子,怕喊错了。宋处长倒不忌讳,对我说:“庄总,这是小王。”我喊了声王姐,她娇滴滴地答应了一声,后面的情况就不用形容了,车顶正中的后视镜,我掰了一下,不该看的不看,这是我在部队时学的保密条令。

终于到了目的地,进大门时,保安看到上下来的宋处长,恭敬地喊了一声:“宋哥。”我们就进去了,保安谦卑地从我手中接过车钥匙,泊车去了,我们进了大堂,一个领班模样的女人,迎了上来:“宋哥,王姐,您们的位置在桃花坞。”

宋处长把我介绍给这个领班:“这是庄总,自己人。”

对方喊了一声“庄总”,我礼貌地一笑。跟随他俩到了包厢。

这不是一个包厢,这是一个套房,两边有卧室,中间是客厅,后面是餐厅,最后面门,直通花园,种植有桃花,只不过这不是桃花的季节,没有开花只有绿叶而已。

先喝茶的时候,就知道菜已经点了。宋处长跟王姐挨得近,他看着我,似笑非笑。

“庄总,你年轻人,该不会比我还放不开吧?”

此时,我发现我被迫要应付一个比较尴尬的场面了。我不可能在这对男女面前正襟危坐,那这饭吃了比不吃还要坏事。必须得适应他的要求,我说到:“宋处长,王姐这么漂亮,是个男人都动心,该不会给我也介绍一个吧?”

王姐突然主动起来:“庄总,你这么年轻,要找年轻漂亮的可不好找。”

我得油滑起来,不然与宋处长的要求不相协调。

“王姐,我是做生意的人,年轻女人也见得多,我倒有个爱好,喜欢比我大一点的女人,有故事,有韵味,小姑娘毛手毛脚,不懂男人,没意思。”

宋处长猥琐地看了看王姐,再对我笑到:“庄总果然是大老板,爱好就是这么独特。小王,你出去,找一个符合要求的,让我小兄弟感觉到有意思的那种。”

王姐扭着纤腰出去了。我得抓紧时间,跟宋处长把正事办了。有话没话,送礼先行。我把卡拿出来,塞进处长的包,说到:“密码是6个8,一百个。”

他假意推辞,我赶紧把他的手按住,帮他找接收的理由:“刚才你把我叫兄弟,那你就我哥。哥,我订单的事,你上面也有领导,你还得求人,哪能空手去求领导。我做事有个原则,自家人,不能让他吃亏,对不对?”

他笑笑:“这样说,那我就替领导收了。兄弟,我算是认下你了。这样,今天晚上一定要放开,我也有好久没轻松过了。”

我得顺着他的话说:“王姐又漂亮又有风韵,宋哥好眼力。”

“她原来是这里的员工,关键是贴心,今天接她的地方,是她住的地方,也是我安排的。兄弟,你也当过兵,部队压力这么大,主要是心累,如果不找个放松的办法,还真没什么意思了。”

“这个地方是首长开的吧,要不然让你进不让我进?”我貌似无意地问,其实是故弄玄虚,看他怎么回答。

“兄弟,你既然认我这个哥,我就跟你实话说了吧。这就是我们首长的关系人开的。他与这老板娘是什么关系,你就自己猜吧。小王,也是老板娘介绍的,你懂了吧?”

我懂了,这是利益共同体。人与人关系四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脏。按这个标准,他与他首长,除了没有一起下过乡以外,其余的都占了,关系一经这几个因素捆绑,利益共同体就建立牢固了。他今天要给我介绍女朋友,也是要拉我入伙的意思,当然,我是买单的那个人。我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领导不喜欢没有缺点的人。”

这本是我思考后,没管住自己的嘴,顺口说出的,说出来后,还吓了自己一跳。

“高啊!兄弟。你是没当官,你要当了官,前途无量啊。兄弟,你这句话,我当了处长后才明白,你这么年轻,就明白了,高手,高手,兄弟,没啥说的,跟你合作,我心甘情愿!”

他举起一杯茶,以敬酒的方式跟我碰杯,我们算是初步达成了意向。我想,只要我今晚按他的意思来,把他陪高兴了,今后的合作就有了把握。

当菜开始上来的时候,王姐也进来了,她的身后,一个三十来岁,跟王姐年龄相当的人,坐在我身边。

事情果真如我所想,这个女人的到来,就是给宋哥与王姐调情的挡箭牌。一对男女当着外人的面,亲热过度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当对方也是一对男女亲热呢?那就有一起嫖过娼的默契自然了。

这个人姓方,我叫他方姐。倒没有那种欢场女子的职业习惯,自来熟地跟陌生男人大动作招呼。她的动作很有分寸,我们并排坐,只是肩靠着肩,没有过火的举动。她声音很好听,很有磁性,这点倒让我意外。

“交杯酒交杯酒,兄弟,你怕不是来绣花来了吧?”宋处长叫到,他已经跟王姐喝一三杯交杯酒了。

我看了方姐一眼,她甩了甩长发,端起酒杯说到:“庄总这么年轻帅气,怕嫌弃我了,不跟我喝。”脸有点红,不知是因为酒还是自然的羞,很有一点乔姐的味道。

“我就喜欢你这号的。”我故意在宋处长面前夸张我好色的特点,好让他俩开心。跟方姐喝了三杯交杯酒,这是宋哥要求的。酒是一块遮羞布,从此,动作就大胆起来。我的大胆是装的,方姐的大胆体现在动作上。虽然这不是桃花开放的季节,但充满了暧昧的桃色。

有经验的女人就是这样,她能够顺应你的心情。不像那些陪唱了陪喝的欢场女,假装温柔,但动作和眼神却充满侵略性,让人很不适应。她只是慢慢地摸着我的手掌,仿佛要研究出什么名堂,给我缓慢地适应,不直视我的目光。

喝酒吃菜基本没有什么感觉,但当你需要擦嘴时,她及时地递上毛巾,当你需要夹菜时,她会主动把转盘转过来,知道你要吃什么。我就需要她做到这点就行了,她刚好适合我的要求。

当兵的酒量大,这是肯定的。宋哥因王姐在场,完全放开,我都有点陪不起。与他这样酒精考验的干部相比,我还是嫩了点。好在,王姐跟他又抱又亲的,宋哥关注的焦点不在我身上。而方姐,却经常利用这个空隙,悄悄地把我酒杯中的白酒换成凉开水,倒让我对她的好感度有所上升。

我看宋哥与王姐差不多要脱衣服了,估计酒喝得差不多了,我准备出去结账。谁知宋哥已经察觉了我的动向:“兄弟,你要认我这个哥,今天就不要走,明天首长要来,我把你介绍给他,怎么样?”

这可是个好机会,从生意上来说,能够跟新任的部长拉上关系,估计这生意就稳了。

“我也没给他带什么见面礼,怎么办?”

“你在这消费,就是给他送礼,懂吗?”宋哥看我的眼色,意味深长。

我懂了,这是一个比较隐蔽的收礼方式,只是消费给钱,没有直接送,高啊。

“我睡这边,你们睡那边,兄弟,互不干扰,怎么样?”宋哥指着两边的卧室,一边说,一边挽着王姐,相拥着到房间了,我看见,进门的时候,王姐用后脚跟,熟练地将房门关上,里面传过来大胆的声音,不好描述。

怎么办?我比较尴尬,今晚就跟方姐睡觉?我做不到。

“庄总,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找服务员收场子,再来。”方姐果然善解人意,将我扶进了房间。

房间的灯光是粉红色的,估计是我喝多了酒,眼睛红了的缘故。里面除了一张圆形的大床外,窗边,还有一个太妃椅,一个红色的大圆汽球,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一个人倒在床上。

酒多有点迷糊,但我不敢脱衣服,怕像上次遇到那个俄罗斯女人一样,搞得醒来乱猜。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鞋子已经脱掉了,身上盖上了被子,我发现了躺在太妃椅上的方姐,她身上只盖了一个薄毯,已经睡着了,估计脱鞋和盖被子,都是她帮我的。好在我穿戴完整,不需要猜测,我们没事。

喝了酒后出汗,身上很不舒服,我轻轻起床,怕把她惊醒,发现床头柜上有一杯水,喝了一下,是蜂蜜水,一下感觉就来了。温暖甜蜜,原来妍子在我酒后,也是这么做的。我回头看了看头发搭在一侧的方姐,好感倍增。

悄悄来到浴室,里面一个大的圆形的浴缸,足足容得下两个人,关上门,泡个澡,人舒服多了。当我泡在热水里,抬头看见挂毛巾的地方,我的袜子已经洗了,挂在那里,这肯定是方姐做的,她是个细心的人,当时我就这么想。

我没有过姐姐,如果算得上的话,只有乔姐曾经给过我姐姐的感觉,但与乔姐的性关系,导致对姐的体验被冲淡,完全只记得性了。

等我洗完澡,换上睡衣出来的时候,方姐已经醒了。

“庄总,醒了?”

“刚洗了个澡,舒服多了,把你吵醒了,不好意思。”

“没事,我也睡了好一会了,不影响。”

“酒喝多了,还让你洗袜子,你还帮我做了这么多事情,真的是谢谢。”

“没事,应该的。”

“我反正是睡不着了,你来床上睡吧,我就躺在沙发上。”我不好称呼这个太妃椅,就把她叫沙发了。

“不用,我也睡不着了。那蜂蜜水还需要吗?我给你再泡点?”

“没问题了,不需要泡了,就喝点白开水。”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再睡也没意思了。说到:“方姐,要不,我们说说话吧。”

“半夜三更的,坐这么远说话,不怕别人听到?”方姐在太妃椅上卷缩了身子,对我说到:“坐过来吧,你把我当姐就行。”

我坐了过去,在她身边,她的毯子掉了一点,我看见,她只穿了睡衣,身上还有洗过澡的香气。

第二百四十七章 凋零的野花

“庄总,看你样子,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也不象那些老男人的作派,是不是为了顺别人的意思,故意找我这大年龄的过来,其实很讨厌我,是不是?”

果然老手,一开口就是了解男人的话。

“方姐,你这话言重了,你也是个漂亮的女人,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做生意的人,要协调客人的气氛,你算是说对了。”我也实话实说,毕竟,跟她这种江湖女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庄总,你这么年轻英俊,还事业有成,身边年轻的姑娘赶都赶不走,哪会看得上我们这人老珠黄的人。”方姐叹了一口气:“不过,你倒是没在别人面前嫌弃我,我倒是挺感激的。庄总,我们这些陪酒陪笑的人,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能有客人照顾,总是好事,对不对?”

她这一说,我倒不好意思起来。毕竟这涉及到方姐的自尊心,女人被人嫌弃,心中的悲凉可想而知。

“方姐,其实你不仅长得漂亮,说话的声音真的好听,我就爱听你说话。”

“我在这里上班,其实主要是陪人唱歌的。”

“你唱歌肯定很好听。方姐,你在这里上班,给你多少钱工资呢?”一个女人,进入欢场,肯定与钱有关。当然,我与这类人接触很少,不知道她们的行情。

“没工资,主要是在客人的消费中提成,偶尔客人给些小费,也算是我们的外快。”

“这样啊。那收入岂不是不稳定?光是唱歌喝酒,这小费也不多啊。”我这句话不仅仅是担心她的收入,而且想了解一下。唱歌喝酒属于卖艺,不算卖身。如果她们要提高收入,卖身也是有可能的。比如今天晚上,她与我同居一室,可能有这方面的因素吧。

“这个会所,来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出手也大方。我唱歌还可以,酒量也还行,所以就只能干这个了。来的客人大多数都有情况,即使没有带情况的,临时找,也找年轻漂亮的。庄总,实话跟你说吧,我这个年龄和长相,是没有客人看得上的。当然,我也有我的底线,就是不陪床。但是,也没有人找我陪啊?”她说这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一个女人,连上床的价值都没有,那得多自卑?

“那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怎么今天好像在这里打临工一样?”

“庄总,三里屯你熟悉吧?我原来是北漂,在那边小酒吧里唱歌,到处串场子,挣的钱不多,勉强够生活。”

我一听,这又是个乔姐啊。

“最多的时候,一天晚上串三个场子,挣得到一千五。最少的时候,一个月也接不到生意。再加上,当时年轻,遇上了不负责任的男人。”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就不想往下说了。我不知道真假,权当她说的是真的吧。况且,这个时间,最好把话题进行下去,要不然,睡又睡不着,起来还会惊醒那边的宋处长。

“你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好看,歌又唱得这么好,应该很好找男朋友的啊?”我问到。

“谁知道呢?那时年轻,喜欢上了乐队一个鼓手,同居了,还怀上了孩子。结果当他听说我怀孕了,怕负责任,就跟我分手了。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自己都养不活,还怎么养孩子?他这样说,我才明白,他跟我在一起,就是玩玩而已,从来没打算跟我结婚。”

这个女人也算是个可怜的人,我起身,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她,她感激地看我一眼。

“谢谢,庄总。不过,这些都过来了。孩子已经怀上了,我当时年轻气盛,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带孩子肯定没问题。于是就回老家生孩子,是个男孩,现在由我父母在带。”

“你父母不反对你这样吗?”我问到,私生子这事,在农村,可是很丢脸的。

“他们怎么反对?我在县城给他们买了房子,所有的一切用度,都是我的钱。他们只对外说,我在北京结了婚,这孩子放老家养,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你知道,离开了农村,在县城的单元楼里,谁关心谁啊?”

这是对的,有的单元楼里,对门住了好几年,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生活方式的改变,导致文化与道德模式的变化,是这个时代的特征。

“谁知道,等孩子满一岁了,我的钱用得差不多了,再来北京时,就没行情了。”

“什么行情?”我不太懂她们这些北漂歌女的行情问题,乔姐也是和她们一样的出身,我想知道她们这一行的水性。

“一般我们唱歌的,大体上是要经纪人牵线,不可能在一个场子唱几年,客人也听厌了。串场子,就需要经纪人找到许多酒吧联系。等我回来的时候,原来跟我联系的经纪人已经不干这一行了。况且,北京酒吧听歌的风气也变了。原来我是唱甜歌的,现在没人听了。现在人听什么民谣、摇滚、嘻哈,还有就是外国歌曲。新开的一家酒吧,卖洋酒的,干脆就请几个外国人,唱什么蓝调,生意也很好,这就不对我的路子,也就没生意了。”

她说到这,我心里一惊,她该不会是说的我开的酒吧吧?妍子一开张,就用蓝调来打特色,我们的生意就是这样起来的。按时间算,很有可能说的是我们的酒吧,我们是三里屯第一家卖洋酒专门唱蓝调的。

我当然不能明问,不能在她伤口上撒盐。我只好转移话题:“原先跟你关系好的歌手,都在哪里去了?”这还是围绕着乔姐的问题。

“有的转行了,有的到外地找市场地了。还有一部分幸运的,找到下家了。”

“什么叫找到下家了?”

“其实我们在舞台上光鲜,也会吸引一些有实力的男人的。最幸运的是,找到一个大款结婚,当然这是极少数,得很有姿色才行。当然,次一点的,跟别人当情人,钱也不少挣。你今天看到的宋哥的情况,小王,原来也是唱歌的。她我和一样,都没找到下家。所以,就先到一些会所陪人唱歌、喝酒。她比我幸运,宋哥愿意包她,给她买房,给她钱花,就不用在这里上班了。我没人家年轻漂亮,所以就在这里挣点提成和小费,只能算是临时工了。”

听到这里,我算完全明白了方姐的处境了。为了老家的父母和孩子,如今没有婚姻,没有生意,只能在这夹缝中求生存,实在是可怜。

“那你每月能够挣多少钱呢?”我既不知道这个会所的消费价格,也不知道他们的经营模式,所以有此一问。

“有时生意好,提成能够有一万左右。小费,最多的两千,最少的五百,都是生意。何况,就陪人家唱歌喝酒,也价格也合适了。大概平均下来,一个月有个一万到一万五的收入,主要是陪酒,在酒菜价格中提成。”

我对这里的消费价格感兴趣了:“就比如昨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吃的,得多少钱,你又能够提多少呢?”

她想了想:“具体我没算,但可以估计。大概昨晚消费一万二左右,两千是房费,酒菜是一万。那么,我可以按百分之十提,收入一千,就这个情况。”

我算了算,所谓酒菜一万,在北京其它地方,那一桌,也就五六千左右。仅仅是四个人的消费,会所就在我们身上多嫌了五千一顿,按这会所的规模和客源,每天它挣二十万,是没有问题的,只有权钱交易,才有如此暴利。

我想到这里,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人家只负责陪我喝酒,不负责陪我上床,我还没给人家小费。

“方姐,昨晚要不是你,我就真喝吐了,你把白水当酒给我,倒帮了我一大忙。宋哥真是太能喝了。”

“你以为他喝的都是酒?他还不是有时候喝水,小王不会作假?庄总,你太年轻,第一次到这里来,不知道行情,我怕你吃亏,才帮你的。况且,你也是真喝多了,我怕你出事。扶你上床,给你倒水,等你醒过来。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吃过酒的亏。你这么年轻有为,我不能为你做什么,起码得保你平安吧?”

“谢谢谢谢,害得你守我大半夜。”

“等你醒了,夜也深了,我也不可能回宿舍了。就在这将就一晚吧。况且,陪小帅哥,我不吃亏,还赚了,不是?”

她看着我,笑笑,轻松调侃,看样子,她的心情好多了。

“谢谢方姐,你对我这么细心,小费我还是要给的,明天给你转账。”

她伸了伸手,作出一个阻止的意思:“不需要,庄总,我把你当弟弟看,照顾你是应该的。况且,你这样的帅哥,为人礼貌,照顾你我也愿意的。只是我要提醒你,你在外面整夜不回去,明天怕是要给夫人或者女朋友打声招呼吧?”

“我没有女朋友,夫人也离开我了。”说到这里,我不想再往下说了,这是我的隐私,不可能跟一个陌生人谈。

“你不想讲就算了,看你的表情,庄总,你怕是对女人伤心了吧?”方姐知趣地问到。

我淡笑一下,摇摇头:“没什么,方姐,感情我暂时是没有,但不影响工作。”

“庄哥,你这么血气方刚的身体,没女人恐怕是不行吧?随便找个年轻漂亮的,过渡一下,也比自己闷着强啊。”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低头摆弄自己的指甲,我倒没什么反应。但有个声音却从宋哥那边传过来,那是他和王姐肉搏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在这沙发上,在我和方姐都清醒的时候,这声音有极大的穿透力。

宋哥仿佛有种粗暴的风格,好象嘴上有点骂骂咧咧,王姐发出受虐的叫声,这种模式,让我有点不太适应,更关键的是,我下面身体还起了反应。

“他们不象是爱,倒像是作恶。”我用话语来缓解身体的压力。

“庄总,你不知道,虐待与受受虐,或许就是他们的方式。”

“我总觉得王姐叫得有点惨。”我有点于心不忍,哪有自己找罪受的?

“你明天看看,你王姐还容光焕发呢”。

方姐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实在有是些憋得慌,连忙跑到厕所去了。这是我对付身体冲动的一个老办法,想法解个小手,就可以缓解。

当我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复原了。我对方姐说到:“要不你到床上躺一下,我睡沙发?”

“不了,你恐怕也睡不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她已经看穿了我的窘态。我也不再装了,还是回到沙发上,跟她坐在一起说话。

对面的声音达到高潮,王姐那一声音长叫,让我惊心动魄。我偷偷看了看方姐,发现她正在看着我。彼此间仿佛有某种默契,又仿佛我们做过什么错事,显得有些偷偷摸摸,这种感觉真是说不清楚。

那边声音渐小,我们想说话,来打破尴尬,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陷入了沉默。

“今天还要接待,到时候又得喝酒,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喝法的。”我把话题引到现实。

“没事,庄总,有我在,你喝酒吃不了亏。今天接待的那个人,是我们老板的金主,肯定我们老板也要上,她会把控全场的,你放心。”

“你们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精明能干,你今天见了就知道了。反正没有家庭,所以她放得开。又做过大生意,所以她也见过世面,她是这个首长的情况,首长也听她的话。”

这种角色,我倒是没见识过,今天见识见识吧。

当听到对面有人起床的声音时,我们也整理了一下房间,洗漱穿戴。

看看七点多了,早餐时间就要到了,我与方姐出来,到客厅,喝茶,宋哥与王姐也出来出。

“庄总,昨晚休息得好?”宋哥让王姐坐在他身上,对我挑衅地问到。

此时,方姐顺从地挽着我,将头靠在我肩上,以协调这种氛围,她很会配合。“宋哥,你身体好,猛,小兄弟我还比不上。”这话说得,我自己都不好意识。我总觉得自己说话比王班长还要油滑,甚至有些故意无耻。

“庄总那是女朋友太多了,我们一周才见一次,积蓄多利息就高,对不对?”他夸张地摸了摸王姐的脸,简直像个流氓。

我笑着说到:“这也与身体的能力有关,与你们的感情有关。我和方姐,毕竟初次认识,呵呵。”

“哈哈哈,一回生二回熟。小王,看样子你找的小方,蛮对庄总的路子。”这家伙居然当着我们的面,凑上他油腻的嘴,在王姐脸上亲了一下,还说到:“奖励一个,有功之臣。”王姐故作娇羞:“还有人在这里呢,也不怕庄总笑话。”

“笑话什么?庄总跟小方,明天比我们还猛些,毕竟人家庄总是年轻人,方姐,你捡了个宝贝,是不是?”

这话问得真是恶心,但方姐却应对得好:“宋哥,你尽把庄总往沟里带,你这哥当得。”

“庄总是什么样的人?这么有钱,肯定美女无数,找美女找腻了,专门喜欢你这姐姐的味道。你机会来了,要主动把他住沟里带,我是带不了的。”

这话更直接了,相当粗俗,我有点不适应,但又不好变脸,只好跟着打哈哈。

在男女之事上,虽然我不是君子,但我仍然心存美好。我总觉得,两人感情交流的深度才会决定身体的愉悦度,两人互相报着美好的想法在一起,才会让欢乐有回味的价值。我很反对像牲口一样的关系,如同动物世界,有点让人恶心。

但是,这在现实中其实是不太好把握的。人的动物性与社会性是交织而不可分割的。有些冲动因身体而起,但也增加了感情,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日久生情。也有些如谈恋爱,直接冲心灵和感情去的,身体关系,不过是感情到了一定程度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简单发泄和征服的东西,像昨晚宋哥与王姐那样,我非常不适应,仿佛在看欧美情色片子,只有身体,没有人。

第一次看黄片,是在大学宿舍里。记得那天,我在外面餐馆打工,收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悄悄摸回宿舍,当我开门时,发现黑暗中,几个舍友,围着一个电脑看什么,当我进来时,没人发现我,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电脑上。

我的床位就在电脑屏幕对面的上铺,简直就是看这片子的黄金位置。

屏幕上,一堆外国男女光着身子聚会,那场面,让我们那个年龄的人,脑袋都要炸了,全身反应不用描述,当晚肯定有人跑马。我只记得关电脑的时候,我下铺感叹了句:“动物世界!”

他说得准确。

这东西当时看的时候,你不可能没反应,但看了过后,心中却有一种负罪感。

勉强与宋哥他们吃过早餐过后,我问到:“宋哥,首长什么时候来?”

“大概十一点钟吧。”

“那好,现在还早,我想和方姐出去办点事,十点前回来。你们要出去吗?”

“你们去吧。”宋哥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王姐,在跟方姐使眼色,欣喜的样子。

王姐猜对了,我们要出去,我要给方姐转点小费。

我和方姐一起走出大堂,保安马上就认出我来了,拿对讲机讲了一声,等我们走到门口,我的车就已经有保安开到门口了。这速度,这效率,简直跟部队一般。

上车后,我感叹到:“这保安训练有素啊。”

“他们都是部队退伍的军人,当然啦。”

方姐这一说,我明白了。这个地方既然是部长的点,那这些人来自于部队,一点也不奇怪了。

我问到:“方姐,你叫什么名字呢?”

“打听那清楚干啥?”方姐调皮地拒绝我,不知道她这属于自我保护还是调节气氛。

“要不,把你的银行卡给我。”

“什么?你要打劫?劫色就算了,不能劫财的,我没钱。”她装着害怕的口气,仿佛在应对一个抢劫犯。这也是个戏精,在她放松的时候,也有表演天赋的。

“我不知道你卡号,怎么在atm机上,给你转钱?”

“我昨天说了的,不要你的小费,又没提供多少服务。即使帮了你,那也是我自愿。”她说到。

“那不行,你自愿不要,但我自愿给啊。况且,你要不收,我下次怎么好意思再找你?”

“你下次再找我,庄总,你真的不嫌弃我?”

“我是那种人吗?我把你当姐看待,况且你也缺钱,是不是?”

她从包里递给我一个卡片,我一手掌方向盘,一手拿到一看,是身份证,她的姓名叫方桐,年龄三十六岁,湖南人。

我把身份证还给她,问到:“你跟我看这干啥?”

“你不是要把我当姐嘛,我不能让你不明不白,现在知道我有多老了吧?”

我突然想起了乔姐,她们的年龄差不多,都在三里屯唱歌,估计她们应该认识了吧。按她的说法,乔姐是成功找到了下家,嫁给了大款,但是,她为什么还是不没找到幸福呢?

车子已经开到一个银行了,在自动取款机上,我让她把银行卡给我,她说到:“跟你一起,我报就行。”

我们俩挤在一个位置,按她报的号,我给她转了五千元钱。接收账户果然是两个字的名字,机器显示“方*”就是她了。我还取了一万的现金,以备不时之需。

出来后,我们上车往会所开,当看到金色年华几个字的时候,我心生感慨。方姐的金色年华已经开始逝去,这朵曾经来自湖南山区的野花,在她正当开放的年龄,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到今天美貌快要凋零的时候,来到这个地方,与那些寻找青春时代印记的老男人喝酒唱歌,而年华的金色,已经不在了。

白居易的《琵琶行》中,那个弹琴的女人,安慰着贬官外放的江州司马,在离别妍子和小池后,我又何尝不是在如此凄凉的心境中。同是天涯沦落人,用我一点善意,来安慰着这颗零落江湖的心?

“门前沦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二百四十八章 首长要放松

当我们回到房间,发现宋哥与王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俩只好在客厅喝茶,等他们回来。

“庄总,你给我的小费,不需要这么多,最多两千就行了。”方姐小心翼翼地跟我说。

“你陪其他客人是这个价,但你把我当兄弟,就不同了。中午,还要你的帮忙呢。”

“那是我应该的,用不着客气。”她说话怯生生的,让我倍感辛酸。一个曾经如花的女人,因为缺钱,居然胆小到如此地步,面对一个比她小好多岁的年轻人,面对这五千块钱,卑微得没有自我。什么叫悲剧?这个曾经拥有骄傲和美好的人,在现实中自尊被撕得粉碎,这就是悲剧。

尽管我也痛苦孤独和无助过,尽管我自己也很不开心。在与宋哥打交道时,甚至有点迫不得已的恶心,但看到方姐的情况,我心生怜悯,自身的痛苦感受,反而好了起来。这是什么心态?看到别人比自己难受,自己就更好受些?

我笑了笑,最好的思想工作,就是比惨。西方心理咨询师,是不是也玩这一套?至少这对中国人,是管用的。

“你笑什么?是在笑我吗?”方姐怯生生地问我。

“方姐,不是笑你,我在笑我自己。假装配合宋哥,心里别扭得很,还得装。跟你扮情侣,我自己觉得都不像。”

“说是没笑我,还是在笑我,我老了,跟你一般配了,是不是?”

我不能伤害她脆弱的自尊心,小人,才在别人伤口上撒盐。“不是,方姐你误会了。我是说,跟情人,声码得投入点。现在我的状态,就是给我一个天仙,我也配合不起来。”

“原来是这样,庄总。你没有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当然没心情。你要有心情,除非把自己变成没心没肺的状态。”方姐说这话的时候,心态好多了。

“没心没肺”我重复着这个词,结果被刚进门的宋哥和王姐听到了,宋哥马上问到:“小方,你是说庄总没心没肺吗?男人都这样,自己爽了,不管女人的,是吧?庄总?”

这家伙打哈哈都那么下流,我简直无言以对。

他倒不介意我的想法,只是提醒到:“庄总,部长快来了,我们到门口去迎一下?”

我随即起身,整理了一下着装,正事要来了,必须有个好的精神状态。我们出门前,宋哥回头对王姐说到:“换场地,中午定在牡丹亭,你们俩先就位。”

我随着宋哥来到前厅,站在大门口,等待部长的到来。

远远看到一辆很大的黑色路虎车开过来,不是军车,缓慢地向门口驶来。我发现身边的宋处长,突然挺直了腰杆,笔挺的军姿,在这个身着花哨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严肃和恭敬,我也抬头挺胸收腹、两腿夹紧、行注目礼,以适应宋处长的姿势,把自己站成了哨兵。车到门口停下,上面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五十来岁,穿黑夹克,红光满面。

他头发向后梳,按部队标准,这种发型叫“稳健型”。部队男性发型主要有三种:一般战士只能留“刚健型”,也就是平头;干部可以留“青年型”,也就是侧分;校官以上的干部才准留“稳健型”,也就是全面向后倒。这是一个标准的干部形象,就是部长了。

只见他肚子微挺,夹克没有拉上,裤腰皮带系得很高,这是老干部的标准穿法,因为没有腰了,皮带只能系到肚子膨胀的上方。一边下车与人招手,一边嗯嗯啊啊地跟下面的人打招呼。

开车的女人大约四十来岁,皮肤白皙,雍容大气,当然是老板了,因为大家都在喊“何部长,黄总”。这个黄总,应当就是部长的情况,这里的老板。是她亲自开车把部长接过来的,可见他俩之间的关系。

部长当然稳健,笑容是职业性的,目光是宽容大度的,不经意扭头,发现了宋处长:“小宋,你昨天就到了?”

“给首长打前站,必须的。”我看见宋处长努力挺了挺他本已经挺得很直的腰。然后宋处长迅速扯了扯我的衣服,让我向前站一点,他这是准备介绍我了,在这样的场合,他这样做,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估计是昨天的工作起了作用。

“部长,这就是小庄。”他这样说,肯定原先已经跟部长汇报过我的事情,起码部长应当听说过我这个人。

“喔,小庄啊,果然年轻有为。”部长居然向我伸出手来,我把上向前以正步的姿势跨了一小步,双手握住部长的手,谦卑地说到:“我曾是普通一兵,见到首长,三生有幸。”

“诶,今天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小伙子,我们今天是兄弟关系,要不然不好喝酒,是不是?”

“首长,不,老大,我按您要求办。”

“这是黄总,你以后叫她黄姐就是了。”他身后,黄总过来,跟我握了个手,我们就一同进入宴会厅了。

这个牡丹亭,不是一个亭子那么简单,那是一个有亭子的小别墅,亭子在别墅的后院花园内,按苏州园林的方式设计,流水假山,花榭游鱼,那只是个喝茶的地方。

直接进入一楼宴会厅,因为今天天气比较阴沉,不适宜在外面喝茶。

进去后,我看到一个细节,估计里面温度有点高,进门时,宋哥跟在何部长后面,何部长要脱外面套的夹克,宋部长亲自帮助接下来,并把它挂在了衣帽架上。

其实这个宴会只有三个男人,部长、宋处长、我,我看见也只有六把椅子,这是为女人们准备的。不是说,还有其它人呢?昨天宋处长不是这样说的吗?

黄姐招呼大家先在沙发上喝点茶,我看见王姐我方姐主动把茶给我们递上,后面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大约二十几岁的样子,身材高挑,前凸后翘,衣着清凉,给何部长递来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泡的什么东西认不出来,大概是些滋补的药品吧。

我看见,何部长盯着那小姑娘的胸部看,黄姐就坐在何部长身边,轻轻拍打了何部长一下:“过会看,先谈正事。”

那小姑娘从后面走了,何部长自我解嘲到:“黄总说得对,过会喝了酒,昏了头,事也谈不清,人也看不清,倒耽误时间了。”

在宋部长的带领下,大家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以为谈事就是我订单的事,看了看宋处长的眼色,他没那个意思,他只是说到:“部长,小庄第一次到这里来,不熟悉情况,但是,他一来就喜欢上了这里,他今后要经常来的。”

此时,黄姐已经紧挨着何部长的身体了,王姐也坐在了宋处长身边,方姐知趣地坐在了我的身边,这配合得天衣无缝。何部长看了看我们俩:“小庄兄弟,你的爱好很有特点哟。你是喜欢这里的环境,还是这里的人呢?”

“都喜欢。”我恭敬地答到。

“这就对了。本来我今天还有个活动,推了,那几个客人,也不陪了,这几天非常忙,到这里来放松一下。听说你这小兄弟爱好不同,我得见见,黄总,这小兄弟生意做得大,你可不能小看人家年轻。”何部长这一解释,我大概明白,今天的客人只有这几个的原因,他是专门来给黄总拉生意来的,随便放松一下。

“人家人年轻,但办的是老到的事,交的是老道的人。”黄姐这话一语双关,调侃我与方姐这特殊的组合,我们只得装着大笑。

“这样,黄总,你给小庄办个卡,他以后经常来,优惠些。”何部长回头对我肯定地说到:“你的事,没问题。”

事情就这么简单。我办卡消费,相当于变相送礼,他现场答应我的订单,一拍两清,效率极高了。此时,何部长大手一挥:“下一个议程:喝酒!”

我们来到桌上,两两配对,六个位置落坐,菜已备齐,酒已满杯,举杯应酬,完全没有负担了。

这酒喝得,我敬酒三杯,何部长以年纪大为由只喝一杯,宋处长要敬部长,谁知道部长嗔怪到:“小宋你这个人,这多年教不会。你这典型的是自己搞自己,你得敬小庄。我对你的评价这多年,没变。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宋部长自罚三杯,然后又向我敬酒。这样下去,我和宋处长都得倒霉,因为看起来,何部长酒量可不一般,又有天然优势,他还没喝好,我俩却倒了。

此时,宋处长果然有办法。“黄姐,部长欺负我们,你要帮兄弟们一把。你们要让部长放松,他没酒可是不能放松的。”

“你看,我说的,你小子,就会整自己人。”何部长话音刚落,黄姐的酒杯已经端上了,她递给何部长一杯,然后说到:“不管你喜欢哪个,我们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何部长没办法,老老实实地跟黄总干了一杯。当然,此时王姐我方姐也纷纷下坐,一左一右地挽着何部长的肩,劝起酒了。

交杯酒喝一个,亲个脸喝一个,这几轮下来。何部长的花酒,一点也不比我们少了。王姐代表宋处长敬酒,方姐代表我敬酒,何部长也喝了。

酒喝到这种情况,算是彻底打开了局面。何部长反应过来:“小黄,照这样喝法,不公平,在你的地盘,把我整醉,你是何居心?”

“你不是要放松嘛,今天就彻底放松一下,喝多了好办事,对不对?”

此时,气氛暧昧,小酒微醺。何部长与黄姐手脚乱动,宋处长与王姐燕语低声,我和方姐配合,也算是拉手扶肩,进入某种稳定状态。

此时,黄姐的声音突然大起来:“何哥,你要好色,我们就换一种喝法。”

宋哥带着鼓掌,我们也跟着看好戏。

黄姐到后面去了一下,只见带了一个人回来,就是一开始送茶的那个年轻姑娘,开了两瓶红酒,加了一把椅子,何部长两边美女相拥,我们开始进入红酒阶段。

“好色的喝红酒,不好色的喝白酒,大家自己选择。”黄姐的话,意思很明白,我们都喝红酒了。

其中行状,不可细述。我只记得,何部长确实喝多了,他最后被黄姐和那小姑娘扶走时,对我和宋部长说到:“今天晚上,都别走了,还在这儿!”

我们回到我昨晚的房间。我在大堂咨询了办卡的事项,有三十万、五十万、一百万三个档次,优惠力度递增,但要一年时间消费完毕。我一狠心,办了个一百万的卡。

我测算了一下,拿下订单,工厂一年有两千万的纯利润,拿出这一百万,加上给宋处长的一百万,总共两百万的经营成本,也只算利润的十分之一,划得来。关键是,这个工厂,是我力保的对象,这里还有全家不好估价的感情和历史因素。

当然,这两天的接待,也在这卡里出了。我回到房间,方姐已经在房间里了。那边,宋哥的呼噜声传来,他已经睡着了。其实在部队的人,都有睡午觉的习惯,这是部队的作息时间养成的。还有一种说法,不会休息的人,不会战斗。能吃能喝能睡,是检验一个战士身体是否过硬的指标。宋哥身体好,昨天晚上,我就听出来了。

“庄总,喝多了吧?蜂蜜水已经泡好了,要不要喝点?”方姐问到。

“没多,全靠你们,牺牲色相,保护了我。”我一边脱鞋,往床上躺下,一边开玩笑。

“切,我这个年纪,哪还有什么色相可言?你看黄总,年轻时还不是一枝花,现在呢?不得找帮手,才搞得定何部长了。”

“什么意思?”我不太理解,她具体所指。

“你没看出来吗?那个倒茶的,后来出来的那个小姑娘,就是黄姐找来的帮手,要不然,何部长这么听黄姐的话?”

“你是说,那个姑娘,是黄姐专门介绍给何部长的?”我有点不太理解,既然黄姐是何部长的情况,那么,其他何部长喜欢的女人,就是她的情敌,还有主动介绍的?

“是啊。黄姐就是这样拴住何部长的心的。反正我知道的虽然不算多,但这么久,还是听说和看到不少。这黄姐原来是何部长的情人,但人老珠黄,总有被嫌弃的一天。后来,他们俩的关系,更像是生意合作者。这会所,利润的一半,估计都是何部长的。况且,黄姐经常介绍一些漂亮姑娘过来,陪何部长,两人各取所需,这两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那这些小姑娘是从哪里来的呢?”

“还不是从风月场上找来的?黄姐有办法有资源,找得到这些人。况且,给她们的价格也高,人家也愿意来。但是,黄姐也有她的打算,据我观察,没有一个女人,能够陪何部长超过一个月的。”

“为什么?”

“怕日久生情呗”

方姐说到这里,脸红了一下,我意识到,这句话,可以往身体那方面理解,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也就是说,黄姐靠各种方法,满足了何部长的性需要,让他得到真正的放松。而何部长,利用手中的权利,给黄姐拉生意,他们俩都赚钱,各有所得,这是好的合伙人啊。

而权钱交易的牵线者,宋处长肯定是其中之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如果宋处长本身是干净的,那么何部长肯定不相信他。他要用猥琐和下流的状态,来表达跟何部长是一路人,而且永远不会背叛他,才能够牢固他跟何部长的关系。这中间,宋处长既攀牢了何部长这棵大树,又自己得到了好处,况且,王姐也算是一个漂亮的礼物,何乐而不为呢?

我倒在床上,本想休息一下,为晚上的酒局积累精力。但想到王姐比我喝得更多,昨天晚上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也没休息好,就说到:“王姐,你在床上睡一会吧,我在沙发上躺一会就行。”

“不不不,你安心睡吧,我个子比你小些,沙发还躺得下,你在沙发上,脚都伸不直,休息不好,你是干正事的人。”

她需要休息,这不是我有意怜悯她,也对她有点感激。中午,她为了配合我,跟何部长这个老男人,又是交杯酒,又是亲脸,她的内心肯定是不情愿的。但为了我,她也算是拼。如果晚上要她再拼一次,她也得休息好。

“方姐,这床这么大,睡两个人不成问题。要不你上来吧,我们都睡床上,毕竟晚上还有酒,我们都得休息好。”

“那样,好吗?”她怯怯地看着我。

“有什么,来!我把你当姐,你把我当兄弟,就行。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欺负你的。”

她笑了笑:“你要是欺负我,我也愿意,好吧,就跟你这小帅哥,睡一回。”

各盖各被,都在床上休息。因为喝了酒后,更想睡觉。我也有睡午觉的习惯,很快就睡着了。

我是被她惊醒的,她在床上猛地一惊,这弹簧震醒了我,我也醒了。我忙问到:“方姐,怎么了?”

她没理我,假装睡着的状态。这不合理,如此惊动,她肯定也醒了,只是不愿意打扰我,想让我继续睡而已。我睡不着,拿起床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多,我们也睡了两个小时了,休息时间够了。

我轻轻下床,还是被她察觉了:“庄总,对不起,把你惊醒了,你不睡了?”

我听口音中,有不正常的味道,问到:“做了梦吧,你那一惊。”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枕头上点了点头。

“梦见谁了?”反正也没事,找个话题聊聊。

“梦见老家儿子了。”她这声音,明显是哭过。她的专线很细腻,平时很甜,如果你闭着眼睛听她轻声说话,非常磁性,是成熟性感的那种,甚至还很迷人。

我陷入了沉默。这样一个女人,为了老家父母和儿子,独自一人在北京打拼,抛弃了尊严和骄傲,苦果自已咽,平时还得强颜欢笑,只有在梦中,那酸涩的情绪,才会真实地浮现。

我递给她一张纸,让她擦擦眼泪,她坐了起来,擦了擦,红着眼睛,苦笑到:“不好意思,庄总,打扰你了。”

这种强忍泪水的做法,让我于心不忍,我说到:“你想哭就哭吧,你把我当兄弟就行。”我坐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一个自卑的女人,企图用柔弱的肩膀托起整个家庭的希望,她是多么希望有一个支撑啊。我的善良和我能做的,就是在她哭泣的时候,借给她一个肩膀。

她靠在我肩上,低声地哭了起来,我轻轻地拍拍她的背,仿佛给她某种力量,其实,我也察觉了自己的虚伪。我们俩本来是生意关系,表达出的感情,有点装。

过了一会,她好了。感激地看看我,然后扯出一张纸,边擦我的衣服边说:“不好意思,庄总,把你衣服都打湿了。”

“没事,过一会它自己会干。”

我俩都这样并排地坐着,完全不像在酒桌上那搂搂抱抱的形象。其实,在酒桌上,我们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那种假装的亲近是工作。

但是当我们都面对自己的感情的时候,我们恢复到了我们两人应有的状态,我们初识,感情生疏,这种并排坐的状态,是符合我们感情距离的,自然的行为。

“方姐,你这两天,对我细心周到,也超出了你的服务范围。本来中午你可以回宿舍睡觉的,怕我酒喝多了,在这里陪我,其实,我内心还是很感激的。”

“不不不,庄总,我喜欢陪你。真的,你年轻帅气,事业有成,本身就有魅力。实话跟你说吧,原来我陪那些老男人喝酒唱歌,心里别扭,恨不得工作完马上逃离,但是,服侍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好吧,方姐,你今后就不要把我叫庄总了,我听着像我们俩是做生意的关系。你以后就把我当兄弟,叫我小庄,行不行?”

“你今后还要来,还要来找我?”她低着头,仿佛不敢看我的样子。

第二百四十九章 晚餐三故事

“我以为,这次给你服务后,你不过是为了讨好宋哥,勉强跟我逢场作戏的。”她绞动着手指,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很细滑,没有涂指甲油,手指细长湿润,我想起了一首古诗:“指如削葱根。”

“我卡都办了,今后肯定要来的,与其与其他女人逢场作戏,不如找你,你毕竟把我当兄弟,我们好歹也有一点感情。”

我这是实话实说,有点感情,哪怕是姐弟那种,也可以稍微安慰我这颗孤独的心。

“只要你需要,姐愿意为你做一切。”她说这话的时候,头低得更低了,从搭拉下来的散乱头发中,我看见,她脸有点红,这倒不像是欢场女子职业化的表情。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听到客厅有人进来,我迎接出去,发现是黄姐,我以为她是来找宋处长的,轻声说到:“宋哥睡了,估计还没起来吧。”

“我不找他,就找你。刚刚大堂说了,你办了个金卡,特别来找你感谢的。”

“不用谢,黄姐,你这里环境好,人又好,我愿意来。”我客气到,当然,订单的原因,可不能说在嘴上。

“这样,庄总,你既然是vip,当然就要享受相应的待遇。我简要跟你说一下。所有消费,打八折。每月高尔夫球赛聚会你都可以来,这里的姑娘只要你满意的,都可以跟我说,我来安排。”

当她说到姑娘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指的是陪酒还是上床那种。

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就是陪你吃喝玩乐的,关于那方面,你们自己谈。要我说,庄总这么年轻漂亮,哪个姑娘不愿意主动倒贴?”

“不不不,黄姐,我就要方姐,就行。”

她狡黠地看了我一眼,笑到:“庄总爱好高雅,果然不同常人。好的,就方姐了,我把她给你养着,不让她陪别人,这总行了吧?”

我也提了一句:“你要保证她的收入,那你不是吃亏了?”

“没事,要别人看来,庄总这一表人材的,找方姐,是你吃亏了吧?”她眼神飞动,是精明与油滑的表情。

她给我一个名片就离开了,走时说了一句话:“随时找我,我随时安排。”

我回到房间,方姐迎了上来,我知道她听到我们的对话了。这有点伤她的自尊,我得安慰一下。

“方姐,黄总的话你不要介意,我只找你我说了算,谁让他们都认为我爱好高雅呢?”

“其实,你点名找我,相当于把我包了。这在我们会所里,是往我脸上贴金。比我年轻的姿色漂亮的,都没人包,你还包我。庄总,你知不知道,在我们接待的客人中,基本上没有你这样的人,年轻帅气还有钱,更讲感情。其实,我在你身上,还看到了一些正义感。”

“我还有正义感了?”我也不理解,我表现得这么流氓,她怎么看出我有正义感的?

“因为你不下流。”

她说到这里,我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我不以占有女性身体为乐,我不以欺负女性为乐,算是不下流吧。但是,我不能在这话题上纠缠,我说到:“跟你说过,就我们两人的时候,不准叫我庄总,叫我小庄。”

“小庄。”

“方姐。”

我们互相点了点头,确认的眼神中,自然的笑容,挂在我们的脸上。

“小庄,其实晚上,不需要喝多少酒的,主要是玩。”方姐跟我到:“来这里的大领导和大老板多了,按级别来说的话,何部长不算最大的,但他是这里的老板,跟黄总是一条线上的人,所以,他的享受是最好的。”

我对这个阶层了解不深。过去,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纸醉金迷的生活,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后来虽然有钱,但我是个正经做生意的人,没有见识过这种钱权交易的场所,所以很有兴趣。

“都有些啥人来呢?”

“一句话说不清楚,有老板请当官的在这里消费。有的老板干脆给当官的办个年卡,让当官的免费在这里玩一年。当然,这里环境比较清静,干扰也少,人员培训得好,比较隐蔽,当官的喜欢来。更重要的是,娱乐功能齐全。只要你喜欢什么,它就能提供什么,临时应急拼凑新娱乐方式,这是黄总的能力。”

能够投其所好,占领高端市场,这确实是一种能力。这个会所,一年利润几千万,比我五百人的工厂利润还要高,确实是暴利。

“那今天晚上,我们要玩什么呢?”

“不知道,这得看何部长今天的心情了,我们晚上去了不就知道了?”

晚上,大家果然又在牡丹亭集合了,这次的菜是各种小吃和药缮之类的东西,相当中式,我也说不清他们所谓的“功夫汤”、“大补汤”之类的东西,估计都与滋阴壮阳有关吧。反正,年纪大的人,都喜欢这一套。晚上喝的是药酒,估计也是这方面的东西,倒在杯子里是咖啡色的,喝在口里,有药味,也有一点甜味,不过,好入口,但度数还是有点高。

晚餐的酒,除了第一杯大家互敬的时候干了外,其余的都是表示。黄总说得好:“这是药酒,像小庄你这样的年轻人不需要,喝多喝少随意,我喜欢多喝点,不然没精神。”

“对付我够了,你还要啥精神?”何部长变得嬉皮笑脸,大家也笑得猥琐起来。

“那你就多喝点,你也长点精神,给我看看。”黄总反将了何部长一军。

“喝点就喝点,下午有点累,今天晚上的活动就少搞点吧。我们说说笑话,然后洗个澡,按一下,就休息,真正放松一下,怎么样?”何部长这话仿佛是在问我,也仿佛是在征求黄总的意见。黄总轻声嗔怪到:“累是怪你自己,不知死活的家伙。”

听到这里,方姐扯了扯我,我低头,她在我耳边说:“一定是中午倒茶那个年轻人。”我也感觉奇怪,那个姑娘怎么没来呢?

“你俩在说啥悄悄话呢?”何部长冲我喊起来:“小庄,你给大家讲个笑话怎么样?把气氛调节得起来那种,行不行?”

正说到这里,那姑娘扭腰摆臀地进来了,手里拿着那个保温杯,递给了何部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原来,她是去给何部长换饮料去了。我估计,那是一种药,要不然,喝酒的时候,不必要喝饮料啊。

大家看着我,我得讲点与这种基调相符合的笑话了。没办法,要很黄的笑话,我还真不掌握,即使掌握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也讲不出来。毕竟,我脸皮没得那么厚。

“既然老大要我讲,我就抛砖引玉,我讲完了,宋哥是不是也要讲一个?”

“小宋也要讲,你讲完了,我也讲一个,不讲的,罚酒一大缸。”何部长发话了。

我定了定神,说了一个中不溜的故事。讲这故事之前,我想起了当年陪宁部长在山果居的情景,那次我们是联诗,比这高雅多了。与这个何部长比较起来,宁部长正直得多,也宽厚得多。这部队的首长,怎么一代不如一代了呢?

当年宁部长只不过喜欢一点恭维话,真心喜欢传统文化,从这个意义上讲,他是有追求的人,也是有气魄的人。虽然我也给他送过礼,但人家并不贪心,加上给他和贺部长的一起,总共送礼才一百多万,管了我两年的订单,让我挣了四五千万,人也讲感情。贺部长在成都,是真心跟我帮忙的,人也直道。不像这个宋处长,只在钱色上有兴趣。真是哪样的干部带哪样的兵。我要把今天的情景说给班长,他肯定不敢相信。这还是我们呆过的那支部队吗?

我开始了故事。“说的是宋朝,也就是宋哥当家的朝代。”我以一个玩笑开关,大家都笑了起来。何部长笑到:“小宋祖上也当过家的,建立过朝代嘛。那要按你这个说法,我们这姓何的,岂不是从来没当过家,没有何朝嘛。”

这话真扯,宋朝是姓赵的当家,我只是用个谐音。幸亏我脑袋转得快,应付到:“老大,你们何家,在任何朝代都当家,无论何时何地何朝。”

“好家伙,一句话搞出四五个何字,小伙子聪明,怪不得生意做这大。”

我不能接下他的恭维,那就有点得意忘形了。继续我的故事:“苏东坡、佛印、苏小妹三人,一行来到一个地方,叫清和桥,三人约定,每人说一首诗,就以这三个字的桥名为内容,比一比,谁说得好。”

“佛印先说,因为他看中那个清字,这是和尚喜欢的字。他念到:清和桥,清和桥,去掉清边水,加争变成静,静山静水谁不爱,好比油炸豆腐煮青菜。”大家笑了起来,表示和尚吃素,最好的菜不过如此了。

“苏东坡说这个和字,他念到:清和桥,清和桥,去掉和边口,加斗变成科,连科及弟谁不爱,胜过油炸豆腐煮青菜。”这时,大家又议论起来,这苏东坡是科举出身,一门三进士,当然,当官比当和尚过瘾。

“苏小妹此时没有选择了,她只有说这个桥字了。只见她念到:清和桥,清和桥,去掉桥边木,加女变成娇,娇娇女儿谁不爱,胜过没炸豆腐煮青菜,胜过连科及弟状元郎。”

当我说完的时候,大家纷纷把目光盯着何部长和他身边的小姑娘,突然,大家都大笑起来。我没反应过来,笑归笑,不该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吧?

方姐爬在我耳朵边,笑着说到:“那姑娘,就叫小娇。”

误打误撞,撞到枪口上去了。

“小庄,你还会设计了,是专门来说我的吗?”何部长一边笑一边望着我问到。

“老大,我真的不知道,她叫小娇。”其实当时我心里想,这姑娘的艺名,也真敢取,小娇,在历史上,可是汉武帝的媳妇。此时,趁着大家还开心,我不妨再点把火:“老大,你不知道,苏小妹说的小娇,在历史上可是个大名人,汉武帝的媳妇,金屋藏娇这个成语,就是说的她。”

“天意,天意,部长,为这,你可得干一杯。”宋处长说完,何部长真要喝酒,被黄总制止:“不行,哪能这样喝法,你起码得跟娇娇女儿喝个交杯酒才行。”

大家看着他俩喝交杯酒的神态,可以想象,这个下午,他们都在干什么了。

现在该轮到宋处长了,他得讲一个,按我的猜测,他肯定讲很非常黄,这才与他扮演的角色相配。

“说的是我们一位老团长的老班长,这个故事也是我们老团长说出来的。这个老班长,48年入伍,在抗美援朝时就是班长了,打仗勇敢,在朝鲜战场上,表现也很好。结果在一次冲锋中,负了伤,一只腿中了弹。领导很关照他,给他报请了一等功,还将他留在当地朝鲜老乡家里面养伤,还给了朝鲜老乡家一些物资,作为报偿。”

他讲到这里的时候,出乎我的意料,这完全是一个老革命战争故事,很正经的。

“这家本来住在半山腰,与村子距离很远,部队经过这里,也只好把他寄托在这家了,说好部队返回的时候,就把他接回国。他住进去才知道,这家的主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还有山下村庄上来躲避炸弹的另两个嫂子。她们的男人都去当兵打仗了,是死是活不知道。美军轰炸,她们山下的村子早就被炸平了。幸亏她们事先有准备,把家里的粮食储存在这半山腰上,才在这里生存下来。”

“她们的孩子要么被美军炸死,要么生病无医治病死,还是很惨的。有一个妇女,丈夫刚当兵被打死,几个月的孩子还在吃奶,也生病死了,你说惨不惨。”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还有点尊敬老宋了,他讲的完全是一个人道主义的故事,这是个严肃的主题啊,怎么这画风变得这快呢?

“所以,三个女人,对我们志愿军战士,那就是真爱。”他说到这里,我才意识到,前面是铺垫,后面才是正餐。

“老班长需要营养,人家把仅有的几只鸡杀了。老班长在渡过伤口感染的阶段,没有消炎药水,人家用唾沫吐在伤口上。老班长消化不好的时候,那个刚死了孩子的妇女还有奶水,就让班长吃她的奶。”

他越是讲细节,越是撩人心,我觉得,他的故事把大家都吸引了,期待着他更进一步的发展。

“老班长的身体在三位嫂子的照顾下,恢复起来了。身体恢复,有些功能也恢复了,嫂子们的心思也恢复了。那大雪封山的日子,门都不能出,三女一男,发生怎样的故事,不用我说,大家猜,会是什么?”

大家不用猜,就知道,那奔放的画面。最好的讲述是细节,最好的吸引是让听众想象。这家伙,掌握了文学的精华啊,不过没用在正地方。

“这事过了三个月,老班长的腿是好了。鸡也吃了不少,奶也喝了几月,但身体却变瘦了。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如郎似虎的三个嫂子,老班长虽然也是勇猛强悍,但也经不起长久的疲劳战。当部队返回,找到他的时候,可以说是面黄肌瘦、五肢无力!”

他说到这里时,那个叫小娇的姑娘禁不住问到:“不是说四肢无力嘛,怎么叫五肢呢?”

“男人都有五肢,你自己细想一下”,黄总及时说到,大家看着小娇笑,小娇想了想,明白过来,也倒在何部长身上,不好意思起来。

“回到部队,过了一个多月才恢复身体。本来没事,怪就怪他一次和老乡喝酒,把这事说了。本来就有老乡嫉妒他,上级报请一等功的事,结果,这事就被人告诉上级了。上级不仅取消了他立功的资格,还派出调查组来审问他。”

“他也是老实人,就实话实说了。有个干事有点坏,老问班长细节,老班长回答得不耐烦。当这个干事问哪个嫂子长得如何,奶子如何屁股如何的,老班长没好气地回答:天黑了,都一样。这干事还不放过老班长,继续问到:要干那事,得男女配合才能办事,你不知道这是违反群众纪律的吗?怎么就同意配合了呢?你猜老班长怎么回答?”

他这一问,大家都不用猜,因为答案在他身上。他不说,从何猜起呢?在讲故事中,这是掌握讲述节奏的一个办法,也吸引大家集中注意力,高潮即将出现。

“你就知道群众纪律。我还知道鱼水关系呢。人要讲良心,要对老百姓真心对不对?老班长讲了一堆大道理,然后说到:人家喂了我几个月的奶,我还舍不得身上这二两肉?”

他说到这里,大家反应过来,发出了不怀好意的轰笑。双是敬酒,又是鼓掌的,气氛很嗨了。

这时,大家看着何部长,等待他的故事了。

“说的是一名政府官员。”他喝了口保温杯里的东西,慢慢地说到:“当了十多年副局长,一直没有机会转正,刚好此时正局长要退休,这位副局长是考察人选,他自己的心情就比较迫切,整天东想西想的。”

这倒符合他的身份,他是官场上的人,讲官场上的事,体会应该比较深。

“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一个下雨天,他站在雨水里,身上穿着雨衣,手上打着伞,觉得有点重复。醒来有点不安,难道我多做了些无用功?问他媳妇,他媳妇安慰他:好事!你估计这回稳了,这是双保险啊。听媳妇这么一说,他高兴了几天。”

“一般任命文件是春节后下达,腊月时准备年货,这副局长光考虑自己的升迁,也心不在焉。媳妇指望不上她找小姨子来家帮忙。这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西安古城墙上骑自行车,下面这么高,车子又不太稳,把他吓醒了。他起来问媳妇,媳妇也觉得这个梦不好,说到:这是有点危险。他的心情又开始紧张起来。”

“哪里知道,他小姨子就住在隔壁,就喜欢听他夫妻的动静。这一切都被小姨子听到了,她穿个睡衣跑了过来,说到:姐夫,你不要紧张,这是个好兆头。他问到:为什么是好兆头呢?小姨子说:城墙上骑自行车,这是高水平啊。上级肯定知道你水平高,非提你不可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任命文件一天下不来,这副局长的心还是紧张的。春节在丈母娘家拜年,吃饭也不安心,长吁短叹的。丈母娘疼女婿,这是天经地义的。丈母娘饭后,把女儿女婿和小姨子都招到她卧室,问到:我看你不高兴,晓得你的原因。前两次做的梦都是好兆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妈,我昨天晚上又做了一个梦,恐怕兆头不好。”

“你跟我说说,老娘见识多了,我来看看是什么兆头。”

“副局长不好意思,低着头轻声说到:妈,这个梦不太好意思讲,有点那个。丈母娘随即说到:讲,大胆地讲,我们一家人在这里,不分彼此的,你随便讲,这么大的男人了,那点事,别以为老娘没听说过。她这样一鼓励,副局长就讲出来了: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小姨子,光着身子,背对对躺在一个被窝里。”

“丈母娘听到这里,兴奋地一拍大腿:好兆头,自家的小姨子,翻身就上啊。”

说到这里,大家真的是笑疯了。这个故事黄而不腻,比我们讲的,更加现实和有趣,看样子,何部长很有生活。

笑话讲得差不多的时候,酒也就喝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大家洗了个桑拿,当然各是各的浴室。到按摩室里的时候,各自被引到一个单间。那里面有两张按摩床,灯光微红,方姐已经在里面那张床上,按摩服务员还没到位,我躺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章 身体的游戏

“洗完了?”方姐问到。

“对,蒸一下也好,不搓背,还不知道我身上有这么脏。”

“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我也找人搓了背,别说,还真舒服。”方姐说到。

“你在这里工作这么久,也是第一次来吗?”我有点好奇。

“这算是会所的红灯区,只有客人来,我这种只陪酒陪唱的人,是没资格来这里的。”她这样一说,我理解了。没有客人包她,她也不提供这方面的服务,大概与这红灯区无关了。

“来了就享受,管它呢,下次我还要经常来,把这里的服务都享受一遍,反正我给了钱的。”

“小庄,姐跟你享福了。”方姐这样说,我心里很好受。能够让一个人开心的愉悦,自己也会开心的。我记得香港电影里有句台词:助人为快乐之本。有点意思。

服务员来了,是一男一女,都年轻标致。等他们走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个女的是跟我按摩,那个帅哥,是跟方姐按摩。我朝方姐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拒绝,我们倒要体验一下,它这会所所谓的红灯区,究竟是怎样服务的。

我们都穿着浴袍,服务员也一样的穿着。丝绸的缎面在红灯下,发出朦胧的光彩,轻柔的手法,让你全身似痒非痒。

我干脆闭目养神,任凭那双手将我身体的感觉指引,其实,这种没有感情色彩的异性接触,我不太适应,因为我闭眼的原因,是我不敢面对服务员的眼神。

有暧昧的声音响起来,不像是方姐的声音。我睁开眼一看,对面墙上的大屏幕,已经在播放录相,有衣着薄纱的女子,搔手弄姿,有体魄强壮的男子,与之调情。虽然没有直接的动作特写,但暗示的含义,不言自明。

我明白了,这是前戏。老干部们需要这种调动,这是专门为他们量身打造的放松方式。

老干部们因年龄而造成的身体状况,在狂欢之后,绝对无应期就比较长。先让他们蒸个桑拿,舒活筋骨,再辅以按摩,刺激穴位和身体,配合这录相,勾引想像。任你如何萎靡,也该重振雄风了吧。

当那个姑娘按到我敏感地带的时候,我就开始受不了了。我本来处于贤者模式,但此时身体却不能撒谎。我看了看身边的方姐,她居然闭着眼,看样子她倒是很享受,偶尔哼叽一声,但却让我更加难受了,要知道,她的声音很好听。

我用手示意服务员,离开我的敏感地带,我翻身向下,以压抑下面的隆起,让服务员按我的背。我将头侧过去,细看方姐的表情。

此时,她猛地叫了一声,身体一惊,睁开眼,发现我正在看她,突然不好意思,制止了那位小帅哥的动作。

我问到:“方姐,享受吧?”

“呸呸呸,享受,我差点吃不消了。未必你就吃得消?你要有胆量,翻过来让她按试试?我不信。”方姐也反身爬下,仿佛挑衅似的,要看我笑话。

我也不服了,翻身过来,让服务员继续,还不忘给盯着我的方姐说到:“姐,我要让你知道啥叫定力,看,兄弟给你打个样。”

那个男服务员就在方姐的背上做常规的按摩,给我按的女服务员眼神诡异,盯着我,我也想体验她的手法我和的忍耐极限,对她说到:“不怕,你按你的专业按,我看能不能坚持。”

这是一个挑战身体的游戏,只不过将暧昧变得稍微有趣味些,我让服务员将对面的屏幕关掉,那里面的画面越来越直接了,让我想起了动物世界。

这双润滑的又手,从大腿到根部,然后是小腹,在敏感地带周围徘徊,配合对方的喘息,我渐渐开始恍惚。她偶尔若有若无地在我那地方碰一下,又移开,当你想让她的手再次碰撞时,她却已经在腹部上摩擦了,偶尔抵达我的胸膛,这种大尺度的动作和若即若离的挑逗。我故意不看她的表情,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她巨大起伏的身体和娇喘明显的呼吸,终于让我受不了了。

“停!”我用手制止到,“我服了,要能够抵挡这种按摩,除非他是个病人。”

方姐看着我,哈哈地笑起来,这笑声中,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让我心摇神荡,也许是我现在的身体状态,让我对笑声有特殊的感受吧。

方姐看我不按了,她也停止了。她对我说到:“我们回房间吧,看来,这地方,我们消受不起。”

我们下楼穿衣服,然后一起回到我们的房间,看了看手机,给爸妈回了个电话,说今天晚上在外面,就不回家睡了。这时,也就是晚上九点多。我之所以不能回家,主要是因为我这次是来接待何部长和宋处长的,他们不走,我就不能走。我得给他们所有的消费买单。况且,宋处长是我开车接来的,我得开车送他和王姐回去。

我们进入房间时,开了灯,脱掉外套。正在犹豫换不换睡衣的时候,发现方姐正看着我,莫名其妙地笑。

“方姐,你笑什么?刚才我出丑了?”

她没吭声,只是笑。我想到她昨晚没睡好,就问到:“要不你今天就回宿舍去睡,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过来?”

她摇摇头,问到:“就这样,你睡得着?”

我明白她说的意思,当心中勾起某种冲动时,确实入睡比较困难。今天晚上讲的故事虽然比较粗俗,但名著《十日谈》不也是这些故事吗?想到这点,我心情敞亮多了,这算不得什么丑陋,这是正常的人性。承认人性的合理,就是人道主义的起点。要不然,在西方的法律里,不能人道,是离婚的过硬理由呢?所谓不能人道,在中国,就是太监。

我在这样想的时候,方姐已经到卫生间去了,等她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她已经换了了睡衣。看样子,她今天也得睡这儿了。不过,如果她不睡这儿,明天要是被宋处长看出来,肯定不太正常。

同流合污,就是这个意思。

我也到卫生间换了睡衣,出来时,方姐看着我,表情严肃地对我说:“躺上去。”

我不知道她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她的话语不容置疑,我顺从地躺下,身体朝上。

她坐在我身边,轻轻帮我从小腿按了起来,我盯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身体有点不自然地僵硬起来。

“小庄,姐问你,你是不是好久都没跟女人那个了?”

“你怎么知道,方姐。”

“刚才身体反应那么快,你当我看不出来?”

我有点急了,莫不是她要跟我上床吧,这可不行,我得保留一点底线。我的底线是,当没有感情的时候,不接受身体上的亲密。

我身体细微的动作还是让她感觉出来了,她突然把我小腿一拍:“老实点,安心让姐给你按一回。莫想多了,方姐也是帮你一下。刚才我在享受的时候,我倒是到位了,你还没到位,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出钱让我享受,你自己硬挺,是要憋坏身子的,知道不知道?”

我不好说什么,她表情严肃,真像一个大姐姐在教训小兄弟,我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在床上,被一个女人教训。想到这里,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的感觉,那地方又挺了起来。

我迅速下床向厕所跑去。我知道形势比人强,我要赶时间。但在跑动中,该出来的还是出来了,就在裤头内,一泄如注,我坐在马桶上,像是做了错事一般,以最快的速度脱掉裤头,把下身用毛巾擦完后,系上睡衣,她就进来了。她要跟我洗裤头,这是绝对不行的,我没搭理她,自顾自的洗了起来。在我洗裤头时,我想起了妍子,妍子在大连的情景,是那么美好。而今天的我,变得丑恶。我宽大的睡衣内,完全是空档了。

我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那一刻。那一刻,我根本没有想什么,只是身体,只是发泄。现在虽然觉得有点丢丑,有点羞愧,但身体的压力,确实轻松多了。

但此时,我有点后悔,感觉自己对不起妍子。我在小池边都能够守身如玉,今天在刚认识的外人面前,居然这样,我没能把控自己。

方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洗完进来的,她坐在我身边,问到“是不是后悔了?”

她怎么知道我后悔的心态的?这个女人很恐怖的,仿佛猜得到我的心思。

“其实,你不用后悔的。这只是个身体游戏,与感情和思想无关,如果你认为你对不起哪个爱人,你想想,你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是不是也用自己的手解决过?你为什么不后悔呢?你只要爱着她,没爱着我,就对得起她。况且,刚才,你肯定也没爱着我,对吧?”

我不敢看她,她这些话虽然咄咄逼人,但也入情入理。

停留半天,我才嚅嚅地说到:“刚才我丢丑了,方姐,不好意思。”

“你这人啦,怎么说呢?心里很矛盾,身体却诚实。姐我是过来人,你看,我的态度就比你洒脱些。刚才按摩的时候,我该享受的时候享受,该停止的时候停止。我想我们是给了钱来享受的,不是来找罪受的,对不对?你找我,又是给小费又是提成,还跟黄总说要包我。就我这样的长相和年龄,怎么看,别人也说你爱好特殊。有你这样的客人,不仅对我好,还把我叫姐。我就是不要钱,给你服务也是愉快的。小庄,庄总,明跟你说了吧,给你做任何事,我都是快乐的,我还好久没这样洒脱过呢。”

她义正辞严地一通道理,我竟无言以对。我反思了一下,这大概就象是在按摩店,接受了一个普通服务而已,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想到这一层,我心情就好多了。

结论:人的堕落,是从一次又一次原谅自己开始的。

“庄总,你要是嫌弃我,讨厌我,我就回宿舍去睡,明天再配合你演戏。”她抱起衣服,准备到卫生间换衣服了。

我勉强笑了起来:“方姐,咱们不这么说话好么。我不嫌弃你,只是,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那种程度,我感觉还不太自然而已。”

她留下来了,我们还是继续昨晚的故事,以说话为主。

在床上,我们还是像昨天那样,各盖一个被子,说着话。但此时,我们说话的内容却放松多了。

“方姐,实话说,我刚才的事,还是有点罪恶感的,被你看见了,我觉得难为情。”

“有啥呢?只要是个人,都有这需求。”

“但是,起码得跟感情挂钩吧,要不然,岂不是跟动物一样?”

“你以为,人就不是动物了?”

她这个问题,让我们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人的确是动物,但不是畜牲,在动物的本能中,包含了人类数千年来积累的情感和思想,起码得有羞耻之心,才能称作人。但是,有时候,动物的本性却不可抵挡。当年我在部队的时候,就有经常跑马的战友,他人品不坏,但是谁能知道引他遗精的梦中情人?我也有过此类的经验,有时是海报上的美女,有时是电影上的画面,出现在梦中的时候,身体的压抑终于控制不住,也经常出现梦遗的现象,难道说,那时候,我们都不是人。包括方姐刚才说的,用手解决,在我接触的大多数男人中,年轻时都有这习惯,难道大多数的男人,在那时,都不是人?

我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让我当时非常震撼:如果人类不能在性上感受到极大的愉悦和冲动,人类不可能繁衍到今天。所有动物都一样,这种冲动的本性,是它们在自然界存在的基本条件。

结论:人天生是动物,后天的社会影响,才加入了神圣。

怪不得,弗洛伊德喜欢把所有心理冲突,都往性上解释,因为它是人类最基础的冲突之一啊。人的动物性与社会性之间的矛盾,永远控制着我们的心理。

在今天的情况看来,方姐倒是很洒脱,抓住享受的机会,放开了身体的愉悦,难道她当时就没有负罪感吗?为什么发现我在看她时,她又有不好意思的羞耻心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我很好奇。

“方姐,你今天在按摩房,是不是很享受?”我承认,我问这个问题时,内心有点小邪恶,但我确实想知道,她为什么比我放得开。

“小庄,你这问题问得,一个女人怎么好意思回答呢?不过,看你刚才那状态,我也觉得无所谓,告诉你,我真实的想法也没什么,你就当姐是个坏女人好了,其实,在这里工作的女人,有几个是好人呢?”

她说到这里时,我甚至觉得我的提问有点不道德,有窥探隐私、看人笑话的嫌疑。

“不过,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怕你嫌弃。反正,现在,我已经让人嫌弃够了,也没人听我的真心话。我把你当个树洞,把负面的情绪说出来,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从心理上来说,负面的东西说出来,心理就好受些。方姐,你跟我说,你是信任我。”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像我这样的人,当年在酒吧唱歌,肯定这方面的经历也有一些,你知道我们搞文艺的,年轻的时候,都有一段放荡不羁的历程。那时,我们能够享受于身体游戏中,快乐本身过后,不留下一点心理负担。因为,当时我们认为,身体的快乐是上帝留给我们的权利。直到后来,我遇上了那个鼓手,我产生了爱情。我全部的注意力我全部的情感,都在他身上。他的每个表情每句话,都在我心上。我们同居了,同居的快乐除了身体上的,还有对未来的期望。现在觉得,那时候自己真傻,居然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个对未来没有打算的人身上,居然觉得真爱无敌,把真实的生活寄托在一个虚无飘渺的感情之上,这就像沙堆上的建筑,虚幻美丽但不堪一击。”

她在讲述自己爱情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像最开始我跟小池的状态,全心全意地,投入所有身体感情和理想。所以,结论就是:真正的爱情都是一样的,用十几年的身心积蓄爆发出瞬间巨美的礼花。

当繁花散尽,心情冰凉。

“后来,我才明白,当我投入如此大的情感时,对方不过是仅需要与我在一起身体的快乐。对于我的所有未来和心灵期待,对方只当是一场身体的游戏。我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不仅是为了纪念当年我自己的爱情,而且是让我儿子提醒我,我曾经有过青春,有过爱情,并且在我身体好的时候,生下他。我努力挣钱养育他,让他长大后,有责任感,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爱情。”

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爱情,这句话多么深刻。方姐读的书估计没有我多,但她这句话话,足可以当我的导师。

“我不能掌控男人,但我可以掌控我自己。小庄,掌控自己是很困难的,像我这样的女人,在这烟花歌舞中陪笑的人,谁来关心你的悲喜?我学会了自我调剂,把自己的尊严降到最低,就没人可以伤害我的心了。有人说过,睡在地上,不会掉下来。”

这句话让我再次震惊,我听过这句话,是一名高僧讲过的,非常有哲理。我的人生曲线,大体上是往上走的。因为我的起点低,也就是睡在地板上的人,所以,我这二十多年,也享受过很多幸福的时光。

我问到:“难道,你就为你儿子生活,不为你自己?”

“只有在儿子面前,我才有尊严,一个母亲的尊严。每次我回家的时候,他对我的爱,对我的亲热,对我的依恋,是真实的,我只要这个就够了。为我自己,我有条件吗?我有机会吗?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地步,你就会体会到什么叫英雄落难,什么叫美人迟暮。”

她说的这两句,很有名,这都是悲剧长久不衰的描述主题。我耳边响起了秦腔,那次在西安古城墙边,感动过妍子的秦腔,秦腔的主题,就是这两样。

“小庄,你请我在按摩房,要我放开享受,我就放开享受。实话说,我也好久没经历过男人了,身体的反应也敏感了些,所以,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但我不羞愧,身体是身体,快乐是快乐。要不是你在那里,我肯定还要享受一会的,这只不过是身体的游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为什么我看你的时候,你有点不好意思呢?”

“因为我与你之间,怎么说都有一点感情。尽管我们认识只有两天,但你把我叫姐,对我这么好,让我对你像陌生人一样,我做不到。”

原因找到了,我刚才的羞耻感,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有多么值得羞耻,而是将身体的正常反应,掺杂在感情因素里去了,产生了生理与心理的矛盾,才感到不适应吧。

“方姐,按你这个年龄,也可以找个男朋友的,为什么不找呢?”

“我这个职业,不可能找到真心爱我的人了。况且,一般的男人,要么只是跟你玩身体游戏,要么就要想跟你结婚。只是玩身体游戏的,我经历过,也受过伤害,不敢随便触碰。要想跟我结婚的,我的职业怎么办?我的收入怎么保证?我老家的儿子谁跟我养?在我这个年龄,已经没有资格冒险了。我想存点积蓄,为儿子将来的教育和成家做点准备。以后这行干不动了,回老家,开个小店子,能够过平安养家的日子就行。况且,一般的男人,我也看不上。好的男人,也看不上我。所以,今天,我就是努力干好职业挣钱,至于快乐,小庄,今天你给姐一个机会,让我享受了一下,我也觉得,认你这个兄弟,有意思了。”

不能听一个人的真心话,如果你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如果你听了她的真心话,你就有安慰她的责任。

“方姐,不怕,至少这一年,我要在这里消费,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况且,收入上也有保证。”我只能这样安慰了,我能提供什么呢?

“别,你照顾我,我就安心了?无功不受禄,至少得让我为你做些什么,我才问心无愧吧?”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利益链圈子

何部长是第二天上午离开的,当我们把他送走后,宋处长和王姐也要回去。我客气了一下:“宋哥,你好不容易跟王姐来一趟,再聚一会,晚上我们再走?”

“老弟,这地方我经常来,不在这一两天。你的事已经办妥了,所有订单都归你。”

“那就谢谢了,宋哥。这样,你在这里的消费,今后就在我卡上买单位。”

“不需要,如果就是我本人和小王来消费,是免费的。你懂的。”

原来是这样,他们在这个权钱交易链中,本来就是一家人。

趁着他们整理东西的时候,我到总台划了一下账,总计不到五万。我估算了一下,如果按一年消费完毕这一百万的话,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来玩,每次按两万算,得五十周,差不多每周都要来了。

我在跟方姐告别时,说到“方姐,我经常要来,只找你。”她看着我,眼神中有自然流露的感激和不舍。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不图她的亲密,不图她的身体,这纯粹就是讲义气,她估计没有碰见过对她这样好的男人,何况,在她看来,我还算是年轻有为的帅哥。

我开车送宋哥和王姐的途中,说到:“宋哥,王姐,如果你们自己私人有客人要接待,直接跟我说,在我卡上划账。”

王姐说到:“庄总咋那么客气呢?”

我玩笑到:“你给我介绍了个好姐姐,我当然要回报哟。”

“看样子,庄总的爱好就是不一样呢。”

“反正我一个人也用不完,你们有需要,肯定该我买单。”

宋哥笑了笑,说到:“老弟,你真上路。这样,以后有其它机会,我第一个向何部长推荐你,怎么样?”

“那就谢谢了。”

两天没回家了,其实回到家之前,我有一种做了错事的愧疚感,这两天,我自己的生活,几乎可以用糜烂的方式来形容。如果爸妈知道了,还不知道该怎么看我。我在他们眼中的形象,历来是正面阳光的,今天回来,我仿佛刚刚从黑暗的煤矿出来,不敢直视阳光,害怕光明的耀眼。

我回家的时候,保姆还在擦桌子,看见我回来了。欢天喜地打招呼,我刚坐下,准备泡点茶喝定定神。她却说:“你喜欢的茶,高总已经泡上了,知道你喜欢,每天都泡上,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股暖流,浸遍全身。爸是一个感情不外露的人,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含蓄而内敛,但此时却深深地感动了我。

等我坐下喝茶的时候,保姆已经跑到后面去了,随即,爸妈走了进来。一个戴草帽一个戴头巾,脚上穿的套鞋还没换。

“庄娃子,跑出去两天了,这才回来,看把孩子累得,进来就找水喝。”妈说着就进来,坐在沙发上,在我身边拉着我的胳膊,看了看我的脸色,问到:“怎么样,这两天累到了吧?”

爸看了我一眼,到卫生间洗了手,也过来,说到:“这茶是早上泡的,估计有点凉,加点热的,好喝些。”

这种出自亲情的关怀,真切感人。与在那会所那些假模假式的亲热,完全是两个概念。要说累,说假话最累。压抑自己的天性的应酬,真的是个累活,身体倒好说,主要是心累。

“没事,爸,稍微凉一点,喝起来舒服。”我转过身问妈到:“你们这是在花园劳动的?”

“反正没事,把花园整理一下。”妈好象发现自己没洗手,起身说到:“我还没洗手呢,刚才拉你衣服,把衣服搞脏了吧?

我把她拉下来,说到:“没事,妈,你在我心目中是最干净的。爸,你也坐下,我们三个说说话。”

“要不你休息一下,吃饭的时候再慢慢说?”妈说到:“这两天肯定是应酬,累了,身上还有酒气,洗个澡,睡一觉舒服些。”

“没事,我说完了就洗澡。吃了午饭再休息。我给你们简单汇报一下,那工厂明年的订单,保住了。总共花了两百多万成本,比过去经营成本高了点。”

爸看着我,有关怀有欣赏还有一丝欣慰。“庄娃子,你可以算是大获全胜了。今天的行情,不比过去了。况且,我们的利润比成本大十倍,划得来。跟当官的打交道,是最累的事情。看样子,你比我强多了。按今天的行情,我还真把这种事情,办不下来。”

“去去去,翻你那老黄历,这是个啥时代?孩子比我们能干,也比我们吃得苦,老高,你啊,整你那花园还差不多。”妈这样说,明显是心疼我的意思。

其他生意的情况,我也简要说了说,他们的意见是,全凭我作主,他们不管。他们今天要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妈联合的几个老板,在北京找机会炒房;二是他们重点经营的养老院,准备开分院了。

我洗完澡,吃饭时,泡菜带来的亲切感,让我吃了好几碗饭。跟爸喝了点黄酒,味道还真甜。

饭桌上,我们三人探讨今天生意的行情时,发现时代变化真快。

“过去我们搞的生意,不过是做好产品,卖好产品。但今天,这实业,越来越难了。不知道是风气变了还是我们老了,今天的官员中,有些人打交道也越来越难了,关键是,太直接,胃口太大,我都有些不适应了。”爸爸说到:“生意上的事,离不开官员的关照,但我现在又害怕官员,他们的要求越来越多,态度也越来越陌生了。”

妈说到:“你爸说的是个老领导,过去我们也跟他打过交道,前次见面找他跟现任领导打招呼,他倒是打过了。我们也找人送礼了,但这个现任官员,见你爸面时,不冷不热的打官腔,事虽然还是办了,但不爽快,让人搞不太懂。”

“爸、妈,让老领导跟现任领导打招呼,还不如不打招呼,你们工作做反了。”我提醒到。

他们看着我,表示不理解。

我解释到:“按你们过去的理解,官场应该是通的,老领导给曾经的下属也就是现任的领导打招呼,现任领导肯定会给几分面子的,对不对?”

他们点头,表示确实是这样考虑的。

“在今天,这种工作方法是有问题的。按我这两年的实践来看,事情已经变化了。要知道,今天是市场经济,一切以钱的数目为标价,权力的含金量也以变现的多少来衡量。感情,值多少钱。慢不说老领导与现任有多少感情,但老领导已经退了,现任领导能对他的未来有多大帮助呢?按我的观察,对他有影响的人,是今天他的领导,这是从势上来讲。一个人要想掌握权力,除了位置以外,还得要进入大领导的圈子,没进入圈子的人,即使是领导,权力也不大。很多决定,如果没有上面领导的支持,也执行不了。要跟上面领导拉上关系,或者进入某个核心圈子,就得花钱,或者进入那个圈子的利益链。总之利益大于感情,或者说,利益就是最大的感情。”

“那我们也是送了礼的啊?”妈问到。

“这个礼对他来说很烫手,不接吧,老领导上那里面子过不去。接了吧,又嫌少。不办吧,怕老领导搞事情。办吧,心里有点不情愿。”

“那还是礼太少的原因,看样子,行情是涨了啊。”爸感叹到。

“肯定啊,爸。你记不记得,第一次工厂的订单应该是最难的,我们花在这方面的钱,还不到两百万。现在接续订单,应该是难度不大的东西,反倒要花得多些,要两百多万。按我的理解,给官员送礼的规格,在同等条件下,怕是要比过去多一倍的价钱。”

“这才几年,行情就变得这快,看样子,我们真的是老了。”爸说到。

“当然,也有节约的办法。据我这两天的体会,就是要打入圈子。只要进入了利益链条的圈子,就可以花小钱办大事。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固定的活动范围,实现利益共享,资源交换。”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爸妈们互相看了一眼,妈说到:“庄娃子,我们都老了,跟不上时代了。我们把自己眼前这碗米守住就行,发展,还是看你了。但是,我要提醒你,我们没后台没背景,所以,你在外面做事要多留个心眼,不要把自己套进去。我们现在也不缺钱了,重要的是,保平安。妍子都这样了,我们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妈说到这里时,眼泪又出来了。

我赶紧安慰到:“爸、妈,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干,况且我的心也不贪,能做的顺水推舟,不能做的也不勉强,出不了事的。放心吧,我也有底线的。”

“我就相信这点,我看了这几年,咱们孩子把握得了,不会有事的。况且,男人嘛,只要不出大事,多闯一闯,没坏处。”爸爸举了举杯,我干了手中的黄酒。

睡午觉的时候,我感觉到妍子的气息。她的衣服还在,她的发卡还在。她使用过的香水、护肤品还在。想到她,我内心不仅有种凄凉,还有点不安。如果我这两天的生活被妍子看见,即使我不是她丈夫了,她该如何看待我这个哥?

但是,有些事只要你经历过,想忘是忘不掉的。在迷迷糊糊中,那晚王姐的叫声,按摩房中身体的冲动,屏幕上的美女壮男,方姐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我梦中交替出现。当我醒来时,发现我的下身又起来了,我没动,我在想,是好久没经历过女人了。

起来整理完毕,按习惯,此时候我应该在阳台喝茶看书的,但妍子不在身边,阳台的阳光,更让我不安。我听见楼下花园有响动,在阳台上伸出头一看,爸妈正在花园劳动。

我跑下去帮忙,结果被妈制止了。她从花园走出来,把我拉到厨房一边的墙角,在这没其他人的地方,跟我说到:“庄娃子,这段时间苦了你了。你是年轻人,不该天天围着我们老人转,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记着,你是我们的孩子,妍子离开了,你就是我们的儿子。你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不能靠陪你爸下象棋过日子,你下得憋屈,我看着难受。”

“我不憋屈,妈,跟你们在一起,我心里踏实。”我这说的是真心话。

“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偶尔还行。你们年轻人应该有跟朋友玩,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就是在外面有了女朋友,也可以不告诉我们,当父母的,看到孩子高兴,我们就幸福。况且,即使你要跟别人结婚,我们也不反对,毕竟妍子走了这条路,也苦了你。”

她眼眶红了,我也受到了感染。我想安慰她,但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继续说到:“庄娃子,既然我们把你当儿子,你把我们当父母,就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如果你要结婚,那就是我们娶儿媳妇,我们也是欢迎的。妍子这么决绝,我们只想要她平安就行了,是她对不起你,不是你对不起她。”

“妈,这话我不接受!”我激动起来:“妍子没跟我离婚,我们在法律上还是夫妻,我没签字,就不算离婚。你们希望我轻松快乐,这是你们作为父母关心儿子。至少,现在,我没有再结婚的打算。我明白,除了妍子给我的,没有人给我更好的生活了。我就当你们的儿子,我也知足。”

不知道什么时候,爸也过来了,他从我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一下,要我跟他回到他们的房间去了,看样子,他要跟我单独谈。

“庄娃子,你既然把我们当父母。那么,哪个父母看自己孩子单身飘着的?我们知道你心里有个坎,过不去。但妍子也跟我们通过电话,她也是这个意思。上海不是有个小池吗?妍子跟我们说过她跟你的事。”

“爸,我跟小池不可能了,她本人没有结婚的打算,况且,我们俩之间,妍子是一座大山,翻不过去的。爸,我知道你跟妈疼我,你们在,我就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在,我很珍惜这一切。我亲生父母没了,亲人只有你们了,你们不要把我往外推。”说到这里,我哭起来了,虽然没有声音,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看,一个大男人,还跟孩子一样。不是爸妈把你往外推,是看到你年纪轻轻的,没有自己的生活,我们看到心痛。我们真心把你当孩子,这个家始终是属于你的,这点从来就没变过。你想想,我们现在女儿也不在身边,只有你这样一个人,我们不爱你,还爱哪个?庄娃子,我们都是男人,作为当父亲的,我是过来人。理解你的痛苦,也理解你的处境。你不要多心。这样吧,生意嘛,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生活嘛,你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记住一点,当父母的,只希望孩子开心快乐,你懂吗?”

我点点头,控制了情绪,回到了楼上。

有人爱的滋味,真的是幸福。没有了妍子,还有爸妈,他们给了我最大的温暖,这是我的幸运了。

这天下午,我没有出去。主要是不需要,这两天的应酬下来,我,打打坐,锻炼身体,给自己找事干。晚餐后,还陪爸下了两盘象棋。

“哎哟,庄娃子,你好象开局不一样呢,水平好象也要高一些,怎么回事?”

“爸,下午没事,偷了你一本棋谱,简单充了一下电,就这样了。”

“你看看,照这样下去,我有一天下不赢你,我在哪里找存在感?”

妈听到了,大声说到:“庄娃子是没学,要学起来,你哪里是他的对手?”

我和爸相视一笑。

第二天在家,妈要我出去找朋友玩,我说到:“调整一下,小苏和李茅他们都生猛得很,等我休息好了,再来对付他们。”

家庭生活的温暖在于,最熟悉的方式最熟悉的人,让你可以彻底的放松。我十几年的漂泊经历,平安的家庭生活其实很是让我留恋的。尽管妍子不在,尽管这不是亲生的父母,但是,他们对我的爱,一点也没少。

我帮忙整理房间,帮忙移动盆栽,按妈的指挥,东跑西颠,忙并快乐着。

爸接了个电话,过来跟我和妈说到:“怎么办?义乌那帮子老伙计,约我们出去,去还是不去?”

我知道,这是他们年轻时,在义乌做生意的那些伙伴,包括妍子所称的伯伯,他们当年吃苦受累积累下来的感情和财富,现在到了分享的时候了。

“在哪里呢?”妈问到。

“说是要到欧洲,一共有二十几个人,准备玩两个月。”

我看见妈在犹豫,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养老院的事。赶紧说到:“你们去吧,好不容易年轻时的朋友聚会,不趁着身体好的时候去玩一玩,以后想聚在一起,还不容易了。家里的事,你们放心,有我呢。”

“好吧。”妈看了爸一眼,再看看我,说到:“有庄娃子在,我们不怕什么呢?我们的有我们的圈子,他有他的圈子,好,就这么定了,我们去玩。”

整个下午,在帮忙给他们整理行李。主要是补齐一些他们常用的药品,还让他们带了两瓶老干妈,我说到:“家乡的味道,欧洲的假中餐吃不惯,就拿这个尝一点。”

“咱们庄娃子长见识了,这都知道。”爸爸夸到。

我不敢说这是妍子告诉我的,她当年在国外的时候,想死这个味道了。我说到:“王班长在非洲,每次去都是整箱整箱地带。”

第二天,把他们送到机场。首都机场,是他们集合的地点。他们那些年轻时在义乌做生意的老伙伴,如今已经散落在全国各地方,要聚集一次,真不容易了。

送走了他们,我开车时在想,我该到哪里去呢?现在又不是双休,李茅肯定出不来。小苏呢,孩子小,老婆管得紧,老找他也不好。更不好直接找班长了,他最近因为开分院的事,忙得连轴转,我不能给他添乱。更不能回家了,一个人回到那么大的房子,厨师和保姆,因为我一个人忙来忙去,也该让他们好好休息两天。

我给保姆打了个电话,给她和厨师放了个假,给他们暂时休息两个月。因为厨师是温州农村的,让他回个家。保姆也可以回老家看看,只是提前几天回来,在爸妈回来之前。工资照发,他们很高兴。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搞定。况且,我的车子已经不在往回家的路上开了,下意识地走到高架桥上,我明白,这是通向西山的路,金色年华,不消费肯定不行,我付了钱。

当我开到金色年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提前给方姐打了个电话,要她帮忙订个两人的午餐。

等车子到了,保安笔挺地给我敬了个举手礼,我下意识地想举手还礼,突然意识到,我已经不是军人了,穿的是西装。

“庄总好!”保安的招呼轻声有力,大堂里面等我的方姐,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

她大方地挽着我的胳膊,我倒有些不太自然。周围人看着我的眼光,有点奇怪,他们可能并不理解我们这个男小女大的组合。有人窃窃私语,仿佛在猜测我的特殊爱好。在这种情况下,我更不能表现出不适应,假装亲密地跟方姐边走边谈。

方姐定的房间是个小套房,里外两间,外面是客厅兼饭厅,里面是卧室和卫生间。我知道,她定这个套间,估计是在帮我节约,其实完全没必要,我的消费是一年一百万,她知道的。

但是节约是一个习惯,尤其对于方姐这个从未宽裕过的人而言。午餐上来时,也是两人套餐,服务员等着给我开酒,我只点了红酒,因为这种红酒我知道价钱。到时候结账时,我可以看会所究竟如何定价,可以估算它的利润率,这是我作为做红酒生意的人的职业习惯。

我示意让服务员离开了,举着杯子问到:“方姐,喝点?”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其实我很坏

“你不是单纯来找我喝酒的吧?”方姐看着我,眼神丢过来,仿佛看穿了我的用意。

“一个人没事,莫名其妙就来了。”

“不是双休,没人玩?”方姐果然比我大几岁,一猜就准。

“估计是吧,况且,现在我真没什么事干。”

“行,没事的时候找我,我挺高兴的。小庄,不是姐说你,你这么年轻,不正经找个女朋友,总跟我这大姐玩,不是长久之计吧?”

她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触及我的核心,我不想逃避,反正,方姐与我的生活没有交集,不妨把她当成树洞,说说心理话也是很好的。她虽然不可能理解我的思想,但她估计理解男人。

“方姐,我不想投入感情。这样跟你说吧,我曾用心地爱过人,再也不会产生那样让我依恋的女人了。现在看来,不是我找不到好女人,而是我根本没有兴趣找了。”

“看样子,是女人伤了你的心了。”方姐本来是与我对面坐的,她把椅子移过来,坐在我的身边说到:“我也是被男人伤透了心,一样的。没事,小庄,我们只是互相陪着,说说话,也好。”

这明显是抱团取暖的状态,当然,对于她来说,我更多的是同情,对于我来说,我更多是她的老板。

“小庄,你来找我,是不是有照顾我生意的考虑?”她居然说出了我心里的话。

“既然你这样想,为什么还帮我节约消费?那你提成不就少了吗?”我反问到,既然是生意关系,当然一切应从效益考虑。

“小庄,你把我叫一声方姐,我就把你当自己人。况且,你一年消费一百万,我提成也就有十万,加上黄总给我开的基本工资一年十万,也就有二十万的收入了。”

“这里不是没有基本工资吗?只按提成给钱?”这个规矩还是她前几天告诉我的。

“那是原来,没人包的情况下。你是vip,包了我。我既不陪其他人,还有基本工资,也就是那天黄总说的,她帮你养着我。”

她靠在我肩上,低声说到:“被人包的女人,都是年轻漂亮的,象我这样年纪的,还没有。我知道有人在我背后悄悄议论,说是有年轻老板包养我这个老女人,不知道我是用的啥手段,或者说你有啥毛病。我不在乎,我知道她们这是嫉妒。”

男人都有救世主情结,当自己的行为帮助到一个女人的时候,内心还是有点小小的满足感的。哪怕自己并不爱这个女人,也希望这个女人把自己当救星。

“方姐,没啥,找个人陪我说说话,你说话声音好听。何况,我还没有过姐姐,跟你在一起,我很放松。”我得让她知道自己的价值,免得她总是处在受人施舍的感觉中。

如果一个女人在你面前没有自尊,她虽然对你百依百顺,但最后,你也会嫌弃她的。不处在被施舍被同情的位置,她就可以稍微保留住她仅存的尊严。

一个人的价值如果被稍稍认可,她就会变得自信。一个自信的女人,始终是充满魅力的。

想到这里,我就联想起,自己是不是在送花,给它施肥帮它除草,所有的目的,不过是让它开放,来愉悦我的身心。我身边这朵曾经凋零的鲜花,我要让她再次冒出花蕾。当我在感情上心如死灰的时候,我把这个当作情感的体操,稍微填补自己的空虚。

“庄总,我到现在还不理解,当初你为什么要找我这样的人?”她把我叫庄总的时候,是与我感情距离最远的时候,也是最冷静最清醒的时候,当然,问题也最犀利。

“方姐,其实我就是演戏,在宋哥面前同流合污的戏。当然,我身边的女人不能比王姐更年轻漂亮,这会让宋哥和王姐不舒服。所以,我就叫王姐介绍,年纪比她大的。”她冷静地问,我就正面地答,我与方姐,总是虚伪下去,也别扭。

“你们做生意的人,就是心眼多,怪不得这年轻,就当大老板了。”方姐倒没表示出意外,继续问到:“你这样说,她就信了?”

“当然我的理由虽然勉强,也说得过去。我跟她说,我就喜欢年纪大的女人,这是我特殊的爱好。她肯定也不全信,但女人的嫉妒心肯定是有的,她自然顺水推舟,不会找比她年轻漂亮的人了。”

她突然扭头,直视着我:“既然是让我来配合演戏的,你生意搞定了,戏也演完了,为什么今天还要来找我,是想演续集吗?有必要吗?”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没有明确的答案,怪不得她不理解。我想了想,说到:“方姐,也许我俩有缘分吧。跟你在一起,我没有压力,你能让我轻松。我也不知道,反正无聊的时候,就想来找你了。”

她笑了:“喔,找我混时间。想不到我还有这功能。好吧,你要怎么混,你说了算。如果要演戏,你想怎么演,我配合你。总之,你是我的老板,我全部听你的。”

她的笑,是生意达成的笑,她的话,当然与感情无关。但是,当确认自己在老板面前还有一些功能和价值时,也是对也的一种安慰。

“我也不知道时间怎么打发,也不知道该演什么戏。方姐,跟你呆在一起舒服,就行了。”

吃过饭后,服务员收拾清理完毕。我和方姐来到卧室,方姐看我一眼:“要不然,我们还是去按摩房?”

“算了吧,大白天的,晚上再去也行。”

“你不是上次,很有感觉吗?”

“那感觉有点受不了。其实,晚上要去,我也不敢让别人这样按的,我有点控制不住。我就是想看你,方姐,你享受的样子,我倒是很喜欢看。”我其实没跟她开玩笑,那天晚上,她哼哼叽叽的声音,听得我心里痒。

“你怕是好久没有女人了,想女人了吧?姐我也是个女人,只要你不嫌弃,我都做得到。”

“别,方姐,你还是先当我姐吧,我暂时还适应不过来。我先睡个午觉。”

我们都换上了睡衣,还是各盖各的,躺在床上。不知道是背有点痒,还是昨天休息得很好的原因,总有点睡不着。

“好吧,你要我当姐,我就好好当。”方姐的手伸了进来,在我背上帮我轻轻地挠痒,舒服极了。我干脆转过身爬在床上,让她安心地帮我挠。

她的手很滑,轻轻地抓,轻轻地摩莎,她还轻轻地哼着一首曲子,声音湿润丝滑,很甜很好听。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她也已经睡着了。我醒来时的姿势是平躺的,估计睡梦中我翻过身。她的手搭在我的胸膛上,温暖可靠。

我歪着头,借着窗帘外的亮光,仔细地看着她的样子。她虽然已经三十五岁了,眼角和脸上的皮肤虽然不像年轻人那样光鲜,但毕竟也还算白皙光滑,头发染过,卷过,散发出成熟女性的风情。

她的手,我看得更真切,保养得不错,手臂白白的,圆滚滚饱满。她身材稍显丰满,肉肉的成熟,如同那饱含甜味的葡萄,成熟过度,如果不吃,就即将糜烂。

我知道,这是她最后保留美丽的时光了。再过几年,她的形象就开始真正地与年龄有关了。一朵鲜花奋力开放后,无人采摘无人欣赏,蜜蜂来过,蝴蝶来过,但就是没人注意过。花瓣虽然还保留着鲜艳的颜色,但在最外层的边缘,在不引人注意的某个经络和细线,已经开始有脱水的征兆了。

她的容貌根本无法与妍子和小池相比较,妍子和小池皮肤上有青春的光芒。她的形象赶乔姐也差一些,乔姐保留了一股莫名的风韵和妖娆。

但是,今天,我和这样的人,睡在一张床上,虽然没有发生关系。但是,毕竟是孤男寡女,我真的是身边缺少女人了吗?

不,要找年轻女人,我肯定没问题。我只是不想投入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身边的这个女人,就仅仅是个女人而已。正因为不涉及感情,所以,我才觉得放松和自在。

既没有嫖娼的下作感,又没有恋爱的企图心。这种散漫的状态,与我的无聊相协调。我是不是堕落了?

但是,一个女人,一个在我面前如此自卑的女人。她居然在大白天,在我身边安静地睡着了。她的睡姿自然,呼吸平稳。说明我也能够让她安心,淡定。哈哈,这也不错,她当我姐,我们都很安心。

让一个女人安心,是男人很了不起的成就。何况,这个女人与我,还比较陌生。

她刚才给我哼什么曲调来着?舒缓甜蜜的那个。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把她的手轻轻放回她的被子里,想让她安心再睡一会,结果,把她弄醒了。

“看什么看,姐老了,不要看。”当也醒来发现我在看她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脸有点红了。其实,女人脸红的表情,是非常迷人的。

我岔开话题:“方姐,你刚才哼的什么曲子,好好听。”

“姐还是好吧,又给你挠痒,又给你唱摇篮曲,舒服吧?”

原来是摇篮曲。我妈是农村妇女,从来不会什么摇篮曲,这种专门的摇篮曲,还是我第一次听到。

“反正你声音好听,我很舒服地就睡着了。”我说到:“我没有姐,你就扮演我的姐吧,让我也过几天假装有姐的日子。”

“好吧,你想让我演什么就演什么,演姐演妈都行,反正我比你大。”她一边起床整理床铺,一边给我一个眼神,说到:“小庄,其实,你有点坏,你知不知道?”

这话怎么说呢?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女人说我有点坏。其实,我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也确实有一点点坏。

我想听听她怎么说:“你怎么觉得我有点坏呢?”

“你是个男人,又不是小孩子。在这里来,只有找女人,哪有找姐的?即使找姐,长这么大了,有这样跟姐亲热的?你是不是坏?”

她严肃的稍带训斥的话,居然把我唬住了,我真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听姐的训斥。我不是戏精,这不是因为我进入状态。其实,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有错,应该接受她的教训。

“你要是个真正的男人,你就应该把我当一个女人,而不是当姐。对不对?”我坐在床沿,她站在我面前,有种声音不大但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到:“站起来!看着我!”

我居然真的站起来,两人距离很近,我看着她,仿佛又有点不敢看,真像是做了坏事的人。

“把我当女人,抱住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她把我的两手向她腰后一环。“抱紧些,像个男人那样!”

我就用力抱她,越来越用力。她丰满的胸贴上来了、她的小腹温暖、她口中发现轻微的喘息。我本是机械地在执行命令,谁知道,此时她贴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我是个女人。”

那声音磁性的魅力,如同一支强心针,我下面突然有了反应,直挺挺地顶在她的小腹上,但是,此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这个光线充足的大白天。

她突然推开我,一边往厕所去,一边回头跟我说了句:“假正经。”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虽然身体开始复原,但我还没明白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

她在厕所整理了好一会才出来,自己坐在床边,示意我在她身边坐下。我坐下来,她问到:“你刚才是不是又起反应了?”

我点点头。

“说你假正经,你别不承认,你身体骗不了人。”

“我也不知道,你说话的声音太好听了,刚才你在我耳朵边说的什么,反正,我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原因。”

“你喜欢听我的声音,那今后我就经常跟你说那种话,好吧?你猜我刚才跑厕所去干什么了吗?”

“不知道,方姐,你还跑得那么快。”

“我也激动了,人家去换内裤了。小庄,其实姐也想男人,你这么年轻帅气,对我又好。你抱我的时候,我也把持不住了。”

“那你为什么要推开我?”我问到。如果她把持不住,我也起来了,她完全可以趁机把事情办了。

“我怕你事后后悔,我不会办让你后悔的事情的。”

这话说出来后,我感激地点点头,陷入了深思。男人经常后悔,为这件事情。后悔是一种心理反应,那事是身体反应,当身体反应带来社会后果时,就会让你心理上有后悔的状态了。

我是一个喜欢反省的人。当方姐处于弱势的时候,我根本没有跟她上床的想法,身体也没有今天这种迅速的冲动。当她扮演我姐的角色,强行命令我的时候,我却下意识地听她的话,居然我自己的身体也冲动起来。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我是受虐狂?像王姐那样的?

还有一种原因,按弗洛伊德的理论,我或许有一种恋母情结。小时候母亲的离去,让我缺乏完整的母爱。所以,现在有恋母情结,也是符合理论的。是不是我把恋母情结转移成恋姐情结了呢?

我的第一个女人是乔姐,她比我大。今天,面对这个比我大的女人,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听她的话,是不是这个原因。

我想到这里时,有一个反问:我的心理,是不是有毛病?当时找王姐,帮我找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也许是出于应酬的伪装。但是今天,我开车莫名其妙地到这里,睡觉时方姐像大姐姐似的照顾,让我很舒服。醒来时方姐像大姐姐一样地命令我,我居然很听话,这绝对不是偶然,肯定有潜意识中的某些原因。

这些毛病,妍子不可能发现,因为她的角色是我妹。小池也没有发现,因为我们是完整的爱情。但在方姐这里,却被我自己发现了,如果要解决,是不是方姐也可以帮我这个忙呢?

她年轻的时候,经历过很多男人,像我这样的男人正常吗?多吗?我想了解一下。

“走!我们出去玩玩。”方姐打断了我的深思,我问到:“到哪里去玩?”

“你是金卡会员,这里每个月都有高尔夫聚会,你不想练习练习?”

我倒是想起来了,黄总跟我说过。其实打高尔夫并不是我的爱好,原来在温州的时候,也有人约过,我只去过一回,觉得兴趣不大,也就算了。但是我想到另一层,在这里用金卡消费的人,非富即贵,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在这个权钱交易的圈子里,如果我能够窥探一二,是不是可以找到对生意有用的人脉和信息资源呢?当然,如果完全不会打,会令人笑话,练习肯定是必须的。再怎么说,它是一项运动,我的身体能力和协调性,学起来应当很快。

“你教我?”我问方姐。

“我哪能教你?我都没打过,借你的风开开荦。会所东边有个练习场,那里有专门的教练,我们都去学吧。”

好吧。方姐挽着我,走过花园,走过一片树木,远远看到一排棚子,面对一片有两三个足球场大小的草地,周围有铁丝网拦着,有人在打,那就是练习场了。

要说这里的服务,有一点确实不一般。尽管我们临时起意,没有通知任何人,我们一出现,就有一名穿工作服的小姐过来了。

“庄总,方姐,您们好。随我来。”

这个服务员我不认识,但她却迅速认出了我。要么是因为她认识方姐,要么是他们内部有培训,要求认识所有的金卡会员,毕竟,我才来这会所两次。

走进大厅,服务员问到:“您们需要换衣服吗?”

“就简单练习一下,不需要吧。”我答到。

“如果您们需要,就自己挑,这些都是一线品牌。球杆也是顶级的。当然,您们今天就练习一下,也可以借用一下我们的球杆。您们需要教练吗?”

我点点头,她随即问到:“庄总,我们这里,今天还有三个教练在,两男一女。庄总,给您请个女教练,给方姐请个男教练?”

她说得很正常,我望着方姐,她对我坏笑了一下,我也坏笑起来。我说到:“行,就按你的建议。”

坐下刚喝上咖啡,一男一女两位教练就进来了。我们一同随他们走进了练习场。这个练习场一排共有二十来个练习位,其实,我和方姐的位置,只间只间隔一个空位,彼此都看得到。

准备活动,姿势,握杆,挥杆,击球,光这基础训练,就反复多次,总共练习了两个多小时,也就练习了一些基础动作。方姐更慢,她击球的距离,最远大概只有二十几米,方向还不准,有时还打漏,还累得不行。

但是,那个男教练却很认真,手把手地教,与方姐身体偶尔贴合,方姐有时炫耀地看我一眼,教我的女教练,倒是跟我保持了合理的身体距离。

看见她累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就收杆刷卡,准备回来。在路上,我问她:“那个男教练对你亲热得很,怎么样?开心了?”

我承认,我这话问得有些小坏。

“嫉妒了?我就是要故意拉近与他的距离,给你看的。我看教你的那个女教练,身材这么好,小麦肤色,健康青春,你怎么对人家不太热情?”她也反问我,我无言以对。

当时,我真的是把练习当事来干的。就像是对待部队的训练,我觉得,运动这东西,我还是有一些天赋的,只要我认真学几天,完全可以变得像老手一样。如果真的有聚会,不至于被人看扁。

方姐倒有些变化,在我前面蹦蹦跳跳的,好象已经迅速恢复了体力,变成了一个小姑娘似的。

她在前面扯了一根狗尾巴草,突然向我扔过来,我下意识地一躲,跳在路边的林地里,踩在厚厚的树叶上,有点滑,差点摔倒。

面对着我的窘迫她放声大笑,年龄的距离在笑声中动摇。

当我内心在模仿这首诗的时候,另一首诗在我耳边响起:二十岁的小哥哥你装什么乖,丢给你个眼色你发什么呆,你不见那山坡上的狗尾草,被春风撩拨得展劲开。

我没有被撩拨起来,她反倒好像春风荡漾。

第二百五十三章 荒唐的岁月

教练告诉我们,趁着刚学,产生了肌肉记忆,需要及时巩固,这两天连续练习,效果会更好。

好吧,我反正也没事,练几天,也算是学门运动。

回到房间,吃过晚饭。我提议:“方姐,今天出了汗,我们去蒸个桑拿怎么样?随便到按摩房,今天让你再享受一下?”

她奇怪地看我一眼:“小庄,你喜欢看我出丑吗?”

我坏笑,夸张地点点头:“你要享受了,声音很好听。”

“说你坏,你还真坏,哪有这样折腾姐的。”

“好吧,你不按就不按,这事你说了算。反正,我是不敢再去按的,我受不了刺激。”

“那蒸完了,我们就回来?”方姐问到,我同意了。

运动过后,洗个桑拿,全身毛孔打开,让人搓搓背,确实很放松。回到房间,我们开始说话。

“方姐,你说我有点坏,我怎么觉得我不正常呢?有我这样的男人吗?怎么你听我话的时候我不激动,你命令我的时候,我就有点乖,对不对?”

“你自己明白了?其实,你这是正常的,这样的男人我见过,还不止一个,都是正常人。”

我坏笑到:“方姐,经历丰富啊,老司机,你都跟我说说,你如花似玉的时候,见过什么样的男人?”这种窥探隐私的快乐,有一种偷摸的罪恶感,但是在方姐面前,我反倒觉得有趣。我这种情趣,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坏呢?

“哎,你愿意听,我就愿意说。我说过,我愿意为你做从我任何事情。上床上来,听姐慢慢跟你讲。”

本来她睡她那边,我睡我这边。我刚躺好,她突然把我一拉,我几乎没有反抗的意愿,顺从地躺在她的怀里了。她的胸就在我的脸上,我的头紧贴她的肚子。这种姿势,是我与妍子常用的姿势,只不过,跟方姐,多隔了一层衣服。我本来有离开的意思,但她的手却稍微用力,让我打消了离开的愿望。

她一只手轻轻捋着我的头发,用她沙甜的声音,轻声地给我讲起了她的故事。

“谁没年轻过呢?姐年轻的时候,唱歌有人听,每天也有鲜花和掌声,也有人追,那真是美好啊。觉得灯光是为我闪的,舞台是为我搭的,就连观众的眼睛,我都知道内容。”

准备抬头问她,头又被她按了回来。我只好按原姿势,不怀好意的问到:“观众眼睛都有些什么内容呢?”

“我演出本来就穿得少,但有些男人看我,恨不得穿透我的衣服,看我透明的人。”

她说到这里,我几乎想笑。

“刚开始,我也觉得不自然,觉得恶心。但这是我的工作,我避免不了,后来,也就适应了,甚至还很享受这个过程。”

把恶心当享受,这肯定是一个不一般的心路历程。

“我当时年轻自信。我觉得,自己身体这么美好,别人想看,也是想欣赏美。况且,人家来消费,不就是来欣赏美好的吗?好色之心人皆有之,我何必讨厌人家呢?”

这就是自信,强烈的自信,才有不怕窥探的攻击。目光是把刀,可以杀死你,如果你是不自信的人。

“当然,也有客人追我,也不乏有钱的人。但我知道,这些大多是有老婆的,并不是真正想跟我结婚。我自认为是搞艺术的,应该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是一晚上的爱情,只要是美好的,我都值得拥有。”

艺术是靠感觉而存在,过于追求感觉的高峰体验,会有意无视生活的现实,偶尔获得超越现实的神圣感。更何况,她不算得真正的艺术家,因为她无法独立地建设自己的精神世界。她只不过是艺术的表达者,甚至只是爱好者。这种飞蛾扑火般的追求,是幼稚,会毁了她的生活。

从这个意义上讲,小池能够独立面对自己,独自建立自己的一套精神世界,她才具备艺术家的特征,尽管她主要是欣赏艺术。她即使与我飞蛾扑火过,但她仍然能够回到自己的安全世界,回到自己独立的精神家园。

“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家庭虽然贫困,但我本人从小在学校还算是出众的,有点文艺特长,后来也考了上艺校,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恋爱的打算,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小镇、走出县城,改变家庭面貌,那个时候,我对未来,充满信心。”

这活脱脱地是个乔姐第二,出身相同,道路相同,目标相同。只是结局不同,因为乔姐摆脱了爱情,选择了婚姻。而方姐,却因为爱情,失去了婚姻,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命运,关键的时候就只有那几步,在乎于你的选择。只是,当时选择时,你不知道,你所选的,对你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茫然。

“所以,我就当了个北漂,听说北漂的能够挣大钱。当时,人们喜欢听甜歌,就是邓丽君、杨玉莹的那种,我这噪音就唱她们的歌,也比较受欢迎。这给了我一个错觉,我当时觉得自己,是可以靠唱歌吃饭的。”

说到这里,她居然用力拍打了我脑袋一下,好像我做错了什么,该打似的。

“其实,我的想法也没错。直到你来,我还是在靠唱歌吃饭,当然还包括喝酒。”

“方姐,你打我干嘛,你想唱你就唱嘛,关我什么事?”

她居然又打了我一下:“我现在变成靠说话吃饭了。”

我却不怀好意地笑了,现在这个情况下,确实可以说是靠说话吃饭。我刚请她吃了饭,她正在给我说话。

“还笑,不准笑”她突然在我头发上亲了一口,我内心中居然没有一点点反感。这是什么情况?我自己也不太懂。她在占我便宜?占就占吧,就当是对她故事的回报。

我是不是在出卖男色?

既然她这样放肆,那我也就坏到底了。“方姐,直接进入主题,我就想听,你所经历的那些男人”。

“你是有点不正常,有点欠揍。”她又打了我头一下,继续说到:“在北京,我第一个经历的男人,也是个歌手,跟我表演情歌对唱的歌手。就是毛宁与杨玉莹的那种,在表演时的假戏,结果带到了生活。好几个场子串,串久了,我们都一起赶工收工,一般都半夜了。在一次宵夜的酒后,我喝多了,他把我扶到了他租住的房间,在我半推半就下,他就把我办了。”

如果让我单纯一个人看香艳小说,我是有罪恶感的,总觉得是不件不光彩的事情。但是,当你紧紧靠着的这个人,你感觉着她的体温和起伏的身体,当你听到她那甜腻的嗓音和亲口的描述,还真的感觉不同。

“这样的事发生了,第二天上午又发生一次,这是在我清醒的情况下发生的。我后悔了,从此决心要结束这段关系。”

我问到:“为什么呢,你们先前不是还有点好感吗?”

“我当时是一个小姑娘,对那事的想象还是比较美好的,结果那个男的毛手毛脚,把我弄得很疼,完全打破了我的想象。第二次还没结束,我都厌恶他了,想拒绝,但他凭力气不让,强行完成了他的节奏,我后悔死了。”

这不是爱情,这只是一次失误。这失误,并不会长久影响她的心理状态。只有改变三观和人生方向的失误,你才会铭记终身,影响至今。

“我跟经纪人,也就是帮我们联系演出场子的经纪人。要求不跟这个男演员合作了,但经纪人不干,反过来劝我。他是江湖老手,当然猜得出原因。”

“他的意思是,让我继续跟这个男歌手合作唱歌,把他联系的场次唱完,再结束合作。不要管感情的事,这只是工作上的合作。他还问了我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来唱歌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挣钱吗?为了最终目的,其它的都不重要。”

“经纪人答应,每天晚上转场子,由他亲自接送我,我就同意了。这个合作再持续了一个月多,我们合作的演出就完了。后来他虽然也在其它场子唱歌,但我们就像是陌生人了。”

这种还没开花就失落的故事,其实大多数人都有,没什么稀奇。但是,第一次的经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应该都不会忘记。

“这个经纪人天天接送我,他比我大十几岁,当然懂得女孩需要什么。小恩小惠、甜言蜜语的,搞得我都有点依赖他了。当时我唱歌的行情还好,他给我的报酬也多。久而久之,我俩私下,就有点像恋人又像是合作的关系。”

这明显是风月老手对付小姑娘的办法,就像我和小池当年嘲笑琼瑶的小说似的:骗初中女生的冰棍钱。

“也是因为酒,那天演出回来有点晚,又有点雨,我演出完,演出服比较薄,有点冷,他好像帮我温暖似的拥着我,请我到他家去吃点东西。我那段时间信任他,听他话听惯了,也就同意了。”

“他就是北京人,在那个酒吧附近有个两居室的套房,他一个人住。不知道是租的还是他自己买的,反正家里有菜,热一热,我们就喝了些酒。”

我听到这里,估计精彩的部分要来了。我说到:“方姐,细节,细节,我要听。”

她这次只是轻轻拍打了我头一下,很自然地讲述着,好像这事与她无关似的:“迷迷糊糊中,我记得他把我放上了床。他脱我衣服时我还有些抗拒,你知道,我对那事有教训,感觉很不好。但他解释说,我衣服淋雨了,穿着睡不舒服。我当时酒后无力,也就随他了。”

“当我外套脱掉只剩下胸衣和内裤的时候,我身体自然的抵抗就来了。他并没有强行脱掉,我看他穿戴也还整齐,也就没有过多地反抗。”

“谁知道,他俯在耳边轻轻地说好些甜言蜜语,夸我漂亮夸我性感,说他喜欢我好久等等之类的话。你知道,年轻的女人,都喜欢听这些的。我在迷糊中,感到他的手在轻轻地摸我,全向上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这种感觉中,我的细胞被唤醒。在酒后的雨夜,他轻柔的调动下,让我进入到了一个从未到达的地方,该来的终于来了。他唤醒了我的欲望,我第一次感受到性的快乐,真的,从身体上来说,那一晚,我至少是体会到了身体的好处,做女人的好处。”

一个女人,把自己的经历描述成这样,我就不能再要求更细节了。如果还要求讲得更细,那我就不是坏,是邪恶。

“其实,等我清醒的时候,也知道这不是爱情。这只是身体上的快乐。他比我大这么多,我连他是不是有老婆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名下牵线的歌手很多,他也与一些女歌手亲热交往,我并没有把他当成我的爱人。如果要定义的话,他是一个从身体上带给我快乐的人,在工作上给我帮助的人,在生活上给我照顾的人而已。平时我们还是工作关系,只是偶尔上床,你不要笑我下流,小庄,在举目无亲的北京,能够给你快乐的人,并不多。”

“我其实不打算跟他长久交往下去,因为他不可能跟我结婚,也不可能公开做我的男朋友。但是,身体的吸引,让我不能自拨,他又用各种方式来诱导我,把我向那方面引,我也就不自觉地上了套了。”

她说到这里,我有个疑惑。应该说,风月老手,只要把女人引上床,就到此而已了。难道还有更复杂的玩法,可以让方姐用上套来形容?

“他跟我洗脑,还说西方的性自由。当时我们都崇拜西方,所以他说的我都有点信了。在他家,他还经常放一些黄碟,在我们一边办事时一边看。最开始,就如同那天在按摩房的那种,算是比较轻微,不引人反感,一步步,他就给我看一些激烈些的东西。他的动作熟练,在我享受身体的同时,碟子上那些画面就更刺激想像了。多人一起的,老少同床的,各种姿势的,总之,在他的诱导下,不知不觉地,我的羞耻心被一点点突破,几乎接受了他的那套东西。”

人在享受中,会幻化所见到的一切。当你愉悦时,你会觉得所有的东西都是美好的。

“从他调动我开始,后来发展到我主动,再到后来,当我欲罢不能的时候,他就提要求。你知道,人在巅峰,会傻的,年轻人探索似的的冒险,会答应更刺激的方案。用黄总那天说何部长的话,叫:不知死活。”

我明白自己已经很坏了,估计也是方姐的套路,故意要把我带坏,此时,我真的很想听她接下来的细节了。什么叫更刺激的方案呢?

“当时,跟我一样唱甜歌的,还有一个女生,跟经纪人也是不清不楚的,这我也知道。那个女生,从生意上来说,算是我的竞争对手,当然,女人的嫉妒是天生的,也许他就是利用我这一点吧。”

“他跟我说,要不要看那个女生痛苦的表情,我居然答应了。我当时也猜得到他所说的痛苦是什么,但堕落的人,什么都敢。一天晚上,他约我俩吃饭喝酒,我们心照不宣。他将那个女生抱上床的时候,我就在门缝边看。他还是用他熟练的手法,迅速让那个女生迅速进入了状况。那场面,真是让人五味杂陈、过目不忘。本来,按我的设想,他应该在那个女生感觉来了的时候,突然停止他的动作,让她在高峰中突然跌落,这就是我想看的痛苦的表情。可是他不,他居然跟她继续表演,俩人配合得如胶似漆,更难受的是,那个女生居然看见了门缝里的我。”

“本来内心和身体就在烧火,我是出于身体还是嫉妒我不知道,我迅速把自己扒光,冲了进去,将男人抢过来,拼命讨好他,用各种姿势。这样,那女生也过来跟我争宠,变成了我们俩与经纪人的合唱了。”

“这种期待、嫉妒与复仇、刺激相混合的感情经历,简直如地狱地天堂的秒变,我们俩个女生,就这样被一个风月老手收服。”

我问到:“这样不挺好的嘛,怎么还说是套子,不是你主动上套的吗?”

“后来,我问那个女生。结果,他跟那个女生说的方案和话,跟我简直是一模一样。这种情况是不可维持的,因为把你从热水丢到冰水中,又在你头上淋一盆热水的感觉,从身体到心理,都受不了的。”

原来还有这种玩法,太有想象力。几乎与《金瓶梅》所描写的,不相上下。

“但是,如果仅是这样,还可以接受。他收服我们后,还有升级版。他喜欢一边跟那个办事的时候,一边让我就在身边看着,不能走开,不能不看。有时,他还有点虐待倾向,偶尔用力打你一巴掌,还真痛。嘴里骂脏话我还能够接受,但要我也用更脏的话骂他,我的确是说不出口。”

我此时,想起了那晚宋处长和王姐的叫声,肯定非常激烈了。

“那个女的喜欢叫,故意有些夸张,跟你那个王姐差不多。我们在争宠的过程中,变成了受虐狂。但是,发展到最后,我就受不了了。”

这种虐待的情形都受得了,还有哪种东西让人受不了?其实听到这里时,我身体已经有反应了,但不想让方姐察觉出来。

“男人不可能连续的。在间隙,他也不让我们休息,他让我和那个女生扮演同性恋,两个女生互摸互亲。这就触及了我的底线。因为,女生之间的舌吻,真的让我恶心,我跑到厕所吐了。结果出来后,他又打我,打得有点狠,在我的惨叫中,他下身能力恢复,一边打一边办事,这次不仅让我没有享受,却让我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那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我却深深地厌恶他厌恶自己,我觉得,自己已经变得不是个人!”

她说到这里时,用手用力地抓我的头发,抓得我有点疼,但我没有制止。因为,当她回忆到了最痛苦的时候,我要当她发泄的工具。就像她把所有隐私告诉我时,我得当好她的树洞。这是回报,也是同情。

“我当天晚上就离开了那个地方。回到宿舍后,我想到,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被人不当人看,根本没有尊严。我决心摆脱他,哪怕暂时不工作也行。”

“摆脱长期合作的经纪人,重新寻找市场是痛苦的。但是,我离开他的那天起,他就从来没有找过我,连电话和短信都没有,仿佛我从来都没在他生活中出现过。我这才知道,我只是他众多玩具中的一个,毫无价值。”

“这样,我大概有两三个月没有演出,靠吃老本。到处面试打听,最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遇上了他。”

我望了望头,她知道我是想问这个“他”是谁。

“就是我儿子的亲生父亲。他是一个乐队的鼓手,他让我先跟他们乐队一起演出,收入按比例分成。他们乐队有固定的场子,生意虽然不算火爆,但还是稳定的。”

“他当时穿着一身牛仔装,头发长长的,在后面扎着。身材高瘦,目光忧郁,很有音乐人的气质。他有个特点,就是不太爱说话,但行为礼貌有节制。从男人类型上来说,我刚离开一个暴君,这种文艺气质的,当时对我,最迷人。”

“当然,最初只是好感,报着先找一碗饭吃着的打算,就加入他们乐队了。他在乐队中算是有点才的,会写点曲子,也会编些歌词。虽然当时流行的是甜歌情歌,但他偶尔私下,也玩点摇滚。”

“你知道,当时我当自己是搞艺术的,喜欢他这种有艺术家气质的人。”

方姐叹了口气:“现在才知道,遇上他是我一生的劫数,我不是被他骗了,是被自己的想象骗了。造成的后果,影响了我从那以后的人生。”

第二百五十四章 你不是坏人

“他其实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他好像总处于那种不温不炎的阴郁之中,礼貌而过分节制。这像我当时想像中的文化人模样,从不粗野对待女人。”

她说到这里时,我已经有一个感觉。这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状态,是乎有点不太正常,但又说不清理由。

“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在生活上还算照顾我,我们表面上也像是普通的恋人,吃住在一起。但奇怪的是,在男女那方面,他迟迟没有主动的表示。”

这个人是身体有问题吗?

“我怀疑他的身体是不是有问题。”方姐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差点笑了起来,她的疑问跟我刚才想的一模一样。年轻男人,当面对一个女人,以恋人的面貌出现的时候,你行为上可以节制而不主动,但身体应该有本能的反应。

“我们有时也有相对亲热的举动,他偶尔也抱着我睡觉,但是,他的下面没有反应。我当时也算过来人,对这个不太理解。”

“要知道,我是已经被开发出欲望的人,对那方面偶尔也是有期待的。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严肃地问他是不是讨厌我,还骂他虚伪,如果讨厌我,就不要跟交往了。”

“谁知道,这一骂,居然让他激动起来,他身体亢奋,扯着我,就把事办了。从那一后,我细心观察了一下规律,当我对他脸色不好,或者批评他,吼他,偶尔打他的时候,他就容易兴奋。”

这个人有一定的受虐倾向,估计有原因。

“掌握了他这个倾向后,我就经常用这点来刺激他,有时命令他。当看到一个男人在我面前,像做了错事似的,我自己也有点得意,我以为自己完全掌控了他。”

“能够对自己的伴侣有掌控的感觉,就是安全感。我以为,他就是我的菜了,我在他面前完全不设防。以前的避孕措施也不注意了,这样就怀上了孩子。”

“后来,我才知道。他原来伤害过他的初恋女友,他在心理上走不出来。这也是在问他的朋友后知道的,回想到他自己私下创作的民谣歌词,透露出的伤感和悔恨的情怀,已经很明白了。”

我不太理解流行音乐的分法,就问到:“你是唱甜歌的,你说他也曾经玩摇滚,现在又说民谣,这三种东西,不同吗?”

其实,原来小池也跟我上过音乐培训课,我被她拉去也听了不少音乐会。但那毕竟是严肃的音乐,与流行音乐关系不大。我酒吧里的蓝调音乐,是外国人唱外国歌,我也没认真听他们唱的是什么,反正把它当成声音背景就行了。

“看样子,你对音乐兴趣不大,我也不跟你解释得太细。这样说吧,甜歌是唱美好的,民谣是唱忧郁的,摇滚是唱愤怒的。这只是大体上的分法。当然,所有歌应该是自己的心声。从这个意义上,分法又不同。”

以发出心声的标准来区分音乐,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越甜的歌,距离实际的生活越远,唱得越假。民谣也是心声,离自身感受近些,有种无病呻吟的腔调,属于吃饱了没事干。摇滚纯粹是个人感受了,要求真实的心理冲击,创作和演唱时,要有一种活得不耐烦的感觉。”

我哈哈大笑起来,她也笑,肚子一鼓一鼓的,我喜欢这种真实的感觉。我心里想,是不是可以简化成这样:甜歌假,民谣是有病,摇滚是拼死一吼吧。

“我抽空在图书馆也翻了一些书籍,知道这是受虐倾向。它产生的原因复杂,但根据他本人的情况。当我骂他的时候,他潜意识就当他初恋在骂他。他初恋骂他时,他的负罪感就得到了平衡,所以,他身体就恢复了正常。”

“当我把有孩子的事告诉他的时候,他发现要对孩子的未来负责的时候,他退缩了,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我,当我需要他支撑的时候,他跑了,甚至带走了整个乐队。”

“我丢失了他,我丢失了乐队,我也差不多丢失了工作。靠跟几个场子插空接零活干了两个月。但肚子是藏不住的,我就回到了老家。”

我发现她当时最重要的选择,原因没说出来,问到:“既然你们没未来,你怎么不把孩子打掉呢?”

“庄总,你不明白女人,当你肚子有动静的那一天起,你就跟孩子产生了感情。我不是没犹豫过,但我当时多愁善感的艺术心,却让我下不了决心。感情在加深,打掉的难度越来越大了。”

“还有一个心理因素,当时我觉得,自己这几年来,从单纯到糜烂,都是由于自己的错误造成的,自己有错误,就要接受惩罚、承担责任。何况,我当时对男人已经丧失了信心,如果有个孩子,起码还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人。”

这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过程,当然还有其它更多的原因,她没说出来。但她此时的心理状态处于低潮,我不好再问了。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就不是人了。

沉默了好久,她突然又拍了头一下,似打似摸的:“你也有点这方面的倾向,你知道吗?”

我也意识到有点,但我没回应,想听听她的看法。

“当我温柔地顺从你的时候,你离我远。中午我命令你的时候,你却听话。就像现在我们俩的身体状态,要不是强行把你拉过来,你会这样?你力气比我大得多,你怎么不反抗?”

她说的都是现象,其实我自己也意识到了。我问到:“那按你这样说,我是不是有病?”

“你没有病,因为你保持了底线,一个人的理智能够控制感情的时候,是没有病的。你只是有经历,潜意识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哪个女人?”

道理我明白,但如此明显得让她都猜出来了,我还是感到吃惊。不要说潜意识了,就是在夜深人静中,在我孤独的滋味中,我经常觉得自己对不起自己最亲爱的女人,从我妈,到妍子到小池,虽然我不承认我是有意的,但客观上,我看着她们的痛苦和离开,我的良心上,不可能无动于衷。

“你希望有一个女人批评你,惩罚你,好让你的内心平衡。但是,你却又保持着底线和理智,这说明,你并不是坏人。”

“为什么我不是坏人呢?”我问到。她说到我心坎上了,我就希望她给我答案。

“从你对我的态度来看,你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好人。也许你是年轻,没不得及变坏。但我始终觉得,好人终究是好人,因为他的起点是好的。”

她给我鼓励,我愿意给她说说了:“方姐,我是有一种负罪感,但我不清楚,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错。庄总,你对待我的情况,我就知道,你不会故意犯错。但是,命运是不可捉摸的,你只是把女人的厄运联系到自己头上了,这没必要。”

“是吗?你怎么就凭我对你的行为,就这样判断呢?”她的判断,我总觉得依据不足,所以,才有此一问。

她此时居然又在我头发上亲了一下,然后说到:“庄总,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如果你要找你稍微喜欢点的人,比我漂亮的,可以有一大群。你尽管身体上的冲动很明显,但我们之间仍然保持了距离,说明你有克制的意愿,还有克制的能力。”

“不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发生关系,恐怕是你的底线吧?虽然你说我声音好听,那只不过是你说服自己,跟我亲热的一个理由而已。一个在身体和环境诱惑下保持底线的人,有良心,有能力,这不是好人是什么?”

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我,我反问到:“那我跟你在一起演戏给别人看,是不是我坏呢?”

“面对狡猾会狡猾,这是能力;面对坦诚就坦诚,这是良心。”

这是个哲学家啊。她的书读得不多,但她经历的人和事很多,比我大几岁,在江湖闯荡的辛酸,让她看人看事更加深刻。我想起了《红楼梦》里的一句话: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你其实不用纠结,当你把我叫姐的时候,我就想这样跟你说。你尽可以把你自己的感情藏好,记得就是对感情最大的回报。当你有机会面对真心的时候,你可以完全真心。当感情不在时,就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你得学会区分。”

她这是在给我找解决方案了,想不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大姐,居然还有可能给我一个打包解决的方案。

“方姐,我总是分不开,也有点纠结。”

“纠结的原因是你总把每件事都投入感情。但是我问你,你在吃饭的时候,需要投入过多的感情吗?你在睡觉的时候,需要投入过多的感情吗?身体的娱乐和享受,也跟它们是一样的,完全不需要有感情的负罪感。”

是这个道理,但没实践过,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比如说我,那天,你请我去按摩,我就投入享受。反正付了钱的,这是他的服务,我享受得心安理得。你以为,他会投入感情吗?我们第二天见面,可能跟陌生人没有区别的。”

是的,那天晚上,她的反应确实给我印象很深,我却很痛苦,尤其是在自己控制不住的那一刻。

“你只喜欢听我的声音,那就听我的声音好了。如果你把这个当成服务,你就安心享受,根本没有对不起谁的。没有对不起你爱的人,也没有对不起我,更不会对不起你自己。就像看一场电影,当时虽然你也有激动愤怒甚至兴奋的情绪,但都与你生活中的感情和道德无关,是不是?”

对啊,这个比喻妙啊。梦中的卑鄙不算卑鄙,看电影的心态也不是真实的内心。

“对得起自己最简单的道理是:不故意给自己找别扭。”

这是她的结论,居然有点说服了我。

“方姐,你真是我的知心大姐姐,谢谢你,我舒服多了。”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方姐把我的头推回了我原来的位置,我们又恢复了各盖各被的状态。

“方姐,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你在给我说话的时候,为什么要把我拉到你怀里呢?”

“你不是想找大姐姐说心里话吗?这就是大姐姐的姿势。”她的回答简单明了。

我却有点不怀好意了:“那里为什么在说话的时候,又故意在我头上亲了几下?”

“我兴趣来了,你知不知道,我身体的冲动不灭,况且遇到你这样迷人的帅哥。这下你满意了吧?”

“那我是不是要回报你的愿望呢?”我承认,这句话有点挑衅。

“你照顾我生意,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我需要钱,身体的需要还得靠后。你既然不喜欢我的身体,你也不要勉强自己,不要给自己找别扭。更何况,如果我们发生事情了,你如果后悔,再不找我,我岂不是丢了个大生意,我不会算账吗?”

我盖上了被子,说了声:“也对。”翻身睡觉,居然很快入睡了。

我看见两个女人,围绕一个男人,百般争宠,各种动作,各种行为,非常刺激。我听见有个女人,发出刺激的叫声,有点像王姐一样的声音。

那个男人将两个女如奴隶般对待,白白的大腿上,留下了红红的手印。这两个女人,如同狗一般地讨好,如同狗一般地爬在地上,仰望着。这个男人仿佛就是我,女人是谁,看不清。

红唇肥臀,细腰丰乳,向我逼近,我身体猛地一惊,醒了。我发现,我下身直挺。方姐的讲述,影响了我的梦境。我知道,在内心中,我开始接受了身体就是身体,感情就是感情。

再也睡不着了,身边的方姐倒是睡得很安心。我悄悄下床,穿着睡衣,出了卧室,在客厅后面有一个后门,直通后面的花园,我出来,向花园深处走去。

月光,如细镰刀般的新月,发出淡淡的光芒。还看得见星星,如芝麻般散乱在天上。这时没有诗意,因为我心如乱麻。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开始堕落。但又一想,我本来也不算高尚。原来我们歌颂月光,说它纯洁,说它明亮,说它无私地照耀黑暗。但是,当它照耀的时候,是不是剥夺了星星的光彩?其实有一半的时间,它根本就懒得出来,根本没有把人类的歌颂,放在心上。

在这个树影绰约的花园,不知道有多少蟋蟀在身体上欢乐,它们唱着歌。但人类根本就没必要歌颂,因为它们的歌唱只是为自已的欢乐。有黑鸟飞过,没有留下人们观察的痕迹,所以也不会对它们指责或者赞扬,但它们却在奔波它们自己的生活。

人类感情最大的特点是,喜欢投射。人与人之间,以为我喜欢什么,你也会喜欢什么。像傻乎乎的单相思,不知从何开始,根本谈不上结束。但你心里翻江倒海,对方却毫无感觉。

人与动物之间,都以自利来区分好恶。比如蚊子,它们也要活着,它们也要繁衍,它们也要快乐。但人们无端地讨厌它,给它加上罪恶的句号,这其实是多此一举,人类自私的天性,与蚊子有什么关系?它才不管人类喜欢不喜欢,它只按自己的本能,自在地生活。

人与物之间,更荒谬的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这种推理是人类喜欢情感投射击的典型案例,青山要是有感情,也不会管你人怎么样呢。

最极端的例子,是对上天的终极拷问。如同窦娥冤里所说:“天呐,你不分贤愚枉为天!”韩愈也说:“穷极呼天,痛极呼父母。”我们人类在感情上,总是想上天是公平的,上天是与人类的感情道德是相通的。

最有力的批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们喜欢把自己的所有行为都与感情良心相联系,产生了泛道德观。以为所有行为,都可以按动机产生道德的价值。这其实是高估了人类自身的意义,对于自然来说,人类和蚊子一样,根本没有多么高尚的意义,自然也没必要跟人类进行道德判断和情感沟通。

就象这月光,根本不理会你的赞美或诅咒,它只按它的方式,自顾自的照耀或隐没。就像这夜晚偶然的风,它不是为了让你感冒或者凉爽而来,它只是按它的节奏,凑合上了气流,该来就来,不管会刮到哪一个。

“不给自己找别扭”,是多么富有哲理的话啊。哲理不一定来自思考或者读书,有时,它只产生于生活的经验,或者人的直觉。

有些哲理,其实古人也思考过。那些思考的人,比我聪明得多。比如李白,他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人者,百代光阴之过客,况人生如梦,为欢几何?”及时行乐的思想,也在他《将进酒》的诗歌中写得明白。

白居易是及时行乐的典范,苏东坡也在接受现实中寻找仅有的一点快乐。他们都比我聪明,都是大丈夫,他们的选择错了吗?

非要把自己当苦行僧,然而单纯的苦行不是道,这是佛陀证明了的,明说过的。没有目的没有效果的苦行,是自我折磨,毫无意义。

人总是要死的,生命有限。如果找不到长生的仙丹,还不如让自己有机会快乐。韩愈,又想到他,道德模范,克已复礼,他得到什么了?他的人生不顺,他留下的价值是文学艺术,与他的行为道德没直接因果。

当然,快乐是要有条件的,物质和社会的条件一旦成熟,你就具备了快乐的本钱,当然还有身体,这是最基本的条件。创造条件的过程或许是痛苦的,但想到未来即将收获的快乐,又是值得的。我想,这也许是人生最现实的价值观。

从这个角度看,我已经具备了条件。而方姐,却还在创造条件阶段。她都能够无负担地快乐着,我还有什么理由憋屈自己呢?

我想起庄子的妻子死了,他鼓盆而歌,这恐怕是最不道德的吧。但他的解释却是有道理的,妻子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她所在的世界里不知道快乐还是不快乐,但至少,她摆脱了生时的痛苦,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况且,如果让庄子哭,能够唤回妻子的生命吗?

就是最讲究道德的孔子,认为百善孝为先。当他夫人去世后,他儿子天天在屋里痛哭,嗓子都哭哑了。受到了孔子严肃的批评,他认为,损伤自己的身体来表达感情,是不孝的。这其实与,不跟自己别扭,是一个道理。

我想起了我妈,她尽管去世得早,尽管有我们疏忽了她血压的问题。但她毕竟已经离去,我光自责能够唤回她吗?我自找别扭,就是孝道吗?孔子说,这不是。

我想起了妍子,她把一切厄运归究到她自己身上,如同我归究到我自己身上一样。她选择了自我惩罚,逃离了我。最开始,她也是自找别扭的,让她与我都痛苦。但现在,按她给我的短信、给爸妈的电话来看,她似乎在学佛中找到了某种安定和快乐。从这个角度看,只要她找到了自己的快乐,我就应该为她的道路祝贺。人生难得,缘分难得,看着自己亲近的人快乐,应该放手。最起码,不应该自虐。我想,如果有一天,妍子见到我,一个快乐阳光的我,她也应该是开心的。

我想起了小池,她是一个追求个人快乐的人。但她快乐的起点有点高,她要求的纯粹,我已经失去。她要求的火山一样的热情,我已经消褪,我不具备让她获取完整持久快乐的条件了。彻底离开,她也知道放下,我也知道放下。与其喝一杯充满杂质的水,还不如不要杯子,去吸吮那清晨花朵的露珠。

此时,我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反正该承担的人是我,该快乐的时候就得快乐。风越来越大了,竹林响起哗哗的声音,我是要做凌风独立的英雄壮,来感动自己?还是及时避开回屋,因为衣服单薄?

不自找别扭,我赶紧回屋了。

回屋看见方姐在床上熟睡,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我在外面如此复杂的思考斗争过程,她居然自顾自地睡得安闲。在快乐面前,她是她,我是我。

第二百五十五章 阀值与峰值

降低快乐的阀值,让人处于容易满足的地平线,这是清心寡欲的合理性。达到快乐的峰值,让人在快乐中享得前所未有的体验,这是人人追求的目标。

所有人都在追求峰值,就像喜欢吃辣椒的人,后来越吃越辣,以至于丧失了对细微味道的基本判断。反复刺激的加码,会让感观越来越迟钝,最后永远达不到峰值,让欲望处于永远无法满足的渴求之中,这就是痛苦了。

现代医学有一种血清指标,企图通过测量其中的所谓多巴胺、肾上腺素等含量,来判断一个人的峰值水平,但人的感受是主观的,不可能完全量化。

小时候,我快乐的阀值是非常低的,因为起点低。比如李二嫂的烧腊,就可以让我快乐一整天。现在快乐的阀值提高了,鲍翅燕窝、鸡枞虫草,也不能让我兴奋起来。

我想起了那些温州的故事,商会中传说的那些堕落的新富。他们财务自由后,原来挣钱带来的快乐边际效应递减,就加码赌博,以期望重新体验过去掌握钱的高峰感受,最后输得倾家荡产。

也有性压抑时对性的美好想象和渴求,在得到满足时体验到高峰,边际效用递减的规律仍然存在,女人的数量由少变多,而得到的感觉却越来越不兴奋了。

吸毒就是最好的例子,由小到多最后灭亡自己。

当你拥有了各种追求快乐的手段和条件时,却发现渐渐丧失了快乐的能力了。

这个矛盾是一个主观与客观的基本矛盾,只能协调到大致平衡的地步,永远无法真正解决。

无论你权势和钱财有多么大,但在客观现实中,你终究是不完全自由的,终究是受到许多限制的。但主观世界的无限性,会造成欲望探索的无限升级,最后,你总会碰上客观的天花板。

碰到峰值的极限后,你就再也没有突破的可能,你的人生有可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人就因为害怕碰到天花板,就不努力往上跳,这是违反人性的。违反人性的东西,如果是因为没有条件,那是无奈。如果是因为自己故意压抑,那是有病吧?

比如现在,我就受到了压抑,就是性。被所谓自设的道德我并不存在的推论所压抑。搞得我睡不着觉,胡思乱想。

我在床上轻轻躺下,盖上被子,回想起前面那个梦,我知道,按心理学规律,我是在压抑中受到刺激,自然产生的。这是个问题,我有条件有必要解决它。

偶尔的翻来覆去,还是惊醒了方姐。

“怎么啦,睡不着?”

“我做了个梦,全是你所的那些画面,没办法,出去走了走,回来还是睡不着。”

“小庄,你何苦呢?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身体,我估计也帮不上你的忙,但是,只要你有要求,我会尽力的。”

“方姐,不用,我们顺其自然吧。”

她继续睡了,我还在想。为什么,身边摆着一个女人,我身体也需要,我就是没有上她的强烈冲动呢?也许,我经历和三个不同的女人,她们各自的美好,已经提高了我快乐的阀值。如果没有发现新的美好的特点,我真的没有急切下手的想法了。

想起小池,她真的是聪明啊,她真的是了解我啊。她知道要降低我的阀值,让我重新体验农村,在极低条件的制约下,一碗鸡汤,就可以让我快乐。

但是,她如此美好,对峰值的要求如此之高,以我这种充满垃圾的心思,怎么配得上她洁净的追求?如果知道迟早要玷污,不如保持回忆,给她留下一分美好吧。我不能把她当成发泄的工具,当我的内心不干净的时候,她是感受得到的。

其实,我面对现在的自己,有点惭愧,当小池或者妍子知道,我身边躺着一个老女人的时候,她们不知道是该嘲笑我还是同情我。

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想到,妍子是会原谅我的,她知道,单纯的身体快乐也是一种快乐。只要你心安理得,当小混混和小太妹,也可以过得自在。或许小池也会理解我,她知道我只是在追求身体上的快乐,与心灵无关。

或许有一个人会生气,如果她还在乎我的话,那就乔姐。至少,她会认为,如果只追求身体,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有点不敢。地煞符虽然为假,但至少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有张哥,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想着想着,又迷糊地睡了。是方姐起床后的声音弄醒了我,她估计忘记了关上卫生间的门,洗澡的哗哗声传来,我刚醒来没睁眼时,还以为外面在下雨。

这个会所的设计,当然有其暧昧的一面。在卧室与淋浴之间的隔墙,只是一块玻璃,虽然上面有帘子,但有时人们容易忘记拉上。

当然,也有可能是方姐故意的。她在洗澡,透过玻璃的雾气,她朦胧的白花花的身体,细节模糊但轮廓清晰。这雾气,如夜晚的灯光,会遮盖不好的细节,给你一种美丽的假象。

我侧过身子,躲在床上,慢慢地欣赏她的动作,虽然我知道这种所谓的美,是水汽化妆的效果,但谁又能拒绝如此香艳的画面呢?

当她洗完,穿衣出来,发现我的姿势和眼神,假装生气地问到:“看什么看,老都老了,没什么好看的。”

“你恐怕是故意让我看的吧?方姐,明知道有帘子不拉下来,明知道我在睡故意把水声搞得那么大,你是在勾引我?”

她摇了摇头,叹气时的声音倒是很美丽:“哎,我知道,我的身体对你没什么吸引力了。如果你喜欢,早就冲进来了。但是,庄总,你可以找更年轻漂亮的啊?何必专盯我一个人,又不下手。”

“我找不到,方姐,要不你帮我找一个,但我不喜欢卖的。”

“你要哪样的,我试试看。”

“我不知道我要哪样的,或许,就像我梦中,如同你说的那个经纪人的场景,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太坏了。”

她看着我,故意地挑衅的目光:“原来,你被我的故事勾引了。这个有难度,但也有线索。”

我本来是开玩笑的,她这样一说,显然是认真了:“方姐,开玩笑,那种场面,恐怕我受不了。”

“庄总,你是我的老板,让你高兴是我的职责,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自己接受不接受呢?不过,那个女的现在还在北京,我们偶尔还有联系。”

“什么意思?”我有点不太相信,方姐这是要跟我玩真的了。

“别乱猜,你的好奇心是容易满足的,找她来吃个饭,正常吧?还过,那方面的事,还是别乱想了。她已经找到下家,嫁给一个老板了,如果你只是好奇,我可以约。”

我没表态,但我内心中还是有点想见的。这种经历的女人,她当年跟方姐有那种关系,现在还能自然地在一起吃饭,是个什么情况?我不想玩这种非常规游戏,但怎么内心中不有偷偷摸的期待呢?

“瞧你坏得,小庄,就约今天晚上,就吃个饭而已。别想多了,原来我在北京她还请过我吃过几次饭,就当今天借你的东风,我还她一个情而已。何况,这样高档的地方请客,我也有面子不是?到时候,你就演我的兄弟,行了吧?”

“那行,你的私人客人,想请就请,反正,这钱已经出去了,又退不回来。”

我们吃过早餐,按预订,该去练习高尔夫了。还是穿过那片林子,她还是蹦蹦跳跳的,在我前面,像一个姑娘一样单纯的开心,偶尔,从她的背影和甩动的长发,我也发现了一种美丽,在阳光对面的照射中,她身上偶尔闪烁着金色刺眼的轮廓。

也许是在自然界,人的天性回归自然,感受的阀值降低的缘故吧。

到了练习场,还是定了昨天的两位教练。这个女教练虽然有种健康的青春活力,但我的精力并不在她身上,我专心练习,在运动上,我的精神还是专业的。

我把每一次挥杆的动作练习,当成部队的训练,有板有眼,击球的距离和准确度也渐次提高了。教练认为我的基础训练可以通过自我练习来加强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对付斜坡、果岭、深草,如何穿越树林等专项练习。练习场有专门设置的小场地,我们走过去,一个场地一个场地熟悉。

“庄总,你很有运动天赋,如果你这样打上一年,在这会所的老板中,你恐怕是可以拿名次的。”教练这样夸奖我,虽然我知道有恭维的成分,但心里也是挺高兴的。特别是这样一个专业的、年轻的女教练。

我俩练习一遍专业场地后,回来的时候,发现方姐正跟那个男教练还在练习基础动作,两人有时挨得很近,方姐偶尔发出放肆的笑声,有点暧昧,有点得意。只要她高兴就好,她高兴的时候,有一种重返的、神奇的少女气息。

当课间休息的时候,教练们要喝水,我走到方姐身边,问她:“开心吧,男教练挺帅的哟。”

“我只管开心就行,哪像你,搞得很正式的样子,你又不是运动员。”

“既然是训练,当然得认真了。你还在练习基础,你打一个我看看,怎么样了?”

她弯下腰,开始表演发球,她发球的时候,屁股正对着我,身上略有汗味,但很好闻。腿白而轮廓线条优美,头发歪在一边,突然发出“嘿”的一声,球发出去了,只有二三十米,然后,她自己大笑起来。

当她无顾忌无保留地大笑时,当她故意在击球发出嘿的一声时,她是性感的。尽管她,算不上美丽。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说:“我要给她打电话了,就订今天晚上吧”

“谁啊?”

“明知故问,你就装吧。”

我知道她要请谁了,但有的事你问清楚:“方姐,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非要今天晚上请,有那么急吗?第二,这是你私人的客人,我只是看一下,满足一下好奇心,但在哪里,我以什么身份参加?”

“我早就想过了。庄总,好奇心如猫抓刺,不及时解决,你坐立不安,宜早不宜迟。今天是星期四,他老公一般双休日要回家,所以,在这周,这是最后一个时间窗口了。”

“第二个问题,请客地点就在这里,就当成你是我兄弟,当然只是干兄弟,发了财的老板,我请客,你作陪,敬个酒就行了。必须把我当老大,这场面才合理,怎么样?你也配合我一下?”

好吧,谁叫我好奇呢?

“你下午还是去练球,我就不去了。我要把这屋里的东西整理一下,不能让人看到卧室的影像,以为我们在同居。其实我们都是有经历的人,同居倒没什么。女人那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其实也不会介意性方面的事情。何况,她跟我一样,也是性需求比较旺盛的人,不会不理解。但是,跟你这样年轻帅气的老板同居,她会理解我,但不一定会理解你。是吧?”

那当然,就连这样放荡的会所,里面的工作人员,大多也不理解我。

中午睡过午觉,我就一个人到球场,不需要教练了,自己一个人练习。我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是有底数的,况且,会所球赛,估计都是中老年老板,从力量性、协调性和准确性上,肯定比不上我。

我只差的是经验,技巧。这需要花时间,一遍一遍地体验。教练曾给我说过,我击球的远度是勉强可以过关了,只是对力量轻重及球的远近感觉还需要加强。准确度除了与姿势有关,还与发力的稳定性及力度把控性有关。这种自我摸索,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教方姐的那个男教练,正在教别人,他偶尔也看了看我的情况,在休息室喝水时,他对我说到:“庄总,按你这个水平,参加这个双休的比赛,已经可以了。虽然不算中上等,但也算偏下的中等,肯定不是最后几名。”

我好奇地问到:“教练,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来的人很杂,中老年居多,主要是男人。”他这样一说,我俩都笑了起来。他继续说到:“美女也多,但主要都是给老板挎球杆的,还有一些中老年女人,身边有帅哥,人数虽然少,但气派很大。”

“要说身份嘛,我们不好直接打听。就我教过的,也听了一些,反正非富即贵,当然,像庄总这么年轻的,还是很少的。”

他说的与我猜想的差不多。他也是个打工的,中国人职业高尔夫球手,在运动生涯中,没有多少能够出成绩的。退役后,在这些俱乐部和会所教球,也是他们的生路。

“那有多少人呢?”我问到。

“会时候,多的时候大约有六七十人,少的时候也有三四十人。一般不需要我们分组,到了正规球场,他们一般按自己平时交往的圈子,自己组团就把组分好了。”

这就是圈子。在这个六七十人的大圈子中,又可以细分为十几人或者几人的小圈子。圈子人数越少,紧密程度越高。我倒不是非常急迫地打入某个圈子,但我有好奇心,想看看这个圈子文化到底是如何组合,如何运行的。

练习了一下午球,觉得差不多了,就要回去,想了一下,到了大堂。到大堂的目的,是想咨询几个问题。

我到大堂,要求看一下自己的账单,一方面是想看看方姐晚上订的菜,怕她故意节约。结果一看,果然不行,总的菜价,还不到五千元,加上酒,也不过八千元。我跟总台说了一下,要求换菜,按一万的标准上,酒水另算。

方姐要摆谱,就让她摆个大的。

当然,我也留心了红酒的价格。果然,这里卖的红酒,有两个品牌是我酒吧里有的。我的零售价是加了百分之二十的,她这里的零售价居然比我还要贵一倍。这个利润率,简直相当于敲诈。怪不得,在这里消费,就相当于给何部长送礼了。

正我盘算中,黄总出来了,她笑盈盈地跟我打招呼,我马上问到:“黄姐,后天打球,人我都不熟悉,要是何部长来或者宋哥还,我还有人聊天,要是他们都不来,我岂不是要抓瞎?”

“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庄总,刚好在这碰上你,要不然,我要到房间找你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暂时在军队那一拨,你跟着何哥就行,估计宋哥也要来。只是,你需不需要带方姐,你自己考虑一下。”

我知道她的意思,如果我带方姐,在公开的场面上,会有点不协调,会引人议论猜测。

“不带了,她根本没有参加比赛的水平。”我说到。

“那我到时候,就安排一个美女跟你挎球杆就行了。”她笑着离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感叹到,这个女人哪,不仅能够拴住男人,还非常心细,想事周到。不是寻常人,发财有道理啊。

回到房间,我把改菜的事给方姐说了,她问到:“我觉得,我点的菜都是好吃的,你怎么就改了呢?”

“你既然说人家嫁了一个老板,那么,好吃的东西对她来说,有意义吗?你请客是还情,你要气派,所以菜的档次不能差,免得你请了客,还让人看扁了,划不来。”

“小庄,你对姐真好。”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姐了,我就是你干兄弟。进入正式表演状态,我先洗个澡,换个演出服先!”

“那我也要出去了,在大堂等她,她估计也快来了。”方姐已经换上她自认为高档的衣服,穿着一双恨天低,指甲嘴唇特别红,对我隔空嘟了嘟嘴,像少女一样调皮地眨眨眼,清脆的鞋跟敲打着地面,欢快地向外面走去。

我洗了澡,换了正装。出来看了看卧室,里面已经把我的东西全部藏了起来,仿佛是她独自一个人住的房间。

我把洗完的裤头赶紧拧干,把换下来的衣服,用一个塑料袋装好,团成一团,压在壁柜里的大被子后面。卫生间的剃须刀和牙刷,不知道被她藏在哪里去了,我用不着寻找,反正明天才用得着。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茶,我在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当年和方姐唱歌的时候,估计年龄差不多吧。她与方姐同时讨好那个经纪人,估计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吧。她如今面对方姐,两人还谈论不谈论当年那个虐待她们的男人呢?

但是,只要想到方姐昨晚描述的画面,我的身体就会有反映,我觉得,我好像在开始变坏了。

门外已经隐约传来方姐好听的说话声音,高跟鞋在走廊的地板上传来的脚步稍显急促,另一个人的高跟鞋也踩出了回声,仿佛我在哪里听过。

应该是她们来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门边去迎。

走廊那边,离我有十来米的地方,我看见方姐满面春风地走在前面,她身后一个稍高的身影,我看见时,突然内心一震,呆在那里了。

后面那个人的身影估计也看见了我,突然停住了脚步。

方姐回头:“走啊,已经到了。”

那个身影勉强挪动脚步,方姐看见我在门口,笑着把身后的人往前拉,介绍到:“这是我兄弟,小庄。小庄,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乔。”

乔姐,我依恋她身体的乔姐;乔姐,我身体的导师乔姐;乔姐,我当你兄弟时,根本没有方姐的存在;乔姐,你本来比方姐美丽,你应该是今天这晚宴主人,你应该是我的主人,今天,在一个外人面前,你来做客!

“哎哟,小庄,看到美女就呆住了?怎么不跟乔姐打招呼呢?”

我们怎么打招呼?我们四目对视,心情如此复杂,根本不知道该用哪种表情。我们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应。

不管你有多老练,在心灵受到冲击时,照样涣散。

第二百五十六章 纠缠复纠缠

我机械地打了一声招呼:“乔姐”。

她机械地笑了一下,随即脸色故意露出不自然的客气,但语气冷冰冰地叫了一声:“小庄”。

还是原来相互熟悉的称呼,但在今天,它变得比石头还要坚硬,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连呼吸都不能大声。

“进来坐,小乔,好久没看见你了,还是那么漂亮,皮肤保养得这么好!”不知底细的方姐,还在用客套的语气招呼客人,但难道没看出来,她从打完招呼的那一刻起,乔姐就没看过我一眼?

方姐如同打了兴奋剂,要积极表现出热情。这种热情中,既有老友相聚的快乐,也有女人之间的关心。但更让她兴奋的是,她终于可以体面地回报朋友了。有面子,有档次。

这在同学或者战友聚会中常见,那个最热情的人,也许不是最讲感情那一个,但他一定混得不差。或者说,他需要用热情来表达,他混得还行。

这种心情下,她是不容易注意到我与乔姐这之间的感觉的。因为,她还以为,我们是初相识,还是因为她的原因。

菜上来了,热气腾腾,而我的心情,寒冷如冰。酒开了,红如琥珀,而我的眼里,乔姐的脸色,惨淡勉强,应和着方姐的热情。

“咋啦?怎么有点不高兴?”方姐估计猜错了原因,回头对站在我们身后的服务员说到:“你们可以出去了,我们好说话。”

“这个地方还可以吧?”方姐问乔姐到:“就是远了点吧?”

“就是,有点远。环境当然很好,以前我没来过,还真不熟悉。所以没开车,是打的来的。”乔姐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到,我知道她心很乱。

我们之间有太多的故事,也有太多需要解释的地方。我们之所以如此尴尬,是因为从原来单纯姐弟恋的关系,突然面对到如今局面,双方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得找机会跟她谈谈。

想到这里,我站起来,跟她们倒酒,给自己倒了点茶水说到:“方姐,既然乔姐是打的来的,要不,晚上我就开车送她回去,就不喝酒了。”

“对了,小庄,这才是当兄弟的样子。”方姐得意忘形,她只会顺杆爬了。“小乔,放心喝一回,咱们也有一两年没见过了。有这好的帅哥送你,怕什么?”

方姐举起了杯子,乔姐也举起杯子礼貌性地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内心好像碎了一块玻璃。

她依然美丽,成熟的风韵,在我心目中,是顶级的。为什么我对方姐的身体没有愿望,是因为有乔姐这个参照物啊。在我最初的时刻,真正女人的美丽,是她下的定义。

在这酒桌上,方姐滔滔不绝,讲两人的友谊,仿佛一个展示宝贝的展览,她是一个解说员。她回忆过去生活的艰苦,她讲述三里屯酒吧的秩事,她赞扬乔姐的英明,她说自己的辛酸。总之,在她的滔滔不绝的热情中,乔姐基本保持了镇定,她镇定的方法,就是注视方姐的眼睛,根本不看我一眼。

酒这个东西,喝着喝着就大了。方姐跟乔姐干杯的时候,仿佛故意比酒量似的,都整杯干。红酒喝了四五瓶了,她们的脸色绯红,舌头开始打转。

方姐有酒量我知道,但乔姐酒量如此之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乔姐始终保持着镇定,但方姐,不知道是身体不适应,还是过于嗨了,或者是有些菜她吃得太狠,她身体不太适应,突然跑向了卫生间。

在这短暂的机会,我看着乔姐,乔姐也盯着我,眼神中有怨恨和不解的复杂情结,当然,她眼神发红倒不意味着她在生气,她酒喝多了,脸和眼都红。

“我们有仇,非得这样吗?”这是她第一次单独跟我说话,声音非常细,但我听得清。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茫然地望着她,我的眼神她应该读得懂的啊。那里面有愧疚和依恋,那里面也有真挚和怜惜。我们之间的事再复杂,也能够理解,跟方姐如此,该从何解释呢?

“你故意的是吧?”她再次低声问我,我只能摇头,差点眼泪都急出来了,这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况且,一句话也说不清。

此时,方姐出来了。

她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出来说了声:“小庄,我发觉,你怎么不热情呢?”她估计刚在厕所吐了一下,口气中还有酒气,放肆地将我的肩扶住,说到:“我们姐弟一起敬一下乔姐怎么样?”

这个动作让我非常不自在,你知道,在别人面前演戏是可以的。但在乔姐面前,这样的动作无异于冒犯。但我又不能表达反感,毕竟,这样方姐难以理解。我只好站起来,以茶代酒,向乔姐敬到:“乔姐,兄弟敬你一杯。”

当时我站起来,有个意图是想摆脱方姐扶在我肩上的手,谁知,当我起来喝茶的时候,她居然将身体故意靠在我的腰间,以为她喝多了酒,故意装亲热,故意装得软绵绵。

此事肯定激怒了乔姐,她猛地干完了杯中的红酒,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声音不大但很严肃地问到:“你们合伙欺负我吗?”

她直视着我,眼神中不是愤怒,而是委屈,让我的心都碎了。此时,我已经顾不得体面了,与方姐的不理解相比,乔姐才是最重要的。

“姐,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你。”

这句话一出口,三人突然陷入了沉默。那个装醉的方姐,马上离开我的身体,看着我和乔姐的对视,看着我们的表情。她仿佛明白了,但又不敢相信。

“你把她叫姐?”她这一问,出于自然反应。跟她接触这几天,我一直把她叫方姐,从来没有把她叫姐。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方姐肯定有感觉。

“方姐,乔姐才是我姐。我不知道,你说的人,就是她。”既然已经捅开了,我就得面对。男人对自己的事情负责任,最好的办法,就是坦诚。

此时,方姐变得无话可说了,出乎意料的变化,让她措手不及。而乔姐面对方姐,突然发问:“方姐,你都跟小庄说些什么了?”

方姐不敢承认,但又无法否认,只得低声说到:“什么都说了。但是,我真不知道你们认识。”她低着头,不敢看乔姐的眼神。

“哼,什么都说了。”乔姐冷笑到,又看着我,奇怪地一笑:“看样子,你们关系不一般嘛。”

对这个问题,我无法系统地组织语言,但每临大事有静气,我还算是练过的。我说到:“乔姐,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都要说,我跟方姐是演戏跟别人看的,我跟她的关系,还没到那种程度。”

乔姐当然听得懂那种程度是什么意思,但她更不理解了。问到:“既然是演戏,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此时的方姐,如同做了错事的孩子,低头,不敢看我们。在这屋内,我与乔姐,成了主角。

“姐,我错了。我苦闷的时候,不敢来找你,酒喝多了时,想听故事,方姐讲,我就听了。我承认,我变坏了,姐。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是你。”这个错误承认的语言,既没解释清楚原因,也没表明深刻的态度,按指导员批评的话:检讨不深刻,没触及灵魂。

“现在你知道了吧?姐也不是你想像中那样,是个干净的人,你满意了?你平衡了?算了,我走吧,不要你送。”她要起身拿包,真的准备要离开。

此时如果不说清楚,恐怕永远都没机会说清楚了。我不是要留下她,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爱过的女人,受到如此巨大的伤害,而我却没有做出自己应有的努力。

我赶紧过去,在她站起来那一刹那,立刻把她抱住:“姐,不要走,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干净的。真的,姐,如果你就这样走了,我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她胸膛起伏,她眼泪盈眶,她呼吸粗喘,她浑身无力。在我越抱越紧的状态下,她没有抗拒,她越来越软,只是将头扭到一边,不愿意看我的眼光。

不能就这样,这个让我从男孩变成男人的,让我感受女性真实美丽的,曾经让我痴迷痛苦的人。不能就这样,误会我的感情。

不管了,不管有没有方姐的存在,不管她敢不敢愿不愿面对我,我都要这么做。我亲了她,先是亲她的脸,再在她耳边说到:“姐,你想死我了,可是我不敢。”

她将头扭过来,她已经哭出了声,我吻上了她的嘴。好长时间,我们俩才缓过劲来。

当我们缓过来的时候,才感觉到方姐的存在,我把乔姐扶在椅子上,乔姐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我。我将杯子里的茶水倒掉,问乔姐:“今天不回吧?”她点点头。

我给三人都倒了酒,然后我将乔姐扶起来,对着方姐到:“方姐,我们俩感谢你,敬你一杯。”

反转、逆袭、尴尬、激动、纠结、愤怒、猜忌、懵逼,所有感情和故事,都在这一酒中汇聚,我如释重负,一饮而尽。

“小乔,老实交代,你们是什么故事?”方姐虽然感情上还没完全转过弯来,但理智上还得维护我的感受。我是她的老板,乔姐是老板的真情况,她必须职业一些。

“方姐,现在我要问你了,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们是什么情况?你要不说,我就问小庄。”此时,乔姐掌握了全部的主动,自信油然而生,当然语气通畅。

方姐看了看我,我说到:“方姐,实话实说,我跟乔姐之间,没有秘密。”

她当然懂得起这句话的含义。她就从我如何找她,如何为了生意演戏,如何在孤独中与她相处,有如何的心理状态,一一讲述。

随着讲述的深入,乔姐开始看我,表情中透露出讥笑释然等轻松的情绪,我知道,她不会恨我了。

“你给小庄讲这么黄的历史,是不是在勾引他?”乔姐笑着质问到。

“我就喜欢小庄了,我就是在勾引他,怎么样?可惜,他不上套,我也没办法。我手段用尽,还在想,他怎么就不动心呢?想请你来,再次勾引他一下,结果,他原来是你的人。”这两个女人,在面对男人时,有过不知羞耻的经历,说起来还有点理直气壮。

“小庄,你知道姐是什么样的人了吧?你不想问一问原因?”乔姐直视着我,我知道,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当我知道她曾经的糜烂,该如何看她。

“姐,我要不变坏,也不会要求方姐讲这种故事。姐,你的过去,肯定有你的原因。但是,你在我心目中,始终是美丽的,不管你过去有多少故事,你的形象,永远不变。真的,我变坏了,我都不敢再来找你。”

“是这个原因吗?”

“不是又怎么样?我喜欢你,今天也一样。我就喜欢你的身体,你又拿我怎么样?”我也激动起来,也不怕她有意见,我就是喜欢她的身体,我就实话实说了。

方姐却在此时,说了一句非常下流的话:“从身体来,到身体去,进进出出的,有快感?”

我和乔姐,居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是放肆的笑,这是轻松的笑,这也是莫名其妙的笑。

当话说到这种程度,基本上局面已经确定下来。我真正的倾诉对象和快乐源泉来了,方姐就属于附产品了。

酒是不能再喝了,因为她俩都有点飘。乔姐说了一句:“小庄,你果然变坏了,你听那种故事,是不是也那样想?”

“他都做过那种梦了,你以为他不想?”方姐神补刀,我也没办法。

大家都回到卧室,我问乔姐到:“今晚不回去,没事吧?”

“没问题,他又不在家,后天还不知道回不回来。”

方姐突然继续挑事,问我:“小庄,你把小乔留下来,你想怎么办?”

乔姐此时也不示弱:“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俩不是演过戏吗?我俩也演给你看,怎么样?”

这话说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等服务员收完桌子出去后,我们三人在卧室聊天。当乔姐提出要先洗个澡时,方姐得意地看着我,说到:“小庄,你得意了吧?”

我知道,方姐这一问,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她处于边缘化的处境,怕我不做她生意了。我说到:“方姐,放心,不管我和乔姐怎么样,这金卡消费的提成,还是你的。何况,在外人面前,我还是包的你,与乔姐,对外宣称只是朋友,不相干的。你也不要想太多,既然我答应的事,就不会变。”

乔姐在里面问到:“小庄,把你睡衣拿进来!”

我的睡衣原来是方姐为了伪装,藏起来的,方姐迅速把它找出来,递给我,我给乔姐送进去。当看到她完整的身体时,我不自觉地产生了身体反应,就这么快,只要你遇上对的人。

当她穿着我的睡衣出来时,对方姐说到:“你要是愿意,也洗个澡?小庄不是想享受吗?你也可以参加,我们要让她看看,女人坏起来,是什么样子!”

本来,她这是一句调侃的话,谁知道方姐,居然真的进去洗澡了。我的天,这什么情况,方姐怎么不知进退了?回头一想,她们俩有过那段经历,估计彼此释然了吧。

当方姐洗澡的时候,乔姐主动跟我解释了那段经历。也就是他初恋男友背叛她后,她处于崩溃的边缘,经纪人乘虚而入,利用了她寻找关怀的弱势、嫉妒方姐的心态,再加上酒的作用,有了那种经历,但那种经历持续时间不长,大约一两个月,就离开了。毕竟,痛苦,不正常。

“更重要的是,张哥,我想嫁人,有一个安定富足的生活。”她所说的时间节点和原因,与方姐讲述的完全相符,这倒是坦诚的。

“但是,我与张哥不是真爱,你是知道的。我与你,虽然只是身体上的关系,但我真的喜欢你,这你也知道。你不知道的是,张哥因为他儿子的事,与前妻又开始走得很近,我虽然难以接受,但怎么办呢?他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我也不怕,至少这几年,我还掌握了一些钱。估计,有钱人的家庭,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我其实知道她的大致状态,当我知道小马就是张哥的儿子后,就知道张哥与前妻努力把儿子捞出来的事情。我安慰到:“乔姐,毕竟人家儿子血浓于水,你要理解,你们又没有小孩,所以,也就不要埋怨了。”

她点点头,望着我,问到:“你说你不敢来找我,什么意思?”

“你记不记得,你那个小区,过去住过一个斜眼断手的家伙?”

“记得,搞什么风水巫术的。后来有人闹事,他名声臭了,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他跟我有过节,到小区闹事的人,是我的人。他威胁要向张哥告发我们之间的事,我就败坏他的名声,让他不可信。后来,我们又有一段时间在一起,在宾馆的时候,估计也被他发现过,所以,我有点怕,如果他掌握了证据,告诉张哥来查,所以我不敢了。”

“原来是这样”她表示明白。其实,有一件事我没有说。按理说,断手人离开了京城,我和乔姐就可以大胆地约会了。但是地煞符的事不好解释,妍子的经历和小池的经历我也不好细说。何必扯那么多呢?

我问到:“你那个初恋男友,还找过你吗?”

“没有了,他拿了张哥一笔钱,还是搞乐队了。后来他好像有过一个女人,好像还把人家肚子搞大过,这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说到此时,我脑袋突然闪现方姐的男友形象,不该如此巧合吧?

“他后来怎么样?发了财,应该混得不错?”

“穷人怎么能暴富呢?他喜欢写些民谣摇滚什么的,找了个乐队搞,没什么听众和市场。为了找灵感,从抽烟喝酒玩女人,没两年,钱也完了,身体也完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鬼混呢。”

当听到这一段时,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方姐孩子的亲生父亲。我为了确认,问到:“他原来的时候,是不是留着长发,身材有点瘦高,长得白净?”

“怎么,你认识他?”乔姐大为惊奇,激动地问到。

此时方姐刚好洗完澡,穿着她的睡衣出来。我正在犹豫是否把此事点破,结果方姐发话了:“老情人见面,我就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了,我回宿舍了,你们一定要快活哟?”

乔姐对她点点头,表示认可这个方案。随即问我到:“你还没回答我呢,快说!”

话已经逼到这份上,我也不得不挑明了:“方姐认识他,我不认识,是她告诉我的。”

方姐问到:“你们在背后说我吗?”

乔姐看着她,眼神奇怪,我赶紧圆场,说到:“方姐,孩子他爸的事,你跟我说过,但他跟乔姐的关系,你恐怕不知道。”

“什么?这是什么纠缠?什么意思?”这是乔姐的问话,她听到我说的“孩子他爸”这个词,当然有反应。

“怎么了?”方姐也懵了,这个人本来就是她不愿意触碰的一块,心病的伤疤再次揭开,已经在今晚倍受冲击的她身上,她稍有防备的自我心理机制还没建立好,新的冲击又来了。

她是不想说的,但话在这里来了,又不得不说。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必须迅速跳过,免得增加新的麻烦。要不然,这两个人都受不了。

根据乔姐原来的描述,这个男人如此卑鄙不堪。但方姐根据她的经历,只觉得这男人不爱自己,不负责任,甚至他对前女友的感情,还有值得同情的地方。她在跟我的讲述中,也不太愿意把孩子他爸描述得太恶劣。

如果他知道孩子他爸是如此阴暗卑鄙之人,为这种人生下一个孩子,是不是有更大的挫折感?

我得圆场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夜鱼龙舞

“方姐,你孩子他爸,原来的初恋情人,就是乔姐,你知不知道?”我必须掌握话题的主导权,此事由我来说破,比她们之间互相探讨好得多。

方姐看着我,再看看乔姐,摇了摇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有点傻、有点怪。乔姐要说话,我用眼神制止了,乔姐当然明白,没追问。

过了好一会,方姐才缓过神来,望着乔姐到:“小乔,我们俩咋这有缘分呢?”

“我也奇怪,我俩坏人也赶一块,好人也赶一块,这是什么组合?”乔姐与方姐的对视中,我发现了女人的相互嫉妒相互同情相互较劲的奇怪心理特征。这种情况,在男人中是不存在的,一般男人间,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人,要么是完全不相干的关系。而女人把她们之间的关系感受,搞得复杂得多。

删繁就简,我马上转移话题:“这么说来,你们原来碰到一起是因为坏人,现在碰到一起是因为好人,那我是好人吧?”

乔姐这才从与方姐的复杂对视中,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来了:“你不仅是好人,我们之间还有好事。幸亏,方姐还没跟你成好事。”

“漂亮的女人,总是占先。”方姐突然冒出这一句,我还没反应过来,而乔姐,猛然大笑起来:“你真会说话,说我漂亮呗?你也漂亮啊?”

方姐也笑了起来:“你的命就这么好,小乔。你该不会说,你跟孩子他爸原来谈恋爱的时候,就没上过床吧?”

我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了,也就是说,原来方姐的男朋友,是先跟乔上过床,后来才跟她有关系的。现在的我,她百般努力想勾引的人,早就被乔姐调教过。乔姐总是占先,因为她漂亮些。这种有实质含义的恭维,哪个女人不喜欢?

当两人轻松下来,互相看了看,再看了看我。我知道,今天晚上的决定,就不言而喻了。

“方姐,你如果想回宿舍也行,想在这里也行,反正都不是外人。”

方姐表情故意夸张地说到:“小乔,你的小庄变坏了,知不知道?我如果留下来,你知道他在想什么?”

“还不是你把他往沟里带的?”乔姐嗔怪到。我是个假老练,老女人一带,我差点翻了船。

“好了好了,小别胜新婚,今天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当然,如果庄总真有需要,小乔,也别怪我不把你们当外人。”她笑着威胁了一句,然后换上衣服,回宿舍了。

方姐前脚离开,我和乔姐马上就相拥在一起,滚烫的话,胡言乱语。其实,那些话都没有意义,只不过相当于背景音乐。我跟乔姐的规则是:先做后说。

长久压抑的身体,不能形容为猛虎,因为除了勇猛得无所顾忌之外,还有一分贪婪、一分渴求的索取。对了,有狼性的成分。我们有时互相邪恶地对视一眼,让对方会更加兴奋。

今日一夜鱼龙舞。

当辛弃疾写这首《青玉案、元夕》的时候,他肯定已经饱尝美女,所谓众人中的男的,也进入绝对无应期,为丰富单纯的贤者模式,大家出门看灯,“宝马雕车香满路”,如此将放荡的生活张扬,绝对没有道德压力和愧疚,这才是英雄啊。

英雄就是大大方方面对美女、美酒、美景、美文,我没他那水平,也没那能力。比如大街上左拥右抱的,我还觉得难为情。这其实是没有自信,当然,这世界上,除了皇帝,哪个有辛弃疾自信呢?

我们仿佛在互相卖力表演的同时,又互相在惩罚。不知哪里来的罪恶感,让我们做成了快乐的源泉。

难道是偷偷摸摸的刺激?

不,在这里,我们并不隐讳,乔姐大声地喊,故意言语挑逗。我用力地做,故意变换节奏。我们在身体的起落中寻找那熟悉的、温暖的、有奇异香味的东西,我是她的学生,在她的引导下,我们都寻找到了那个点。

山顶!好大的风!我们找到飞翔的感觉。

雪崩!排山倒海!我们互相用身体掩埋。

彻底释放后,我仰在床上,什么都没盖。乔姐缠住我的温暖就够了,我盯着屋顶,发现灯光辉煌,照得我心花灿烂。

“小庄,你肯定有什么事伤了心,咋不来找我呢?你忘了我是你姐了?”乔姐用一根手指在我胸膛上画字,搞得我有点痒。

“姐,我自己的家庭已经乱了,我不能把你的家庭也搞乱。从我妈去世后,我老婆离家后,我知道家庭乱了的后果,是身体的快乐弥补不回来的。”

“那倒也是。小庄,但有一点我要让你明白,我的家庭没乱,分明得很,清晰得很。那就是,张哥每月回来几天,我家就是他的宾馆,我就是那个服务员。”

“也别那么灰心,至少,张哥还是喜欢你的,家庭还是很重要的。”

“喜欢有用吗?从现在的状况看来,他更喜欢他儿子。我现在明白了,如果一个家庭,没血缘关系的支撑,终究是比较松散的。”

她说这话,我想到了妍子。当建立家庭的最重要血缘关系无法建立的时候,她选择了离开。或许,她是明智的?或许,她是故意离开,给我一个建立正常家庭的机会?

但这种自我牺牲,她该多么痛苦。但今天,她在修行时,可能已经解决了这个痛苦了,按她跟爸妈的电话及跟我的短信中,她估计已经找到生活另外的意义吧。但愿她不是在安慰我们,但愿她幸福,但愿她在佛学的世界里,找到自己。

其实,我表面上是在祝愿妍子。何尝不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如果妍子至今痛苦的话,我怎么能够背负对她的愧疚?

“你在想什么,走神了吧?”乔姐倒不是有多敏感,但她对我的状态是比较熟悉的。

“我在想,家庭这个东西,是不是最终作为一种制度,会淡化或者越来越不重要呢?”

“哪个不想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像我这样,像方姐那样,还不是没有办法。”乔姐说的是大多数情况,大多数人在追求幸福家庭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实现。所以,以方姐单身的状况来说,是被迫的。

小池的单身状况,却是她主动的选择。对此,她跟我有过详细的探讨。

但此时容不得我想更多,乔姐的问题又来了:“小庄,老实告诉姐,方姐跟你说我们的事,就是与经纪人的事,你为什么要听细节?”

“我想堕落一回不行吗?姐,我实话告诉你吧,自从老婆离家学佛后,我就没有跟女人有那事了。方姐勾引我,我清楚,我自己身体也有反应。但是,要我跟方姐办事,我真的下不了决心,现在我才知道原因了。”

“什么原因?”

“凡是年龄比我大的女人,我的参照标准已经固定了,那就是你。姐,真的,如果说成熟女人也能够给我带来真正的激动的话,那是因为你带给我的。方姐不是你,所以,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所以我跟她睡在一张床上,也想尽力回避。有时,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状态是不是有问题,所以,当香艳的超越我想象的故事出来,我以为可以激发我的身体。”

“激发了吗?”

“没有,她没激发我。但是你来了,激发我了,刚才,我可以确认,我那方面心理,没问题。”

“有问题,也被我治好了吧?”

“嗯”,我把让乔姐往上睡一点,我的头躺在她的肚皮上,这可比方姐的感觉好多了。滑如绸缎的肌肤,隐隐熟悉的香气,我好像是一个儿童,躺在自己真实的姐姐的怀里。

“你是不是变坏了,也想那样尝试一下?”乔姐的手在我背上轻滑,我如同躺在沙滩上,享受着温暖的阳光。

我没回答,乔姐拍了我一下:“小庄,你想试也可以,姐就是喜欢你,怎么办?你开心满足的时候,姐也有一种满足”。

我还是没回答。因为,我不知道她这是真话还是试探。总之,现在这我种状况,我已经很满意了。

人们说日久生情,也说久住令人厌。但是,奇怪,我跟乔姐,哪怕天天在一起,也没有厌烦的时候,她的身体我再熟悉,我也有探索的欲望,也有冲击的动力。这是不是我的劫数?

“姐,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反正我的一切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怕跟你实说。我们女人也有那方面需求的,只是程度不同。方姐和我,其实在那方面,需求都比一般人要高些。我就不用说了,方姐,你没看出来?”

“有点,我也感觉出来了。”

“这就是当初与那个经纪人发展到那一步的起始原因,谁知道,过分的放纵,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我们都有需求,特别是你,小庄,这个年轻帅气,又这么善良。有学识、有身体、有胆量、有情义,哪个女人不喜欢?”

她这样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也许,我是中年成熟妇女的杀手吧。但,这不是跟鸭子一样了?

“你没看,现在有一种趋势,有钱的男女,我说的是那种顶级富豪,他们好像很多都离了婚的。后来找的人,也没办结婚手续,自由换人,没有风险。你说,家庭就真那么没意义吗?”

她又说到这个问题了,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她细说。因为,这是我和小池探讨的话题,从经济制度和人类学到社会发展趋势,甚至是共产共妻。这种专业话题,我跟乔姐的见识不能匹配,所以聊不出结果。我跟乔姐最匹配的,是身体。

“姐,我到这里来,本来是为生意而来,但是,过两天要跟那些权贵们接触,到时候我观察一下,再跟你汇报,行不行?”

“算了,不说这个了。”乔姐很知趣,她不纠缠我不想讲的东西。

一个女人企图完全霸占你,不仅想控制你的身体,还想控制你的思想,这让男人很有压力。有压力就不轻松,不轻松就想逃离。

当然,我这不是说小池。在我们热恋的时候,我们的身体和思想是互动,而不是控制。

“我只想当你的姐,小庄,当你需要的时候就找我,把我当姐当妈当情人,都可以的。”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这样的人,对于我这个年龄来说,简直就是上帝派来的礼物。你知道,即使花大钱、冒风险,再漂亮的鸭子,都没有感情。最生猛的小伙,也不是自己的。你什么都是,天上掉下个庄弟弟,爱死姐姐了。”

她俯下头来,从我的额头亲起,整个脸脖子胸膛,有意回避了我的嘴,然后,吸遍我的全身。我又起来了,准备翻身,把她压在下面。

“别动,你只躺着,让姐来服侍你。”

她眼神迷离地看着我,坐在我的身上,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我知道她快来了,我也加紧配合,终于,我们在那个高峰,又合在了一起。

疲惫的满足感,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空气都是甜的。

她巨大的喘息,过了好久才平息下来。她笑到:“好久没这样了,这么久,想死姐姐了。”

“姐,我也好久了,刚才你的表情好骚,我好兴奋,你带着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两人做事过后交流体会,有时候是动作结束后感情的某种自然延续,是很有意思的。

“哎,刚才,方姐在的时候,你给我个眼神,意思要我不要多问,什么情况?”乔姐终于提到这个问题,我不得不把实情详细告诉她了。

“她是一个可怜的人,我怕你在她伤口上撒盐。因为事情比较复杂,当时我一句话也解释不清楚,所以制止了你。”

我把她与那个男人交往的情况,孩子的情况都详细说了一遍。然后强调:“方姐虽然知道那个男人不爱她,但坚持把孩子生下来,说明她对那个男人还有一丝怜悯和爱惜。如果她知道,自己给这么丑陋的男人,辛苦养育着亲生的孩子,那该有多痛苦?”

乔姐听了,说到:“这恐怕要疯掉。就像被人强奸怀了孕,孩子还不能打掉。算了,这事我们再不说了,免得她不堪面对孩子,不堪面对自己。她在这里是什么工作,过得还行吗?”

“她在酒吧唱歌没市场了,就被另一个叫王姐的介绍,在这里来陪人唱歌喝酒,挣的钱也不多,陪笑的生意,像她这种姿色,这种年龄,一个月挣个一万多,她就很满足了。起码这里包住宿,她可以每月给家里寄点生活费。”

“好可怜的人呢。当年唱歌的时候,她也有市场的,只是没把握住,毁在了那个男人手里了。现在看来,我也许是对的,至少抓住了钱,人也有保障些。”乔姐感叹到:“卖笑卖唱是个青春职业,既看脸蛋又看年龄,如果年轻的时候不找好出路,老了的,都很惨的。”

“要不是因为拉生意,我要办卡讨好何部长,我就不会在这里来。如果不是为了适合氛围,我就不会找她。找到她如果不是同情,我就不会向黄总提出包她。如果我不包她,按这个形势,她的生意会越来越差的。”

“你在这里装好人,当善人,把姐都忘了。”

“我就是想忘,也忘不掉的。姐,我跟你说过,我是不敢再来找你。况且,我前段时间家庭变故太大,我得有调整的时间。”

“姐不怪你,也忘不掉你。不过,这里也挺好的。你不是说北京那个断手人吗?他该不知道这个地方吧?”

“他知道了,也进不来的。”

“那就好。这地方比宾馆安全多了,以后,我们是在这地方,怎么样?怎么消费提成,都算在方姐那里,也算是你好人做到底。”

她并不知道,那个断手人早就没在北京了,在成都苟延残喘。但这事没必要告诉她,这故事太长。她希望长期与我约会,倒是没有安全的地方。这地方,好像专门为我们存在似的。

“行,就这么说。姐,我想睡了,我想躺在你怀里。”

她掀开被子,让我钻了进去。我爬在她身上,她还笑话了我一下:“连续两次,也晓得累了?可惜姐没有奶水了,要不然,可以跟你补一补的。”

我想起了宋处长,讲的那个老兵的故事,几月奶与二两肉的关系,我觉得,此时的情景,倒有几分神似。

她饱满的身体和热量,是我最好的安慰剂,我很快就睡着了,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梦。

早上醒来不知道是被乔姐吵醒的,还是自然醒。因为我看时间,刚好是六点半,这是我原来正常的作息时间。估计,当我安心的时候,作息就按规律循环。乔姐,她是我现在的安心剂。

她在厕所冲桶的声音,我知道她即将出来了,我眯着眼,假装睡着但能够看到她。她以为我睡着了,她光着身子,悄悄地爬上床,轻轻地把我搂到她怀里,像昨晚入睡时那样。

我在她怀里,装着睡觉不老实,用舌头悄悄舔她,她意识到了,身体缓慢地蠕动起来,我手也动了起来,从轻到重,她知道我是假睡,她加大了配合的幅度,整个床开始摇动,她开始叫。

“小庄,你一天要三下,我们日子还长,啊啊啊。”但她的身体是不会骗人的,她的手搂我越来越紧,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真嗨。

要知道,经过一整晚的休息,身体处于清晨勃发的生机,是新鲜,也是对新的一天最好的开始。要知道,经过一晚的交谈,我们完全没有心结。我们回到了最初,在西城区那个小区,那个不懂女人的男孩,在初入神秘之地的时候,乔姐如同一座宝库,打开了阿里巴巴的大门。乔姐如同一座高山,让我用尽全力攀登。乔姐如同一片大海,让我在巨浪中起伏。乔姐如同一片森林,让我迷失在那氧气充裕的花海之中。

突然,卧室的门咣的一声打开了,一个身影倒进来,吓我们一跳,好在高潮已过,我们基本已经收工了。

倒进来的是方姐,她从地上不好意思地爬起来,我看见,她笨拙地边往起站,边在拉她那已经在膝盖的裤头,我好像猜出了什么。

她准备拉门出去,还掩饰地说到:“不好意思,大意了,你们继续。”

“进来!”乔姐大声命令到,尽管我们都光着,但没有避讳她的意思。

她怯生生地进来,把门关上。乔姐问到:“小骚货,偷听了好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红着脸,有一种哀求的目光。

“方姐,你要想听,不是不让,但你不能突然袭击,你要进来就进来,你想看就看,又不是没看过。但是,如果小庄正在那种状态,你这种突然袭击,会出事的,知道么?”乔姐的语气虽然缓和些,但她提出的理由,倒是为我着想。

我记得什么时候看过一本书,说是某个男人在那个巅峰状态,受到惊吓,从此身体就丧失了功能了,那是心理的原因造成的。

“小乔,小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谁知道你们这么快活,把我也搞激动了。客厅大门虽然锁了,这卧室门根本就没拉上,我就倒进来了,真的不是有意的。小庄,没事吧?”

“没事方姐,我们在你面前,没有秘密,你不要在意。刚才我那劲也过了,不影响的。”她刚才在门外,听我们的声音,估计她的身体也被唤醒,自己用手解决,在高峰时刻,不小细打门靠倒了。我想立即转移话题,免得大家都尴尬。

“方姐,你咋这么早就过来了呢?不多睡会?”

“还不是因为你们?”方姐说到:“名义上,我是小庄包了的,那么按常理,我就应该跟小庄住在一起。这个会所的同事如果看到我们不在一起,庄总跟另一个女人住,会猜疑的,起码有闲话。昨天晚上,我是悄悄溜进宿舍的。我宿舍另一个女孩子跟她的客户在套房过夜没回来,所以没人知道。但是今天早上我必须早点来,服务员要问早餐,如果回答的不是我,是乔姐,那这事不就穿了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稳妥的办法

乔姐在听她讲述的时候穿衣服,此时衣服也已经大致穿好了。问到:“按你这个说法,是我想多了。没事,刚才我就是着急,才吼了你。”

“理解理解,我也是情不自禁。”方姐不好意思地解释到。

“对了,按你刚才的说法,我才是第三者,应该我跟你说对不起了。方姐,其实我们俩为一个男人纠结,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乔姐这个理由是相当充分的,她们之间这复杂的关系,都因男人而起,算上我,已经是第三个了。我想起方姐昨天说的那句话“漂亮的女人总是占先”,我产生了一个宿命的想法,她们俩的前世,是什么关系呢?

如果因果存在,前世影响着今生,那么她们前世的情况,可能更有纠结的故事。毕竟今生还没过完,故事的发展就如此复杂了。

说到这里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音。

方姐马上出去应付了几句,然后回来,果然是问早餐的。

“我简单点了一个三人套餐,没征求你们的意见,怎么样?”

我点点头,这个并不重要,随便吃点都行。其实我们三个都是穷人家庭出身,饮食上没有过多的讲究。我见过一些土豪,把饮食讲究得不中不西,这其实是装。凡是没在国外生活多年的,凡是四十岁以上的,他真的能够享受黄油和鱼子酱?

温州有个富二代,在法国呆了几年,回来后,喜欢摆谱,请客也只有西餐,早餐也是黄油面包的。我们商会的人,差不多都以为他西化了呢。后来,他爸爸一次跟我们喝酒喝大了,说出了老底。这小子就是装,在自家过早,稀饭油条吃得呼呼声的。

早餐上来了,中国人常吃的那些,春卷萝卜牛肉面,饮料倒是丰富,咖啡牛奶和豆浆。许多酱菜小吃,米粉汤圆。十几个品种上来后,服务员还端来了一大盆稀饭。

我想起了才子作家王蒙在九十年代的一篇小说,名字叫《坚硬的稀粥》。他写了一家三代人关于早餐的冲突。作为掌握着家庭绝对权力的爷爷,是个开明的改革派别,他提出,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提出新的早餐方案。

儿子早就忍受不了家庭多年来的早餐样式,天天咸菜萝卜头,馒头就稀饭。他提出的方案开始实施,比如增加油条春卷和豆浆,比如还有一些南方的小吃,丰富口味,增加热量。

儿子的方案执行不久,孙子抗议了,认为油炸食品不健康。孙子的方案,以全盘西化为主体,黄油面包牛奶,加上水果和蔬菜沙拉。但时间久了,大家也不习惯这种口味。

最后历史回到了它的起点,大家争执不休的情况下,早餐又悄悄地惯性似的,回到了大家都不太满意但又能够接受的状态,永远改不掉稀饭。这稀饭的惯性如此坚硬,即使所有人都有改革的呼声。

今天,小说中描写的早餐样式,大体上都有。我倒不像王蒙那样,喜欢研讨改革与习惯的力量对比,也不像有些文人喜欢往文化和心理上扯。我此时浮现出最生动的话是孙子在提出方案前的一个假设。

孙子说:“如果当年日本人来到芦沟桥,见到中国老百姓跟他打招呼,开口露出黄油残存的牙齿,那日本人不得整师整团地休克啊?”

我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没有逃过她们的眼睛,方姐招呼服务员出去,乔姐问到:“你刚才笑啥?”

“笑你呗”方姐玩笑到:“晚上你是正宫娘娘,白天我才是正主,你没看,在服务员眼中,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吗?”

乔姐也笑了起来:“那按你的说法,你这身份倒很特殊。那叫什么?”

我想了想,在皇宫能够作主,但晚上与皇帝不相干的人:“那是太后。”

“她是脸皮太厚!”乔姐这一说,我们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饭后,服务员整理完毕,全部离开后,我们在一起喝咖啡。本来我是要喝茶的,但乔姐喜欢咖啡,非要我们两人跟她合拍。乔姐问到:“方姐,按你这会所的规矩,你表面上就是小庄的情人了?”

“是的。在这会所里,走廊和卫生间的那些角落,都飘荡着我俩的传说。”方姐用的这句话太文艺范了,这是借用的一句歌词,那红尘滚滚中“飘荡着我俩的传说。”

方姐继续说到:“我这样一个年老色衰的人,居然有一个年轻有为的帅哥老板包养,这不正常啊,这就是八卦的来源。”

我也补了一句:“狗咬人不算新闻,爆炸新闻应该是人咬狗!”

她们嬉笑起来,乔姐笑到:“你们这对狗东西,人模狗样的,遭人恨,你们知不知道?”

方姐也不示弱:“我愿意作他的一条狗,怎么了?有的人,今天早上,比狗的声音还叫得大。”

“你又不是没叫过,躲在门后面没人理,自已搞自己,别以为我不知道。”乔姐说到这里时,我看见方姐根本没有愧色,她反问到:“我这个人,喜欢就是喜欢。你都叫成那样了,还不准别人激动一下?”

这两个女人,一旦突破了羞耻的底线,说话的露骨程度,搞得我都受不了。

“对了”乔姐的语气正经了些:“估计那服务员今天早上也猜出来了,我加入你们,这种情况,恐怕也不正常吧?”

“她们也不傻,如果她们不知道我昨晚没睡这里,肯定会想,我们三人同居一室了。不过,这在我们会所,也没什么不正常的。”方姐说到:“这样的组合经常发生,天天都有,反倒是正常的。”

望着乔姐怀疑的眼神,方姐继续说到:“对于有钱有势的会员来说,这里是男人的后宫,女人的天堂。这也是黄总的经营理念,你们在这里呆久了,就知道了。”

男人的后宫,我不仅理解,而且也见过。何部长,黄姐算是他的正宫娘娘,但是黄姐经常给他引荐不同的女人,陪何部长上床,何部长在这里,就是皇上。其实,对于具有几千年皇帝历史的中国来说,多数中国男人都有一个皇帝梦。权势是皇帝的特征,另一个特征,就是可以占有许多女人。这种文化传统和心理习惯,同样会刻在我们男人心上,不管他自我标榜有多么的现代、文明、高尚。

在今天中国虽然进入了工业文明,但这种从哺乳动物时期就带来的男人性本能,仍然在起作用。我想起那个著名的宣言,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描述的:你们说我们共产后要共妻啊,但是,共妻不是我们的发明。在你们资产阶级社会,已经通过情妇和娼妓,实现了共妻了。

从理论上讲,婚姻本质上因财产制度和遗传制度,要求血统的纯正性,一夫一妻的制度才得以建立。但是当财产多了的时候,动物更多占有交配权的本能,还是会在性关系上表现出来。我想,当社会发展进步到,财产极大丰富的时代,每个人都不必为自身财产和生存操心的时候,估计婚姻制度怕就要消亡了吧?因为,当妇女不需要用婚姻来保障经济权利的时候,她们真正的自由时代,就将来临。

“你看看,小庄又在走神。”乔姐说到:“想啥呢?是不是又动起歪脑筋来了?要不要我们给你建一个大后宫?”

“连你都搞不定,要什么后宫”我笑到:“当我吃饱了,就不会再找吃的了。”

“哼哼”乔姐说到:“一天三次还吃不饱,毕竟年轻身体好。要不然,方姐在这,你拿她当点心?”

这话就比较挑衅了,我不敢接茬。

乔姐想了想,问方姐到:“不过,老让你回宿舍,这也不是办法。如果让小庄开个大套房,更会引人猜测。要不然,你还是在这里睡,就睡沙发上?”

“不行,你们当前我面发骚,我可受不了。”

“等你睡着了,我们再亲热,偷偷摸摸的,更有意思,是不是?”乔姐这明显是在开玩笑,但我暂时不想让她们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如果继续这三人同居的话题,最后也会把我们逼到关系的实质性表态上。

“对了,姐,张哥明天要回来吗?”

“大概吧,不知道。他一般两三个双休才回来一次,做生意的人,到处跑,当然,跑山西的时候多。他与他前妻的煤矿又在合伙经营了。这种情况下,我倒不像是他正牌的老婆,他回来只是来交公粮的。”

交公粮这个词,我是明白意思的。在温州商会,也经常听到这个词,就是在身体上应付老婆的意思。其实夫妻时间长了,激情消退,那种事,也就变成例行公事了。按年龄,张哥大约五十,功能虽然比不上年轻人,但每周回来做事,应该是没问题的。张哥不可能跟前妻还有那种关系,难道,他在外面偶尔也有情况?

“也好,他忙他的,我倒自由些。你不知道,前几年,他把我看得很紧的。就是请方姐吃饭,他也是确认是跟女性朋友在一起,才答应的。”

当一个男人想完全占有一个女人时,天生的敏感和嫉妒心是有的。但今天的放松,是否就一定意味着张哥对乔姐兴趣减退了呢?不敢肯定。

虽然我喜欢乔姐的身体,但我同时也希望张哥对她好些。毕竟我把她看成是我的亲姐,她幸福,我也有点开心。如果张哥非常爱她,我倒是愿意退出。因为,他们结婚时,我那种如针扎心的感觉,已经经历过了。我知道,我已经习惯了舍得,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要放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好像还有点道德?

“你又走神,小庄,想什么呢?”乔姐问到。

我当然不能说我在想张哥的事,我应付到:“我在想,如果方姐在这里睡,应该有个解决办法的。”

“怪不得,又在想好事。我说过,我不反对,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这件事,我和方姐零障碍,只要你心里过得去。”

眼看这事要说明,方姐却及时提出:“没事,你们睡床上,我睡沙发,不干扰的。你们唱戏和看戏,也不寂寞。”

我和乔姐对望了一眼,仿佛只有这样了。

“但是,庄总,我有个要求,你们得答应我。”

“说来听听”

“你们要是把我惹起火来了,我得到按摩房去败火,账记在你头上,行不行?”

我笑着点头,但乔姐却问到:“什么按摩房?”

我解释到:“就是这里的红灯区,按摩的手法,可以让人发泄败火,我反正是受不了的,方姐倒是能享受那个地方。”

“那我也要去,我还没见识过呢。”乔姐的兴趣来了,我与方姐对视了一下,表示无可奈何。

“你们女人去吧,我去了,你们反而释放不了。我去练球去了,回来吃午餐。”我说到。

“你不去,我就不去。”乔姐说到:“有你在,什么享受都有了,这样,方姐,你自己去吧,我跟小庄,就呆在屋里。小庄,哪儿也不去了,我们在一起。”

方姐吃惊地看着我们,说到:“你们还没吃够?上午也要那个?你们什么情况?”

我笑到:“方姐,估计你能够理解我的身体,但你不理解我跟乔姐的感情。我们俩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都不会厌烦的。”

此时,乔姐露出骄傲的表情,她牵着我的一只手放到她怀里,拍打着我的手好玩,如同我是她的俘虏,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下。这是一个女人的骄傲,完全掌握一个看似优秀的男人。女人性感的考核标准,不是有多少男人追你,而是有没有男人,不管你所有的错误,依然对你的身体,死心踏地。

她想勾起方姐的嫉妒,这是女人之间的游戏。勾引女人嫉妒的最佳方式,就是掌握她的男人。虽然目前,方姐要依靠我这个金主,在乔姐和我面前,她是一个弱势的服侍者。但她们毕竟原来跟经纪人发生的故事,也起源于嫉妒的心理。

按方姐当时的描述,当她在门后看着经纪人与乔姐如痴如醉的表情时,她的嫉妒心被激发,而做出冲动的讨好行为,与其是试图争夺男人的宠爱,不如说是想让当时的乔姐嫉妒,让自己在失败的心态下,找到一点胜利的依据。

但是,如果按她们所说的方案,我们三人同居一室。当我和乔姐如胶似漆的时候,她本来是不能有任何反对的,因为我是金主,必须按我的意志来。但是女人天生的情结,她会压抑得住吗?她会不会失控到,拼命挤进这个游戏?

我虽然面对她没有多少身体的冲动,尤其在乔姐在身边的情况下,她连鸡肋都算不上。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她在与不在,我现在都不觉得可惜。我只是对这种三人方式比较好奇,不管第三个人是方姐还是其他什么女人,为什么有男人喜欢这种形式呢?或许有他另外的意思吧。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想安排一下,上午的活动。我走到窗帘边拉开,一看,花园的小草还有土地,有湿润的痕迹。我一边说一边拉开后门,直到花园边看了看。回来说到:“看样子,今天上午别想出去了,地上有点稀,估计昨晚,下了一点雨。”

“好无聊喔,我整天也没出大楼,也不知道。要不我们找个游戏玩玩吧?怎么样?”方姐提议到。

我问到:“乔姐,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赶我走吗?我偏不走,我要这时候走了,方姐不会放过你的,你都这疲劳了,我怕她搞坏了你的身体。”

乔姐跟我开完玩笑,突然想到什么,给我们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她进屋拿出了电话,拨了出去。

原来她是在给张哥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需不需要准备菜什么的。结果张哥说他还在山西,在联系铁路上的事情,这一周就不回来了。

“火力侦察完毕了?”她挂上电话后,我问到。

“他这周不回来,他在忙铁路上的事。”

“他不是开煤矿的吗?怎么又在做铁路的生意?”我问到。

“你是不知道,煤好挖,也好卖,但是最难的是运输。汽车运输只适用于短途,而且成本也比铁路高几倍。但是铁路运输,需要编组。如果你跟铁路编组的人关系不好,你的煤半年都拉不出去。他原来跟铁路上的人关系还不错,但现在可能换了新领导了,原来的人不好使了,这才积极地跟新领导拉关系。只要运输问题解决了,煤矿就是印钞机。”

这倒是我没听说过的情况。乔姐本来对生意不感兴趣的,但跟着生意人生活久了,也懂行了。

“既然没有回去的必要了,我今天也就不走了。方姐,有什么游戏,可以玩得嗨的?”

“我前面不是说过了吗?按摩房可以嗨一下,但庄总好像不太同意。比如另一个帅哥按你,庄总要吃醋的,是不是?”

我笑笑,不置可否。

“不过,小乔,那按摩的手法,我跟庄总都见识过,也大致上会,你要不要试试?”方姐这是在讨好乔姐了,在金钱面前,任何自尊,都会成为奴隶。

“不要你按,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男人要我俩当他面亲热,我都吐了?”乔姐说的是那个经纪人的事。

“我有那么脏吗?令你作呕?”

“我不是嫌你脏,当时我也不干净。但是,要我跟一个女人亲热,我受不了的。”

此时我该站出来了:“乔姐,我跟你按,那手法,我完整地跟你学一遍,估计你会有感觉的。”

“不行,你太累了,你要休息一下,不然,身体恢复不过来。不要以为自己年轻就不怕,等你到了张哥的年龄,就知道什么叫力不从心了。”乔姐的意思是,我昨晚出了太多力,需要恢复。我俩来日方长,不能一朝透支。

“瞧你担心那样。有我呢。庄总,我先跟你按,把你完全放松了,身体休息够了,你再跟乔姐按一遍,这不就行了?”方姐这个提议,乔姐接受了。

其实按摩这东西,非得异性之间进行。如果一个男人,在我身上摸摸捏捏的,我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同理,乔姐与方姐也一样。

“行,那我也学学技术。”乔姐高兴起来。

我们进屋,我换上睡衣,躺在床上,方姐洗过手,将手搓热后,就在我身上游走起来。

她先从我的脚按起,按、捏、摩、刮、拍,让人身体相当放松。我想起了白居易所描写的诗句:轻拢慢捻抹复挑。

当她按到我大腿的时候,那种若有若无的刺激敏感地带的手法又来了,我看到前方,方姐的长发已经垂下,挡住了她的脸,她在认真地工作中,而我的皮肤和身体被带进了她的节奏。

在我的上方,本来乔姐是在认真看方姐的手法的,所谓的学技术。但她斜躺在床上,就在我身边,我发现,当我的身体开始敏感的时候,乔姐的呼吸也变得重了起来。

仰起头,将乔姐的头扳了过来,我她吻在一起,此时,上半部舌头的交织与下半身方姐滑手的游走,让我不自觉地悸动起来,我也喘息不止。在与乔姐的亲吻中,我发现她也动了情,她的口水流进了我的嘴里,这是她动情的标志,我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她这个特征。

我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释放,一来像乔姐所说,要保重身体。更重要的是,我要保存精力,下一步我要为乔姐按摩,那时她如果突然情动,我得有应付的能力。

我推开了乔姐,制止了方姐的动作。乔姐虽然头离开了我,但她的手却伸进我的睡衣,在我胸膛上滑行,我知道,她还有点舍不得。

“怎么样?小乔,有效果吧?看你刚才骚的那样,恨不得把小庄吃了。要不然,你们继续?”方姐调侃到。

“不行,方姐,我还没跟乔姐按呢。乔姐,换衣服,躺好,让我来慢慢处理你。”我以命令的口气,让声音中带一点蛮横和野性。

有时,乔姐就喜欢我这莽撞的气质。

第二百五十九章 高尔夫赶集

下午把乔姐送回家,路上,在一个专门的体育用品商场中,乔姐帮我挑了明天打球的衣服和球杆。其实,我们对这都不太懂,反正只选贵的就行,因为不知道什么是对的。

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家。当回家的时候,面对这空荡荡的房间,回想自己这两天的行为,还是内心有愧的。不用说妍子,就是说爸妈,我这两天的事情,也难以启齿的。

有错误就惩罚自己,有过失就自己弥补。我虽然在心理上过了关,但道德束缚的惯性,仍然在我身上起作用。

我把整个屋子全部清理打扫了一遍,直到晚上七点多,才基本搞完。本来晚餐要简单的话,冰箱里有面包牛奶之类的东西,但不多了,只够明天早上早餐。于是是下了碗面条,夹了几筷子泡菜,算是有模有样了。

在吃泡菜的时候,我想起了金色年华的奢侈,那真是浪费啊。那么多东西,大部分都没吃,就倒掉了。但自己,也并没有觉得有多么享受。现在这面条和泡菜,却让我吃得满头大汗。

睡觉前,按周天呼吸法,导引了一下。是不是我潜意识觉得这两天身体消耗大了,需要调整呢?然后,我又打了一会坐,大概二三十分钟,基本没什么目的,只是验证一下自己,经过这几天的折腾,我的呼吸能不能恢复到以前很微弱很细小的状态。

我有什么不安吗?非要这种验证。当然,那种呼吸状态没有丢掉,我的专注力没有丢掉。用这种验证来安自己的心,是个好办法,我很快就睡了。

一切都没有变,六点半醒来。我感觉好多了,没什么影响。因为我的心理中可能有这种因素,就是觉得自己这两天事情有点过火,是不是要受到心理、生理或者习惯的损伤呢?现在看来,一切没变,说明,这两天的行为无害,甚至可以倒推,我的行为是正常的、甚至是道德的?可以这样推吗?

按黄总的安排,今天上午八点钟,争取直到球场。我洗漱整理完毕,迅速拿了些面包和牛奶吃了,开车向球场驶去。

双休日的七点钟,北京反而不怎么堵了,如果是平时,早就走不动了。但双休,许多人要补觉,更多人踏踏实实呆在家里,为一周来的辛苦,用安闲来犒劳。

球场当然不在会所,是另一个地方。等我到那里的时候,泊车的服务生提醒我一下,我才明白,我差点忘记了拿球杆。黄总早就在大厅等了,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主要是帮我拿球杆的。

“庄总,小莉,她很有经验的,放心吧。”黄总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因为黄总知道我第一次参加这个比赛,专门安排了一个有经验的人带我,免得我闹笑话。

但是笑话还是闹了,只有小莉一个人知道。我买的球杆,杆头上的贴膜都忘记撕掉,她悄悄地帮我撕掉,没告诉我,也没惊动任何人,果然老练。

陆续有人来了,各跟各的熟人说话聊天。直到何部长一行人到来,我才有了个组织和团体,要不然,在这干坐,和小莉尬聊。黄总是总负责,当然很忙的。

何部长是坐着一个中巴车过来的,我明白了,这是从会所直接出发到这里的。那么,车上坐的人,大多是昨晚在会所消费的老板了。

车上下来七八个人,最先是宋处长,他下来后就站在门边等着,然后是何部长下来,奇怪的是,何部长下来后,没带人也没带球杆,自顾自地就向大厅走来。而宋处长反而接住后面下来的一个偏瘦的五十来岁的人,再后面下来两个也是四五十岁的模样,跟随的美女挎球杆。他们与何部长都是穿的一个品牌的衣服,我估计都是一同购买的,都崭新的,有的标签还没撕开。最后下来的是王姐,她挎着两包球杆,不用说,一包是何部长的,一包是宋处长的。

我奇怪的是,宋处长此时没有紧跟何部长,而是紧跟那个瘦老头,根据我的经验,这个人要不是比何部长的官还大,要不是何部长专门关照的客人,需要宋处长贴心服侍吧。

当他们都走进来的时候,何部长先进来跟迎上来的黄总碰了面,然后跟我打了招呼:“小庄,你就跟我们老头子们一组吧,我们没看头,但还带了几个美女,都是你黄姐挑的,应该不错。”

这招呼,完全是自家人的口气,说明,他已经承认了我是这个圈子的一员了。

宋处长带着那个瘦老头过来的时候,黄姐和何部长一起迎了上去。我听见何部长对那个老头说:“条件一般,主要是放松娱乐,有任何意见,小宋会留心的。”

这老头,气定神闲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重要角色了。他点头微笑,然后在宋处长的引导下,在休息室坐下了。直到这时候,他才看见了我。这当然没逃过宋处长的眼神,他给我示意,我站了起来,走到他们面前。

“首长,这是小庄,是我们这组最年轻的。”

他看了看我,笑容满面地伸出了手,我赶紧上前,双手轻握,他的手掌温暖厚实,其软如绵。相书上说,男人手如绵,是富贵之相。

“首长,我也当过兵,非常荣幸。”

“那好哇,看来我们这一组可以叫做老兵组了。小宋,你们认识好久了啊?”

“首长,我们交往好几年了。”

“这么说,是自己人了?那好,小庄,你最年轻,到时候打球,可别欺负我这老头子哟?”

“哪敢,我也没这能力,我是初学者,还要向前辈请教呢。”

“会说话,年轻有为,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伙子!”这种大干部客套的话,虽然居高临下,却也显得自然。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面对各种大场面,在部属前在镜头前在主席台上,标志性的微笑、和蔼的语气,几乎成了他们的职业习惯。

其它组各有其聚会的地点,我们这一组,又来了十几个,看他们各自开着车来,从车子的品牌到所带的人,五花八门,但都透露出一个信息:有钱。

来的人,有的直接找何部长,有的直接到这位瘦老头处打招呼,看样子,各有依附的体系,大都是商人了。在我们这个组二十几个人到齐后,何部长在轻声问过瘦老头后,就宣布直接到球场,开始比赛了。

从大厅走到发球点,只需要十几分钟,远远听到其他组的喧闹所不同。我们这一组比较安静,估计以部队为主的人,在首长没有表示说话兴趣的时候,大家是不会高声讲话的。

这是一个共十八洞的球场,在发球的时候,就可以看出大家的水平差距很大。开球出去的距离和方向,有没有基础,一目了然。我很注意观察瘦老头的状态,他是第一个开球的,从姿势到效果,果然是个行家。看样子,他打球的经历已经不是一两年了。

按次序,宋处长紧跟瘦老头开球,但距离还差得老远。后来几轮次下来,宋处长就远远地抛在后面,被我追上了。我倒也很高兴,毕竟,在这里,我跟他最熟悉。

“宋哥,今天来的人不少啊。”边走边聊,反正已经落后了,也不需要坐电动车了,走走更健康。

“就今天这场子,是黄姐包下的。那边还有两组,按人数算,大概五六十人吧,各有圈子体系,但都是黄姐的会员。”

“都是些什么人呢?”

“何部长的人我都知道。但李主任的我不是很清楚,更重要的是,李主任的老乡,大多在另外两组,那是一个比何部长圈子更大的团体,我也不太清楚是干什么的。”

王姐一直在我们身边,她说到:“这就得问我了,许多挎球杆的,都是我们会所安排的,一回生二回熟,我们大概也知道一二。”

“对了,差点忘掉你才是情报专家,美人计,才是对付英雄最好的计策啊。”宋处长说到。

“呸,就陪下打球,算不得什么计。就我知道的,李哥的人是去年才加入我们会所的,据说是何哥把他拉进来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是李哥在北京,有老乡做大官,也有老乡做大生意,你想想,圈子得多大?”

宋哥说到:“别人有多大后台我不清楚,反正我的后台,只有何部长。李主任他们老家出了好多富豪,也出了好多大官,这我知道。但那些客人,究竟有哪些部门呢?”

“那边两组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问我们会所的姑娘,好像有铁道部的,也好像有发改委的,至于做生意的老板嘛,就不太清楚了。”王姐说到:“这些家伙是会所的常客,但李哥并不经常来,估计他很忙吧。”

“他当然忙,整天走上层路线的人。”宋哥不经意这一句,倒勾起了我的兴趣,问到:“李哥究竟是做什么的?”

“空军政治部主任,我们车上后面下来的几个,都是他从空军带来的。”

我明白了,怪不得,他们的球衣都是一个品牌,估计是统一新购的。但我不明白的是,这么大的官,为什么要到何部长的会所来活动呢?

“宋哥,何部长与李主任有交集吗?他们为什么到何部长会所来?”

“笑话,没交集会来?他们曾经在一个部队干过十几年,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什么意思?这比亲兄弟都要了解的人,靠不靠得住?”

我明白了,从上层来说,何与李本来就是一个圈子的人。在部队是要讲体系的,老部队老战友老部属老首长老乡老同学,这六个老里面,他们就占了四个,这基本上是比亲人还要密切了。更何况,他们组成了一个利益分享共同体,这会超过许多关系的。

“难道,那两个组来打球的,都是来找李哥做生意的?”我不理解,一个政治部主任,虽然官大,但不可能生意做得这么大啊。

“你就错了,有些是与李哥有直接关系,有些是没有的。”

“那没有直接关系的,是来凑热闹?”我问到,这个热闹又不好玩,有钱人玩的花样多,没事何必来为难自己。

宋处长一边挥杆击球,一边跟我说到:“他们是来赶集的。”结果,他击出去的球,在我们四双眼睛的注视下,落在了沙地里了。

“妈的,又多一杆,小庄,你把我思路都打断了。”宋处长笑着说到:“本来水平就不行,多一杆咱也不在乎。”

“宋哥,有我垫底,我比你还差些。”我安慰到。

“你都追上我了,你还差?”

“咱话说好,宋哥,是王姐追的你,我可追不上。”我把话题往女人身上扯,引起了大家的笑声。

我们陪他到沙地找球时,他主动谈起了关于赶集的说法:“生意虽然是要靠官场,但生意人之间自有大生意,这个你懂的。小庄,多跟这些做大生意的人聚会,你会发现新的大商机。如果要把事业做大,没有平台不行。这么多大老板聚焦在一起的平台,在何部长的主导下,黄姐是搭建成功了,你也进入了。你年轻,我看好你。庄总,没事多到这个平台来,像赶集一样,信息、资金、生意、人脉的交换,不就产生效益了?”

我恍然大悟,感谢到:“我还是年轻了,没有宋哥的提醒,我坐在金矿上,还在到处找石头。你说得对,生意是什么?就是交换,对不对?”

“年轻人,有悟性,我看好你。你要是股票上市,我买你的原始股!”宋哥终于找到了那个球,先用短杆把它打上草地。

“你已经出钱了,我必须送你原始股了。”

“怎么个说法?”

“创意值钱嘛,宋哥,到时候我公司要上市,策划的第一步就是从你这里来的,对不对?”

大家都陶醉在这想象的成功之中,气氛已经从打球转移到了说话上了。

整个上午,同组的人员也互相交叉交流,气氛比较融洽。跟李主任来的几个空军的,也是领导,气度和风格都明快而简洁,与我说话时,也没有居高临下的状态,这让我很舒服。还有几个老板,大致上是做建筑的做机械的,也是跟空军多年的老关系户了,都没见外。

这种圈子很奇怪,本来不相认识的人,却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显得非常融洽。我想是理想一致才能达到这个状态,我们的理想都差不多:钱。

最后比赛结束,公布成绩。李主任当之无愧地得了第一,他的第一确实是有水平,只比标准杆高了四杆。何部长第五,宋处长已经排到第十七位了,我排第十八,因为我故意让了他一下,在王姐面前,让宋处长有面子,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成绩不算差,对于我这个初学者来说,没当副班长。”我对宋处长说到。

“小庄,你是故意让我吧?按你的水平,应该在十五名之前啊?”宋哥心理明镜似的。

“不是让你,我水平也进入不了那么前。但是比起打球,跟你说话更有意思些,对不对?况且,我就是拿了名次,黄总也不会给我发奖杯,对不对?就是黄总给我发奖杯,我敢领吗?不怕何部长有意见?”

“你小子,鬼精鬼精的,这么快就上路了。”宋处长跟我挤了个眼色,跑到李主任身边去了。

当大家都散场离开的时候,我在车上想,我该到哪里去。本来,黄总说为了庆祝李哥勇夺冠军,要在会所开了个酒会。但这种人多嘴杂的酒会,意义不大。如果下一步跟其它几个组的人混熟悉了,再有聚会,也有话说。

现在的酒会,表面上是富豪云集的地方,但真能够跟你谈话交流信息的人是很少的。大多是礼貌的寒暄,假模假式的,开玩笑都不太好把握分寸,谈八卦又不明白关系,说天气又显得无聊。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到会所,就得找王姐,有个矛盾无法解决。酒会上,我不带王姐的话,黄总她们会怀疑。如果我带的话,我会成为人们私下谈论的焦点。当第一次闯入一个群体时,最好不要成为焦点。因为,出于集体保护心态,人们会在心理上对我这个陌生的焦点,产生敌意。

我决定还是回家,但是,父母在的地方是家。如果没有家人的话,就不成其为家了。当然,我还有第二个心理家园,找班长,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等我直到养老院之前,就跟班长在车上打了个电话,要他帮我准备点吃的。等我到时,嫂子已经炒好了几个菜,班长也过来陪我喝点酒。

班长的父母虽然老了,但精神头很好。看样子,班长拼力工作,建立一个正常圆满家庭的愿望,是实现了。如果圆满家庭的根源老人的话,那孩子就是家庭的活力和希望。

班长的儿子会说话了,也会在地上到处跑,他爷爷奶奶已经控制不住他了,跑起来怕他摔,抱起来他又闹。倒是跟我亲,不知道我们是什么缘分,我还在吃饭喝酒的时候,他就在我身边转,一口一个叔叔,在嫂子的命令下,他有时又叫我干爹,让人欢喜得不行。

“小庄,啥时候,你算个日子,正式让他拜你为干爹算了,免得改来改去,孩子叫起麻烦。”班长陪我光喝酒,不吃菜,他已经吃过了。

班长知道我口味的,他叫嫂子炒的菜,全都合我胃口,我吃得肚子都涨了。吃完饭,我说到:“我不能白吃,也劳动一下,你这里也不需要挑水劈柴,算了,我带孩子出去逛逛。”

我把孩子架在我脖子上,带他到养老院外面的场地玩耍。在下午的阳光下,孩子不知疲倦地奔跑,大呼小叫,看得我心直痒。有人说,孩子是天使,他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他可以为任何事情快乐,哪怕只是抓了一把沙,他也要撒出彩虹的样子,为自己的行为欢欣鼓舞。

班长忙完工作,过来陪我说话。我介绍了家里的近况,也告诉他我自己生意的情况。他对这些倒是没怎么关心。他只是问到:“小庄,你的个人问题,如果家不安定,你的心怎么安定得了?”

“班长,我现在暂时还没这个心情。况且,我跟妍子在法律上没离婚,所以,现在就这样了。”

班长叹了口气,说了句:“小庄哎,从我们在一起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家庭,到今天你还没有落靠。这是你的命吧,不过,你现在把妍子的父母当自己的父母,我还是很佩服你的。家是什么?家是抱团取暖的地方,哪个人生不会遇上寒冬呢?家是退路,不管你在外有没有价值,成功还是失败了,但家,永远是你最后的能被承认的价值。”

这一番大道理,班长不知道跟我说过多少次了。他是家庭至上主义者,我理解他对我的关心。

“不过,小庄,不管你对家庭这件事怎么看。如果需要了,但你又没有了。就到我这里来,只要你把我当哥,我就为你保留一个家。”

我知道,班长,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你的亲兄弟。我望着在草地上奔跑的孩子,他的活力就像是班长心中的太阳,这太阳的光辉,此时也温暖着我这颗漂泊的心。

晚饭是我和班长一起做的,我对嫂子说到:“我来了,就是为你减轻负担的。以后,凡是我来,照顾孩子、下厨房,听你指挥,嫂子,你如果把我当兄弟,就不要客气。”

这话也得到了班长的附和,我班长下厨。我理菜洗菜,班长炒。要说部队生活过的人,都是馋嘴的人,吃部队的大锅菜,味道肯定不是按自己的喜好来的。于是加餐前,大家都喜欢帮厨,目的就是通过自己的喜好,在菜上体现出来。

加餐帮厨在部队就像节日,在班长的家里,我和班长在厨房,我们又感受到了那热气腾腾的烟火气息。

班长要做肉丸子,我剁馅时,故意在砧板上剁出节奏的变化,如同交响乐,配合着班长翻炒的声音,锅中滋拉的长响是线状的提琴声,我剁砧板就是鼓点了。班长偶尔在碗上敲击一段,就像是弹钢琴,在浓烈的香味中,珠圆玉润。

家庭的美,是复合味。

第二百六十章 无害的调皮

看到班长的孩子,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开心。他许多的固执和坚持,虽然会受到大人们的反对,也有些调皮,不仅被我们原谅,而且还带来某种说不清楚的喜感。

比如,他吃饭的时候,坚持不用大人给他的勺子,宁愿用手抓,搞得满脸都是,我们笑他如花猫,他也笑,也许他在笑我们不懂,不懂他任性的乐趣吧。

这种对他人害处不大的调皮,反而给我们一种人性的天真感,这种直白天性的表达,恰恰是我们成年人已经丢失的东西。喜欢就是喜欢,但你的喜欢与社会不太妨碍的时候,你尽可以保留。如果不保留几个无害的调皮,你的快乐就难以发自真心了。

我原来不太理解数学家,那么枯燥的演算,陈景润熬得油尽灯枯,为了什么呢?后来看到一些回忆录才知道,他找到了一种无害的乐趣,就是计算。他喜欢把大米放入保温瓶中,早上放进去,上午不管它,中午倒出来,就是焖好的稀粥了。并不是稀粥有多好,而是他经过计算后并经过这一过程证明了,这是煮稀饭最节约热量的办法。

找到计算的乐趣是高雅的,甚至可以被称为圣人的怪僻。比如著名数学大师陈省身,临终前说的两个字“好玩”,他也是找到了计算的乐趣。凡是自身的乐趣发展到极致,就是专家。这种乐趣如果对社会无害,就是趣谈。如果这种乐趣甚至对世界有益,那就是圣人的怪僻了。

在北大图书馆里,胡适的印记到处都是,有人甚至把道德楷模的称号赐予他。其实,他也有一些爱好是不太符合大众的人设的。他有一段日记,记述了他真实的生活。

7月21日:化学第二小试。打牌。7月22日:打牌。读美国短篇名著数种。7月24日:上课。得德争一书。打牌。演化学题。7月25日:上课。作书复德争。打牌。7月29日:读《马太福音》。读samueldaniel情诗数章。打牌。8月5日:打牌。8月10日:连日或以读书,或以打牌,恒子夜始寝,今日觉有不适,帮以此矫之。8月10日:夜打牌。8月18日:读马可梨之“history”及“johnson”。打牌。8月23日:夜打牌。8月24日:是日,打牌两次。

这就是我们称颂的大思想家、大教育家的胡适吗?天天打牌,看样子,呕心沥血、勤奋努力的形象是不存在的。要按这日记的情况,他也不过是个有点散淡的正常人吧。更引我注意的是,8月10日,自己在日记中明明意识到自己打算熬夜不好,并打算改正。但第二天老毛病还是积习不改。以此,是不是可以推论,胡适也不是一个意志力那么坚强的人。

一个人的道德品行和意志力,在他的人格中究竟处于什么地位?在他的成功中究竟起了多大作用?这恐怕是要打问号的。当然有人成功靠机遇,有人成功靠聪明,有个爱好,只要无害于社会就行。但此时,我非常怀疑所谓道德模范的真伪。

我认为,道德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只是发自于自己的本心。人人都想吃肉,你吃了肉,不在饥饿的人面前叭叽嘴,就算是有道德了。这是你的本心,何况你做得到。

如果世界有因果,但肯定不是因为他们所谓的道德作主要依据。

俄罗斯伟大的文学巨匠契诃夫,他也有些不太正经的地方。尽管他的思想让人高山仰止,尽管他的幽默感动着一代又一代人。但是,他是调皮的,根本不管道德的约束。

他在给朋友的书信中,透露出了他的调皮。

比如他给作家布宁的书信中,就十分调皮。“亲爱的伊凡·阿历克塞耶维奇,您好!我向您拜年,祝您新年幸福!我祝愿您名扬全球,和一个最可爱的女人交上朋友,祝愿您买的三种公债券都中奖,获得资金二十万卢布。”

“没有钱用,但又懒得去挣钱,请您给我寄一些钱来吧!我决不食言:我只懒到5月份,从6月1日起,我就从下来写作。”

“你们二位都很少写作,真该使劲鞭打你们,左右开弓地鞭打。一句话,我真想揍你们俩,但又不能揍,因为你们可都是达官贵人。”

“如果我娶上一个有钱女人做妻子,那我要给自己买一百卢布的信封和一百卢布的香水。”

“当今俄国有两座不可企及的高峰:厄尔布鲁士山顶峰和我”。

“12月24日我将庆祝我从事文学活动十周年。我能不能得到一名侍从?”

“彼得堡的天气真要命,大家乘雪橇,可是没有雪。这不是天气,而是一种什么手淫。”

这个伟大的人,居然如此调皮,上述书信中,透露出他对金钱、美女的渴望,透露出他对权贵的敬畏,也透露出他作为作家奇怪的比喻和想象。这是一个真实的人,正因为真实,虽然不那么完美,但是可爱。

这些故去的高手们,喜欢的东西跟我们差不多,这就是人性,是不可回避的。当然,在当代,还有没有证明呢?

当然有,北大有个传奇人物叫季羡林,这个被外界冠以国宝之称的人,他自己倒是谦虚,他说国宝是大熊猫,自己担当不起。当然这也不是谦虚,他对自己诚实,他不愿意被人抬到道德高地的架子上,下不来。

他其实,首先是一个人,是一个男人,没有女人,他不完美。他的一段日记,当我首次看到后,差点笑出来,这跟我们大学的室友们,思想境界竟然如此相似。

以下是季先生在大学时的日记,看看这位高手的大学生活,你会觉得如此酸爽。

1932.09.11,我的稿子还没登出,妈的。

1932.09.23,早晨只是坐班,坐得腚都痛了。

1932.12.21,说实话,看女人打篮球...实在看大腿。*附中女同学大腿倍儿黑,只看半场而返。

1933.04.29,因为女生宿舍开放,特别去看了一遍,一大半都不在屋里。

1934.03.13,没作什么有意义的事...妈的,这些混蛋教授,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气,还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么东西?

1934.05.17,今天看了一部旧小说,《石点头》,短篇的,描写并不怎么秽亵,但不知为什么,总容易因为我的性欲,我今生没有别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日几个女人。

你看看,七十多年过去了,中国的面貌已经经历过几多巨大的翻转,但人性,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老百姓喜欢用道德的标准来评价历史人物,这当然有方便的成分,因为道德评价比较容易,主要靠猜,再来点将心比已就可以操作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自私。每个人在反思自己的苦难时,都希望有一个圣贤无条件地帮助自己。如果太穷,打家劫舍的梁山好汉也是英雄,只要给我一点济贫的银子,哪怕他对别人杀人放火,也是值得称赞的。

每人内心中都有一颗自私的种子,但社会又需要协调和互动,于是道德和法律是控制自私边界的规则。在边界内,怎么自私都应该是个人的事。王法不入私宅,哪怕是以道德的名义也不行。要不然,任何暴君都可以以道德的名义,抹杀你的生命。

自由的一个含义: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你想不做什么,就可以不做。自由的另一个含义是,在自己的私人领域,在不影响他人的地方,你可以随意地调皮。

所以,书读得越多,经历的事情越多,就越对道德这个词产生巨大的怀疑。我怀疑那里面有更多的忽悠成分,但我,一个清醒的人,不能用它来忽悠自己。我认为,判断道德的标准有问题。道德的标准不在于对别人是否有利,在对别人无害的条件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可以了。

问曰:何为仁?子曰:人皆有不忍之心。大哉是言!

在班长家吃过晚饭,我开车回到自己的家。按班长的约定,明天,我们俩要去看一下金姨。

我们谈话中,了解了养老院的运作情况。班长说,随着金总和我爸妈的精力状况,他们都有退一步的想法。不是要从这个事业中退出,而是改变角色。由经营者向投资者转变,如果此事做大后,他们的精力是承担不了这么繁杂的事务的。

金总现在基本不管具体的内部事务了,爸妈倒是有时来看一下。金总主要为开分院,做成品牌系列化,在拉上层关系。关于政策、土地、资金的争取,没有一系列的上层支持是做不到的。

班长说到,他们做大后,还有上市的想法,不管是上海深圳还是香港,当利润和现金流达到标准,就可以去试一试。当然,他们共同信任的人,就是班长。

班长跟我说,他只负责做事情,但上市这一系列的操作,完全是门外汉。我告诉他,放宽心,有李茅和然然提供技术支撑,再聘请一个好的财务总监,完全没问题的。

“最近金总除了给我打电话以外,就是那次你回家我们见了面。她已经有一两个月没到养老院来了,我们是不是去看她一下?”

班长这个问题提醒了我,是该去看看。因为她毕竟是一个人生活,万一状态不好时,没人关心,我们的良心会过意不去的,因为她对我们是真心的好。

班长跟金姨联系过,她明天在家,我们决定明天去,班长还说,包饺子的材料,由他负责带去。

回家,吐纳,打坐,一切正常。但晚上做了一个梦,是关于我跟乔姐的香艳故事。这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尽管只有我一个人,但良心还是有触动。在我跟妍子的床上,梦见另一个女人,还是不太自然。

早餐我煎了两个蛋,喝光了剩下的一瓶牛奶,冰箱算是彻底清光了。煎蛋是我教会妍子的,她这唯一会的手艺,在寺庙肯定用不上。她那样大鱼大肉的生活习惯,是如何适应清心寡欲的戒律呢?

吃过早饭就开车,到金姨家,不到九点。她正在客厅交代保姆,要买什么菜回来,看到我进屋,高兴得不得了。一上来就拉着我的手,在她身边坐下,问到:“你想吃什么?小庄,就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要试一试,把它摘下来。”

这完全是一种母爱了,她把我当妍子的替身,也把我当她的孩子了。怪不得,原来妍子在家的时候,那么喜欢她,她对妍子,就是溺爱。

“不要买菜了,金姨,班长说了,到你家,包饺子。材料由他负责带来,我们一起包饺子,才有气氛些。”

“还是小陈有心啊,知道我喜欢吃饺子,更喜欢一家人包饺子那个气氛。”金姨的感叹是对的,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家庭的气氛,那此知冷知热的人,那些热火朝天的闹,那些无所顾忌的笑声。甚至,别人家庭的叫骂与矛盾,对她来说,都是奢侈品。

班长来的路程比我远,他大概十点钟才到。他出人意料地带来了嫂子和孩子,这可把人高兴坏了。

嫂子让孩子喊:“金奶奶好!”这把金姨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又想抱孩子,又想拿红包,搞得不亦乐乎。我发现,班长是个有心人,他知道金姨最缺少什么。

金姨跟孩子玩得起劲,嫂子在一边照应。我跟班长和保姆三人分工明确了,揉面擀皮是体力活,我来进行,班长专注于调馅和料,保姆打下手,声音和热气都传到客厅,客厅中金姨的笑声也传到厨房。

我们在吃饭的时候,金姨完全将注意力放到了孩子生上,跟我们说话也有躲闪的状态。本来我想问她,这两个月在忙什么,所谓的上层路线走得怎么样。但是,她这个幸福开心的状态,我又不好打扰。只好把这次拜访的目的,唯一当成让金姨开心了。

不过,这样也好,看到她孤独一人的样子,很少有这样开心大笑、母性泛滥的时候。其实这是女人的天性,如果没有这种天性,人类就无法续存。

发挥出人性的天性,就可以得到单纯的快乐。其实,快乐这种心理感受,取得的途径,就这么简单。

我心中又想起那句歌词:就像十八岁的时候,给你一个姑娘。

金姨在饭后也丢掉自己的习惯,不睡午觉了,她跟我说:“你们想睡觉,自己找地方,这屋子哪个房间都随你们,我要跟孩子玩一下。”

班长和嫂子不睡,我也不好单独在房间里去。只好在旁边沙发长躺一下,打个盹。金姨劝我:“小庄,还是进房间睡吧,这里吵。”

班长解释到:“金总,别管他,真想睡觉的人,在拖拉机上也睡得着。况且,有自己人在身边吵闹,他反而睡得更香。”

“是吗?”金姨有点不理解。

“当然,他有安全感噻。”班长回答到。

班长太了解我了,真的是这样。如果把我放到一个完全寂静的地方,让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我反而会东想西想,不容易入睡。但有自己在身边吵闹,我反而还容易睡些。

我想起我妈,在温州的时候,太安静了她睡不着,开着电视,听着电视里的声音,她倒不知不觉睡着了。这不知道是规律还是遗传,班长跟我在部队时,我们在一个屋子里睡了两年,他完全掌握了我的习惯。

到了下午的时候,晚餐是嫂子准备的,保姆还是打下手,金姨还要求保姆,一定要做个蒸蛋,好给孩子喂。

她在反复豆孩子:“是不是喜欢奶奶啊?”、“长大了看不看奶奶啊?”、“读书就在奶奶这里来读,这里的学校和老师都是北京最厉害的呢”。孩子只晓得嗯嗯啊啊地答应,根本不晓得意思。但就是这样,金姨也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

一个女人对孩子有多渴望,那就对没孩子的生活有多伤心。这让我想到了妍子,她离家时的心,应该是绝望吧。

幸好,金姨没问我关于妍子的事情,她也怕勾起我的不愉快。她只是专注于孩子,不时发出放肆的笑声。她的笑声中,透露出东北女人的爽朗,也让我们想起,她探险般的少女时代,她是个独闯俄罗斯的人,她是黑道老大的女人,她是一个女汉子,甚至比一般男子处事,还要男人。

她那内心压抑的炽烈的火,积蓄多年的奔涌的本性,在这一刻,在孩子身上得到了释放。班长,能够读懂身边人的心情。

晚餐的时候,金姨一边给孩子喂蒸蛋,一边跟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她问的是关于我爸妈的事情。我告诉她,他们义乌原来年轻时的生意伙伴,集体邀约到欧洲玩去了。

“这就对了,他们一生这么辛苦,也该轻松一下。反正,家里的事,有你就行。对吧,小庄,你肯定是这样跟他们说的吧?”金姨问我,让我很吃惊。

“金姨,你真是神了,我当时就是这么跟他们说的,你怎么会猜得出来?”

金姨笑到:“还不是你妈告诉我的?她人虽然在欧洲,每天都要电话跟我聊天的,还发了照片过来,你看不看?”

我当然想看。金姨对我努努嘴:“那边茶几上,我的手机你拿过来,我翻给你看。”

我跑过去拿来手机,正准备递给她,结果小孩子在金姨怀里左右折腾,金姨把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了。反正,翻短信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急切地想看看爸妈在欧洲的照片,就直接在手机上翻了起来。

短信中,第一条是一个叫小林的,连续发了十几个短信,我没打开。第二条才是爸妈的,我正要打开。突然听到金姨说到:“把手机给我,我每一张都另外存了的。”

但我听她的口音有点不太正常,应该说我们是自己人,她要手机的情绪,不应当那样急迫。

我把手机递给了她,我一看,她就是先在执行删除的操作,肯定是在删短信。我做过手机生意的,对这个品牌的操作流程相当熟悉,只看动作,不看屏幕,就知道她在干嘛。

为什么要删呢?我又没想看。

“给,这照片我都是单独存起来的,你慢慢看吧。”她将手机递给我,我一张张翻看起来。

照片中除了到此一游的标志性建筑以外,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地方。他们玩到了欧洲的古堡、草原、雪山和农场,一群大爷大妈,活泼得如同少年一样。

当年他们是少年时,被生活所迫,努力奋斗挣钱,青春除了奋斗,没有潇洒的光彩。而今天,他们的笑容似乎是在告诉我们,他们又回到了年轻的时代。

尤其是爸,已经非常不正经了,带个类似于牛仔帽的东西,衣服也是花花绿绿的,在一张照片上,他故意将两个女性左搂右抱,而他们的正前方,盘坐着妈,妈的手还比出了一个时尚的v字形。这不知道是谁的胜利,是爸爸战胜了妇女,还是妈妈战胜了年龄?

我看着他们的活泼的样子,我不时傻笑。金姨玩笑到:“小庄,我说他们是老不正经,对不对?”

我点点头,表示准确。班长神补刀:“老要张狂少要稳,这才是正确的姿势。”

“对,要张狂,我下次张狂一个,让你爸妈他们羡慕去吧!”金姨又发出了她标志性的笑声。

离开的时候,金姨非要给孩子一个红包,嫂子不要。金姨说到:“孩子叫我一声奶奶,我心都化了,他不能白叫不是?”

班长也在推辞,他提了个方案:“金总,要不然,今后孩子户口落你这里,你这是最好的学区房,怎么样?”

“那是当然,我跟孩子说了,他都答应我了的。”

班长笑道:“小屁孩,你要说他啥都不懂呢,怎么遇到好事,他答应得倒爽快。”

说得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们分别开车回家。班长比较远,我约好,他到家跟我打个电话。等我回家洗完澡,班长的电话来了。

“小庄,我到家了。另外,今天我有一个感觉,不知你注意到没有?”

“什么感觉?”

“金总好像显得精神状态年轻些了,你没看她穿的衣服吗?比原来偏嫩,这还是你嫂子提醒我的。再说她说话的样子,是不是比原来调皮些?”

“那倒是,你这一说,我觉得还真有那么回事,这是为什么呢?”

“管她为什么,只要她开心就好,我们晚辈,怎么好问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神秘宿命感

回到家,没事想看会书,进屋时,我自己的一个习惯动作引起我自己的注意,我发现我跨进卧室的时候,总是左脚先迈进门。

我以前都没注意这个特别,回想一下,还真是,至少在我的记忆中,至少在近几年,我都是这种习惯,这是为什么呢?

我知道中国人男左女右的风俗,表现在公共厕所上面,一般男厕所在左边,女厕所在右边。在官方会议室摆坐签的时候,最大的领导一般在中间。但如果主席台上坐的领导是双数,那么最大的领导是坐在中间靠左的位置。

再看所有行政单位挂的牌子,外面的人看来,最大的牌子是挂在右边的,但从机关里面的角度来看,最大的牌子应该是挂在左边。

这很神奇。再比如,古代衙门都是朝南开的,坐北朝南是官方应有的姿势。这仅仅是因为北京在北方,要面对广大南方的王土吗?从风水学上讲南属阴,北属阳,最具阳刚气质的方位就应该是北吧。

从这个意义上说,南京的朝代寿命不长也有道理,因为阴气太重。

但真的是这样吗?左右与南北,真的可以影响命运吗?

我要在书上对比地找一下答案。我翻看了佛学经典,我发现与我们以左为尊的特点不同,古代印度,是以右为尊的。比如佛经里“偏袒右肩”、“右绕三匝”等描述,这完全与中国的讲究相反。就是现在的印度人,右手也是尊贵的,左手也有不洁的含义。

如果说左右之俗影响命运的话,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呢?我想,这不过是一种习惯罢了,不应该给一种习惯人为地加上神秘的宿命感。

如果按风水和周易的理论来推测,也许中原地区与南亚次大陆的基本风水格局不同吧,影响命运的方位也发生了变化。

风水方位的变化也是一个规律,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就是黄河风水的变化。中原文明主要是黄河文明,这极大地影响了人们的观念。

想到这里,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疑问:“我们的命运是否是有规律的?”

也就是说,我们的命运是否可以预先掌握和改变?或者因我们的某个行为习惯,会造成巨大的命运改变?

这与常识不太相符啊。如果我们自己的行为可以决定我们的命运,如果掌握了行动窍诀,是不是就可以达到任何目的?

反过来说,我们的命运是否是前生注定的,如果这样,我们命运是否是由出生的时间来决定走向?那双胞胎呢?他们的命运为什么不一样?

从我的常识来观察,个人行为最多只能影响命运,而不能决定命运。如果有命运这个东西存在的话。

即使有命运一说,我们在社会关系中,是一个复杂的共生体,一个人的行为虽然会起影响,但始终逃不脱整个社会关系编织的洪流。人的境遇不是线性的由此及彼,而是在多维空间和关系中的移动节点。物理学中原子运动的规律是复杂混乱而相互影响的,社会环境的影响只能用熵值来衡量。

人们的思想与其说是相信正确的事实,倒不如说他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东西。人们愿意相信宿命的存在,于是产生许多莫名其妙的迷信,许多迷信行为几乎自带幽默感。

自从思想诞生以来,一直在发展自有的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总有归纳现实的冲动。人容易被宿命感的思想打动,也是思想侵入事实的一个反映。

一切迷信都来自对未知生活的不确定,这种恐惧感的克服,却依赖于侥幸中取得的迷信。我们喜欢给本来过一天算一天的人生,戴上运筹帷幄的眼镜。时光一去不回头,我们总希望寻找过去的意义。

有什么意义呢?你今天的处境是不是你自己造成的,都还不一定。

今天我要搞个大思想,旁证算命无意义。简单的无由头的迷信,人们容易判别,但有点由头的呢?恐怕你自己也不敢确定真假吧?这种有点由头的,更迷惑人。

我把这种迷信分类,试述之。

其一、过来人式迷信。小时候,二娃的姐姐告诉我,如果看见死蛇是不详的,会让你得病。怎么办呢?用两手虎口互相交叉地碰一下,然后,将两手姆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通过圆心吐口水,就可以化解。她给我们说这个经验的时候,她已经读初中了,而我们还是小学生,当然信了。人家的年龄摆着的,她看见的死蛇比我们多,她没得什么大病,估计是这个方法保护了她。不由得我们不相信。

她在我们年少时,还教过我们许多生活小技巧。比如,当别人诅咒你的时候,你往地上吐三口唾沫,再用脚在地上擦掉它,也是三下,诅咒就失效了。

当然,在农村的时候,更多的是老人教给我们的。比如人死了,你不能看他的眼睛,会勾走你的魂。比如走夜路的时候,有陌生人喊你的名字,你不要答应,也许是鬼在找替身。

后来上学了,窍门的花样也有了进化。大多开头是这样的:“听我爷爷说”、“我们村有一个瞎眼老奶奶说的”之类。这里有个看似合理但漏洞百出的推论:年纪大的人经历多,他们从实践中相信的东西,肯定有效果。要不然,他们不会平安地活到现在。

活着成了不易的事情,迷信救了他的人生。这明显是利用人们的恐惧的心理,在老人作为实践丰富过来人的口中,以幸存者偏差的力量,让你不得不信。

恐惧使它自带力量,经验使它不容怀疑。

比如我在温州就碰到一个,这个人算得上是知识分子了,文革前复旦毕业的老先生,他在美国留学期间,听到一个老华侨教给他的,那个老华侨长年飞美国和香港,有坐飞机的丰富经验。他说,如果在飞机上情况不好,要出空难,你就念“风调雨顺、急急如律令。”一直念,飞机就会没事。他试过,保灵。

结果,这老先生一次从美国回国的时候,在飞机上遇上险情,巨大的颠簸让气氛罩都脱落下来,有的人在尖叫有的人在哭泣,有的人念佛有的人念上帝。他想起了老华侨的经验,迅速实施。“我连续念了那句口诀大约十来分钟,飞机居然真的平稳了,你说神不神?”老先生跟我们讲述的时候,神采飞扬,估计他是真信了。

但是,我仔细一想,这事有哪儿不对。第一,如果这老华侨念这口诀不灵,他就会死于空难,根本没人说它不灵了。如果老先生在那次飞机中失事,不管他相信不相信,这个口诀也不会传递出来了。这是幸存都偏差。第二,他既然说有人念佛有人念上帝,那么怎么确认,究竟是哪位神仙救了他们的命?

其二、宁可信之迷信。这大多是宣称能够给你带来好处的迷信,你愿意信它,如果碰巧在某次试验中得到验证,你会坚信。

比如本命年空红裤头的说法。说是本命年最容易招灾甚至死亡,这是个概率问题。但是在医学死亡统计中并没有发现这个规律,人们愿意相信,只是因为找到了解决办法:穿红裤头。我有办法对付,所以灾难不会来临,我愿意相信它。

更多的情况是,在某次试验中得到巧合,然后相信。二娃就是这样,他在小学时,老跟我争第一,他老当第二,心中肯定有点不服气。他就在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奇数,回避偶数。比如包里铅笔,要么是一支,要么是三支。他如果看到考试的卷子是两张纸,他就会以为这次他又会是第二名。结果,经常验证。有一次,考试时,只发了一张卷,他觉得机会来了。但他那唯一一只铅笔不争气,笔头断了。老师递给他一支铅笔,他发现铅笔数量即将变为二时,突然将原来的铅笔扔在地上,这种行为很令人吃惊。因为当时我们都比较穷,把没写完的铅笔往地上扔是反常的。

二娃考后,根本不像平时那样跟我对答案,而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很自然地说:“庄娃,这次考试,你可能是第二名,我是第一。”

“凭什么呢?”

“我丢下的铅笔,被你捡去了,你就有两支铅笔了,所以你是第二名。”

我当时想,你想考第一想疯了吧。结果成绩出来,果然,二娃考了第一名,我第二。当然,从长时间来讲,整个小学期间,我考第一的时间比较多。他对此作了总结:我老考第二是命中注定的,谁叫我是二娃呢?

想到这里我就想笑,亲爱的二娃,今天,你还喜欢奇数吗?

只要能够给未来带来希望,哪怕最愚蠢最不靠谱的行为,我们都要做。

对流星许愿这都缺乏可操作性,因为看到流星的机会毕竟很少。但对车灯许愿我见到过,还是一个理工男。

这就是李茅,当年我们酒后游荡在街上,偶尔坐在某个马路牙子的角落,李茅盯着车灯看,我问他看什么。

“庄哥,你看,这一拨绿灯过来的车辆,肯定有一个打双闪的,你信不信?”

“这有什么意义吗?”

“如果有,就说明明天我会交桃花运。”

“那如果没有呢?”

“那我就等下一个绿灯。”

这人想美女想疯了吧,当时我想。一个理工男,在面对感情的希望时,采取如此不靠谱的办法取得心理安慰,服了。

其三,试一试之迷信。人在无聊中,思想混乱时,总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来影响未来。试一试是人类进步的心理动机,当然也产生了许多的副产品。

小苏曾经在酒后跟我讲过一个故事,那时我还没跟妍子谈恋爱,小苏非常想追求她。当然妍子的美貌和财富,给了他巨大的吸引。但是,他给我讲述这个故事后,我也相信,在那么一个短暂的期间,小苏是真的爱妍子的。

“庄哥,当时我想跟妍子谈,当然心里没什么把握。但是我在火车上听到一个窍门,也想试一试。你知道,那段时间,我经常出差坐火车。那人告诉我,如果火车在进入隧道前,你屏住呼吸,直到火车出了隧道,才开始换气。在这憋气期间,就许愿,如果次次坚持下去,你许愿的目标就一定会实现。”

“你试过了?”我问到,当时对他这种愚蠢的办法感到好笑。

“当然要试,我追妍子没有任何优势和希望,如果有个窍门,为什么不试?试过好多次,最后还是没追上,当然,你庄哥强大,妍子喜欢你,我心服口服。”

“那不是说这个窍门不灵难?”

他倒摇摇头,说到:“也许是我没完全做到吧。你知道,有的隧道特别长,有几次穿越时我努力憋气来着,但还是没憋住。是我自己的原因,不怪窍门。”

我大学同宿舍的室友,刚入学的时候,喜欢抽扑克牌,一次总是抽两张出来看。只要没事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在抽牌,挺无聊无趣的样子。

我觉得奇怪,问他干这事,有什么意义。他说,他是在测试他女朋友是否在想念他。他一边拿牌给我演示一边给我讲解:打牌洗乱后,左右手同时各抽出一张牌,翻开看,如果这两张是一个颜色的,比如红桃跟方块都是红色,黑桃和梅花都是黑色,那么,就说明女朋友此时也在想他。

他朋友是他高中时的同班同学,考上了不同的大学,在不同城市,属于异地恋。

我问到:“如果颜色不一样呢?”

他笑笑:“那就没想。估计在学习或者有正事干吧,她不可能二十四小时想我,对吧?”

我问到:“抽一次就可以确定,为什么我看你总在抽呢?”

“我要投到同色为止。”

“为什么呢?”

“因为我也在想她,当然希望她也想我了。说不定,有同色的力量,会传递到她身上,她就会想我的。”

“你这纯粹是给无聊找意义,有作用吗?我看你即使抽到同色的,也不肯罢休,还继续洗牌抽牌,有什么含义吗?”

“你不管这有没有作用,总比坐着空想好些吧,总得要干点有意义的事才行吧。我们年轻人要做行动派,不能干能。我一直抽一直抽,我想抽出同色同点的牌,比如红桃3与方块3,那就说明我俩的思念到了极限,我就得马上跟她打电话了。”

原来是这样,企图用抽牌的方式拉近空间距离,拉近感情距离,这就是他迷信的意义。

几个月后,他们还是分手了。我问他:“你的抽牌也不灵嘛,承认不承认?”

“灵倒是灵的,主要是我自己违规。本来在同一时间只能抽一次,我反复抽,破坏了规则,当然要受惩罚了。”

这种解释,找谁说理去?

其四、薛定谔之迷信。量子力学中,薛定谔制订了一个特殊的装置,将猫处于某种不死不活或者说是既死又活的状态。盖子上有气体,毒气有氧气机率各占一半,当你想打开盖子,观察这猫是死是活的时候,这只猫要么被立即毒死要么还活着,总之,如果你不打开盖子观察它,它的死活状态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一旦打开,它非死即活,状态确定。

量子世界的状态是混沌的,社会状态也是混沌的,如果有上帝视角,我们只不过是一群蚂蚁,哪一只不小心被人踩死,完全是随机的。

但人的思想总是这么狂妄,总喜欢主导这个世界的状态,好奇地打开笼子,来决定猫的生死。

好奇是个中性的欲望,但打开后的后果就比较残忍。

许多好奇心让人们做出破坏性的动作,这是创造性本身的一部分,也是人类进步的代价。一个男孩要成长,是在试错中前进的,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这是创造性与破坏性的集合体。

当破坏性的力量越来越大,而理性约束的能力没完全建立的时候,这就是熊孩子阶段。俗话说:七到九,烦死狗。此时孩子的创造性主要体现为破坏性,精力过于旺盛,连狗都比不过他。狗不咬他,他会去咬狗的,所以,狗都烦他怕他。

许多大人,还保留着孩子气的习惯。有创造性的大人,都有好玩的天性。但普通人,好玩的好奇心也从未消失,有的,以迷信的方式存在。每个人在无聊的时候,总想影响世界,做打开笼子决定猫生死的那个人。

在通常的生活中,流言,就是一种方式。制造流言的人,也许是有意地想破坏别人。但听信流言的就是好奇心驱使了,进而继续传播流言,就是企图尝试影响别人的生活了。

比这奇葩的是迷信。比如小时候,我妈的出走让我非常自卑和伤心,我听说过一个方法,就是在我睡的床上,蚊帐的顶部放上妈妈的照片,每天晚上透过蚊帐看那张照片,她就会在梦中来看我。估计有点灵,当时我真信,因为妈妈还真有几次出现在我梦中。

还有一个方法,是二娃妈妈告诉我的,她说如果我找到我妈一根完整的头发,把它埋在我床下的土里,我妈就会回来。

当然这个办法没有实施。二娃妈告诉我时,我妈已经出走几个月了,家里没有已经清扫过多次,找不到我妈一根完整的头发了,当时我想,这也许是我妈没有回来的原因。

后来才明白,梦见我妈只是因为我太想她了。恨是假恨,想是真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找头发的办法,也许是二娃妈在给我某种希望,让我在绝望的边缘,有生活下去的勇气。

但另一种好奇不好解释,就是当年中国申请2000年翻奥运会时,我们班上热血沸腾,都愿意最大竞争对手澳大利亚倒霉。据传有一种仪式可以让它失败,就是活捉一只老鼠将它扔进河里,老鼠是袋鼠的亲戚,害袋鼠亲戚就是害澳大利亚。许多同学宣称他们捉过几只老鼠,住河里扔过几回。仿佛,他为祖国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同学们看他的目光也有一种崇拜感了。

当然,后果明显,那次申奥,我们失败了。后来有人总结,大概是因为老鼠与袋鼠属于远亲,关系不密切而已。“如果中国也产袋鼠,把它活活扔进河里,才有效。”当时,我也认可了这种说法。毕竟要讲科学,物种不同、大陆不同,不可能有明显效果。

所有这些看似无聊的迷信,其实是反映了我们的心理倾向。在复杂的世界中,我们无力把控世界,甚至无法把控自己的生活。总希望有个神秘力量,帮助我们实现愿望。这种神秘力量必须要自己的行为或思想配合才行。为了一个好的结果,我们无所不用其极,哪怕这个行为如此荒唐可笑。即使有人指出这是迷信,我们也不以为然,我们愿意相信它。

在巨大的自然面前,个体是多么的弱小,我们只是想改变自身的处境,从他人口中听到的任何窍门,都是我们把握自身的希望。哪怕是根稻草,我们也想用它来救命。

还有一种倾向,就是希望自己的行为能够对世界产生明显的影响。比如申奥的迷信,想给自己的人生寻找不平凡的意义。如果人注定都是要死的,在这注定的悲剧面前,我们要体现一点自己的价值,主动作为改变现实的冲动,有时就会让我们迷信。不管有效没效,我们宁愿相信人的行为是有效的。要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当然,还有自我惩罚似的迷信,这与心理和道德观念有关。比如我们把我们命运中的悲惨点,总结为自己犯了错误。要去掉错误带来的影响,就得接受惩罚。比如乔姐的初恋,在刚离开乔姐时,还有后悔的良心,这种良心的表达方式是,让另一个女人虐待自己。在接受惩罚的同时,他仿佛已经赎罪,心安理得了。

当然没什么用,后来的作为就是证明。他惩罚自己不是为了改错,只不过是想自己心安。心安过后,继续做坏事。做了坏事,大不了再找个女人惩罚下自己就行。

第二百六十二章 要阳光一点

看看时间,胡思乱想已经到半夜了,欧洲现在正是白天。我拨通了妈的电话,汇报了到金姨那里去的事,看了他们的照片。

“小庄,北京现在是大半夜了吧?给我们打电话,是睡不着吗?”

“对啊,看了你们的照片,就想起来给你们打电话了。”

“你这样长期憋在屋子不行啊,要出去转转,年轻人,要阳光一点,听到没有?”

“外面也没啥好玩的。”我说这话时有点心虚,因为前几天还在跟乔姐鬼混。

“你不出去,怎么知道不好玩呢?找朋友,找地方,痛快地玩,年轻人就是蹦蹦跳跳,别跟个小老头一样,要跟我们学,开心一天是一天,对不对?”

我知道,妈是怕我在屋里憋出毛病来了。

此时,爸的声音从电话传来:“小庄,不要那么固执,你这么年轻不玩,像我们这个年纪,有好东西都不玩不动了。我们还要坐飞艇玩滑雪的,你这年纪正是浪漫冲锋的时候,怎么没朝气呢?跟你说,只要你开心,怎么玩都可以。”

“好的,明天我就出去。”我应付到。

“只要不吸毒不犯罪,怎么整都行!”爸在电话那边一边喘气一边说,我不知道他们正在干什么,估计是在登山吧。

开心一天是一天,这是妈说的。只要不吸毒不犯罪,这是爸说的。他们这低的要求虽然是为了促使我高兴,但我也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了不少。自己总觉得前几天跟乔姐方姐在一起时候,有种负罪感,现在按这个方式理解,那不过是我寻开心的一种方式,没大错吧。

有些事情是可以上瘾的,比如乔姐。但我不敢跟乔姐现在打电话,万一张哥在家呢,那就给她添麻烦了。我只能给方姐打电话,让她打给乔姐。这一切都只能明天进行,晚上毕竟不好。

夜晚枕边千思量,明朝起来打豆腐。

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冰箱内空无一物,自己忘记了补给,算了,出去吃点东西吧,顺便卖些食品回来。

这个别墅区实际上离市井小巷较远,过去在外面过早,一般是开车出去。但现在我是个闲人,就走着出门了。这个小区我还真没认真走过,花园很有苏州特点,一些南方植物如棕榈树也得到了精心培养,茂盛的样子,早晨还有鸟叫,这么美的地方,就在家门口,我平时就怎么没发现?

当你晚上如何的愧疚如何地情绪纠缠,但只要你早上到户外走走,你就知道,世界的美丽每天都在改变,将你的注意力回到自然上,回到土地上,你会获得新的生机。从身体到心理,这种不断生长不断改变的信念传来,你会感觉得到的。这种信念影响你的感受,让你的心情也得到改变。

这种改变不是线性的,不是坏情绪渐渐消失,好情绪渐渐冒升的连续曲线。它几乎是跳动的,突然一个美好,跳到你面前。过去所有担忧、思索、徘徊的基础,突然不见了。

自然用它的生长,每时每刻都在覆盖着过去的一切,如同落叶在一夜晚秋风中覆盖了大地,而白雪又用极快的速度,覆盖了落叶。

每天把自己丢在不同的环境里,感受这种跳跃似的奇迹和变化,这就是用自然的生机带来心理的生动。不生动的心灵是无趣的,无趣的人生,就只会咀嚼过去痛苦的残渣,干涩焦苦,毫无意义可言。

也许,王班长已经体味到折腾的好处,他每天都活在当下,过去的一切几乎没能给他带来痛苦,他从来不后悔什么。所以,他拖着残腿又到了非洲,他想看看不一样的外界,也成就着不一样的自己。

会生活的人,总是行动派。最好的医生,就是大自然。

有时候,美并不在别处,只要你有心,身边的许多细节,都能够感动你。被自然感动的美,其实是最为朴素最为真实的,而且也不需要代价。山石林泉样未改,只待故人青目来。

还没走出大院,就接到乔姐电话了。我很奇怪,我跟她之间有种巧合,本来我想联系她时,她往往在同一时间联系了我。要按宿命论推论,我与她之间有前世的缘分。

但昨晚我已经推翻了宿命论,我把这个巧合当成惊喜。

“乔姐,打电话什么意思?”我心里想她,但嘴上不说,但脚步却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意思?两天了也没个电话来。”

“我昨天晚上差点没忍住,给你打电话,又怕张哥回来了,不好解释,结果今早你电话就来了。咋的,有指示?”

“幸亏你还想到这点。周六张哥真就摸回来了,昨天下午又走了。当然,你打电话也没事,反正张哥把你当我兄弟,可以解释得通。”

“那不行,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我在北京,免得到时候他想见我,我见他时恐怕尴尬。”

“那按这意思,只能我跟你打电话,你不能主动联系我了?”

这是个问题,信息沟通应该是双向的,单线联系是下命令。我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不如这样,我以后要联系你,就叫方姐先跟你打个电话,探探虚实,确认张哥不在,我再跟你联系。”

“好吧,不用这么小心的,他回来又不太多。不说这个了,我想你了,怎么办?快说!不准细想,不准走神!”

她提起我走神的事,这倒是我的特点。这是注意力转移的表面,在乔姐看来,也许是我的心没完全在她身上,尽管我们共处一室,我也走神。

“我开车来接你,我还没吃早饭,你呢?”

“也没有啊,好吗,我先买点早点,在小区门口等你。”

我又跑步回家,跟路上刚发现的美景说再见。树美花美,比不上乔姐人美。回家开车,向乔姐家进发。

北京周一的早晨,是拥堵的时间。现在七点多,正是早高峰开始的时候,行路艰难,内心急躁。我给乔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堵在路上,估计会延长一点时间。

“不慌,小庄,我还要换衣服化妆的,女人出门时间长,你懂的。”

既然她给我安了心,我倒不急了。但是有一件事没准备好,那就是内急,按这节奏,我没被堵死,估计要被尿憋死。赶紧找了一个巷子,将车临时停在路边,我知道那里有公厕,不管是不是违停,先解决问题再说。

等我跑步入公厕,再慢慢出来,远远看到,有骑摩托的交警正在向我的红车过去,估计要抄罚单了。我又赶紧跑两步,冲上车,交警正要拍照,我作了个对不起的手势,启动车子,迅速溜了。

再走走停停,熬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乔姐小区外的地方了。远远看到她,戴一个巨大的太阳帽,手里提着一个大纸袋。她裙子在汽车尾汽中无规则飘动,她寻找我的眼神在墨镜中隐藏。

她上车来时,一股复杂的香味扑面而来。她身上的香水,手中的食物,仙女驾着烟火,来到了厨房。

“你把车开到那边的停车场,停下来再吃,我也没吃。”乔姐指挥我东开西拐,来到一个小型的临时停车场。这个地方以前是个杂乱的小场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建起了一个停车场。北京这几年变化挺大,是个天天修建天天改变的城市了。如果你几个月没开车上马路,你都不知道多了几个红绿灯,也不知道多了几条岔道。更有甚者,你恐怕会找不到你原来熟悉的地方。

她买了些小蛋糕和寿司,还有两小袋子蔬菜沙拉,然后是两杯奶茶。“我本想在街那边去买些油条豆浆的东西,又怕你在这主干道上等,这是高峰时段,怕你着急,我就在小区门口的店子,买了这不中不西的东西。”

她知道,本质上,是还是喜欢中式早餐的。当然,她买的这几样,倒也合我的胃口。我先吃了两个小蛋糕垫垫,然后准备喝奶茶。

我把管子往奶茶杯塑料封盖上猛地一插,就进去了,正准备喝,被乔姐制止了:“快许愿快许愿!最灵了。”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我听过一个说法,这奶茶杯的管子如果能够一次性插入,并且没有奶茶液冒出来,就许愿,灵验得很的。”她绘声绘色,把我搞笑了。这不是神秘的宿命论的现实版本吗?乔姐都这么大了,还像少女一样,有这种无厘头的迷信,不是她太无聊,就是她太天真。

我倒是假装许了个愿,再喝。刚喝了第一口,她逼问到:“快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

我只好胡绉到:“我希望今天,我们俩都能很快乐。”

“切,我才不信呢。”她貌似不相信,其实她心里还是喜欢的。我看着她微笑着也准备喝奶茶了,我准备帮她插管子,她不让,要自己来。结果,她居然也一下插了进去,但是,有奶茶从杯盖缝隙中冒了一点出来。

“好运气不是那容易的。”她感叹到。

“这又是什么讲究?”

“告诉你,如果我们两个在一起都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么我们的感情是可以天长地久的。”她望着我,有一种少女般的娇羞,这是我身体的师傅,我以为她一直比我大胆主动,羞涩,在她的表情包里,十分罕见。

吃过了,该决定往哪里去。但我们不着急,这早高峰还没过,我们有的是时间。

“小庄,按你说的联系方式,那今后,我们不是要经常麻烦方姐?”

“你还有更稳妥的办法吗?”

“那倒没有。不过,麻烦她的话,我就欠她的人情了。况且,如果我们聚会的话,还得到她那会所去,免得利用了人家,不照顾人家生意。”

“这不是问题。照顾生意是必须的,一百万的消费必须在一年内用完,这不存在照顾不照顾的。况且,她那个地方最安全,对不对?”

“那倒也是,外人根本进不去。虽然吧,我们俩人亲热有她这个第三者在场,但是,我没什么障碍的,你只要放得开,我就没什么。”

“有什么放不开的?乔姐,白天可以让她出去一会,晚上她睡沙发,我们不搞不就行了?”

“呸,说得那么粗俗,什么搞不搞的,你控制得住?你们男人,管得住下面的少,况且你这年轻,身体这么好。不过没什么,反正我们的事,她听也听了,没什么秘密了。”

等了大约一个小时,高峰其已过,我们才重新出发,向会所开去,当然,在路上,乔姐已经跟方姐联系过了。

上班时间的白天,车辆总是很大的,到会所时,已经十点多了,方姐已经等在大堂,我们进去的时候,她迎了上来。

她把我们带到了另一栋楼,说是要给我们一个新环境。到了二楼,进去一看,这个套间虽然格局上也算单位房单厅,但面积大多了。几乎相当于两房两厅的面积。

“周一到周三,这里的客源少,我包这个厅的价格与上次那个厅,优惠时是一样的。”方姐介绍到:“但功能齐备多了,你们自己看。”

她也许是节约成习惯了,在这样的会所,也要优惠的价格,这倒让我对她增加了些好感。毕竟,她的优惠可以让我多来玩几次。

这个客厅简单分为两部分,中间一个黄杨木雕屏风分隔出饭厅与茶厅,外面是饭厅,里面是茶厅。茶厅里正中,是一个罗汉床,中间摆一小几,有复古风格。两边是长木椅和茶几,可供数位客人闲坐。

“乔姐,如果你们在里面觉得我在场不方便的话,我可以睡外面这罗汉床,将上面的小木几搬走,那就是个正宗的床了。”

方姐这一解释,我才明白,她订这个房间最大的用处,就是避免了我们的尴尬。

“那你要偷听怎么办?”乔奶笑着追问到。

“嘴长在你身上,你管不信嘴,凭什么就管得往我耳朵?”方姐并不示弱,我在一旁傻笑。

方姐说到:“你要是怕我在门边偷听,你就干脆把卧室门开着,对到门做,你原来也不是没这么做过,怎么样?”

她说的是原来她们与经纪人那次,相当流氓了。

“你以为我不敢?”乔姐也回应到,我们一起来到了卧室。

这卧室是两个房间的格局。从大功能来说分卧室和卫生间,但每个区又分隔成两个小区间。在卧室中,巨大的床与太妃椅之间,放着我第一次来看见的大的橡胶气球,我真不知道,这个玩具似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方姐,这是干啥的?”我指着那气球问到。

方姐神秘地一笑,看了看乔姐,对我说到:“这是专门为你们男人准备的。”

乔姐和我都感到惊讶,方姐解释到:“你们可以试试,如果不会,晚上我可以跟庄总演示一下,小乔,你可不能嫉妒哟,这是在学技术。”

“去去去,没事找事。想吃小鲜肉,你得有本事。”

我仿佛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在这两个成熟女人面前,我是她们调戏的对象。不过,这种被调戏的感觉,却让我心里有点痒。

卫生间与浴室之间有帘子分隔。巨大的浴缸可供两三个人泡澡了,面积就浪费在这个浴缸上。当然,浴缸和卧室间仍然是玻璃间隔,以适应有人欣赏美人出浴的爱好。

午饭是方姐提前点好的,不是上一次那样奢侈了,品种多但数量少,倒是最普通的沙参土鸡汤很好喝。饭后,服务员清理完毕后,就剩下我们三人喝茶了。

昨天晚上睡得比较晚,今天中午要补一觉,我知道,今晚大战的质量,需要精力。保养精力最好的办法,就是休息。

我提出要睡午觉,问她们睡不睡。乔姐和方姐理解错了,方姐问到:“你问我们睡不睡,难道你现在就想要我们两个?”

“我昨天没睡好,今天先休息一会,就是睡觉,没别的。”

方姐笑到:“哎哟,我空欢喜一场。难不成,你把乔姐约到这个位置来,是专门来休息的?”

乔姐打了她一下,说到:“让他休息一会,反正,来日方长。”

方姐继续调侃:“来日不一定长,也就十几分钟的事。”这家伙,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说话总离不开那事。但是,回头一想,我跟乔姐到这种会所来,肯定不是来单纯吃饭休息的,她这样说,也不离谱。

她们在外面说话,语言亲切而私密,这是女人间的故事,我在里面很快就睡着了。

我这一次是自然醒来,大概下午两点钟,醒来时,没听见她们的声音。穿上衣服到客厅去,发现她们俩都不在。懒得打她们的电话,简单洗漱,喝了点冷茶。

我发现客厅后面有一个门,打开门,是二楼的露台,露台上居然也有躺椅两把,茶台一具,上有遮阳伞具有随时撑开。周边几乎被竹林包围,看不到任何其它建筑和影像。虽是露台,但却是一个很私密的地方。

除了天上的阳光,就是四周密匝的竹林,真是享受。微风一吹,竹叶沙沙,像是在跟你传递远方的消息,也像是在跟你说悄悄话。

这是我熟悉的场景,露台喝茶,是我与妍子消磨时光的地方。如今妍子离开了,我好久都没有在这种场景喝过茶了。

我在客厅重新泡了壶茶,拿上杯子,来到露台,坐在躺椅上,周边的绿色让我心安,天上的太阳让我温暖,偶尔的鸟叫让我舒展。

这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我在躺椅上晒太阳。这个躺椅倒不太让我适应,我家都是那种固定的。它这里是摇的那种,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但是,要那么安定干什么呢?我在这里又不看书,只是晒太阳。

我闭着眼,感受到那红白混合的光,我知道太阳是白的,红色的,是我眼皮下血液的颜色。这种感觉真好,因为以强大的温暖为背景,你看到了一部分自己。

那两个女人回来了,我听到她们的声音,我听到她们在喊我,我故意没答应她们。我还听到方姐说到:“不应该啊,包没拿,手机没带,不会出门啊?”

终于,她们发现了后门,看到阳台上晒太阳的我,在我故作深沉、自鸣得意的时候,有人突然把我的摇椅猛地一压,让我突然大幅度晃动起来,如果荡秋千一般刺激,我双手紧紧抓住扶手,任它前仰后合。

她们俩嘻嘻哈哈搞我半天,搞得我头都有点晕了,制止到:“投降投降,我要下来。”

当我终于从摇晃中站起来的时候,还真感到脚下有点晃。

乔姐说到:“你还真找到个好地方,一个跑到这里舒服来了。”

“舒服什么,被你们一摇把我的春梦都摇跑了,没找你们算账,我汗都吓出来了,不信,你摸摸。”我这明显是在撒娇了。

她还真摸了进来,手冰凉的,还故意停留在我胸膛。问我:“冰不冰?”我点点头问到:“你们刚才哪里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屋里?”

“我们就出去转了转,看了看环境。跟你说,今天这栋楼,就我们三个人,可以放开了玩。”

我敏感地意识到,乔姐有意要把话题往那方面引,不知道她是试探还是真想,我不确定。

“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乔姐没给出明确答案,我们仍然在试探中。这种探索式的问答,可以勾引你的好奇心,也让我们的对话变得有趣起来。

我不喜欢那种直白的东西,也许是潜意识中的道德感在起作用,从小的教育让我养成了一个习惯的思维定式,性方面的过分放纵,是不好的。尽管我的身体很诚实,但我内心还是想给它披上一层美丽的外衣,好接受得更自然。

“不要走神了,走,我们洗澡,我们刚才走了好半天,身上也有汗了。”

我知道,这个大浴缸的出现,肯定给了乔姐吸引。我当然要就她的意思,一起来到浴室。等我们到了,才知道,她俩估计事先商量好了的,方姐已经将热水放满,等着我们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要你以为

鬼混也得有节制,周三的早上,我觉得应该告一段落了,拉上乔姐回到了市里。到家后,不自觉地打扫起卫生来,看样子,潜意识中的心理关口还是没过,我还是觉得自己需要赎罪。

得找其它的事情来覆盖一下。我给李茅打电话,属于没事找事,以平衡生活的焦点。

“你小子,最近也不跟我联系了,忙啥呢?”

“庄哥,你潇洒自由,我不能比。公司事太多了,然然都在加班,我这负责技术部门的,都好几天没回家了。”

“娶到美女了,没时间。想当年,没有美女时,在十字路口等双闪,你知足吧你。”

我俩都在电话中笑了出来,过了一会,他突然说到:“庄哥,我记得你学过经济学的吧?”

“学过一段时间,在五道口,我们都是单身汉的时候。”

“对对对,我记得学校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现在有个讲座,内部人小范围的,专门针对大公司老总的小范围交流,你愿不愿意参加?”

我对经济学倒是不太感兴趣,经济学家都臭大街了。但是我对圈子感兴趣,听得出来,这是一个比较高端的圈子。当年我要不是上五道口的经济课,也认识不了爸妈,也就没有妍子的故事,也就没有今天。

“那是你们新贵的场所,我参加不合适吧?”因为李茅的接触对象,基本上是技术型公司,经济学家也是客串。毕竟以理工科出身的李茅来说,本质上是看不起很多文科生的。

这几年,在中国学文科的,几乎成了一个贬义词。为什么?没作为。有作为才有地位。中国几年的进步,主要体现为科技和生产力的进步,文科生的预言被击破、文科生的方案不可行,没作为就没地位,他们还爱抱怨。

我想主要原因是他们知识不对,但他们总是说中国不对,这是违反常识了。中国不对,你也不可能让中国不存在嘛。存在先于本质,如果你所谓的本质与存在不符,只能说你所谓的本质有点问题。

况且,中国如此飞快的发展,肯定做对了什么。你们这些搞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新闻的、法律的,很少有人给出中国如何做对的答案,凭什么要那些前进在第一线的理工生佩服?

靠说大话可以忽悠底层群众,靠说牢骚可以鼓动键盘侠。一些文科生由社会思想的引领者,变成了靠鼓动底层捞饭吃的假公知,这是他们的悲哀。

“我知道你庄哥是大师,心气高,看不起搞经济学的。但是,我要告诉你,这是个座谈沙龙式的,况且本周主持人倒真是有些水平的,建议你没事去打个酱油?”

李茅这是怎么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不像是他事事按科学按逻辑讲话的习惯。

“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位曾经是然然的大师兄。然然本来要去捧场的,我们都没时间,所以想让你去听。他有没有水平,我倒真没听过他的课。但是,然然很推崇他,说他的经历决定了他的能力。你了解一下?”

我知道,他把然然的原因说出来,就解释了他颠三倒四的原因了。天大地大,美女最大。李茅就是这样直接的人,明人不说暗话。

然然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重点推荐的人,恐怕不会差到哪里去。一般经济学术界有个鄙视链,真在一线挣真金白银的,看不上在电视上夸夸其谈的,在电视上夸夸其谈的,又通过鄙视现有政策,来抬高身价。

这种鄙视链很没道理,如果政策完全错了,中国是怎么进步的呢?但挣钱的精英看不起吹牛的专家,这一条是普遍的。然然正在挣大钱,她不会对一般的专家感兴趣的。这个是她师兄,她是不是为了照顾面子,才答应的呢?

恐怕不会,从他们的婚礼上我就知道,然然对面子这个中国最大的传统,不怎么照顾。

“人家然然为了找不去的理由,拿你做挡箭牌,说你是商场高手,深得传统文化和现代经济理论精髓,他师兄才对你感兴趣,主动邀请你的。我跟然然打了包票,你不能把我闪在半道上,对不对?”

“李茅,越来越不正常了啊。为了老婆,把这多年兄弟往外卖。然然口中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你怎么也起哄架秧子?”

“庄哥,话不多说,兄弟也是被逼,去还是不去?我没时间,就等你一句话。”

“我去,行了吧?不就一节课吗?把朋友丢了,这有点亏本。”

“高手都是理智的人。”李茅说到:“邀请函我快递到你家,把地址用短信发给我。”

上午的电话,下午快递就到了。看样子,李茅确实很忙,连我去他办公室拿都嫌耽误他时间,快递,对于公司来说,这是一个最简捷的流程。

打开快递,一看时间,是本周六下午。既然他们介绍我时,把我吹得乌秧乌秧的,我也不能把他们摔得叭叽叭叽的。趁着这几天,干点正事。

我主要按他们的介绍,恶补了一下经济学方面的知识,既然是座谈,肯定不能开黄腔。

幸亏过去有过五道口学习经济学的经历,倒是对西方经济学有一些基础。我在网上查了一下,经济学的主要名著,挑了几本以前没有读过的,到书店买来,临阵磨枪。

萨谬尔森、凯恩斯等人的思想大概都听说过,还看了一点供给学派的、交易成本之类的东西,最近在美国大火的新自由主义的的时候,主要看章节名和序言以及译都简介,大体上知道它说的什么就可以了,不必要了解全部。

如果以不求甚解的方式看书,一本书两个小时就够了。因为你只需要了解它的框架和中心思想,了解它对社会的影响及其他人的评论即可。我又不做研究,管那么细干什么?

但是,更多的,我在网上查找了两个部分的资料。如果我到场时有发言,得有个角度。我的角度是:政策。

关于新自由主义的政策,主要看撒切尔夫人执政以来的主要经济政策和后果,这方面网上的资料很多。苏联东欧巨变后,西方经济学疗法的效果及原因。关于美国近几年新自由主义失败及金融危机的原因,可以说是资料铺天盖地,但不看专家的,只看美国政府的对策及效果就行。

专家的论述万万千,但真正有实践机会并可以考察出效果的,主要是政府的政策,这才是经济学最该研究的地方。

另一方面,就是中国古代的经济政策了。这很方便,我在看二十四史时就有留意。因为古代历史中,关于税赋和民生的政策,记载得权威而详细。况且,这些与意识形态关系不大的东西,历史记载的真实性反而更高。

如果你带着目的带着问题去看书,那么看书的过程是不轻松的,你得做笔记,理思路,提要点。

我在思考政策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一个巨大的盲点,就是对改开以来国家的经济政策,完全是个门外汉,因为平时没有注意它。

这就像一个美人就在你身边,你没有关注,你的目光总盯在古代或者远方,对身边的事情熟视无睹,这属于灯下黑。我不知道,那些自以为经世济民的专家们,是故作清高还是没有弄懂,也不大谈论这方面的成果。

书生们喜欢好高骛远,老拿自己跟伟大的圣贤们看齐,想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年,搞得自己跟诸葛亮似的。但是,你想想,诸葛亮至少制订并成功实施了政策:隆中对,你有吗?身边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说什么大话。

我对这种风气很瞧不起,我虽然不是研究什么经济学的。但我知道,周易是算命的书,我至少能够有一定的经验和成功率。比那些大学教授们开课讲周易的,至少心理要踏实些。

每一门学问,不是几天就可以了解的,得有重点。估计到时候,我能够说出几句有价值的话,大概在中国历史的经济政策上。我确定了一个主要问题: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经济循环。

这个问题前人有过研究,大概是指土地与人口的关系。和平年代农业经济恢复发展后,人口就会迅速增长,而另一方面土地兼并也愈演愈烈,这就会造成分配严重不均。政府通过行政方式控制土地兼并打击地方豪强,来保持生产与人口的脆弱平衡。但一旦地方豪强没控制好,一旦遇上天灾人祸,这种平衡被打破,中国就会发生农民起义,朝代进入衰亡。

这是个死循环,这种经济上的循环引起政治上的重复。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都与此有关。如何打破这种循环,根本上还得靠工业化。工业化虽然打破了农业时代的这种循环,但它必然会引起新的矛盾,经济危机。如何解决,这是个大问题,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了。

这几天真是没事找事干,我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它挣不了钱,我也当不了官。当官的我也认识几个,但他们与经济政策有什么关系吗?

但有事总比没事好,况且,我做这些笔记和学习时,没有负罪感。

提前到了会场,这个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是一栋商业大楼中间的一层,某咨询公司的小会议室。会议室外是一外巨大的休息咖啡散坐吧。我到时,只见到几个人,看穿着倒都是正装,倒有一个中年人,很精干的样子,虽然也算是西装革履,但没打信赖,我看他的衬衣,是崭新的,估计他平时没有空西装的习惯,不时扭动着脖子,可能是衬衣领子让自己不太舒服。

人是三三两两各自为群,我与他们都不熟悉,也懒得打招呼,一切到会上再说。刚坐下,就有穿着职业服装的女生来问:“是庄先生吗?”

很少有人把我叫先生,一般亲近的把我叫小庄或庄哥,社会关系上的人把我叫庄总。

我点点头,礼貌微笑。

她也回个礼貌微笑:“咖啡还是茶?”

“绿茶有吗?”有的土豪喜欢装,本来没有习惯咖啡,但非要在公开场所点咖啡,这事我不做。我本来也不是这个圈子的人,也没有留洋的经历,何必为难自己呢?

“有,您稍等。”

当她把茶给我送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给了我一本资料。我一翻资料,才发现这是此次座谈会的专门资料。

最开始就是介绍今天主讲嘉宾,原来然然说的经历就是能力的判断,是有道理的。这个人,是九十年代人大研究生毕业,硕士研究生导师与然然相同,算是然然的师兄了。

后来到哥大读博,又在华尔某投行任过高级职务,2005年左右回国,在国家发改委某研究所工作了几年,写过关于外汇制度的文章,也影响过一些政策的制订,现在中国某大型证券公司任首席经济学家,主要是投资方向与政策研究。

从他的经历来看,这是一个曾经参与过政策制订的人,影响过高层决策的人,也是一个目前在挣大钱的人。这种人闷声发大财就可以了,被人请来在这里讲课,估计是有一点水平,才被大家硬拉来的吧。

再往下翻,就是出席佳宾的介绍了。二十几个出席佳宾,有上市公司老总,有科技公司股东,有投资公司高管,当然,在接近最后的介绍中,还有我。

我的称号是通讯公司董事长。介绍说是中国在非洲最大的通讯终端产品公司,去年营业收增长超过一倍。参与投资非洲电视转播产业,在三个国家取得了优势地位。这是什么情况?这是包装。这种夸张的包装,是李茅的主意还是然然的主意?好像我很高大上似的。其实,这个介绍有意忽略了一点,就是我的资产总额,如果把这事写上去,我估计连大家想像的零头都没有。如果没有爸妈的底子,我连亿万富翁的及格线都达不到。

但是,在这些人里面,我是最年轻的人之一。还有一个比我更年轻的,27岁,但他开创的互联网公司,已经全国有名了。

其实,通讯终端产品就是手机。为什么是最大,是因为在是非洲没有国内的竞争对手,这也只是暂时的。所谓电视转播产业,就是与王班长搞的那几口锅。

我也有意看了看那个中年人,穿西装不打领带的人。他居然是武汉来的土专家,所谓土专家,不是他的学术背景土,人家也是早年留学西方的。但他的学术对象是乡村治理,长期跟泥土打交道的人。他的学术方向是另类的,跟我这打酱油的一样另类。我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这是不是我对武汉有好感的移情?还是因为我出身于农村?

今天的商业文化,虚假的成分太多。我不知道,这个主讲的人,是不是也像这种包装一样,仅仅金玉其外。

会议室打开,人们开始进了,我进去后,发现了自己的名牌。这也是很新奇的一幕,很少像官方领导那样,有一个有名牌的位置,正经地坐下来,如同开会。

高端的社会中,人们都很遵守时间的。大概十几分钟内,所有人都到齐了。主讲佳宾也到了,他虽然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但他的招呼没有虚假的客套,很随便地坐在了桌子的顶端,这让我有了点好感。

我不喜欢在社交场合那些假模假式的亲切,那种纯属就会的寒暄。这一套,小苏比谁都玩得熟,就是生人说熟话,交浅言深。

没有过多的程序,直接就开讲。他只说了一句算得上是客气了开场白:“我只讲我最想说的观点,估计有很多漏洞,随后讨论时,共同争论。”

然后,他说了一句过渡性质的话,让我印象深刻:“正确的废话耽误时间,我的话也许不正确,但保证不讲废话。”

“我今天讲的内容不限于经济学,只要能够点燃大家思考和争论的火花,就算我有价值。我的主题是。”

他用遥控器点开了大屏幕,屏幕上显示出五个大字:“不要你以为”。

这个题目让我吃了一惊,下面的人已经有人悄悄议论了。这种题目像是传销讲师的做法,但也许有它精彩的可能。在巨大的心理冲击下,是否有真的启发呢?

他的开头果然有文学色彩的煽动性,与传销套路仿佛有得一拼。

“过去在农村,以为修了新房子,就会招来儿媳妇。现在不行了,农村的新房没人住,漂亮姑娘只嫁城里人了。过去的小伙子,以为有汽车就可以泡美女了,现在不行了,开个二手车搭讪,成功率约等于零。”

以美女开头,触动所有人的敏感点,当然会引来共鸣,气氛就活跃起来。不管对与不对,大家觉得有意思,就会听下去。

“过去认为,实现社会主义人就平等了,但怎么越过越穷?过去认为,全部按西方经济学指导中国政策,中国就会发达,但怎么西方也有危机和倒退。”

“当年我们学苏联,苏联垮了。当年我们学日本,日本迎来了失去的二十年。现在我们学美国,美国金融危机。学西欧,西欧高福利和社会民主思潮,很合我们口味,但我们没那条件。怎么这样?我们学啥啥倒,学习有用吗?谁才是榜样?”

他这些问题一提出,就吸引了我的思考。不用说,还真是。

“我前面提出了两个方面的路径。农民和小伙以为的,是根据过去的实践经验,但中国变化这么快,经验淘汰的速度,是人们的思想跟不上的。计划跟不上变化,是当今中国人的常态。学习西方的,是理论的路径,这也是今天大多数学者的办法,不必说学得对不对,就是学习对象本身,也产生了大量难以克服的毛病。怎么办?经验不行,理论不行,难道我们就没有思考和探索的方向了吗?”

他这个问题,是目前中国经济学和社会学界的一个困境。当你学富五车的时候,突然发现所学无用。当年中国古代战争历史中,有人感叹“百无一用是书生”,到如今的中国,活在盛世,也有人感叹“读书无用”了。

难道这么多的经验,这么多的思想,沉淀了人类历史如此之多实践的理论,真的没用了吗?是我们书读错了?还是我们的思路错了?当然,不能说现实错了。

有个别极端的学者说:这届人民不行。这话属于泄愤的歇斯底里了,他要真有胆量,干脆就说:所有事实不对。

就像自然科学家不承认实验结果,政治家主动抛弃人民,政治学家在否认社会现实中,做掩耳盗铃的狂叫,不是疯了,就是笨。

想到这里,我想听听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经验不是不可以借鉴,只是经验所适用的环境变化太快,旧经验淘汰的速度,快于专家的收集和思考。拿古老经验来面对已经数次更新的现实时,力不从心。理论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如果世界是线性发展的话,你几乎可以总结出一个社会发展的固定方程式,当然,各种努力证实,这个方程不存在。因为社会发展不是线性的,而是多维交织的。”

他这样说是有些道理,算是找到了问题。但是,找问题容易,找答案难。最近新网上有一个贴子,问“如何理解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话。最佳的回答是:如果要说发现问题和缺点的话,这句话是对的。但如果要说寻找原因及办法的话,这句话就瞎了。

找问题的水平是每个人都会的,因为每个人的视野只能看到世界很小的一面并且让思维线性发展。

“为什么呢?为什么世界发展会这么快呢?让旧有知识迅速贬值。为什么世界多维关联的互动,让理论分析变得如此困难,以至于无法建立起一个分析模型呢?”

他这个问题是在找原因了。即使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要找到根上的原因,也就成功了一半。这就好比一个医生,只要准确诊断出病症,拿出治疗方案就有依据了。

“在这个飞速变化的时代,一切的预测,都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想当然。所以,我今天的主题是:不要你以为。”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多维综合体

“我们这个世界是多维的,就像在坐的各位,同时身为丈夫儿子父亲公司领导学生导师,是个多维综合体,世界也是一样。”

这是先给定分析模式,再来谈分析方法的讲述。这种讲述一般在大学里常用,因为分解多维后,才可以运用我们熟练掌握的数学及逻辑工具。

“中国是个小世界,在我们这栋楼里,人们的工作环境与纽约曼哈顿没多大差异。在甘肃青海某个牧场的山谷,部分人还过着非洲人民的生活。这就注定,中国不可能由一种经济模式来制定经济政策,中央统筹和地方自主是并行的,这就是大家熟悉的条条与块块的结合,虽然这种结合产生了大量现实矛盾,但是,它合理。”

此时,那个来自武汉的乡村治理专家,带头鼓起掌来。看来,他研究的内容与城市经济学家们巨大的落差,在这会场中,得到了承认。

“在这个多维世界中,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成为搅动全球的变量,让多维世界更为复杂。第一,互联网经济所带来的信息革命。第二,全球化趋势所带来的治理难题。”

这就是问题了,分析问题产生的原因,就会让思路变得清晰。

“在中国,还有第三个变量,就是速度的不均衡性。这让中国经济有特点有别于世界其他地方,所以,慢说世界主流经济学家难以理解这个世界,就是中国主流的经济学家也更难以理解中国了。”

前两个变量我听说过,第三个关于中国的变量,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新东西就有意思,我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

“我先说第一个问题,信息化时代的到来。以互联网为标志的信息化时代的到来,是当代生产力发展的最大变量。它所带来的冲击,以及对产业的影响,我们可以称之为革命。有人把它与之关联的工业科技进步,统称为第三次工业革命,或者有人说是第四次。不管称号如何,但这次革命的实质是什么?”

不看广告看疗效,称号并不重要,实质要对实践中的作用来分析。

“实质就是信息的交流与产生,速度广度与深度,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影响呢?如果搞一个综述,可以专门开一个学科,我只从大家最直观的地方说起。”

这估计是下定义不如打比方的办法了,想到这里,我嘿嘿一笑,许多高手都玩这招。

“在座的有很多是生意人,我举些例子来说明。过去有做销售的,从厂家进货20元,以25批发出去,零售30元。大家想想,除了运输人员门面仓储成本,每一个环节这5元的差价,还包含了什么?”

下面有议论,当然是小规模的,当然有什么渠道维护、政府政策、品牌建立等,当然,也有人提到了信息不对称。

“对了,大家刚才讨论时,谈渠道、品牌、政府政策等的付出,这些都属于软成本,产生这些成本的主要原因有一个,那就是信息不对称。如果厂家与所有买家价格信息对称的话,中间商就很难赚到差价了,对不对?”

确实是这样,现在流行一个东西叫网购,特别便宜,让很多中间商日子变得难过。

“网购是最近才兴起的,它的直接后果就是冲击中间商。这是利用信息对称带来的社会福利。过去有人以为,买个铺面养三代,那是互联网没来之前,当网购越来越厉害时,铺面会跌价贬值,大家感受到了吗?”

此时大家又议论起来,基本感受是,贬值倒不至于,但像以前那样猛涨的机会,几乎没有发现了。

“我在这里大胆预言,网购最终会成为中国人购买方式的主流,铺面值钱的时代,将越来越没可能了。不要你以为,投资铺面,可供后代收租子,那点租子养活不了人的!”

这个冲击就太大了,这几乎改变了我们习惯的商业形态。在坐的都算是有钱人,投资方向几乎是他们最感兴趣的。如果不投资商场,不投资门面,哪种长线投资是安全而有效益的呢?

“信息传播的速度是以电波的方式计算的,远远比物质传播得更快,就像你的思想总快过你的身体。”

他将话题扯回,继续他的主题:“这种速度的传播会带来许多问题。假信息是问题,信息滥超过分析能力是问题,信息安全也是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太大,我只讲其中一个问题:信息共享的分层。”

“这是一个多维层面的问题。信息共享的程度对各人来说是不同的,大概因为工具、文化、关联度不同,享受信息交互的程度也有所不同。工具嘛,上网的快于不上网的,能够用手机上网的快于用pc机的。文化嘛,老人文化不习惯使用,没文化的人不习惯使用。另一方面,年轻人最习惯,会英语的更充分。会英语的、有网络工程技术背景的年轻人,就是大家今后在公司招聘的争夺对象,各位,还等什么呢?如果你明天要招人,这就是重点啦!”

“信息化所带来的冲击中,还有一个前瞻性的展望,那就是对社会管理的数据化。比如以前,我们要调查受众消费的偏好,需要找专门的调查公司,沿街发表,找人填表,送纪念品,费力不讨好。现在,只需要收集互联网上大家消费的数据,就够了。你要预测趋势和公众偏好,这就是省力又有效的好办法。当然,这个办法,政府也可以用。”

黄仁宇说过,现代化国家的标志就是,以数目字管理社会。

“信息化不光是传递信息,还自动产生知识,而这些知识恰恰与我们人文社科关系密切。所以,黄教授,你研究乡村治理,一般是由点及面。当你掌握了全面农民农村或农业的大数据之后,你甚至可以跳跃到由面及点的地步。”

我现在在知道,那位武汉专家姓黄,我记得他的文章,曾经火爆过一段时间。

黄教授回答到:“如果真那样,我可以像中央领导人那样思考问题了。”

这不是笑话,按他的说法,这可能成为现实。

“知识的自动产生其实也很简单,比如经济学家得出过一个结论,就是口红经济学。意思是,当经济发展停滞时,口红的销量就增长,这是大量观察和积累得出数据,然后对比现实得出结论的办法。可想而知,为了得出这个结论,这位经济学家耗费了多少精力。现在倒简单了,直接对比口红网络销售的数据,就可以得出经济发展的参数,这不是自动产生吗?”

知识的自动产生当然可以推动社会发展,但如此一来,传统的知识生产模式将被革命,这可是关系到许多专家和院校研究所的饭碗问题。

“所以,信息化带来的基本矛盾就很清楚了,就是信息交互和产生的速度,远远快于现实物质交换产生的速度,思想快于身体,你就会不耐烦,对不对?”

不耐烦,是他打的比喻。焦虑,却是这个社会越发明显的共性了。当然,这个基本矛盾所产生的后果,要比焦虑大得多。他限于时间不愿意深说,因为在座的都是行家,响鼓不用重锤。

“信息化的东西到此为止,因为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在座有专家比我懂得多,我只是把信息化当成今天主题的一个背景,给大家提一下。”

李茅正在挣信息化的大钱,他如果有时间来听,估计他也不会看不起文科生了。

“我讲第二个变量,经济全球化。前面所说全球互联网正在促进全球信息化,全球信息的交互和产生,也加快了经济全球化的速度。”

他从屏幕上打出一张张图形和表格,展示了世界前100强的大公司,它们的全球化产业链和销售网,以及利润分配及发展趋势。这种用数据说话的态度是值得肯定的,这就是新的经济学发展的方向。当然,这要摒除不真实的数据和不严谨的推导,更不能夹带私货。

“大家看到,世界营收前100位的公司,绝大多数都是全球化公司。我们举例说来,最熟悉的联想公司,它的市场当然是遍布全球,它的股票当然在美国上市,它的生产也全球布点,但大家为什么认为它是一个中国公司呢?只是因为它在中国创立,创立者是中国人了。但是在利润分配上,全球股东在瓜分。在税收上,各国都在相应收取,在员工聘用上,全球都在招人。也就是说,它的好处也是全球化的。”

他这一说,我理解了,一个公司的股东是全球的,经营成本花在全球,经营效益全球分配,这个中国公司,只不过有中国血统而已,公司本身,只能叫世界公民了。

“这个趋势愈演愈烈,我把近十年来世界大公司全球化水平做了一个曲线图,大家看一看趋势。”

他放出来几张图表,然后又放出互联网发展曲线图,让大家对比。这一经对比就发现,互联网的迅速发展,与大公司全球化的发展,在趋势和速度上,有惊人相似的关联度。这就很说明问题,因为这是十年的数据,不能用一个巧合来解释了。

“我在发改委研究所工作期间,有幸被选定给领导作一次报告。当时有一些部长和司长在座,我也是讲经济全球化问题。人家当领导的,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他们善于从纷繁复杂的现实中,迅速抽取出本质性的问题,敏锐地找到办法。这种能力是学校学不出来的,人家是多年领导地方经济建设中,建立起来的对矛盾分析和处理的直觉训练。”

他这个说法,不是在给领导脸上贴金。我自己就有体会,当我带领温州工厂做一件事时,所得到的体会和经验是综合性的,有用的。班长当年在部队就真正管理了一个班,十来个人,也比社会上的普通人管理水平高得多。

经历就是能力,就像原来部队所说的神枪手一样:都是子弹喂出来的。

一个企业家一次次成功,将企业做得大,至少是经过实践检验的能干。比如金姨,没读多少书,但她在商业上的判断和组织能力,可不是一般大学企业管理课,能够学到的。

“当我讲完,进入讨论环节时。当时商务部的一名领导问我:你这个经济全球化对社会治理的困境,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经济活动主体全球化与政府治理边界的国域化,是全球化经济中最基本的矛盾?”

用基本矛盾的思维来分析问题,这是简化朴素而直接的,往往还是有效的。当然,没大量的实践作支撑,也容易流于空想。

“我当时就服了,他一下就看出了根本问题。大家想想,当全球化经济体占据一个国家的主导时,政府对经济的引导和控制能力还有多少呢?”

这当然是个问题。在人类历史发展中,国家机器往往是最终权力的体现都和执行者,当这个最后的控制人发现他最大的权利:经济利益。不受控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比如政府为增加财政收入提高税收,但大公司为避税,就转移生产到税收低的国家。这怎么办?政府不能调控税收、不能掌握财政,那么,政府的功能就是大大弱化。

权力总是有的,二八定律都在起作用。公司原来是控制生产的,政府原来是控制分配的。如果公司在分配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大,那么,政府倒台,还是百姓造反?因为过度集中的权力,会造成绝对的腐败,这是一个老话题了。中国封建时期的循环就是这样,资本的力量造成土地的兼并,社会迎来了流血的革命。

“要解决这个问题,政府要重新夺回渐渐弱化的分配权,只有两个途径。第一,放开权力竞争,直至政权垄断,让优势国家一统天下,不管公司走到哪里,这个帝国的管理就延伸到哪里。这是什么?这是霸权。当然不是我们的选择。”

“第二个办法,全世界执政者,联合起来!”

他讲到这里的时候,全场爆发了,掌声和笑声一遍。这句话改编自马克思经典: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什么时候,执政者这高高在上的家伙们,也被逼到必须抱团取暖的程度?这是商业的力量,这是资本的力量,归根结底,这是全球化的力量。

信息的迅速交互,交通的日益快捷,为政者必须联合想办法,才有出路了。

“这就是国际治理体系的提出,国际治理体系是一个大问题。比如在坐各位要决定事情,是按实力说话,还是按人头说话?是让所有人都同意才行?还是大多数通过,默许多数人的暴政?”

这个问题是当今国际社会的大事,如果按实力说话,那是联合国,五常有绝对实力,所以有绝对权力。但是总有小兄弟不服气。如果按人头说话,必需要所有人一致才行,那就是欧盟。但总是议而不决,决而难行,没有效率。

“公平与效率是一对矛盾,中国在国内治理时,就面临这个问题,更莫说这个世界了。如果要公平,比如毛时代的大锅饭和人民公社,那就没有多少效率了。如果要效率,任由资本没边界发展,公平性公打折扣,产生严重的贫富分化。”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按开了图片,说到:“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第三个变量:速度不均衡。”

“按邓大人改开的意图,是先富带动后富。这在当时,当中央处于绝对控制地位的时候,是做得到的。因为政府掌握着绝对的分配权。但是,为提高地方的积极性,中国的改革是从放权开始的,各地方按各自的步骤发展先行,问题就来了。有利于地方政府税收的事,各发达地方干得火热,而上交中央的税收比例就减小了,减小收入就等于减小中央对经济社会的控制权,为此。朱总就发明了分税制,重新掌握了分配的主导权。”

这在中国几千年历史上也屡见不鲜,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往往会陷入一统就死、一放就乱的大循环。

“如果没有今天我所说的变量的影响,这种做法是可能的,也是有效的。让中央来调节分配比例,保障大致均衡。但是,大家知道,这两个巨大的变量来了,新的不均衡被放大,治理方式如何改革,又摆在了领导的面前。”

中国当然不能硬性屏蔽这两个变量。全球化与信息化,正是中国近些年腾飞的翅膀,如果没有这两个变量,我们即使开放了,也只能给洋人打工,根本没有弯道超车的机会。

“怎么办?如何拥抱这个巨大的机遇,但又要造成大致均衡的态势?我们的领导又做对了。顺势而为,不在分配上下功夫,而在生产上下功夫。用发展的办法解决或者说覆盖旧的问题,这是不是在哲学上,肯定变化和运动,在实践中的具体体现?”

他这一说,会议室就轰动了,纷纷议论起来。这家伙毕竟有中外学习的背景,又在政府高层工作过,又在公司实践赚了钱,出口不凡,立意高远啊。直到此时,我才有点佩服他了。

再想想自己准备的发言提纲,觉得非常浅薄了,果断决定,暂时不发言。

当然也有提出问题的,这些问题要么太专注于自己的专业,要么太过常识,没引起我的注意。

只有黄教授提出的问题,是我最关心的。他问到:“农村、偏远贫困地区,怎么办?”

这是不均衡的极端问题,这也是个大问题,我看他怎么回答。

我关心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是农民出身的,而且农村空心化,到了我难以想像的程度,完全废弃的村庄,已经摆在了我的眼前。

“中国所遇到的一切问题,解决办法就是发展。但如何发展,这就是试验。这是我们政府坚持得最好的一种办法,及时试验,及时推广。大家注意到没有,每一个新设想的试验,我国总是分几个地方同时进行,试验周期大约一到两年,让新鲜的经验马上来适应新鲜的现实,以保证经验不过时。”

这是对的,下面讨论时,有人总结了三个三,我觉得有意思:试验总是从省市县三级同时选点,总是从东中西三个地方同时发起,总是用提倡、文件、法规三种力度来推广。

中国人对三,真是情有独钟。

“这里的道理在哪里呢?所有的理论,必须来源于新鲜的实践。所以,那些学古典经济学的、西方经济学的,水土不服是肯定的。那些抱着老祖宗经验的,不适应工业化和信息化的趋势,是肯定的。最大知道的试验和产生,都来自于试验。将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引入物理学的试验方法,这是中国的创举,是伟大的。”

试验是试验,总得有个大方向吧,不能乱搞。总得有个大趋势吧,不能没有目的和方向。这是我现在的疑问,估计他会解答的,因为这个疑问显而易见。

“我们既然不能回避前两个变量,要解决好第三个变量,我们就加速前两个变量,有一种勇气在里面,有一种自信在里面,也有一种中国人的智慧在里面。”

我知道他要说答案了。

“政府就是借钱,也要投资于交通通讯的基础设施,就是这个道理。在最远的地方修铁路,在最高的雪山修手机信号站,在最大的城市间加快交通的便捷,在穷的偏远山村,架桥铺路,免费安装电视和信息设备。所有这一切,都是加快信息化和工业化的速度,让这个速度产生三个效应,来平衡经济中心远端的落后,达到带动的目的。”

他所说的三个效应是什么呢?大家都没说话,安静得如同小学生。

第二百六十五章 有用的问题

“这就是溢出、延展和跳跃效应。当沿海工厂劳动力价格上升时,他会到内地办厂,寻找劳动办价格和土地价格低的地方,比如新疆,很多内地工厂投资,这有政府的因素,也有利润的考虑。包括城市周边的农家乐,吸引了城市的新富阶层,这叫溢出效应。”

当他提到中心城市的发展时,我想起了虹吸效应,人员资本向中心城市涌入的代价,就是城市越来越大,农村越来越空。

我所在的老家就不用说了,农村没有人了。读小学的乡镇上,也越来越萧条,精英尽失。连我敬爱的张老师,也到成都去了。我舅舅一家,也基本在广东定居。幸亏外婆老家还有表叔表婶用他们的感情和余生坚持,镇上幸亏还有熟悉的李二嫂的烧腊,能够触动我的乡愁。

喜看稻菽千层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他继续着他的讲解。

“延展效应呢?通过大信息、大交通、大物流,可以将村里的商店开到网上,延展了市场。通过高压输电线路克服铁路运煤的紧张,将电厂直接建到新疆煤厂边,这是能源的延展”。

上次到新疆,看到他们的煤可以直接用火柴点燃,当时大吃一惊,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好的煤炭?原来我们在内地没见过,只不过是因为运输问题,那原来的单条铁路,是不可能让如此优质巨大的资源拉到内地来的。

“跳跃就不用说了,在青海西藏的高原上,太阳能的发展就是能源革命的跳跃,按最近趋势,贵州好像要准备跳跃了,大家注意那里的商机。”

他环视全场,没有结语,大家知道,自由发问的时间到了。

此时,一个搞投资的人举手发问:“你讲的对我触动很深,那么还是老问题,如果按短、中、长三种周期,我最理想的投资方向是什么?”

这就相当实际了,在座的大多关心这个问题。商人最重要的关注点,就是赚钱。

“短线,就是挣快钱。我们牢记的口诀是: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你如果资金量大,可以扶植一个科技公司,一定是要有产品的那种,不在乎多先进,只要它够独特。操作它上市,在美国也行,在香港也行,在中国也行,只要上市,就有波段操作的机会。”

当然,这种投资公司包装上市的方法,在座许多人都用过。但他突出的是科技公司,有真实产品的科技公司,这个回答是有价值的。

“中线,就是投资强二线城市的房地产。我们牢记的口诀是:搭上中国城市化的快车。农村的人少了,到哪儿去了呢?城镇。城镇的精英走了,到哪儿去了呢?大城市。一线城市的竞争太过激烈,不是在座的可以随意控制的。但强二线城市还是蓝海,你们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一说到房地产,所有人的兴趣都来了。即使不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人,在座的也都持有多处房产,作为抵抗通胀的手段。当然,那几个搞金融的,加杠杆的,议论得特别起劲。

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原来的政策方向是城镇化,但以目前看来,实际上走向了大都市化。在讨论中,大家从现代资源要素聚集效应,到东京、伦敦的具体历史,都有一个共识。在一线城市强大的竞争压力下,强二线城市,是今后房地产投资的机会。

“长线,我不敢说。这个世界变化如此之快,谁敢断言五年后的事情?”他这样说,反倒引起了我的好感。因为,那些断言五到十年的人,那些说历史终结论的人,都在被现实打脸。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年的大师,也只五百年出现一个,冒充大师的人,要么是自吹,要么是没有自知之明。

“但是,有个方向。口诀是进入技术革命的洪流。如果你没有技术研发的能力,就做产品,如果你没有产品生产的能力,就做服务。但下一步技术变现的方向在哪里?那就得试了。”

试错型发展,是中国特色。王班长,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对这个提示,我深以为然。

当年法拉弟发现电磁现象的时候,世界上的商人,甚至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掀起如此大的工业革命。量子力学提出时,连爱因斯坦都无法说服。商人不是科学家,怎么能够判断呢?

“在坐的不是科学家,也很少能够长时间大资本的投入,但是不是就一筹莫展了呢?也不是。”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马上集中了注意力,开始听取他的阐释。

“找容易成功的,找杠杆的支点,找人心所向的,找不平衡的地方。这就是我讲的方法,口诀是:投机取巧。”

这大家都会,大家都是善于投机取巧,才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起来。

“找容易成功的,也就是已经积累了大量成果,但没有在市场变现的成果,在研究院去找、在大学去找,有可能找到的。”

这是个窍门,牛顿说过,他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其实,从实验室到产品到市场,你只要在其中一个环节起了作用,都可以变现。

“找杠杆的支点,就是抱大腿,跟路线。比如国家多年支持的研究项目,需要融资时,你可以跟投一部分。在大洪流中分一杯,取用方便,不伤筋动骨。”

这是当然,即使给一个大项目做一个小零件,当这个产业壮大时,你也会价值翻倍。

“找人心所向的,这与市场偏好有关。人们发展科技最开始是解决生存问题,安全最重要。与安全相关的是粮食安全、军事安全、生命安全。最好的技术在食品生产、军事武器、疾病治疗上,市场最大。当生存问题解决后,就解决生活问题,生活中最大的人心,就是偷懒。你看现在的发明,大多是照顾懒汉的情绪。”

这个也得到与会众人的议论,比如自动化,机械化,不仅扩充了能力,而且让人轻松。在工业和信息化时代,勤劳不再是增加财富唯一的办法了。

当然,勤奋的学习,让自己变得聪明起来,是必须的。不能埋头拉车,还得抬头看路。

“当生活变懒后,饱暖思淫欲,大家要为快乐买单了。与快乐有关的产品,会出现巨大的爆发,这个市场中,如果你将技术变现,是会很赚钱的。”

我前段时间,听到一个说法,说旅游是刚需,现在看来,这是对的。中国人的旅游需求,到了堵路的程度。最美的风景是人,因为你在长假期间到风景区,看到的景色,是拥挤的人群。

“找不平衡的地方。地域的不平衡,在中国科技水平一般的东西,也许在是非洲是好东西,只要你适合他的市场。在坐的庄总,别人跟我介绍,他们因为改进了照相功能,让黑人能够清楚分辨肤色差异,他们的手机就在非洲大卖。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庄总?”

大家齐刷刷地看着我,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在我看来这些高大上的家伙,居然正眼瞧我,还真有点不适应。我只好点点头说到:“大卖算不上,但利润率还可以。”

有人要交换名片了,我只有温州工厂的名片,只好说对不起。别人只要我的电话号码,温州工厂的名片也行。一时间,我也收到了很多的名片,好像我本来就应该属于他们圈子里的人一样。

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大上过。看样子,李茅强推我来,是有收获的。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后面的黄教授提出的问题才是个大问题。

“我想问一下,许多人以历史的眼光和西方的眼光看中国,毛病丛生,而中国目前发展的趋势和现实都很好。这种认识上的偏差如此之大,在认识方法上,有什么原因呢?”

主讲佳宾在前面已经讲过这个问题,所以主题叫做“不要你以为”,但他所的原因是客观原因,是时代环境变化所造成的。作为学者,要从自身主观找原因,要修正自己认识方法上的偏差,也是非常重要的。

“前面我已经说过,关于认识方法的误区,线性思维模式不适用于交织的多维世界现实。另一方面,我想讲一讲定式思维与动态世界的矛盾。”

这是哲学的范畴了,认识论在社会经济研究中,究竟有多大影响呢?这方面的东西我也有过思考,但与现实结合不紧密,看看他怎么说。

“如果以静态的方法来看世界,世界每天都在产生不合理的东西。如果以动态方法来看,很多所谓的不合理,其实都在被新的事物所代替和覆盖,动,是最大的合理。运动的永恒性,在中国古代的哲学经典易经中,也有体现,大家应该有印象。”

他一提易经,我马上条件反射出一句话:“生生之谓易。”

此时,我又成了全场的焦点,因为我把这句话念出来了。

“对,刚才庄总说出了易经的基本特点,看样子,庄总虽然年轻,却是个高手,庄总,我想请教你,易经中最突出的特点有哪些呢?”

他所谓的请教,完全是把我逼上梁山,在大家的掌声中,我不得不站起来,说了自己的观点。

“各位大佬,我对易经的研究也是初步的,也算是在算命的技术与孔子的思想之间徘徊过,至今没找到自己的定位。但是,也有一点认识和体会,讲一点抛砖引玉的东西,希望大家不要笑话。”

大家继续鼓掌,想看看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说些什么。

“我个人体会,易经特点主要体现在孔子所总结的:不易、简易、生生之谓易上。不易是指宇宙与人生与社会,总有其不变的法则和规律,古人把它叫做道。道可道非常道,这个事我没透彻,说不清。但对道本身无法评价,不意味着它没有踪迹,我们可以用它的作用来形容它。”

“古人形容道的作用有一句话:道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也就是管总的,什么事都离不了的。估计能够找出答案的人,恐怕是神仙吧。”

“第二个特点是简易。道是简单的,最简单,简单到无法形容,接近于零,所以才可以涵盖所有外延。从逻辑上说,内涵越大,外延越小。反之,内涵越小,外延越大。所以,这第二个特点,是因为第一个特点所决定的。”

“第三个特点是生生之谓易,也有人把它称为变易。也就是刚才老师所说的运动和变化是永恒的。新的事物会自然掩盖淹没旧的事物。如同种子虽然一样,去年的青草肯定会被今年的青草所代替。我们可以把种子比喻为不易,那么,青草永远是生生之谓易的。”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讲的自然,也透露出哲学思想的光辉,这就是道。

大家鼓掌声音中,有赞叹,也有赞赏。

主讲佳宾说到:“庄总给我上了一课,让我对易经有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把握。哲学上的事被他讲过了,我就不重复。为了让问题变得有用,我来讲现实。”

他一边说一边在他电脑里找资料,很快,大屏幕上出现了一组组图片,是各国gdp近五十年来增长速度的对比图。

“大家看看,各国的发展曲线不是直线,也没有稳定的斜率,说明什么?说明各国发展的速度不均衡,中国在近三十年,曲线变得异常陡峭,这是我们发展进入加速阶段的表现。”

“波谷的人无法理解上升的力量,顶峰的人会习惯对世界俯瞰,这就是认识上的不均衡。如果我们还不太理解的话,我打个比喻。比方各国都是运动员,在参加一个没有尽头的长跑竞赛。”

说到这里,大家议论到,这个长跑竞赛应该是分阶段的。比如说我国清朝末年后的几十年,应该是带伤下场的休息期。

“正如大家所言论的一样,带伤下场的人,除了自怨自艾的否定外,估计在别人眼中,就是任人欺负的可怜。当然还有冲得过猛的人,突然体力透支,倒在地上休克的,需要很长时间醒来。”

“在奔跑过程中,人与人的关系随时在发生变化,当你试图理解一个落后者时,他可能随时以超越者的面貌跑到你的前面。”

这个比喻,跟我原来写的《奔跑的中国》大致上差不多,我很熟悉。

“我们认识世界时,有两种习惯,一是拉长时间区间,看较长时间的规律,但你看我刚才的图像,好像用五十年的时间间隔,也不能说明后面的五年。还有一种习惯,就是用空间的比较来确定自己的定位。比如定位自己,用我跑在12号与9号之间,但相互的位置关系在发生变化,这种定位也很短暂。”

对啊,认识事物,我们大体上都是这两种方法。历史地看,对比地看。这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处在同一个奔跑群体内,这种看法大致上可以,但在不同的方阵中,这样看就不对了。比如,工业社会与农业社会的对比,就很困难。我们说小日本欺负大中华,这是农业社会的对比,喜欢用地域和人口来比较国力。而实际上,当时我们处于不同的方阵,也就是不同的发展模式中。应该这样解释:一个新兴工业国欺负一个古老农业国。”

对的,工业化国家的运行模式,生产模式,战争模式,所造成的差距不仅仅是武器的差距,更是模式上的差距。在同一张试卷上,中学生欺负小学生,赢面很大,哪怕这个小学生天资聪颖。

“谁知道,同时迎来工业化和信息化的中国,拥抱了全球化,这样的形势,列祖列宗遇到过吗?没有,古今中外都没有。三化同时来,别说你看不清,任何人,包括我接触过的大领导,都不敢说自己能够看穿。但是,聪明的人总是有信心,知道这是发展而不是灾难。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至少你也要对这种风驰电掣的时代,保持着喜欢。”

这才是结尾,这才是收获掌声的时候。虽然中间有很多讨论被我忽略,但我至少感受到了聪明的人,有信心。我们何必要墨守陈规,把自己搞得苦大仇深的呢?

散会后,大家在外面的休息处交谈和喝茶,此时主题已经变为社交了。也有跟我打听手机生意的,也有好奇来问我温州工厂的。当然还有一个家伙很搞笑,他问到:“你原始资本是从哪里来的?”

“脑袋,他脑袋是个金库”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刚走过来的主讲佳宾,搞得我们都笑了。他问了问然然公司的情况,我按我的观察简单回答了一下,然后我总结到:“他们严格按你的说法走上了扩张之路,拥抱电子技术的一群年轻人,将头脑中的价值变现。”

在周边人的笑声中,他问到:“下一次讨论,庄总有没有兴趣主讲一课?”

“不敢,我没那实力,但是你讲课,我来听,希望得到邀请。”

“不甚荣幸!”

这种不卑不亢的热情恰到好处,最好的社交方式,就是让别人舒服,但又不太过分。

在其他人的闲谈中,也有谈论股票的。但奇怪的是,他们都没谈论股票的买卖问题,主要是讨论上市的东西。所谓库存估值、质押变现之类的东西,我接触很少,也不想参与。如果那个小马哥来参与的话,肯定会积极得多。

估计,在这种相对高端的人中,把自己公司做成上市公司,有一个高估值,有一个高的价格,就把自己的股权变现吧。也有可能,他们已经上市的公司,拿股权当融资工具而已。我不清楚的事不参与,不干自己不熟悉的行当。这是爸妈多年的体会,也是我所坚持的。

不凑热闹。天下的钱赚不完的,知道自己有极限。

现在我的状态比较尴尬。我自己创造的财富并不多,但对于解决生活问题和快乐问题,已经足够了。但是,如果要做大事业,如董先生所期望的大丈夫,不仅没有条件和能力,也没有这方面的冲动了。

我现在连妍子的丈夫都做不了,谈什么大丈夫?

在回来的路上,我给李茅打了个电话。

“兄弟,然然说的没错,这课值得听。”

“那我就放心了,庄哥,你对我没意见,然然那边我也好交差了。”

“就是你跟主办方搞的简介太吹,我不太喜欢。”

“知道你低调,所以没怎么吹。庄哥,你跟我说,那里面哪一条是我乱编的?”

那倒也是,他没有乱编任何一句话,但我怎么觉得有点夸张呢?仔细想一想,估计是这样的。他只把我最好的一面介绍出来,有意忽略了我的问题。有些实情却是最关键的信息,比如资本规模、营收额等,最关键的东西,他都巧妙地忽略了。

也许,这就是广告的精髓,你不能说他在说假话,但是,如果你仅从这些介绍中来判断一个公司,判断一个人的实力,那就差距巨大了。

我在想,是不是其他的介绍,也是这个套路呢?这样一想,今天的座谈会,与会人员,估计也不是那么高端吧。

由于整个座谈期间,我手机都处于静音状态。回到家之后,仔细翻了翻手机的来电和短信,发现乔姐这两天没有跟我联系的痕迹。我估计,张哥回来了。

星期天,又是孤独地过,这倒并不难受。孤独之所以让你难受,主要是因为你看不到摆脱孤独的希望。当想到,过几天张哥走后,又可以找乔姐玩耍,这种孤独就没那么痛苦了。反而,我会把这一天的清闲当成整理和调整。

几年不见,不知道张哥现在是什么状态。一想起他,我内心还是有点不安。这是个完全相信我的人,但我和乔姐共同背叛他。

我在享受与乔姐偷偷摸摸的快感时,也有着心底的一丝隐忧。也许快乐是与伤痛对比的产物,也许许多快乐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我是不是有点坏?

算了,她不找我,我就不主动找她了,也算平衡一下自己的负罪感。

第二百六十六章 谁是偷袭者

当我在会所遇见乔姐的时候,我以为她就是偷袭者派来的。因为偷袭的最大特点是:意外。

一直以来我跌宕起伏的命运,让我总觉得某处潜藏着一个偷袭者。瞬间改变你的命运,在你没有防备的时候。

这种感觉在打坐时感觉明显,当我把思绪放慢,把心情平坦时,会发现生活并非严格的轨道连续,而是没逻辑的跳跃或坠落。此时智力和预测是没有用的,我把握不了自己的生活。

原来我以为,这个偷袭者是断手人。

当断手人的传说被证实为虚的时候,我自己解释,是把神秘力量人格化了。断手人不是,但有一种神秘力量在改变着我。

也许是这宗教的来源,确认并掌握那个神秘的力量。当你发现偷袭者的位置或者踪迹,它就无法偷袭你了。

但它的足迹怎么把握呢?关键是它总出现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我虽然会利用易经算命,但我自己的经历告诉我,这并没什么用,因为我有意计算提防的时候,它不会来。

神秘文化及符咒有帮助吗?即使它们是真的,但使用它的人,我没看到有什么好的下场。

看看我身边的人,班长退伍后职业生涯的失败,家庭处于崩溃边缘,一身英武的他,在命运的偷袭下,也落魄于江湖如篷草一般。当然,遇上我是他的转折。假如没遇上我呢?他被打倒的命运,有何道理?

小苏奔腾的心,被小马的股票所偷袭,这是小苏能够控制的吗?我也没有算到。为什么我该算的时候没算?因为当我们有所防备和警惕的时候,它就不会攻击。

它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它一直都在偷窥?

思远和妍子,我和小池,这是多么奇怪的组合啊。但我们都被偷袭过多次,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脑袋浮现出在乌鲁木齐机场的那一刻,小池的妈妈被突然的车祸撞倒,从此,也改变了小池、我、妍子三个人的命运,甚至也改变了思远的未来。

这真是漂亮的一击,偷袭者是技击大师,一箭四雕。

更不用说母亲的得而复失,一切都那么突然,就说妍子的人生,何尝不是甘苦饱满、起伏剧烈?

这个偷袭者躲在暗处,偷窥着我的一切,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我甚至听得到它的冷笑,在某个角落或者屋顶,瞬间闪烁下它那暗绿色的光,如同刺破真相的闪电。

在我的不长的人生经历中,仿佛遇到过一些命运偷袭者派来的使者,当然有的偷袭是以惊喜的样子出现的。班长,是我第一个惊喜者,然后是钱哥、董先生,到北京后是妍子、小池、李茅小苏等。

惊喜的巅峰就是,找到了我妈。那短短几年的幸福与满足感,估计此生再也没有了,但那光辉的岁月,可以照亮我余下的哪怕是凄苦的岁月。

但偷袭者改变命运的方式还有一种,就是恶运。断手人,就是代表。还有一种,明显让我纠结又欲罢不能的人,就是乔姐。她总在我最不经意的时候,闯入我的生活,改变我的命运。

当然,还有一个人,如寓言般存在,或许她根本就没有真实存在过,我不知道她的出现有什么意义,但却让我不法忘却,就是在终南山、崇圣寺、鸡足山见到的那个大姐般的中年女人。她的笑容是和蔼和宽容的,没有恶意,但她会给我带来什么呢?

如果将这些偷袭看成命运改变的契机,那么,宿命论即使存在,我也不知道它的依据。

当我打坐的时候,我会隐约感受到偷袭者在偷窥自己,好像有另一双眼睛。但明明知道,这双眼睛是来自于自己的,难道?是自己在偷窥自己?

如果从上帝视角来观察人类,人类估计与蚂蚁差不多,杂乱无章的奔波和躲藏,其实没有多少合理性。任何一根草的变动、一块泥的滑动、一阵风的吹动,就可以让蚂蚁找不到家,改变了命运。

也许这只蚂蚁有它出门的理由,寻找食物;也许这只蚂蚁有崇高的行为道德,为了家庭;也许这只蚂蚁有严格的分工,负责采集果实。但是,它自己的原因,在这世界中几乎没有意义,它的命运是随机的。你活得如何,几乎全凭运气。

但这种上帝视角也是我的内心中想象出来的,也是将心比心的产物。是心的造作,当然虚幻。在心中,自我的偷窥与上帝的偷窥,混为一体。

盘古之初,天地混沌。

回想自己所经历的,如果在一排排铁轨上不断错道的列车,频繁地改道,让我不知道前方将经过哪里,但是,谁是这个扳道工呢?

乔姐再次来电话的时候,我确信,偷袭者肯定命令她,又来扳我的道了。偷窥者知道,此时我在她面前,肯定没有设防。我的内心其实是煎熬的:想吃烧鸡怕烫手,想摘玫瑰怕扎人。但是,只要我想,就会主动上钩,那个扳道工肯定明白,它是我内心的一条虫。

“去不去?”乔姐的话充满诱惑。

“不了吧?”我想抵抗一下,哪怕这是勉强和徒劳的。

“理由呢?”对方加强了进攻。

我根本说不出理由,这种抵抗仿佛自己折腾自己。我沉默下来,静待命运的审判。

“是不是想多了?你老走神,这不好。”对方多次提到我走神的问题,看穿了我的特点,我喜欢自己折磨自己。

“不知道,也许我最近想多了。”

“你是怕了?”这明显是激将法,对于我这样一个勇猛而无所顾忌的人来说,最不喜欢别人说我怕。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在感情上,我几乎是个流浪汉,怕什么?

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有锁链,而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倒不是怕。”我只能应付到此了。

“是觉得我太腻了?”这一句,几乎是把我逼到了残忍的边缘。

“绝不是!你对我有巨大的吸引力。”此时要赶快否定,如若不然,我就是在说假话了。另一方面,乔姐也将为此伤心。

“算了吧,你们男人都这样,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对方叹了一口气:“但是,但是小庄,我心里却丢不下你,怎么办?”

这几乎是哀求了,我不能无动于衷。

“我来接你?”用行动表态,远比解释直接有效得多。

“如果勉强就不要来了。”这是确认,当然,她有点心虚。

“我马上出发,你还是在老地方等我?”

“不去了,反正你也不想。”女人就有点这样,当确定她占有主导权的时候,她需要故意矜持一下,以享受那种掌控感情的快乐。

“你这人说变就变,把人甩在半空中。”

我假装嗔怪,这是让她确认,她拥有魅力。当一个女人卑微地躺在你面前时,她得不到快乐的释放,你也享受不到高峰。我觉得,男女之间的事,只有当对方进入高峰体验之时,你自己才可以真正嗨起来。

“我就这样,故意的,你怎么办?”

撒娇和调皮,有时是可爱的。但对于乔姐这样年龄的人来说,估计是在我面前,故意流露的少女心。她对我,有时不设防。

有可能,我也是她命运偷袭者的替身。

我们约好下次再说。挂断电话后,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回避就可以回避的,我隐约感受到那个偷袭者的脚步,在那个金色年华的会所徘徊。

为了岔开思路,我决定自已找点事干。

“小苏,最近忙啥呢?也不跟本人汇报工作,也不陪我玩了,你有老婆孩子的人,也不管我这个单身汉了吧?”

“庄哥,你真的会算呢。我本来犹豫给不给你打电话,结果你电话就来了。”小苏这样说,倒让我吃了一惊。这种情况发生过几次,就是你想给对方打电话的时候,对方居然也在想你,给你打来了电话。

如果心灵可以感应,那么,我梦见了你,你是否也梦见了我?在同一时间?

“什么事情?”我问到。

“那个小马又来找我了,你还记得他吧?深圳炒股那个,你原来的同学?”

我预感事情不妙,小苏这个人,急功近利,怕是又要上他的套了。我马上问到:“他找你有什么事?”

“他要我投资,这次不是炒股,是煤矿,他家是做煤矿的,这是实业,应该没跑。他的意思是,他想盘下他家原来矿区附近的小矿,组合成一个大矿,然后就可以避免被国有化,煤矿就是印钞机,这我懂,但我不知道这次靠不靠谱。”

“你既然吃过亏,也没把握,为什么还要动心呢?”我问到。

“你不知道,他给了我两个选项,要么投资占股份,要么借资给他,他给我每年20%的利息,这都很诱人的。我正是因为没把握,所以才问你,你帮我算一下?”

“他所谓的两个选项,其实就只有一个选项,就是要你拿钱,对不对?”我对小马有一种天然的防备,因为他不靠谱的性格。更因为,张哥和乔姐,这事如果纠缠在一起,会引起大麻烦。

“不是,原来我不是投过他三百万吗?他不是出来了吗?他本来提出可以还我的,因为他融到资了,人家够意思,也不赖账,主动找到我。他的意思,如果我要本金,他就把三百万还我。如果我要投资,就按他的方法选择一个。我想,这钱本来没打算要回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东西。从这点上,看小马还是靠谱的人。与其从此分家,不如捆绑一起,就当交定他这个人。你看呢?”

在我内心中,其实很不喜欢小苏跟他交往的。但小苏的理由是充分的,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想了一下,找到一个说法:“你不了解煤矿,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这只是第一步。最关键的一步,是运输。现在的运力紧张,光有煤,运不出去,也不行。这生意还是有风险的,你不了解事,光相信人,是不行的。”

“这个他跟我说过,他父亲倒是跟铁道部门的高层有过接触,最近这事已经有眉目了。听说,北京有个会所,铁道部门的人经常去,他父亲做工作,成功打入了高层圈子,我觉得,他父亲作为一个老江湖,应该没问题。”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就比较麻烦了。张哥所说的会所,是不是金色年华呢?那次高尔夫比赛,就有铁路部门的人,会不会有他呢?甚至,他也是金色年华的会员?我不敢想。

先把小苏稳住:“小苏,你先不答应他,拖一段时间作决定,我也有圈子,我利用我的资源先了解一下,行不行?”

“好,我就听庄哥的。我所有发财的原因,都是因为听你的,这次我坚决服从你的意见。”

小苏倒是实诚。但我所感受的,是那个偷袭者蠢蠢欲动的脚步声。

我必须得到会所去一趟了,而且不能带乔姐。为保密起见,我没有直接跟方姐打电话,直接开车到了会所。

大概用了近两个小时,才到会所。保安当然认识我,我进了大堂,再跟方姐打电话。

当方姐看到我一个人站在大堂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作为职业习惯,她没有当众表现出意外的表面,只是自然地挽着我,对大堂说到:“定个小房,一室一厅的,中午便餐。”

这是最基本消费,在我没有另外意思的情况下,她尽量保持自然。当我们走近房间时,她迫不及待地问到:“怎么你一个人来,事先也不打个电话,小乔呢?”

“我有事路过这里,想起一件事,需要咨询你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用咨询这个词,而不是找她给我服务或演戏,她的表情变得郑重起来。

“庄总,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

“你能不能找到你们这里的会员名册?”

“名册可能性不大,这应当属于机密。除了会所的高层,一般人是拿不到的。庄总,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当然是机密,要知道,虽然今天官商勾结看起来是普遍的,但毕竟还见不得阳光。如果到了可以鸣锣开道的程度,这会所也不要建在这样私密的地方,保安还这么严密。

“我想打听一个人,他在不在这会员中。”

“只是一个人?那好办!”方姐显得很有把握:“你直接问大堂就是。”

“你不是说会员名册是机密吗?找一个人就这么简单?”我反问到,这有点矛盾啊。

方姐笑到:“你进门的时候,保安认识你吧?大堂经理认识你吧?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人家凭什么告诉我呢?”既然是秘密,当然不能随便说。我在部队学习的保密守则是:“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

“你不直接问啊?你当那个人是你朋友不就行了?你想想,如果是你朋友,你帮他结账呢?”

方姐这一说,我明白了。既然这是一个圈子,互相邀约互相结账的情况会经常发生,那么对会员来说,就当是自己人了,必须方便会员。我心里有谱了,让方姐在屋里等一下,直接奔向大堂。

“把我午餐的酒改一下,不要红酒,要茅台,只要一瓶。”我跟大堂经理说到,对方的笑脸是职业而恭敬的:“好的,方总,您电话说一声或者叫方姐跟我们打招呼就行了,没必要亲自出来说。”

“我来还有一件事,前几天张哥说他过来消费过,把他本月的消费划到我的账上。”我装请客划账的幌子,其实是探听张哥是否是会员,近期是否消费。但这是一招险棋,如果张哥真有消费,我一旦买单,张哥就知道我也是会员,肯定会找我的。从此,我摆脱不了他的影响,当然,跟乔姐在这会所会面的可能性,也就要断除了。

应对方的要求,我把张哥的名字报给了总台。经理找了半天,说到:“庄总,您得跟张哥沟通一下,他并没有在这里注册全员,所以,他没有消费记录。也许是别人请他在这里消费的,所以,您替他买单,恐怕是不行。”

“这家伙,谎报军情,别人请客,我还当他请。算了,下次再说。”我假装生气。但心里好过多了,他不是会员,说明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大堂经理追过来说到:“庄总,既然张哥来消费过,您把他发展为会员呗?”

这明显是拉生意了,我当然得应付一下:“行,如果他有意愿,我拉他进来,好玩些。”

回到房间,方姐神秘地看着我:“庄总,肯定有啥事瞒着我,对不对?”

“生意上的事,原来合作过,现在竞争中,跟你说了也没用。”我只好这样回答。

她貌似懂行地点点头:“这地方,有可能是对手在一桌,也有可能是朋友在一起,反正,不都是为钱呗!”

“对,为了钱。”我笑到,这可是个好理由。

午餐饭菜上齐时,按便餐两千元的标准,这是最低档次了。酒水另算,我把服务员支开,阻止了方姐开酒的行为,说到:“中午就不喝酒了,这瓶茅台是送你的。”

“为什么?”方姐很高兴,但也要问出一个理由。

“就当小费,行了吧?你也是爱喝酒的人。我今天不想喝酒了,就想简单吃饭休息一下。”

“行,你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方姐已经把服务我当职业了。

今天她对我的称呼就看得出来,以前,她希望我们姐弟相称,也就是在服务与被服务的职业之外,增加一种情感的外衣,来润滑我们之间的联系。但自从乔姐出现过后,她就知道,她作为姐的身份已经不可能了,她又退回到表面情妇的地步。

从这个意义上讲,她无意中,为了讨好我,引入了乔姐,结果乔姐成了方姐与我加深关系的终结者。她应当对乔姐是有点引狼入室的感觉,应当是有点羡慕嫉妒恨的。如果她的命运也有偷袭者的话,是她自己,乔姐就是这个偷袭者派来的刺客。

但是,此事没那么简单。当我躺在床上准备休息时,当方姐就在那个太妃椅躺下时,我在想,此事估计会有另外的变化。

不知道怎么的,当偷袭者的概念从我的头脑中产生,就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宿命感。乔姐是我命运偷袭者的工具,到今天,肯定也会以另一种行为改变我的选择。

假如,张哥所谓的圈子与这个会所有关,那么,乔姐与我的关系就非常危险。我所说的危险,并不是怕张哥报复我,而是怕对乔姐不利。我孤身一人,并不怕任何人,但是乔姐怕。她害怕丢失家庭,她害怕丢失财产,她也害怕一切曝光后,她回到原来一无所有的起点。

她将身体和隐私都交给了我,我不能给她这种回报。

但是,如果张哥与这个会所有关,我能够做的,就是不再与乔姐在这地方幽会。当然,就不可能被张哥发现。

真的不可能吗?是有可能的,我侧着身,假装睡着,眯着眼缝,看着沙发上躺着的方姐,她知道这一切。如果她认识了张哥,这后果,就比较危险。

我在大堂打听人的时候,虽然当时方姐并没有在场,但这只是掩耳盗铃,我走后,她只需要一问,就知道我打听的是谁。

如果张哥来活动,方姐就该知道,这个人是我的熟人。唯一让人感到放心的是,方姐不知道乔姐与张哥的关系。

但是,如果张哥知道我在这里是会员,这难免会无意碰上或者听到别人说,毕竟我打听过他,大堂的人也以为我们是朋友。

他会找我,当然也会知道方姐与我的关系。如果方姐无意中透露出来了呢?这难保,为讨好金主,多说些应酬的话,言多必失。

我设想了一个场景,就可以让真相大白。如果方姐不主动防备的话,如果方姐知道这层关系要主动报复的话,如果方姐利用这个关系要要挟我的话,我都不好办了。

我突然陷入自己设想的巨大被动之中。

第二百六十七章 设计与推演

假如某一天,张哥与我在这会所碰见,也看见了方姐与我在一起。这种场景下,请客喝酒是肯定的,不管谁作东。张哥如果问到:“小庄,你喜欢方姐,这爱好是不是独特了点?”

假如方姐多嘴:“张总,你们是老朋友,不要笑话庄总。人家拿我当挡箭牌,人家有喜欢的人。”

这就麻烦了,遇上酒喝多了的张哥刨根问底,遇上正在兴头上的方姐顺嘴说实话,这后果就严重了。

以上只是设想之一,之二之三如果发生,我都不敢想了。

当然,设想只是设想,目前,得找出一个头绪,首先要确认的是,小马所谓的张哥的圈子是不是真实的,如果消息为真,那么,张哥的圈子是不是与这个会所有关。

我忽然想起,上一次高尔夫球赛的时候,那一群铁路部门的人,他们打球时,有的人也不是会员。那么,有一种可能,张哥虽然进了这个圈子,但不是会员。但是,如果他参与过球赛,就会有比赛成绩,这个成绩册在哪里呢?

这是第一个方面的问题。如果确认张哥在此圈子活动,或者与会所有所交集,那么方姐就是问题的症结了。

关于方姐的事,如何处理?大方向,就两条,一是驱逐她,让她在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就离开这个地方。二是稳住她,让她主动不说。

按第一条方法,驱逐的办法,也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直接跟黄总提出,强行离开。但这一条风险比较大,因为黄总不能知道原因。况且,对于这样一个值得我同情的人来说,让她就此丢失饭碗,是不忍心的。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坏到那个地步。二种是诱其离开。这个方法倒也合适,比如给她一笔钱,让她回老家开个店子。这一条是行得通的。但是,她究竟需要多少钱?她会怀疑吗?她会不会再来?她如果察觉到此事与张总有关,为了利益,她是不是还要主动联系张总?这些都不确定。

按第二条方法,稳住她。这事可分三个方向。一是待遇稳住。就是给她许诺一笔钱,让她保守秘密。这个事情,得让她知道保守什么秘密才行,这不得不把乔姐与张哥的关系透露才行。如此一来,我们陷于完全的被动。当你有最核心的把柄在别人手上时,你就失去了议价的条件和主动权。

二是情感稳住,牺牲我的色相,按她喜欢的方式与她勾结在一起,让她心甘情愿地为我们保守秘密。这属于美男计,虽然我不确定是否有用,但是代价最小。

三是把柄稳住,查找她老家的情况,记住她孩子父母的住址,不是真要伤害他们,而是以此作为威胁,让她不至于为金钱的利益,而将孩子和父母出卖。以此,掌握此事的主动权。

想到这里,我内心对自己有一个评价:卑鄙。

看着她熟睡的样子,那样放心大胆,她的完全不设防的状态,我想起这个偷袭者,已经将我俩,都攻击了一遍。

如果她有可能是偷袭者派来的,来干扰我的生活的。那么我也是偷袭者的工具,在想象中深度侵入她的生活。人生就是一张网,互相影响拉扯,我们都在力的关系中,我们只是一个受力点或者发力点。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合。

趁她熟睡,我悄悄溜出屋,以小跑的姿势,跑到了练习场。练习场的经理跟我打招呼:“庄总,练球啊?”

“我穿这身,像是练球的?出来小跑,呼吸一下空气,北京早上的雾霾太严重,只有下午才能透气了。”

“对啊,好多人都是下午或者晚上锻炼。进来坐坐,喝点咖啡?”

“好的,歇口气。”我进去后,坐下,问到:“今天来练球的人多吗?”

“不算多,七八个吧,怎么,你上次打比赛,成绩还不错?”她这话,居然把我想问的东西起了个头。

“忘了具体的名次了,记得好像跟宋哥差不多吧?哎,你们这有成绩记录吗?我看看,自己究竟多少名?”

我以非常自然的口气问到,不露痕迹了。

“您等一下,我把您那组的找出来。”对方这么说,我感觉不对,我得看看其他组的。

“你把其它组的都拿过来,我想看看张哥究竟是多少名。”我这也如同在大堂问的一样,冒险一试。

我报了张哥的名字,对方觉得陌生,但还是查了一下,在我们组名次单位的背后,写了张哥的名字以及他的名次和杆数,递给了我。

当我看到张哥的名字时,脑袋久挥不去的悬念终于敲定了,他果然在这个圈子,虽然他暂时不是会员。经理倒是没多问,她反正以为我们这个圈子的人,大多是朋友关系,关心一下也很正常。

经理说到:“这个张哥是你朋友吧?他第一来,上次在球场打球的时候,在第三组,为什么不跟你一个组呢?”

“我跟军队组,他跟铁路组,业务不同,我们只是生活上的朋友。”我解释到。

此时不能立即走,免得被人怀疑。耐着性子,闲扯一阵。得到一个重要消息。

“庄总,这周六的活动你参加么?”经理突然这样一问,我猝不及防。

“看时间,其他还有哪些人参加呢,你所知道的?”对付突然的问题,沉默和乱回答都是错误的,最好的办法是反问。

“许多人愿意去当观众。反正比赛就他们六个人,抬桩看热闹的倒不少,你如果愿意,有时间,还是去看看吧,这六个人都是老手手哟。”经理这样说,我就要知道这六个人是谁了。

但我不能问这六个人是谁,我得换个问法:“我还是个新手,不太了解他们的水平,我只觉得李主任厉害。你见得多,你觉得哪个水平最厉害,哪个最差呢?”

“结果嘛,不好预测,反正都差不多。要是李主任发挥正常的话,是有可能得冠军的。但是上一次他们几个比赛,李主任只拿了第二名,估计有点不服。”

“他们经常小范围切磋吗?”

“几乎每周都来,当然特殊情况例外。李主任在外地可以调飞机,铁道部的,虽然有一个西安局,但家在北京。其余的,都住在北京,说来就来,”

确认了,如果张哥真的是跟铁路上的打交道,来的可能性非常大,到时候我要去确认一下。

“行,我到时直接到球场去,看看高手们的打法。”告别她后,迅速跑回房间,此时两边的风景仿佛不存在,我最好在方姐醒来前,回到那里。”

但当我进入房间后,发现方姐已经不在了。出了汗后洗个澡,想一想下一步的对策。此时,我得为下一步工作做一些准备了。

我想到的关键是:必须抢时间,必须做得自然。

结果,在我没有洗完的时候,方姐回来了。当她看到我在洗澡的时候,问了一声:“要我帮忙吗?”

“行,刚跑了一下,能帮我搓背吗?”

“来了”她欢天喜地跑过来,衣服没来得及脱,卷起袖子就帮我了,虽然我还是有点害羞,毕竟光着身子面对她,但此时我要镇定,假装很享受的样子。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调皮,故意给我挠痒,我笑着溜进了水里,然后冒出来说到:“别闹,方姐,本来挠得好好的,被你吓着了,差点呛出来。”

“羞不羞,一个大男人。”她故意开玩笑,把话题往那上面引。我既不能躲闪,又不能接茬。

我出来,背对着她擦干身体,穿上睡衣。她在背后问到:“庄总,乔姐没来,你白天洗澡干嘛?”

这个暗示的意思很明显,但我不想此时就进入那个境况。“小跑了一下,身上有汗,今天上午忙了一上午,泡个澡舒服些。”

出来后,我们说话。

“我就是顺道过来放松一下,晚上就回去,就没叫乔姐过来。”

“没有乔姐,你能放松吗?”

“方姐,跟乔姐在一起是激动,跟你在一起是放松,你没看出来?”

“算你说了实话。庄总,你要是跟我在一起有心理负担了,我的工作也就到头了。”

她这也是实话,我要稳住她。“正因为跟你在一起轻松自在,才会包你的。方姐,你整天在这里无所事事的,平时都想什么呢?”

“想你呗!你又不喜欢人家,还不是白想。就是今天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你是真喜欢我来吗?”这句话其实真实的意思是,你是真喜欢我吗?因为她喜欢我来是不言而喻的,有收入有小费,当然喜欢。

她何等敏感,当然听得懂这意思:“庄总,你年轻的时候,看到一个美女在你身边,你喜欢不喜欢?我就是那样的心情。有时候,我真想抱你一下,但又不敢。反正,我在内心中,真把你当情人了,虽然我们是演戏。即使是演戏,我也是幸福的,能够有你这样的年轻老板在一起,骄傲就不用说了,我自己也好欢喜。庄总,女人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智的,喜欢就是喜欢,就是控制不住。但是,你不喜欢人家,你喜欢乔姐,我还是有点吃醋的。不过,乔姐毕竟是我介绍来的,她原来在床上跟我是平等的,我相信,你最终也会接受我,对不对?”

我不好回答,只好转移话题:“你不想老家的父母和孩子吗?”

此时,她低下了头,我靠着她坐,右手搂住她的肩,在她最敏感的情感中,给她温暖。我承认,我利用了人性的弱点,想让她说实话。

她明显感受到我的关怀和温暖,说出了她对孩子的思念,对父母的愧疚。在我的仿佛不经意的追问下,不设防的她,将老家的地址,家里的情况,全部告诉了我。

当她把自己最脆弱的一张牌送给我时,我知道自己利用了她的感情和不防备,我是偷袭者派来的,主要是防止她偷袭我和乔姐。我知道了她的家庭情况,她思念的眼泪没有骗人,她起伏的情绪不是表演,她给了我她的底牌,让我自信起来。

我记得人在弱势的时候,在需要关怀的时候,是最容易暴露底牌的。我记得在崇明岛上的小黄,为讨我们的欢心,躺在地上,仰着它的肚皮,那是它表忠心的时候,肚皮是它最脆弱的地方。哺乳动物都有这个天性,从狮子到狼,人也不例外,这是人性。

我得实施第二步措施,情感捆绑。

“方姐,你孩子已经上学了,需要你的陪伴,难道你就没有其它打算吗?”

“我倒是想打算,但凭我现在的能力,又怎么回得去呢?回去靠什么为生,养活这一家人呢?”

控制一个人,一方面要能够威胁她的底线,另一方面要给予她希望。

“这样,我有个建议,不晓得你能不能同意。我是做手机的,当你今年把我这个生意做完后,我以乔姐的名义,投资你五十万,你可以在县城开个手机店,进货渠道我给你保证,怎么样?”

“真的,庄总,你不会骗我吧?”她的脸上显出惊诧的神色,显然不太敢相信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这个行当我熟悉,所以,营利的方法我会教你的。只要乔姐同意,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你呢,如果手机店赚钱,就每年在利润里拿出一部分存起来,作为乔姐投资的回报。没有赚钱,就算了。”

“庄总,为什么呢?”

“你跟乔姐太有缘分了,我想以她的名义,帮你一把。况且,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不想亏待你。方姐,记住,我是真心想帮助你。”

她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眼泪哗哗直流,哽咽到哭出声来了,我继续拍着她的肩膀,传递着看似可靠而温暖的信息。我自己知道,我这是花钱买平安,全是在防备和算计。

“庄总,谢谢,我终于有出头的希望了。不用说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能够说出这些话,我都很感激。庄总,我这样的女人,已经不能吸引你了,但是,你却对我这么好,我情愿做你的一条狗,听你的使唤,好不好?”

“不对,你是我姐,我不能那样对你。对了,这事有两个前提条件,我们说好。第一,这事千万不能告诉乔姐。你懂吗?”

她好像有点不明白。

“我以她的名义做好事,她有可能拒绝,女人之间的嫉妒,她有可能阻止。是你让我们重逢,我感谢你是应该的。另一方面,你那个店子如果挣了钱,给乔姐留下一笔经费。如果以后你们有机会再见,你也有请客送礼的资金不是?把她的钱用在她身上,你们的心理地位不就平等了?这不是你的追求吗?”

她点点头,好像明白了:“庄总,你对我真好,连我在乔姐面前的自尊心都考虑到了,你就真是我的情人,也不一定考虑得这周到。还没有男人对我这么好过,庄总,真的。”

“第二,我和乔姐的事,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我的朋友。因为,在这个会所里,我有其他朋友,他们都认为我们俩才是情人关系,与乔姐无关。如果你透露出去了,对朋友看我的看法会有影响,更重要的是,你在会所的地位和形象将受到打击,对不对?”

她点点头:“绝对,你放心。我自己知道,这事如果让黄总知道了,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更重要的是,只要这会所有一个人知道,我的诚信会受到损失,大家会以为我会演戏忽悠朋友,对不对?”

“是的,商场上,最忌讳说人不诚信了。”她仿佛理解了。

这事我得更让她意识到严重性,我低声说到:“如果让朋友知道我们在演戏,你就耽误了我的大生意,那你不就成了我的仇人了?”

她看到我严肃的表情,赶紧说到:“庄总,爱你都爱不过来,怎么会呢?放心吧,即使酒喝多了,我也记得跟你演戏到底。”

好吧,一个手打一个手摸,才是思想工作的正确打开方式。我提示到:“你是不是想得到我的身体?”

她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不能想得太多,那太贪了。”

“有机会,需要时间,我还没准备过来。”我得给她另一方面的希望:“当我激情发作的时候,我比较粗暴,你要有心理准备。”

“又不是没见过,你就把我当荒地,乱耕乱锄了吧。”她倒是毫不躲闪。我正要笑她无耻的时候,听到她自言自语:“也荒了好多年了。”

这个人,简直简直。乔姐是不是也如此呢?她们共同的经历,或许,她也是这种人吧。

这种人有什么呢?忠实于自己的身体,总比那些心里想嘴里否认的强吧。只要是坦诚的,都是值得原谅的。人性自由,就是可以自由处置自己的身体。

晚餐也很简单,由于我要开车,没有喝酒,简单吃了一点,然后给了方姐两千元的小费,当时我包里也没有多的现金了。就离开了会所,在车上给乔姐打了个电话。

“乔姐,告诉你一个消息,据我打听,我们去的那个会所,也与张哥活动的圈子有关,他周六要去另一个高尔夫球场,我先侦察一下,如果属实,再告诉你。”

“什么?你到会所去了?为什么不找我一起去?”明明是她拒绝的,她倒怪起我来了。更重要的是她的反应,当听到张哥也有可能在会所活动时,她居然没考虑到其中的危险。

“你搞清楚没有,张哥也与会所有交集,如果他知道我们的事,你怎么办?”

对方长时间的沉默,然后轻声说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明存实亡。”

我不知道她这句话什么意思,正要追问,对方挂断了电话。

当我茫然开着车,跟着前面的车流时,她电话又来了,我差点闯了个红灯。

“小庄,你帮姐一个忙,打听一下,他在这个会所里面,有没有情况,如果有,告诉我。”

这什么意思?这是猜疑还是斗争?她是作好了家庭破裂的准备吗?我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了,我仿佛正在破坏一个家庭。关键是,张哥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我赶紧找到一个便道,把车子停在路边。

“他还不是会员呢,乔姐,在会所,肯定没有情况。”我回答到。

“他跟我说,这周他不回来,连公粮也没怎么交过了,最近他总说在忙,不知道他是真忙还是假忙。小庄,你周六到球场侦察一下,如果他在,说明他在对我撒谎。”

看样子,这有两种可能性了。一是乔姐还在乎张哥对她的感情,她要分辨真伪。二是乔姐准备与张哥决裂,她在寻找证据。但此事,我办还是不办呢?

当然要办。我想了一会,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我得了解真相。这真是滑稽,我自己成了乔姐和张哥婚姻的偷袭者,而最开始,张哥是我的恩人,乔姐是带领我进入女性的导师,现在弄成这样,我有没有责任?

我回到家,梳理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感觉自己陷入某个连环套中,不能自拨。

在家中,我自己泡了一壶茶,也许只有这种清香熟悉的味道,才能我让在纷乱的思绪中,理出头绪。那水烟轻腾的壶上,在灯光下,发现魔幻的色彩,我突然对这烟气猛吹一口,像偷袭者那样,欣赏打断秩序的快乐。

这种破坏性的残忍的快感,不应当是好人所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变坏。也许,当我享受身体快乐的时刻,已经在积累某种变坏的变量了吧。

但是,好与坏,对命运有什么影响呢?我只是一只蚂蚁,在上帝面前,与其它蚂蚁有什么不同呢?风照样会随机地来,草照样随机地变,蚂蚁找不到家,与它的道德无关,只是随机的听众命运的摆布。

而我也只是那只蚂蚁,在惶恐中奔跑,企图找回自己的家。而现在,我的心灵中,几乎是个没有家的人。

我得算一卦,也许能够听到那神秘的脚步声。

第二百六十八章 谁人识天机

按乔姐与我通话的时间起卦,得到山水《蒙》卦,动爻为初爻。根据董先生强调的法则,像比辞重要,所以,我先按像分析。

此卦六爻中,除第四爻当位之外,其余五爻均不当位。显示出错乱的特点。这比较符合当前我的处境。

按卦像体用吉凶分析,上卦无动爻,则为体卦,艮为山属土。下卦有动爻,为用卦,坎为水。土克水,体克用。虽然能够保持自身的安全,但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

按卦辞分析。“亨。匪我来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这个卦辞有启迪蒙昧的意思,也有勇于承担责任,不要再三犹豫的意思。

按爻辞分析,初六爻,爻辞为:“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

此卦是指向非常困难的一卦,阴阳不当位,主客不当位,前进舍不得,后退又回到蒙昧,进退两难之中。里面既说到“刑人”,表明有凶险的成分,又脱其桎梏,这又是自由的意思。

在我多年实践中,遇到这种指示性极其模糊的卦像还很少,尤其面对自己的问题时,感情因素是避免不了的,就更加糊涂了。

在糊涂的时候,该怎么行动呢?

一种方案是,不动。但此卦又说不动也不行。第二种方案是,随心而动。但此卦又遇上阴阳不当位,不知道该向哪里动。

按此卦的象来比喻,这就好比一个孩子下山,遇到一条大河,前进吧,前途未卜。后退吧,又是险峻的高山。进退两难之间,需要名师指点,打开蒙昧。

但此卦并未有打开我的蒙昧,如果按常规的方法,我再测一卦,得到更清晰的指示。但此卦已经说明白:“再三渎,渎则不告。”意思是,一个问题再三问,而不去行动,则没有必要告诉他了。

算卦本来是要解吉凶、找方向的。但此卦却让我更迷糊。天机谁能知?依据我的经验,只能根据此卦的片言只字来寻找线索了。

从大方向来说,这个卦总体上有一个“亨”字,说明还不至于太凶险。这个卦还有积极行动的意思,怎么行动呢?按老师的话来执行吧。老师是谁呢?

如果命运偷袭者让乔姐作使者,或许就是要听她的吧?

周六去参观比赛之前,我还是作了一些准备的,与几年前张哥认识我的时候相比,我的形象也有所变化了。加上发型墨镜等装备,他如果不是很注意,是不会发现我的。

我有意迟到了些,在进入球场外大厅时,参赛选手和观众已经进去了。此时,只有会所练习场的经理还在大厅,当她看到我时,惊喜到:“庄总,您还是来了,今天很帅哟。”

“看热闹嘛,张哥来了吗?”我问到。

“哪个张哥?”经理想了想:“想起来了,你上次问过他,他来过了,已经进去了,要不要我帮你找一下?”

“不需要,我自己进去就行。”

我进去后,六位选手已经开杆了,大家坐电瓶车,都向第二洞的方向赶去。当时在出发点,只有我一个人,看到的只是他们的背影。

我要了一个电瓶车,让他开着我向最前面那一拨队伍赶。在依次超越中,我利用余光观察辨认,终于发现了张哥,他在第三辆车上,身边好像坐着一个年轻姑娘。当然,这也不稀奇,我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张哥发现我。

我让司机故意放慢速度,我把脸别一边,不让张哥看见我,让张哥他们的车跑前去了,然后再跟住最后一拨人到了第一落点。下车后,在人群的最后面,观察张哥的动态。

他真在铁道部的那个领导后面当观众,我离他大约有二十米,但我不能跟得太近,不能跟铁道部官员那一组观众,也不能跟李主任,因为他的观众中,明显有几个熟人,上次打球在一组的,那两个空军的军官也在。

有一个传说中的某二代也在打球,我跟住了他。他的观众群中,中老年人比较多,我也不认识,比较安全。

此时,我就是那个偷窥者,相对于张哥来说。

他身边始终是那个年轻的姑娘,还挽着手,这明显是情人关系了。但这并没有什么,我内心中并不反感。乔姐是我的情人,张哥做生意,在外面有个把情人,没什么稀奇。

我拿出手机,假装拍风景和比赛选手,悄了几张照片,当然是张哥与那个姑娘。

跟着队伍走,有时前有时后,我的目光总在张哥身上。高手们打球的进度起伏,有小鸟球没打成的,也有前面领先,但击球失误打入深草的,从领先变成了落后。观众的队伍位置互相交叉错落,但我始终将张哥锁定在我的视线内,但又不能让他发现我。

在队伍的交错中,不注意,我发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身影:金姨!她与一个三四十来岁的人在一起,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正与身边那个人亲热交谈,他们居然手拉着手,非常自然。

她估计没有发现我,要不然不会如此放松。

我仿佛觉得自己身处一个错综复杂的环境之中,处处充满尴尬和不适。如果按宋处长说法,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集市啊,钱,为什么充满了貌似感情的色彩?

那些欢呼声、叫好声、掌声,在这个绿草鲜花的阳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在这个生机勃发的环境中,仿佛世界充满了所有可能。

人们的欲望在滋长,关于食物的现代符号:金钱;关于性的现代装饰:爱情。而分配这些的都是权力,但权力在此时却给自己镀上一层生产的外衣。

在收入总量不变的情况下,分配几乎是个零和游戏。这虽然让分配不至于听起来恶劣,但至少没有生产高尚。生产增加总量,而分配不能。

权力是个巧姑娘,它在打扮分配的形象,在今天这个权钱交易的场所,分配能力极大地干扰甚至支配着生产,仿佛分配本身能够增加社会总量似的,变得伟大起来。大家的喝彩与表现出的兴奋,好像这种伟大是真实的。但我知道,这一切是参与者共谋的自欺欺人。

我的目光不得不经常从注视张哥与那个姑娘的亲密关系中抽离出来,要注意一下金姨的情况了。金姨与那个男人的关系,并不与我的利益迫切相关,但在感情上,我毕竟把金姨当我的亲人,不自觉地转移着自己的目光。

我现在离张哥越来越远了,因为金姨所跟的队伍,明显落后,我还只能跟在这落后队伍的后面,以防金姨发现了我。

但是,有一丝迹象传过来,我的自觉告诉我,金姨一定发现了什么,她已经与那个男人没牵手了,这不太正常。虽然他们还在说话,但已经保持着礼貌般的距离。

人与人之间的亲密程度,有时不单从距离上判断,但从态度和姿势上可以看出。故意的倾向、夸张的表情以及手势,都可以表现。

金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得离开,我一方面要躲避金姨的发现,另一方面,不能将张哥丢失在视线之外,我快步向前走,想跟上前面一个团队。在流动的人群中选择好一个隐蔽的角度,真的是很困难,但没办法,我只能尽量做到最好。

当年班长告诉我,最好的伪装是普通化,也就是丢在人群中找不出来。但我的墨镜估计是个特征,让我有点引人注意。一般平时打高尔夫的人或者观众,都喜欢戴墨镜的,女士的墨镜太阳帽是标配。

但今天,很少有人戴墨镜。因为观众们来捧场,就是要让打球的领导认出自己来。如果你只想看球赛,你尽可以去观看职业高尔夫比赛。今天的观众都是演员,是要让选手看到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集市里,观众才是另一个赛场的运动员。

他们用掌声、赞叹和喝彩来比赛,在众多的观众中要突出形象、表现热情,让选手打分,这真不容易。

这几个小时真难熬啊,但也不是没有收获。第一,可以确认,张哥在外面有情况。他与那个姑娘肯定不是一般的关系,我在现场确认,并留下了许多照片。第二,金姨有情况,但属于什么性质,暂时无法判断。

比赛终于结束了,在回来的路上,我及时地混入了军队团体,与那几个熟悉的人招呼起来。谁知道,宋处长也在里面,我怎么没发现他呢?

原来他改变了装束,一身运动员打扮,为遮住太阳,他居然把衣服的帽子戴上了。宽大的运动服改变了他的身材,头上的帽子掩盖了他的面孔,况且,他一直都在我的前面,我居然没有注意到他。

尽管我一直带着墨镜,但他还是一眼把我认出来了:“庄总,你也来了?怎么样,李主任厉害吧,我说他要拿第一,没错吧?”

“宋哥,我怎么没发现你?你这一套装束,居然伪装成这样,我都认不出来了。”我跟他开玩笑。

“但是,庄总,你以为你戴个墨镜我就认不出来你了吗?”他这明显是借用一个小品的台词:“你以为你穿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了?”,车上的人都笑了。

宋哥很严肃地说到:“今天不准跑了,结束后到会所,我们组一起给李主任庆功!”

我只好答应,还顺带说了李主任球技高超等话,反正是好话不要钱,适合这场景而已。大家都会演戏,我演技也不差。

回到大厅公布名次颁奖时,我有意落在最后面,免得人群中的张哥发现了我。但是,我感觉背后有人在拍我,我一回头,吓了一跳:金姨。

“小庄,你也来了?”

“金姨,怎么是你?这么巧?”我假装吃惊,假装前面的事情我都没有看到。

“我早就看到你了,你是跟着哪个圈子的?你东跑西跑,是跟军队那一组吗?”

原来金姨早就发现我了,她与那个男人不再牵手,肯定与此事有关。但我不能随便表露出发现她的痕迹,我低头在她耳边说到:“我跟军队组,温州工厂军品的生产,需要。”

金姨恍然大悟到:“对,现在,没有圈子,成不了事。那个厂,对你家来说,最重要了。”

原以为,这一关终于混过关了,谁知道,她跟我说了句:“你等一下。”就跑到另一边去了。

我只好在原地等她一下,过了一会,随她来的,是那个她曾经牵手的男人,三四十岁,很精干健壮的样子。她对我说:“介绍一下,小庄,这是小林。”

这就是传说中的小林,那一次在金姨家,看到她手机短信上频繁联系的小林。

我只好伸出手,礼貌地回应。我不能叫他林哥,当然更不能叫小林,因为他比我大。更何况,金姨是我的长辈,如何称呼我还是有经验的。

“林老师,您好,我是小庄,金总是我姨。”我表情尽量自然。

“你好,庄总,多次听金总谈起你。果然年轻有为,我是金总的朋友,以后请你多关照。”

“林老师关照我就行,我就是靠金姨的一路关照才到今天的。”我不好客气回应,因为没有得到他们关系的性质,话说到这里,已经尽力了。

“小庄,中午要没事,我们一起吃个饭?”金姨邀请到,这倒不是她客套,因为她对我的真话还是客气话,我是分得清楚的。排除这个林老师,我与金姨基本上是一家人。

“金姨,我已经答应那边军队组了,中午要到会所去,给李主任庆功。”

“碰到一块了不是?”金姨说到:“我们也要到会所去,我们这亚军队,也要庆祝,怎么样?小庄,既然这样,下午在会所,我们聊聊?”

我知道,肯定有事情,金姨才这么迫切。因为,我跟她聊的机会很多的,电话也可,在家也可,为什么非要今天中午应酬后,下午就要聊呢?

“好吧,吃完饭我订个房间,就给您打电话。”我只好答应下来。

“你不用订房间了,我在会所已经定了,你吃完饭就过来,房间号我告诉你。”她告诉了我的房间号,我记住了。

返回途中,宋哥要坐我的车,让我在前面开快点,他要去会所先把场面铺起来。在车上,我问到:“宋哥,部长怎么没来呢?”

“他在会所等着的,李主任在前方打胜仗,他在后方守基地,我是中间联络员。快点开,你这车,应该可以比他们早到十几二十分钟,我有工作的时间。”

“宋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说,我给你打下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到:“还真是,你得帮我了。庄总,这张纸上的人,是今天出席宴会的人。加上你,这得有二十五个人了。桌子倒是三十人的大桌子,但有的新来的,有的离开的,我把名字都发给黄总了。她安排会所给椅子上贴了标签。”

“当然,李主任一号,何部长二号,这没有变。但因人员变化,其他人的座位序号是要变化的。李主任是政治工作领导,很讲究这个顺序的,尤其是跟他来的那两个空军领导,也讲究。”

他说完,就在车上掏出笔来。我奇怪,在他这身运动服装里面,居然带着纸笔,这相当职业啊。联络员如果没有随时工作的准备,是不讨领导喜欢的。

他在纸上写写画画,然后将纸递给我,说到:“你专心开车,下车后,按我标的序号,到餐厅重新调整坐签位置,知道怎么调吗?”

“我知道,在部队干过。中间主席位是1号,他的左侧是2号,他的右侧是3号,以左右左右的顺序,依次往下排,对吗?”

“完全正确,小庄,在这会所,如果我是联络员的话,你今后当个勤务兵吧。”宋处长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可没那高的级别,当然,你要是想收编我,我倒是非常荣幸。”

“就这么定了,谁让你当过兵,现在又这么能干呢?给军队做了这么多徽章,也算是军队的一员了。对不对?”

这虽然是玩笑,但已经表明,我已经成这个圈子比较正式的一员。勤务兵是小角色,但肯定属于自己人。

到了会所,我飞快地跑到宴会厅,按要求,迅速调整了位置。我发现黄总和王姐都没在这席上,估计是比较正式的了。如果仅属娱乐,美女是少不了的。

在调整过程中,我听到领班在说,晚上他们还有私下活动,下午也各自订了房间,我知道,那才是娱乐的时间。

当我调整完毕,宋哥上来检查了一下,感到满意的时候,他就跑下去了,我本来要跟着他下去,他指示,让我在楼梯拐角处当标兵,我懂了。

所谓标兵,就相当于指路的指示杆。在部队行军途中,用以作位置和路线参照的人员。在阅兵程序中,第一个程序就是:“标兵就位”。

等听到楼下脚步声传来,我挺直了腰板,如哨兵一般。终于上来了,李主任和何部长并排上来的,我用右手指示了方向,说了声:“首长请!”

李主任不熟悉我,微笑着看着我,何部长解释到:“这是小庄,原来也当过兵的。”

李主任笑到:“素质还在啊,小伙子,精神作用强!”

后面的人跟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我赶紧接到:“首长打胜仗,我们有精神!”

气氛瞬时热烈起来。

开席前,还有几个人找我说话,意思是表扬刚才我的应对。但我知道,在这个桌上坐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会议的气氛得按李主任的兴趣来。自己不能抢话争焦点,更不能对身边刚刚认识的人,交浅言深。

在酒桌上,最忌讳的事情有几个。第一个,就是把喝酒当成主要工作。喝酒对于高官来说,太少没有情趣,太多是个负担。但应酬场面,喝酒只是个工具,是说话达到自己的目的的由头,如果把酒席当成拼酒的场所,那根本没资格进入这种圈子,那是乡镇干部的套路,上不了正席。

第二个,就是把幽默当成主题。这也不对,幽默只能是作料,不能是主题。况且你的幽默,不能盖过主宾的幽默,也不能为了讨主宾高兴,随意幽默,耽误有求于人的人,他与主宾说话的时间。每一个酒席都是有目的的,你以为这只是庆功酒吗?我想起那个讲座上,然然的师兄所说:不要你以为。

第三个,切忌交浅言深。有的人喜欢人来疯、见面熟、生人说熟话,这只是推销员水平。要知道,你所谓的关心,对别人来说,也许是负担。你言多必失,也有可能受到别人悄悄的嫉恨。在这场所,不要指望能够交到多少朋友,但至少不要增加自己的敌人。

第四个,忘掉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你身边的人,序号和你差不多,你就礼貌地应对。凡是跳过序号,向大领导敬酒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不要随意掺和。安守自己的身份,是保证自己在这圈子中不讨厌的底线。

挤进圈子不容易,做一个稳重而不让人讨厌的人,对于我这个年轻人来说,更为重要。因为,我暂时没有迫切的有求于人的任务,我有的是时间。接触时间长了,一次只留一点好印象,次数多了,领导才会把我当自己人。

就像宋处长,多次接触后,把我拉进来,并且承认我的价值帮他做事,这既是一个承认,也是一种待遇。

果然,有一个搞工程的家伙,成了席上最积极的人。他与李主任敬酒的话,如同打哑迷一般,外人根本就听不明白。

“主任,长期关照我,那个事,您不需要指示,下面的人就办了,我感谢您。”

“关键是你扎实,人家承认,与我没多大关系,我不是没指示吗?”

“谁不清楚呢?主任,虽然别人嘴上不说,但心如明镜。您没指示,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喝酒,干杯。你知道他们说的啥嘛?

估计某笔生意,是这位老总与李主任的下属办的,但下属也是看在李主任的面子上,虽然李主任没明确发话,但下属却看出他们关系的性质,主动办了。大概如此吧。

在生意场上,究竟什么事,办事的是什么人,老总如何扎实,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也是天机。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二百六十九章 金姨是会员

这种饭没有我更多的戏份,但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就是轮流敬酒的时候,宋处长拉我一块,仿佛我俩是一家兄弟一样,给李主任敬酒时,李主任礼貌性地夸了我一句:“最年轻的小伙子,前途远大,我干了。”

这可是巨大的面子,在场很多人敬酒,他都只是表示一下。当然也有客气的成分,因为我跟宋处长一起,他把我当何部长的亲信了。

何部长倒没怎么客气,自家人嘛,他只是说:“小庄,以后大型活动,要积极参加。”这其实是信任的意思,标志着在这个圈子内,我取得了比较好的融入。

吃过饭后,我迅速按金姨的提示,到了她的房间。当我敲门的时候,发现门根本就没关,金姨一个人,坐在客厅,等着我呢。

“金姨,来晚了,让你等我,不好意思。”

“小庄,坐,我们一家人,不要客气。”她拍了拍她身边的沙发,说到。

我就坐在她身边,她今天打扮得很时尚,香水也隐约高雅,五十几岁,如同四十岁的样子,很有阳光焕发的意思。

“金姨今天好漂亮,都年轻了十几岁呢。”我这不是恭维,几乎是冲口而出的。她本身基础好,年轻时是个大美女,用心打扮一下,真还魅力无穷。不过,原来,她没有这样精心打扮的习惯,我把她当长辈,也没留意她的外貌而已。

“莫说笑了,小庄,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谈心的。”金姨表情严肃,在我面前,这种情况很少见。

她侧向我,看着我,问到:“庄娃子,你觉得,金姨这一生该怎么过?”

她把我叫庄娃子,就把我当她的孩子了。这个称呼除了我母亲,再就是爸妈,再就是班长,其余的人没这么叫过。

“金姨,你这一生,我怎么说呢?”我想了想,碰上了她直视的目光,我知道,在她面前不能撒谎,只能按我所想回答了。

“你这一生,至少在你丈夫出事后,是苦的。尽管你事业成功,尽管你也没停止过追求,但是谁也安慰不了你的孤独,我知道,我不行,我爸妈不行,就是当年妍子在家,也不行。我跟班长还曾经商量过,给你领养一个孩子,让你晚年有个寄托,但你没开这个口,我们不好主动说。”

我把自己和班长的想法,一齐倒给她,也是诚实的表现,她应该不会怪我们多想了吧?

“你们对我好,我知道。你们还主动为我考虑后面的事,算我没有白爱你们。要说呢,我跟你妈是最好的姐妹了,但是,她也不能天天陪我,你们作为晚辈,有好多话我也没给你们说。但是,今天我要问你实话,你愿意跟我说吗?”

我郑重地点点头,望着她:“金姨,我不会跟你说假话。”

“你和你班长,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最需要婚姻需要家庭需要孩子,对不对?”

我点点头,这肯定是我们的共识。

“当然,你们这样认为没什么不对。但是,我何尝没努力过?关于那个大学老师,你也经历过对不对?你不知道的,还有许多。一个女人,如果没有钱的时候,婚姻反而单纯些,就是搭伙过生活。但当一个女人有钱的时候,就不那么简单了。”

她说的大学老师,为了她的钱,假装情圣,不过把金姨当金主,来养他自己的前妻、情人和孩子了。金姨是何等人物,当断则断,是她的性格。她可以忍受付出,但她不能忍受欺骗。

我问到:“你试没试过,假装没钱跟人谈恋爱呢?”

金姨惨淡地一笑:“怎么没试过呢?都是些什么渣子,一见钱就变。十来年前,是我初来北京的时候,也是假装没多少钱,跟一个离异的公司职员谈恋爱,关系很好。我们都同居了几个月了,差不多快结婚的程度,我几乎都相信这是爱情了。”

“但是在无意中,我有钱的事还是被他察觉了,他就变了。变得故意讨好我,变得消费习惯和行为方式夸张,我就发现不正常了。一个男人,如果不理直气壮地走到你面前,他给你的爱是值得怀疑的。”

“我不怕别人爱我有钱,也不怕别人爱我漂亮,但前提是,那得是经得起考验的真爱。你知道,我年轻的时候,是有过真爱的,有人用生命维护过的。我每年都要给他的侄儿们寄钱,为的是,他的坟头有人烧纸。这种爱,我再也不奢望了。”

“那领养一个孩子,这事估计有帮助吧?”我问到。

“老实说,最开始,我准备认个干亲,把他的某个侄儿当成自己的孩子,培养他,教育他,视如已出,也不枉他对我的一片真心,算是给他的一个后人。谁知道,我这个想法一出来,他的兄弟们,表亲们,远房亲戚们都来找我来了,这哪是让我养孩子,完全是以孩子为工具,让他一家大人发财的样子。”

这种情况我可以理解,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别人家的孩子,永远养不熟的。因为,他的亲生父母是最大的障碍。这孩子以后长大了,也不会跟我亲的,他只会当他亲生父母的搬运工,把我家的东西侍奉他亲生父母的。”

我有点不理解,她是如何克制住自己对孩子的喜欢,坚决拒绝的。再一个,如果领养一个孤儿,是能够培养出真感情的,至少有这种可能。

我问到:“在我看来,你跟班长的孩子亲得像亲奶奶一样,你不是挺爱孩子吗?”

“那是因为,你班长是我尊敬的人,信任的人,他对我的财产及其他一切,完全没有企图心。这样人的孩子,来到我面前,我完全可以安全地表达自己的天性,你懂吗?安全,对于我这个孤身女人来说,有多重要。”

我望着她,佩服她的精明,同情她的处境。她仿佛一个看透世事的过来人,如同老师,教给我她一生最精华的经验。

“其实,我不怕你笑话,我还有个秘密,不知道你班长跟你说起过没有,与他有关。”

“什么事?班长真没跟我说过,什么秘密与他有关?”我有点吃惊。

“哎,他是个好人,真是值得我依赖的人,庄娃子,你给我介绍了个珍宝,这是你对我做过的最好的事。”

她这样一说,更令我吃惊了。虽然班长对她的事业忠心勤奋,也帮助她在事业有所发展,但用珍宝来形容,是不是太过了?

“不瞒你说,他的家庭情况我也了解,有一段时间,我曾经对他产生过幻想,你知不知道?”

我望着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情了。

“他没给你说,那是他在保护我,这正是他值得信赖的地方。但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也信任你。你们俩,虽然性格不同,但本质都是一样的。”

“我这个意思,他也知道,但是,他离不开他的家,他觉得他对他老婆有责任。他这个人,把所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扛,他老婆对不起他,他也认。这种男人,我以前碰到过,只不过是走黑道的。在走正道的人中,只有你班长才让我有这种安全感了。”

“当然,我知道与他生活在一起的希望没有时,我就转变了观念,我只希望他家庭幸福,我愿意把他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把他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孙子,所以,你也看到了,我在那孩子面前,是真实的。”

金姨望着我,很低声但很肯定地说到:“庄娃子,我这一生遇到过真正的爱情,这就够了。婚姻的尝试和领养的尝试,我也失败了,没什么值得追求了,你懂吗?”

“我懂,金姨。”我点点头,都有点感动了。我感动于她对我的信任,也感动于她对感情的认真程度。

“我跟你说这些,没什么好隐瞒的,因为我觉得坦荡,是我们之间的基础。你班长也私下承诺过我,在我年老的时候,他会尽力负责安排我的生活。你相信他的承诺吗?”

金姨这一问,让我突然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金姨,按我的经验,班长承诺过的话,他会尽力做到的。”

“你知不知道,信守承诺是男人最高贵的品质。我也相信他,所以,我始终把他当家人。他虽然比我小,但是我晚年依靠的对象。一个男人愿意照顾另一个年纪大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爱情婚姻和亲情,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感恩,金姨,班长的愿望我知道,你帮他实现了最大的理想:幸福家庭的梦想。他就会帮你解决你最需要的问题,依靠。班长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并且有强大的责任心,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一点,在他对待嫂子的态度上就看得出来。尽管早年嫂子离开了家,对不起他。但班长跟我说过,嫂子最年轻美貌的时候,他承诺让嫂子成为正宗的城里人,他自己的承诺一定要做到,不怪嫂子。”

这段话估计金姨没听说过,她听了也感叹到:“如果说我的生活是不幸的,还不如说有另一种幸运。我曾遇到过两个真正的男人,一个是我的前夫,另一个就是你的班长了。前夫给我纯粹的爱情,你班长把我当他的责任。他这样对待老婆、对待你,我想,他如何对待我,就不容怀疑了。”

这是当然,我心里想。既然班长抱着一颗感恩的心来对待金姨,那么,他会对金姨的晚年负责到底的。让她有依靠,不让她孤独。

“应该说,我也差不多知足了。你觉得呢?”金姨这一问,倒把我问住了,对了,她还差什么呢?

“金姨,虽然班长经常来看你,带着全家来,但你一个人生活,是不是也孤独了点?”我问到。

“庄娃子,还是你理解我啊,算我没白疼你。你想,你班长那么忙,又是养老院又是家庭,他每周来一次我就觉得不好意思了。我自己的生活得自己充实,对不对?”

我点点头,别人再怎么帮助,也抵不上自己想办法。易经的道理是,自助者才能有天助,自强者立。所谓“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在我沉思的这一刻,金姨突然转换话题:“你知不知道,我是这会所的会员?”

我摇摇头,望着她,听她讲接下来的故事。

“半年前,为了养老院开分院,为了批文和规划,我找了民政部的一位领导,他带我到这会所来过,为了商业利益,我给他办了这个会员的金卡。”

她这说的只是为了拉关系,相当于给了这个官员一百万的好处。这与她自己,成为会员估计有些关联。

“但我在陪他的同时,发现这个会所倒是个排遣寂寞的好地方。今天我看打球,也是冲着这名官员去的。这名官员在这个会所的情妇,也是我花钱找的。这事我没给你爸妈说,希望你也不要说。”

我明白其中的含义了。虽然,她花的钱,应该属于公司的经营成本,但她愿意自己承担,不愿意在公司报销。她当然有这个实力,但这也属于她对公司的自我贡献。

“一方面,你爸妈对我这么好,是我真正的朋友,我做养老院这事,也是给自己寻找价值,要说赚钱的话,你爸妈寻找赚钱的机会多,不一定要办这个东西。但为了安定我,给我一个事业,也为了绑定我们之间的友谊,所以,我们合伙一半是为了生意,一半是为了友情。这个性质,估计你应该想过。”

我当然想过。这事虽然利润率不太高,回报周期又长,但这是我爸妈倾注经历最多的事业。为什么呢?不仅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体现自身价值,也是为了用一个共同的事业,来维系他们与金姨多年来的密切关系。

“另一方面,会所这个事,也涉及我个人的享乐和隐私,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因妍子走后,打击很大。幸亏你回来了,给了他们巨大的安慰。你知不知道,在你们俩都离开的时候,我几乎是天天住在你们家里的,当时他们的心态极差,我只能竭尽全力让他们开心。我跟他们说过,妍子和庄娃子,总会回来一个。当时我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心虚。但你,没有让我失望。你班长也是这样跟他们保证的:妍子我没资格说,但小庄不会忘记你们,我可以保证。”

讲到这里,我内心充满了感激。什么是友谊?什么是责任?这就是。在爸妈最困难的时候,在我徘徊的那几个月,陪伴他们的,就只有最可靠的人,金姨和班长。我痛苦挣扎过,我知道那个滋味。

“金姨,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我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我们的感情就这样,这是我的本分,不需要你谢我。你回来了,他们好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我继续说说这会所的事吧。”

“当我陪那位官员在这里消费的时候,我发现这里有两个好处,就是排遣寂寞的好地方、结交圈子的好平台,你没发现吗?”

我点点头,听她继续说:“这里从大范围来说,主要有四个圈子在活动。民政系统的、铁路系统的、军队系统的,但归根结底,背后有一个巨大的纽带,这个纽带集中体现在这会所的黄总身上,她是山西人,她本人所拥有的系统,我把它称为山西系统。”

我在这会所也混了几次了,只知道军队系统,听说过铁路系统,其它两个系统我没听说过,更不知道几个系统之间的关系。看来,作为江湖人士、生意人,我的职业敏感,赶金姨差多了。

我突然想起上次所测《蒙》卦,难不成应在此时?金姨此时如同一个启蒙老师,一层层介绍江湖的基本知识。

“这个山西系统,不要小看。不要以为山西只有煤老板,也不要看不起煤老板。山西人在中央有大官,你应该知道。在结交权贵方面,山西人值得下功夫,舍得花钱,这一点,千万不要小看。黄总早年做煤炭生意,为节约运费,利用军队货车拉煤,只给部队领导很少的钱,部队的车子既不给过路过桥费,也没人敢查超载违章等,你想,她赚了多少?”

这种事情,想想都明白。用军车做生意,几乎零成本。前提是,得把领导喂饱。尤其是后勤部队,连加油都是国家调拨的免费油,这产生的利润,该有多大。

“黄老板跟军队后勤部门某位领导的关系好,他们合伙办了这个会所,其实,钱是黄老板出的,但利润要跟部队的人分,这就扯进了军队系统了。”

我听到这里,明白铁路系统是怎么来的,说到:“既然山西煤老板在这里面,最关键的运输问题,估计与铁路关系大,所以铁路系统的人也进来了,是不是这样?”

金姨点点头,看望我笑了笑:“你聪明,已经猜到一半了,另一半是,铁路系统某些人,也想攀上某个山西人,具体那个人,你天天在报纸上也看得到的,不用我多说。民政系统的也一样,积极向山西体系靠近,这下你懂了吗?”

我马上反应过来:“买官场原始股?”

她点点头:“小庄,你悟性好,是做生意做大事的料子,你爸妈真的可以放心了。”

我明白,在金姨这种老江湖面前,我要学的东西很多,我说到:“金姨,在生意方面,你要多带带我。”

“只要你愿意学,处处是学问。你班长是干事的好手,他是走正步的。我们当年做生意,总是捞偏门,这也不长久。但是,今天这个形势,走正路越来越难了。比如你爸开厂,就是走正路,到现在,也需要拉关系才能维持了。你妈和我炒房,算是捞偏门,赚得比你爸多多了。不知道是世界变了还是怎么的,反正,这世道,多知道一些窍门总比不知道的好。”

“那是,做不做是自己的原则,但知不知道就是水平问题了。”

“对,庄娃子,这圈子文化中,虽然利益获得有时很容易,但也容易翻船。你年轻,不要过多涉及,有凶险。你要知道,在官场上,不怕你不会、只怕站错队。跟错了领导,会有灾难。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你懂。在生意场上,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最好不要站这个队。”

这是在责备我吗?意思是我不该与这军队的圈子混在一起?

“没有怪你的意思,庄娃子,你为了厂子业务,来找领导,这没错。只不过,你不要在其他方面介入就行。与业务无关的圈子内的其他事情,最好不要惹。我们老百姓,与权贵打交道,是输不起的。”

道理是这样的,我们没后台,万一有事,我们会赔光。

“我明白,也要跟他们适当保持距离。”

“对了,商人最大的原则是,为了自身利益工作。最大底线是:保住已有利益。权贵之间的明争暗斗,我们不清楚,也不介入。我们只要把自己所求的东西得到,就万事大吉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金姨的前夫,那个最爱她的男人,当年走黑道的时候,估计也与官员拉上过关系。但官场变化,政治斗争,他就成了牺牲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金钱是人人都想要的,但是,如果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那么,金钱只能给你带来灾难。

中国古代有两个寓言,说是让一个孩子抱着黄金在闹市上行走,结果不外乎而个。好的结局不过是黄金被抢,坏的结局,有可能危及这孩子的生命。

还有一个寓言是,楚人无罪、怀壁其罪。一个人人想要的宝贝,在一个没有保护能力的人手中,是要受到灾祸的。

我也想到沈从文当年说过的一句话。当年沈从文作为故宫博物馆的馆员,算得上是文物艺术品的专家。他利用自己的稿费在市场上淘来文物精品,当自己爱不释手地把玩一段时间后,就将它捐给国家。他表侄,著名画家黄永玉不理解他这种做法,为什么要把自己最喜爱的东西,无偿地捐了。

他说:“天下最好的东西,应该属于天下人共有,如果私人独占,是不详的。”

第二百七十章 只是近黄昏

“金姨,我知道,介入太深不好,我会谨慎的。”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本想把我也是会员的事给她说,但她不等我继续说,她自己又有话了。

“在这里的第二个好处是,这里是打发时光的好去处。你估计也看到了,是吗?”金姨微笑着看我,我知道,她估计已经在球场上看到我了,猜测我已经看到她与小林的状态。

明人不说暗话,她如此信任我,面对这么亲近的人,我没有必要隐瞒。

“是的,金姨,那位林老师,跟你关系很好。”

“为什么在球场,你看到我不主动跟我打招呼呢?”金姨哈哈地笑了起来,完全恢复了她爽朗单纯的快乐:“是怕我尴尬还是怕你自己尴尬?”

这肯定是我不愿意当场打招呼的原因,当然第二个原因,我没说,那是因为我主要的目的,是要跟踪张哥。

“完全用不着,庄娃子,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我也就不隐瞒你了。但是,这事你要替我保密,不要跟别人说,你做得到,对不对?”

我知道她所说的别人,就是班长和爸妈,我当然做得到。这并不是不坦诚,而是没必要。这是金姨的私人生活,有她的自由。

“金姨,我是这样想的,只要你能够快乐,是你的自由,我们没权利干涉,我也理解你。”

这是我的实话。仅仅在妍子离开我这几个月来,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孤独、自己的身体。何况,让金姨这个奔放的人,这么多年,没有男人的陪伴。

“哎,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再年轻十岁,我还真对爱情和家庭有期望。但是现在,我没有这种奢望了。我只希望快乐一天是一天,你觉得,我这想法正常吗?”

“当然正常。金姨,你如此努力奋斗,如果不能过上舒心的生活,那对不起你自己。你还如此有风度有事业有魅力,如果没有快乐,那只能是你自己有意在折磨自己,我说的对吗?”

“你这样说,我就安心多了。终于有一个理解我的人了,庄娃子,你喊我一声姨,看样子是真心的。”

她这话说得真诚,我也受到了感动。

“其实,庄娃子,你的心思我也理解。自从妍子离开后,你就没有建立家庭的打算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听她继续说到:“我们都是一样的情况,原来的婚姻和家庭太好,后来再也不可能遇到了。这就好比看过彩电的人,再也不要委屈自己看黑白电视了。像我这样年纪的人,要找到纯粹的家庭和爱情,是不可能了。即使勉强有一个,也达不到过去那个高度了,何必这样呢?”

这确实是我的心理,都被她说中了。如果说妍子给了我最好的家庭生活,以后再遇到的,不过味同嚼蜡,难以引起我的兴趣了。

“但是,你这样一个人守着空房,肯定是不行的。短时间可以,长时间不行。我守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法忍受。我心理的苦恼,身边亲人至友看到眼里却帮不上,这得靠我自己帮自己。如果不追求长久的婚姻爱情关系,那么,短期的及时行乐,只要不伤及自身,又能让自己快乐,这样的事,是可以尝试的。”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再也不想掩饰了。作为长辈,她都对我推心置腹,我也想坦白从宽了。

“金姨,其实,我也是这里的会员。”

金姨看着我,似笑非笑,然后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庄娃子,等你这话我等了半天了,现在,你才把真话说出来,怎么样?是不是舒服些?”

她怎么这样说,难不成,她早就知道我是这里的会员,只在等我亲口承认?

但是,这话一旦说出来,我的心里确实敞亮多了。内心有秘密折磨的时候,在你最亲近人的眼光里,你会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当压力释放,你会觉得非常轻松。世间所有的幸福,不过是痛苦的释放。

离苦就得乐,这是心理规律。

“庄娃子,当妍子如此决绝的时候,你们之间就只剩下亲情了。虽然在法律上有夫妻的名分,但在实质上,你们已经变成兄妹关系,你把她父母认作自己的父母,就已经做到了一个男人应该做到的事情了。这一点,金姨佩服你。”

“但你毕竟年轻,你身体的需要是现实的,不仅是作为我,你的金姨,就是作为你爸妈,也是鼓励你快乐的。只要这种快乐不伤害你,你就按自己的心愿去做。我相信,你爸妈肯定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倒是这样劝过我,你跟他们相处这么深,他们的心思你不用问,你都能够说准。”

“所以,你是会员这事,我从内心来说是理解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会员了。”

金姨终于把她的话说出来了,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一是为自己追求享乐而不好意思。更重要的是,没及时向金姨坦白,也有点不好意思。

“你是逢场作戏进来的,我知道,为了拉关系办卡,这个不用证实,我推测就是这样。你估计没想到,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吧?”

我摇摇头,我真不知道金姨为什么消息如此灵通。

“是小林告诉我的,他原来是这会所的高尔夫教练,他听到一个传说讲给我听,我让他仔细打听一下,一切就清楚了。”

我明白,这个传说肯定与我有关。

“你找了一个年纪比你大的女人是不是?你跟她有关系吗?”

金姨的话完全没有讥讽的意味,有的只是关心。

“金姨,当时找他,也是为了演戏,我不想陪自己的女人,比军队那位领导的女人,年轻漂亮,为了表示低调,我故意找的个年纪大的,估计,这都成了会所的新闻吧?”

“当然!来会所的老板们,都是中老年人,你这样年轻的人来,本身就是新闻,一举一动都会受关注的。况且,你找的这个女人,在会所只是个陪酒唱歌的人,根本没出头机会的,你们这个组合违背常理,所以就成了传说。”

“爸妈到欧洲去了,我在北京的朋友除了双休,也都有正事干,我也是闲得无聊,才到这里来,反正为了讨好领导,我卡也办了,不消费等于白扔,也就来混时间了。找个人说话也好,就这样。”

“嗨!”金姨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背,说到:“你是来找知心大姐的啊,看样子,你心里的苦恼还大于身体的压抑,这不应该啊?你这么年轻。”

我苦笑了一下,只好实话实说:“要说呢,金姨,我也是想得太多,既要方便应酬,又想找人说话,还要身体满足,我不可能都做得到的。”

“对啊。比如商品,你花钱买的是它最突出的使用价值,如果这东西什么都有点用,什么的用处都不突出,这个商品就不稀缺了,你得到的价值也就不稀缺了,万金油、花露水,不值得你花这么多钱的。”

把任何事情都按商品经济的头脑来计算,这是金姨职业化的一个特点。但是,这个比方确实有道理,我不得不服。

“庄娃子,你读的书比我多,但看事情不如我透。你是被书上的东西束缚住了。你不要嫌我什么都用商品来打比方,因为这就是一个商品社会,只要你对一件东西付钱,就可以把它看作商品。当然,对这件东西的估值,是靠各人的需要而定。适合需要的东西,对你来说就是最好的东西,你就值得花大价钱。”

按她的说法,我在这会所付了钱,我得到了订单,这是一种交易。另一方面,我在方姐身上花了钱,我得到了什么?

“你最需要的是什么呢?她能够提供的又是什么?这种计较,就是估值的过程。你要做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就必须建立这种为付钱购买的对象,随时估值的习惯。”

为任何购买对象估值,这是正确的啊。

我们反对把任何事情商品化,比如感情比如家庭比如生命等,不是因为它们本身高尚得不能估值。它们不能估值的根本原因是,它们不是购买对象。真正的心灵层面的东西,是不好购买的,所以不能商品化。

但是,我与方姐之间,构成了事实上的购买关系,当然是可以估值的。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金姨真是透脱。

“你需要快乐,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这个人让你舒服甚至激动,你获得了心理和身体上的良好体验,并愿意为此付出金钱。但是,我怀疑,她既然不能给你身体上的快乐。按我对你的理解,她也不能带给你心理上的极大安慰,你在对她的估值中,就会有价值偏差。”

我点点头,金姨的怀疑是有根据的。我最需要的东西,方姐并不能提供,估值当然会打折扣。

“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为什么?因为凡事有个过程。你暂时在这个地方能够混下去,除了无奈,肯定有你的原因。我不评价你,只是点醒你。在这方面,你要向我学习。”

“我跟小林,其实就是最简单最单纯的购买关系。他原来是一个运动员,后来退役后没出路,在这里当一个教练,也是没有办法的生路。他离了婚,因为老婆嫌没钱,跟一个有钱人跑了,这就是现实。”

我明白了,这个男人,等于是金姨包养的。这没什么,一个需要男人,一个需要钱,这种交易很容易达到双赢的结果。

“庄娃子,你是不是认为,像金姨这五十多岁的人,就不配有个男人?”金姨问我的时候,这话充满的挑战的意味。

“不,金姨,你有寻找快乐的权利,况且,你也没有伤害别人。任何你情我愿的事,都不值得指责。况且,你如果开心起来,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看着也开心。”

“你这样想,我好受多了。庄娃子,我们在会所的事,是我们俩的秘密,你给我透了底,你心里倒是舒服了。我把这秘密告诉你,也是为了让自己内心减轻压力。”

我笑着鼓励到:“金姨,你说吧,我愿意听。”

“他为了讨好我,做任何事情,我想,主要是因为钱。但是,这点钱对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况且,我单身一人,他也伤害不了我。他比我年轻,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仿佛回到了青春的岁月,即使我知道这只是个假象。但你想想,这世间的一切,不都是假象吗?”

这种生活哲学结论,让我很吃惊。有时候,我在农村老太太那里听到某句总结,在市场卖菜大妈那里听到的某句言语,简直如智者般通透,哲学得不得了。

我又想起了那首诗:“贫寒书生到公侯,纵使做梦也风流;如今我打黄梁过,要向先生借枕头!”人生如梦,要让这梦做得更加美好些、快乐些,自古皆然。

李白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况人生若梦,为欢风何?”

“我已经这个年纪了,不想亏待自己了。为他守了二十几年,他地下有知,也该知足了。”

她所说的“他”,是知道,是那个给了她最好爱情的人。这么多年,不念念不忘,可见金姨是多么重情义。

“我既有身体的需要,也有心理的需要。他能够满足我这方面的需要,你说,我给他钱,是不是应该的?”

“应该,金姨,你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在你们相处的时间长了,也有些真的感情在里面,这应当可以安慰自己了。”

谁知,金姨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错了,庄娃子。这种事最好不要牵真感情。本来就是假戏,你就不要混淆性质,把它弄得真假不分。你买手机,是使用它的功能,不要管它的包装,对不对?我今天跟你谈的,主要目的就在这。”

话题扯到另一个层面,我就不知道金姨的主导思想了。

“我与小林,是纯粹的互相利用的关系。我得到简单的快乐和充实,并不想把这种关系往真感情上扯。如果我跟他产生了真感情,就容易被人利用,这是大忌。买卖不在乎人情,更注重利润,这个你应该懂。”

我又想起白居易的诗:“商人重得轻别离”。现在看来,这句话不是贬义,是褒义。在唐代,就有这么具备职业精神的商人了,怪不得唐代如此发达和辉煌。

“你也应该一样,你是来寻找快乐的,最简单的那种,不应该投入感情。这样,你才能保证有不败之身。以我来说,我的真感情不会再与爱情有关了,因为我享受过最好的爱情。我的真感情中,亲情友情更重要,无法购买的,是你们对我的好。我很清醒,我购买的是服务而不是感情。”

“他给我带来活力和享受,我给他金钱,就这样,不是很单纯直接吗?也许我这个想法,不被社会上的人接受。也许社会上有人骂我不要脸,骂我不知羞耻,但我知道,你不会骂我的,所以,我才给你说清楚。小林这样的人,我可以找十个二十个,保要舍得花钱。但把我叫金姨的人,你,如果离开我,我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了。”

这是金姨重情义的地方,一旦她真的付出真心,她就非常重视。

“你也要一样,不要对那个女人有过多的依赖、同情甚至产生模糊的爱意,因为这种关系是买来的。但是,你刚才说,你们连那种关系都没有,可见,是多么廉价的关系。你愿意停留在这种层面也行,如果你找到更好的对象,你果断抛弃她,也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这只不过是生意的终止。”

她说了这么多,无外乎两点。一是介绍她与小林关系的性质,取得我的理解。二是告诫我与方姐相处的原则,让我不要投入过多的感情。

“金姨,我和你一样,都是受过感情伤害的人。要早知道是这样,我要找人谈心,不如找你诉苦了。”我笑到,知心阿姨就在身边,我还舍近求远。

“我不当你的垃圾桶,你们年轻人有无限可能。庄娃子,你这么年轻,要走的路还长。今天这个状态,我相信只是暂时的。你有可能找到更好的人,爱你的人。你这么美好的时光,不能耽误在这混日子里,你最好广交朋友,也许能够发现好姑娘,即使不想娶她,但她值得你投入感情,这才是你正经该做的,是不是这样?”

“金姨,我现在还没这个心情。”我承认,妍子的事对我打击很大,小池的事,我已经在内心中作了告别,我不知道我今后能不能有真爱,至少,现在,我还不行。

“行,你有的是时间,不急于这一时。爱怎么混就怎么混吧,前提是,只要你开心。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提醒你一下。”

我端正了坐姿,作出认真听讲的样子。

“莫那么严肃,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严肃的事情。”金姨笑到:“我这个年龄,已经近黄昏了,我只不过是借用这个男人,充分享受最后的晚霞。你还是朝阳,未来或许有如日中天的时候,所以,要保持好朝气。”

“在这个会所,有一种暮气,来的都是中老年人,其实很不适合你这个年轻的人来。你只不过是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逃避的地方。今年在这里玩过了,明年来与不来,都行。反正,不要把这地方当成你长久的基地。我把这地方称为中老年俱乐部,所以,你会成为这里的焦点,是焦点,就容易处于险境。”

这个我明白,回想何部长跟我说的那话:“今后大型活动,要积极参加。”我就意识到,这个圈子里,最缺乏我这样的年轻人。金姨说的焦点,是这个意思吧?

“你还年轻,社会经验不丰富。这些老油条,是最没廉耻和底线的,权贵们为所欲为,把朋友卖了,是他们的家常便饭。只要有一个好价钱,他们可以出卖任何人。你没必要主动跟风,到这里越滑越深。我知道,现在年轻人在生意上有新的玩法,估计过几年会大量出现。我们这年纪是跟不上了,但我希望你,能够跟上这个潮流。”

她所说的,我觉得是李茅的那种玩法,利润率奇高。再就是王班长那种玩法,视野极宽。

“金姨,这方面我也在尝试。在非洲,手机生意好得出乎意料,我也有这种感觉。”

“对了,在事业上,你已经开始进步了。当然,你尽力维持温州工厂的感情,我是知道的。那个厂的存在,利润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你爸妈的心血。”

当然,我家的事,金姨是非常了解的。

突然,金姨望着我,笑着问到:“这会所,你既然来都来了,为啥不找个年轻漂亮的跟着你,非要找个大姐?你是不是有这个爱好?”

这事不太好解释。要说我爱大姐,这不是我找方姐的原因,因为方姐的存在,纯粹是为了我的应酬。但是说我不爱大姐,那怎么解释我跟乔姐的关系?

“我不知道,金姨,我没你老练,没你分得清,我自己也没细想过。”

“算了,你怎么开心怎么来,不管你了。反正,你总不能花了钱,找罪受吧?”

笑了起来,她也笑了起来,我们虽然辈分不同。如今我们像忘掉交一样,几乎在最隐私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我们就像两个小偷一样,一同一个场所作案,互相惺惺相惜,彼此心照不宣。我有一种感觉,我和金姨,在这个会所,还会有更多的交流。

此时,我有着巨大的安全感。这个安全感是金姨给我的,她这样一个明白透脱的老江湖,随时的提醒和保护,会让我在摸不清水性的时候,教会我游泳。

这几个圈子,是个巨大的江湖,作为在最黑暗江湖滚出来的金姨,红道黑道最残酷的一面,她认识得非常清楚,她就是我这方面的导师。

对于乔姐我张哥的事,我今天没给她说,但我稍微宽心些。如果此事涉及到麻烦,我再问她,她肯定有办法对付的。

同盟的力量最强大,况且,这个同盟,根本就扯不散。

我正这样想着,金姨突然提出一个要求,把我吓了一跳。

第二百七十一章 考察的办法

“你晚上就在这里吧,把你那个方姐叫来,我把小林也叫来,我们一起打麻将,怎么样?”

“这不好吧?”我非常疑惑,这是个什么样的组合?姨跟侄儿打麻将,分别带着自己的情况,也有点太扯了吧?

“你小脑袋想多了吧?”金姨用一根手指点了点我脑袋一下,笑到:“不是来玩的吗?不是来开心的吗?不是来混日子的吗?陪我打麻将,你就不开心了?”

她这样说,我怎么拒绝呢?陪金姨本人,就是让我上山下海,我都没顾忌。但是,我们身边都拖着一个虚情假意的东西,这算什么事?

我嘴上还不得不说:“金姨,你要我怎么陪,我就怎么陪。”

“这就对了”她笑着说:“看把你吓得,你怕什么。你们年轻人的那套,都是我玩剩下的,我跟你说,妍子原来,比我还要疯,你知道吧?”

这个,我猜想得出来,但具体的事我不想知道,妍子再疯,那也是我爱过的人。

“但是,妍子坏吗?”金姨对妍子结婚前的状态,肯定是了解的,但她不说故事。她知道保护妍子在我心中的形象,她只是拿妍子当年的态度来教育我:“玩就是玩,不要想太多,是为了高兴。她最烦这种把玩当真的人,拎不清。”

对,这是妍子的个性。她可以跟你一起喝酒聊天、唱歌跳舞,但是要正经谈感情,她恐怕马上会离开你。因为,在她心中,真感情是神圣的,不在玩中。她当年发觉小苏在追她,马上对我提出了要求,并立即屏蔽了他。

但是,当她在追我的时候,是不顾一切的心机和行为,那不是玩,那是用所有的热情和行动,在对待自己真实的情感。从这一点上,我佩服妍子,她是一个对自己感情非常努力认真的人。

那一次在云南,当我说爱她的时候,她马上就感觉到我是真心话,感动的样子,令人动容。那么,在原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明明知道我不是全心全意爱她的,她却没有我面前表现出来,一如既往地对我那么全身心投入。这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啊,她比我还男人。

“好,金姨,咱们打麻将玩,但光玩钱,没什么意思吧?”

对于我和金姨来说,她给我十万,我给她十万,根本没有意义。我们之间不可能建立赌博关系,但要说好玩,不会是陪长辈打麻将那么简单吧。

“到时候再说,我教你玩法。我身上没多少现金了,你出去取钱,取一万,晚上在我这里吃饭,你把人带来,也把钱给我五千。”

“好的,那我先出去取钱了?”我看着她点头同意,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快活地出门了。

我开车在外面找了个atm机,取了一万现金,觉得不太够,又取了一万,总之,多带点没坏处。在回来的路上,我给方姐打了个电话,让她在大厅等我。

等我到了,方姐看到我,兴高采烈的样子,挽着我的手问到:“房间订了吗?”

“不需要,今晚别人请我们。”

方姐看着我,表示不理解:“哟嗬,庄总还是个人物呢,这么年轻,这会所还有人请你呢。快说,什么人?”

“金总请我,生意上打过交道的,我把她叫姨,你可不能这样叫。”我这样说,是避开我跟金姨的亲友关系,装成我们是生意伙伴的样子,也避免闲杂的议论。这会所,按金姨的说法,几乎是透明的,你只要打听,总能了解别人的隐私。

在会所,我跟金姨关系的定位,也是刚才跟金姨商量好的,就以合作伙伴的关系定位,我把她叫姨,纯属礼貌和亲热。

“那好,我就把她叫金总,这没问题吧?”

就这么说,我点头同意。我发现,今天她接到我电话后,到跟我见面,不到半个小时,她也是精心打扮过的,不可能有这么快。估计,她平时每天都特地打扮了一下,等着我的召唤。在双休日,更是如此。

“乔姐,你不约了么?”方姐还是把她最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这是陪生意伙伴,她来干什么?”一句话就解释够了,不必啰嗦。我问到:“你会打麻将吗?”

“当然会,要不然,平时你又很少来,我们靠什么打发时间?”

这倒是可以理解的。平时她们空闲时间太多,不靠麻将支撑,日子会相当难熬。中国人,能够在麻将的算计中,得到心灵的安慰,这是比较独特的。

有一个笑话,中国载人航天上天,美国总统打电话来,向中国领导人祝贺。但有一个问题:你们中国发射飞船,宇航员怎么是两个人?中国领导人回答:如果是三个人,这三人会带幅扑克,在太空上斗地主。如果是四个人更麻烦,他们就要带幅麻将上去了,谁还安心工作?

毛爷爷是深得中国人传统精髓的,他说中国有三样国粹:中医、《红楼梦》、麻将。

自从修长城开始,中国人对建筑学的痴迷,主要体现在麻将上面了。

还有个笑话,说有一个麻将迷,整天痴迷麻将,但老婆管得紧,没办法出去。这一天,又接到牌友的电话,按老婆要求,他按了免提扩音的键,电话那头传来牌友的声音:兄弟,最近有一个大工程,搞建筑的,你想不想接?这位故意问到:什么大工程啊?那边说到:建筑工程,共分为四个标段,我一个人吃不下,我只能做其中一个标段,还有两个标段给朋友做,我想我们关系这么好,专门剩下一个标段给你,就问你愿意不愿意。如果愿意,就过来面谈。这位在老婆的指使下,继续问到:甲方信誉如何?现在做工程收尾款比较难。那边答到:按进度付款,一次一结,绝不拖欠。

这麻将迷的老婆听到,劝老公到:“这么好的工程,还不赶快过去接,你傻啊?”

这家伙出门时,老婆还专门给了他一沓钱:“人家帮你联系工程,你付账积极些,出门在外,不要小气。”

这家伙出门终于与麻友会面,说到:“老兄,我们这一套说辞,还真管用。来来来,开始,麻起来。”

终于到金姨房间了,见到我们俩,我介绍到:“金姨,这是小方。”

金姨伸出手来,礼貌性地跟方姐握了一下,淡淡地说到:“你好。”方姐马上谦恭地回应:“金总好!”

看到金总比较轻松的表情,方姐估计也缓解了紧张,说到:“早就听庄总说起您,想不到您这么年轻。”

这种客套,明显是在说假话。金姨肯定明白,我绝对没跟方姐谈起过她。此时,金姨暗地里给了我个眼神,我会心一笑。是的,商业的东西,当不得真。

金姨没接她的话茬,只是说:“这厅太小了,我重新订了一个房间,位置大些,有麻将桌,小林在那边等,我们过去吧。”

随着她,我们一起通过一个走廊,拐了几个弯,来到一个房间,进去一看,这就是上次和方姐乔姐三人一起订的那种房间。饭厅在外,茶厅在里,茶厅里,放着一个麻将桌。

我们进去时,林老师正在给我们泡茶。我给他们介绍:“这是林老师,这是小方。”他们点头示意,估计他们认识,虽然平时没怎么打交道,但毕竟在一个会所工作,肯定是见过面的。

“金总、庄总,咱们先喝一会茶,再吃饭,吃完饭后,咱们打牌,怎么样?”林老师这样问道。

金姨看看我,我说到:“行,时间不早了,吃了饭,才有劲打牌。”

只见林老师低声在金姨耳边说着什么,金姨吃吃地笑,点头,很开心的样子,估计是在说我和方姐。不管了,反正,金姨什么都知道。我只听到金姨低声对林老师说到:“白酒,多准备些,我们要尽兴。”

这是要拼酒的节奏。要知道,金姨的酒量,至少是我的两倍,也是方姐的两倍,林老师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金姨这样做有她的目的。而且,她不会故意灌我的酒。

喝茶聊天时,在金姨的引导下,仿佛组成了两个组合:女人组合与男人组合。金姨与方姐在长沙发上,谈论什么化妆保养之类的东西。我只好跟林老师,请教高尔夫的打法。

这个林老师,毕竟是运动员出身,高尔夫运动员,不像举重的,一身横肉。但毕竟身材底子还是好的,协调性不错。当然,这项运动本身的训练,也给他带来了某种矜持的气质,显得很文明的样子。估计,正是这些气质,才让金姨看上的吧。

尬聊虽然无聊,但人家对我是尊重的,我也得以礼貌回应。还好时间不长,菜上桌了。

上桌之后,金姨就提出了意见:“在这会所,林老师陪我喝酒的时候多。在做生意时,小庄跟我喝酒。现在我要改规则了,今天我们两个女人互相敬酒,你们两个男人随意,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她说了算呗。

这餐酒,仿佛是金姨有意设的一个局,她与方姐光喝酒去了,菜倒没怎么动。我与林老师,只是礼貌性地互相应酬,每个人只有几两。

我没放弃自己的观察,发现方姐喝得有点嗨。她是与金姨坐一边的,我是与林老师坐一边的。她们开始说话时声音比较低,但后来,我听到方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了,我知道,她喝酒的水平到了,她肯定不是金姨的对手。

金姨把控全场的水平比较高,她及时停止了喝酒。这种尺度就是,既让方姐喝嗨起来,又不至于完全喝醉,不影响一会的麻将活动。

酒喝得差不多了,饭也吃好了。撤掉洒席,开始麻将。在方姐和林老师重新帮我们泡茶的时候,金姨给了我一个眼色,我悄悄给了她一万现金,她也没问,只是从这一沓里,抽出一部分想给我,我示意我包里有,她就不再坚持了。

上麻将桌,林老师问到:“金总,庄总,怎么打?”

“哎哟,小林,怕输钱吗?小方,你们放心,不要你们出钱。这样,我说个规矩,当然有奖有罚,你们听听,行不行。”

大家听金姨讲述规矩,看她安排出什么新鲜的玩法。

“最简单的麻将,推倒胡,既然是玩,就不搞那么复杂,你们都会吧?”

这是中国麻将最基础的玩法,几乎每个中国人都会。

“胡牌不分什么七对清一色的东西,难得算账。就这样,点炮的给胡牌的100元钱,如果自摸,三家都给钱。但是,我和小庄,如果输了,就给钱。你们两个输了,就表演一个节目。唱歌跳舞、动作笑话,只要开心就行。怎么样?”

这个方法好,有奖励有惩罚。他们俩赢的钱,等于是他们的小费。我们赢了,就相当于看节目。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比如小林,你自摸了,我们三家应该给你钱,小方的钱,就由小庄出。以此类推,小方自摸了,也由我代小林出钱。”

我发现还有一种情况,没有讲好,问到:“金姨,如果我自摸了,你可以代林老师给我钱,但方姐怎么办?”

金姨还没回答,估计方姐酒喝多了点,抢话回答:“你们要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金姨笑到:“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小林,你同意?”

“金总说了算。”林老师当然只能这样回答。

麻将开始,第一盘,我的牌很好,早就听牌了,胡一四饼,金姨打一饼,我没胡。并不是我想自摸,而是出于让金姨开心的目的,想让她胡牌。因为看她的架势,她也听牌了。

但到最后,牌都摸完了,大家都没胡。在我准备推牌的瞬间,金姨按住我的手,说到:“别动,你耍我”。

她翻开我的麻将,说到:“你这样该胡不胡,是不行的,破坏了规矩。你们都在谦让,还有什么玩头?玩就要认真地玩,所有人,不许这样了!罚款!”

我只得抽出三百元钱,给了他们一人一百。继续第二盘,这一盘是林老师的庄,我们预先说好,按轮流做庄的顺序,打完四圈收工。如果不算自摸和连庄,总共16盘,加上连庄和自摸,大概三千元钱就可以搞定。所以,原来金姨让我取五千,是在预算中留有余量的。

结果,这一盘,我点炮,林老师胡了,我给钱。

在下一盘开始前,我问了一个问题:“金姨,假如方姐点炮,林老师胡了,我可不可以代替她,给林老师给一百元钱呢?”

“不行,这样的处罚对小方就没有约束力了。不管她给谁点了炮,她都要表演节目,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好吧,这也算公平,牌桌上得对自己负责,这是规则。有人说牌桌无父子,也是这个道理。

问着问着,事情就来了。方姐点了金姨,这规则起作用了。

在大家的起哄中,方姐站了起来,说到:“我给大家唱个歌吧,我只会这种节目,怎么办?”

大家同意了。

“我给大家唱一个小曲,名字叫《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

我知道这首歌,是曲调改编自云南民歌,是中国民歌的代表。虽然我对原来小池推荐的西方音乐没什么鉴赏能力,但对中国民歌,还是有欣赏能力的。

她一开口,就把我镇住了。因为她的声音甜美细腻,该软的时候软,该脆的时候脆,怪不得,当年在北京三里屯的酒吧,她也曾经很受欢迎。

今天听这种歌的人少了,但是不意味着这种民歌没有价值。这种单纯甜美的声音,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在她喝酒后呼吸急促的情况下,她不露痕迹的控制,她的表情,她的身体的动作,很快让你进入那个音乐的情境。

当她喝完,还程式化地向我们鞠躬时,我们三个都不自觉地鼓起掌来。

唱完,她坐下来,问到:“怎么样,可以过关?”

“好!”金姨说到:“看不出来,小方真是唱歌的料,我这个年纪的人,最喜欢这首歌了。你尽管是清唱,但我觉得像喝了冰镇蜂蜜水一样舒服。”

这是什么形容?谁喝过冰镇蜂蜜水?

林老师马上反应过来,说到:“金总夸你的歌声,又爽又甜。”

我听懂了。冰镇是爽的形容,蜂蜜是甜的形容。金姨文化不多,但形容得就是那么贴切。

听到方姐的歌声,我对她产生了另一种情绪。这个声音甜美的人,沦落到这个地步,是一个悲剧。我想起了白居易所描写的那个弹琵琶的女子,当年也算是“一曲红绡不知数”,而今的处境,远比“门前沦落鞍马稀”还要惨,毕竟琵琶女如乔姐一样,还可以“老大嫁作贾人妇”。而方姐呢?只能算“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后来,林老师也输了,该他表演节目了,我不知道这个运动员出生的人,除了球技,还有什么可表演的东西。

“我讲一个笑话,看能不能过关。”他开始表演:“一个老太太看电视上转播短跑比赛,孙子看得热血沸腾,老太太看得眼泪直流。孙子问她:奶奶,你哭什么?老太太说:我看这些运动员好造孽哟。孙子不理解:人家运动员上赛场是光荣的事,怎么造孽了?老太太说:你看这些人为啥拼命往前跑啊?那是在逃命呢,你没看他们背后有把枪在打他们吗?枪都响了,跑慢了怕是要被打死哟。”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当然这个笑话我听过,但为了现场气氛,我也得笑。关键是,他表情生动,模仿老太太和孙子的语气很像那回事,与其说是笑话好笑,不如说他的表演成功。此时,我看见金姨放肆地笑起来,如同一个无所顾忌的少女。

我从没看见金姨如此放松和开心,也许,林老师有他的价值吧。

整晚的麻将,输赢转换,歌声与笑话交织。在这种场合下,方姐与林老师的收入在增长,他们也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下,变得越来越开放起来。

有一次,方姐输了,唱《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虽然她按邓丽君的唱法认真而深情地演绎,但金姨却开起玩笑:“小庄,晓得不?人家劝你,不要随便花花草草的,对不对?”

方姐也回应到:“庄总要不采野花,我怎么办?”

林老师说到:“这就麻烦了,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让庄总只采你一个人,你把他承包了?”

但整晚最让我感动的,是她唱的那一首西北民歌《走西口》:“紧紧地拉着哥哥的手,汪汪的泪水朴沥沥地流;只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门口。”

我想起了那些离我远去的人,妍子,你会回来吗?小池,你不会在此时想念我吧。我在这花天酒地的地方想起你们,还是受其他女人的启发。我已经堕落了,不值得你们的想念。但是,此刻,我却像歌中的妹妹,想起你们来了。

你们离开了我,但是我怎么能够忘掉呢?怎么能够忘掉那些美好的岁月,怎么能够割断这不经意的思念?你们走了,但却在我心里拉了一刀,至今,无法愈合。

我的伤感没有人能够看见啊,包括金姨也没发现。我已经伪装得很成功了,我几乎能够骗自己了。我混迹欢场,声色犬马,我以为我能够像他们一样,没心没肺地享乐,但是,现在,这个方姐的歌声,再次让我触动,我知道,我没法真正快乐了。

我这种细微的心理变化,表情上是看不出来的,因为我已经变得老练。只有乔姐能够察觉,她把我这种状态,叫做“走神”。

林老师的又一个笑话,把我从走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有一个人牙齿烂了个洞,去看医生。医生让他张开嘴检查。他仰头张嘴,听到医生说了句:哎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洞。他正纳闷,又听医生说了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洞。病人不高兴了,反问医生:医生,就正因为是病了才找你的,你看病也不能讽刺人嘛,一个洞大了,至于你重复说两遍吗?医生解释到:不要误会,第二遍不是我说的。那是你那个洞传来的回声。”

第二百七十二章 老江湖评价

晚上麻将散场后,我让方姐订了个房间,明天是星期天,金姨跟我约好要会面。我跟方姐说,要她明天订好中餐,我们请金姨他们。

晚上睡觉时,我还是让方姐睡床上,各盖各的被子。方姐兴奋地说,她今天晚上赢了两千多。我知道,她是真心高兴。但我觉得值,因为我听到了她的歌声,曾经几次打动我。

“方姐,你唱歌的时候,真美,当你的表情融入歌中的情境时,我就觉得那歌是你自己的了。”

“庄总,我唱得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我只是融入,唱情歌的时候,我就把你当情郎,仿佛是真唱给我的情郎听的,所以才有这种效果吧。”

“真的,你感动了我,方姐。我不懂音乐,但我能够感受你的心情。”

“庄总,在今天,在这会所,像你这样的有情人,真的是太少了。”方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似乎从天上飘来,平静而深沉。

我侧过身,望着她,她也望着我,我阻止到:“你就这样睡着,闭上眼睛,我想仔细看看你。”

“老都老了,有什么好看的?”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就看看,你别动。”她很听话,平躺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张渐渐显示出成熟而略带沧桑的脸,有过多少梦想和情感,如今沦落到比卖唱还不如的境地。是她的错吗?不是的。她曾经对爱情渴望,她曾经努力追求,但她得到了什么呢?

我也曾经与她一样,为摆脱贫困四处奔波,我只不过运气比她好些。她也有能力和水平,只不过她的歌声缺乏欣赏,少了市场。我也不过跟董先生学了点算命的小技巧,只不过现在市场需要这个,我才有挣钱的机会啊。

同样的奔波,同样的努力。得到的,完全不一样。命运,究竟是谁在主宰?难道,完全是随机的吗?如果命运完全是随机的,那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命运主要是上帝在仍骰子,那么,走运不过是中了彩票。努力,不过是你买了一注彩票而已。如果人的命运按这个模式,整个社会建立的奋斗、道德、规则,不都是骗人的?

人类不应该这样悲观吧,这与直观感受不符啊。

出于人类共同的感受,此时,我不仅对方姐,对我自己,也产生了巨大的悲悯。

我轻轻地伸出手,在方姐脸上摸了一下,感受到她的温度如此真实。我不能作践她,这个为了父母孩子,在自尊与生存的边缘挣扎的人。我只是想安慰她,我用这个动作表示,我和她距离这么近,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看着她,微闭的眼皮下眼珠在滚动,有泪水出来,渐渐地挂在了她的眼角,她哭了。

她突然扭过头,背对着我,哭出了声音。我轻轻地拍拍她的背,试图安慰她。但她没理我,继续她的哭声。

好久,她才回过神来,翻过身,红着眼睛,勉强对一笑了一下:“对不起,庄总,我刚才失控了。”

“我惹你伤心了?”我有点不安,为自己的行为。

“不是,我感动了。庄总,我知道,你在看我的时候,你在摸我的时候,我怎么体会不到呢?”

“你体会到什么呢?”

“庄总,你把我当人。”

对,我把她当人,她感受到了。这本该是人与人交往的正常心态啊。为什么不把对方当人呢?对方明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把对方当人,是一种尊重,尊重对方也尊重自己。她是一个人,一个曾经拥有美好的人,一个在屈辱中以自己的微弱之躯支撑整个家庭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尊重的。

当然,尊重人是一回事,自身有所防备是另一回事。昨天晚上,金姨非要组织这个活动,意思我大概已经猜出来一些了,那就是,她要看看这个方姐,她要评价这个人。

第二天早餐过后,金姨就打电话来了,约我到树林边转转,并嘱咐我,不要带其他人。这个所谓的其他人,就是方姐。

出门往高尔夫练习场的途中,那个树林边,远远看到金姨穿着运动服,她身边的林老师,也穿着与她差不多的服装,他们居然穿着情侣装,假模假式的,搞得跟真的一样。

看到我后,我看见她跟林老师说了句什么,林老师以跑步的姿态远去了,金姨在那间单独等我。

“她的情况,我已经猜出来了。是不是家里没钱才出来的?”金姨果然老江湖,一语中的。但是,这也是常识,家里有钱,谁还干这个。

“她没有老公吧?看得出来,她还真有点喜欢你的。”这一句话就让我佩服了,一个人有没有老公,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仅凭四圈麻将,就可以判断。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想知道金姨的经验。

“她唱情歌的时候,眼光没离开过你,尽管你有时并没有看她的眼睛。她感情表达的方式,作为女人,我懂,她是喜欢你的。至于她没有老公,这是女人的直觉。”

有人说,女人的直觉,如同第六感观,神秘而准确,为什么是这样呢?

按佛经所载,人的知觉,主要来源于五个器官:眼耳鼻舌身,所对应的感觉:色声香味触。还有一种说法,是六种: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意识如果是一种知觉,法就是这种知觉所产生的感觉。第六感,是不是这个意所感受的法呢?

也许是对前五觉的综合判断,长久进化之中,蕴藏在人身上的本能吧。

在漫长的原始社会,女性弱小的体力,在自然界中处于危险的地步。这就使得她们在判断危险的能力上,必须比男人更加努力和能干。长久进化淘汰后,留下的基因中,就蕴含了这种综合判断的直觉吧。

金姨是大风大浪中闯过来的,她经历过多次危险,这更加锻炼了她的直觉能力。

“她总体上是个善良的人”金姨继续说到:“但有可能经不起钱的诱惑。”

“你咋看出来的?”

“她赢钱时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看一个人,我有个方法,就是在酒桌上见,在牌桌上见。酒桌上看她的性情,让她酒后吐真言。牌桌上看她对钱的态度,让利益诱导出她的倾向。”

原来如此,金姨这是以娱乐为名,悄悄地设了个局,仿佛一个考场,来考察方姐的成色。

“她应该是有孩子的,对吗?”

“对,有一个,非婚生的,她独自抚养。”

“对这种人,可以做一般朋友,但不要深交。你们金钱与身体娱乐的交易可以继续,但不要让她知道你其他的事情。你得给自己划一个界限,我不是说身体,而是说感情。”

“什么意思?”我不太懂金姨这个说法。

“小庄,金姨告诫你,你可以跟她上床,但不可以和她建立感情关系,更不能让她掺和生意。”

这下我懂了。

金姨继续说到:“有孩子的单身女人,有希望就有底线,没希望就没底线,你懂不懂?”

我还是不懂,这话所指的具体内容。

“所谓有希望,就是她通过努力,能够正常抚育培养孩子的能力,只要她具备,她的希望就在孩子身上,如果孩子争气,这叫有希望。在她有希望的时候,她做任何事情都会有原则和底线,那就是一切为孩子牺牲。”

“所谓没希望,如果她不能通过正常努力,来达到抚育培养孩子的时候,或者孩子完全不争气没有前途的时候。她为了孩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时,她就没底线了。”

我明白了,对于女人来说,母性是她最大的天性。对孩子的牺牲奉献,给母亲某种神圣的光辉。当这种光辉受到阻碍时,她会不顾一切的。

我突然觉得我跟金姨的关系,变得奇怪起来。是的,金姨是个奇怪的人,一个黑道老大用生命保护的人,一个年轻时就独闯俄罗斯的人,奇怪的经历塑造了她。

但我就不奇怪吗?从母亲抛弃的山村穷小子,到今天衣食无忧花天酒地,一步步的奇遇,让我得到了巨大的馈赠,也收获巨大的遗憾。

我和金姨的共同点是:与大多数人的经历和命运相比,我们的经历和现状不同寻常。

我们之间在年龄和内心感情来说,是真正的姨侄关系,但我们在对待异性对待欲望的态度上,却达成了高度的一致。在外人看来,许多话题就是在同龄人之间,也难以启齿。但我与金姨在交流这方面内容时,不仅没有羞愧和含蓄,反而更加坦白和透彻。

忘年交,大概也只能到这个程度吧。

“你觉得,我跟小林,是什么样的情况呢?”金姨突然反问我,这是在考验我理解她的程度吗?

没有思索,没有压力。我与金姨如此坦诚,如同母子也如同知音,没什么可想的,我就直话直说了:“金姨,你是借用他的阳光照耀你的黄昏吗?”

“不错,虽然文诌诌的,也准确。我是不是有点为老不尊?”金姨是笑着说的,但问题却很严肃。

“这是你应得的。你努力到现在,有资格享受生活。你这是在购买服务,双方各取所需,况且,你也不算老,还有风韵,对林老师的吸引力,不光是钱,因为你基础好。”

“哈哈哈”金姨大笑起来:“小庄,你这样夸我,我就当真话,不过,听着也很开心。”

“是真话,金姨,你觉得,我们俩的关系,用得着说假话来讨好吗?”

“那倒也是。我们本质上是一家人。当我老了,你要来经常看我,陪我说说话,我就知足了。”

“那肯定,跟你这样透脱的人,我轻松。”

我们绕着树林转了一圈,远远看到林老师在那边等,我对金姨说到:“你去找你的青春吧,金姨,中午到我房间吃饭。”

金姨点了点头,向林老师跑去。我看见,在朝阳下,金姨变得年轻起来,身上的衣服飘起,自带风声。

回到房间,方姐已经把房间整理好了。茶也泡了,她已经知道我喜欢喝绿茶,我在喝的时候,发现这不是酒店的茶叶。

“方姐,你这茶叶是哪里来的?”

“我自己买的,我发现你爱喝绿茶,但会所没有好的绿茶,所以,我前几天就在外面买了点。”

这茶很贵,我知道行情。我问到:“你买了多少?”

“我先买了一斤,刚才只拿了一部分过来,剩下的我放在我宿舍那边,那边有冰箱。”

一斤这样的茶,需要两千元钱左右了。这对于方姐来说,是一笔大钱。我说到:“怎么用自己的钱呢,我把钱给你。”

“这是我心甘情愿买的,你不能这样拒绝我。庄总,我给你的,你不需要。只有买点茶叶,你喜欢。算是我为你做了点事,你不要让我不安心。”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除了陪我说话吃饭,还真没给我提供过实质性的服务,但这不是她不愿意,而是我拒绝的。这事就由她吧,她反而安心些。

“你怎么知道要放冰箱呢?”

“我没买过这么好的茶。我就请教茶叶店老板,如何冲泡、如何保存,现学的技术,不要笑话,我真不懂行。”

其实,她已经做得够好了。上好的新鲜绿茶,保存在摄氏5度左右时,保鲜时间最长。在冲泡时,也不能用滚开的水,大约在70到80度的水就可以了。从这茶的汤色与形状来看,她是严格按照这个规程来操作的。

“你跟乔姐打个电话,看看她的情况。”

“怎么?你想请她过来?”

“不是,看她说话方不方便。”

方姐懂了,这其实是刺探她丈夫在不在家。方姐拨通了乔姐的电话,并按开了扩音键:“小乔啊,下午逛商场,去不去啊?”

“方姐啊,没时间了,老公今天刚回来了喂,明天他就要走,今天陪他呢。”

“好吧,下次再约。”方姐挂断了电话。

这时,我想到乔姐的话中,有一些值得怀疑的地方。按她的说法,张哥今天才回来,明天就要走。这不对,昨天张哥明明在北京,与身边那个小姑娘打得火热。那么,昨天晚上,张哥在哪里呢?难道,他昨晚与那个小姑娘在一起?

但这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我可以找乔姐鬼混,张哥在外面找小姑娘,我有什么资格指责呢?

反而,这种猜测,让我轻松了不少。我一直以来,对张哥是有负罪感的。他对我这么好,我却私下跟他老婆有关系。但现在,他跟一个小姑娘鬼混,在道德上,仿佛跟我拉平了。

这种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有时确实能够缓解自己的压力。假作真时真亦假。

喝茶的时候,我盯着杯子中升降的茶叶出神。当外力摇动的时候,每一片茶叶在水中的地位随机改变,如果说与规律有关,那就涉及流体力学、几何形状、温度、密度等非常复杂的参数。但如果说没规律,那就简单多了,就是随机的。

影响人生的因素过于复杂,我们理不清头绪,自寻烦恼。还不如简单地认为随机,反而轻松得多。没心没肺活百年。

午餐的时候,金姨和林老师都来了。这一次的坐次与昨天不同,金姨与林老师坐一边,我与方姐坐一边。

吃饭闲聊时,我与金姨倒没什么话说。倒是林老师说起,他们原来一个师兄,体育学校的,退役后没事可干,前一段时间,买体育彩票中了三百万。林老师问到:“这三百万是中了,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他在问,投资门面划不划得来,两们大老总,你们怎么看呢?”

“门面这东西,如果算投资的话,就得算租售比了。”金姨是炒房的行家,她的回答非常专业:“比如你花两百万投资一个门面,每月的租金如果有一万,这租售比就是1比200,按银行的算法,是基本保本的生意,可投可不投。但作为家庭开销来说,一万是不是够维持,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那还有什么投资渠道呢?”林老师问到。

“投资手机店可不可以呢?”方姐问到,因为我原来跟她说过,投资手机店的事情。

我否定了:“你朋友如果投资手机店,进货渠道和价格不是他的强项,这是很专业的东西,况且销售能力也不一定是他的强项,没有外部渠道支撑,风险是很大的。”

方姐明白我的意思,她要开手机店,离开我的渠道,是不能够赚钱的,她就没再多嘴。

“也不是没有途径。”金姨说到:“他现在有固定工作吗?”

林老师答到:“没什么固定的工作,做一天算一天,比我在会所教球还不如。”

“也就是说,他作为青壮年劳动力,是闲置的。”金姨说到:“与其这样,他可以作两手打算。买个门面,相当于保住了本金。增值部分,就利用自己的优势。他的优势是劳动力和中过彩票的经历。不如这样,你建议他就利用这个门面,开一个体育彩票销售点,既利用了自己的劳动力,又利用自己中过彩票的经历,造成广告效应,也能挣钱,对不对?”

这真是一个好办法,金姨这么多年在商场打滚,不是白混的。

“但是,我听说,开体育彩票销售点,要找关系的,是不是要花成本?”林老师问到。

“任何事都要花成本,况且,对于你朋友来说,这个成本反而要比别人小些。我问你,你朋友既然是运动员出身,毕业于体校,那么,体育局的熟人应该很多吗?”

“当然,虽然不是什么官员,但普通干部倒有一些朋友。”

“体育彩票点的设立,就是体育局分管。这就是桥梁啊,要利用。有资源不利用,等于浪费,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朋友关系,是最好的资源。你看我们到会所为什么?为了拉朋友关系,然后利用项目,让这种关系变现,对不对?”

“对了,就这么说。”林老师恍然大悟的样子。

方姐此时也激动起来,仿佛中奖的是她本人,她问到:“如果不是体育彩票,福利彩票呢?”

“那是民政部门的事。”我赶紧说到。这事不能往下说,如果要民政部门批的话,仅需要金姨一个电话,她进入的圈子,不正是民政部吗?但我不能因为方姐的事,找金姨的麻烦。

“别想多了,你又没中奖,对不对?”我说到,大家一笑而过。

下午要回去了,因为金姨有事,周一,关于批文的事,她要找政府部门办。我也在这里呆得无聊,因为乔姐不在,我也要回去。

在上车前,金姨跟我说到:“这会所的事,任何人不能说。”

我点点头:“放心,这是我俩的秘密。”

金姨一笑,钻进了她的车,我知道,在这会所里来,是她自己开车来的,司机只在她办事的时候跟着她。公私分明,她拎得清。

回到家后,我继续以打扫卫生的方式,安慰自己的心灵。一身汗水流下,洗了个澡后,仿佛我双恢复了正经的样子。

面对满墙的书籍,我该不该读呢?

以我的经验来看,读书好像与商务能力关系并不密切。金姨,没读多少书,但在商业上的能干和精明,不是我能够比的。王班长读的书没我多,但他的直觉和效果,要比我明显得多。

相反,我原来也接触过一些学院派,比如学经济的学管理的,比如张思远,他读的书应该比我多些,尤其是关于商业和企业管理类的,但他在这方面的能力,恐怕离我还有点距离。

读书就真的无用吗?也不对,至少,读书能够让我安心,让我得到片刻的快乐。

当年与妍子在阳台上,我有一阵没一阵地翻书,她在我身边打毛线,那是一个多么温暖的时刻,可惜。

当美好离你而去时,你才明白它的价值,但再也追不回来了。

我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也愿意努力,但我为什么就抓不住一个妍子,建立不了一个正常的家庭呢?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想多了。如果我这样自怨自艾,那么金姨呢?她如此努力,得到了什么?

第二百七十三章 李茅发火了

星期一接到李茅的电话,很是奇怪。他不是很忙吗?

“哥,陪我喝酒呗?”

我第一反应,他有大事了。这个理工男,没有什么多愁善感的时刻。男人喝酒应该是在晚上,几个回忆单身的时刻。但这是上午,他遇到坎了。

“好的,我来找你,你在哪里?”我明白,此时不可能问他多少内容。最好的关系,就是在他需要的时候,静静地陪伴。

“我们原来租房的楼下,那个卤菜店。”

我记得那个卤菜店,白天卖卤菜,晚上是烧烤,只有几张桌子,山东人开的,李茅原来经常以老乡的名义,让人给他打折。我们有时晚上喝酒,在楼上屋里差菜了,也叫这家店的人送几个菜上来。

本身地点就不同寻常,况且,他跟我单独打电话,估计没有找小苏。这有什么事呢?

我开车,迅速向老地方奔去,此时是上午十点左右,幸亏车辆不多,还算没把时间耽误在路上。

把车子停在小区,居然还有原来的住户认出了我,是个北京老大爷。他人倒是热情,却是个话痨,等我下车,他就说:“是你哪,小伙子,好久不见了,发财了哟。”

我知道他是说我的车,我只能简单应付一下:“没发财,朋友的车。”

“不对,你穿着打扮就不同了。小伙子,大爷我见的人多了,原甭骗我,不找你借钱。”他笑着开玩笑。

我想马上离开,但又要顾忌礼貌,只好说到:“年轻人嘛,总要把自己弄得精神些,要不然怎么找对象呢?”

“你这心急火燎的,是要去找对象吗?”老大爷看出我的急迫,看样子,我肯定显得非常急躁了。

“对,相亲去了,借这车来装门面。”

老大爷哈哈大笑,说到:“祝你成功。”

我边手边举手作再见的姿势:“借您吉言。”迅速离开了小区,跟这种闲得无事的大爷大妈扯,我耗不过他们。

来到店子,看见李茅的身影。他是背着门坐着的,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穿一身休闲套头衫,这是理工男平时的标配。我在他背后拍了一下,等他回头看我的时候,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他头发没梳,脸没刮,眼睛有点红,盯着我问到:“庄哥,想怎么喝?”

“慢慢来,我有时间陪你。”我得先把他稳住。一个上市公司高管,重新回到这个我们单身时的地方,面对着我,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说。

按他的情况,没有重大的挫折,是不会这样悲观的。先把他情绪稳住,他如果有话,他自己会给我说。

这中午没到早餐已过的时候,能有什么菜呢?只有卤菜是现成的。找老板切了两种卤菜,点了一盘花生米。要了一瓶二锅头,我们慢慢喝了起来。

“哥,我敬你。”他端起第一杯酒,还没等我问原因,他就自己一仰头,把这杯干了。什么情况?

我没喝,只是盯着他看,把他看毛了。“庄哥,你看不起我!敬你酒,你不喝!”

“我得知道原因。李茅,你不太正常。”直接了当发问,不然,这个闷葫芦,没半瓶酒,撬不开他的嘴。身体和心情不好的时候,猛喝冷酒最伤身。

“遇上谁,正常得了?哥,是我不正常,还是她不正常?”李茅爆发了,我第一次听见李茅这样愤怒的样子。他的愤怒是他委屈的外衣。这我知道,一起生活这么久,当这个自信的男人受到委屈了,他会用愤怒的状态表现出来。

而且,他愤怒的原因,就像王小波说的一样:对某事的无能为力导致愤怒。他遇到坎了,这是肯定的。“她不正常”这句话,难道他是指的然然?

但这事不能靠猜,我只好问到:“哪个敢欺负你?告诉我,我扁他!”

“喝酒喝酒,哪那么多废话!”李茅红着眼睛,盯着我的酒杯,没有正面回答我。

我被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事问不出来,得他自己说,还得等到他喝得差不多时,他才会说。好吧,朋友,就是陪伴。

其实在我们这个社会中,朋友是分好几种的。有一种朋友叫发小,这是生活相近,导致思维方式与生活方式相同,会在情感上有天然的亲近,在对待事物上有大部分的共识。有一种朋友是知己,他能够理解你的思想和情感,两人一个眼神,就胜过了长篇大论,尽在不言中了。有一种朋友是患难之交,这是恩情和责任,凭的是良心和义气。有一种朋友是陪伴,没有任何利益所求,当你不开心或者开心的时候,你需要他的分享需要他在你身边,我和李茅就属于这种。

以上所列举的朋友类型,都属于真朋友。纯粹利益和资源交换的朋友最多,但功利太强,也就钱走人散了。

陪他喝酒,看他颓废,听他诉苦。当一个人把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你的时候,如同小黄向主人亮出自己的肚皮,这是信任与依赖,这种朋友是不可多得的。尤其像李茅这种自信而强硬的家伙,他信任我,我得帮他过坎。

借酒浇愁容易醉,李茅今天的酒量,明显比不上往日。这个酒桌上的常胜将军,今天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不知是因为酒的原因、身体原因还是心情原因。

他用食指夸张地指着我,如同墙角的困兽。“庄哥,我承认你懂得比我多,女人这东西,你敢说你懂吗?”

我就知道他说的是然然了,他也没见过几个女人。理工男的悲哀是,拥有追求女人的物质条件,却不懂什么是爱情。有钱请女人吃饭,没时间听女人聊天。

“我不懂,这不是我的专业啊。”我要顺着他的语言习惯来说话,在此时,顺从他的意思,就是帮助他倾述。

“算你实在,庄哥,我们一起这些年,你第一次承认自己不懂了,够实在,哥,我再敬你一杯。”

当然是他抢着又干了,我只好陪一杯。

我突然想到,安慰一个感情受挫的人,这属于思想工作范畴,说不定我也有所学习的。按我的理解和部队接触过的人,我知道,在中国做安定情绪的思想工作,最好的办法就是:比惨。

“李茅,要说女人,我是受害者,没人比我更惨了。”此时,我看到李茅盯着我,仿佛很想听到我悲惨的下场。说明这样的工作是有作用的,我得继续发挥。

“你知道,我曾经有过的女人数量是你的一倍,对不对?”我故意混淆数学概念,以大话开头。

“屁!你就比我多一个!充什么大尾巴狼!”李茅不服气,我就是要他先不服气,玩个先扬后抑的把戏。

“好吧,二比一,也是一倍。要知道,这两个女人带给我的,不只是一倍的痛苦,你知不知道?老婆跑了,情人不要我了,我又成了孤家寡人。要知道,情人是跟我恋爱很深的人,老婆跟我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当我刚适应的时候,她们就不要我了,我都没倒下,我厉害不厉害?”

李茅此时的表情仿佛轻松了些,说话也从愤怒激动的状态,变为悲壮自叹的状态了。他望着我,半笑不笑地说到:“庄哥,我们都是受害者,只有小苏和思远好过。难道,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我假装思索了一会,说到:“我觉得我们没有什么错,好像是命不好吧?”

这句话的漏洞一下被敏感的李茅抓住了:“庄哥,你是算命的,你怎么还说这话?”

“哪个敢算自己的感情呢?感情来了,山崩地裂,大势所趋,谁还有功夫算?”

李茅朝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当他站在仿佛安慰我的地位,他的心情好过了许多。

人的心情,甚至幸福感,是比较而来的。大部分人的社会存在感,都是与身边各种关系的比较而来。中国人的幸福,来源于比较。听说你比我过得差,这我就放心了。

这不是人性的卑劣,这只是人性的本质。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意义总是在各种关系中确立的。

在男女感情方面,要达到自我实现的顶端,是极少数人的事。我和小池曾经靠近过那个边缘,但最后没来得及达到,就退却于误会之中。

“但是,我面临的与你不同,我是不理解,不相信。”李茅说到:“她怎么能这样干?”

我及时说到:“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这是在顺水推舟的情况下,用激将法。

“我也不怕你笑话,庄哥。在你看来,我对然然怎么样?”还没等我回答,他自己开始激动起来:“我把她当女神倒不一定,但我肯定把她女皇,对不对?我错了吗?”

我点点头,这点得承认,然然在家的地位,就是皇帝。

“但是,这么大的事,她问过我吗?征求过我的意见吗?尊重过我吗?我可有可无吗?她不爱我就早点说,怎么能这么干呢?”

猜忌和怀疑是爱情的最大敌人,这不仅是我的体会,我也在别人那里听说过无数次。在我与小池失败的经历中是这样,在与妍子的婚姻中,她倒不是因为怀疑我,而是因为怀疑她自己,她怀疑自己给我带来了厄运。

“没什么,小两口,矛盾总是有的,舌头和牙齿还要打架呢。”我说完这话,感觉自己像个居委会的老大妈,如此粗俗的比喻,一点逻辑也没有,但我却想不出更准确的劝说了。

李茅居然没有批评我的逻辑错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分事大事小,对不对?小事我可以讲风格,但大事必须讲原则,对不对?”

到现在,我还不清楚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只听到感叹和情绪。这把我搞急了:“什么事?不说就算了,像个娘们似的!”

我这是借用他的口头禅,他平常最喜欢用这句话来批评人。他是个直男,从内心中有大男子主义的底子。虽然他暂时臣服于然然,但内心的底色,还是把“娘们”这个词看成贬义。

“说就说。前段时间,不是公司很忙吗。但再忙,该办的事也得办,对不对?起码得分清大事小事,对不对?再说,也得跟我商量一下,打个招呼。起码我是老公,知情权该有的,也得尊重我,对不对?”

这话还是让我听不明白,仅是发泄情绪。发泄就发泄吧,我来,只要能平复他的情绪问题,也算有价值了。

从心理学上说,大部分心理问题不需要专门治疗,只需要一个人倾听,就可以缓解。我就当这个树洞吧,谁让我们是真朋友呢?

我假装不理他,把盘子里的菜,用筷子翻来翻去,这是要勾引他主动说出来。

一个人面对朋友,欲言又止的时候,你不要追着他问,这会让他的心理产生防备。但你假装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他会在心底深处产生一种冲动,主动说出你感兴趣的问题。

当年当兵,在看守所看犯人。见过好些次预审,明白检察官的一些套取口供的做法。其中一种方法,我把它叫做沉寂法。当一个人犯抗拒审讯一言不发的时候,有的检察官就采取这种方法,不问与案件关的事,只问一些生活琐事,当人犯的防备心态开始放松的时候,突然对案件发问,还真有些作用。

最极端的例子,就是将人犯关在一个小黑屋,完全与外界隔绝,根本没有说话的对象,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一两周过去,再提审,不等检察官问,他会滔滔不绝地自动说出来。

人有交流的欲望,尤其在自己苦闷的时候,尤其在面对朋友的时候。我假装不在意,他会自己起急。

“庄哥,你说,要孩子,算不算家庭的大事?”李茅终于发问了。

“当然,这算是家庭仅有的几件重大事项之一了。”我这是实话,我与妍子的血泪经历,不就是因为孩子吗?说到这里,我也紧张起来,李茅这个直男,没要求必须生个男孩就算是让步了,如果连要一个孩子都成问题,这真是大问题了。

“本来,我按她的要求,都做好了一切准备了。这两个月,我找你喝过酒吗?我抽过烟吗?连吃饭都在公司餐厅,外面的餐馆怕不干净,我完全按她的要求来。我算做得可以吧?”

他自己倒了一杯洒,根本没有敬我的意思,自己仰脖子把它干了。

“前段时间我们是很忙,但我知道再忙也不能耽误孩子这个正事。每天晚上都要进行,你不知道,上床前,又要洗澡刷牙抹香香,很麻烦的,得耽误个把小时,她才让我近身。结果呢?”

我听到他说抹香香,我想笑,但笑不出来。农村人是很少抹香香的,农村男人就更少了。如果一个农村男人整天抹得香喷喷的,是要受人笑话、受家人奚落的。农村人的卫生习惯不是很好,男人更不用说了。但城里人的要求,就比较繁琐。更何况,一直过精致生活的然然,要求会更多的。

凤凰男娶城市女,第一要过卫生关。

“你猜我昨天发现了什么?避孕药!她居然不顾我的热情和努力,在吃避孕药。她什么意思?不想跟我要孩子?不想跟我长期过下去?如果不是这样,起码得告诉我,尊重我对不对?原来说好的事,悄悄给我来这一手,这不是欺骗我吗?”

这事是比较严重。当年李茅与然然谈恋爱,迟迟不结婚,因为一旦结婚,李茅的父母就想及早抱孙子,只有等两人在要孩子这事上达成一致时,才公开办婚礼的。

李茅的父亲是读圣贤书的,可以说是做到了温文尔雅、克已复礼,但唯一在传宗接代这事情上,却无法让步。这是几千年来中国人的传统,把自身人生的意义,完全寄托在基因传承上,并赋予这种人类再生产的自然活动以社会意义。中国人如果有共同的宗教,那就是生孩子了。

但是,我尽管此时认为然然这事做得不太像话,也不能做火上浇油的事情。我还得把话说回过来,这就不能就事论事了。思想工作的精髓又来了:比惨。

“兄弟,你就知足吧!”我说到这里时,看到李茅又自饮了一杯,我得赶紧说下去。

“你比我幸福多了,你还在这里耍酒疯。你还有个老婆,哥哥我连老婆都没有。为啥?妍子没有生育能力了。你跟然然毕竟是健康人,想要小孩随时都有机会,我呢?没老婆没孩子,要喝酒,我不得醉死?”

但这话已经来不及了,当我把这话说完时,李茅冲我摆了摆手,刚说了声:“哥,咱们都惨!”突然头一歪,爬在桌上睡着了。心情不好,喝了这么多,他醉了。

我正在思考把他扶到哪里去睡一觉时,电话响了,一看,是然然的。

“庄哥,李茅跟你联系过吗?”她的声音很焦急。

“他就跟我在一块,喝多了。”

“这我就放心了,他昨天跟我吵了一架,昨晚一夜没睡,不知道跑哪里了,打他电话也不接,急死我了。只要跟你在一块,我就放心了。他喝多了吗?”

原来是这样,李茅的酒量本来比我大,心情不好多喝了些,昨晚又没睡,怪不得。

“庄哥,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了?”然然又问到。

“他都跟我说了,关于要小孩的事。”我也想知道原因,然然为什么这样做,这不明显故意伤李茅的心吗?

“他也只有跟你说了,庄哥,你在他心目中,是最好的朋友。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昨天他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然然,你应当理解,要孩子对李茅来说,是多么重要。”我想提醒然然,她这么做有点过火。当然,从然然焦急的话语来说,她还是相当关心李茅的,根本不是李茅猜测的,不爱他之类的情况。

但是,对于爱人来说,不重视对方最关注的事情,最容易给对方造成不爱的误解。

“庄哥,也许我们都误会了。”然然那边虽然保持着语言的通顺,但也听得出她感情中有委屈。

“我暂时不要孩子,原因只有一个,前段时间我们拼命加班,李茅和我,经常半夜都不能睡觉,人在疲劳不堪的状态下,要的孩子能有好的基础?况且,我前段时间有点感冒,没跟李茅说,自己在吃药控制了发烧,不让他知道,也是怕他分心。我想等这个月忙完了,再要孩子,不是更好吗?”

然然这一解释,我明确了,这真的是一个误会。我忍不住问到:“既然是误会,那你昨晚上吵架的时候,为什么不跟他解释一下呢?”

都是这么理智的人,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解释清楚,闹得李茅现在人事不醒,然然担惊受怕。

“我本来要解释的,但他一句话把我梗在那里了,我也生气了,就把门一关,不解释,不理他了。”

夫妻之间的争吵并不可怕,也许偶尔的争吵不仅可以发泄负面情绪,让感情归零重启。而且也可以消除误会,造成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情况。最怕的是,回避,不说话,臭不理,这会加深误会,互相猜疑。

互相猜疑在情绪爆发的情况下,什么恶劣的后果,都有可能产生。

“他说了什么话?”我不太理解,一句话,就可以把理智的然然气成这样。

“他说,我把他儿子杀死了!”然然说到:“如果他说我把他孩子杀死了我还可以理解,但他说的是儿子。他一直承诺过我,他是真心觉得生男生女都一样。我最在意这个事,我知道他们山东人,最重男轻女了,所以我才在婚前跟他反复确认过。结果,他这样说,我觉得他以前都是在骗我,他内心中,还是非要生儿子,所以就生气了。”

原来是这样,气急败坏的李茅,把未来的孩子天然地在潜意识中认为是儿子,这是人生观的偏差吗,也许只是一种语言习惯而已。

“然然,你也不要这么认为,他们山东人这样说惯了的,并不代表他真这样想。”

第二百七十四章 然然的困惑

“你们在哪里呢?我过来把他接回去。”然然现在最关心李茅的身体了。但作为朋友,我觉得好事要做到底。我要等李茅清醒的时候,当面指出他的问题,说出然然对他的关心。

很多话,从当事人口中听到,也许会有情绪上的迷惑。但从信任的第三者口中出来,可信度和说服力,效果会更好。

“没事,然然,我先扶他到你家,等他醒来我再走。”

我喝了酒,不能开车,只好拦了一个的士,把李茅送回了家。在他家小区门口,我远远看到,然然焦急等待的身影。她虽然穿着得一如既往的精致,但细看之下,眼睛浮肿的痕迹仍然存在,夫妻间的误会,让她也饱受打击。

当车停下,我下来扶李茅的时候,然然飞奔过来,她穿戴如此精致的人,居然穿了个拖鞋,可见在情急之下,她也有失误的时候。

她是真急了,她爱李茅。

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会如此相互伤害?因为误会吗?人生中的误会如此之多,难道爱也无法弥补吗?

相爱的人总有一个错觉,把希望对方懂我看成是对方一定懂我。爱,是懂我的原因,但不一定能够达成懂的结果。一般情况而言,我想懂你,是爱的开始。但真懂,需要生活的磨合。从这个角度讲,我和小池是多么不容易啊,简直是奇迹。我们没有接触多少时间,但能够在大部分时间里,看懂对方的眼神,读懂对方语言背后的含义。

即使这样,我们之间仍然存在一些鸿沟,如果上天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的鸿沟是可以填平的吧。

然然娇小的身体试图费力地托起瘫软的李茅,我示意她没必要,我一个人单独将李茅背在身上,她拿着纸巾在我背后好像在擦李茅嘴边的脏东西,也用手向上用上托起李茅。这些动作对我并没有什么帮助,但也看出她对李茅的心疼和关心。

这是一对好夫妻,尽管他们来自于不同的家庭,他们有关心的愿望和理解对方的动力。

终于把他扛回了家,放在床上。然然说:“庄哥,你不是外人,壶里有咖啡,你自己倒,我进去了。”她进去给李茅脱衣服擦身子去了,我坐在客厅,自己将咖啡热好,倒了一杯。

这是昨晚的冷咖啡,可见然然已经不能有条理地生活了,她也在李茅的娇宠的生活中,突然遇到如此冲突,也无法淡定地安排生活了。要说,在事业上,然然算是高手,在单身生活中也精致而细腻,但在婚姻中,她也是个新手。

我想起妍子当年对我的照顾,她几乎用一切机会观察我的爱好,当我想喝茶的时候,总有热茶递到我的手上,那是多么用心的人啊。可惜,如此心疼我的人,离我远去。

美好的家庭是平淡的,但当这种平淡失去,你才知道它有多么珍贵,如同空气一样。

当然然抱着一大堆李茅的衣服,丢到洗衣机后,洗手来到客厅,坐在我的身边,不好意思地说到:“庄哥,麻烦你了。”

“没什么,我们什么关系?自己人。”

“咖啡是昨晚的,我刚才忘记了,不好意思。”

“我喝着蛮好。我这种人,喝茶还有点讲究,喝咖啡,我感觉昨天的和今天的,没什么区别。”这是实话,我的味觉对咖啡无感,大概觉得都差不多。

“庄哥,李茅今天喝了多少酒?”这个问题从然然口里问出来,我提高了警惕。在许多家庭,妻子对丈夫喝酒的数量是有限制的,如果丈夫喝多了,会被妻子秋后算账的。

“也没喝多少啊,我两人总共才喝一瓶,根本没到他平时的洒量。”我故意隐瞒了李茅比我喝得多的情况,给她一种每人半瓶的印象。我岔开酒量的话题继续说到:“也许是他一晚没休息,情绪低落的原因,喝这一点,就醉了,估计也是困了,直接就睡在桌子上了。况且,按他今天的状况,不喝倒,他是不会罢休的。”

然然低着头,轻声说到:“庄哥,想不到,我与李茅之间,发生了这大的矛盾,你觉得,我哪些方面做错了呢?”

这是一个大问题,不是最相信的朋友,按她公主般的骄傲,是不会这样问的。

“都没大错,你们只是沟通不够。”我先给此事定调,让然然从自责和紧张中解脱出来。“你与李茅最关心的事都一样,都是孩子。对于你来说,未来孩子的健康是最重要的。对于李茅来说,早点有孩子最为优先,优先的侧重面不一样,所以着重点不同,这种差异没及时沟通,就造成了矛盾的起因。”

“庄哥,我觉得,家庭的事,怎么比工作还难些呢?”

“然然,工作的目标是什么?是职业,最多算一个事业。而家庭呢?最终目标是人生,你说哪个大?”

“对,你这样说我好像明白些,人生是最大的问题。这一课我们都没专门学过,怪不得,有时有些吃力。”

我们的人生课,大多数是在自己家庭学的,跟着自己的父母学习。如果偏巧,你父母生活幸福美满,恭喜你,你有了关于家庭人生的最好的启蒙老师。但如我一样,父母悲催的婚姻,给了我一个不成功的示范,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家庭的模式,这也许是我本人婚姻不成功的原因之一吧。

但这种情况不适合于李茅和然然的情况。“你们出生于不同的家庭,对家庭幸福的理解稍有差异,农村传统文化与城市市民文化,在你们的父母身上,冲突比较明显。你们虽然都接受过现代教育,但这些教育中,缺乏家庭观念的一课,所以,你们所拥有的家庭建设模式,主要来自原生家庭。目标和模式的不同,造成了理解的重点不同,这就是你们的差异。但这种差异是非原则的,可以因爱为基础,在共同磨合的时间里,渐渐取得共识。”

“怎么,我觉得与李茅在口头上已经有共识了,怎么实际生活中,还潜在差距呢?”

“你认为你们达成了吗?恐怕不是全部达成吧。”我反问到:“共识哪怕只是语言上的,也如谈判一般,精髓在于妥协。李茅因为爱,跟你妥协了,但是,你对他妥协过吗?在语言上?”

然然想了想,自嘲地笑了:“那是,我在李茅面前,至少在口气上,从未妥协过。估计,他内心肯定有些不服气吧。”

这种自我检讨的勇气,让我有点佩服她了。在然然这美貌与智慧并存、气质与物质俱佳的条件下,能够承认自己的缺点,她这是在我面前的妥协?还是在真理面前的妥协?

我得鼓励她:“其实李茅也有他的问题,虽然他怕扩大矛盾,口头支持你的提议,但他没有敢于对你吐露心声。他原生家庭带给他的重男轻女的影响,并没完全消除,但他至少要跟你主动沟通。这是他的不对,他以为将心理掩盖就可以拖带变,这是不行的。”

我看着然然,说了一句经典的话:“真正的猛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我笑了笑:“况且,你们的人生并不惨淡,还很辉煌,他不面对,是胆子太小了。”

然然突然冒出一句我想都没想到的话来:“这个怂货!”

这可不是这位高端女士的说话风格啊,她也有如此粗俗直白的一面?

“他并不怂”我纠正到:“他在我们面前,他是英雄,只是他犯了一个常见的错误。”

“什么错误?”

“英雄难过美人关呗!”

“庄哥,你真会说话,说得我都开心了。怪不得,李茅那么喜欢你。”

“不敢,我们不搞同性恋。”

哈哈哈的笑声,我们都释然了。

谁知道,这笑声中,李茅却醒了,他穿着睡衣,一头凌乱地看着我们,蒙逼地问到:“我这样子好笑吗?”

他偏偏倒倒地走到镜子前,看了看,回头对我们一笑:“你们谈,我不打扰,我要洗个澡。”

然然飞快地冲进浴室,给他放水去了。此时的然然,已经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倒像一个勤劳的家庭妇女。李茅靠过来,拿起桌上的咖啡壶,准备对嘴喝,然后又夸张地看了看浴室的方向,自己找了个杯子,倒了一杯,一口干完。

“庄哥,你随便,我先洗。”偏偏倒倒地向浴室走去,看样子,他对然然,已经没脾气了。

我很理解李茅这种状态,他的生气,是因为感觉然然不关心他。一旦然然表示出关心他的行动,他会立即多云转睛。

然然这个表面高贵的人,居然在浴室里半天没有出来,她估计在帮李茅洗澡,我一个外在人外面,他们居然不顾影响。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如同我跟妍子一样,可以活在自己的二人世界,完全不理会外人的看法。

此时的困境,让我这个多余的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所以,对于家庭矛盾,外人只能点到为止,过多介入,会把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然然终于出来了,她不忘礼貌地说到:“庄哥,不好意思,你自己坐着,随便啊。”

“我有点事,要先回去了。”我必须得告辞了,这种秀恩爱的场面,我这个倍受打击的人,实在不能久呆。

“过一会,请你吃饭,要不然,李茅会怪我的。”

“不会,我不走,李茅会恨我!”我笑到,不管她怎么说,起身离开了。

本想做一个劝和促谈的调解人,结果被他们喂了一把狗粮。在幸福的人面前,心灵导师不好当。

走到大街上,我不知道,这个四九城,哪里是我落脚的地方。我该向哪里去呢?谁关心我的寂寞?谁关心我的喜好?妍子,当你离开,我就没地方回了。

平时,混着日子,胡思乱想,自己给自己找事干,找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想。那是没有吃狗粮,如果你看到自己羡慕的家庭,没有家庭的你,该是何等的凄凉。

我在大街上徘徊,穿着体面,内心枯黄。想想身边的女人,乔姐只关心我的身体,她不理解我在想什么,也不在乎。就像当年她嫁给张哥的时候,我默默离开时的挣扎,她是不关心的。方姐与我的关系是靠金钱维系的,更谈不上关心。

也许,在上海,小池偶尔也会产生与我一样的想法吧,她强大的内心中,自在的理念和力量,会不会让她摆脱孤单呢?估计也不那么容易吧,她在此时,会不会想我呢?

妍子,你真的在青灯古佛中找到充实了吗?你真的不关心你哥的孤单吗?你真的以为你离开会成就我与小池吗?你真的以为我正在幸福中吗?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忘记我吗?

我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甚至连寻找答案的勇气都没有。我怂了?

我不想认怂,就算了稻草,我也要抓住它。我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小池的电话。只响了一声,就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庄哥,咋啦?”

她没问“有什么事”,她问咋啦?她知道,我找她与事情无关,只关乎我的心情。

“没啥,只是想你了。”

“我来北京,还是你来上海?”这话回得,直白而有用,她对付我的心情,有效而简洁。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为解决自身的孤独,把她当工具。她也是的,好像随时准备着,解决我的任何问题。

但话已出口,已经顾不得想那么多了:“我到上海,马上就出发。”

“你到码头吧,那个码头,你懂的,我把小黄带上,上那里集合”。

我还有一个家,物质简陋但是我们参与创造的。它更是一个精神上的家,那在别人看来是度假的农村,在我看来,那是我心灵和情感的医院了。

我有心病,想住院疗养,而小池,或许是我唯一能够找到的的医生。

但是,我该怎么去面对她呢?让她单纯为我奉献,排遣我的寂寞?这不公平。如果是单项输出的爱,这种爱不纯洁,这对不起小池,也对不起我们的曾经。

我什么时候堕落成这样?靠初恋的牺牲才能安慰,而滥用这分珍贵的感情。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敢回到孤独的家,不敢面对自身。

先不管了,先回家收拾行李吧。此时我的酒还没散,不能开车,我打个的士,先回。收拾两件换洗的衣服,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妍子给我打的毛衣。

带还是不带,这是个问题。

上次,我带着妍子给我打的毛衣,在与小池共同生活的农村,我们摆脱不了妍子的影响。这一次,我不带,是不是可以完全忘掉妍子,回到我和小池曾经出发的地方?

我看了看书架上的那本书,董先生给我的《推*图》,是不是要带它呢?

也许它是真理,它能够预测人世间一切的未来。但是,如果人生是按预定的轨道行进,那该是么多无聊啊。

人生如果没有奇迹,一如上世就准备好的程序,那么我宁愿不知道未来,宁愿让灾难和幸福,莫名其妙地来到我的身边。没有惊喜的人生很可悲,没有灾难的世界无英雄。

我不带一切保留过去印记的东西,我想重新出发。我不愿意再在道德和程序的轨迹中,等待命运的审判。将生命中发生的一切归零,欣喜地迎接到来的突然,让生活充满色彩,哪怕明天我只能拥有黑暗。

我想起了董先生给我的谒语:出世要寻神仙道,入世要做大丈夫。原来我的理解或许是错误的,我原来理解,大丈夫就是要做大事业,轰轰烈烈、万众瞩目。但现在我认为,以我的能力和机遇,可能做不到了。

我看了看满墙的二十四史,上面记录了大量的所谓大丈夫的事迹,我不能做到他们中的一个。古人讲人有“三立”:立德、立言、立功,但我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从外事来讲,我做不了很大。但就没有做大丈夫的希望了吗?诚实地面对自己,不也是大丈夫吗?

今天,那个一贯骄傲的然然,可以为自己的爱情,承认自己的错误,卑微地低下高贵的头,这才是感染我的大丈夫的行为啊。

在《史记》中,记录了一些平民英雄,比如《刺客列传》中的那些人物。其中最值得我们熟悉的是荆轲,他的事业并未成功,没杀死秦始皇,自己却被杀死,他失败了,但他也是英雄。至少,太史公是这样认为,中国的百姓是这样认为的。

那么,他英雄之处究竟在哪里呢?在于他的行为。明知不可为而为知,与孔子何其相似?老子告诫过他,乡间的隐士告诫过他,他不管,仍然要推行自己的社会理想和主张。

四处奔赴,惶惶如丧家之犬,受困于陈蔡,他仍然在努力。当获悉那祥瑞之兽死了,他也预知自己推行之道不行了,他没放弃努力。他熟悉周易,他应当明白他的理想是不能实现的,但他没放弃努力。

人类这种明知失败而不放弃努力的行为,有点愚蠢,但很伟大。正是有不服气的人,才敢于在改天换地的道路上,引领人类前进。如果上帝决定一切,那还要人干什么?也不需要担心,上帝死了,我们怎么办?总有那些英雄们,试验着无数的可能性,给我们教训和经验。

这种敢以身试法、以身试道的热情,是一种强大的内心。这种内心,是最值得崇敬的行为。我们的内心也许不够强大,但我们必须尊重自己的原始动力,这种原始努力,类似于基础感情。

孔子在说仁时,用心来解释这个伟大的概念:人皆有不忍之心。

我不想做英雄,但要做一个不欺骗自己的人。我既然想念她,就该立即去见她,管它什么后果和结局。

看看这墙上所谓伟大的历史,只不过是一些纸张和文字。对我意义最大的东西,其实应该是妍子或小池。我自嘲一下:这么多年,都白学了。

除生活之外,真理有何意义?

人们在创造文明的时候,积累了大量的知识和故事,当积累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们会误以为它们形成了一个单独的世界。其实,这个所谓知识的单独世界,一旦离开了生活,离开了与事实的联系,它是没有意义的。

比如我与小池,在上海之外,构建了一个所谓的桃花园。但是,这个提供幻想和生活的地方。但是,我们不可能做单独的鲁宾逊,离开那个提供补给和物资的小镇,我们什么也干不成。“独上西楼,望断天涯路”这是文人的想象,仿佛这个世界都属于他的,他把自己当上帝,他就英雄了?

牢骚!

文人们,不需要你们有意地介入生活,你何尝离开过它?不要在并不存在的虚幻世界里自以为是,我们都是平凡人,除了生活和物质,我们只拥有的真实,是自身的感情。

李白,这个靠吹牛为生的人,欺骗了多少文化人。“脚著谢公屐,身登轻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试图构筑一个神仙的世界,但谁又在高山这上,听过天鸡的叫声?

如果你受他的诱惑,真要到天姥山寻找神仙道人,那你就受骗了。这个酒疯子,骗人骗已,搞得大家都神经兮兮。

李白最开始是想当官的,但他虽然才高八斗,却因为出生问题,不能参加科举。因为他是胡人出生,从贝加尔湖边移居四川,估计父亲是做生意的。不能参加科举,只有走门路了,用诗歌吹牛,就是他的敲门砖。他出门的时候是自信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但短暂辉煌后,最终进入落寞的境地,因为吹牛,总是要吹破的,他还没有给自己的文字设置底线。

那么,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他的诗歌呢?

他也算是诗坛上的英雄,只是因为他尊崇于自己的内心。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做、怎么说,这就是他迷人的地方。

我要做李白,做一个放荡自由的人,让内心汪洋,涤荡。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行役,奚惆怅而独悲。勿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我内心熟悉的诗句,此刻浮现,是否意味着一个崭新的开始?

第二百七十五章 拿我打底吗

从灰蒙蒙的北京来到上海,尽管已近黄昏,但也明亮了许多,打车直到码头的时候,我在犹豫,是否要吃了晚饭再走。

那夕阳下,海面金黄,从背景看,在距离码头约百米的那个僻静的角落,她与狗如黑色的剪影,周围全是金色的光。一幅古典主义风格的画面,让时间凝固,我知道女人有多种美,但这种美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如果她画面感太强,那这世界就只是一个画框。

我靠近的时候,准备悄悄坐在她的身边。但是小黄,突然意识到什么,飞速地转头向我跑来,她在跑向我的时候,背对着夕阳,小池也扭头看见了我,当小黄在我腿边摇尾打转的时候,我热泪盈眶。

一个女人一条狗在等你,这不就是家吗?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有人等待的感觉。山石林泉样未改,只待故人来。我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在上海。

“是不是先吃了饭再上船?”我看着小池的脸,她诡异地笑,调皮地扬起下巴:“不,我们要吃你做的。”

这恐怕得很长时间了,现在大约六点,如果船到了,再到家,再到煮好饭,估计得晚上八点钟。

“你不饿吗?”

“我们都饿,但是饥饿是最好的调料。我们好久没吃到你做的东西了。”

她屡次用我们这个词,是指她和小黄。不知道,她牵着这条狗在上海的高档小区遛弯时,有没有人笑话它的土气。但她把它当家人,这有代替我的意思。我知道,我的离开有貌似高尚的理由,但伤害却是现实的,对我,对她,甚至对于小黄。

我们在上船后,她指着那闪烁金光的大海说到:“况且,有这么美好的夕阳!”

我再也忍不住了,抱住了她。她将头顺势靠在我的肩上,闭着眼,身体柔软,温暖淡香,美好极了。小黄此时仿佛懂得什么,没来骚扰,我们靠在金色的光辉中。

我有个经验,当你拥抱的女人,身体柔软的时候,她就已经属于你了。

此时我觉得幸福,与在北京的体验刚好相反。世界就这么奇怪,一天的时间里,完全变了表情。

船靠岸时,我找了个小超市,买了点食品之类的东西。出门时,刚好碰上了个熟人:那个卖沙石的老板。他是小池舅妈的侄儿,他主动打招呼到:“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他用回来这个词,仿佛我们本来就属于这里,这里仿佛就是我们的家。

小池笑笑,很世俗的样子:“哥,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别忙走,拿点菜。”他放在小超市门边有一个大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把小白菜和蒜苗,递给我们说:“刚上来,你们恐怕还没蔬菜吃,拿去,自家种的。”

我们向他感谢告别,他走了几步,回身问到:“有电筒吗?”

“有,我们走得回去。”我答到。

我想起四川老家来,有老熟人就是故乡吧。但四川老家已经失去社会功能,这里还有。有女人有狗有熟悉的人,有房有地有井水,不就是家么?

终于走上了水泥路了,我亲手铺的路,水泥在月光下,显示出暗白的影子,小黄已经等待不及了,飞也似地跑向了远处的屋子,它的小家,就在屋檐下。

我和小池手牵着手,她嘴里哼起了一个熟悉的曲子,我听出来了,那首萨克斯曲:回家。

你对一个地方有感情,神奇得你自己都不知道。当你闻到那些青草味道,进屋时,闻到厨房残存的柴火味道,你会安心,会欣喜,会莫名其妙地激动。

原来我如此喜欢这个地方,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生火做饭,熟悉的配合,还有几个土豆,有白菜,只是没有肉,但小池带了火腿肠。醋和酱油新买的,没问题,当然在超市,也买了一些鸡蛋,派上了用场。

米是现成的,土法煮饭要费点时间,我们有耐心。饥饿来了,闻到米饭的香昧,人都谗得慌。米汤出来,在蜡烛的微光下,白得发亮。

依据农村老一辈的说法,米汤就是穷人的参汤。许多农村妇女生了孩子后,因营养不良身体虚弱,没有奶水喂孩子,就只好用米汤来喂孩子了。过去我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他工作过的煤矿,原来有过一次矿难,巷道垮塌,十几个人埋在里面。过了八九天,救援的人挖通了巷道,其余的人都死了,有一个人还利用岩壁渗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出来后,想吃东西,想吃肉,家属就准备去了。当家属把煮好的肉端来,准备喂他时,幸好有一名老中医在场,他制止了。

病人此时脾胃极度虚弱,不能消化任何难化的东西,不仅不能补充大营养,还需要小心将息。只能先喝米汤,一步步恢复其肠胃功能,数天后才能正常进食。

当时我父亲的一句话我记忆深刻,他仿佛望着天上说:“米汤是穷人的参汤啊。”那时,他眼光中流露出宗教般的色彩,我懂得了农民的宗教:活下去。让他们活下去的米汤,就有了神圣的光彩。

开饭了。小黄一直守在火灶旁,一声不吭,它也在学习技术吗?或许,它只是在感受这股温暖。柴火的温暖,家的温暖。

我们没有喝酒的雅兴,我们太饿了,丢给小黄的饭菜,它叭叽叭叽地,吃得真香。

我在外面又提了几桶水,用大火烧开,一部分作为饮用,另一部分洗碗,最多的部分,洗净了浴室,兑了冷水,试了水温,对小池大喊:“可以洗澡了!”

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有趣,当你碰上有意义的人。

我试了试蓄电池,已经没有电了,应急灯也没电。小池在里面哗哗响,我的快乐也流淌在这声音里。

“哎,把我的内衣拿来,在我包里。”小池在里面喊,我慌不迭地翻她的包,找了一套内衣,我看到一些细节。她带了好几种内衣,还有好几盒避孕套。从这些细节看,她已经准备好一切,只等待我的召唤了。

如此高傲的小池,成了我的应召女郎,凭什么?我有多珍贵吗?我真有愧。不过,爱让人卑微,她也一样。如果我不珍惜这种情感,我还活个什么劲?如果我能够,我愿意把她当女王。

“我放哪里呢?”我在浴室门口问到。

“递给我。”门开了条缝,她探出头来,香气和热气扑面而来,头发湿的,甩了几滴在我脸上,我几乎忍不住了。

“我洗完了,你也来洗,衣服放那,明天我洗。”她又把门关了,没反锁,这诱惑,让我倍受考验。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仿佛在给她站岗。

小黄已经在窝里了,但它应该什么都知道,它一点响动都没有,仿佛在认真偷听。

她穿衣服时,没有声音,等她开门出来时,把我吓了一跳:“干什么呢?偷看女人洗澡?”她玩笑到。我不知道如何辩驳,只得呆呆地说:“我真没偷看,我是在给你站岗。”

“口是心非!我是什么人啊?给我站岗?”

“你是我的女王。”这句话脱口而出,几乎没有过大脑。这也许是我潜意识都想好的,怎么说得这么顺呢?

她突然伸出双手,捧着我的脸,踮起脚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轻轻说到:“听话,哨兵,去洗干净,今晚,我要让你做国王。”然后,抛开傻傻的我,一蹦一蹦地,向卧室走去了。

我只记得她让我洗干净,冲进浴室,把自己洗得豪情奔放。等洗得差不多时,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没带干净裤头。

没办法,只得喊她了:“哎,我裤头在包里,拿来吧!”

谁知那边传来声音:“我在床上已经脱了, 你就这样过来吧!”

要不要这么黄?我下意识地捂着下身,迅速逃到了床上,还好,大门已经关了,卧室只有蜡烛那微弱的灯光。我迅速地钻进被窝,此时才发现,两床被子已经重合,她在里面等我。

那温暖滑腻的肌肤,久久未能忘记的体香,她什么都没穿,她跟我一样。

尽管如此直白的暗示,但我们要进行到那一步,还是有点迟疑,也许,我们都把这事看得太神圣,事到临了,还不敢下定决心。

我们都想通过说话来缓解紧张,但还没想好如何开口,我们的手都不自觉地将对方,紧紧地箍上。压迫,喘不过气,我们手忙脚乱。尽管心理上早有准备,尽管我们曾经在几年前达到过那个山巅,但此时的攀登,还是让我们敬畏和仰望。

只是没有探索了,没有交流的时间。大势所趋,事属必然。我匆忙行进,来不及考虑它的质量。我们都不管对方的体验,她曾经问过我“你感觉好吗?”,几年前的记忆,在现在完全没有了,她只管她的欢乐,我只管我的释放。

在某个高度,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我们同时表现出崩溃,我们到了,我们都同时到达了一个以前从未到达的地方。长叹一声,满足和疲惫、兴奋和感激,同时到来。

“庄哥,今晚,你可以一直抱着我吗?”

“当然,你是女王。”

“刚才,我想让你当国王的,但还是控制不住,庄哥,下次,我好好服侍你。”

“我不知道国王是啥感觉,但刚才,我把你当女王的同时,我就感觉自己就是国王。”

“吹蜡烛,看月亮。警告你,可别松手,要不然,明天我就要惩罚你!”

“遵命,我的女王。”

这种角色扮演究竟是什么体验,我根本没时间回味。这个温暖柔软的身体,心脏跳动、呼吸急促,我在这香气中,月光偷窥也不在乎,我高兴,我怕谁。

其实,她也睡不着的,我能够感受到她在我怀里,每一次脉动和气息。我只是左手搂着她,右手轻抚她的头发。她也只是假装睡觉,来感受我的可靠,但偶尔,手指在我的背上,划划,如同无意的挑逗,最打动人,在你出奇不意的时候。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完了,小妖精,我没戴那个。”

她在我背上拍了一下:“男人,你怕了?”

“倒不是我怕,我怕你有顾虑。”

“放心吧,安全期。”她接着问到:“要是我真怀孕了,你真不怕?”

她这样一问,倒让我迟了。我还没跟妍子离婚,就是要打算跟小池过一生,也没这么快啊。但是,此时的任何迟疑都是对小池的伤害:“不怕,大不了娶你,只要你愿意。”

“把你美的,谁答应过嫁给你了?我连这辈子是否成家都没想过,你倒做起梦来了。看把你紧张的,口是心非。”

我不能辩解,因为她始终能够看穿我的心。这既是我们能够登上高峰的条件,也是无法避免的麻烦。对小池,我是没有秘密的,尽可面对,也许是坦途、也许是深渊。

“就是把我当底裤,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事。庄哥,不要紧张,在爱人面前,人人都这么卑微,我们都不例外。”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她这个底裤的意义。当然不是真不明白,只是要确认。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感情上失落了吧?一个人在北京孤独了吧?在我这里找温暖吧?找存在感吧?这不是底裤是什么?但又有什么呢?底裤不是最贴身的吗?不是最温暖的吗?不是最保险的吗?你把我当底裤,我就是你最后时刻想念的那个人,对不对?国王,只要你愿意,我做你的仆人。”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我背上轻轻地揪,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我必须得回答:“妖精,如果剥光我的心灵你觉得痛快,我愿意。我让你看到我的丑陋,但我并不单纯把你当底线。”我有意把底裤换成底线这个词,是想给这个话题增加点稍微中性的色彩。

“你曾经带我到过高峰,在经历复杂的几年内,我知道,你带我去过的地方,是我最高的顶点。我对你充满期待,只是我发现自己负债累累的心,会拖累你,你带着我会失望,我太重了,你再也达不到那个高峰了。”

“庄哥,我们既不能靠回忆过一生,也不能靠希望过籍,知道这一句是真理: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心是不可预设的,对不对?”

我想的是另一个方面:“你怎么也看佛学了?”

“我在想,妍子如此坚决地离家,除了对人生的失望对自己的自责对你的愧疚以外,肯定还有些她认为值得坚持的东西,要不然早就回来了。我要了解,所以就看了。”

“你是怕妍子回来?”

“不,我并不怕,你与我的关系,究竟能维持多久?我没把握,恐怕你也没有把握吧。变动是世界的常态,我们抓住一天是一天。对不对?庄哥,我们彼此能够给予对方快乐,现在,如此,就是美好的。你也不要怕拖累了我,因为你复杂的感情经历,你所谓的重量是说你自己已经不纯粹,这只是心的不纯粹,没什么,因为过去现在未来的心都在变化,不可得,如梦如幻,你不挂在心上,过去就牵动不了你,是不是?”

哲学家啊,小池是个哲学家。她解开了我长久背负的问题,让我心安理得地享受。

“你的底裤是我的窝,心灵还是身体,此时,就是。”我低声说到。

“进来吧,回家。”她已经感觉到我下身的变化,我们再次重逢,月光如水,屋内波涛汹涌。

此时,我们都体会到了。关照对方就是关照自己,对方因我而享受,我就得到了最大的欣喜。对方是我的镜子,是我的目标,是我栽下的种子,在她的心上,开了一朵又香又艳的花。

月光如水,流淌着诗歌图画音乐都无法描绘的美,让身心如小船,行驶在对方的大海上,不是行驶,完全是漂泊。这种无力的放纵,最自由。这种放浪的形骸,最酥软。

在某一个刹那,我们在一个地方停止,很奇妙,停止和旋转居然是一个意思,我们浓缩成一个圆心,我们合成一个点。不是下坠、不是深渊、不是沉浮,我们只是涣散。

一切都没有了,无所谓旋转与停止,无所谓你我,我们在某一个点,共同消失。

是狗叫把我引回现实的,它怎么了?怕我们消失在这感觉中?它要守住我们,它要守住家?

我们互相捶打对方的背,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小池很少骂人的,她在数落小黄:“狗东西!”

小黄听到她的话,不叫了,我们俩都笑出声来。

月光依然如水,此时没有流淌了,静止得如同一个平面,从窗户下来,隐隐绰绰的,仿佛故意在掩饰某个秘密。

这种奇妙的感觉,我们都没遇到过。当你把一切放下,专注于一,就接近道了。我学周易这么多年,这是我最接近传说中的道,是小池带给我的,用这种大师们都反对的方式,真的很奇妙。

“庄哥,以后还会遇到吗?”

“可能吧,遇到别的什么,也说不定。”

“好坏都接受,别人可享受不了。”

“女王,满意了吗?满意了,就睡吧。”

她在我怀里,真睡着了。这次很踏实,我感觉得到。她的踏实给了我鼓励,我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时,发现她整个头在我上方,她如此近地凝视我,吓我一跳。她喊了我一声:“庄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都答应,只要是为你做的。”

“别乱承诺,我心虚。我要你当我的丈夫,哪怕只有几天,让我体验一下真正的夫妻生活,行不行?”

“这可是你说的,万一失望了,可不要怪我。”

她点点头,迅速穿好衣服,跑到我的包前,给我拿出了我的衣服,说到:“我刚才想,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衣服丢在外面,让你起不了床。”

“小妖精,笨了吧,让我起不了床,老婆的办法是很多的,懂不懂?”

“没脸没皮的家伙!”她嗔怪一句,出去招呼小黄去了。

早餐当然是我做的,但她也没闲着,利用我做早餐的机会,她把我们洗澡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早晨的井水应该是很凉的,她洗完衣服,跑进来烤火就是明证,她的手估计很冷,我正在灶上操作,没时间用手来温暖她。

吃早餐的时候,我开始说话了:“按你的要求,我们按农村家庭的方式运行,那么,我们先分一下工,行不行?”

她好像很感兴趣地眨巴着眼,顺从地点点头。

“依据我们所处的环境和各自的特点,我们分工按有利于生活有利于生产的方式进行。”

“什么意思?”

“你以为家庭只有生活吗?田园牧歌太理想化了。每个家庭,必须有生产,这你应该接受吗?”

“好吧,你说,只要公平。”

“行,按内容分:你负责生活,我负责生产。也就是你负责享受这一块,我负责劳动这一块,有意见吗?”

“正合吾意。”她得意起来,用了句文言。

“不要高兴得太早,享受是我俩的享受,劳动是我俩的劳动,你只有安排的权力,没有偷懒的权力,懂?”

“好吧,瞧你那样,一点牺牲精神都没有。”

“空间上分,你负责家内的事,我负责家外的事,这个女主内男主外,应该熟悉吧?”

“这样说,我可以随时把你赶出家门哟?”

我假装感叹一句:“最毒不过妇人心。”然后继续说到:“从时间上来说嘛,就比较重要了。白天我说了算,夜晚你说了算,怎么样?”

“就这一条,最合理。”她突然用筷子指着脚下正在吃东西的小黄,厉声说到:“听到没有,晚上我说了算。你晚上不准乱叫,听到没有?”

小黄仿佛听懂了,尾巴摆了两摆。昨天晚上的事,我俩最奇妙的时刻,如果小黄不叫,会有多久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 村妇养成记

“你在家打扫卫生,我出去给电池充电,然后采购物资,家里的事,你想做就做,没事不准欺负狗。”我下达了今天的工作指示。

她假装认真地看着我,好像一个听话的小学生。还举起了手:“庄哥,我有问题。”

“请讲。”

“你得跟我买一身村妇的行头,并且,你下达的指示混乱,我理解不了,你能够解释一下吗?”

我知道,她戏精的精神又来了,假装跟我当学生,我也得假戏真做,搞得有意思些。其实人生如戏,把戏演精彩,就是把人生过美满了。

为将就她逻辑语言的习惯,我按部队规矩宣布了作业提要:“科目:村妇养成初段。目的:通过练习,适应农村生活,为做好一个标准的村妇打好基础。方法:自行体会,劳动试错。内容:打扫室内外卫生,整理物品,浇花。时间:一天。要求:边做边改,总结经验。”

“yessir!”她学着香港警察,站起来给我敬了个举手礼。

我出门,还带了个竹棒,以作扁担之用。我想起了九十年代一个电视剧《山城棒棒军》,与他们相比,我的行头与他们差不多。最大的区别,他们以此为生,而我不是。除去生产,生活就可以变得纯粹而具有艺术气质。

田园牧歌的活法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捏合了人文气息的所谓隐士高人的淡雅,向陶渊明靠近。另一种是下里巴人简陋而真实的情绪,向农民亲切。

我此时,更倾向于后者。以前,我总要模仿古人,搞几句“幽然风南山”之类的趋附,但现在,我更喜欢最简单的东西。我想起当年父亲在农村唱过的歌曲,大概他也是少年时期听别人唱的,在他腿没断的时候,在他那残存理想的少年时代,他也曾经充满希望地歌唱过。

“东方发白天刚亮,我急忙起身去卖粮;挑起担子咯吱响,走过了一村又一庄。”这首歌的曲调不成样子,估计当年父亲也走音,我就更跑调了,一如我轻快的脚步,与正步无关。

还有一首歌,我父亲爱听,但他唱不了。那时农村有广播,每天早晚播音。除了新闻之外,主要是公社或者乡干部播放通知发布指令的喇叭,但中间,也会放一些歌曲。尽管这些歌曲大多陈旧,但也算是我音乐的启蒙,让我在不经意的哼唱中,也有可以模仿的曲调。

“杨柳扁担软溜溜嘛,姐哥呀哈里呀;挑担茶叶下柳州呀,哥呀哈里呀。”当我满载物资回来的路上,不自觉地哼起了这首曲子。

你住在农村,做着农活,但并不意味着你就是农民。农民是以农业为生的人,我们做不到。但体验农村生活,也不容易。只有当你拥有农民的情趣和爱憎,唱着他们的歌,你才能体会到土地带给你的简单而直爽的快乐。

小黄不出意外地,在水泥路的尽头等我。他摇着的尾巴如同欢乐的旗帜,应和着我那跑调了的歌。

小池正在院坝提水,她穿的衣服与农村的景像不太协调,但也如一朵意外开放的花,空兀地飘香,扭曲地活。难为她了,为了我的幸福。

我放下担子,拿出了给她买的行头。今天的市镇已经买不到传统的衣服了。我给她买了整套的冲锋衣,雨靴,橡胶手套等,她马上欢天喜地地换上了。

我在镇上给蓄电池和应急灯充上了电,给收音机装上了干电池,家里算是有了现代文明的气息。我还买了几只鸡,算作食物储备,一切又恢复了农村的基本生活条件。

屋内,经过小池半天的打扫,已经比较整洁了,在基本生活条件满足后,就得向艺术性靠拢了。这间乡居就是舞台,我们就是演员,我们都明白,心理状态的真实,是戏剧表演的精髓。

“庄哥,按你们农村的叫法,夫妻之间该有个比较固定的称呼吧?是不是互称老公老婆呢?”她问到关键点上了,人物确定后,得有个正规的称谓,以确定相互的关系。

“按我们老家农村的说法,夫妻间的称呼很复杂的。过去的土话,把老公叫老倌,把老婆叫堂客,这已经不用了。后来,对外人,都把自己的配偶称为:我屋里的,或者那个人。有了孩子后,以小孩子的称呼代替对方。老了后,就称老头或老猫儿。”

“你再说一遍,怎么念的,老猫?”

我知道,她听不懂我们老家方言,我们老家有一种边音儿化的口音。老猫儿,猫儿连读为一个音,叫出来的效果有一种特殊的哆,只是很难学。我给她念了一遍,她学了学,不怎么地道。“算了,这个称呼我放弃,改其他的吧。”

她也有投降的时候,这很少见。

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哎,我觉得,那个人,这个称呼不错,有一种羞涩与自豪的混合感,对外人和我们自己之间,都可以这样称呼,怎么样?”

果然高手,她仅凭对语感的想像就理解了四川土话的精髓。我解释到:“在四川老家,农村兴很早就订亲,从订亲起,就可以称呼对方为那个人了,这意思是那是属于我的人,我也属于那个人,是一种自豪和娇羞的意思。”

“哈,老实交待,你原来在农村订过亲没有?”

“没有,我家那么穷,谁看得起?打亲家是要钱的。”

“怎么?还要跟亲家打架?”

她明显误会了“打亲家”这个意思,这个打就是结的意思。但没有父母的打拼,亲家是不会上门结亲的。当年,我父亲拼命养羊,就是要攒钱给我打亲家的。

当我把这个意思和我父亲当年的努力讲出来的时候,小池紧紧地依偎着我,说到:“那个人,现在这么美的姑娘主动上门,你父亲要早知道,就不用那么辛苦那么危险了。”

我亲了亲她的头顶,原谅我,小池,当年我带着妍子,已经在父亲坟前告诉过他了。可惜,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了,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多么幸福,都无法挽回父亲的离去,他都享受不了今天的荣光。

当你所有的骄傲不能传递给最亲的人时,你会觉得,成功和努力没有意义。

过去心不可得,就像我本是农民,但今天虽然我与她用心扮演,也找不回过去的接头,连接不了过去的苦难,也洗刷不了过去的悲伤。

我的价值是什么呢?人的价值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来说的,最深的关系确定我最基本的本质,而当你所有成果无法影响关系人时,你的社会意义就失去了,仿佛一切都没有价值。

如此,我只能面对自身,以及现在可以抓住的最亲近的人。

“那个人”是生活的对象,在这最重要的关系中决定着最重要的本质,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个称呼为什么美,因为通达哲学。

她刚才叫我“那个人”,我内心其实有一种酥麻的感觉,或者说猛地被酸爽了一下,五内杂陈。

“那个人”她又叫了,真不得了,她简直要把我点炸。“你看我今天上午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我不能忍了:“没时间看,我还要给那个人做饭呢!”匆匆跑进了厨房。她尾随着我,在我点火烧水的时候,倚着堂屋与厨房之间的门框,低眉顺眼地看着我,仿佛有羞涩的模样,搞得我心里好痒。

我突然丢掉火钳,冲上去抱着她,紧紧地,干渴与心火燃烧,我不顾一切地使用自己的力量。

我们就在门边,就在站立的地方,在小黄的注视下,我们手忙脚乱地进行着原始的动作,火塘的火在灭,余烟在给我们的动作化妆,飘起来的时候,吼声和惨叫偶尔突兀,如野兽进入了林莽。

此时响起了一首摇滚歌曲:“而我感觉,我要喝点水,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一切结束,我们都不好意思起来。穿戴好,她说了句:“那个人,你把人家弄疼了。”

我不好意思回答什么,只好扯蛋:“我给你做饭。”

“我要说,我已经饱了呢?”

她真调皮,我知道她在说什么。无应期的男人是弱势的,无法接受她的挑衅。埋头做饭,根本不敢看她。

等她从厕所出来,看见我在准备菜,她说到:“我知道你最怕什么了。”

我不服,问到:“最怕什么?”她低头一笑:“你最怕我叫你那个人。”她对了。她突然把我往旁边一扒拉,说到:“你刚出了力,休息一下,我来摘菜洗菜,差不多了,再喊你来炒。”

这种体贴让我非常感动,舒服而自豪。我给她带来的快乐,她感受得到,尽管我自己也得到快乐,但她却认为是我给她的恩爱。古人讲: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行,你给我快乐,我给你做饭,说过的。”我回绝到。

“在家里,不是我说了算吗?生活不是我说了算吗?你服不服?到边上去坐好,堂屋有茶,我早就给你泡好了的,再不去,我又要叫了!”

我就怕她再叫“那个人”了,来到堂屋餐桌上,喝茶。这茶肯定是她在上海买好了的,是我喜欢的绿茶,温度把握得也好。龙井在玻璃杯中沉浮,一旗一枪,安静地立在水中,等着我的手来摇晃。

她端着一筐菜,出来了,没看我一眼,故意昂着她的头,甩着她的发,骄傲去出去,屁股一扭一扭,很是夸张。她到井边洗菜去了,一边洗一边听她跟小黄说话。

“小家伙不老实,大人做什么,不要偷看,知不知道?今天就算了,不打你,跟你说过的,没下次了,听到没?晚上听到大人的声音,也不要乱叫,听到没?只有有外人来了,才叫,对不对?”

那小黄仿佛听懂了,汪汪地叫了两声,我笑得差点呛出一口茶来。

她进来的时候,眼光只是扫过我坐的地方,没有迎接我的注视,她身后跟着忠诚的小黄。留下我在这里一个人回想。我想起刚才的经历,非常奇怪,这创造了我个人的几个第一。

这是第一次在大白天,在太阳正烈的时候,第一次没有预兆地,站着进行。情不自禁到没有一点预兆,这是什么力量?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原始的冲动,是谁诱发的,难道真是那个称呼吗?没这么简单。

想不出答案,只好放弃,反正,有些事,多些经历,自然会通。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小池是一本书,我自己也是一本书,我们互相阅读,并把体会告诉对方。我们有这个默契和能力,通过对方,能够比较彻底地认识自己。

当心无杂念相爱的人,彼此是对方的镜像。

“好了,你来炒菜!”她在里面喊,我蹦了进去。

当我在烧汤时候,她在一边烧火。她问了句:“你买衣服的时候,是不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什么意思?”我不太懂,这衣服仅仅是因为这镇上冲锋衣,女式的仅这一种,根本没法谋划。

“装吧你,一个活结,一拉就开,是不是早就有预谋?”

这个问题不是个小问题,这关系冲动的来源。如果是事先谋划的,这就不算突袭,这就不够原始,也就不够纯粹,也与她对我的称呼无关了。

“仅此一种,这个镇上。”

就这简单的解释,她就听懂了。她问:“你怎么那么粗野?”

“我不知道,晚上再说吧。”

“不行,不给你编的时间,晚上就不新鲜了。”

“好吧,我只是有一种想强暴的感觉,想占有和融化的感觉,不对,这些都不对,是什么?”我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了:“你叫我那个人,我就是想成为你的人,或者想证明你是我的人,就那个感觉。特别是你羞涩的样子,我就来神了。”

她点点头,说到:“知道你的软肋了,汤开了,快加蛋花。”

午觉是我一个人睡的,她说她来洗碗,这是村妇必须做到的功课。“我还要喂鸡,还要把晒的衣服翻一下,做女人很难的,知不知道?”

她这个口气,完全类似于农村家庭妇女了。

“我帮你不就行了吗?”

“不,自家的男人自已疼,你是要该出力的时候能够出力,就行了。你安心睡吧,你睡了,我也安心。”

跟小池在一起有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就是不需要客气,不能够说谎。她完全能够读懂我,她也愿意完全无保留地展示她,所以,我们之间说话,完全是顺其自然。

传说,人与人之间,都有心理的安全距离,有人说是半米。能够突破这个距离的,可以算是亲人了。但有一种人,你甚至紧挨着她,都嫌不够,恨不得两两重合。

也许真像传说中的那样,上帝把一个完整的人,劈成了两半,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只有两人完全重合,才能够得到本质的完整。

每个对爱情有渴望的人,都拿着自己的缺陷寻找另一半,希望能够对得天衣无缝。但又有几个人实现了呢?不要说实现,对大部分人来说,他这一生,根本没有见到自己的另一半在哪里。

其实信号很明显,如果强大的吸引不能解释,不能拒绝,在一起时又永远不够,真爱只需几秒钟就可以确认,因为她原先就是上帝造成的你本人的另一半。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不知道。但醒来时,我隐约听到,她在低声地歌唱。没什么词,只有乐曲,仿佛是国外的歌曲,轻轻哼出来,如溪水般,跳动和流淌。我没有睁开眼睛,只想听听这个曲子,代表着怎样的境象。

她原来在北京跟我普及音乐的时候,她说过,西方音乐要么是讲一个具体的情绪,要么是讲一个具体的故事,不像中国人喜欢在歌曲中概括思想,罗列事例。

具体的东西因真实的细节,而具有穿透力。我想问她这是首什么曲子,但自己又怕打断她优美的声音。等声音停顿下来,我才起来,她听到我起床的声后,也进卧室来了。

“那个人,下午我要做什么?”

又来,这家伙捏住我软胁,频繁使用。我回答到:“上午你做得不错,像模像样的,下午我先奖励你一下。”

我知道院坝边的野花,已经开出了好几种类型。粉红的、金黄的、深紫的,还有淡蓝的,长在远离院坝的正面的沟边。我让她坐在门口,我跑出来,带着一个篮子,各摘了一些,提了回来。

我搬了一个高凳子,坐在她的身后,弄她的头发,笨拙地盘起来,当然有点乱。我没有给任何女人盘过头发,我想为她做点不一样的事。

虽然有点乱,但总算盘起来了。她一动不动,不知是在硬撑还是享受。我就给她头上戴花,各种颜色的配比就不讲究了,我觉得怎么戴,都好看。

当我把一切弄完,拍了拍她的肩:“可以去照镜子了?”

“我不敢走,怕把头发弄散了,花弄掉了,你去帮我把镜子拿来。”

我到卧室,拿来了镜子,递给她,她左看右看,然后对着镜子里的我说到:“这就是你心目中的村妇?”

“对,我对村妇最美的想象,就到这个程度了。”我承认,创造美,从来就不是我的强项。

她突然将身子歪在一边,手在衣服里摸着什么,我想把她扶正,以为她要倒。“别动我,我拿手机呢。”

她摸出她的手机,说了声:“你闪开,我要自拍。”

我马上闪到一边,看到她先是对自己的头左拍右拍,又站起来,以房子、院坝、远山为背景拍了许多照片,当然,进入她镜头的,还有鸡、小黄和那条水泥的小路。

这一切背景,都没有我。

我大喊:“怎么把我忘记了?”

她在院坝边上回答:“你长得不像农民了,你自己看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确实,虽然我曾经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但身上的外貌,已经没有农民的影子了。过去心不可得,过去的外貌也改变吗?

我把她变成了村妇,而我好像没变成农民,真是滑稽。

下午我继续着我的劳动,我在上午回来的路边又看中了一些野花,连根带泥地挖了回来,种在了院坝的四周。我想让层层迭迭的花,包围我们的居所,造成那种诗意: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跟她探讨一个问题,男人和女人之间,什么样的情况是最直接最合理的。

我们先说到了魏宁格,那个未经历女人的少年天才,他那本《性与性格》的书,然后又谈到古罗马的性开放与唐代的大胆爱情,最后驳斥了“存天理灭人欲”的教条。

但说来说去,都不能让我们兴奋并具有继续下去的兴趣。小池突然想到一句话:“管它那么多理论干什么?人类最伟大的意义,在于实践。”

我回答了一句:“哲学家总在想世界是什么,而最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办!”

这两句话都与导师老马有关。

“劳伦斯探讨了性和身体,我们只要按他描写最美好的方式进行就行了。比如《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萨特和波伏娃探讨了男女在社会中纠葛的实践,比如各自在周末与情人相会,互相为对方约会前打扮,结束双方收获的痛苦比快乐更多,仅有的幸福,只不过是某个时刻,痛苦少了一点。我们吸取他们的教训就行了。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对不对?”

我说到这里时,她咯咯地笑:“无耻!但真的很对。我不想拍手,我想打几下你这厚颜无耻的脸!”

结果,我的脸上,迎来了她的嘴唇,我一动不动,享受被爱的感觉。

月光稍微比昨晚淡了些,估计天上有薄薄的云。狗一夜没叫,估计它听懂了小池的话。

这个夜晚,我们没有更多的动作,我们只是相拥而眠。有时候,生活不需要激动,也很甜。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下雨天聊天

海边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昨天晚上没有一点预兆,而凌晨的雨声,就让我们在滴答滴答的水声中醒来。

天还没怎么亮,外面肯定下着绵密的细雨,小池慵懒地躺在怀里,温暖得像一团棉花。我不准备起来了,享受这雨声包裹的安全。

上一次下雨后,我维修了所有漏水的窗户和房顶,此时不需要检查,我对自己的工作有信心。作为男人的信心主要来自于两点:对自己劳动的自信,对身边女人的自信。

当生存不再是问题时,你开始关心身体的欲望。当身体满足后,你关心自己的思想。我拥着怀里的这团火,看着她的脸,这个思想中总闪着火花的人,此时在我怀里安心的歇息,她平静的呼吸中,满足和信任挂在她微翘的嘴角上。

“那个人,你醒了也不告诉人家。”她没睁眼,她知道我在看她,她低声音闭眼说话的样子,真是迷人。

“我想让你多睡一会,你睡得舒服,我看得舒服,为什么要破坏呢?”

“下雨了?我们今天要干啥呢?”她也听到雨声了。

“农村人说,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没孩子可打,总不可能老是欺负小黄。我们说话吧。”

“那一般的农村人,下雨天除了打孩子,还干什么呢?”

“所谓打孩子是教育孩子的意思。为了试过漫长的雨天,让它有意义起来。有孩子要打,没有孩子,制造一个孩子也要打。”

“呸,整天想那事,有完没完?”

“你不知道,雨天是上帝可怜农村人的呢。平时农民太忙,只有雨天才能安心造人呢,将生产与快乐结合起来,是多么伟大的想象。上帝是巧妙的,他知道,雨天你出不去,别人也不会来。”

“你说生产与快乐结合,生产是什么呢?”她这是明知故问,有意要挑逗我。

“人类再生产啊,如果这个活动不快乐,人类就没法延续了。”我这是正解,我认为这是完全正确的说法,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怪不得古人把这叫淫雨。”她居然跳跃到范仲淹的文章上了:“若非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这个词太令人误解了啊。我不相信小池也受到这个误解的影响,她有故意的成分。但对这个字,这个词,我不得不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慨。

“妖精,任何事都往那里扯,妖气不改,是不是我没把你整够?我今天要严肃地告诉你,我们许多人的误解。”她仍然在我怀里一动不动,她的呼吸直接吹在我的胸膛上,偶尔有点痒,很舒服的。

我平躺着,仰着看着天屋顶,仿佛在跟自己说话。

“所谓淫雨,就是雨下得过多过长的意思。在古代,淫这个词,是过分或者是过度的意思。我们听到一句古语:万恶淫为首,并不是指男女这事是万恶的。如果这事是万恶的,那么人人都当和尚尼姑,民族怎么存在、基因怎么传承?岂不是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相矛盾?所以,我们把这句话往男女之事来理解,就天大的误会。”

我停顿了一下,她在我身上拱了拱:“继续说,我听着呢。”

“要按这错误的理解,那古代士大夫自称道德模范,三妻四妾的,岂不是万恶了?真实理解这个字,其实要从它结合的词来看。比如淫祀,是指过度祭祀的意思;淫巧,是指过度卖弄技巧的意思。从古文中,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带淫的词组,都是指过度过分的意思。那么,按这个理解,我们来解释万恶淫为首就好懂了。如果按今天人们的误解来解释,那男女的欢乐,比杀人越货、比吸毒放火还严重?肯定不对的。”

“古人早就窥探了人生的奥秘和社会的规律,他们发现,所有人给自己制造灾难,都是从过度过分的追求开始的。万物生长,各安其命,如果物的生长过度了,如稻田中的杂草长得比庄稼还要茂盛,那就得拨掉。如果人的行为过度了,就会枪打出头鸟,离死不远。”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往上爬了爬,用左手支起头,看着我说到:“也就是说淫乐这个词,是过度追求快乐的意思了?”

“当然,你懂的。”

“那好,我起床,要避免你犯错误。”她装着要起床的样子,我一把将她拉下来:“干什么?还没开始,就过度了?你过分不过分?”

“哈哈,让你滔滔不绝。”她倒下来,压在我的身上:“心里面想,还总找理由,你这个人,不对,那个人,总在口是心非!”

她又提到这个词“那个人”,酥得我一麻,我要镇定一下,用语言来打岔:“你知道那个人,在北方也有一个称呼跟它相似。”

“什么?”

“人家。”我念了一个相声或者是小品的台词:“人家怕人家看见人家,说人家呗!”猜猜,哪个是我,哪个是他?

“你知道近代,西方是如何认识这个问题的吗?”小池也接受了这种听雨谈天的方式,把问题扯到她熟悉的领域。

我先把第一个问题搞清楚:“你怎么也愿意停下来,陪我说话了?”

“进入我身体容易,进入我心灵难。庄哥,你是唯一进入我心理的男人,我希望你总能撩拨我的思想。”这话从她平静的语气中,我听到了巨大的肯定,这种高度,几乎绝大部分男女都无法到达。

此时,我想调皮一下,问到:“进入身体容易,你经历不少吗?”

“庄哥,别得意,不要用传统眼光来看我。你是我第一个,但我不肯定,你估计不是我最后一个,对不对?”

“别威胁我,你说的是实话。”我马上转移话题,这事可以肯定,目前,她的男人,只有我一个。但她说的容易,是相对于心灵而言的。过于聪明的女人,把男人一眼看穿,没有几个男人,有这个能力和自信,敢在她面前坦露心扉的。当对方不向你打开心门,你的心门也不会打开。无法进入。

“西方从文艺复兴以来,把男女之事归结到人性上来,作为人道主义的一个内容,也就是第一次跟它披上了合理合法的光荣的外衣。其对过去性的禁锢的批判,以《十日谈》为代表。那时候的经典思想,总体上是合适的。”

“但后来发生了变异你知道吗?”她问到。

“我知道,但我想听你说,因为我也许没你知道得多。凡是你讲的,都比我生动。”

“故意夸人,是不是想骗我?”

“美女老师上课,是每个男生的期盼。”我老实回答。

“我看过一本书,是一本法国历史上伟大皇帝的传记,叫《亨利五世》,看过这本书后,我才明白,法国人的所谓浪漫,是什么意思,到什么程度。”

还真有收获,这本书我不熟悉。

“亨利五世的婚姻是教皇参与的,与西班牙政治结合的产物。在中世纪宗教对人性压迫还比较厉害的时候,他们都开始放荡起来了。亨利皇帝号称有六个情妇,他经常出去与她们幽会。但皇后也不是独守清宫,她也养了小白脸。”

这样的故事并不稀奇,这不过是人类演了千百次的家庭把戏。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她接着说到:“稀奇的是,他们之间关系的处理方式。有一次,亨利五世在外面与情妇幽会回来,来到寝宫时,看见宫女和卫士们慌慌张张,四处奔跑。他明白了,估计皇后那个小白脸在里面呢。此时的皇帝,气定神闲地坐在宫廷中间的院子,歇息了好长的时间,再往卧室的方向走去,你猜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在思考行动还是平息怒火?毕竟事涉皇后,人家也是西班牙贵族,不太好办吧。”我还有很多猜测,但只说这两样,如果提前说完了,她讲起来就没意思了。

看魔术不揭机关,听相声不提前掀包袱,这才是君子所为。当然,我对正确答案也同把握,听她怎么说吧。

“错误,你太小看法国人了。他故意等在那里,是给那个小白脸逃跑的时间,给皇后整理现场机会。他不仅仅是要顾忌皇家的体面,也是显示自己的风度,你懂了吗?皇帝,我如此伟大,我懂得浪漫。”

这让我明白了,法国人的思路,跟我们中国人完全不同啊,如果中国人碰到此事,起码要假装愤怒一下,以表达男人的尊严。他是皇帝,他的子民,浪漫到骨子,可以理解了。

至此,我才理解了萨特与波伏娃的关系。他们不仅仅是因为哲学和思想,在做前无古人的社会实践。他们本身就对这种浪漫,产生过美好的想象,有试试的冲动啊。

“当身体和感情的闸门打开,压抑多年的欲望如洪水奔流,浩荡着欧洲所有角落,人们跃跃欲试,开始了对男女之事不同方向的探索和试验。”小池此时已经变成一个哲学家了,因为她也平躺下来,望着天花板说话。

“你知道,文艺复兴是建立在罗马文化重现的口号上的。他们的快乐观在欧洲人的想象中,有两个极端。一个是禁欲主义的想象派:柏拉图。一个是纵欲派,如油画中贵族乱交的温泉。”

关于柏拉图的近代追随者,可以举一大堆名人为例子,他们有的终生不娶,有的终生暗恋。最典型的例子是俄罗斯伟大的文学家屠格涅夫,他暗恋朋友的妻子,一生不娶,一生追随。别人度假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给那女人写诗,写信,把自己搞得跟个情圣似的。最让中国人难以理解的是,他朋友,也就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居然并不嫉妒,还充当信使,保持着与屠格涅夫一生的友谊。他在自我骄傲的同时,对朋友充满着同情与帮助,允许甚至鼓励朋友对自己妻子的追随和暗恋。

“从感情的角度分析,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我问到,这事我也不太理解。

“他们认为爱是神圣的,当然得有宗教般的狂热和牺牲,他们用情感自虐的方式,取得某种感动自己的神圣感。而这种神圣感,在善于思想的人心中,是创造的源泉。”

对了,我明白,以自以为是的真理,做一个苦行僧,中国也不是很多吗。中国人以道为目标,他们为情。

当然,他们追求虽然是错的,但那是他们的自由,他们有处置自身感情的权利。我怎么在这一闪念,想起妍子来了。她那自虐式的出家,可千万不是错误的追求啊。

小池没有发现我的走神,因为她看着天花板。她继续说到:“另一派纵欲的,因为弗洛伊德的理论,找到了确切的基础,就发展得不可收拾了。雨果,那个同情底层的,我们误以为道德先锋的思想家,中国人很熟悉。我们有的人甚至认为他是我们学习的楷模。但是,中国人不能随便学习欧洲人的,文化不同。雨果,就是纵欲的代表。他追求数量也追求质量,经过的女人无数,他追求的目标很实际,就是让自己无尽地鬼混,让自己染上梅毒。梅毒这种疾病在当时难以治愈,这正是它挑战的目的,因为得上这种病,标志着他为了追求身体的自由,敢于向疾病挑战。这是勇士的行为,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这种感觉,仿佛一个将军上战场,胜利了并不光荣,要受伤才算男人。凯旋的时候,如果身上不挂点彩,必须在自己身上划一刀,鲜血淋沥,才能证明自己的勇敢。

“你知道,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的精神,会发展到不可思议的极端。近代西方的性解放中,就诞生了一个旗帜性的人物:福柯。他是一个理论大师,作品很是唬人。他是一个实践大师,行为很是吓人。他从理论上论证追求快乐的神圣性,处置身体自由的正当性。他希望染上各种性病,他希望吸毒来寻找快感。他的独特之处在于,能够把单纯的纵欲,说出一大套伟大的理论。他的思想不只这些。他另一方面,给人一种看似高尚的感觉。他痛恨不平等,他希望天下太平,他帮助弱者,他支持种族解放,他仿佛人类良心,以打倒所以等级权贵的名义,不放过打倒自身。”

小池停顿了一下,总结地说到:“与石俱焚的勇气,鼓舞了一大堆年轻的人。”

我接着说到:“王蒙说过:对于年轻人来说,最激动人心的两件事是:革命和性。”

“以神圣的名义,任由情绪和身体的洪水淹没世界,这就是今天白左大行其道的原因。白左,以福柯为代表的,是思想的癌症。至今,它已经攻克了世界上主要的大学,中国也受到了影响。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大学里,主体都是年轻人。”

对这点,我也深有同感,一些抱着盲目的崇高理想的大学生,用白左的目标来看待现实,处处不满意,牢骚满腹。我突然想到一个意外,问到:“你说的占领大学,是指文科生吧,像李茅那样的理科生,我看影响不大。”

“对,如果理科生不讲科学,空谈情怀,中国就完了。”

“但是,他们的理想,也许方向不错,但为什么在现实中,破坏性的力量更多呢?”

“因为过度、过分,就是你说的淫。没学会走路,就想一步跳入未来理想;没几片砖瓦,就想建设宫殿。”

我有点沮丧,对她说到:“按你这样说,今天虽然下雨,我也不能嗨皮了,不是要有度吗?”我假装要下床的样子,并且还找了个理由:“我去做早餐。”

她一把将我拉回来,说到:“你小气,这才哪到哪?你连我一个人都没开发够,就觉得过度了?”

“什么意思?开发你,一个人,你脑袋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因为她这句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好吧,我问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感觉最神奇的,是哪一次,有什么感觉?”她好像很理智的样子,企图分析我的身体感觉。好像她在那种状态中,很清醒似的。她比我还激动,假装高手。

但这个问题我可以老实回答,因为我们是在真诚地探索快乐。“这个不好比,每次类型都不同,要说最奇怪的,就是前天,我们见面后的第二次,仿佛与哲学与宗教有关。当时我觉得我们合二为一,共同变成一个黑点,旋转和停止是一个意思,然后我们共同涣散。我从来没想过,在身体冲动之中,会产生类似哲学的思想境界,况且这个境界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在感觉中真实存在。”

她又把头埋在我的怀里了:“那个人,你多次给我这种类似于哲学的体验,是体验不是思想,真实的体验。我们在互相探索中,超越了身体,到达了另一个世界,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相互开发。人心是无限的,身体是有限的。这种探索,如果对象仅止于现在的我们,进程终归是要归于平淡的,你承认吗?”

我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不该承认,我只好说到:“至少现在,我们还能给对方新的世界,这就够了,管它以后那么多,对不对?你是变化中的,我也是变化中的,身体也一样,所以,应该是无穷的宝藏,够我们相互开发一生的。”

这个说法勉强说得通,但机敏如她,及时给予了反驳:“你这不符合事实。要知道,进入这种追求和境界的,不止我们两个,历史上的高人很多,他们的经历告诉我们。我们之间的探索总是有尽头,扩大探索的对象或者方式,才是正解。”

她说的是事实。凡是对感情和思想敏感的人,如艺术家和文人,达到一定高度后,他们在两性关系上表现出的多样性,好象是普遍的规律。

伟大的情圣和宗教家仓央嘉措说过“世间难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现在,当我们具备条件,摆脱了宗教和物质的双重束缚,是否可以寻找到这种双全之法呢?不要说有没有,想想,都令人激动。

她继续说到:“你说的那种如哲学宗教般的体验,在佛教中,尤其是在密都中,有双修的概念,我没接触过,只是听过简介。但更多的,是扩大范围和参与方式。当然,没有情感体验的性关系,都是耍流氓。但许多参与方式是有情感体验的,白左们虽然极端,但做了大量的试验。当然,在我没有把你享受够的时候,你最好不要乱想,因为,你是我的那个人。”

嘿嘿,她终于说实话了,理论是理论,我们是我们。

我想到一个事例,最搞不清楚这中间的情感模式,想问问她的看法,也算是对她刚才挑动我的回击。

“最近看到一个美国的报道,那个一妻两夫的家庭,你看过吗?”

“我在传媒界工作,你都知道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不理解的是,他们三人的情感模式,难道没有嫉妒、占有、冲突、矛盾、纠结与渴望吗?”

这两男一女生活在一个家庭,很是怪异。在中国古代,两女一男很正常,即便这样,这两个女人也分妻妾、主次,想平等对待、平衡关系,是非常困难的。但在他们家庭中,他们三人共处一室,仿佛很是融洽。融洽也许可以理解,但他们的生活与表情,居然十分自然。

这自然吗?我相当怀疑。

“你要从这个角度来看待。他们建立的家庭是什么模式的,对不对?他们建立的家庭基本抛弃了财产分配的束缚,对方就不再是自己的私有财产。他们的孩子纯粹是未来的生命,男人们抚养时,淡化了血缘关系。当男女之间,抛弃了家庭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财产权利。此时传统的家庭观念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如果说爱情非要独占,这只不过是财产独占的延续,并不高尚,因为爱的对象可以是多样的,这是动物本能。他们只是抛弃了社会强加的束缚,回归到本能的快乐之中。当然,也与他们相互处理好了生活方式有关。”

我知道,按报道,性关系,女人基本能够做到雨露均沾,他们形成了时间和空间的协调模式。当然,也有三人一起的时候,这也是按协调一致的原因进行。

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

“你笑啥,怪东西。”

“那个女人肯定很厉害,我指她的身体。”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我需要质量

她突然问到:“你需要数量吗?”

我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我追求数量,当在此时,在她所描述的语言勾引下,我当翻身上马,奔驰在她的草原上。但是,我何尝需要过多的数量?在会所,如果我是一个单纯追求数量的人,方姐的愿望,不早就实现了?

“不,猎物已在笼中,我需要质量。”

“谁是谁的猎物,你敢肯定?”

她挑衅起来,我都有点坚持不住。但既然需要质量,就得放弃眼前的利益,我翻身下床。

“我得安排好今天的生活,你可以在床上心情酝酿。”

在她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嘲笑的笑声中,我逃离了这层充满诱惑的温暖,来到了厨房。我要把早餐、中餐甚至午餐的事情准备好。

我出门看了看天势,估计今天甚至明天都是下雨,看样子,我可以不慌,为下步的攀登做好准备,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功。

在提了几桶水回来后,我想到了砍柴。回到堂屋拿锯子时,发现小池穿着睡衣,飞快地从厕所蹦进了卧室。我问到:“咋啦?”

她的回答倒很干脆:“人有三疾,一身轻松。”

我笑笑,继续锯材,这是一个大树兜,虽然锯起来比较麻烦,但可以烧很久。对今天的伙食安排,我很有计划。先是煎了几个鸡蛋,昨天在超市买的袋装牛奶,一热,然后在火上烧着水,准备好她洗澡用。

当我把早餐用盘子端到她床上的时候,我想起了当年妍子,也这样对待过我,突然感受到一丝丝时空错愕的感觉。

“女王,请用膳。”我模仿举案齐眉的姿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你打的什么主意?”她假装以审问的口气说到。

“我打的你的主意啊,女王,你圣明的眼睛,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操着经典的假洋鬼子似的话剧腔,字正腔圆地说到。

“罢了,难得你一片心意,本宫领了。”她又穿越到清朝,戏精演多了,容易串戏。

当水烧开时,我给浴室的桶里兑上,她也在喊我了。我跑进卧室,她指着盘子:“本宫也乏了,剩下的,赏你吧。”

我模仿清朝太监,拉袖打恭单腿跪地:“嗻!”

把盘子端回餐桌时我想,我要是太监,费这事干嘛?根本没追求嘛。人到无求品自高,心有奢望气自短。

当我吃完剩下的,对她说到:“水已经兑好了,你是不是要洗澡呢?”

她当然要洗,她有需求我有要求,质量的追求当然好,但准备工作也比较复杂了。

她在洗澡时,我就开始一边淘好米,下锅做饭了。这饭得够中午和晚上吃,当然还要给一部分喂鸡子和小黄。

当饭在煮的当口,她洗澡还没结束,估计是大洗了。我趁此机会,赶紧捉了一只鸡,杀了,用开水一烫,迅速拨毛。等她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剁鸡肉了。

“噫!你还搞得有生有色的嘛。那个人,你这样准备,是要搞哪样?”

“自己意淫去吧,我要搞哪样,你不清楚?你要酝酿情绪,我要补充体力。这只鸡也许我们一天都吃不完,但是准备工作充分点,没什么坏处。”

炖鸡汤,煮米饭,家务活只要统筹好了,也不难,不慌乱的情况下,也不费时间。

等一切搞定,我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卧室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好像是音乐。我到卧室去拿内衣,才发现,她在听收音机。

“什么节目呢,还躺在被窝听,怕老师抓住吗?”我问这话是有来由的。当年我们在大学的时候,晚上十点熄灯。但我们这帮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哪里睡得着?有人用收音机躺在被窝听,后来发现,有一个节目叫《今夜不寂寞》,是情感类的,语言和描述稍微大胆一点。这就够了,年轻的男人们,会用自己的想象补齐所有的细节。但老师查宿舍时,就得马上关掉,不然,收音机会没收的。

“是个音乐欣赏节目,上海音乐学院主办的,外国经典音乐赏析,我建议你也听一下。”她高兴地说到。

“我现在要洗澡,没功夫听,况且,事情还没做完。”我本身对西方古典音乐不太感兴趣,她喜欢听,我只是赞助陪伴而已。

“每晚九点第一次播,现在是重播昨天晚上的。怎么样,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听?”

好吧,只要她喜欢,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洗澡时,也第一次认真细腻,慢了起来。因为,当你对事情要求完美时,你会注重每一个细节,哪怕这些细节只是辅助性的。

等我出来的时候,发现时间只有十一点,离午饭还有点时间。我就先喂鸡喂狗,整理餐具,将换下来的衣服,先放到一边。下雨天不是洗衣服的时候,因为没办法晾晒。

午饭和鸡汤也是我端到床边让她吃的,当然我也同时在吃。通过这半天我承包的家务来看,农村妇女虽然足不出户,一天的劳动也是没有停歇的,我半天时间,也只完成了最基本的家务活。如果稍微复杂点,打扫卫生、洗衣服,恐怕得手忙脚乱。当个村妇,也不容易,她们还要参加田地劳动,古代的女性还要织麻纺线,其中辛苦,难以尽述了。

等午餐完毕,收拾干净,时间已经接近一点钟了。我将鸡汤鑵子和饭锅坐在火上,所谓火,不是明火,只有那经燃的树兜,发出暗红的光。这是保温的一种方法,在农村,我熟悉这个程序。按这个方法,直到晚上,锅里的东西都是热的。晚餐就不需要再重复一遍烧火的过程了。

我再次洗了一把手和脸,钻到了床上,等她的安排。

当我脱光衣服钻进去的时候,发现她早已脱光了,在被窝里留给了我温暖,留给了我一个纯粹的她。

“你想说话还是直接打猎?”她的意思明白无误,她准备好迎接我的冲击了。

但我不想如此草草,我需要高峰体验,我需要从思想到情感的全方位滋润,花朵要开放,先得见阳光。

“我们说说话,我们不急,这雨天,我们有的是时间,你知道,我们都需要质量。”

她突然笑了,说了两句我没听过的话:“没有质量的数量,都是耍流氓。没有数量积累而自称的质量,八成是说谎。”

这句话不知道她是从自己体会而来,还是听别人说的。她继续解释到:“第一句是说男女之事,这你能够理解。第二句是一个学理工的人说的,我当时问过他怎么理解。他说他是做实验时得到的经验。没有经过大量实验探索的结论,根本谈不上质量。因为质量用数量来标记,需要一定数量的样本来比较,所以,才产生了后面一句话。”

“这句话适用于男女之事吗?”

“我认为适合。一个刚进入那事的人,脑袋是蒙的,当年我跟你第一次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有比较,即便有质量,也无法判断。当经历多了,就知道高质量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对不对?”

我听出扣子在哪里了,她的话是有扣子的,总埋伏在你不经意的地方,我是一个识趣的人,我要解开这颗扣子。

“按你这样说,为了追求质量而扩大数量。那么问题就来了,是单纯扩大跟你一个人的次数呢?还是扩大身体关系对象的人数?”

这句话听起来很专业严肃的样子,其实内容很是粗俗:究竟是跟你多搞,还是要跟更多的人搞。为什么要把粗俗的话严肃的说?为了幽默。这在文学流派上,属于荒诞派,又名黑色幽默。在美国最著名的作品有《第二十二条军规》、《凯恩号哗变》和我印象深刻的《克里夫兰废品出卖场》。中国人也在八十年代开始,有作家模仿这种创作方法。比如王朔,他幽默的方式就是:假正经。最经典的台词是:“笑什么笑,严肃点!我们正打劫呢!”

一旦扣子被我解开,她就开始放荡了。“这话分两头说,理是一个样。”她先正经说出一句纲领性的东西,然后分别阐述起来。

“你要找到我的质量,就得扩大跟我的数量。你要找到女人的质量,就得扩大对象的数量。”她继续发挥:“看过《金瓶梅》吗?那才是明代人生活的真实场景,西门大官人本来想质量数量又丰收的,但受到社会和自身身体的限制,最后失败了。但他毕竟留下了男人们都羡慕的过程。你跟我说老实话,你就没羡慕过他?”

她一个女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确实,西门大官人的妻妾,充满了我们的想象,她们,也是我们年轻时,手动减压的幻想对象。”

“其实,这本书最先进的地方还有一处”小池说到:“它第一次系统描写了女性,在性的需求上,也是合理,并且有可能是旺盛的。这种旺盛并不罪恶,有时她是朝气和健康的代表,比如春梅。这在古代那个假正经的风气里,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进步。所以,从人性解放的角度来说,兰陵笑笑生,是一个巨匠。还可以说,没有这本书,就没有《红楼梦》了。”

这一段话明显火力不够,身体这东西,不是理论能够解决的。我觉得,影响性关系最大的束缚是社会性,而动物性是它最基本的特征。

但是,仅这一下的思索和徘徊,小池就已经察觉了。“庄哥,对于你们男人来说,是不是享受对异性侵略的状态,很快乐呢?”

“是的,也许绝大多数例子都指向这个模式。为什么有人把流氓和身体欲望强烈的男人,叫做畜牲,就是动物性太强的意思。我当兵的时候,有一个战友是甘肃人,他骂人最狠的一句话是:牲口!这是社会性对动物性的否定。”

“是不是你们认为,从狮群等哺乳动物中看到,一个雄性对众多雌性的支配权,就联想到性需求,是雄性占主动呢?或者说男人最动物的特征就是:兽性大发?”

我想,她已经把我能够想到的都说出来了,没什么好补充的。

“但是”她话锋一转:“这里有个误会,要与人类最为接近的动物,应该是灵长类动物了。在猩猩和猴子的群体中,虽然王者的权力是雄性的,但交配主动的发起者,往往是雌性,这说明什么?”

她所说的现象,我根本没注意到,也从来没听说或者想象过。但是既然她说了,肯定有依据。小池这个人,不会对我故意乱说的。

“这说明”我思索了一下:“对人类最亲近的动物来说,雌性的性需求往往更直接和迫切。”我只能这样回答了,因为逻辑把我逼到这里了。

“这就是从动物性上讲,就应该肯定女人的性需求,是天经地义的。而今天的女性,需求被压抑,完全是社会道德和文明错觉的结果。”

论证了半天,原来说的是妇女乱来有理。我笑到:“怪不得四川那个魏明伦的家伙,把潘金莲塑造成妇女解放的先行者,有生物学依据啊。估计他也不知道猩猩的事,他只是凭想象和经验来猜的,对不对?”

“你知道他是怎么生活的?文化人,在演员群体中,他有什么体验?所以,庄哥,不要将心比心吧。”

是的,不要将心比心。因为每一颗人心,都是他所有经历和社会关系的产物,都是独特的存在,我们怎么随意猜测别人的生活和想法呢?

就是我跟小池一起探索的时候,我所体会到的静止与旋转、归一与涣散,她的体验肯定也是不一样的。我并不需要问她的感觉,只要她在享受中,就够了。

爱人之所以珍贵,就在于她是你最好的镜子。你在她的身体上,看到并推动自我。这就是神性了,属于超越现实的形而上的东西。

一般形而上的东西只能靠想象,真的用身心体验到,在我的实践中,只有这个办法了:找到最爱的人,共同用身体攀登。

很奇妙,动物性跟神性几乎可以共存,而社会性的特点,完全被屏蔽。

我还沉浸在想象和思考中的时候,一个压力传来,是身体和声音同时压迫而来,是香气和温暖同时压迫而来,是冲动与预谋同时压迫而来。她跨在了我身上。

她喘着粗气,眼神刺激。她引导我的手捏住了她的胸,命令我:“用劲,像牲口那样,欺负你的独物。”

我顺从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看到指缝中挤出的雪白的肌肤,她突然大喝一声:“我要吃掉你!那个人!”

我简直疯了。怪不得我,你先发疯,你把我搞疯了。我从来没有这样被动过,我的自尊心被蹂躏,我的精神仿佛被挤压出了躯壳。

她居然还打我,打我的胸膛,打我的脸,恶狠狠地看我,挑衅似地运动,我像一个皮球,刚要反弹,又被她拍在地上。如此反复,让我感受到:痛并快乐着。

我跑了,跑到一个不知道的地方,如漂浮于大海的波涛之上,时上时下,有时海水的咸味那么真切,有时又重重地摔在礁石上,挂满了伤口,再被盐水浸泡,刺、冷、彻透心底的爽。

突然,她向我倒下,大叫了一声,倒在我身上,不停地颤抖。我如被海水包围,游不动了,我在自由地下沉或者静止,反正,没有重量,如太空中的环境,没有方向。

过了好久,当我重新感受到她的颤抖时,我发现我身体也有节律地在抽动,这不对啊,我什么时候动作起来的呢?

她醒了,不是说她原来在睡。她是从疯狂的状态中恢复正常了。她就问了一句:“我上去了,你呢?”

我记得,那一年在水库边,她事后问过我:你感觉好吗?那只是感觉。而今天她问的,上去了的上,是形而上的上,我知道,我提供了她最美好的东西,我让她进入了某种神性,这是绝大部分人一生都无法达到的高度。

我为自己自豪,能够让一个女人,哪怕在某一刻,达到神圣的地方。如果两个最相爱的人,专心于对方,用最大的诚意和想象,几乎可以通神。

我回答到:“我不知道你上到什么地方去了。”

“很明显,我上到你身上去了。你呢?”

“调皮,我只是觉得被热水还是盐水托起,时起时落,最后不知道是下坠还是静止,反正感受不到重量和方向。甚至我感受不到我自己,自己身体还在抽动,我事后才发现的。”

“傻瓜,你没上到高峰,你是下了,下到海底去了,懂吗?”

“我懂,我是在下面。”我回击了她一下。

“很奇怪,庄哥,我们以动物的状态,居然获得了超越现实的体验,你说,动物也有神性吗?”

“应当有吧,要不然古代那个祖宗大师为什么问:狗子也有佛性吗?估计他是意识到了什么。如果从佛教经典还说,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理论上是讲得通的。”

把性关系扯到宗教层面,估计也只在我跟小池的对话中,才能够吧。

“也许,社会性,是阻碍人类快乐的最大障碍。”她总结到:“天赋人权,也许上天给我们的,已经是最好的了。可笑,人类历史上,我们都在社会性中思考和定位男女关系,难道,我们都错了?”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外面的雨还在下,自然根本没想过帮助我们什么,它一直在那里运行,我们只是享受,在饱暖之后,干我们想干的事情。

事后的睡觉是最香甜的,我们都睡着了。如果按心理学的说法,人睡觉总是有梦,只是醒来时记不得。那么,这次也许是例外,我根本没有做梦的迹象。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没人了,小池已经起床了。我听到厨房有响动,不管她,我只是享受这种自给自足的时光。

她端来鸡汤的时候,我一看时间,才知道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她服侍我,是很少见的。这不仅是感激我带给她的快乐,我们更像是一条船的战友,互相安慰和温暖,互相珍重对方。

吃完饭,她还端了一盆温水,给我身体擦了一遍。我有点受不了她的讨好,说到:“我又不是病人。”

“你有病,我也有病,对不对?”

好吧,这样说也行。刚才我们就像两个神经病一样,不知道小黄怎么看我们这两个人类。

她还喂了鸡,喂了小黄。她逗小黄的一句话,把我弄笑了:“小黄,不要着急,等你长大些,妈妈带你到小镇上,有好多你喜欢的狗,你想上就上。”

我们重新偎在床上,看着白天一点点消失它的亮光。我们平静地说些话,应和着雨滴声,时断时续地在屋内回响。

“庄哥,说说妍子吧,你不说,你放不下,我也放不下。”

她突然问到这个最严肃的问题,也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我知道,妍子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她迟早要问到,只不过,没想到有这么快。

我该怎么形容这个问题呢?妍子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妻子,是我无可挑剔的伴侣。她虽然离开我,但在我心中的位置,至少,此时,仍然无法改变。

我想到一个角度,也许从这个角度来解释,更靠谱些。

“如果人兼具动物性、社会性、神性。当然神性也可以理解为宗教性或哲学性,属于形而上的东西,属于山峰和海底。那么,妍子占有中间的地位,就是她占有我的社会性。如果说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么,她就是我最重要的社会关系。而你呢?占有我的两头,动物性和神性,你是我的底线和顶点,不知道这样说,你是否理解。”

她的回答让我诧异:“那就是说,我永远做不好一个村妇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超现实试验

“你当然做不好村妇,因为我也不是真正的村民。我们只是在超越时光,做走向过往的实验。”

从我们来到这个海岛上,建立完善这个类似于农村的世外桃源,我们所过的所有自以为是的农村生活,都来自于小池的想象,都来自于我对过去生活的怀念和模仿。

摆脱现实最大量琐事的羁绊--生产与社会关系,当然也只是部分摆脱,也给我们以创造和想象的自由,用我们的身心,创造出一个个体验的高峰,这也许就是神仙日子的模式吧。

“那个人,既然是超越现实的实验,如果我们不光从时间和环境上下功夫,我们还可以在对象上下功夫,反正是演戏,怎么样?你可以成为别个人,我也可以成为另外的人,对不对?”

小池的这个提议,虽然听起来比较拗口,但意思很明确了。我们可以尝试角色扮演。

我补充了一句:“除了角色,场景转换也可以。一心一世界,我们两个人一条心,可以创造出更多的世界来。”

对,想象所有的场景和角色,我们用心构筑一个世界,然后用身体来实现它的体验。怎么?想想都激动呢。

人的生命,如果按天文时间来算,大致上都是几十或者近百年,看样子差不多。但每个人一生的质量却完全不同。有的人叫人才,有的人只能叫人口。有的人叫生活,有的人只能叫活着。

即便同样的活着,因生活经历的丰富程度不同,人生的色彩也不同。比如在农村的表叔和表婶,他们的人生是黄土与禾苗,没有更多的内容,相对单调。而对于我来说,人生起落的复杂经历,就比他们经过得更多。

人生类型的丰富性,是人生质量的另一种衡量指标。从这个意义上说,王班长不断丰富自己的经历、改变生活场景和对象,是过了别人几辈子都没有体验啊。

不要说他仅仅是充满好奇,他四处闯荡,也是在改变生活模式,哪怕只是改变身体与性的对象,就值得大多数人羡慕了。

谁说柳永的生活不美好呢?他用美好的文字来打动美女的芳心,他在花丛间游戏并得到鲜花为他的开放,他留下了名句,他享受了温润,这是多少男人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啊。

一般男人,在买卖式的青楼中,虽然找到点虚情假意,也仿佛留连于肉体欢娱,但他们都明白,真正得到美女的心,是不可能的。许多人在青楼尝试付出金钱和真心,结果都失败地抱怨到: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他们失败了,但柳永成功了。他的人生惨吗?也许有人说,他死后连棺材钱都没有,是青楼女子集资厚葬了他。这能证明他惨吗?人死后,需要钱干什么?况且,人总是要死的,结局都一样。

更何况,这事反证了,他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功啊。他一生的努力证明,婊子是有情的。现实摆在人们面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柳永做到了。他是个真男人,你们嘲笑他纯属嫉妒,因为,其他的男人,根本做不到。

吃过晚饭后,小池突然问到:“想不想当皇帝?”

我兴奋地点点头:“哪个男人不想?”

“你想也只能当清朝的皇帝了,我没能力让你当商纣王。”小池诡异地一笑,进厨房烧水去了。

我知道,她所说的这两种皇帝的区别。在男女之事上,商纣王除了喜欢妲已外,还喜欢一群美女在一起,轮流发生,没有观众他是不喜欢的。这么多身体摆在面前,人的能力是不可能一一尝试的,许多人,仅仅是观众或者帮助者。他需要这样热闹的场面,显示出他内心的孤寂。这个,小池一个人,当然做不到。

但清朝就不同了,那时,皇帝除了随时可以皇后贵妃宫里去外,其余妃子,主要是靠翻牌子,有点靠运气的意思。这是清朝皇室先辈定下的规矩,防止皇帝对某一个下层妃子随便动了感情。日久生情,这是规律,谁都知道。

更重要的是,皇帝临幸妃子,晚上只能临幸一个人,太监把被翻牌子的妃子沐浴后,用布包裹起来,抬入皇帝的寝宫,往床上一放,皇帝临幸完毕,又让太监抬走。这个过程几乎是机械的程序,也让皇帝很难享受性的快乐。

“别瞎想了,当好你的角色,过来,让臣妾为圣上沐浴。”小池把我拖进了浴室。

虽然没什么光线,浴室内蒸腾的水汽也模糊了双眼,但她细腻的关照和揉搓,我实在是不能保持皇帝的矜持了。本来皇帝应该对此事并无多大冲动,毕竟后宫浩繁,日复一日,偶尔厌倦。但我毕竟不是皇帝,我经不起她的服侍,只能强忍。

但她却不让我好过,她用她的舌头在我皮肤上说话,她用她的嘴唇在我身体上绣花。婶可忍、叔不可忍,我又冲动了。

事后,她玩笑到:“你这状态演戏,不专业啊。”

我也总结到“你对我这么好,我实在受不了的。况且,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干过,所以,我失控了”。

算了,这个故事进行不下去,我们还可以扮演其他角色。但问题是,她可以无休止地扮演下去,我的身体却需要很长的间歇。

她饶了我:“算了,知道你需要时间,我们听收音机吧。”

九点钟,我们在床上听收音机。这是西方音乐介绍的节目。今天晚上,有两个音乐家介绍,第一个是莫扎特,第二个是斯特拉文斯基。

听主持人对音乐家生平的介绍,以及音乐创作背景的描述,我还真的欣赏到了优美,在音乐中是如何表现出来的。需要场景的想象,这在莫扎特的音乐中,表现得突出。想象它要表现的场景,并把自己作为场景的一部分,你就融入音乐了。

我突然发现,这是小池的另一个试验啊,场景转换。它甚至比角色转换更有魅力。

月光草原,鲜花阳光,小溪流过的地方,轻风也来。优美的地方,值得与爱人共舞一番。小池的手就在身边,拉起它,牵起一根小指头,用指尖划过手心,用微微的动作带领我们在音乐里旋转。

斯特拉文斯基是另一种风格了,他的音乐主要是讲故事,时间可以从远古跳跃到现代。蛮荒的风格比屠格涅夫还要凶狠,神秘的隐喻超过了狂人日记中,狂人看到的世界。

我们是原始人还是野兽?我们在追赶猎物还是被猛兽追赶?突然变化的音色与节奏,不规律的间奏,把人在高峰和低谷里抛来抛去,他的音乐带我们进入情绪转换的体操,心理起落的巨浪。

紧紧抓往身边这个人吧,捏死她,抱紧她,吸干她,她是你的粮食,你是她的野兽。

我们没有发生关系,但我们的拥抱比发生真实的关系,所体验的心理感受还要猛烈,这是音乐的力量。场景转换的魅力如此之大,我理解了。

最近在网络上看到一些视频和报到,有的人喜欢在阳光下操作,有的人喜欢在野外冲动。还有的人,喜欢在闹市突然悄悄地露出,就是寻找这种刺激吧。

我想起了第一次,我跟小池在张北草原的那一夜。那暴风雨夜晚,那闪电照耀下的小池,是在寻找这种感觉吗?她应该早就听过这些音乐,并对此产生过大量幻想。她当时肯定以为我能够懂她的,我能够配合的,结果,我的惊诧,让她失望。

我下面,又起反应了,我要补课。我悄悄地对她说:“张北草原”,立即压了上去。

当然是重复了斯特拉文斯基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登上了那风雨交加中的老船。

风雨过后,需要心理距离。心理就是这么怪,太远时想拉近,太近时想拉开。艺术的创作就是根据心灵的这一特点来进行的,通过距离调整,来造成对比和冲突,以形成戏剧化的美感。

没对比无艺术,我和小池都深得此味。

中午睡得太多,晚上一时还睡不着。我们在激烈过后的平静中,玩起了抒情的把戏。

假如我们是男女同学,在情窦初开的时候,给对方写情诗,该怎么办呢?

大概是借用古人的诗句吧,最重要的是不能太直白,需要一步步试探。我们开始对诗,假设我们还正处于暗恋的萌发阶段。

“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用这首苏东坡的诗,来形容处于暗恋阶段的男生,是最好的开头了。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来形容思念,是最具体的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准备约会了。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磴”这是约会成功,野外苟合了吧。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但见钗横鬓乱”这是活动过后的暂歇。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这是一夜晚欢娱后,清晨的回顾。

但小池制止了我们继续这样没油没盐地对下去,在这个过程中,肯定还有没挖掘出的更好的东西。

“我们光说男人的诗了,这不公平,女人也应该有发言权。你如何理解李清照:知否知否,应知绿肥红瘦。”

我不好解释,但我知道,她前面的场景是:“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我们开始猜测,划船玩,为什么要脱外套,为什么要一个人进入花塘深处,为什么说绿肥红瘦,我们的猜测有很多粗俗的内容,不一一尽述。管它呢,消费李清照的方式有多种,引得快乐,算不算辱没了她呢?

在这些试验期间,我问过小池,她有几天假期。她是个预言大师:“不是要超越时间吗?你管它几天?”

后来的发展已经开始多样化了。其实我身体再好,也不能够长时间多次折腾。著名思想者王小波的恋人,据说目前的身份是中国社科院的性学专家,她曾经说过,根据生理特点,男人在这方面,是斗不过女人的。

况且,为方便随时进行,小池还在镇上买了探亲一号,舍弃了避孕套那麻烦的、程序性的、煞风景的东西。很多事情,如果过了时间点,就失去当初的激动了。

我们试验过王小波在青铜时代里描写的场景,他和那个医生的桥断,我们扮演得最为纯熟,因为我们都熟悉那里面的每一段文字描写。

王小波是语言大师,他总能描写出你过目不忘的东西。我们想象,李银河曾经是多么幸福的人,有人全心全意,给予他身体和心灵的触摸。而这个身体,是永远年轻的,王小波去世时才四十几岁。而这个心灵是永远敏感的,王小波美化了男女之间的一切,美化了李银河,把她当作女王、仙女、知己与爱的化身。

我们试验过强暴的场景,当她睡着后,我偷地进入,疯狂地折磨,她反抗,她尖叫,她骂我打我,她还真哭了,演得过分逼真。我没有软下心来,我当时觉得我就是个野兽,我就是个畜牲。

当你把自己最坏的一面表现出来时,让这种恶释放,最后得到了解脱,她就是你的救星。我完事过后,进入贤者模式,仿佛像一个圣人。

我们试验过她作为荡妇的场景,我以打坐开始,以柳下惠的心态。她以龙女的口气说话和动作,考验我的心境。当然,结果还是我没忍住。我想,古代所谓的贤者圣人,只是没遇到他喜欢的人。如果遇到克星,他照样投降。

比如我在方姐面前,就是一个圣人。她百般诱惑,我就是不迈出那一步。为什么呢?因为我曾经享受过最好的性爱,我遇到过自己喜欢的人。当你看过彩电后,就无法对黑白图像感兴趣了。不是我圣贤,是她不是我的菜。

有一天,当我们吃完最后一只鸡的那天晚上,也是一个雨天,按她的要求,我成了她的仆人。

“我要虐待你,过来,我要惩罚你。你这个家伙,藏了多少坏心眼,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今天老老实实接受我的惩罚,要不然,鞭子伺候!”

你知道她拿的什么吗?她伺候我的刑具,居然是最开始我们来这里时,她用来训练小黄的张根竹棍!

最独不过妇人心,她这句话暴露了她的恶劣:“过来,像狗一样地爬过来”,她将棍子猛击了一下床板,声音很大,外面的小黄听到都狂叫了几声,我不敢笑。

“你这个男人,是不是人?你当年占有了我的身体,又跟妍子结婚。你找我,只不过为了陪你度过孤独,为了发泄身体,你还给这些以高尚的理由。你虚伪不虚伪?你穿的吃的,都与妍子有关,你还没离婚,你就跟我鬼混。你是不怕,妍子已经离开,看不见这些了,是不是?你上一次跟我扭扭捏捏,不跟我那个,说是想念妍子,谁信?你修路来讨好我,修房子来安慰我,你安的什么心?”

啪的一声,光着的背上一阵疼痛,她是真抽啊。

“来,棍子给你自己,抽自己肚子。你上过多少女人,就抽几下!你不该用这肚子这皮囊,到处害人!”

我啪啪啪地抽了三下,这我是老实的,除了她和妍子,还有乔姐,我不需要躲闪,因为小池是有这个资格的,她是能够审判我的人。

“算你老实,我也不问那一个人是谁了。我男人有本事,我也算没白疼。”

啪,又一棍子打来。“怎么服侍我的?给我捏脚,用手、用嘴、用胸,用你最下贱的姿势,听到没有?赎罪是要付出代价的,听到没有?”

我按要求做了,她接着数落我的罪状:“你偷人,这是男人正常的追求,我不反对,但你不能偷心!你这个祸害,你偷了我和妍子的心。”

“你一个山区出来的穷小子,学了点易经八卦的皮毛,就在城市装大尾巴狼!我和妍子在跟你之前,从来没有将心交给谁。后来受骗给了你,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你说,是不是灾难?”

她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自己面对的这两个女人,真的是问心有愧。她们有很好的容貌和生活,她们在遇到我之前如此灿烂和美丽,遇到我之后,生活却变得五味杂陈,这是我的错。我何德何能,让这两位美丽的富家小姐为我做这么多?我又是何等卑鄙,将她们的心偷走后,曾经多次,让她们痛不欲生。

我想起了妍子,在我母亲去世后,她那绝望般的平静。我想起那一次到上海,在与妍子结婚前,小池拥抱我时,那满眼的泪水和呜咽的哭声。

这些都拜我所赐,其实,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人,我做了这么多错事,对不起妍子和小池。

她没有打我,我却哭了。这是真哭了,我一边哭一边拼命地讨好小池,好像要赎回自己的罪过。

“对不起,对不起,今后我会努力挽回自己的罪过。你们本该有灿烂的生活,都是因为我。”我这话是真心的,我没有这个福分。

她也哭了,还继续用棍子抽打我:“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们好惨!妍子这样一个天性顽劣的人,这样一个无所畏惧的小太妹,被你害得到了庙子,独守青灯!这是她的本性吗?她没有其他办法吗?都不是!是她心里有你,才这样做的。她想让你幸福,她想把你让给我,你清楚!她让给我,我就要了?你是个什么货?”

对的,我害妍子害得最惨,我没给她什么,但却破坏了她整个人生。我还自以为是的安慰自己,她是不是找到了修行中更大的快乐,安慰自己的过错。

“你害得我也好惨你知不知道?”她哽咽地哭着说到,有时抽打我时特别用力,我疼痛得不敢叫唤,因为我知道这是她下意识的行为。

“你害得我无法投入一场恋爱,你害得我根本不想结婚。你偷走了我的心,我找不到你那样跟我合拍的人。我不知道,你跟我合拍,是你装出来的,还是真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装着,是我的知音?”

“不,我装不出来,我没那本事,真的,你比我聪明。”我解释到,我继续努力用手用嘴用身体讨好她,当然眼泪鼻滋的混合物,也在我们之间混淆。

“你偷走了我的心,让我再也找不到心动的人。你知道不知道,我以为自己懂得多,上了你的船,再也回不去了,过不了一个正常的人生。我妈天天骂我,逼我,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我们哭着拥抱在一起了,我背上如火一般疼,我们在哭诉中紧紧结合,泪水汗水中有她释放和我赎罪的心。

当一切尘埃落定,她问了一句:“你闻到有什么味道吗?”

我也闻到了味道,我知道,这是鲜血的味道,我背上出血了。“没什么,睡吧。”

“不行,我要看。”她意识到什么,迅速下床,打开了应急灯,往我背上照。

我的背上,迎来了她的嘴唇。“你出血了,庄哥,我把你打疼了吧,我要把它们吸干净。”

我爬在床上,任她在我背上亲。不知道过了好久,我突然发现,我居然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完全没考虑她的劳累她的难受和别扭。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我居然如此安心。

当她跟我上完药的时候,她问到:“好受些吗?”

“嗯,你故意这样的?”我问到。

“你背负着这么多的负罪感,不接受惩罚,是释放不出来的。我打你,处罚你,是要让你从过去的负罪感中走出来,轻松地面对未来,面对我。我做到了?”

一回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但转头一想,不对啊?我问到:“你怎么也动情了呢?”

“因为,我的委屈,也需要释放。”

这次根本不是角色扮演,这是一个真正的心理治疗过程。凭着她对心理学的了解,凭着她对我的信心。

从此,我不再为自己的所谓无耻所纠缠,我更加心安,这是小池送给我的最大的礼物,或许,它将改变我的人生。

第二百八十章 我笨在哪里

这几天如果仅仅是与小池的欢娱,根本不足以改变我对世界的看法,更重要的是她所用的工具和产生的效果。

假设我把这个海岛农家看成是桃花园的话,这个桃花园不是柳宗元所描写的那个世个桃园,而是小池精心设计的一个心理诊所。我有什么病,该怎么治疗,全在她的计划之中。

我被算计了,从这点看,小池不知道比我高到哪里去了。

她凭什么可以引导我的心灵?当然,原因有很多。比如,她能够进入我的心灵,她对我无害化的爱护,是我信任她的基础。而信任,是所以心灵导师成功的条件。

还有,就是我对她的敏感,也就是对她所有的言语行为,都可以在心灵中产生效果。有的人抗生素打多了,会产生耐药性。就像母亲对孩子的爱过多,孩子并不会对母亲的爱护敏感。在心灵感受这个问题上,也存在行为与反馈机制的不对等,所谓边际效用递减。

当然,不得不考虑,我是病人,而她很健康。我是病人,这是确定无疑的,而她的健康,并不是说她的心灵就没受到伤害,但她可以自愈。她打我的时候,她也随便治疗了她自己的痛,但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为什么痛,怎么治。而我,不自知。

医不自治,但这话对小池来说,不对。

我最关心的是,小池凭什么就比我高?

我承认,我总体上算是一个冷静的人,虽然没有李茅那样死守逻辑的教条,但总没有小苏那样二。我甚至多次自我分析,在对我妈、妍子、小池所起的作用,以及自己的愧疚。但这些分析,对我的心理负担并没有什么帮助。神奇的是,小池这种虐待或者捧杀的办法,却解除了我的心理负担。

我是差在哪里呢?

能力,对心理状态的分析和疏导工具的把握能力。与小池相比,我也看过不少书,我的智商也不明显落后于她。从知道上讲,我也学过心理学。从经历上讲,我见过的人和事,也比她多些。

古人讲: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在这方面,我在小池面前没有劣势。古人讲: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在这方面,我甚至比她还要强。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我没发现自己问题的症结,没找到解决办法呢?

想起我跟方姐的纠结,我与乔姐的迷恋,现在觉得非常幼稚,这种头痛医头的方式,简直就是加重心理负担。

而小池的方法是多么高明啊。她给我创造了一个基础的环境:农村。让我回到一个假设的起点,又通过各种场景变幻,利用她的身体与情感,让我体验不同的刺激,最后让我回归到问题本身,用各种试验方法,解决她。

我问到:“你搞这么多花样,是一开始就计划好,需要这么复杂的治疗方案了吗?”

“你终于承认自己有病了,是不是?”小池狡黠地笑到:“我哪有那个本事?这些所有复杂行为的背后,是我自己也有需求,也投入了最彻底的情感,你没感觉到?”

“我感觉到了,你是在利用各种方法寻找我的痛点和热点,这相当于医院的各种检查,你是用的排除法么?”

“呸!不知好歹的东西!让你舒服、激动、解脱,是我最幸福的事情。我觉得,能够为你做这么多,我有成就感。人家要对自己喜欢的人负责,也就是对得起人家自己内心的喜欢。我好心都当驴肝肺了,想让你快乐,你还猜来猜去的,没意思。”

她假装生气,把头扭向一边,我知道,我这企图把感情因素排除在外的,纯粹理论的分析,确实比较残酷。

“不是这样的,小池,你对我付出这么多,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厉害?我如此复杂的心态,居然被你治好了,难道,你真的是我的药吗?”

“你是我的药”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曾经是妍子的药,但并没有治好她的病。我自己也曾经到处找药,治疗自己,但都是病急乱投医。这句话包含了太多内容,还不好跟小池一一说明。

在我思索的时候,她仿佛也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她突然冒出一段话来:“从明天起,做一个没皮没脸的人。说笑、哭闹、寻欢。从明天起,丢掉所有是非判断,我有一个冲动,绽放快乐,安心去玩。”

这明显是修改海子的诗,一如我们刚上岛时所背诵的诗歌。但意义,大不相同。

我们虽然面对面坐着,但石桌已经将我们隔开,那壶茶是我们共有,但思想却跑得很远。

她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思考的内容,肯定是她也不知道的。我在想,她为什么比我高。

想了好半天,终于有了点头绪。也许是知识结构和思维方法的问题,她有一种神奇的解剖能力,而我没有。以医生治疗的方法来比喻,一个是西医一个是中医。

我是典型的中医,一出现问题,我总是把自身问题与大量的自然现象与社会现象相联系,主要靠比喻的思维方式,也就是打比方。这种思维方式,与我的知识结构有关。我所看的书,根子上是传统中国的思维方式,就是天人合一。一个人靠自身的顿悟来理解世界,以自己为原点,企图综合性地得出结论。

但这个结论,经常是似是而非的。比如,中医说:上火了。是以自然界的火来比喻身体状况。其实,这不精确。因为就是上火仿佛西医中的发炎,也分病毒性的或细菌性的,也分免疫系统的和器质性的,精确分析原因,这在中医上,很难做到。因为,中医喜欢管中窥豹,而西医强调显微观察。

这不是说中医没用。也许在中医大师那里,有许多神奇的分析办法。但据我初步的了解,中医在寻找病因时,多数通过望闻问切,多是从外部向里的探寻的一种方式。而本医,搞标本化验,是从里向外地组合。

而心理问题,是典型的内部变化,虽然有很多外界因素引发,但最终问题的症结还是在内部。如果不通过各种试探来寻找内部病因,外部的分析是无从着手的。

比如范进中举这个案例中,病因主要靠邻居们猜,所谓痰症。胡屠夫打一巴掌就好了,这大概属于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而已。而西医中,尤其是近代心理学,分析出一大堆病例,给出一大堆疏解方式,精确性是大大提高了。

由此我联想到,中国古代有如此发达的思想,有如此发达的生产技术,为什么没产生系统的逻辑门类,也没产生科学系统,估计是与思维方式有关。

整体性的思维方式,给人以一种错觉,成为独立于天地的伟大思想者。因为天人合一的缘故,人可以完全理解所有的天地,这就造成了思想的自洽。这种自洽虽然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做到,但在大多数人感觉中,自己就是自洽的。

许多中医喜欢讲一大堆玄之又玄的道理,以为真理包备于我心。甚至有“六经注我还是我注六经”的狂妄。但是又能产生几个王阳明呢?朱先生是中医大家,但许多庸医也敢说自己不逊于朱先生,这就是没有判断尺度和标准的弊病。

在今天这个分工细密的专业化时代,那种包容天下的知识分子,已经难以产生了。所谓科学,就是分科学习,专业化才是大家应该走的途径。

我想起爱因斯坦在回答,中国为什么没产生科学,这个问题他的回答。他认为,近代科学的产生,有奇迹的成分。中国古代没产生与伊斯兰文明、古印度文明没产生科学一样,只是没产生奇迹而已,没什么值得责备的。

要我说,土豆和红著也不是中国原产,这并没有什么丢脸的。不妨碍我们种它,并且打它当成主要食品。当然,南美也不需要为没发明水稻而自责,他们只要喜欢,可以欢畅地吃着大米。

近代科学的产生,有赖于古希腊文明中两种东西的发现。一个形式逻辑的发现,比如没有形式逻辑,就无法建立欧几里德几何学。另一个是系统性实验方法的发现,为现代科学的基础:实验,开辟了具体的可操作的办法。

思想上和方法上的奇迹,造成了科学的产生。衡量科学的最重要指标,不是成果和知识,而是产生这些成果和知识的途径。从人的思想来说,思维方法,是衡量一个人科学素养的最根本指标。

在这个方面,小池不知道比我高到哪里去了。

“小池?”

“嗯?不叫我那个人了?”

“我严肃地跟你探讨一个事呗?”我请求到。

“我们两个,这些天,很严肃吗?”她又调皮了。

“现在我想严肃一下。我想问问,你这么聪明,大多数是看书得来的,你都爱看什么书呢?”

我想探求她思维方式的来源,她当然懂我问的重点。

“其实,我们经历过义务教育阶段后,我们的知识结构大概都差不多。但在业余时间,我更多的是看国外的东西。一方面是我从小学英语,我喜欢英语原著。另一方面,我喜欢看小众的东西,以显得自己与众不同。”

“这些都与高考无关了,属于老师不鼓励的杂书吧?”我这样问,是有点羡慕的。因为,我小时候,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这些知识的。直到大学图书馆,我才知道,自己的知识有多浅陋。当然,她在中学时就看英语原著,这在我这个农村学生来说,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读书除了考试,还有另一个用处,就是给自己以充实感。当我看到一些新的知识时,一想到班上其他同学没听说过这些,内心就有些小得意。你知道,从小我父亲就离开我们了,我只能在书中寻找自己的世界,男人的世界,心灵的世界。我想知道,人们的心态在各种环境中,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究竟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我看心理学的另一个目的,是想研究男人,当时主要是想理解我爸爸。”

“你理解了吗?”

“当我深入了解人性后,基本上就对婚姻失去了兴趣了。有一段时间,我对男人失望,对自己失望,直到遇见了你。”

我没想到,我也曾经是她的拯救者。

“我能够让你,一个完全没有交集的男人,真正地开心,真正地改变,我发现了自己的价值。我当年爱你的过程,也是寻找自己的过程。虽然你与妍子的婚姻给了我打击,但我也明白,你跟我在一起的快乐和改变,是真实的,这就够了。我知道,我一旦对你有所改变,将影响你的终身。你中了我的毒,我要对你负责任,所以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我深为感动。我突然一把抓住她正在倒茶的手,说到:“既然你要负责,你是发发善心,把我收了吧?”

她笑了笑,轻轻拨开我的手,说到:“不行,我收不了你。因为你的重心跟我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我不太理解“即使不一样,我可以转变成跟你一样的啊?”

“不可能,人是环境造就的。我们只能是动物和神性的伴侣,而不能成为社会的夫妻。庄哥,你是我心灵的那个人、你是我身体的那个人,但你不是我家庭的那个人。因为,我到现在,没有想过组织家庭。并不是我想逃离社会,而是我不太适合,因为我这颗易变的心。”

她此时严肃地跟我说,我知道这是她正式的意思了。

“我需要小众,这是我寻找生命意义的方式。而你却不一样,你需要社会,至少目前,你是这样的。如果不独特,我会乏味的。也许,这是我父亲传给我的,他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他喜欢折腾不同的生活不同的人,他带给我妈,只有痛苦。所以,任何人,即使跟我勉强结婚,也只能是痛苦。我可以跟你分享快乐,但我不确定,这种分享,可以保持终身。庄哥,你也不需要改变,因为人是经历造就的产物,故意改变,会让你失去本心,让你痛苦。你只需要记得,在某个时段,我,是真正拥有你的,完整的,那个人。”

这种只求一时拥有、不求天长地久的心态,我也听说过,以前不太理解。现在看来,这类人,大体如小池,对感觉的要求过高,而感觉是易变的。

她所说的概念,我已经有所体会。在每个人身上,同时包含有三种性质:动物性、社会性、神性。反映在心理上,就是本我自我超我。社会性是人性最重要的特征,所以老马才下这个定义: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产物。

在两端,动物性,人类总是企图甩掉它。人们道貌岸然地假装圣人,以适应社会性的要求。但是,这种根本的动物本能在长期压抑中,造成了人本身的压力。这种压力,就是弗洛伊德所谓的性的解释。

拿猴子来比喻,我是最不喜欢猴子的。因为,它离我们这么近,是我们人类的近亲,但它所表现的动物性,却让我如此生厌。可见,为了不让人讨厌,为了适应社会生存,我们要故意掩藏自己的动物性,这是必须的。

猴子是群居的最喜欢打斗的动物了,它们打斗如果仅仅是为了食物还好说,它们其实在食物充足的条件下,也打斗不已,却是因为性。我看过动物园那些食物充足的猴子,为了争取交配权拼命偷袭、冲撞、威胁和侵略同类,这种动物性必然存在于我们身上,只是我们总在掩盖。

但历史却是掩盖不住的。从三皇五帝以来,帝王的女人从两个到四个到八个,一直到后来的皇宫佳丽三千人,其实这是人的动物性的张扬。要从身体需求来说,一个再强壮的男人,对付十个女人就不错了。

神性,人类总想追求它,但它也是自然存在的,但不那么显著。自从人类的思维形成独立的系统后,人类就创造了或者说接触了神性。

黑格尔将之称为“理念”,基督教称之为上帝,佛教称之为如来等。就是最强调社会性的孔子,也不得不要求“祭神如神在”,他也依据梦境的提示,感叹“吾不复梦见周公久矣!”,这是他对神性不可回避的证据。

他把神性归结为“道”,这只是另一种改良。因为人类对神性的追求主要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万物有灵阶段。比如原始宗教,比如现在还有痕迹的拜火教。人类在作用于万物时,万物仿佛投射出人类的思想,这就产生了万物有灵的概念。

第二个阶段,是人格神的阶段。这是典型的将心比心的产物。比如上帝长得跟人一样,有感情和思想。比如菩萨在庙子内供奉,长的是人的模样。古代希腊的神话中,大量神仙与人类一样,有充沛的感情,有错误有冲动,甚至有恶劣和卑鄙,这些都是人格神最丰富的表现。“子不语怪力乱神”,也是指的人格神。

第三个阶段,是非人格神阶段。神不是一种人,而是一个道理,一个规律。这种神的出现,就打破了偶像崇拜的习惯,进入到纯粹思维的世界中了。这是人类思维体系完全系统化并自洽的阶段,这是人类自已在内心中创造的伟大世界。

但以孔子当时阶段的人类思维水平,可能无法完全摆脱人格神对人类思维和情感的影响,于是他采取了一个过渡性的办法:用祖先崇拜取代鬼神崇拜,这样百姓也好接受,效果还比较好。虽然今天这种方式有很多弊病,但在当时,是进步的。

逻辑是一种思维方式,完全摆脱了神的束缚,连神的名称都不需要。因为它的强大,完全不需要神秘力量的护佑。它从一产生,就强烈地改变着世界。

当人类掌握了逻辑的工具后,实验得出的现象,就可以归类总结了。当实验现象越来越多的时候,人们就用逻辑归类出结论,这就产生了科学。

当然,形式逻辑是思维方法,它在表现形式上,最好的办法是数学。数学是科学之母,逻辑学是科学思维之母。

这并不是说逻辑学有多么高明,但它是现代科学的起点。就此问题,我想在小池那里找个旁证。

“小池,你当年学乐器时,钢琴那么难学,为什么要学它呢?难道,它就比其它乐器的声音好听些?”

她肯定知道我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因为钢琴被称为音乐之母,这事可以用来理解逻辑为科学之母的思路。

“你说得没错,钢琴是所有西洋乐器中,最难学的。但是我妈坚持要我学它,是因为这是标准。”

她叹了口气,说到:“学了这么多年,最大的收获是我能够弹什么难度的曲子,而是学会了用一个标准来欣赏音乐。”

“钢琴是乐理的基础,因为今天我们流行的简谱或者五线谱,都是按钢琴的琴键还定音的。钢琴琴键上的每一个间,有固定的物理振动频率,这些频率的分布,严格按十二平均率来计算,有客观的标准。”

“音乐本来是一个非常主观的东西,用客观的振动频率来规定它,是让它有一个固定的可以依据的规范,就像一把尺子,虽然是人造出来的,但你说,如果没有它,我们比较事物的长短,有标准吗?”

我说到“这算是数学与音乐的结合吗?”

“可以算是”她点了点头:“正因为如此,钢琴所规定的音阶,成为所有乐器定音的基础。也正因为如此,它被称为乐器之王。神世界和器世界结合了,就产生了大量伟大的有创造规律和途径的音乐。也正因为前人在钢琴上创造了大量复杂和经典的音乐,把人类手指的灵活程度运用到了极致,所以从难度上来说,后人要想超越前人,是非常困难的。”

第二百八十一章 想到做不到

我想到一个问题:拉赫马尼诺夫写拉三,或者野蜂飞舞的作者,他们的曲子只能在纸面上完成,难道自己也不能顺利奏?爱因斯坦写出相对论的时候,不也没有实验它的条件嘛。当然,美好的曲子,我们不一定能够弹奏它,但并不影响我们的欣赏;科学的演算结论我们不一定能够直接证实它,但并不影响我们我们合理地运用。

“这就像是唐诗宋词,奠定了中国人文字审美的基础,但后人难以超越它。”这是我的客串式的理解。

“也许吧,我虽然没有向表演方向发展,但我理解音乐,有了一个客观的标准,让我更容易欣赏到那些经典的美,这就是我最大的收获。”

从这个意义上讲,工具性,是钢琴最大的意义。一如逻辑在思维中,数学在科学中,你使用什么工具,决定了你达到什么高度。

我在反问自身:易经作为一种工具,是不是粗糙了些?用简单的八个图像来象征一切,就算结合了数学,也不是那么精密吧?就算你把它发展为六十四个卦象,再加上动爻,分出384种情况,也无法精准地预测世间的万象。当然,作归类似的大致概括,算是可以的。在三千多年前能够有如此精密的数理模型,也算是非常先进了。

而且,以易经原始的意义来说,大量的卦辞都是以具体的象征事例来说明吉凶的,理解起来就更困难了。比如“履”卦,卦辞说:履虎尾,不咥人,吉。踩着老虎的尾巴,貌似非常危险,但并不会产生凶险的后果,因为这老虎并不咬你,所以吉祥。这是在现实中鼓励你冒险的意思,还是就仅仅告诉你,你没有危险的意思,很难一句话确定。但这个具体的事例,却在现实中很难碰到,仅仅属于励志的需要吧。

这个事例也就是个想象,在现实中,恐怕没有人能够真做到,更不可能真实地实验一下,是吉是凶,以性命来进行测试。当然,有没有这种可能,这事是真的。也有,因为正是老虎没有吃你,你才有可能把这个故事讲出来,这叫幸存者偏差。

当然,即使动物园的老虎饲养员,也做不到,用踩老虎尾巴的方式,来试验此卦故事的真伪。这叫想得到,做不到。

即使做到了,失败了,你失败的教训也没人知道。人们留下来的经验,都是胜利的幸存者的东西。

前段时间在会所的时候,何部长在酒桌上讲段子。我发现一个规律,老男人们在一起时,只要有女人在,当然除了老婆外,有其他女人在,他们都爱讲黄段子。不知道是故意暧昧勾引,还是想证明自己仍然年轻,他们的段子没啥品味,就是黄。

何部长那个段子里,却少有诚实的一面,也许在李主任面前,他表现得诚实吧。他说,人老了有四大表现:坐着就想睡、站着睡不着;现在的事记不住、过去的事忘不掉;眼睛越看越远、屙尿越来越近;上面想得到、下面做不到。

肌肉记忆还在,但已经跨不上自行车了。

当思维的延展性具备超越现实的特点时,我们会以为思维的空间是无限的。当思维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片断加以揉合时,我们会以为思维可以突破时间的障碍。

但,我们的思维真的是无限的吗?

我们用来思维的材料和方式,都会受到平时经历和感觉所束缚吧,我们并不能梦见完全与经历无关的画面,尽管我们把想象力尽量东拉西扯,但也没创造出超越我们经验的图像来。

梦中所有图像,不过是现实经历的扭曲变态或重组,这就证明思维的有限来源,控制了我们思维的结果。我们想到的御风而行,只不过在思维中模仿鸟类;我们想到的吸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只不过是对山川之类的东西人格化和神圣化。

我们尽管可以通过想象,突破一些空间和时间的限制,但并不意味着我们的想象是绝对自由的。因为,空间和时间的概念,来自于现实。

“那个人,你是在茶杯中寻找真理么?”

小池的话把我从思考中拉了回来,想来好笑,我盯着茶杯出神,已经很长时间了。

“你出神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小池笑着说到:“我想起了一幅雕塑:思想者”。

这就是她的不同。乔姐当遇到我出神的时候,就赶紧把我拉过来,打断我的思考。妍子看见我这种情况,她装着没有看见。只有小池,她在有滋有味地观察,并且欣赏我这种思想自我放逐的状态。她是与我神性最接近的人。

只要我想得到的,说出来,她都能够想得到,尽管我们有时都做不到。

“当你经常深思的时候,你就没有心理问题了,那个人,我还给你,你还是叫庄哥。”小池此时的话语中,有释然的口气,也有惋惜的情调。

“为什么呢?”我问到:“叫我那个人,不好吗?”

“因为你如果恢复了常态,就不需要我了。”

“不对啊,除了神性,还有动物性,我都需要你。”

“但是,社会性,不可避免地,重新进入你的生活。你信不信,庄哥,我有一个预感,很快,你将重新被社会的洪流拉走,我们得珍惜这难得的几天。”

我不太理解,这仿佛如告别般的话语。“我们难道非得要分开?”我不知道,我那么自信,她那么自信,我们具备了几乎所有的物质和心理条件,却要被迫面对社会性的纠缠。即使这种纠缠无处不在无法避免,我们难道不可以抱团取暖,以这样幸福的姿态,在社会中存在?

“分开,想念,偶遇,欢乐”她仿佛一个预言家:“这是多么好的礼物啊,我们要珍惜每一天,以人生无常的基调。”

对,无常,在我俩的经历中,起了巨大的作用。当年我们盛开的爱情,因她妈妈的突然车祸,改变了轨道。现在妍子的离去,让我们再次相遇,但这不是继续前缘,这次是开启了新的旅程。

我们的经历虽然被无常打断,但正因为世事无常,我们才探索出许多新的情感和欢乐。在痛恨无常的同时,还得感激无常带给我们的新的生机。

“你听说过顾城与女友在漂流岛上的故事么?”小池问到。

“我知道,这个悲剧是如何产生的,我虽然不清楚细节,但大致的情感逻辑还是有线索的。”我回答到。诗人顾城,就是那个写“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人。他与女友在一个国外的小岛上,企图构建一个生活精神相统一的世外桃源。但是,最后的失败很令人震惊,他杀死了女友,并且自杀。

“那按你分析,他们为什么失败?”小池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要让我明白,这样避世的结果,注定是个悲剧。当然,我也必须面对,老实地回答她。

“思想和精神构筑的东西,硬生生地搬到现实来,经不起任何变化的,风一吹就倒,失败是必然的。”

她笑了笑:“你明白就好,庄哥,上帝的东西在天上,土地的东西在脚下。庄哥,当我们互为上帝的时候,可以短暂地离开地面,但是我们终究还是要下来,我们毕竟不是神仙。庄哥,这些天,我们就像是在做神仙,你不觉得,在你的人生中,经历了最美好的时光吗?”

我和她对视了一下,充满了自豪和感激。我们互为上帝,这是多么简洁而直接的告白啊,这是爱情最好的宣言。如果爱情达到神性的高度,就要避免她被这尘世污染。

我们互相奖赏对方,犒劳自己,我们找到对方,就像找到了丢失已久的自己的另一半,度过了完整人格的这些天,是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没遇到过的美景。

在剩下的时间里,我们一起劳动,一起说笑,一起游戏,像两个天真的小孩,完全没有防备和负担,我们对每一个新的东西赞叹,对每一个改变欣喜,这是诗与酒的世界,按古希腊的传说,诗与酒,距离神最近。

当你完整时,你不怕逝去,你根本不怕时间。时间是度量逝去的标尺,是标示变化的数量,但我们不怕失去,因为我们相信有新的拥有。

当你完整时,你不怕堕落,你根本不怕空间。空间是万物的容器,是确定大小的依据。但我们的心足够大,只要能够容得下对方,就足够了。

当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丢失,或者说淡忘时,我们感觉到了形而上的自由:我们就是世界,世界只有我们。

鲁迅说,男人们有一个梦想:世界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林妹妹。当然,最好还有一个卖烧饼的。其实,我们不需要卖烧饼的,我们自己可以做。

我想起了北京的那些人。尤其是班长,他是我在社会中,最亲近的人了。他是活在社会中的,他的社会化体现得非常明显。中国人的社会化,其实大致上相当于家庭化。他以家庭为中心,找到了自己的责任和定位,他是安然和踏实的。要是他知道我跟小池目前的状态,他即使能够容忍,但也无法理解。

他无法理解,为何两个相爱的人,无法组织家庭。为何具备一切条件却不能一起长久厮守,为何不生个孩子?为何不三代同堂?为何不能像老祖宗告诫的那样:家和万事兴。

我们的幸与不幸,就在于我们的生活取得某种自由条件后,超越现实的冲动,占据了我们的思想。

小池此时在认真地移置一株野月季,这个名字是她取的。按我们老家儿时的说法,那就是山上的刺花。花朵很小,但生长很是狂放,一串一串的刺,一串一串的花,香得招蜂引蝶,艳得无所畏惧。

这种花没见过世面,它不知道我家花园那种更香更大的月季品种,如果它见到了,它恐怕要羞愧吧?它一直生长在野地,自以为很旺盛很娇艳,它自信,在那块土地上,它是最美丽的。我们保护这种美丽和狂放,就是不要把它移置在城市里,不要让它见到那些温室里出来的夸张的大花朵。

“你是要把它移置到城里去吗?”

“不,我只是移置,让它留下我的痕迹。要是在城里,它就没有这么有活力了。”

小池这点想法,跟我是合拍的。我们就是在这些小事上,都有默契。这是不是奇迹?两个经历完全不同的人,居然如此相契。

我看着她用小锄头,一点一点地刨开,一点点地向四周扩大挖掘的范围,生怕伤了它一点根,像是在保护它的生机。我不自觉地笑了。如果你不想伤害它,移置它干什么?如果你对它有信心,杂根挖断又有什么关系?

她仿佛以宗教般的姿态在移栽,只是把它移栽到院子与小路交接的地方,距离原来的地点不过十几米。她不要我帮忙,尽管她的衣服有时被刺钩破,尽管她的手偶尔被刺扎伤,尽管她动作笨拙满身沾上泥点,但她仍然全神贯注,仿佛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她终于弄完了,她不需要我的指导,她像模像样地浇水后,拍了拍双手:“下次我来,一进院子,就要看见它,看它开放,这是我新手栽的。”她的双手满是泥,对我努了努嘴,我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她的嘴边。

当她洗完手,把衣服擦干净,她独自一个人,进屋去了。过了一会,她提了一小袋子黄豆出来,说到:“只出不进,我们把剩下的东西弄完。”

我知道,她要磨豆腐了。

石磨启动了,我们费力地转动,如同地球与太阳的模式,转动时光,时光的产物出来,就是雪白的豆浆了。豆子的香味出来,给院子以色彩,我们只是在这转动中,感受到了离别的清香。

把每一天当最后一天过,你会珍惜一切。

为我点卤,我烧起了稻草,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雀跃欢呼,像个傻大姑一样。“村姑!你真像一个啥都不懂的村姑!”我调侃到。

“人家就是喜欢嘛,怎么样?”

没什么怎么样,她那时,其实美极了。那时候,她的美没有任何情欲的色彩,仅仅像一朵盛开的花,就剩下美,没有道理的美丽,我都不敢插嘴,怕失去自己的欣赏。

“都烧完了,看什么看?你是不是傻?”

她的话把我从想像中拉回来,漆黑的草木灰,简直成了最为干净的代表,也变得美丽灵性起来。这是情感的迁移作用,在修辞上叫做通感。我定了定神,开始了点豆腐的正规操作。

豆腐压好,豆浆出来,豆渣其实也是可以吃的。当然剩下的猪没派上了用场。豆渣是极素的东西,如果没有猪油,吃起来有点刮肠。

我在厨房炒菜,她跑出去看炊烟,拍照片,回来给我看手机中的图像。我知道,这一切的纪念,都是告别的前奏,我们在等待,她的预言,那个拉我回社会的不可避免的东西。

我们的夜晚不再是以狂欢为主题了,我们互相品味,我们互相欣赏,我们互相完抚。尽量给对方温暖的时候,我们充满了感激,对对方,对生活。上天待我们不薄,我们能够与自己想象中的人,偶然遇上。

一天早晨起来,我仿佛看到小黄冷静地看着我们,它以洞悉一切的神态,居高临下地审视我们,虽然它长得比我们都矮。“小黄,是不是舍不得这个地方啊?”小池在问,其实,她的口音中,已经有沙哑的意思,她开始伤感了。

“汪汪”小黄似乎在答应,但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总之,有它的声音出来,意思就凭主人随意理解了。

人的孤独其实是要两种情况的,一种是没人理解你。另一种更厉害,是没有人理你。要尽量避免后一种情形,你就养条狗吧,你说话时,它可以汪汪,至少是理你的。

在这个人迹罕至的院子,我们并不是孤独的,我们的孤独在城市。我们互为依托,内心充满了许多东西,根本没有空虚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构筑了一个精神家园,这个院子,具备了一切物质基础,让我们可以在精神的世界里自由流动,而不担心物质的束缚。那个最初勾引我们来的海子的诗,是对的。幸福的人,必须要有粮食和蔬菜。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倒不一定是必须的。

但是,我们远比海子幸福。至少我们享受过完整的精神世界,哪怕只有十几天,几十天,我们也享受过。而海子本人的精神世界,虽然在想像中构筑得非常完美,但他没有对象、没有条件实现。现实的冲击,让他的精神家园一夜尽毁,他自杀了。

不是他不会妥协,而是他要求太高。他企图在社会中实现神性,这是不可能的。要是我大几岁,当年有机会见到他时,我会提醒他。纯粹的神性,不要企图在社会现实中寻找;或许你看到依稀的模样,那也只是即将被风吹灭的灯光,你要靠它指路,其实是妄想。

小池比海子聪明得多,这事情,她拎得清。

她问过:“庄哥,你不是会预测吗?你算一算,我这一生,会到多少国家多少地方?会跟多少帅哥上床?会遇到哪些类型的爱?会在哪里停下?会在什么时候想念你?”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只知道,在你所有遇到的爱情里,我肯定是最好的那个之一,对不对?我不知道你的数量,但我肯定你的质量,不会超越现在的程度吧?”

“你就是盲目自信,本人难不成还要回来找你?”

“也许吧,我这次找你,下次,保不齐你主动找我呢?”我梳理着她的头发,用她的发梢划我的脸,把我自己搞得有点痒。

偶尔,我们像农村夫妇一样谈话。

“下次要来,把果树经营一下吧,我觉得,要是它们挂满果子的时候,一定是很美的。”我说到。

“嗯,金秋的夕阳,水果闪着金光。”她的话像是诗歌,给描述了一个动人的场景。

“我觉得邀请几个朋友来喝茶也不错,这么好的地方,光我们独享,是不是浪费了呢?”我把神性企图向社会引进。

“不行,外人来了就杂了,就我们两个,不能随便折腾。庄哥,外人能够体会我们拥有的视角吗?况且,这些风景这么漂亮,难道不是因为我们视对方,为最漂亮的人?”

对啊,她说得对啊。最漂亮的风景,只能是人。人能够给万物赋予感情,将山川人格化,是人类思维最神奇的能力。没有人的风景不能称为风景,没有爱的小院,只是一个院落。

我们像农人一样聊天,因为都知道这种聊天机会不多了。我们在等待命运的裁判,离开它,势属必然。

“庄哥,秋天或者是冬天,院子边的草枯死了,但是根还在,那些根到明年,是不是还记得过去曾经茂盛的样子呢?”

“应该记得,要不然,每年的草,长得都跟去年一样的?”

“庄哥,小黄要是跟我在上海住久了,会不会忘记它在这里这个家呢?”

“不会忘记的,就像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留给我们幸福的过往。下次你带小黄来,它估计在一里开外,就会闻到故乡的味道,狂奔向自己的老家,就像这次一样。”

“庄哥,现在我不想结婚不想成家,要是我今后想了,我应该找什么样的人呢?你能够给我介绍吗?”

“不能!我不能在保留如此多美好的回忆时,把你推向别人。你接受别人成为你的丈夫,也不能丝毫留有我的因素。只要掺杂,就不纯粹,对不对?”

“庄哥,如果有一天,你要是想娶我就跟我说,我虽然不一定答应,但我肯定会很高兴的。”

“我现在就想娶你,你能够答应吗?”

“不能!”她回答非常冷静,但我仍然能够听到她得意的心声。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不能的理由

“你不能仅凭哲学的想法就否定事实的变化,也许,我们能够创造出一种新的婚姻呢?”

我对与小池的未来还是抱有期望的。毕竟,这么美好的女性,我们之间这么美好的过往,没理由不对未来有所期待。

“你无法承受变化,我也无法确定自己的走向。”她说到:“你离开社会关系就无法自处,至少现在的你是这样的。我不愿意尝试当年我妈的路。”

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是关于她父母的。当年她父母可以说是金童玉女,当年的爱情是冲破了许多障碍的,超越了当年的现实规则。她母亲是地道的上海人,虽说不算大家闺秀,也算是小家碧玉。从小接受的教育,也算是正规而洋化的。

大学毕业后从单位离职,原因是接受不了某官二代的骚扰,不愿意嫁给一个粗俗的人。她追求的爱情终于来了,小池的父亲,一个来自于温州的穷小子,在上海倒腾货物的人。

这个穷小子将上海小姐带回温州,可想对双方父母的冲击之大,简直是天上地下之分。小池的舅舅差点用武力解决小池的爸爸,但架不住妹妹喜欢,也就没招了。

当年,小池的父亲有两个优点:帅和会说。按小池的回忆,她父亲帅这是肯定的,直到现在,也算是风度翩翩。会说话,这是最迷她妈妈的地方,情话如诗如蜜,哪个女人抵挡得了?

会说话,也给他的生意带来好处,他是个优秀的推销员。他们的生意也一天天成长,钱越来越多了,生活却起了变化。小池的妈妈是冲着一个浪漫的目标而来,而小池的爸爸却带给她一地鸡毛。

“最开始,也不算是我爸的错。毕竟,一个追求风花雪月的上海小姐,是无法与一个贫困的原生家庭长久共存的。我妈在与我爸的家庭中,这个矛盾最为明显。”

虽然按小池原来的说法,她父亲是因为外面有人才离开她妈妈的,这肯定是她父亲的错。但毕竟是亲生的父亲,她对父亲的责备也是有底线的。亲人之间最多的底色,是理解。

“最开始,我奶奶一家对母亲的到来是欢迎的,甚至是有些得意的。毕竟自己的儿子有本事,娶了上海小姐。但后来的发展,就起了变化。”

她父亲一家兄弟姐妹众多,唯一发财的就是父亲,所以,当她父母发财后,要求资助的、安排工作的、甚至要分股份的人,越来越多,这就造成了她妈的不满。

婆家人一众挟持下,她父亲的立场开始动摇,也觉得她妈妈不近人情。但对于她妈妈来说,家产是夫妻共同挣下的,其他兄弟姐妹要资助可以,这是人情。但其他兄弟姐妹简直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公然来分财产,就难以容忍了。

她父亲在与兄弟姐妹的纠缠中,基本还算是站在他妈妈的立场的。但是当老奶奶亲自出面施加压力,再将这种矛盾引向小池的妈妈时,冲突就不可调和了。

吵闹、分居、面和心不和,一切的事由就开始了,渐变到质变。她父亲在压力下,没能够守住当年的诺言,没能够继续坚守当年的爱情。他逃了,找了一个听话的年轻的平庸的女人,过那种油盐平安的日子去了。

“当你想超越自己的阶层时,你得想想,你能否超越你自己的家庭和过去。”这是小池的总结。

她父母的悲剧,造成了今天,城市婚姻中,对凤凰男和凤凰女的警惕。有很多农村家庭,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能干优秀的子女,期望这子女飞黄腾达,将全家人带入幸福的生活。但这样优秀的男人或女人,在城市中找对象,是会引人警惕的。因为,他的原生家庭,会是他一生的拖累。

人往高处走。凤凰男女们冲出贫困看到更大的世界,当然对自己的未来有希望和设计。他们追求爱情,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但他们又无法抛弃对原生家庭的责任,不光是因为亲情、同情,更多的是道德绑架和责任。

当你的姐妹在你面前哭诉她当年怎么节衣缩食支持你时,当你的父母在你面前回忆当年全家怎么集中力量培养你的时候,当你的发小在你面前回忆当年怎么帮你打架揽过的时候,你有这个勇气拒绝他们吗?

道德已经存在几千年了,父母的恩情必须按父母的意思来回报。责任追随你的一生,你要把自己家财产当成老家人的公共财产,把兄弟姐妹的家人当成自己家的人。但这样下去,对配偶是极端不公平,因为,当年你追求他的时候,说好了是要建立美好的二人世界的。

与凤凰男凤凰女结婚的危险在于,你的家庭,将是对方一家人的共同家庭。你的男人,不仅仅属于你,他属于众多向他索取的人。

我忽然想到,我也算是一个凤凰男吧。当然,真正的凤凰男是李茅。好在,他父母就他这一个孩子,他父亲还严格按照旧时的礼节生活,他父母还能够保持体面和尊严,并且能够养活自己。最重要的是,他父母并不奢望来北京跟他们一起住,这很关键。他父母虽然在农村,但并不算贫困,仍然算是农村的中产阶层,他父亲读的圣贤书,让他保持了独立的人格,而她母亲,是爱儿子的,因为没有其他孩子,她不会将这份爱,分给其他的人。

我来作几个假设,如果任意成立一个,李茅和然然的婚姻,将困难重重。

假设一:李茅的父母有旧式大家庭的梦想。他们是不是想搬来北京,和李茅然然一起住?如果这样,然然的处境,她能够忍受吗?凭什么?一个自立奋斗的美女,要在别人面前低声下气,凭什么?在旧式家庭中,李茅的结亲是不是有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妄想?以翻身奴隶的姿态,时不时地给媳妇脸色,然然能够忍受吗?李茅如何协调?

假设二:李茅有兄弟姐妹。资金资助是少不了的,借住在家也肯定会发生,管了上一代还要管下一代。因为从兄弟姐妹的眼光来看,自家兄弟过的日子,就是自己可以追求的目标。恨不得把多家合成一家过。怎么办?只好希望父母也住在李茅家,然后,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自已父母作为李茅的当家人,名正言顺地住进来,脸无愧色地索取。然然凭什么忍?

假设三:李茅的父母爱面子。这个在婚礼上的冲突就看出来了。但好在双方父母都有节制,一切以子女的幸福出发。但这个节制有一个前提,李茅和然然在家都是唯一的孩子。如果李茅的父母爱面子,就会照顾家乡亲人的情绪,要求李茅在无休止的接待和帮忙中,度过余生。父母的面子是有了,但李茅苦不堪言,然然也无法忍受。

以上假设只要成立一个,他们的婚姻就不会有好的结果。

在中国过去的农业社会,许多人鼓励你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而实际上心里想的,是想在你成功的胜利果实中,分一杯羹。小苏当年小富回乡,就有这个教训。

“百善孝为先”,这个道德绑架是渐次升级的。最早,是因为爱。孔子说要为父母守孝三年,是因为小时候,我们三年内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出于爱的回报,是人之常情,这是正常的孝。社会的功用加入后,就是责任。小时候,父母养育我们,长大了,我们当养育父母,尤其是在农业社会中,年老的人没有生产能力时,后代要养育他们,是这社会的正常要求。最后升级为不可理喻的程度,凡是父母说的话,都不能违抗,这就不对了。要知道,子女的成长,是对父母道路的某种否定,这种否定中,包含了发展和前进的基因。如果事事都按父母的要求来,这个社会、这个家庭,还发展吗?

李茅,你小子万幸。你有一个知进退的父母,你是独子,你父母有退休金。当年,钱对你来说,孝敬父母,然然是愿意拿的。但时间和生活方式,你可以完全按然然的期望来,这才是你留住美女的原因。

我假如也算半个凤凰男的话。妍子妈当年如何看上我的呢?我原来以为是单纯的能力和人品,现在想来,还是幼稚了。估计,当年我的孤儿身份,是我最大的优势。我摆脱了原生贫困家庭的所有障碍,我是一个完全没有负担的人。

当我没有亲人的时候,就意味着我没有拖累。我具备了融入她家的条件,这可能是完全的融入。也许,妍子父母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放心考察我的人品和能力,才接纳我作为家庭的一员吧。

“我没有你爸爸那样的情况啊?为什么不能跟你结婚?”

“你不是没有家庭的,妍子的家,已经成为你的家庭,你敢说,跟我在一起后,你能够完全忘记他们吗?你跟我在一起,能够完全忘记妍子吗?况且,当我决定不结婚的时候,不是单纯地害怕家庭,更重要的是,我对不婚的生活,充满了期待,这是我追求的方式,与你还是他这个对象无关。”

她认为我不可能完全抛弃妍子及其家庭,这句话,至少在目前,是对的。她对自己不婚的理由,也成立。那就是,今天的中国,给了许多人自由。有跟谁结婚的自由,也有结婚还是不婚的自由。

况且,以小池的状态来看,她具备了不婚的物质、精神和文化条件,她想试试,我没权力阻拦。我不能因为这朵花如此美丽,就随便摘下它。让它自由地完整地在树上生长,我只是欣赏,这才是最道德的事情。

假如,我用极大的冲动和技巧,干扰了她的理智,站她勉强跟我结婚,就像勉强摘下一朵鲜花,让它在我手中枯萎,这是悲剧,我不能硬干。一切交给时间,在它应该开放的时候。

但是,她这种自我放逐的生活方式,如何确立重心呢?没有秩序的随心而动,如落花流水地漂泊?她想让生活把她带到何处呢?我想起了一本书,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四处寻找,会失其本心。

“你如何面对孤独、失望和生活的日常?你并非高不可攀,为什么要假装自己站在山顶?”我的问题比较尖刻,或许我有点恼羞成怒吧。

她笑笑:“庄哥,我并不在漂泊,你理解错了,我只是在各种不同的场合留连。我知道,你想问的问题,其实就是,我日子是怎么过的,将来准备怎么过,是吧?”

“对,就是这个意思,被你看出来了。”

“你没来上海的时候,我除了工作和照顾我妈以外,你以为这些日常就能够概括我的全部生活?庄哥,你太小看我了。庄哥,我参加了好多沙龙好多俱乐部,我在游戏人间,并找到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快乐。这种随心而动的际遇,给我很多灵感,我把它记下来,到晚年我走不动的时候,回忆肯定比你丰富得多,你信不信?”

我倒对她所说的状态感兴趣了,说到:“你具体说说,看我信不信。”

“在上海,保持单身和不婚的人很多,各自按爱好有自己的群体。但我参加的群体,大多是教育背景相似,有一个共同爱好的。有音乐欣赏的,有文学交流的,我还参加了一个诗歌诵读会,曾经迷上了一个会用法语朗诵诗歌的小伙子。当然,第二次他带了一个女友过来,我还吃了回醋。你不知道,法语因为有声调,所以有音乐性,很好听的。”

我听过法语,确实有抑扬顿挫的感受。

“当然,还有暧昧我一夜情,这些只能靠运气过碰,因为要求太高,目前我还没有相对固定的伴。庄哥,你抬高了我的审美标准,你得负责。”

我点点头:“好吧,你就把我当你的备胎或者底线吧。”

“这还差不多,不枉我思念你这么久,爱你这几回。”她调皮地说到:“我曾经和一个女性朋友玩过一个游戏,勾引一个帅哥,游泳、跳舞、装醉等手段都用上了,就是跟她比输赢。当那小伙子以为自己走桃花运时,向我表白,我离开了。因为我胜利了,女性朋友输了我一瓶红酒,并给了我们好多天的谈资。但是,没想到,那小子追求我失败后,又去追求我的闺蜜,他居然成功了。不是闺蜜背叛了诺言,而是她不服气输给了我,与那家伙做给我看。我知道,这小伙子要倒霉的,当他以为美女深爱自己时,就是美女提出分手的时间。”

“她为什么这样搞?”我不太理解她们这个思路。

“我们的游戏是帅哥猎手,检验自己的性感程度的方式。你们男人不懂的。你们往往天真的以为,曾经拥有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就等于拥有了她的心。这是错误的。当女人把性与生育分开的时候,她就占有主导权。身体是身体,感情是感情。你爱上某个美食,并不需要爱上制作这道美食的厨师。对不对?”

我不太理解这种游戏人生的态度,但对于小池来说,她有处理她身体的自由,她有能力控制安全的边界,这就够了,我没权利和见识提出更多的建议。

也许我在北京呆得太久,给我一种错觉,以为北京集中了中国最现代的东西。其实,小池所说的,完全是另一种生活,在上海,还成了气候,这是我没想到的。

“其实,还有一些俱乐部,我没有参加,因为来的人,门槛太低,无法屏蔽低端人士,就不冒这个险了。”她说到:“比如换偶俱乐部,我就没有参加。因为,我不会轻易将自己的身体投入到一个没有把握的集体中,我得掌握安全和主导的力量。”

这种俱乐部我只有在网上,以猎奇的心态见过,没想到,它离我们并不远。

“有的人,仅仅是为了满足交换性对象,满足性幻想而来。况且,猥琐油腻的中年人居多,我不喜欢。听一个参加过的朋友说,有的家伙,居然拉一个妓女来凑数,说她是自己的女友,这是什么素质?我有一个判断,凡是门槛越低的活动,越要避免参加,没因为参加者,往往出来没有底线的人。”

我不太理解,身体的交换,需要什么门槛。况且,用什么来做门槛,才能够辨别素质。

“用什么做门槛呢?用钱、地位、学识,似乎都不可靠啊?”

“世上根本不存在百分之百可靠的标准。”她继续说到:“但能够保证大概率上的门槛,小概率的人,不会在社团形成气候,这就行了。比如,法式餐厅很贵,你见过几个在那里耍酒疯的人吗?”

对啊,这个比方打得好。法式餐厅用钱来做门槛,很贵。即便有几个土豪想开洋荦,也得故意注重自己的形象,装一把高雅。这就是形势所迫,环境影响。

再比如学识和爱好,也是门槛之一,交响音乐会,本来门票就贵,再进入一个醉汉,大呼小叫,不要说管理人员来劝告你,就身边观众的侧目,也会让你的胡闹没有意思。我保证,你下次不会去了,即使要去,也不会撒酒疯。

地位,所牵涉的是名誉。你享受地位的好处,更多的是享受权力和名誉带来的好处,在公开场合,你是要主动收敛自己的欲望的。

我问到:“这些门槛中,哪些是最有效最普遍的呢?”

“钱”她说到:“固定的长久支出的钱,是确定门槛的好办法。比如在高档的酒吧进行诗歌诵读会,aa制,让大家出钱,必须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察和出钱,才能够确定你的底线。当然,仅有钱是不够的,还通过时间来考量,加之地位、爱好、学识等多方面来筛选,时间久了,沉淀下来的人,基本上是可以交往的了。”

这是复合型的考察和判断。就说其中两条,就可以排除大部分素质较低的人了。钱和时间,往往是不可兼得的。除非你的固定收入高,你有固定的工作和休息时间,这基本上就是精英阶层了。如果再加上其他因素的考察,剩下的人在大概率上,是靠谱的。

从统计学上,大概率约等于是。小概率约等于无。

“你找到过自己兴奋的点和事吗?”这是我的终极问题了,我只差问“你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人吗?”,当然我不能这样问,太逼人。

“庄哥,这就是你带给我的悲哀。”她幽怨地看我一眼:“我至今还没找到那样的人,如同你带给我的欢乐,虽然有我感兴趣的事,也有让我有兴趣的人,但都没有你带给我的感觉,那么强烈。庄哥,你就像是我的大餐,是我品味的极品。其它的小菜品种虽然多,也只是换个味觉,根本没有你那样,全面让我忘掉自己。”

“那么,我的到来,是不是你期待的事情?”

“对,我把你当成我最困难时的救星。我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多了,会让我这道最美味的大餐,变得平庸。但有时候,还是抑制不住,想躺在你的身边。”

我揽住了她,这是多么大的褒奖,我幸福极了。让一个以放荡为荣的人,长久地思念,我何德何能?

“小池,其实你也是我的救星。你知道的,这次来,要不是你,我总在找办法排遣寂寞和压力,哪怕最粗俗的女人,我也想试试。但困扰我更狠的是,我的自卑与自责的心,是你拯救了我。我今天坦然地面对你,今后坦然地面对别人,是因为我的病好了,你是我的医生。”

“别说那些好话了。庄哥,我们互相拯救只是因为我们曾经在心底里遇见过,身体只是媒介,我们在看对方的时候,清楚地看得见自己的心。”

对的,一个充实的人,必定是一个完整的人。完整的人,必须曾经找到过另一半,知道她的模样,然后才有机会观照自己的内心。

我此时想起了一对奇怪的男女,他们的关系模式,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继续尝试吗?

第三百八十三章 我只想了解

我想到的法国近代最著名的一对男女,著名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著名记者波伏娃。将浪漫发展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成为几十年来知识分子某种运动的参照。小池们,是不是也受了这种生活模式的影响?

纠缠、毁灭、破坏、嫉妒、光荣、辛酸、甜蜜,集众多情感于一体的模式,如同杂耍般的感情试验,不顾一切的挑衅或堕落,是他们追求的目标吗?

他们的故事,我倒是知道一些。比亨利五世过分多了,比拿破仑与约瑟芬的故事刺激,比戴安娜的故事高端。

我试探性地问到:“你喜欢萨特还是波伏娃?”

她已经猜到我的用意:“如果我是波伏娃的话,没理由不喜欢萨特的,尽管我还喜欢其他更多的人。”

她的回答已经很明白了,她不仅了解这两人的故事,还曾经理解过他们的内心。他们的内心在他们的情书中、日记中、作品中,这在知识界,不是什么秘密。但感兴趣是一回事,试图模仿是另一回事。

“你觉得他们两人间的状态,好不好呢?”我把这个问题问完,我就觉得自己问得蠢,这种模式没什么好与不好的,在中国,它最大的问题是:行与不行。

我们在看待问题的时候,许多人还停留在学生阶段,把任何问题都看作是判断是非题,分析它的对与不对。对与不对标准是什么?是道德吧?是哲学吗?是逻辑吗?是定律吗?是公式吗?

不,对与不对,标准应该是客观的。从效果上看来,你可以问好与不好。但最终从实践来看,才是聪明的。从实践性上问:行与不行。这才是最终的标准。这不是实用主义,这是用实践检验所谓的想法,行,就是真理。真理是相对的,相对于实践。

她当然发现了我的问题,也看出了我的后悔:“你是想问行与不行吧?”

我点点头。小池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她能够非常敏感地察觉我的内心。如果是一般男人的话,跟她在一起时间长了,会非常不舒服。谁愿意让自己成为一个透明的人,站在异性面前?

但凡有男人至上主义的人,都讨厌这种女性。几千年来,女性的聪明,大多被男人社会视之为邪恶,是不祥的。李清照聪明,她命运不行。武则天聪明,即使做出了伟大的功绩,也只能留一个无字碑。因为,男人们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

我所不同的是,即使被小池看穿,我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因为我在她面前,敢于坦荡,并且以毫无保留的自我表达为乐,用语言、身体或者眼神。因为,我们在一起,双方都超级自信。对方就是来弥补自己弱点的,我们合在一起,我们完整,并且无敌。

“你是想尝试呢?还是就想了解一下?”

“我现在只是想了解,萨特与波伏娃的故事曾经让我激动过,但我不知道,你们今天所存在的模式,有没有翻新。”

世间好多存在模式,都是新瓶装旧酒,这与所谓的学术差不多。尤其是在人文领域,真正创新的少。在实践领域中,虽然不断有新的东西产生,但道路方向,大致也与古人差不多。

“想不想探讨一下,我的庄哥,看看我们所理解的角度,有哪些值得融入的地方?”

融入,她真是个语言大师,既不说借鉴,也不说批判。融入,明显是高度信任和理解的产物。求大同存小异,有风度。

“好吧,我读过他们的日记和情书。他们仿佛在自己折磨自己,用身体和爱情来折磨自己,故意与社会规则作对,自讨苦吃,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啊,是现代社会的苦行僧,正因为这点,他们值得我们尊敬。”苦行僧,用这个词来形容两个思维奔放,身体放荡的人,也只有小池能够大胆地说出来,但也不无道理。

“你说得对,他们算是另一种苦行僧。在过去,苦行僧是将自己的物质需要降到最低,但在当时物质丰富的法国,不存在这种探索的必要性。在今天的中国,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没必要通过降低物质需求,来修苦行。他们为追求某种精神的结果,故意折磨自己的精神,把自己的情感世界搞得非常离散,也算是一种苦行。”

小池此时仿佛进入某种谈话的兴奋状态了,她从来没跟我探讨过这个话题,她实践了这么久,终于有个人来跟她思想互动,况且这个互动的,还是她喜欢的人。

我是她的初恋,我知道,我的理解对她意味着什么。

“我的庄哥,你是要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明知道是荆棘,还要往里闯?”

我点点头,这确实是我不理解的地方。这两个功成名就的人,是活得不耐烦了,硬要给社会找别扭、给对方找别扭、给自己找别扭?

“庄哥哎,上帝死了,我们怎么办?是尼采说的吧?”

“是的,当精神统一的架构被摧毁,聪明的人,总想探索出新的道路来。尼采的探索当然是失败的,他鼓吹相信自己的妄念,把自己搞成了个精神病。”我读过《查拉图是特拉如是说》,也曾经被他那极具煽动性的语言所激动。但我作为中国人,当然保持着某种远古以来的睿智。因为中国古代就有许多疯狂的人,他们如李白一样激动着我们的心,但并不能引导我们的模仿。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我们做不了李白。

我庆幸我生在中国,在典籍中见到过无数大量圣哲,以及他们奇特的生活方式,他们用自己的人生,证明了行不行的问题。我们看多了疯子,就不会模仿疯子了,我们不是天才,这点,几乎所有中国人,都有自知之明。

“尼采的失败是精神上的失败,因为他从精神到精神的路径,会越走越乱。没有参照物就没有方向。而精神与现实社会之间的参照关系,是探索新架构的路标。精神与现实之间还有很多桥梁,比如身体的感受,比如男女的爱情。他们就是用这作为工具,来探索新的天堂啊。”

小池的这番论述,让我体会到,她的实践,在思想上,是有准备的。

“当他们看到当时社会运行的弊病,最大的问题是,人们并不自由和快乐。如何探索出一个新的模式呢?他们自身来作实验。性关系的自由,并探索出快乐的模式,只是他们实验的起点。他们还企图从更宏大的角度来探讨世界运行的架构。从哲学思想上,萨特的光辉著作《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一书就已经揭示了他的努力。在社会运动上,波伏娃作为社会活动家,作为新闻记者和作家,她引导并参与的女权运动,也对西方的社会产生了震荡和影响。这一对人,不仅满足于此,他们在考察自己理论正确性时,以自身经验作实验,做了许多思想家不敢做的事情。”

我不得不说出这段话来:“思想家如果只是空想,而不努力实践改变这个世界,是没有用的。如果进行社会实践,是以整个社会秩序为代价。那么以自身为代价,就是献身精神了,我想起了弘一法师。”

小池吃惊地问到:“弘一法师?你居然把他跟萨特们相提并论?”

“对的,他们以自身作实验,来验证道路的正确性,得出可靠的结论。这种人可称为人类的先行者,是伟大的探路人,我们都值得尊敬。”

“他的故事,我知道得比较少。当然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我知道他是音乐家、戏剧家,他是诗人,他的弟子是人文大家。他学贯中西,也是把茶花女等西方戏剧搬上中国舞台的人。后来,他出家了,成了弘一法师。我记得,他还写了一首歌,用的日本的曲子,他填的词,你会唱吗?”

我点点头,轻声和小池唱了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渗入骨髓的悲凉,有一种凄婉的大美,我们沉浸其中,我们紧紧靠在一起。此时,正有金黄的夕阳,刻画着我们黑色的剪影。

“当年他曾经热爱的日本妻子来追寻他时,他出家之志已决,他送给妻子一支钢笔,他的前半生的成就,多从这支笔中流出。但是,现在,如果我要离开你,我送你什么好呢?”我在悲凉中,轻声地说。

“庄哥,不要送我任何东西,离开就离开,不想让你影响我今后的生活。”

“你说得对。”

“但是,他为什么要出家呢?”

“因为,聪明的人,总想找出终极的真理,这是肯定的。当时,他本人虽然名满天下,但他具有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担当,以天下为已任,他充满悲悯地看着这块土地上的众生受苦,他想找出一条道路,于是就出家了。我也是猜测,是结合他临终遗言来想的。”

“他临终遗言是什么?”小池这样问,说明她确实不了解弘一法师出家后的经历。

“他决定离世时,身体和心理处于健康和自由的状态。他不是被迫离世的,他是主动离开的。他能够决定自己的生死,并且不是用自杀的方式。仅从这点来讲,他就是成就者。”

我接着跟她讲了“悲欣交集”的由来及后来发生的理解,学术界的争论,以及他在世弟子的解释。总之,通过他一生的努力,他功了,他是以自身实验开始的,以最终成就结束,这是一个成功的伟大的人生。

“他从自身实践开始,你说说呗。”小池有撒娇的语气,表明她相当感兴趣。她摇着我的手臂,可爱极了。

好为人师中人类的缺点,何况在一个美女面前。

我讲述了弘一法师,因为好奇,进行的辟谷实验,以及在上海报刊上发表的日记。他的《断食日记》至今还看得到,都是真语实语,借得借鉴。后来,他被律宗经典所迷,用自身悟性和实践,重新恢复了律宗的教法。这非常不得了,没有上师的传承,纯靠自学,就可以成就,这种情况,在佛教界,在众多成就大师的历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

“律宗,就是一种苦行。一个享尽世间名利的人,抛弃一切,毅然苦行,并且成就,这是真丈夫、真英雄。”

“那么,问题来了”小池总是有出奇不意的问题:“他的日本妻子漂亮么?他曾经爱她么?”

“当然,现在还看得到她日本妻子的照片,他们还有孩子,他们的爱情经历也可以证明,这是两个曾经热恋的人。弘一法师不过是用人间大爱代替了夫妻小爱,这点你可以理解吧?”

小池终于点了点头:“萨特和波伏娃,实验的成败不一定,但弘一法师,按你的说法,他无疑是成功的了。”

我心满意足地做了回导师,当得意之情还在余绕时,小池好胜的心态又来了。“庄哥,你猜想,当年波伏娃把她跟情人幽会的感受,说给萨特听的时候,萨特当时是不是有绿帽情结?”

她想教训我,仅凭这个问题是不行的。“当然没有,因为萨特从来不承认,他跟波伏娃的关系是婚姻。婚姻关系的不存在,甚至情人的关系都很含混,当然不存在绿帽情结了。”

“算你聪明。那他们的关系究竟算什么?当他们分别前,意识到各自要回到情人那边时,他们在想什么?是不是很有趣?”

这是一个更难的问题,我只好老实回答:“我不知道有没有趣,反正从日记上看,他们的情感,在那时总是纠结的,属于情感的底线试探,很辣,很够劲。当然,要说他们的关系,恐怕是情人、知己和同志的混合体,谁说得清楚呢?”

“当然,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仅仅是在找刺激。”我补充了一句。

“对,庄哥。我觉得,他们是在找情感承受的边界。如果没有边界,就无法下定义。西方的思想家,总想给一个事情下定义。这就需要边界了。我还有个想法,中国古代的格物致知,那个格,也有寻找边界的意思。”

这就比较远了,居然扯到古代圣贤。“也许吧,他们不是还有另外的目的吗?”我回避了这个话题,过于偏向他们私人感受的问题,会越扯越乱,因为材料少,也没多少依据。

“对了,他们另外的目的,仿佛是在探索人类社会新的组织形式。以家庭为模式的组织形式已经无法满足饱暖的人们了,人们需要更多的渠道,还满足自己的身体和内心。”

她只差把饱暖思淫欲这句话说出来,这并没什么新鲜的。她故意露出破绽,就是来让我批驳的。我们的谈话之所以有意思,就在于这里面的交锋中,总埋藏着许多心思和陷井。

“生产资料的私有制与社会化大生产,是社会的基本矛盾。”我先引用老马的一句经典给自己壮胆,老马是所有左派的底色,而萨特之流,也是左派的代表。“而传统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则是这种财产私有制的产物。在现代社会化大生产的工业时代,当然显得落后,但要抛弃家庭之前,人们并未有寻找到一个更好的替代方案。家庭就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探索可能性,就成了萨特们的任务了。”

“对了,他们是探索制度与模式的可行性,与单纯地追求欲望是不同的。”小池认可了我的解释,因为我的解释让她的行为变得高尚。

我嘿嘿一笑:人人都喜欢听好话,包括八十岁的老太太。

“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现在找到快乐了吗?”

“不是跟你说过吗?寻找中。当然,也不是没有意外,有人约我,我也参加,拥抱亲吻,无法避免。庄哥,你不要嫉妒,你不能做到随叫随到,就不让我意外寻欢?”

她这是在刺激我,当然我也要刺激她一下。“你以为,前段时间我在北京,就当柳下惠?”

我突然发现,我们现在的状态,就处于那两个法国人的情况之中了。交流出轨的经验,逼近情感的极限。

“好,你终于承认了,你在外面有情况,是跟熟悉的人,还是跟不熟悉的人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顾那么多了。

“跟不熟悉的人,对于我来说等于一夜情和嫖娼,难以下手。当然是跟熟悉的人,但是,我只能得到生理的释放,并不能得到心灵的安然。”

“哼,就凭你。想找到人代替我,这辈子,可能性很小了。庄哥,我不嫉妒任何跟你上床的女人,因为我知道,不可能有女人,真正能够如我一样,进入你的内心,那样深。”

这不是吹牛,对方爱不爱你,爱得有多深,灵魂的契合度,是无法掩盖的。

“当然,小池,除了你,没人能够治好我的病。”

小池得意到:“我们女人就不同了,我们更注重情感的体验。如果没有情感上吸引的地方,我们不会付出身体。偶尔付出身体,如果不能在情感上深入,我们会后悔。”

她得意时说出的话,仿佛透露了一个秘密。我及时问到:“你后悔过?”

“呸!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轻轻地捋着她的长发,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她,听她慢慢地说:“庄哥,你要知道,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用全部的身心投入你。你也用全部的热情和关注投入我,这是不是最纯粹的爱情?有这一段,我们就会彼此铭记一生,我们都是值得的,至少此生,我们碰见了对方。”

百分之百很难做到,很少有人做到。我很庆幸,命运带给我如此珍贵的体验。而这独特的体验,是跟我身边的这个人,共同完成的。

“小池,也许我不能最终拥有你,但你曾带我到达的巅峰,估计不会有人带我到达了。”

“metoo”.她用了一句英语。

“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是吗?”

“肯定有大把的机会,当我落魄时,需要你来拯救,到时候,你可不能不管我。庄哥,不管你在谁身边,当我需要时,你就得来,对不对?”

“对。”

“但是,我们不能对下次遇见抱有过多的期待,这会影响我们自身的自由。我们如果不能将对方存入心底,如果在思念和期待的纠缠中度过,那么,我们就不能投入一场新的感情。庄哥,你给我的所有礼物,都不能妨碍我的自由。我也一样,对不对?”

“好吧,听你的。”

“如果遇上了,我们狂欢。如果有问题,我们探索。但是,最美丽的东西是经不起现实的折磨的,我们最大的敌人,是时间。这是我不能与你长相厮守的原因。况且,你就是我最终极的大餐,天天吃,也会吃烦。我不想这样。当我渴望美食的时候,想起你,把你作为我人生苦难的犒赏,这才有滋味,对不对?”

“你的意思,我不是你的白米饭,我只是你梦想中的硬菜,在你需要加餐时,才会想起我?”

“当然,你也一样。人性就是这样的,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保留着美好,并不需要每时每刻都享用它。但知道有一种美好,曾经属于我,只要回忆起来,就会垂涎。”

“你口水流出来了吗?”

“你要不要尝尝?”

我突然一把把她抱离地面,直接找在肩上,在她的尖叫声中,把她摔在床上。

暴力写在我的身上,挑衅写在她的眼神。我们仿佛野兽般地运动,一任这木床乱响。幸亏有这个地方,这个与世隔绝的桃源,没人理会野地生长的交合,没人打扰这两个:每个毛孔都呼喊的力量。

小黄也没进来,它只是在门外守候,如同一个哨兵,在守候我们的欢乐。如同一个智者,默默地理解我们的行动。

突然,一个电话,打断了我们的进程。我们早有预感,总有一个现实的契机,打乱我们的亲密。

第二百八十四章 现实的纽带

是小池的电话,她跑进屋子接了一会儿,就挂断了。

我问到:“什么事?”

“嗨,闺蜜来电,问我在哪里。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这怎么猜呢?一点线索都没有。

她自己说了:“我说跟帅哥在狂欢岛度假,她不信,要我发个现场照片给她,我对她说,现场不可描述,就不发了。”

她嘿嘿一笑,如同嘲讽我们自己。

我们都知道,催促我们离开的电话始终要来,虽然这个并不是。

我们在这个岛上,在这个所谓的世外桃源,也割不断与现实的联系。不用说她舅妈的侄儿在附近的镇上,就是说我们身边的电话,也是现实的纽带。

每次与小池沉浸在某种超现实的场景中,电话的铃声总会粗暴地把我们拉回来,让人有一种穿越的感觉。其实,我的灵魂曾经有过几次穿越,但感受却没有现在这样直接。

当我们漂浮在空中,游戏云端,电话的声音如同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突然拉得你生疼,猛地让你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风筝,却找不到那个牵线的人。

我看过王蒙当文化部长后写的一篇短篇小说《铃的闪》,当无处不在的现实事务,通过电话的铃声对你响起,实际是对处于幻想或者创作的你提出的警告,你离不开现实,你逃避不了。

王蒙不愧是才子,他在八九十年代时,就准确把握了当时的社会节奏:杂乱快速,颤动人心。在语言上,他也运用这种节奏来描述现实,我第一次读到时,还不算了解作者。我以为他是个年轻人,居然保留有这样澎湃的叙事速度。

当我知道他只不过是个老头子,他当过文化部长时,才肃然起敬。这样一个奔腾的心,完全颠覆了我对老人、官员的刻板看法。其中有些作品,我至今能够感受到他故意赶时髦的语句,他要追上青春尾巴的冲动,他焕发第二春的欣喜,他面对突然大量出现的新事物应接不暇的忙乱。

“八卦公司代办留学护照,合资经营太极拳,一个短途倒卖长统丝袜的个体户喝到姚文元的饺子汤。”这些段落,我是能够背诵的,可见我对他的喜欢。当时,我正在上大学,在图书馆翻杂志时看到他的小说,几乎深契我心。

我突然面对如此多的图书,知识向我敞开了大门,我才知道自己的贫乏。我突然面对天天变样的城市,物质财富向我发出邀请,我才知道什么叫诱惑。

我疯狂地在书中寻找答案,企图投机取巧地迅速填补生活环境改变带给我的巨大落差。这是我原来一贯的想法,知识可以穿越古今,是认识世界把握自己的捷近。所以第一次读到王蒙这些东西后,发现他的心境居然跟我一样。不过我是因为眼界,他是因为年龄。

他有的小说有赶潮流的意思,因为他因年龄和政治原因,落后于潮流。其实,当时绝大多数中国人都落后于潮流,都依据港台剧的样子在打扮自己。在害怕被时代抛弃的恐惧下,我们都加快了心理节奏,慌张而盲目自信。在这点上,聪明的知识分子们,也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中国几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古书上没有前人探索的记录,所以,知识分子缺乏现存的答案。而面对现实的摸索中,他们根本来不及分析沉淀,更来不及得出相对稳妥的答案,被变化的潮流裹胁,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不管你的意愿,不管你的猜测,被迫发财、被迫进步,虽然结果出人意料地好,但你总是有点不情愿。好像捡到黄金发财,总有一点不太心安。

《青春变人形》如果还有点想超越的意思,而《过街雨掉钢镚》就是向现实投降了。

王蒙作为曾经引领风气之先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有点不甘心,但他的好处是,并不一味埋怨,他还是利用自己的阅历,写出了《坚硬的稀粥》为样的好寓言。

我不是他,我没有不服气。我一个穷小子,来到知识面前是谦卑的,来到城市里面是谦卑的,我只是想跟上时代的步伐,让自己自信起来。当时,我曾经对追赶的途径有过犹豫:是学知识还是挣钱?选择的结果,当然是尽力挣钱。学知识,在我们那个三流学校,当然起点就落后了。努力挣点钱,改善经济状况更为现实。父亲还在老家为我受苦,更要命的是,同宿舍的人,我最穷。当我不敢买冰棍的时候,有两个城里来的同学,故意在我面前,天天吃冰淇淋,你说,压迫不压迫?

我也给自己当时不努力学习找了个理由,看看当时我们大学的老师,穷而埋怨。看看图书管理员,翻遍典籍,也没赚到钱。还不如我打工的餐馆老板,吆五喝六地,自在粗俗,狂言喧喧。

现实把我带到物质丰富的境地,今天,我却在寻找现实外的东西,人真是不知足。我发现,我渐次堕落的轨迹,是因为自己只满足眼前的需要,让那个放风筝的人,任意摆布。

第一次上岛时,我是抱着神圣的目的而来,我把小池当成神圣的目标。而这一次,我只不过是在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根本没有多少神圣可言。其实,我真的是在堕落。

而小池呢,居然两次都扮演了我需要的角色。我需要神圣,她就做好了圣女;我需要欢乐,她就变成欲望的苹果。她好像甘愿扮演我需要的,如同我的镜子,我想什么,她就表现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她就作我的映衬。

她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不是魔鬼变来勾引我的?

我看着她,有点不太懂。

“庄哥,你眼神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你看到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之间是否有种神秘的联系。要不然,你总是以我需要的面目出现,恰到好处地推我一把。如果是高山,你是向上的动力;如果是悬崖,你是那最后的一脚,踹我下山。”

她若有所思:“对的啊,我愿意跟你的意思来,不光是我能够猜出你的需要,更重要的是,我在满足你的时候,我自己也得到了满足。如果这样说,我们之间,是不是有神秘的前生契约呢?”

“我曾经跟妍子一起的时候,在云南碰到过一些神性的梦境。其实,隐喻就在很久以前发生过,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当时你在场。”

“是什么,你说说。”小池突然来了兴趣,我们谈话的基调也变了,变得晦涩而隐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突出神秘之地的幽深感。如同我们刚见面时,在妍子的酒吧,我们引用孙甘露的小说片断,我们都喜欢《信使之函》。

我突然意识到,当我们从出发的地方开始时,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要结束。对此,我有点不舍。我得改变一些谈话的风格,以避免这种趋于故事结束的隐喻。

“你看没看过陈染?”

“我不仅看过,还跟她见过面,她在上海,现在喜欢蓝调和红酒,喜欢讨论女人之间的同性恋。当然,我知道她自己并不是同性恋,她只是喜欢讨论小众的东西,以显得自己与众不同。”

我大吃一惊,本想改变话语方式,找一个更晦涩的东西来避开孙甘露的隐喻,结果,这个神一样的作家符号,居然被小池说得这样现实。

我并不关心陈染的现状,我只是把她当成隐喻世界的一个符号,结果,她却说出了现实中的陈染,让我差点无从谈起。我本来想把话题引导到陈染的一篇小说,《乱流镇的那一年,或者是荒凉的冬天或秋天》,我本想用里面畸形的爱恋故事,来制造更为神性的气氛。那个断腿外乡人与小镇不谙世事的姑娘的畸恋,究竟意味着什么。结果,小池所说的现实,几乎把我话题的基调全部打乱。

当年以为神秘的地方神秘的人,都是自己的想象。小池告诉我的事,只不过再次证明,你以为高不可攀的人,其实不过是普通的,甚至有明显的缺点。

如果你对所有神秘不屑一顾,那么,这世界就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不给爱情赋予神秘的色彩,就只剩下一个字:干。

好吧,老老实实讲故事,这些发生在现实的,并非幻想的巧合,是不是真的能够让她触动呢?

“那次我们四人到终南山,你应该记得,我曾一个人下去了会,关于口琴声音的事,以及后来我给你们提示的金殿。”

“是啊,你叫我们看,仿佛你发现了神仙,结果,我们只看到云雾,没怎么在意的。”

她的回答让我感动,因为她不知道后面的事情。当时就这一个细节,她都能够记住。当时我们出行旅游,我是她的初恋,她记住了我的每一个故事,包括细节。那时,她是一个真正恋爱中的少女,她把每一个细节,在今后的日子里,估计都回忆过好几遍。

“那个吹口琴的人,我跟你说过吗?”

“没有啊?”

我也记得,当时并没有说过。

“那是个很雍容的中年女人,吹着我熟悉的曲子,与八仙有关的一个电视剧的主题曲。她给我指着对面,让我看到了仙山,结果等我再回头,她就不见了。等我回来告诉你们看的时候,仙山也看不见了。”

“这有什么奇怪吗?只是偶遇而已。”

“奇怪的是,我跟妍子在云南旅游的时候,在崇圣寺三塔看见过她一次,在鸡足山又看见过她一次。当时妍子都在场,都没有看见她,你说,这该不是我的幻觉吧?”

我为了证明我的观点,我把在鸡足山顶照相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真的?那么,这样说来,这个中年女人,也许跟你有某种神秘的联系,当然为什么,会有什么,分析不出来。”

小池的脸上,也显露出神秘的微光,她也进入了某种超脱的状态。

“这三次遇见也许不能说明什么。但是我在丽江的梦境里所发生的事,都经过了妍子的证明,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讲述了梦中祭师法坛山洞以及那个诸神图的经历,如此提前梦见,如此与现实高度契合,根本没法解释原因。

“也许,有宿命吧。庄哥,我想起一件事情。你曾经说过,你跟过三个女人,我一个,妍子一个,还有一个你没说。反正,总共是三个。按你的梦境来说,祭师当时,同天生产的女人,也有三个,我们是不是那三个人呢?”

“你可以这样联想,但好像并没什么逻辑和证据,我不知道这里的因果,但我有点相信宿命,真信,就是从这件事开始的。”

“你也不算真信,只不过是种猜测。也许梦有预测功能,跟你的易经一样。要不然,有《周公解梦》这本书呢?当然,我不相信这本书中的结论,但从古以来,许多人都相信梦有预测功能。”

她真是个聪明的人,或许,我遇见的那个中年女人,不过是我的幻觉。我被证实的梦,不过是预测了后几天发生的事情。当然,这也是一种可能,我没办法排除。

“小池,我觉得,要让我再爱上别人,有点困难了。实话跟你说,为解决生理问题,我曾经找过人尝试,结果始终进入不了状况,根本无法与她发生点什么,你说,为什么是这样?”

“你终于说出来了。我不相信,这大半年,你一个虎虎生风的男人,就可以守身如玉。”她调皮地在我脸上打了两下:“一下是代表我自己,一下是代表妍子。你想抛弃我们,在思想和身体上,没那么容易,对不对?”

“当然,这不科学。你想,很多男人能够嫖娼,但我却不能与其他女人发生关系,这不是我身体的原因。估计是心理原因吧。心理原因你已经把我治好了,我想,如果再不能,估计与前世有关。”

“哈,你这个流氓。找我治疗,就是为了放下包袱,开动身体啊。但是,你想试试我没意见。但试了,还是不行,就能够推导出你所谓的前世因缘的结论?”

我摇了摇头,推导不出来。如果你面前只有两条路,排除一条不对的,那么另一条就是对的。但目前的思路现状是,我虽然只看见了两条路,并不意味着路只有两条。也许还有许多条,我只是没有看见。

逻辑上是这样的,我面前有n条路,只有一条通向正确的方向。目前,如果我排除其中的一条,也不能确保能够认出哪一条是正确的。况且,这n多条路中,我只看见了两条。也许,那唯一正确的道路,我还没有真正看见。

当你讨论神性的时候,电话总是把你拉进现实,电话又来了,是我的。我一看,温州工厂王工打来的。

“庄总,你不在北京吗?”

“不在,咋啦?”

“我和厂长来总后签明年的合同,以为你在家,来找你,你不在。也没关系,只是报告你一下,明年的合同已经签了,请你放心。供货量基本与今年吃平。庄总,我们除了军品,现在民品的销量也在上升,形势很好的,你啥时有空,来厂子看一下?”

“好的,你们干得不错。这样,有空我就回温州。”

我挂断了电话,碰上了小池的目光:“是吧?你离不开社会的,我也不能。”

这是多么强烈的对比啊。人真是缺什么补什么。我想起了小池与妍子的对比。妍子是我在社会现实中最真切的人,她好像完全是社会化的,带给我全部的社会生活。但她现在却在追求神性。小池带给我的,是从精神上的神性起步的,我在与她的对话和思想交流中,在与她的身体交合中,充分体会到超越现实的精神。但她却处处回避我神性的话题,她从根本上不相信宗教和神秘,她认为,神性不可考,没有探讨的必要。

那么,人的神性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呢?

小池仿佛看出了我的疑问,她有她的解释:“人的动物性与社会性之间,存在巨大的差距,这个差距给人以精神上的张力,我们填补以神性,也许是这样。”

“你这个说法,与古罗马的狂欢的贵族没什么两样,能说点新东西么?”我显然不满足于她的答案。

“新东西?世上无新事,在阳光照耀的地方,我们连古人经历过的都没体会完整,为什么要妄加猜测?我觉得,我们只要把握和体会自己能够实现的超越,就够了。当然,人心不足,我本人,只要尽可能多地体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超出逻辑和事实之外的东西,对小池来说,艺术与心灵,她知道得够多,她要实践一遍,也许此生都不够。

她的逻辑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尝尽天下美食,就不要当一个厨师,自己在厨房瞎捉摸。

“天下如此之大,从宏观上说,星辰大海皆备于心;从微观上说,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我们尝试的空间如此广阔,为什么要去幻想没有根据的东西?”

她的问题也对。但是,我并不满足于此。仅仅我一人的体验,当然不能穷尽世界。但历代古人如此多的探索,无数高手如此丰富的结论,不需要我一一尝试吧。试错不该是我,我想选择一条已经证明成功的道路,这其中可能有一个比较圆满的途径。

这期间,我们经常被电话拉回现实。她接的电话很多,有公司的,有她母亲的,更多的是她参加的俱乐部及闺蜜的,间或还有男人的声音。我倒并不嫉妒有年轻男子给她打电话,我爱她,希望她快乐,希望她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爱到深处无怨尤”,这句话有个前提。对于我来说,当我知道我的容器装不下她奔腾的心后,我就知道我不能独占她了。与其不能独占,她愿意留出时间和空间,与我共享快乐,这就是最大的礼物了。

我的电话,多是与生意有关。有酒吧来的,有工厂来的,有小苏的,有王班长的。这些事务性的事情,倒不怎么对我的心境有什么影响。

有影响的电话,是乔姐的。有一天,我和小池正在院子喝茶,那是一个充满露珠的清晨,我们吃过早餐,鸡狗喂完。太阳温暖,花朵清香。

我们用冰凉的石凳来冷静我们昨夜的狂热,用温热的茶水来洗涤我们复杂的情感。我们当时并没有谈天,我们只是在互相观看对方,在太阳斜照下,对比度非常强烈的剪影。

乔姐的电话来了,当时电话就在我身上。我倒不能回避了,假装自然地跟她对话。

“小庄,你现在在哪里?”

“在上海,怎么啦?”

“你是不是好久没给我消息了?你有什么事吗?你是把我忘了吗?你还是要故意回避我?我给你添麻烦了吗?如果我给你添麻烦了,你得告诉姐,姐不会再找你。但是,你这一声不响地不理人家,也不给个理由,你让姐怎么想?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这一连串问题,如果说小池没有听到,那是假的,她当时跟我的距离就隔一个石桌,不到一米。她当时看着我接电话的样子,似笑非笑,仿佛要看我的笑话,看我如何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

“我在上海有事,暂时回不了北京。好了,有事回北京再说,好吧?我挂了。”

匆忙挂断,因为我脸上绷不住了,对乔姐,也有点理屈词穷。

“哟哟哟,我已经猜到那是谁了,庄哥,你不错啊,还有人惦记。”

我脸真的红了,太阳本来就是红的,我的脸色究竟红成什么样,真不好形容。

“哟哟哟,大男人,居然害羞了。害羞的男人最可爱是不是?能够害羞的男人,现在已经不多了。庄哥,你不要怕,我知道对方是谁,你也用不着害羞,我们之间应该坦荡,我们之间没有无耻这个概念,庄哥,你害羞,说明在此刻,我完全是你的人。”

她说得没错,此刻我完全属于她,不想有任何打扰。我害羞,主要是因为阳光如此灿烂,而我装不了镇定。

“这就是那第三个人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该来总会来

当我接到小苏的电话时,就知道,我与小池的分离已经不可避免。我们在这里苟延残喘倒腾时光,就是为等待结束的时刻到来。

“庄哥,在哪里,快回来,我有重要决定犹豫中,要当面请教,怎么办?”

我望望小池,她微笑着跟我点头,我知道,我们心理准备这么久的离开,竟然可以因为与我们不太重要的小苏的电话。也许,我们知道结局太久了,心理准备得太充分了,下决定离开,只需要一个随便的契机而已。

这一次我们没有过多留连,我们该说的已经说完,该做的也已经做够,该离开就离开吧,因为该来的总会来。

我们都没拖延,所有事情已经提前准备好。在我们离开时,清理了一下房间,米面所剩无几。当我作最后的清扫时,小池突然从厨房拿出一个瓶子,对我晃了晃。

“那是什么?”

“醋瓶子,看见没,一点都没有了。”

我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是个隐喻吧,我们再也不会为对方的移情吃醋了。我们知道,除了这个小屋,我们在彼此心中,都为对方留下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据点。

海船开动的时候,我抚摸着小黄,她跟我兴奋地讲述浪花和天边的云彩,根本没有告别的意思。我们上码头,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黄,跟爸爸再见。”

小黄真的汪汪叫了两声,我们都笑出了声来。

到达北京,就给小苏联系。约好见面的地点,晚上在一个茶楼喝茶,我赶快打的到我们原来租房的地方,把车子开出来。结果一结停车费,问题来了,足足要交两千多,我才想起,我已经有二十来天没回来了。我跟小池在岛上呆了这么久,我自己都没想到。况且,我现在又不是这小区的住户,对外停车的费用又涨得厉害。我身上没现金,门卫又不支持刷卡,只得到外面一个atm机上取现金,再返回,交钱取车,向小苏约定的茶楼奔去。

一进包厢,就看见了小苏,他已经给我点好了茶,还有些点心。他知道我的爱好,点的东西都是我平时喜欢的。

我没吃晚饭,先胡乱吃点点心,再喝口茶定了定神。问到:“你把我扯来,有什么事?”

“庄哥,你先说,你最近到哪里了?跟你打电话,你总是支支唔唔的,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难道我事事要向你报告?有屁快放,有啥事?”

“我最近发了点小财,你知道,我在小马那里的投资,就是原来他在深圳的钱,全回来了,来多赚了一两百万。看样子,有搞头。”

我的第一反应,是怕他上当。于是问到:“钱到你手里了吗?”

“到了,已经到我账上了。哥,你放心,小马这人,基本还算是讲义气的。但是,他最近在操作一个创业版投资,据他说,他父亲正在走上层关系,如果走通了,肯定是上十倍的赚。但是,这个投资最低标准是千万元,我没那么多钱。我想卖掉一套房子,凑齐这个钱,投进去。但是,我又害怕又像上次一样,亏了,所以,找你来算一算。”

“股票我又不懂,算什么算?”

“没人懂股票,对不对庄哥?如果这世界有人说明天哪只股要赚钱,除了蒙以外,能讲得出道理吗?如果他讲得出道理,那他为什么要讲,自己直接干就行了。但是,你懂预测啊,我这些年发点小财,全是靠你预测来的,怎么样?赚了钱,跟你还是老规矩,我们平分?”

“我才不要你的钱,小苏,卖房子可是大事,开不得玩笑。”

“所以啊,才请你来。”

“我的预测也不是事事都准,尤其是股市,我自己也实践过,复杂因素太多。我的预测仅限于对单一事物的单一判断,况且,股市中的决定因素是众人的心,如何算?”

“你就只算我今天问你卖房炒股这件事,作个单一判断行不行?”

“小苏,我跟你说实话。我预测的判断准确率只有大概70%左右,还有30%主要靠运气。你愿意把你最重要的财产押在这30%的风险上吗?”

“我就愿意信你,不怕。”

我想,他是想发财想疯了。但是,他提供了个线索,他说小马的父亲在走上层路线,我倒可以刺探一二。突然,转念一想,重新跟张哥见面,在那个会所,所引出的关于乔姐的麻烦,后果是巨大的。我得赶紧回避此事。

“坚决不算,小苏,但我有个建议,看你怎么来想。你想卖一套房子,估计是你父母住的那套吧?你想好你的底线,如果亏了,你承受得了吗?”

他认真想了想,然后说到:“算了,暂时不考虑了,我日子还过得,不冒那个险了。”

“行,你投资不投资的我不管,你得分清你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我的话也不是那么绝对,如果有新的消息和线索,我会通知你的。”

这次虽然让小苏比较失望,但是,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这件事给我提了个醒,我得尽快减少小乔与我的联系。以我的预感,张哥和小马,会进一步逼近我的生活。

当然,说不算就真不算吗?作为职业敏感,我回家,还是按小苏问我的时间起卦,把他这事算了一下。测得《否卦》,这个卦对做任何事情来说,都是不太好的。当然,我没有把结果告诉小苏。

小苏当着我面表示不投资,我的义务也尽过了,这与卦像无关。

大约过了一周,小苏又给我打电话来了。

“庄哥,我们上周谈话时,你是不是在心里算过?你劝我不要投,结论跟然然给我的一样?”

“你咨询过然然?”

“当然,如果按小马所说,投一千万回来一个亿,我控制得住吗?庄哥,你了解我没出息,经不起诱惑。但根据你的劝说,我为保险起见,又咨询了然然,她专门找了个机构给我研究了一下,说不行,我现在才真正死心放弃了。庄哥,今天晚上,我们两家聚会,大家统一要求你必须参加,怎么样?如果你不来,我跟李茅在你家外面死等,怎么样?”

好吧,这个痞子。

这次吃饭,气氛融洽自然得多。因为小苏的孩子已经可以丢在他爷爷奶奶那里了,他老婆就充当了后勤部长,从安排菜单到酒水,全是她主动的。她跟小苏一样,是个善于周旋的人,把位置定得好,把菜点得好,把话题安排得好。

更重要的是然然,她从高冷的气质中走了出来。自从她上次跟李茅闹矛盾的事发生过后,她对我的态度亲切了许多。当她把我当自己人,跟我的话也多了起来。

酒桌上,小苏不敢跟李茅斗酒,因为知道他要封山育林,准备要小孩子。我们只是喝点红酒,主要是谈天。小苏跟李茅在谈手机的事情,王班长在非洲的业务增长很快,他们在研究第二版新产品了。

我跟然然在谈小苏投资的事。

“你知道吗,庄哥,上次给你讲课的那个老师,就是我的师兄,他还提起你呢。”然然说到。

“是吗?他的课听得有意思,人也很有素质。”我必须恭维了,以应和然然的热情。

“这次小苏的投资案,我就是找他咨询的。我把小苏给我的资料发给他,他不出一天就给我回复了,他说,依据他的模型计算,这个项目最后能够成功上市的机会,只有千分之三,所以,告诫我们放弃。”

“没收咨询费吗?”

“我要给他,他不要。毕竟他开那么大的咨询公司,我们这千万级的投资,跟本不在他的业务范围。况且,他还说,我要收了咨询费,被老师知道了,还不被骂死?”

我笑了。这就是圈子的力量。如此强大的圈子,在财经圈里,然然当然可以拥有更大的力量,因为她有这个圈子的资源。

回想我自己的圈子,同学呢,搞传销的。战友呢,开洗车房的。即使有二娃这个所谓的学霸发小,如今也没见踪迹。战友资源,估计只剩下王班长和我的班长靠谱些。要说,我最值钱的朋友,除了妍子一家带给我的。估计就是李茅和小苏了。

出身决定身价。在今天的中国年轻一代,校友,可以说是最大最管用的资源。

我一个年轻人,没有校友资源,居然混到中老年会所,去寻找老人趣味,想想,自己跟然然还是差了一个档次啊。

会所是会所,去还得去,但去的目的不同了。我就是去找资源的,方姐,我要尽量跟她拉开距离。这次从上海回来,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凡是不可勉强。我已经够堕落了,我要保持底线。

我给宋处长打了个电话,给他准备了一箱红酒,想给他送过去。因为,明年合同全部落在我们厂,这当然得感谢。

联系好地点,我直接将酒送到王姐那里了。我跟金姨打了个电话,问候了一下。她倒主动说:“小庄,你最近没到会所去啊?”

“没有,我有点其他事。”

“你是不想去还是怎么的?我看,你对那个所谓姓方的,也不怎么上心。”

“本来就一上心,金姨,我只不过是为了订单应酬而已。”

“行,还有,你爸妈最近给你打电话了吗?”

“打过几个,反正他们好像又焕发青春了,很高兴的样子。”

“好多照片呢,我手机都存不下了,他们呐,自己开心了,故意来谗我,是不是故意的?”

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算了一下,他们也快回来了,我得先打扫一下房间。

过了几天,保姆就回了,这就意味着,爸妈回家的日子也近了。我拨通了妈的电话:“妈,什么时候回啊,我好来接你们?”

“下周三,庄娃子,你要什么礼物呢?可把我们愁死了,我们在伦敦转,也没见到什么稀罕货。”

“你们回来就是礼物,只要你们高高兴兴的,比什么都好。”

“这娃子会说话!”电话那边传来爸爸的声音。

当厨师来时,离他们回家的时候就只剩下两天了。花园已经整理好,茶叶也换过,所有窗帘地毯都已经专门清洗,我还跟厨师研究了迎接他们的菜单。

但是,他们始终没有发过来,他们航班的信息,这让我很焦急。晚上终于等到爸爸的电话:“庄娃子,你妈的腰不行了,但还能够上飞机,估计到北京,就得进医院,你联系好医院,一下飞机,就把她送去,我把航班号发给你。”

事出突然,我问到:“怎么回事,不是好好的吗?”

“她的腰有毛病,原先在家的时候,总拿原来朱先生开的方子灸,在欧洲,估计风湿发了,滑雪爬山动作也太猛,老毛病又患了,在伦敦就有点痛。病急乱投医,伦敦有个香港来的中医开了家针灸馆,针灸了一下,结果越来越厉害。现在人还能走路,就是比较疼。回北京,第一时间找医院治疗。”

我联系了原来朱先生在北京中医药大学的那个学生,让他安排好床位和时间,另一方面,又跟金姨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详情。

我提前了两个小时到机场,让司机开了个商务车,里面的椅子可以放下躺着。在焦急漫长的等待和遥望中,终于看到他们的身影。

爸爸一手扶着妈,蹒跚走来,他们身边,一个机场服务人员推着一个巨大的行李车,上面是一包包的行李。

他们一出来,来不及问候,司机就开始搬行李。我只问了一声:“妈,还能够坚持?”

她点了点头,表情明显比较痛苦。我二话没说,潜下腰,一把把她背在我背上,向车子走去。

把她放到椅子上躺下,让爸爸坐在前面副驾驶休息一下,这一路上,他肯定也劳累得不行。我在妈的身边,准备给她腰部按摩一下,缓解她的疼痛。

“不行,庄娃子,别按,疼!”我看见她疼得脸色都有点发白,头上还有汗,急到:“怎么搞成这样?”

我忽然觉得,这话只能加重她的心理负担,只好继续说到:“别怕,我们回国了。朱先生的学生,来过我们家的,我已经联系了,到了医院,就不疼了。”

安慰,只能安慰,在疾病面前,我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到了医院,先是各种检查,医生非常负责任,当然,我们是老关系了。他全程陪同,他安慰的方式专业得多,妈虽然在疼痛中,但表情好多了。

检查结果下来了,除了风湿,她还有腰椎骨质增生,骨刺已经很长了,压迫了神经。要解决腰椎骨质增生的问题,只能做手术了。

但手术前检查准备、消炎准备,这段期间,缓解疼痛是不可少的。我全程在医院,让爸回去休息一下,他不肯。我只得跟金姨打电话,也让保姆过来,他才回去休息。

毕竟,没有女人在身边,照顾她,我也不太方便。

手术要开始了,这个手术是不能打麻药的,因为,医生将脊椎打开后,要挑动神经,看病人的反映,以确定是哪根神经被压迫,压迫的程度有多重。

术前准备换衣服,金姨和保姆在帮忙,她们把我和爸赶出来,我们在门外等。我看见,爸一直在看手机,不知道他是在看时间还是在看消息,很焦急的样子。

他看一下手机,又看看走廊的电梯间,这让我很奇怪。难道,此时他关注的重点,不是妈?

顾不上了,我也管他关注什么,我只是盯着病房的门,一旦门开了,我就要进去推床,把妈推到手术室去。

一阵风传来,我内心一震。有大事发生!

在我身后,一股熟悉的声音和味道传来,如同幻觉一般,然后是声音:“爸!哥!我妈在哪?”

妍子!我亲爱的妍子!离我而去的妍子!是你么?你来看我们来了?你来看妈来了?

我不敢扭头,我怕这是我的幻觉。但身后一股力量,把我一拉,一个短头发的妍子,清瘦的妍子,明明白白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该作何表情,面对她眼泪汪汪的眼睛。我像被闪电击中,此时的我,麻木不仁。

“哥!”她叫了一句,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只是捏了一下我的手,另一只手推开病房的门,就冲了进去。

我没有跟进去,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只是回头看看爸,爸也有眼泪了,这不需要问,是他通知的妍子,他们始终有联系。这不用问,妍子割舍不了,她对父母,对这个家庭的感情。

里面什么动静真的听不清,这是个高档病房,隔音效果非常好。直到里面门开了,我冲进去时,金姨迎面出来,拉出了病床,我马上接过手来,对面床头推着的,就是妍子了,她低着头,看着妈的脸。

此时,妈对我招了招手,我赶快上前,想听她说什么。结果她没说话,只是笑,在巨大疼痛时,居然笑得如此自然,她的眼神示意我,再看看她头顶上方的妍子,我明白了。

我赶快跑到妍子一头,与妍子肩并肩地推动了病床,另一头,是爸爸在前面拉。而金姨,已经跑在最前面引导,防止走廊上的人撞上。

妍子跟我挨得如此近,我们互相都能够感受到身体的热量。但她又离我如此之远,她只是看着妈。我没机会问她话,因为注意力都在病人上。我只有一个印象,她没有擦任何香。

没有香味的妍子,距离我好远,我觉得。

把妈推进了手术室,我们全部都在走廊上等待,按医生的说法,这手术起码得两个小时才会出来。此时,爸问到:“还没吃饭吧,妍子,我下去买点东西上来?”

妍子说到:“一根煮玉米就行了,爸。”她反过来第一次跟我说了句整话:“哥,你吃了没?”

我看着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她根本没有迎接我的眼神,她回头对爸说到:“你跟哥也买碗面条,我记得,楼下街道边,有一家卖重庆小面的。”

她记得我,记得我的爱好,记得那家重庆小面,那是我们曾经一起吃过的地方。至少,她这句话,是我听到的最温暖的语言了。

爸答应一声就下去了,金姨也说她要买此术后用品,扯着保姆就下楼了,我知道,他们在给我们留下独处的时间。

此时,我们的交流遇到了巨大的障碍,不仅因为不知道话从何说起,更是因为不好把握我们之间亲密的距离和尺度。

尽管在历史上,她是爱我的,我们曾经是恩爱的夫妻。尽管在法律上,她仍然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个家庭。但此时,我们该如何界定彼此的距离呢?

也许是我想多了,妍子先开的口:“哥,这段时间照顾爸妈,辛苦你了。”

“自己的父母,不存在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如同面对陌生人。

“哥,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行吧,谈不上好与不好。”

“找小池没有?”

“找了,不行。”

“为什么?”

“她根本不打算有婚姻,况且,让我完全忘掉你,也不太可能。”

“哥,我这次回来,估计不准备再走了,师傅说的,我当个居士比较好。”

她这话一说,我心里一阵狂喜,难道?我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会回来?难道,妍子可以跟我厮守终生?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搂过妍子的肩膀,在她躲避中,只亲到了她的头发。她低头说到:“哥,别这样,医院好多人。”

我以为是她害羞,或者是她不适应。我说到:“妍子,我们是夫妻,怕什么?你知道,这大半年来,你把我盼得有多狠?今天你回来,我有多高兴?你把我惊呆了!妍子,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开心。妍子,你怎么不看我呢?”

她仍然低着头,这很不正常,与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怎么回事?也许她在清规戒律下,对眼前的亲热,有点不太适应?

第二百八十六章 妍子全变了

我听到她低声说:“哥,有事下次再说,我要念佛了。”

只见她突然正襟危坐起来,从袖子里滑出一串念珠,密密地念了起来。我听到其中一句:“药师佛琉璃光如来。”

过了好一会,听到爸进来的声音,妍子停止了念佛,和我靠在一起,很自然地说:“哥,早餐来了,你不接一下?”

我赶快站起来,从爸手中接过早餐,递给妍子一根玉米棒子,自己端着一碗面。当我看见妍子已经开始吃了,我才低头吃了起来。

重庆小面,我熟悉的味道,妍子记得的味道,此时,对她来说,有没有影响她的味觉呢?她啃玉米棒子的速度很慢,我吃面的速度很快。当时,爸就坐在我们身边,侧身观察我们。我知道,他是在观察我和妍子的状态。

当金姨和保姆上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我的面也吃完了,我在等待妍子吃完,好把垃圾一起丢掉。妍子笑着轻声跟我说:“哥,太干了。”

“我去倒水!”我如同获得了大赦一般,迅速从椅子上弹起,飞快地跑向病房,用妈的杯子,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

金姨打岔到:“妍子,你看你哥,小心得像捧了个太阳似的。看到你,完全不知道跟我打招呼。”

“金姨,我哥一直对我这么好啊?你今天才知道?”妍子这句貌似开玩笑的话,终于放开了所有人紧张的神经。在他们眼中,我和妍子,已经和好如初了。但是,我知道,我跟妍子,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所有人在跟妍子说话的时候,都主动回避了她在寺庙学佛的话题。都以妈的病情为主要讨论内容,间或,也有人说起了思念。

“妍子,你不在家的时候,这家全靠你哥支撑,你知道吧?”这是爸第一次在妍子面前表扬我。

“嗯,辛苦了,哥。”

我没有多少回应,因为这句话,她说过。

金姨也说到:“妍子,不准乱跑了。我们全部人,都想死你了,尤其是你哥,活得都没章法了。”

我迎着金姨的眼神,看到了她眼神中复杂的内容。我跟金姨之间有个秘密,是关于会所的。她这样评价我前段时间在会所的表现,“没有章法”,是相当中肯的评价。虽然,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金姨这话里有对我的希望、疼爱和责备,更多的是对我的理解和关怀。

我感激她,她总在最关键的时刻帮助我。

“我不走了,金姨。爸,我这次回来,就不出去了,好好陪着你们。”

“真的?”爸听了后,突然站起来,走到妍子前面,笨拙地伸出手,理着妍子的短发,轻声地说:“我还以为,你不爱我们了呢。”他的声音里,有明显的颤抖,对于他来说,自己亲生的女儿,离家出走,对他的打击是有多大。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妍子,回来就好了。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怎么分得开呢?”金姨迅速打破了伤感的气氛,整个走廊仿佛都温暖了起来。

妍子喝完水,将杯子递给我:“谢谢哥。”我赶紧将杯子送回了病房,用开水烫过,在水龙头上冲洗了一下。等我回到走廊时,正碰上过来丢垃圾的妍子,我不知道是尾随她,还是跟她并肩而行。

妍子主动靠近我,说声:“哥,我有点冷。”我赶紧把我的外套脱下,套在她的身上,并且一只手拥着她一起回到手术室外边。

爸和金姨看到了这一幕,欣喜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他们以为,我们双恢复到了夫妻间的亲密。一个和谐美好的家庭,又回来了。

当妈的手术做完,推出来时,她极度虚弱的表情还是让我们震惊。在没有麻醉的条件下进行手术,如同行走了一遍地狱。此刻,她俯身向下,只是脸侧在一边,当看到我和妍子关切地看她时,她努力笑了一下,又闭上了眼。

她整个过程没有呻吟,没叫过痛。这个人,果真是强悍。我们原来在部队时,经常强调一个口号: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她在生意场上的经历,已经证明她特别能战斗。今天,我们都看见了,她也是一个特别能忍耐的人。

回到病房,估计因为药物的原因,她的疼痛已经有所缓解,当然精神状态也很疲惫,她望着我们一群人说到:“老高,你带其余的人都回去吧,中午有个人送饭过来就行。这里,就小庄和妍子留下。”

“好吧,你吃什么我已经问过医生了。”爸同意了这个要求,准备撤,此时妍子突然跑过去,跟爸说了句话,又跑回病床,看着妈。

当爸、金姨、保姆离开后,妈已经在想睡觉的边缘了,但她还是忘不了跟我们说话:“妍子,回来就别走了。你哥一人在家,苦,听到没?”

“我不走了,妈,我答应你。”

“这就好,我要睡了。庄娃子,你跟妍子说说话,听到你俩的声音,我睡得安心些。”

妈努力在最疲惫的时候说出的话,包含了她多大的希望啊。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女儿女婿恩爱如初啊,这几乎是她目前能够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我们能够说什么呢?我们不可能说亲密的情话,不是怕妈听到,而是我们的关系变了,距离如此之大,不唐突么?

还是妍子先打破了沉默,她把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哥,你穿上吧,我穿妈的外套。”

我们穿好了衣服,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妍子问到:“妈的病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厉害了呢?”

“估计是运动量过大,气候不适应,但我怀疑,是英国开诊所那个香港针灸师,扎错了针吧?”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有关病情和针灸的话题,看着妈渐渐睡去,呼吸均匀,她的脸上,居然表情平静。

当确认妈完全睡着后,我们又没话了。我开始没话找话:“妍子,爸给你打电话,你就决定回来了?”

“其实,我师傅也劝过我,要我回来。其实修行在家在庙都行,这分人的缘分。哥,这事我以后慢慢跟你说。”

“那你回来,是不是很辛苦?”

“没事,临时买了张火车票,本来没座位的,但中途有人下车,我还座了两个小时,我现在身体比原来好些,没问题。”

我看着她,这个短发清瘦的人,是原来那个富家小姐吗?是原来那个任性的人?不是了,她已经完全变了。变得忍耐变得独立变得我不认识,她在我面前的主动,几乎是自然发生的。

以前,在我们的关系中,一直是我占有主导地位的,妍子总是起着跟随和配合的作用。但今天,我只能按妍子的意思说话和行为,不仅仅是因为陌生,更重要的是,我仿佛感受到,在这个娇小的身躯内,新生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让我不敢轻易侵犯。

“一路这么累了,你也休息一下吧?”

“嗯,听你的,哥。”她这话一说,我突然心生感动。这句话多么熟悉啊,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这是她对我说过的最平常不过的话了,但今天,她重新说出来,让我感觉如此温暖。

病房边上有一个长沙发,足够妍子躺下。当然,她也可以躺在我的身上,但我没敢有这个奢望。

果然,她向长沙发走去,回头跟我说了声:“妈有什么动静,记得叫醒我。”

当她躺下后,我把从家里带来的毛毯和我的衣服,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她没有反应,直接进入了睡眠状态。她太累了。

当她睡着后,我才仔细地看她。她的脸虽然没有原来的光滑,估计是没擦护肤用品的缘故,但她的脸却因消瘦,展现出另一种美,质朴的、乡间的、有某种劳动和高贵气质奇怪综合的美。我注意到,她的脚露出来了,她穿着白色的袜子,脚下是一双普通的平底布鞋,估计出门的时候没来得及换。此刻,这双布鞋,就在沙发一边。

我轻轻地将毛毯盖上她的脚,想象她出门时的样子。

也许,她只是简单地跟庙子的师傅告了别,匆忙地脱下她在庙子的衣服,换上了平时的便装。鞋子没来得及换,就踏上了回家的旅程。也许她离开寺庙时边饭都没来得及吃,只是奔向火车站,买票回家。她回家作为居士的心理准备也许充分,但她没想到有这么快吧。她的包很明显,太简单,只是一个庙子僧人们常见的布包,可以背在身上的那种,纯布的,没有任何花纹装饰,黄土的颜色,微微有点绛。

她包里的东西我没打开看,但从外面看来,应该有几本书的痕迹,应该比较重,我轻轻提了一下,大约有十多斤。

妍子是妍子,但已经完全不是当初的那个模样。

她的身上,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在对我客气和貌似亲热的掩饰下,保持着跟我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让我有种被震慑的力量。

身边躺着的,是我的妻子。法律知道,亲人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但我不能亲近她,我们没吵架没闹矛盾,甚至我们还互相道谢和感激,但我不敢亲近她。

我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在过去,我无法想象,妍子离开我时,她那娇小的身躯,如何独自应对古佛青灯。但这大半年来,她归来的状态,让我明白,她离开我后,已经变得非常强大了。

她的强大,反衬了我的渺小。这样一个曾经爱我的人,依赖我的人。我没能把她留住,让从小养尊处优的她,独闯江湖,这是我的错。我更错的,是没能坚守夫妻的义务。仅仅大半年,我就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情。从夫妻义务,从身体到心灵,我背叛了她不知道多少次,却用一个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开脱得一干二净。

其实,对于纯粹的感情来说,我不配跟妍子谈了。如果早知道妍子会回来,我应当严守清白,我应当坚持思念,并把这种思念,化为一种纯净的为人品格。我没有做到,没资格再跟妍子提及,我曾是她的丈夫。

对妍子,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对小池,我不是一个好情人。对于我自己来说,我是一个问心有愧的人。

我只是尽我所能,多做一些事情吧,让我后面的行动,来补偿我曾经的过失,也许只有这样,我才有面对妍子眼神的自信。

妍子是很惊醒的,当妈要翻身的动静发出后,没等我喊,她就醒了,赶快爬起来,照料妈,帮她翻身。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居然蕴藏着巨大的力气,她在我的配合下,成功地移动了妈的身体,配合中,我感觉到了她的力量,她是一个能干人。

在妈住院的这几天,我们俩几乎都在医院。在家里送饭,在医生哪里商量方案,都是爸和金姨干的。我和妍子交替睡觉,交替照顾。妈的病情恢复得很快,基本可以起床了。

在妈清醒的时候,妍子和她有说有笑,偶尔也和我有说有笑。当然,我们说话的内容,是以过去的事情为主,基本不提及她离家后的事。

偶尔,妍子在妈的注视下,也紧紧地靠在我身边,好像正常夫妻一样,虽然亲密但不过分。

妈是如此精明,她好像洞悉一切。当然,母亲对女儿的了解,并不需要更多的证据,仅凭第六感,她就知道,我跟妍子有距离。

在一天妍子上厕所时,妈轻声对我说:“庄娃子,妍子现在还需要时间,你莫急。”

“没事,妈,她回来就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年轻人的心冷得快,也热得快,别灰心,有我跟你爸呢。”

“我懂,妈,你就放心吧,你身体好了,我们才开心得起来。”

估计后来,妈坚持要提前出院,也有想回家的原因,也有想促成我和妍子的原因。这些情况,妍子不可能不清楚,她是如此敏感而聪明的人。

提前出院后,按医生要求,需要静养大约一两个月,还要配合药物治疗。医生强调,这腰椎的病虽然通过手术治好了,但风湿却是慢性的。按她现在风湿的严重程度,估计不能再进行大强度运动了,恢复起来也慢。

妈此时稍微有点紧张:“医生,我该不会瘫痪吧?”

“不会,只要控制好病情。生活能够自理,但有时有疼痛只有用药来缓解,最重要的是,身边要始终有人。”

“妈,你不用担心,我始终在家呢”。妍子答到。

我和爸专门咨询了医生,医生说风湿所产生的并发症是很多的,以她的严重程度来说,除了今后有关节炎,也有可能得风湿性心脏病。当然,这只是可能,没不一定。关键是,平时注意生活,有规律,按时服药就行。

出院回家,回到自己的家,回到有妍子的家。想想,都激动呢。

回家把妈安顿好后,我提着妍子的包上楼,到了我们的房间。在妍子进来后,我问到:“妍子,你想住哪里,我不勉强,但是,在爸妈面前该怎么做,你想过吗?”

“哥,我知道,我们还是住一间吧,在我们原来的房间。但是,有些事,我晚上再跟你慢慢说,好吧?”

我点点头,看着她收拾东西,我就下楼了,我想到厨房,给大家炒两个菜。不是为了帮厨师的忙,而是为了迎接妈,迎接妍子回家。

结果不厨房后,厨师才告诉我:“妍子坚持吃素,你准备炒什么?”

听到这话,如同热情丢入冰窖。虽然我知道,这两天在病房,妍子是在吃素,我只以为这是她在庙子带来的习惯。但回到家,我想通过炒菜表达热情,这个希望却破灭得如此之快。

我经过妈的房间,爸把我叫住了:“庄娃子,你们房间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妍子还在收拾呢。”

“行,下面没事了,你上去帮妍子的忙吧。”

我上楼的时候在想,爸问我这话的意思。在临近二楼我房间门时,我才明白。他只是想确认,我跟妍子是不是住在一个房间。“收拾好了”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的问题是“你们房间”。

当我进入房间时,妍子主动开口问到:“哥,你书架上的东西,我想改动一下,行吗?”

“行,这房间内的东西,随你摆放。”当然了,她能够回来,跟我一屋,已经是重大惊喜了。

“你帮我个忙,把书架正中间的东西,全部移走吧。”

说干就干,正中间有三格,最上面是董先生留给我的《推*图》,中间一格,是原来爸妈从云南带回来送给我的玉石山子,最下面,就是书了。

我将这些东西全部移到一边,将中间的三格空出来。然后,听到她说:“剩下的事,我来,你不懂。”

她第一次跟我说“你不懂”,这三个字真是扎心。但我也有一分好奇,知道这与佛教有关,但不知道她的具体摆法。

她打开她带回来的包,我才发现,除了与佛教有关的东西,几乎没有一件她自己的日常用品。有佛像有书念珠之类的,她将佛像摆在最上层,然后下面是佛经,最下面,她放了一个盘子、两个瓶子。在书架前面的小平台上,她放了一个香炉。

怪不得她的布包这么重,原来有这么多东西。

“哥,你能不能帮我,在花园摘两朵月季,带刺带叶的那种?”

“行,我马上下去。”

等我精心挑选了两朵盛开的月季,并将它们拿上楼的时候,我看见,她已经在中间的盘子上摆上了一个苹果,两边的净瓶也盛了水,她将两朵花,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对我说到:“你就站在一边,不要过来,不要出声。”

我让在一边,看她又手合十,口里念着什么,最后仪式完毕,再把花插入净瓶。

她回头对我说:“哥,好了。我们把这个书桌移开,放在房间侧面,好不好?”

我怀疑她的力气:“要不,我找厨师过来帮忙,这桌子很重的。”

“不用,你抬一边我抬一边。”她已经开始动作,我只好配合,将桌子抬到了一边。我惊异于她的力气,居然这么大,还没有吃力的表情。

她在书架前面放了一个垫子,就是我们原来打坐的垫子。然后,又从包里拿出香,做出找火机的样子。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跑到书桌那里,拉开一个柜子,居然找到一个。

她笑到:“这还是我原来抽烟时用过的,现在居然用来点香。”

点香念佛跪拜,一套程序井然。整个房间,充满了一种神圣但心安的味道。

种种完毕,她进入了里面的卧室,我也跟着进去了。她在壁柜里取出一床被子,盖在我原来的被子上,对我说到:“哥,白天就这样,免得他们看见多心,晚上,我们各盖一床,你没意见吧?”

我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她为了让父母安心,跟我假装夫妻般亲近。但目前,我跟她的心理状态,完全是兄妹之情。

我能说什么呢?勉强点头:“好吧。先这样。”

“如果你晚好睡不着,在一张床上的话,我们一个人,也可以睡地板。”妍子这样说,让我更难以接受了。

“不不不,没事。妍子,我没事,你不要多心。”

吃饭是爸爸亲自上楼来喊的,当然,他最主要的目的,是看我跟妍子的状态。当时,我们正在卧室整理床,他看见时,显得很高兴。

“妍子,你点的是什么香?很好闻的。”

“爸,刚回来,除点晦气。妈病了,也求佛保佑。这香,是庙子里带回来的,不多。过段时间我到街上看看,估计买得到。”

她的回答,显然是有准备的。她回答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点香,二个是这是什么香。第一个问题,爸虽然没问,但肯定有想法。妍子主动把原因说出来,想必她早就知道,家里人会对这种布置方式,感到不太自然。

她变了,冷静而聪明。

第二百八十七章 第一个晚上

第一个晚餐,大家忙碌半天,大概是为了迎接两位女主人的归来,喜气洋洋的。

妈的病虽然好多了,但是,依然在身体行动上有些障碍,爸爸把她搀到桌子上的时候,她却露出了激动的笑容。因为,女儿回来了,这可是家里最大的事。

妍子一如既往地热情,又是帮忙搬椅子,又是给妈夹菜,忙得不亦乐乎。爸爸要开酒喝,并且要大家都倒上。

“爸,你跟哥喝就行了,我和妈只喝点果汁。”妍子一边说,一边拿起果汁往她和妈的杯子里面倒。

“也行”爸见不能勉强,也就权当如此了。妍子面前,摆着三道素菜和一碗米饭,很明显的。

“欢迎夫人从医院胜利归来,欢迎妍子回家,这么久了,我没有这样开心过,小庄,我们一起,敬两位!”

爸居然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妍子就在我身边,她端着杯子站起来,说了句:“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们操心了。”

此时妈要站起来,妍子赶紧把她按下去。妈有点激动:“妍子回来了,好,我女儿回来了,回来看妈来了。”她越说越激动,居然哭出声音来了。

“你看你看,在英国痛得这厉害没见你哭,在医院不打麻药做手术这么痛你没哭,女儿回来了,你倒哭起来了。”爸爸赶紧劝说到。

“女儿是我的命根子,妍子哎,我以为,我们这个家,就散了哎。”妈大哭起来,搞得我们站起来的三个人,都手足无措。

“妈,妍子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要离开了,妈,对不起,是妍子不好。”妍子也哭了起来。

我赶紧劝到:“都别哭了,咱们团聚了就好了,来来来,我们先把爸这杯酒干了。”

这样哭下去,丰盛的晚餐就要变成诉苦会了。我得赶紧圆场,免得我也激动。

总算喝完了第一杯,大家坐下来吃饭。此时,爸又倒了一杯,对我说到:“庄娃子,这段时间苦了你了,我敬你!”

这话说得我问心有愧,想起前段时间自己的荒唐和错事,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怨恨和乱来,我几乎不敢面对爸的眼睛。

“我没什么,爸,我做得不好。还好,妍子回来了,我要努力做好。”我有点语无伦次。

喝了这杯酒,妍子站起来,她给每个人续杯,自己端着饮料说到:“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因为我操心。我知道,自己连累了大家。爸、妈,对不起。哥,谢谢你,我不在的时候,是你支撑了这个家,我当年没看错你,妍子觉得跟你夫妻一场,值。”她先干了。

这酒场上的话,相互之间都没什么逻辑,但都发自真心。

饭后,各自休息。上楼后,妍子说到:“哥,你要洗澡你先洗吧,我还有点事。”

我只好答应,进浴室时,才发现,内衣没拿。我不能叫妍子帮我拿了,她跟我的距离,只有我们之间才能感觉。她如同圣女,而我,自觉污秽不堪。

我出来时,妍子看见了,问到:“是不是没拿内衣?”

我点点头。她说到:“你进去洗吧,我帮你拿,就放在门口。”

我进去洗完出来,发现门口自己的内衣和睡衣,还是那样熟悉的模式,还是那样温暖的照料,我感动起来。

等我穿好出来时,她已经完成了一通拜佛和念经的过程了。她问我到:“换下来的衣服,你丢洗衣机了?”

“嗯,等你洗完,我再启动机器,一起洗。”

“你不管了,你自己喝茶看书吧。茶我也给你泡好了,衣服的事我来管,你不操心。”

这一切,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几乎就是她离家前的模式。我都有一种幻觉,过去的妍子,是不是回来了?

茶的品种和温度,她都知道,她按我喜好的方式准备好,这是妍子,我的妻子,她为我做这些的习惯,经过大半年寺庙修行,还没忘记。

但是,当她从浴室出来时,我就明显感受到,这个妍子变了。她身上,再也没有那种香味了,沐浴露洗发水的香味,没有了。但有一种味道,我还是闻出来了,那是多少年没有闻过的,普通肥皂的味道。

我在大学的时候,才第一次接触到香皂,那是同学用的,我都用肥皂,因为便宜。香皂的香味,我原来一直是女人才独有的,上了大学,看见室友们都在用香皂,才知道,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肥皂的味道,过去让我联想到的是贫穷。而今天,在这个富裕的家中,在妍子走过的风中,我却产生了别样的感觉。这个味道,与佛堂燃香的味道在一起时,显得简朴而高贵,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衣服还在洗,妍子坐在床边,对坐在书桌边的我说到:“哥,茶水凉了么?需不需要,我再烧点开水?”

“不用了,妍子,刚好。”

我们这话不知道如何开头,有点没事扯事的味道。

“妍子,这段时间,你出去,还好吧?”我鼓起勇气,问出了关键的话题。

“还好啊”妍子很自然地回答,她的态度让我没有想到。她继续说到:“我的事没什么,你呢?”

我比较尴尬,只好说到:“还好吧”。

“你没好好考虑下吗?哥,我的提议?”

“什么提议?”

“我不是写好了,放在桌子上了吗?”

她说的是她起草的离婚协议,这话如此直接地当面提出来,提得我头皮发麻。

“我不同意,妍子,我相信,你终会有回心转意的时候。对不对?”

“哥,你这是何必呢?把自己搞得那苦。叫你跟小池好好处,你也没处上,叫你另外找人,你也没找。哥,你原来跟小池不是很好的吗?”

“不,妍子,原来好不等于可以重新回来。有些事是不可以重新回来的,我跟她不可能有婚姻的,不要说她不想结婚,就我本人,也没想过跟她生活一生的。妍子,我无法摆脱你,在心里,在妻子这个地位中,没人能够代替你。我试过,没成功。妍子,没跟你结婚时,没想到自己这么依赖你。结婚后,才知道,你在我这里的地位。”

她叹了口气:“哥,一时想不通,咱们慢慢来,也不急这一时。但是,哥,我这次是真心念佛的,你能不能支持我呢?”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名义上保持与我的夫妻名分,给我时间。但是,我要支持她,像一个真正的在家居士那样生活。

“行,妍子,你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我保证做到。”

“我知道你们都有一个接受过程,所以,我作为一个在家人,虽然属于居士,但仍然是在家人,我们的关系还是夫妻。但,我是在佛前发了誓的,我要守戒律,希望你能够成全我。如果你忍受不了,也可以跟我提出来,不管怎么样,你是我哥,我们的亲情是变不了的。”

她这一段话,算是内容复杂。我问到:“有些事我也不太懂,妍子,你就说,我们现在,应该怎样生活?”

“还是像兄妹那样生活吧。夫妻生活,尽量避免。我们的戒律中,杀、盗、妄、淫、酒,都是要避免的。杀,这一条,我吃素,你们吃什么我不管,我只管我自己就行,这好办。盗,这个好理解,光明正大的。妄,这一点,我说话比较少,但一般不说假话,你出去应酬,最好不要带我,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这是我的底线了。淫,是指不邪淫,我们现在还是夫妻。老实说,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希望你不要主动来考验我。当然,你实在要,我也可以应付,但你最好不要这样,把我的心搞乱了。酒,这不用说了。另外,酒吧的事,我也不管了,全交给你。”

她说这么多,我一时还理解不过来。但是,我听到,她所说的,像兄妹那样地生活,我还是觉得比较生硬和诧异。但是,她毕竟说过,要我不要考验她,她说过,对我还有感情,这我既感安慰,毕竟妍子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另一方面,不考验她,说明,她也有可能动摇,给了我一点希望。

“行,妍子,就按你说的办吧。”

我没有讲价还价的勇气,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她在严守戒律,苦行清修,而我呢?在花天酒地,欲乱放纵。我根本没有资格,在她面前提出任何要求了。

与其说我没资格,不如说我自惭形秽,在她平静而正规的要求下,根本没有任何底气了。

迟早有这么一天,我要为自己的放纵付出代价。

她又开始打坐了,在她上座前,我问到:“妍子,你打坐有什么新的办法吗?师父都教给你什么法门了?也教教我呗,我也跟你学。”

“没什么法门,哥,任何法门,只要能够让你的心歇下来,就是好的方法。师父没教我什么神奇的东西,她只是教我打坐念佛,唯念佛这个法门,我很得益处,因为让我真正安心的,是这它了。哥,你也不要随便跟我学,我没资格教你,我没到传法师的程度。但是,你先按原来文大姐教的方法,坐到一定程度,也是有益的,以后,我再跟你念佛的事吧。”

她说完,就不理我了,自顾自地上坐了。她上坐前念了一些东西,我没听清楚。我只好陪她坐在一边,按云南文大姐教我的方法,以观察呼吸为主,坐了起来。

估计是久了没坐的原因,还是因为妍子在身边的原因,我心总是静不下来,呼吸变细一会,又变得粗起来,心总在动,气也出不匀。

总觉得肚子憋了一口气,涨得难受。终于挺不住了,长吐一口气,下了坐。一看时间,我才坐了半个多小时,而妍子,仍然双目微闭,稳如泰山。

我没有办法,又不好打扰她。只好轻轻起来,在浴室去了,等洗衣机洗完衣服,我把我们的衣服全部烘干后,一件件抹平叠好,放在了一边。

她下坐的时候,已经打了两个小时了。按古代的说法,就是一个时辰。

她起来时,看到我叠的衣服,问到:“哥,衣服都洗好了?”

“我洗好烘干都叠好了,你不知道吗?”

“我打坐的时候,没管这些,我是不知道的。哥,谢谢你,今后,你就当我的护法吧。”她跟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自然,居然还有原来撒娇的痕迹,那么亲切,让我心一动。

“什么叫护法?”

“就是我在打坐练功的时候,你保护我,不让我受到打扰,就像你刚才那样,轻手轻脚地做完事,我都没受影响。”

“那有什么问题,保护你是我的职责。”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妍子依赖我,或者对我有要求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状态,也是我们关系最安全的状态。

我好奇地问到:“妍子,你打坐前,嘴里念的是什么呢?”我们在云南跟文大姐学习的时候,没有这个程序的。

她看着我,脸上的笑容自然而开朗。“这里面包含三种内容,你想听?”

我点点头,我确实感兴趣。她说到“第一个内容是回向的,第二个内容是安心的,第三个内容是念佛号。”

还这么复杂,任何一个内容,我都没认真听过。我问到:“你一个个说,什么叫回向呢?”

“回向是一种愿景,也是一种心愿。如果念佛修行是一种功德的话,这种功德不单纯是为自己的,更重要的是要为所有众生而做。用我自身微薄的努力,让众生得到些许的解脱,这就是菩萨道,这就是大乘,这是每一个大乘佛教徒必须牢记于心、实践于行的愿景。回向,就是将功德为众生而做。大公无私的情感,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打坐前或者练功后,都要回向,以保持菩提心不变。”

如此有板有眼的叙述,真的是让人刮目相看。妍子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话有章法有气度,是她变聪明了吗?这才大半年时间,她是如何有如此进展的?

当然,她的解释中,还有几个术语我不太理解。我问到:“你所说的菩提心,是什么?”

“你看过《愣严经》吧,估计你没注意到,观世音菩萨在介绍他的法门时,说过这样一句话:上与诸佛,同一慈力;下与众生,同一悲仰。这就是将众生苦难担在自己身上的心愿。心愿越大,成就越大,这就是菩萨道。民间,也叫菩萨心肠。”

惭愧!我自认为文化水平比妍子高,我自认为看过的书不少。她所说的《愣严经》我也读过,但我居然到此时,一句能够引用的话也说出不出。她在我面前引经据典,让我汗颜。

“那什么叫做大乘呢?”我继续问到。

“这是相对于小乘而言的。小乘追求的是罗汉果,也就是追求自我解脱的意思。但大乘佛法,追求的是众生解脱。其中在发心上,是否以发菩提心为基础,是个重要的区别。当然,这两者从本质上,区别倒不大。第一,它们都是依据佛教经典的教法来修行的,都尊崇本师释迦牟尼的教法。第二,它们都是以最终解脱为目标的,最终涅槃是终极目标。只是它们的方法和侧重点不一样。这方面,我也不好细说,因为我也是初学都,只能说自己知道的东西。”

这就是不妄语了。不说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这种修养,才是真学问啊。孔子说:“知之谓知之,不知谓不知,是知也。”妍子,这个在我面前一直自称没学问的人,如何变得如此厉害,仿佛智慧附体,以我景仰的方式,出现在我的面前?

要说,她的第一个问题,虽然已经回答了我,但第二、第三个问题,还没回答。我本想再问,妍子仿佛已经看出我的意思了,说到:“哥,有点晚了,明天再说吧。”

她有睡觉的意思,我当然不好再问。反正,我们的时间还长。上床睡觉的时候,她穿着我熟悉的睡衣,躺在了床的一边,盖上了她的被子。我知道,我又要经历分开被子睡觉的经历了。

躺下后,她的睡姿是背对着我的,向右侧卧。她的右手屈上来,脑袋睡在右手掌上,左手仿佛是直接搭在身上的。这种睡姿,我记得,叫吉祥卧,是佛教中特有的睡法。南怀瑾先生在他的著作里,曾有过细致的描述。

她仿佛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平顺。而在她身边的我,却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入眠。

妍子回来了,但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妍子。她把我叫哥,仍然把我当家人,仍然亲切地跟我说话。但她已经不是当年迷恋我的那个小妍子了,不是依赖我的那个娇小的妻子了。她仿佛已经变得沉稳安详,变得聪明而有定力。

在她的眼光中,平静有力的目光下,仿佛一切都变得淡定起来。在她的语言中,思维清晰意义清楚,仿佛一个学者和实践者,一切变得踏实起来。

在我身边,这个娇小熟睡的身躯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和自信,完全不依赖我而独立存在,这是我没想到的。一个不被依赖的丈夫,还是丈夫吗?

我有什么资格当她的丈夫?我回想自己这大半年来的所作所为,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荒唐。在会所,跟所谓的乔姐方姐,在上海跟小池。这些经历,如同放电影一样,在我脑袋里回放。我觉得自己有点污秽,在妍子的身旁。

我洗过澡,身体大概是干净的。但我所有的经历,都刻画在我的心中,心里不干净,怎么才能洗清呢?

我想起,与曾爱之人,分被而眠的经历,还有一次。就是第一次在上海,在那个所谓的桃花源的床上,我与小池也是这样。但那次与这次的意义有所不同,那次是我们对纯洁爱情的高标准,让我们不敢跨出那一步,这一次,是因为什么呢?

那一次在上海,因为我们心中都有妍子的存在,我们之间,妍子如同一座大山,阻隔了我们融合的可能。为什么,在第二次,我们又和好如初了呢?因为,第二次,我们放弃了一切实际的幻想。第二次,我跟小池,放弃了妍子的阻碍。我们也放弃了对永远守护的纯洁爱情的追求。我们让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在互动中得过且过,有点及时行乐的意思。也有点告别演出的疯狂。

回头看看今天晚上,我身边这个人,我的老婆就在我身边。我却想着别的女人的故事。光是小池还好解释,毕竟,妍子知道她的存在。但会所的事怎么解释?乔姐的事怎么解释?我解释了,她不理解,连我自己也不理解当时的自己。

这是同床异梦吧?我在加快别的女人,在老婆身边。

不,这里面肯定有其它的共同点,要不然,不会如此奇妙地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我本人,就是这些复杂共同体的交集,肯定有必然的原因。

也许,那一次跟小池,这一次跟妍子,我们分被而眠的共同点是:对神性的尊重与渴望。

对小池,是渴望。我渴望爱情的神性纯洁地到达,如果爱情有高峰,那么纯洁的爱情就有神性,有可能把我们带到远离地球,在云端之上,成为纯粹的神。飞翔,自由,都是没有负担的。只要有一点点内心的情感负担,就飞不起来。我们太想飞了,可又甩不掉负担,所以,我们只好默默等待时光流逝,等待心灵清空后的奇迹。

对妍子,是尊重。她如此之大的变化,肯定是经历了许多了不起的事情。这与佛有关,本身自带某种神圣的色彩。我虽然不知道,她所遇到的神圣究竟是什么。但是,人尊重她取得的成就,她的坚持是一种伟大的东西。

我相信,好肯定找到了某种东西,才会如此淡定和智慧,变得我都追不上。

不是我想高攀,就是我想攀登到妍子的高度,我都不知道路径。目前,我最好的态度,就是仰望。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两个热心人

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当我采取仰望的心态来看待身边这个人时,我的心安定了些。等我醒来时,发现妍子已经起床。我悄悄起来,到书房一看,她正在打坐。

我将起床的一切事宜做完,洗漱穿戴完毕,她也下坐了。

“哥,睡得还好?”

“好啊,你呢?”

“我当然好。谢谢你,昨天晚上,没干扰我。我起床比较早,这是在庙里习惯的。每晚九点钟就睡了,早上四点多就起来,上早课。”

“就按你的方式来,我没问题的。”

下楼吃早餐,是我俩一起下去的,她自然地挽着我的胳膊下楼,我们还有说有笑。当然,这也不是装亲密,我们像两个没长大的兄妹一样,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瞎话。

这一幕如此自然,连队在客厅的爸爸也兴奋起来。“来来来,妍子,看我在欧洲跟你们带了什么。”

跟随他进卧室,妈也起床了,当她看到我和妍子亲热的样子,也很开心。拉开柜子,给了我们礼物。给我的,是一个清朝时期的罗盘,是在伦敦拍卖会上买的。因为他们知道我对易经八卦感兴趣,所以就买了这个,感谢他们的苦心。虽然,我现在,对算命看风水的,没什么追求了。

给妍子的,是一个水晶的工艺品,紫色的水晶,在清晨窗子透出的阳光下,发出一种奇妙的色彩,令人赏心悦目。

吃饭的时候,妈接到电话,跟我们说到:“你两个人准备一下,你们金姨和陈经理要来,中午的事,就你们准备了。你们也该当家了,这屋子的事,我病了,忙不来。你爸爸没经验,你们没问题吧?”

“没事,妈,我跟哥安排得好。”妍子主动答到。

班长要来,我内心既激动,又有点惭愧,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汇报我近期的所作所为。如果他知道我这半年来的荒唐故事,如何看待我。

你怕一个人,是因为你爱他。你怕失去这个爱,你就怕他。

等班长和金姨来的时候,我的顾虑才真正打消,真正爱你的人,不会给你压力。

他们是兴高采烈地来的,一进屋,金姨就抱着妍子,热泪盈眶,尽管她们在医院已经见过几次,也有深入的交谈,但在家里,她们仍像是多年没见的样子,情同母女,情真意切。

班长大呼小叫地,展示出他的兴奋。“小庄,妍子回来了,没给她整点好吃的?”

“没,我这技术,也整不出来啥好东西。”

“没长进,我当年如何对你说的?整菜,关键是用心,这与技术没多大关系的。听说妍子吃素,你就没在素菜上面,捉摸点啥名堂?”

我摸摸脑袋,说到:“没来得及,你看,我们也刚回家。”

“知道你这家伙不长进。还好,我准备了一个手艺,今天展示一下。”他回头对妍子喊到:“妍子,回来了,不认我这个大哥了?”

妍子赶快从金姨怀里出来,跟班长拥抱了一下,说到:“你来了,我哥就有靠山了。”

“这话到位!”班长说到:“我做菜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准偷看,等我拿出来了,你们再评价。”

金姨笑到:“什么了不起的菜,整得神神秘秘的。”

班长到厨房去了,我们一起在沙发上说话。在金姨的要求下,爸妈给她说了说欧洲之行的趣事,爸爸还拿出相机,一张张翻看那里面保存的照片,金姨一边看一边评价。

看到一张妈滑雪的照片时,金姨调侃到:“叫你老来俏,不知死活的家伙,怎么样?把自己玩到医院去了吧?”

大家一阵哄笑,此时,妍子按妈的要求,把她扶到卫生间去了。爸将相机拿回卧室,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金姨了。

在这个难得的时机,金姨低声问我到:“小庄,会所的事得处理吧?”

我点点头说到:“不能去了,该断得断。”

“行,必须的,不然,妍子那里不好交代。况且,陈经理也不知道这些。你不要慌,我来处理。那钱,你不准备要了吧?”金姨问到。

“那钱算什么,妍子最重要。”我实话实说。

“你有这心,我就放心了。放心吧,我出面处理,你就甭管了,等我电话消息吧。”

金姨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予我最好的帮助。我们之间的秘密,她没有告诉她最信任的班长,她只是默默地帮我做好事,打扫我那并不干净的战场。

等中午饭准备好的时候,大家上桌。班长这才亲自端上了他亲自下厨做的素菜:鱼香茄子。

这本是一道川菜,可惜我这个四川人并不会做。班长介绍到:“妍子,放心吃,没一点荦。所谓鱼香,并不是鱼肉的香味,这只是川菜中的一种香型名称叫法。用泡海椒做出来的一种香型,我也是跟我们养老院一个老厨师学的,你看吃没吃过这种味道的茄子?”

妍子吃了一下,赞叹到:“真好吃,茄子居然也可以做出这种味道,真了不起。”

金姨说到:“还说什么?妍子喜欢,小庄你得会做啊。小庄,马上拜师,跟你班长学学,要不然,你要你们班长天天来啊?”

班长阻止到:“不用拜师了,我早就是他师傅了,你不信,你问他,在部队的一切,是不是我教的?”

“对,班长就是师父,这是部队的规矩。”我老实答到。

班长跟我详细介绍了作料及烹饪方法,其实并不复杂,关键是调料到位就行。班长最后说到:“关键的调料是泡海椒,今天这菜的成功,也是因为,你家有正宗四川泡菜,这泡海椒正宗了,菜也就成功了。”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我那去世的妈,这个坛子,是她留下的。我看了看妍子,妍子也盯着那几个泡海椒出神,估计,她也想起了我妈吧。

妍子最喜欢我妈做的菜,这里面不光是人的感情问题。我妈做的味道,是我喜欢的味道,而妍子也喜欢,这就是她们的缘分了。我妈走了,只留下一坛子泡菜,多年前她在北京亲自泡的泡菜,留下了母亲的味道,让我们今天,仍然能够感受到她的爱。

“妍子,我炒的菜,还行?”班长这样问到。

“很好吃哎,陈经理,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了。”妍子的称赞是发自内心的,从她的语气中都听得出来。对于这一点,我还是自信的。

“那既然这样,你得了我好处,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班长居然提条件,不就是一个菜的事吗?估计有文章。

“哎呀,陈经理,吃你一个菜,你有两个条件,我岂不是亏了?”妍子笑到。

“我有道理,你们先听完。”班长倒了一杯酒,跟爸碰了一下,说到:“长辈们都在这里,不开玩笑。”

气氛搞得有点严肃,不知道他玩的是哪个门派,这也不是班长平时的作风啊。

“第一个条件,就是,你得改口。妍子,别人把我叫陈经理我没意见。但是,你把我叫陈经理,我一直是有想法的。庄娃子比我亲兄弟还亲,你作为弟媳,也算是我在北京最亲的人了,搞得跟个外人似的,我不舒服。你是不是应该跟着庄娃子叫呢?”

“我又没当过兵,怎么叫呢?”妍子这是在耍滑头。

“你不愿意就算了”班长这是欲擒故纵。

“好吧好吧,班长,我就叫你班长,行了吧?”

“哎,这就对了,这菜炒得值!”班长又给妈和金姨敬了一杯,说到:“你们都在,听到了啊,妍子反悔,你们负责。”

妈和金姨笑到:“好好好,我们负责监督。”

“第二个条件,也是我早就想好了的,也与大家都提过的,现在只想听妍子答应不答应了。”

“快说,班长,不像是个当兵的样子。”妍子此时的班长,叫得自然。

“我家小虎子也不小了,我们全家也愿意给他找个干爹,但干妈没松口,仪式就开展不了。小庄,你是同意了的,妍子,你看,咋办?”

妍子明显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班长提出这么快的要求。所有人,此时急切地看着妍子的表情。

“好的,我同意,我哥都同意了,我有什么不同意的?况且,小虎子那么可爱,我好喜欢的。”妍子这一说,大家都松了口气。

班长又倒了一杯酒,单独敬妍子:“你看,这么久了,这杯酒才敬出来。下周,我和你嫂子带小虎子来,咱们搞得正式点,金总,你也必须来,行不行?”

“必须的。”金姨飚了句东北腔,把大家都逗笑了。

此时,我明白了,班长想通过这种方式,更进一步绑定我和妍子的关系。从称呼到孩子,从炒菜到敬酒。班长总是在我与妍子的事情上,尽量做到捆绑。他帮我,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也许,他不知道我与妍子今天的状态,但是,前次妍子离家出走的经历,让他对我本人家庭的危险程度,有了更多的担心。

班长是一个以家为中心的人,当他发现我的家庭有危机的时候,他总觉得我的人生也产生了危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对的,前段时间,我的人生,如同漂萍。

如果在社会中,我的道德感、成就感、羞耻心、自尊心是需要培养的话,班长就是我最好的领路人。他以他质朴的方式和行为,给我树立了一个榜样。他也见证了我人生从最低谷向上爬升的全过程,他作为兄长保护着我,有时如同一个镜子,让我看到,应该怎样做一个男人。

人的一生能够有这样的兄长,是非常难得的。在我漂泊的这些年,战友和同学不少,但能够影响并关怀我一生的人,当然就是班长了。

下午坐了一会,他们离开了。妍子安顿好妈后,上来,对我说到:“哥,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在外面念经。”

其实对于我来说,睡与不睡有什么影响呢?与妍子没有故事的话,我就是一个彻底没故事的人。

她在外面念经,我也睡不着。当然,还有一层考虑,就是我要尽力与她的生物钟调整一致起来。她睡得早起来得早,我也应该这样,要不然,作息不一致,迟早让爸妈看出来,让他们担心。

我抽了本书,一个人走到阳台上,还是那个躺椅,还是那杯茶,还是那个阳光,但我身边的椅子上,已经没有妍子的注视,只是偶尔听到她念佛的声音。

当我看看手中的书时,发现巧了,这是一本与佛教有关的书籍,南怀瑾的《如何修证佛法》。这正是我要了解的东西,妍子整天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书中是不是有答案呢?我认真地看了起来。

真正认真看书的时候,是不需要喝茶之类的闲事的。当妍子过来叫我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做完功课了。

她就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位置没变。但她的姿势变了,她腰板是直的,人的表情是淡定的,跟我说话的口音也比较平缓:“哥,这大半年,你很苦吧?”

这话问得,好多委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是自己的妻子问的,重聚后最为亲切的话了。她关心我的,她没有把我当外人,从这句话中,我体味到复杂的感情。

“没事,妍子,你一个人在外,才最苦,哥是男人,不苦。”

“哥,实话实说吧,你也不需要瞒我,你找我找得苦,我知道,你等我等得苦,我也知道。不管你到哪里做什么,心里丢不下我,这就是苦了。”

这是好理解人的话啊,是的,我始终丢不下她。即使与小池在一起时,也有她的身影,这就是苦。她是多么理解我的啊,但是,既然知道我苦,为什么要抛弃我们,离家出走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赎罪?难道是命运迷信中的自我惩罚?难道佛教中有孟婆汤,可以让人忘掉旧情,而不在乎?

“哥,其实,人生就是苦的。刚才我所说的,你的苦,就是苦的一种:求不得苦。这是佛家最重要的理论:观受是苦。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感受,都是痛苦的原因。”

她说了一大通理论,让我一时还理解不过来。现在的状况是,她能够理解我,而我不能理解她。从学生到老师,她与我的角色转变,仅仅用了大半年。难道,我这么多年学的东西,比不上她大半年吗?

我第一次对自己所学的知道,产生了怀疑。莫非,我学的,书房书架上的,全是假的知识?

妍子敏感地看出了我的迷惑,她转移了话题:“哥,要讲佛法理论,也许我只是个小学生,但要讲真实体验,我这几个月还是有一些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在外学佛,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苦,甚至,我还得到了许多快乐,虽然这些快乐跟你形容不出来,但是,那就是快乐,我不苦。”

她看了看我,眼神中有爱和怜悯,以及对我的关怀。“哥,师父告诉我,我尘缘未尽,因为我对你对爸妈对这个社会,还有因缘,还有感情。师父把我带到福建一个寺庙,那里有一个老和尚,他据说是悟了道的,他说我有一个大因缘,在这个世界上,我若完成了这个因缘,比我自己出家念佛,还有意义。我问他有什么因缘,他没回答我。回南京不久,就接到爸的电话,我就知道,我该回来了。”

“我回来要守居士戒,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我发过的誓言,我准备一生尊崇它。但是,我知道,哥,这对于你来说,恐怕有点不太适应。哥,这就是我的情况,希望你能够理解。”

这一通话,既让我感动,又让我遗憾。她不放弃她的佛教戒律,我们还能够做夫妻吗?但是,时间,我相信,时间会改变一切。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在生命的河流中,在社会的河流中,我们如一棵水草,静静地在水底摇摆,看着时光流淌,总有鱼儿游来。

“我理解,妍子,有里是家,按你自己的意愿生活,我意见。我见到你,就是很大的幸福了,其他的,我不奢求什么。按佛教的说法,就是一切随缘,是不是这样说的呢?”

我对佛教理论的理解,只能到这种程度,在妍子面前,不敢信口开河了。

“算是对吧,哥,你有什么要求或者问题,尽管向我提,不要拘束。至少,我们还是夫妻,你对我的好,对我爸妈的好,我都记得。至少,你开心,我也会开心,对不对?”

“没啥要求了。妍子,一切顺其自然,就当我们重新过一回。”我回答到这里,觉得这话风有点严肃,不是很自然。于是想转换一个话题。

我问到:“昨天晚上,你打坐前,念的东西,你说有三个内容,你只回答了一个内容,其它两个呢?”

“你真感兴趣?”妍子认真地看着我,如同老师看着学生,我心有点虚。

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发。我点点头:“我想听听。”

“第二个内容,是安心的。我不知道你读没读过《心经》,最后一段话,就是那句谒语,我念的就是那个。”她说到这里,双手在腿前,结了一个定印。这个手势我很熟悉,因为我们最开始在云南打坐的时候,也是这样结印的。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她念完,我问到:“这句是什么意思呢?”

“你不要管它是什么意思,只要按这念就行。你相信这句话不是白来的,相信它有力量,它就有力量。你的心相信,它就对你的心起作用。这就是安心的窍诀。”

我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现场就拿一本心经来看,想知道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妍子就这么神,她已经看出来了,说到:“哥,你是不是想看《心经》,找道理?这是你的思维习惯,任何事,非要想通了,明白了,才去实践。但是,没有必要呢。哥,只有开悟了的人,才真正明白其中的道理,我们现在,都是借假修真。我们只要实践就够了,况且,要真理解,我们现在都做不到。譬如修行是要上天安门,你不必想清楚方位,上下,左右,顺直,再来规划路线,确定时间,然后再走。前人已经走过,这条路就在这里,你按着前人摸索出的路,走下去就行了,就会到达目的地。如果按你的思路,一切看清想好,除非你是天上的鸟儿,会先飞一遍天安门,再回到地上走,你我能吗?”

这一通教育,真是让我佩服她了。她说的理论几乎就是实践的理论,一切按有用没用来理解,也是很有道理的。

“就说理解,哥,你看的书比我多,《心经》是所有佛经中最短的,你试着理解看看,有可能吗?”

我看着她,她结着定印,正襟危坐地在身边的椅子上,背诵起了这个最短的经典:观处在菩萨,行般若波罗蜜多深时,照见五蕴皆空……舍利子,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她很快背诵完,字字句句都那么清晰,但听得我一头雾水。因为,我根本不知道,理解的思路从何想起。

“我还真不懂是什么意思,即使是叙述性语言,我也不太明白。”我老实承认,自己是个门外汉。

“现在不需要你理解,你只记得,这个谒语能够安心就够了。扁担能够挑水,你何必问扁担的木头来自哪个山上?何况,我也只是初学者,也无法正确解释这里面的深意。我只是按师父的教法,感觉到对自己有用,就行了。”

好吧,我不好再问,这佛法这方面,业余的和专业的就是不能比。我看了这多书,只是个业余的门外汉。她只是在庙子学了大半年,就可以在佛学知识上,吊打我这个门外汉了。

也许,如知识丰富的小池,在妍子面前,也无法展开她的辩论了吧。想到小池,我不敢直视妍子的眼睛。

但是,这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呢?妍子是一直知道的啊。我跟小池,还是妍子积极鼓励的。人就是这样,知道是一回事,说明是另一回事。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真要隐瞒的

有一个巨大的阴影,那就是乔姐。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跟她的关系,我们之间是纯粹身体的快乐还是夹杂着其他因素。比如说恋母情结?组弟恋?但是,从外人的眼光来看,这都是不道德的,甚至是可耻的。对于妍子对于小池对于张哥,甚至,我对班长对金姨隐瞒的,也是她。

从我到北京来,几乎所有发生的大事,都与她有着某种关联,我甚至有种宿命的感觉。本来想算一算,但我居然不知道她的生辰日时。她对我的定位是什么?是一个可以随意取用的快乐银行吗?她老家的情况?她跟张哥的关系?她在我所有厄运和变化中,是否起了重要的作用?

这些都是迷,她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她的影响如同影子,始终徘徊在我的北京岁月。就算我没想起她,甚至我另找出路,比如我到会所、找方姐,都没摆脱她的影子。

非常奇怪的,她的出现和作用总是出其不意。

我得隐瞒她,至少现在,我得摆脱她。不光是摆脱她的纠缠,而且在心理中要摆脱她的影响。但是,谈何容易,身体如何快乐,什么样的情形才是最女人的,都是她教给我的。她是我成长为男人的启蒙老师,这点我无法否认。

我得摆脱她,我得摆脱纯粹依靠身体取得快乐的路径。这个路径从理论上来说没什么不好,但从我自身命运的实践来看,许多问题总与之有关联。

而摆在我面前的,除了她,还有方姐。当然方姐的事,基本上可以定性,可以放心,我也不怕别人知道,因为我跟她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事。但是她却是我再逢乔姐的由头,并且,背后复杂的故事,其它人难以理解。

我假设了一下,假如她们的故事,我讲述给班长,班长看我的目光是什么样的?小庄,这个堕落的家伙,居然无耻到这步田地,居然与这样没有底线的人混在一起。假如我把方姐和乔姐早年的经历告诉金姨,金姨会怎么想?这两个烂人,居然轻易地把小庄拖下了水,看样子,小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不能让妍子知道。假如她知道,我曾经把厄运与乔姐联系,后来又不顾后果地与她重新在一起,我是不是太没道德,太不把亲人的命运当回事?身体上的背叛也好说,最重要的是,家人的命运,居然敌不过我的身体短暂的快乐?

我是一个无耻的人吗?

别人不问我,我自己有时也这样问自己。

我的形容不太丰富,但此时,我却想到了一个词,来形容我与乔姐的,她是我身体上的鸦片,想戒,又欲罢不能。

原来我有宿命论的错觉,一般先联系到周易风水之类的,输入几个变量,得出一个结论。但从云南回来后,我会经常想起那个祭师的梦,也许,小乔就是那群女人中的一个。甚至,好像在某次梦中,小乔也许就是那个独自在森林生产的人。

我的宿命论考察方向发生了变化,从技术上的预测,到回溯前世的因缘。

其实,在上海岛上的那个桃花圆,乔姐就用电话切入到我与小池的生活中。我相信,小池不会把这事告诉妍子的。但是,小池不问我,她就没有猜测吗?她是如何看待我的?也许,她不结婚,是对我的失望吧。当年我们热恋时,在北京,她可是有结婚打算的。

当时,她努力讨好我妈,就是证明。

乔姐无处不在,在我命运最紧要的关头。地煞符与她有关,断手人与她有关。虽然,勉强证明了地煞符的不存在,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应该是人人都有的,为什么,我却像飞蛾扑火般,一次次被她的怀抱吸引?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怪,当我想如何摆脱她时,她的电话又来了。幸亏妍子到楼下照顾妈去了。

“小庄,为什么这么久没消息了呢?不想我了吗?”

“乔姐,我有事。这样,我老婆回来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你也不要联系我了,好吗?”

“行,看把你吓的。姐知道分寸,就这样,我挂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嘟嘟的挂断声。我此时才想起,我为什么那么不争气。我为什么把分手的话说不出来?我当时只是说“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是说“从此以后”,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开脆分手的决断?

是没勇气?是不舍?还是某种潜意识中的习惯?

劫数,她是我的劫数。正因为这样,我要努力忘掉她。

金姨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她给妈打电话,要借用我一天,说是要跟人谈事情,拉我去壮胆,陈经理因为养老院忙,分不开身。

这是一个避免嫌疑的好办法,约我出去为什么,我当然知道,她要出手了。

妍子也催我快走,免得金姨等久了,耽误事情。我开车向金姨家,她电话说,在家等我。

一见到金姨,她已经收拾好,在客厅等我。

“你来了?走,到会所。”这是一个直接的人,明人不说暗话。

在车上,金姨介绍了她这几天的工作:“我已经跟会所说好了,你的账不重要,消费完不完无所谓,没消费的,算是会所的利润。你今后,如果没有生意上必要的事,尽量少去了。我也打听了,你军队那帮人,活动也大不了一个月一次,你就参加他们的活动就行了。毕竟,工厂有订单。到会所,我们去见小方,今天,把她的事情处理完毕,我们就算是完成了。”

“金姨,方姐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这事得问你,你才是当事人,对不对?”

“金姨,怎么处理都行,只要割断我与她的联系就行。”

“你真这样想,那就好办。给她点钱,让她走。”金姨说完,想了想:“这人人品怎么样我不敢肯定,但是,如果她不走,甚至她看出了自己对你生活的威胁,拿这来敲诈你,怎么办?”

果然是黑社会老大的女人,看问题够毒够狠。

金姨接着说到:“一个女人讨好男人,总是有原因的。她要发起狠来,也是这些原因。假如她只是喜欢你的人,你不要她,她会发狠。假如她只是喜欢你的钱,钱没给够,她也会发狠。要让她不发狠,要么给人,你不可能的。要么给钱,多少才是个够?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恐怕不好说。所以,这事处理起来,恐怕要盘算好。”

金姨这么一说,让我头有点大。原来以为最好处理的方姐的事情,也被她说得这么复杂。

“如果她只是要钱,我就处理了,今天根本不需要你过来。正因为考虑到这些复杂因素,我才叫你过来,我们一起去处理。小庄,这事处理不好,我怕影响你跟妍子的感情,你懂不懂?”

“我懂,金姨,你是真的爱护我们。”

“你把我当姨看待,我就把你当自己人。况且,妍子跟我女儿一样,这么亲,没有理由不帮你们。小庄,你想想,你自己做的事,虽然都事出有因,但如何向妍子解释?解释了她如何相信?你们这个家经历了这多波折,好不容易重新聚在一起,我得用我最大的力量,帮你们。妍子结婚后变得这么好,我是高兴的,也是感激你的。但是,我真是怕,怕妍子和你,走的命运跟我一样,孤老终身。”

她说到这里时,我也不免有些伤感。这个厉害的女人,最大的软肋,就是她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挣钱再多,男人再多,也填补不了她内心的孤独,她只是不愿意,悲剧在我们身上重演。

“我去处理,你有方案吗?”

“我勉强有一个想法,你听听。要避免别人攻击,最好的办法有两个,一是不暴露自己的缺点,二是展示自己的实力。从第一点来说,你让她离开的原因,千万不能说是因为你的家庭。而是因为你可怜她,她孩子大了,父母老了,她得回去陪伴,也是给她点钱,放她自由。记住,你表现出的是基于好心或者同情,并且,不要显示出自己急迫的心情,越从容越自然地说也来,效果越好。”

“第二点,我不知道,你对她的情况掌握多少,你知道她的缺点或者弱点吗?”

我想了想,所谓弱点,一个人最弱的地方,就是她最爱的地方。舍弃不了的爱,就是最怕攻击的点。

“我知道她父母的家庭住址,也知道她孩子上学的学校,我就知道这些了。”我说完,我觉得,我还是对金姨有所隐瞒,因为了隐瞒了孩子的生父,与乔姐的关系,乔姐与她的初恋情人。凡是关于乔姐的,我都不能说,哪怕对金姨这个真心帮助我的人。

“这就够了。记住,你在小方面前,是有实力的人,红道黑道都有人。只要装成这个样子,不需要明说出来就行。你适当提一下,她老家的住址或者孩子的学校就行,让她差,让她怕,她就不会对你产生过多的想法了。”

对了,战争中形与势的迷惑,就是利用信息不对称。方姐对我家庭的情况知之甚少,我对她的家庭,知道一些关键信息,这就是我的优势,要充分利用起来。

人说富贵险中求,连方姐这种出卖声音和色相的人,也要被我算计,她只想挣点养家糊口的钱。我们是不是不太地道?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江湖教给我们的立身之道。

为了妍子,为了家庭,为了自己,顾不上那么多了。人都是自私的,这就是人性。

“要不然,小庄,你就不要出面与小方谈了,你就在前台签个字,确认一下我说的资金方案。我昨天跟这里的领班电话商量过,她拟了一份协议,意思是你没消费完的结余款,以其它名义,直接送给这个会所作利润,她们依据这个协议做账就行。这个协议她打好了,你签个字就行。到时候,你在外面把协议看一下,然后签字,我直接找小方谈。”

这是金姨的手段,她已经把前期的事情考虑好了。

我设想了一下,金姨与方姐谈判的几种可能。

假设一:

“小方,我来找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金总。是不是与庄总有关?”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讲话。庄总不会来找你了,你还是离开这个会所吧,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按庄总的要求,会给你好处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是哪里做错了吗?要我走?我靠这个吃饭呢,金总。”

“你没错,是庄总错了。他不该来找你的,你知道,我是他姨,我有决定权。”

“这是我唯一的工作了,我要离开了,靠什么吃饭?”

“小方,你不是老家有父母要照顾吗?你儿子也要中考了吧?你老家在哪里,儿子在哪里上学,我都知道的。也不让你白干,看在小庄的面子上,给你找个更好的工作,怎么样?”

“好吧,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求您了。”

“没事,我们都是在江湖混的,规矩都懂。你不是说要开个店子吗?我给你五十万,买个门面,在你们那县城,够了。我已经联系好你们当地的官员,给你卖福利彩票的资格,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金总,谢谢您赏我一口饭吃。”

“没事,这是我们的缘分。你只需要记住,这个会所再也不要来了,北京,也最好不要来,你懂的。”

“我懂我懂,我马上,明天就走。”

“把账号给我,给你打钱。但你必须给我写个欠条,意思是欠我五十万,我不会找你收的,只要你遵守承诺。”

“不敢不敢,金总,欠条我这就写。”

“也别慌,我们一起到银行转账时再写。这是我的电话,如果办彩票销售有问题,直接找我。记住,只要你不再联系小庄,一切都好办。”

“我懂,金总,况且,你大老板,也不会因五十万跟我过不去,我懂规矩的。”

“我就喜欢跟明白人说话。”

估计此时,方姐在写欠条时,心里在想:有钱人,真狠。

假设二:

“金总来了?找我有事吗?”

“肯定有事才找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

“估计是因为庄总的事吧?”

“聪明,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跟你实话说吧,庄总不会再来找你了,我代表她,跟你谈谈。”

“我知道,其实我跟庄总也没发生什么事。”

“正因为没发生,我们才有谈的价值。如果发生了,你以为我还会这么客气吗?”

“你跟庄总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老婆的姨。”

“明白了,庄总老婆回来了,所以,你要我们断绝来往吗?”

“你怎么知道?”

“乔姐告诉我的。”

“乔姐是谁?”

尖厉的刹车声音,把金姨吓了一跳。一个骑电动车的送快递的人,从车头前面闪了过去。我恍惚了一下,他突然出现,我踩了个急刹。

这两个假设都不太好,这就是当时我开车时心里的感觉。我走神了,才有这脚急刹。

“算了,金姨,我还是亲自找方姐谈一下吧。”

“你这个人,就是心软。但是,小庄,哪轻哪重,你应该明白的。”

“我懂,金姨。要不,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行,约好在前台碰面,干脆,我找小林中午订个餐,你们如果谈好了,你就一个人来我们房间吃饭。如果没谈好,你就把小方带到我房间来,我单独搞定。”

“行,听你的。”

看样子,金姨还是对我的心软有顾忌,她需要利用今天,直接了当地解决此事。她是一个霸气的人,杀伐果断。

我必须狠下心肠,为保卫家庭而战,为隐藏过去而战。

等金姨进去了,跟方姐在大堂打了个照面,按我们电话约定,她到了外面我的车上。

“庄总,你今天跟金总一起来,是有什么事么?”

她今天系了一根黄色的丝巾,显得精神而兴奋。但是,刚才金姨给她的态度和眼神,估计不怎么好,她内心的忐忑,很明显。

当一个女人的面,一个可怜的,总体上还算善良的女人的面,我实在说不出狠心的话来。尤其是当这样一个女人把期盼的目光打向你的时候,你根本不忍伤害。

我只敢瞥她一眼,就把目光投向车头前寻幽暗的树林。“方姐,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不需要商量,你怎么说,我都愿意。”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有点说不出口。但是,该说的必须说,这是我今天来的使命。

“我今后不能来找你了,你还是回去吧。”

她长叹了一口气,说到:“我知道了,庄总,小乔打电话来的,说你夫人回来了,不需要我们了,是吗?”

幸亏我来找她谈,如果这话让金姨听到了,刨根问底,该怎么看我?

“这样,方姐,无论如何,也感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我会补偿你的。”

“庄总,你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来了,我已经有预感了。不过,你也知道,按规矩,今年的约定,我还没干完。”

这就好谈了,她这明显是在要价。谈判时,最怕的是对方没有成交的真实意愿。比如在市场,你只问这菜是什么价,没有买的意思,是最令摊主恼火的。只要有出价和还价的意思,就谈得成的。

“本来金总要亲自跟你谈的,你知道,她是我老婆的姨,她估计比较粗暴,我怕你受伤害,所以我来处理。”

这明显有威胁的用意,就是要在气势上不输场面。

“我知道,庄总,你是一个好人。”

“你给我写个五十万的欠条,我马上到银行去给你转账五十万,本来不需要写欠条的,按我的意思,把钱打给你就行了。但金姨非要你写一个,怕你反悔。当然,如果一切正常,是没人找你还钱的。”

“我写我写,庄总,我知道规矩的。”

“另外,你如果在老家买个门面也就够了,如果想卖福利彩票,前次你说过的,金姨已经联系好了你们当地的官员,你直接按这个号码打过去,那是你们县的民政局长。他会帮你办的。”

“谢谢庄总,你也代我谢谢金总,还考虑了我们的衣食,你们放心,我不会再来找你们的,也不会再来北京了。”

“行,谢谢你前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我要谢谢你,庄总,你帮我解决了后顾之忧,我后半生的路,已经上岸了,庄总,你是我的恩人。”

在银行办完手续,把欠条装好,出门时,我取了两万元现金,给了方姐:“出门在外,好不容易回去了,给家人买礼物的钱。”

她迟疑了一下,望着我,知道分别的时候要到了。她上了我的车,坐在副驾驶上望着我,好像要从我的表情中看出更多的内容。

在临近会所大堂的小路上,她喊我停下,说了声:“庄总,我能够抱抱你么?”

好吧,也算是告别仪式。

“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也不是真的对我有好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我们之间就是个生意。但是,小乔的事,却又让我升起了信心,她能够迷住你,为什么,我就不能?我跟她,原来,现在,都是差不多的人。但今天,你要我走,也会远离小乔的,我知道。不是我输给了小乔,而是我们之间,只有一抱的缘分。”

这一段话,是她悄悄地在我耳边说的,我耳朵头发都痒,我的心也有点异样,我说过,她的声音很好听。

她下车的时候,头也不回,连再见的手势也没一个。但是,在阳光下,她那闪亮的丝巾,被她扯了下来,塞进了手提包里,我看见,那个保安,在跟她打招呼,她也没有回应。

过了好一会,我跟金姨打了个电话:“事已办完。”

“把借条给我送来,由我保存,这才是关键。”

后续工作,不用赘述。金姨出马,全部摆平。当然,这一切的方案设计者,实施督促者,都是她。

第二百九十章 小虎子认亲

巩固家庭工作第二步,班长策划的认亲活动也按计划进行。他与金姨,为了让我与妍子的家庭更稳固,可以说是费尽了心力,不管怎么样,他们俩都是我的贵人。

这个双休,妍子已经将红包准备好了。

班长、嫂子与金姨同时到来,他们是约好了的。

叫干爹干妈,估计嫂子已经教过好多遍,小虎子机灵得很,叫得那叫一个亲。本来小虎子跟我是已经玩熟悉了的,骑在我头上玩,也属自然。我们尽量玩得高兴,用家庭的温暖,来吸引妍子的兴趣,来看看她,是不是已经断绝红尘的人。

奇怪的是,虎子跟妍子,仿佛有点天然亲。当妍子跟虎子说:“小虎子,跟干妈上楼,干妈给你礼物好不好?”

“好,干妈”。小虎子主动拉住妍子的手,蹦蹦跳跳地上楼去了。等他们下来的时候,虎子拉住金姨说到:“金奶奶,干妈送的我这个,好不好看?”

我们看到,妍子送给小虎子的,是一个水晶雕成的观音挂件,已经挂在了小虎子的脖子上了。

“男戴观音女戴佛,这是规矩。”妍子说到。

小虎子居然很凑趣地问:“干妈,你家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走干妈带你到后面花园去玩吧。”

他们俩居然像老熟人一样,手牵手地跑到后面花园去了。

“妍子还是喜欢孩子的。”金姨说到:“小冯,高总,我老早就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们同意不同意。”

“你说吧”爸回应到:“你说的,我们什么时候没同意过?”

“这事不一样,我跟你们商量一下。就是那两个孩子的事。”

金姨趁着妍子不在,说了说关于我们资助的四川的两个孩子的事。她说到:“小庄也到四川见过那两个孩子了,那两个孩子也五六岁了,也没人收养。当然,妍子和小庄年龄不够不好收养,就以我的名义收养下来。让妍子和小庄养育起来,你们看,行不行?”

妈想了想:“如果妍子同意,那当然好。”

“她会同意的,我今天看,她是真心喜欢孩子的,对不对?你们也要跟她做工作。这事只要你们同意了,估计她那一关好过。你想,对你们来说,老了也有个依靠。对我来说,我当一回收养人,老了后,心情有寄托,他们两个都叫我奶奶,叫你们外公外外婆不行吗?就当我是小庄的亲妈,行不行?”

“行,就按你这么办。”爸爸说到。

听到这里,我才发现,金姨与班长是下的一盘大棋,带小虎子来认亲,是测试妍子对孩子的喜欢程度。这只是开胃菜,最终大餐,是要给我们带来两个孩子。

如果这两个孩子得到妍子的喜爱,那么,我跟妍子婚姻的所有大的障碍都不存在了。

当然,这也等妍子同意后才能实施。

当妍子和小虎子回来的时候,我们发现,小虎子脑袋上,已经有了一个花环,是花园的月季编的。妍子的脚上有泥巴,手上也有伤痕,创可贴已经贴上了。

小虎子又在客厅疯跑,班长喊到:“别乱跑,小心把东西碰倒了。”

妍子却说:“管他呢,班长,小孩子高兴怎样就怎样,这又不是别人家。”

我看到,金姨与爸妈相视一笑,我知道,他们看到了妍子那发自内心的、天真的对小孩子的爱。

妍子此时,仿佛回到了她的童年时代,一会跟小虎子捉迷藏,一会跟小虎子比尖叫,整个客厅,整个屋内的人,仿佛都不存在,只有他们欢笑的肆无忌惮的奔放。

在吃饭的时候,小虎子很乖地坐在妍子身边,让妍子给他夹菜夹饭,这一幕,如此温暖,让嫂子都嫉妒了:“妍子,小虎子跟你时间长了,怕都不认我这个妈了,你不要把他惯坏了。”

“好不容易开心一天,你们也别把他管得太紧了,嫂子,孩子的天性,是不好压抑的。”

妈此时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懂了。她的意思是,妍子的工作好做,要我去跟她说就行了。

当客人走了,妍子与小虎子依依惜别时,我已经想好该如何跟妍子谈这件事情了。

但当我们送走客人后,妍子却一个人上楼,等我上楼时,发现妍子在书房,又在开始念经。

她念经的时候,如此正规,仿佛平静如水的表情,与刚才的神态,判若两人。我只好悄悄下楼,看到爸爸询问的目光,我说到:“她在念经,过一会,等她念完,我再上去跟她说。”

“跟她慢慢说,这事不急,这是做好事,你晓得吧?”妈这样叮嘱到。

她一念经,时间就很长了,估计两个小时后才结束。我和爸爸在楼下喝茶时,没什么话说。因为,一切得等到妍子功课完毕后。

今天为迎接小虎子的到来,她要把没做的功课补起来,我能够理解。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刚才那么疯玩的妍子,那么天真活泼的她,怎么一到佛堂,一念经起来,竟然如此迅速地进入到了一个严肃的状态。这种心境的变化如此之快,她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样的能力?

从我认识她起,她就是一个喜形露于色的人,她就是一个从不控制自己感情的人。但是,今天这种情况,表明,她的控制能力和意愿,是多么厉害,让我不由得不震惊。

其实,回想起来,她也不是第一次让我们震惊了。我妈去世后,她的表现,我们都没看出来,她有出家学佛的打算。她井井有条地安排事情,她不动声色地处理后事。她越是冷静的外面下,越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让我们出其不意。

她终于念完了,我第三次上楼偷看,才确认。

我进去后,问到:“妍子,你跟小虎子送的观音挂件,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那天你不是跟金姨出去了吗?我一个人上街,买了些藏香,也专门跑了那家老去的玉器商店,买了这个。”

我指着正在燃烧的红色的盘香问到:“这就是藏香?”

“对,想不到,北京也可以买到这样正宗的藏香。”

“最近,我听说,藏传佛教在北京很流行,当然就有好东西过来了。这香确实不错,香而不艳,有股特殊的味道。”

“那是你跟佛有缘,喜欢它,就离佛近了。”妍子这样解释,我不知道道理何在,反正,她这么说,总是有她的道理的。她学佛归来后,不说假话,这是真的。

“妍子,跟你商量一个事。”

“说吧,哥。”

“你记得我们资助的那两个地震孤儿么?”

“记得,怎么啦?你今年忘了给他们账户上打钱?”

“打了钱,我不会忘记的。不管你在家不在家,以我们的名义打钱,时间数目,我都不会错的。节假日的礼物也寄了的。”

“对,哥,我们说过的话要算数,承诺了资助就不能忘。”

“你知不知道,我还去见过他们的,很可爱。”

“什么时候?”

“你离家后,我怕你因为孩子没有的事伤心,我专门跑到四川去的。我去看了那两个孩子,就像看到你一样。你如此关心他们,还没见过他们,我去见了,还给他们带了礼物。这两个小家伙,都四五岁了,很懂事的。就是有点害羞,估计是没有父母的原因,缺乏点安全感。”

我故意避开了地煞符的事,那才是我到四川的直接原因。

“行,他们健康快乐就行,政府应该有好的安排吧。”

“政府安排还算正规,当然有妈的孩子与没妈的孩子,还是区别的。当年我妈离开我,我都十来岁了,还痛苦了这多年。”

我故意把孩子往有妈没妈这个方向引,是想激发妍子的母爱情结,为下一步的目标,作好铺垫。

“哎,众生各有各的苦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娑婆世界,烦恼是免不了的。”妍子感叹到。

她这样说,我倒不好直接提出话题了,但我可以用金姨的名义提出,让话题有一个回旋的余地。

“现在金姨非常想收养这两个孩子。”

“是吗?”这个回答有点冷。

“按照国家收养规定,收养者与被收养者年龄差距须在四十岁以上,还具有收养的经济能力和身体条件。金姨都符合这些条件。更重要的是,金姨年纪也这么大了,没家庭没孩子,孤独得狠。今天,看我们全家如此热闹,她才提出的。”

“我不是很赞成,别人家的孩子,年龄差距又这么大,如何培养亲密关系?如何定位彼此称呼?如何保持家庭氛围,这些她都考虑好了没有?况且,最重要的是,小孩子们是否喜欢她,愿意跟她走。而且,我还有个担心,她教育孩子,估计是以娇惯为主,这恐怕就像当年我跟我奶奶一样,只知道惯我,这对孩子成长不利吧。”

她越是这样说,我越觉得这事有希望。因为,她所说的问题,如果交给我们来养育,就不是问题了。

是该提出关键问题的时候了。

“金姨还有一个提议,想让我跟你商量一下。金姨是想的,以她的名义收养,但她只当孩子的奶奶。我们俩当孩子的父母,由我们来教育抚养他们,这样就两全其美了。金姨还说过,她就当是我的母亲,孩子叫她奶奶,她就心满意足了。”

妍子听到这里时,没有表现出突出的表情。她仿佛平静地思考,眼神恢复到念经的状态。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望着我,说到:“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我们,是不是?”

我点点头,这不得不承认。

“何必呢?让我们顺其自然不好吗?我在家的表现还不够好吗?让他们那么操心?”

原来这一切,都被妍子洞悉了。包括小虎子来认亲,包括她与小虎子的欢笑,妍子的心,都如明镜。

“不不不,妍子,这是三赢的事,不光是为了我们。你想,金姨想要孩子,她有错吗?如果按这个方案,金姨的老年有一个安慰和寄托。金姨对我们这么好,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疼,难道我们不能为她做一件事情,况且,她只要一个奶奶的名分。对于孩子来说,他们得到了难得的父爱和母爱,他们的教育和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甚至可以这样说,他们到了我们家,我们改善了他们的一生。佛教讲,众善奉行,这不是善吗?”

妍子面对这一通解释,仍然平静地望着我:“哥,你不要激动。万事随缘,如果我们与这对孩子有缘分,估计你上次到四川,就会把他们带回来吧。所以,这事急不得,如果缘分到了,我也不反对。我不是否定这件事的本身,世界上的事,没有绝对的东西。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件事有多少假的成分?第一,我们如果作为父母,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要以母子父女相称,假不假?第二,你自己有母亲,虽然已经去世,但你、我,能够忘记她吗?称金姨为母亲,让孩子称金姨为奶奶,假不假?第三,孩子是真喜欢我们还是被形势所转,被迫喜欢我们呢,假不假?第四,这事的缘起,是大家为了牢固我们的婚姻关系而做,结果是以孩子的名义,这由头假不假?第五,你明明知道,我们的婚姻状况很难回到过去那种亲密,还要装作恩爱夫妻,我们要装给父母看,装给亲人看,今后还要装给孩子看,怎么装得下去,假不假?哥,假的东西少点好,虽然修行也是借假修真。”

一通义正辞严,说得我哑口无言。妍子的态度我没有想到,妍子说话的逻辑性与思维的缜密性,我更没想到。我不知道该如何驳斥她。

我憋了半天,终于才说了一句最想说的话:“他们都是好心,你不至于这样吧。”

“哥,我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么多。因为,我不怕伤你的心,你不会怪我,这是我的自信。你给我这个自信,就是我最大的恩人。我知道你确实对我们的婚姻有期待,但这种期待只是你现在的一时冲动想法,并不代表永远不变。人心,总是随时间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这个你不要反驳。但是,你这个愿望并没有错。只是,我已经在佛前发了誓,许多誓言,在实际婚姻中是有冲突的,我们要把这些冲突考虑清楚,才能够处理好我们的关系,对不对?庄哥,实话实说,以你的身体和感情,你不一定能够长久忍受我的生活状态。所以,我对我们的婚姻,并不抱有多大的信心。当然,时间会证明一切,如果我们找到了新的相处之道并互相适应,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她望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到:“哥,我拥有过爱情,我拥有过家庭,我不缺少什么。未来我们怎么走,我都不后悔。人生的本质是,一切都会失去,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它,这就是我的修行。”

“如果我们的缘分尽了,那个协议始终有效,只要你签个字,就可以离开。当然,你离开我并不是离开这个家庭,爸妈说过,你对我的恩情也证明,你永远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永远是我的哥。如果你找到了你心爱的人,我会祝福你的。如果你没有找到,我就暂时充当你的妻子,这没问题。哥,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报答你。但我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关口,现在也过不去。”

我望着她,也许这是她最关键的心结。

“妈已经去世了,当年我们谈心的时候,是多么融洽,是多么开心。她去世了,我再也没有说悄悄话的人了。你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吗?”

这个我真还没有意识到,她亲生的父母健在并生活在一起,我妈对她而言,有什么更深的意义呢?

“妈跟我睡在一起的时候,她给我挠痒,她给我讲鬼故事,她纵容我的任性,她甚至故意说丑话和笑话给我听。她补齐了我童年时期对母亲之爱所有的想象,而这些,我的母亲,是没有给过我的。”

“当年,她多么想我们拥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啊。我对不起她,没给她留下她遗传下来的基因,所以,我愧对她,就是我的心结。”

“哥,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完。”妍子仿佛看出来,我要解释的意思,打断了我的诉说,她自己说到:“如果你没有自己亲生的骨肉,我总感觉对不起她的在天之灵。我原来计划,你跟小池可以生一个,结果,你们失败了。但是,现在,我仍然有那个想法,没有亲骨肉,不是你的错,是我的原因。哥,如果你找到一个能够给你生儿育女的人,生下孩子,把我叫姑姑,我就心满意足了。如果从外来硬给我找一个,当个假妈妈,我心里是过意不去的。因为,那如果不是你的孩子,我就无法从心底,对他亲近。”

“我明明看到你刚才,对小虎子,那快乐不是装的吧?”我不解地问到。

“当然不是装的。我喜欢小虎子,就像喜欢自己的亲人一样,这份爱是真的,但这不是真正的母爱。母爱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因为我没当过妈妈。但是,我从去世的妈身上,确实感受到些。我自己的父母从小没怎么管我,他们在忙生意。但是你妈给我的那么多小心思,那么多小动作,弥补了我从小的缺憾。哥,这不是责怪我自己的母亲,他们当年有他们的难处。我也知道,你妈如此爱我,除了我们投缘以外,还有一个因素,不知道你意识到没有?”

我不太清楚。

“她从小抛弃你,对你的内心是有愧疚的,她想把对你的愧疚,在我身上补回来,让我感受到最浓烈的关怀,这就是我跟她感情如此之深的原因。”

这一段,让我呆在原地,让我思念起自己的母亲来。这种血缘上的天然大爱,当你学会品尝和回味时,它已经不在了。

我母亲应该是多么遗憾啊,她没活到她应该有的年龄。她一直在跟贫穷作斗争,她没有机会施展她的母爱啊,面对自己最亲的儿子,她居然都无法说出自己的委屈,只好把这份爱,毫无保留地,甚至是过分热烈地,施予到儿媳妇身上。

我的母亲,她做错了什么?命运要如此惩罚她?前半生,她对不起儿子,是因为她所有希望都破灭了。后半生,儿子对不起她,居然忽视了她的身体,哪怕一个小小的体检,也没给她做。我应该是懂得这些医学常识的啊,虽然妍子不懂,但我没有及时提醒,甚至都没有想到,结果,造成了悲剧。

我生命中的所有悲剧,都与母亲有关。这不是她愿意的,也不是我愿意的。在原来人生的旅途上,我们都没有大错,却迎来了大悲,这是命运吗?

这也许是人生的真相。就像妍子说的,人生在世,苦是常态。妍子的父母也没做错什么,凭自己的奋斗和聪明,挣下了如此的家业,一切是为了给妍子好的生活条件。但是,他们却忽视了,或者说是没办法陪伴,让妍子在家庭温暖方面,始终留下了不可弥补的缺憾。

没有人有一个完美的人生,这是我在周边经验的观察。如果按经济学的理论来分析,凡是有所选择,都有机会成本。

努力建设一个圆满的家,需要抛弃王班长那样的自由。但是班长努力的过程中,嫂子曾经的出走,不也是巨大的遗憾吗?班长平时假装不在乎,其实心里就真的没有阴影?

也许,那也是他的选择吧。为了一个完整的家,为了当初的承诺,只好打断门牙,往肚里吞。

所有人,都有遗憾,从你选择的那一天开始,你就注定要告别另一条道路的所有美好。

但是,我还是捉摸出一点门道来了。我求财得财,这不正是我少年时期的梦想吗?我还有什么资格追求更多?还有什么资格抱怨命运。

也许,我只有这个福分,不要奢求过多。不必在今天强求妍子接受这个提案,我应当把选择交给时间,一切随缘。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为什么安心

妍子继续她的念佛打坐的功课,我一旁看着她,安心沉稳,这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完全屏蔽外界的扰动?

妍子跟我说:“哥,你找这么多事,又是孩子又是干妈的,你就能够安心吗?”

确实,她问到根上了。她一直是安心的,而我不安心,我们周围的亲人也不安心。与其说是所有人的安排是在安定我和妍子这个家庭,不如说是在安定我的心。

我心不安,也许是过去做的错事太多,也许是对未来的无法把握。

“妍子,我看你念佛打坐的时候,很安心的,是什么原因呢?”

“哥,做事就做事,念佛就念佛,没什么不安心的。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大丈夫,对不对?”

我再一次听到“大丈夫”这个词,让我心中莫名一震。董先生临终前给我的诗中,就写了这一句“入世要做大丈夫。”难道,在妍子心中,大丈夫不是根据事业大小来评判有,完全取决于心态?

我看过一个典故,说是布袋和尚的故事。据说他是弥勒菩萨的化身。他很胖,总是在笑,现在庙子里的大肚子和尚,就是根据他的形象来雕塑的。不知道准确不准确,但有这个传说。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这个对联倒是非常出名的。

据说这个布袋和尚,经常提一个布袋出去化缘。按佛教规矩,当有施主给予施舍时,和尚要给别人讲法。但这布袋和尚却不讲法,当有人问他法门时,他总是笑,将布袋放下来,装上东西,又扛上肩,走了。

有人说,他的动作就是法门:拿得起、放得下。

一个新的疑问,我问到:“妍子,拿得起或许做得到,放得下如何做到呢?”

“哥,拿得起能做到吗?什么叫拿得起?你能够将天下的苦难扛在一个人肩上吗?且不说这么大的志向,就是你能够将自己凭空拿起吗?”

她哪来这么厉害的理论,这才多久,她都成了哲学家了。人不能将自己拎起来,如果不借用外部工具的话。

“放得下,需要做吗?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不都得放下?只要你懂得了出离心,你就会自然放下了。”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假如人生如梦,当梦醒了时,你是不是能够,继续睡一觉,接着前面的梦做下去?”

“不能。”

“人生也是一样,我们处于分段生死的状态。明天的事与今天看起来有连续性,其实连续的只是你的心,并不是事实如此。哥,认识到变化,就认识到失去不可避免。既然不可避免,你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你守得住?担心没用,不放下也得放下,如果你认识到真相,自然就会放下。”

“妍子,你说的这些,怎么这么厉害,你这大半年来,是不是看了很多书?听了很多课?怎么突然懂这么多道理了呢?”

“道理要懂,除自己亲身经历。”她只说了这一句,又继续看佛经了。

我想了想妍子的经历,她好好生活,突然面对这么多的变化,每一个变化都改变了人生的方向,那么,生活的不确定性,反映了世界的不确定性。而对于她的体验来说,既然任何事都没有确定性,为什么不接受这些变化,坦然生活呢?

突然一个念头:如果生活是不确定的,那为什么算命有一定的准确度呢?

当然,妍子所说,连续的是我的心,那么换过话来说,如果心静了,就打破这个连续了?死人算不算呢?

这段时间,惊异于妍子的平静,我给她提出了一些问题,她大多不正面回答,只是说,这只是她的体会,经过了就知道了。但有一个问题,她倒是给我多次提到:出离心。

“出离心,就是因为看到这个世界始终处于生死变化之中,这种不确定性,是苦的重要原因。”

“你为什么觉得这些变化是苦呢?是因为你心中有不舍,但现实又这么残酷,让你不得不舍,这就是痛苦的来源。比如,妈去世,让我们都痛苦,是因为我们舍不得她,但她离去这个自然现象,让我们感受到非常痛苦。因为我们爱,所以不舍,而爱也是痛苦的原因了。凡事情感,都是在对比中造成的,如果接受并消除这种对比,就不会痛苦了。”

我问到:“消除不舍就不会痛苦,也就是无情,就会安心吗?”

“不,无情并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将感情融入众生之中。这个我也说不太明白,我只是心里有这个体会。但是,人生必死,这是肯定的。何必害怕它呢?它始终要来,躲避不了的。况且变化始终要来,我们只要接受它就行,不要徒劳无功地企图停止变化。”

“太悲观了吧,你的意思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那不跟死人一样?”

“不对,变化,接受它,顺应它,并且在它中间看到希望,这正是佛教最大的意义。正因为这世界有如此多的变化,才造成无限的可能。所以,佛教是最有希望的宗教。不要害怕死亡,死亡是跟新生一起的,当你意识到每一个死亡,都是给新生创造条件,你就不悲观了。”

她说的这些,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消化不了。

“哥,你总是企图在理论上找到理解的窍门,你这是懒汉的心态。如果要体会,进入才行。现在也许你没这方面的因缘,但今后如果因缘到了,你才知道,这些道理,根本用不着去学习的,你会自然碰到,它就在那里,从没改变过。”

怪不得,我以前看禅宗公案时,总看到这样一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过来人才有真实语,况且,妍子还没有过来,所以,我也不好更多地问她了。

我既不能以她为师来学习,因为她说她的本领不够。我也不能自己离家,寻找所谓的法门。我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往这个家庭,以待时机的变化。妍子不是说过吗,变化是一直发生的,我期待那个希望。

“哥,你做你喜欢的事,我做我喜欢的事,好不好?”

这是妍子对我们生活的基本要求。除了她,我能喜欢什么呢?平时的事务忙完后,我又恢复到喝茶看书的习惯了,这估计是我最安心的状态。

最近看书有所侧重,也是受妍子的影响,看时,我发现,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深入。比如,我最熟悉最喜欢的玄奘大师,他写的《八识规矩颂》,让我看得一头雾水,找了好多参考书,才发现,他的每一句话里,包含了大量的专有名词,每一个专有名词中,都涉及相应的解释,解释中也引用着大量的经论。

这才知道,什么叫学问,什么叫专业,什么叫业余。我这个业余看书的人,根本无法进入专业的层次里面。还是老实些,一句话一句话地看,找离自己最近的东西看。

看了看南怀瑾的书,是关于佛教的一些论,没太得要领,只是知道了一些佛教的常识,这也不是入门的办法。

那就从最有缘分的经典看起吧,最短的《心经》,只有几百个字,应该可以了解大概了吧。

“观自在菩萨”,就第一句,我买了好几个版本的参考书,对这第一句五个字的解释,就让我感叹,佛教学问的广大。

观自在菩萨,是一个菩萨的名号,其实就是我们所说的观音菩萨。为什么叫观音,此时又为什么叫观自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里面学问可大了。

首先说观音,这个句号缘由,从《愣严经》上可以看出来,他的法门,就是从观察了解声音的本源悟道的。经上写了二十几位菩萨悟道的路径,观音菩萨是我们最熟悉的。

为什么不叫听音叫观音,这也有名堂。他是从听音开始的,声音从哪里来,为什么我能够听到,这种思路是从里到外的发散思维。如果倒过来,“入流忘所”地思维,会体味到“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的境界,观音是观察思维声音的本质,所以叫观音。

当然,这些理解只是从书本到书本,加上我的一些妄加猜测,根本不可能作为真相的。

此时,在《心经》中,为什么叫观自在?观,是什么?是用眼睛?用耳朵?用意识?观到了什么?观到了心?观到了能、所?什么叫自在?观到了自在是何种体验?真正的自在存在吗?

这些都是大问题,光凭思维无法解释。

“行般若波罗蜜多深时,照见五蕴皆空”。行**深时,是指的时间,还是指的一个状态?用什么行,行到哪里?有多么深?深入何方?这又是一连串问题。

好了,后来,又产生一个“照”字。以前,在跟文大姐他们学打坐时,他们说过,禅宗打七里,有一个“观照”的法门。我原来以为观照是一个意思,好比文字一样,是一个词。从这里看来,观是观,照是照,意义是有区别的。

那么什么是观?什么是照?我根本不知道。对于一个还在母亲腹中的胎儿来说,什么是走、什么是跑,完全没有概念的。我现在,就是这种阶段。

“五蕴皆空”,五蕴我知道,书面解释是:色、想、受、行、识,是产生人体思想感情的五种因素吧,反正,我也只能理解到这种程度。皆空,这个空是没了吗?或者说是现象空,本质空。还是说它们都处于变化的阶段中,没有固定的形态和性质?

按妍子的方法,她念经不像我这样看经,她只是一句一句认真地念,从未想里面的意思。

我问她:“你这样随口念,不考虑它的意义吗?”

“能想清楚吗?哥,你比我聪明,你读懂了吗?我师父教我,这经不懂时,只是念,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况且,如果行得到,就会想得到。没行到,空想,是容易犯错的。”

对,她的话有点道理,我现在有念经的能力,但远远没有读懂的能力。行到,就读得懂,这也不失为一种在实践中学习的好办法。

我想起前段时间读的一段历史,是讲历史上禅宗大师永嘉和尚的话:“入海算沙有何益”。以他这样的大师,学问不知道比我高到哪里去了,聪明不知道超过我多少倍。他能够有能力算沙,都放弃了。我连算沙的能力都没有,还在这自不量力地学习理解经典,真是有点螳臂挡车的狂妄了。

我能够读懂什么呢?经、律、论,可能性都不大,我是门外汉,根本没有深入的路径。看看文人们写的东西吧,也许我还能够在外围看看热闹。

妍子提醒了我:“你可以看看六祖《坛经》,你如果喜欢看书的话,虽然不能全懂,知道些故事,也好。”

嗨,妍子,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她的入手处。《坛经》是汉传佛教中,唯一不是佛祖亲口所传的能够被称为《经》的书。我了解一部分中国文化史,知道,六祖在中国佛教界的意义,知道他在中国文化和宗教史上的意义。

这是一个开天辟地的人物,伟大的文盲,伟大的宗教家。他的故事激励着近千年来,一辈辈追求真理的人。佛教的中国化,与他关系巨大;佛教的普及化,与他关系巨大;佛教在中国,真正成为第一大宗教,并且千年不衰,与他关系巨大。

他的故事虽然我听说过一些,但是当第一次拿起这本书,认真阅读的时候,还是受到了莫名的震撼。

我完整地看完了他的经典,对故事可以说是了然于胸了。这本书仿佛是他的自传,从经历到体验到修行,语句浅显直白,仿佛一个老头在拉家常,一举把高大上的理论,融入到真实的故事和明白的道理之中。可以这样说,这是一本连文盲都听得懂的书,因为六祖本人就不会写字。但这是一本连最高深的学者都无法全部理解的书,因为他描述了一个伟大宗教成就者,出世作佛的高峰。

可以说,如果没有这本书,佛教的传播总是小众的,大部分老百姓无法理解和实践。有了这本书,如来禅变成了祖师禅,高端的教义变成了大众的实践了。

前苏联一个著名的武器设计大师曾说过一句话:把简单的事情变复杂容易,最难的是,把复杂的事情变简单。

六祖就是这样一个人,把最复杂的学问,描述得如此简单。他真正说明了一件事: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并且,他用自身的经历,告诉了真实的路径。

正因为这本书如此伟大,所以,围绕它所解释、争论的话题,在中国文化史上,真是浩如烟海。

比如,那两首诗。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这是六祖的师兄写的,这位师兄也是位了不起的天才,曾当过武则天的国师。从这位师兄后来在玉泉寺弘法到圆寂的经历来看,他也是位大成就者。怪不得,这首诗一出来,就得到僧众的一致赞许。

如何解释这首诗,大概争论很多。我找了一些参考书目和一些学问家的争论,大致上有了一个认识。这首诗写的是一种状态,也是就作者当时佛学修行时所处的阶段。这是一个冷静观照的阶段(当然,观、照是什么,我至今也没明白),长期保持清醒冷静的状态,如果镜子一般,照耀整个大千世界。镜子本身并不发光,只要没有污染,它就能够照出世界的真相。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境界,世界变化的真相,清晰地看到,这就如上帝之眼,或者按今天高空摄影的术语叫上帝视角,来观察这个世界,基本上达到了神的地步了。

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作者此时已经心若止水,以不动应对流动的茫茫大千。从宏观上说,卫星只能看见地球,太空探测器只能探测有限的空间。从微观上说,显微镜只能看见原子分子的运动,脑电波只能测得脑部电脉冲的变化。但对于他来说,他能看见世间的一切,宇宙中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内心中一切众生的思想情感。

但是,这样高妙的境界,还是败给了六祖的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有人说,如果师兄写的是有,那么六祖写的是空。本来无一物,不就是空嘛。也许这样理解有它的道理,但具体如何深入地体味空,我不知道。为什么空比有高明,我也不知道。或者,有人说,六祖此时已经超越了空与有,更高明。

空与有、动与静、爱与恨、长与短,都是相对的,比较后的产物。如果从本体论上说,没有空,就没有有。有了空,就有了有。凡是一存在是以另一方为前提的,那么就不是绝对真理,是相对的。

只要是相对的,就没有达到佛的境界。悟道之路,究竟通向何方?或者根本没有方向?这把我搞糊涂了。

更有人说,其实六祖此时不没彻底悟道,因为,半夜三更时,五祖让他到房间去,跟他详细讲解那一句著名的话,他才真正大彻大悟的。

这句话来自于《金刚经》,是六祖当初发心出家的由头,也是他学成归来的收获。这句话曾经让六祖六神无主,后来又让他成人天师表。

这是一句让他当场愣的话,在他第一次听到时,他还是个农村的打柴少年,一个不识字的人。在他最后一次聆听师父教诲时还是这句话,他打破漆桶,豁然开朗,跃升于天地之外的自由境界。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句话不太好理解,依据大量书籍的解释,大概是这样的。无所住,是空的意思,生其心,是有的意思。说明,佛教中,有心,但也无所住。在无所住的状态下产生的心,才是真心。

当然,附会圣意是不对的。这只是文人们的解释,对于我来说,根本摸不着边。

看到后面,终于发现了我最熟悉的典故了。六祖出山后,云游到一座寺前,看见两个小和尚在争执。他们看着庙前的桅杆上的幡,被风吹得飘了起来。

两个人就争执起来,一个说是“风动”,一个说是“幡动”,六祖过来时,对他们指出:既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心动。

我当然不能理解六祖为什么这样说。我也不知道,这个心动是从认识论上说的,还是从本体论上说的,抑或干脆只是一个方法论。但我凭感觉,认为,这不是六祖辩论机巧的展现,更有可能的是,这句话包含了一个巨大的真理。

一个出语不凡的破落僧人,让两位小和尚吃了一惊。他们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只好跑回庙内,报告给方丈大和尚。大和尚当然是内行,一听这话,知道,若不是逛语,肯定是高手了。

相见后,当六祖拿出五祖所传衣钵时,才知道,传说中的得法者出来了,当即拜倒,请六祖上座。至此,六祖正式开始了他的传法这之路,改变了中国佛教的现状,开创了崭新的教法。

而今天,六祖的肉身仍然在佛堂之上,他的面貌如此亲切朴实,如同一个老农民,仍然在跟众生拉家常。如同他在书中所说,一切简单的道理和实践,都是成就人生的途径。

我知道,他的心是不动的,一千多年了,他坐在那里,肉身俨然,而我们这些面对他的一代代人,内心该起着多大的波澜?

心动。我们整天都在心动,不仅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和人,看到不喜欢的,也在动。不是爱恨,就是喜厌。当我们丧失感情冲动时,是不是就没有感觉了呢?

应当有,我看妍子下座后,就立即恢复了正常女孩该有的表现。比如,她与小虎子玩的时候,心动还是未动?

也许心在动,不过她心安。

第二百九十二章 适应新状态

爸妈还在等消息,关于收养孩子的事。我是这这样回答的:“妍子刚回来,还处于调整阶段,暂时不考虑这件事情吧。”

他们也接受了这种状态。毕竟,妍子回家,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不敢再有其它的冲击。他们年轻的时候没照顾好妍子,心中是有遗憾的,现在,将妍子将到我手里,变成这样,我也觉得有些愧疚。

在妍子看来,这不是悲剧,反而是她自己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只不过,对于我来说,倒有一个障碍。

那就是身体,我还年轻,身体仍然很好,妍子是我名正言顺的老婆,她就睡在我身边,这让我很是躁动。不管心里有多少理由能够说服自己,但身体的现实却很真切。

一天晚上,我仿佛在梦中,回到了与妍子在温州的时刻,当某个瞬间,突然一阵冲动,我醒了,内衣里沾满了液体,我知道,有些事是无法控制的。

我悄悄来到卫生间换裤头,并且用毛巾擦干净。仿佛做了一件错事,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明白,自己过于的放纵,今天,已经不能理直气壮地向妍子提出这方面的要求了。

等我回到床上,妍子已经醒了,她看着我:“哥,你这是何苦呢?与其维持着与我这种有名无实的关系,不如在外面找一个人重新开始,真的,我把你当哥,才跟你说这些的。”

“没事,没事,妍子,睡觉。”

我故意避开这个话题,掀开被子,假装睡觉。总觉得,跟妍子讨论这个,有点羞于启齿。

其实我是睡不着的,因为我是有老婆的人,她就在我身边,甚至在一张床上,但我不能碰她。但我心里并不委屈,因为有一个词叫:自作自受。

我是不是有病?这样回避需求,这样自我惩罚?如果我有病,应该是被小池治好了的。如果我没病,怎么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内心纠结?

“哥,我们谈谈吧,我知道你没睡着。”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好吧,妍子,这也不是什么丑事。”我自己跟自己打气到。

“哥,其实你不开心,我内心也是有挣扎的。你对我这么好,对我父母这么好,我都是知道的。从报恩的角度,我不应该让你受这种苦。但是,从爱的角度,我已经没有了。现在对你的感情,完全是兄妹似的,没有那种夫妻之间的冲动了。不知道是誓言和戒律起了作用,还是因为我的修行带给我的,按理说,从佛法的角度看,这是好事。但是,就像你说的,我们人前是夫妻,毕竟在法律上我们生活在一起,我有这个义务。”

“妍子,你回家,能够面对我,能够跟我睡一张床上,我就觉得是意外收获了,其他的,我不敢要求过多。”

“哥,话虽然这样说,我也知道,你也难受。要说三皈五戒,我也知道,在家居士有在家居士的守法,戒淫是不邪淫的意思。也就是说,跟自己老公正常发生关系,是允许的。但是,奇怪的是,我内心一点冲动都没有,甚至有点厌恶它。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我支持你念佛,任何事情都有过程,我忍受得了。”

“不,长久下去,你忍受不了的。哥,你爱我也罢、恨我也罢,我对你现在只有亲情了,没有爱情了。估计,我对任何人,都不可能产生爱情了。至少,现在是这个样子的。当然,哥,如果你非要,就当我是别人,你来吧。”

她转了转身体,背对着我,好像在被子里面脱内衣。我阻止到:“别,妍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把我当哥,哪有这样当哥的?妍子,我不勉强你做任何事。睡觉睡觉,明天还有事情呢。”

我也翻过身,做出了安心睡觉的样子。

那边传来妍子清晰的声音:“哥,你找个人吧,愿意跟你生孩子的,了确咱妈一生的心愿吧。不要老耗在我身上,你要这样,我是不会安心的。”

我没理她,因为这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妍子给了我富裕的生活,给过我最无保留的爱情,给了我最大的宽容。她为了我,甚至把我推给了小池。要说她对我不好,那还真没有对我更好的人。

但是,很奇怪,仅仅大半年,以前这么爱我的人,现在居然说,对我,已经没有爱情了。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她故意这样说的,反正,我本人,一想到这,就觉得痛苦。

当然,我们的状态掩饰得再好,也难免被人察觉。妈第一次上楼,就有所警觉。她身体恢复得好些后,有一天让爸搀她上楼,说是要看看阳台的盆景。实际我们知道,她是来看我与妍子的卧室的。

当她看到,我们没来得及藏起来的两床被子的时候,估计已经有所怀疑了。她轻声问了妍子一句:“妍子,你这几天是不是病了?”

“没有啊,妈,我身体好好的。”

“没病怎么盖这么厚,两床被子?”

妍子没回答,我赶紧说到:“我睡觉不老实,有时会干扰她。”

虽然妈的问话就这样结束了,但她的猜疑肯定是留下了。又过了几天,妍子在楼上念佛,我在外面买东西回来,被妈叫进她一楼的卧室了。

“庄娃子,老实告诉我,你跟妍子,是不是有距离了?”

她直视着我,我根本没有撒谎掩饰的勇气。“是的,妈,这没什么,毕竟她在庙子生活这么久了,生活习惯也有些改变,这是正常的。”

“你知道我不是问的这个!”妈低声而严肃地说:“我是问,你们夫妻生活,是不是有距离了?”

我只好点点头,说到:“妈,妍子现在在安心念佛,我也支持她修行,况且,我们之间,从来也没什么矛盾,没什么,时间长了,一切就好了。”

“庄娃子,你不要故意苦了自己。妈知道,你们年轻人,少不了这个。还是那话,如果你说服不了妍子,我去说她。”

“别别别,妈,不是她坚决不允许,是我自愿的。我不愿意做,妍子不开心的事情。妈,你千万别干涉我们的私事,我自己能够处理。”

“哎”,妈叹了一口气:“我还能说什么呢?儿大不由娘啊。庄娃子,需要妈出面就直说,不要怕。不管你是不是我女婿,我都是你妈。”

我点点头,有这样的岳母,你还能够说什么?

让自己忙起来,是最好的办法。最近,我专门花时间,到酒吧,与经理一起商量,如何改造更新。

经理已经生完孩子,正式上班了。她干练中透出成熟,心情也比以前开心多了。

“庄总,高总好久没来了呢,什么意思,已经看不起这个小生意了?”

“哪里,她有另外的事要忙,这里我来负责。当然,有你负责管理,她岂有不放心的道理?这样,以后酒吧每月的账目,你传到我手机上,不要麻烦高总了,她还有大事。”

这三里屯的酒吧,市场已经几度变化了。光靠卖酒和唱歌,已经无法支撑原来的业务量了。我们首先改造的,是红酒销售的方式。网上销售方式,要与其它网店有区别,主打高端正宗两个特点。并且在网上成立社团,红酒品尝艺术的派对,也经常在酒吧开展。

我在干具体事情中,找到了一种新的存在感。并不单纯是为了逃避,也不单纯是为了赚钱。忙碌自有忙碌的快乐,当看到自己的努力,变成利润和顾客的称赞时,内心还是有种满足感的。

红酒本来都有外国名字,我请来这方面的专家,按红酒的品味特点,重新命名一雅号,以利于大家认识和推广。

“给每一类酒每一批酒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要勾引你的好奇,让你从一口酒中感受三种以上不同的,美妙的体验。”这段话是我对那个帮我们取名的品酒师面前,随口说出来的。

“嘿,不错啊,庄总,海子的诗硬是让你这个商人,把艺术带进了生活。”听品酒诗这样一说,我还有点得意。这个中年男人,是中国农业大学专门红酒专业的老师,还挂着中国红酒协会的头衔。虽然是纯粹学理工的,倒还喜欢把自己搞成艺术家的形象,胡须是专门修过的。

在改变酒吧的装潢上,经理是个行家,她丈夫尤其擅长。毕竟,这酒吧,她家也占有股份,她丈夫带来一个小组,从设计到施工,根本不需要我操心。

竣工后我一看,大吃一惊,典雅精致,有低调奢华的意思,但却没用多少钱。

“灯光,关键是光线的布局。”她丈夫原来给我的印象,是一个老实的工程男,但此时,说到他的杰作,显示出巨大的热情,奔放得不得了。

“光线的角度和明暗,光线的颜色和冷暖,几乎决定了人们对夜晚的感觉,庄总,你感觉如何?”

“说不清楚的好,朦胧中想入非非的感觉。”

“知音!”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到:“庄总毕竟见过无数大场面,这种艺术感觉是有素质的。知音!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看样子,目的达到了。”

“你真有才!”我夸奖到,这时,我看到我们年轻的女经理,脸上露出骄傲和自豪。

有时,我发现,艺术感受力,并不是文科生的专长,理工科出身的人,好像也有这些天赋。品酒诗给酒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他艺术的敏感度:“桑葚故事”、“冷暖红尘”、“西湖浓妆”、“琥珀流光”等,从外形颜色到口味类型,都用通感的修辞手法,用文字表现了出来。我想,当年他语言高考成绩一定很好,说不定,还自我钻研过宋词。

经理的丈夫,对灯光的调配,如同一个水墨大师,浸染出的氛围,可以说是艺术精品了。

不会修辞手法的品酒师不是一个好的酿酒教授,不懂绘画艺术的酒吧股东不是一个好的建筑设计师。

这年头,不玩点综合素质,你无法达到高端。高端的学问,大概都有相通的道理。

关于乐队,经理有她自己的看法,这点我确实不太懂,听听她来自一线,最敏感的声音。

“庄总,我们的酒吧在改造前,营业额能够保持到现在,主要是音乐基调与目前的流行趋势,大致吻合。”她这一说,仿佛十分高大上,其实,我们这舞台,只有几个人的乐队。

“目前,三里屯成功的音乐模式是:忧郁。而我们的蓝调乐队,正好符合这个需求。蓝调在国外代表什么情绪我不清楚,但我们中国人欣赏时的感觉,就是忧郁。为什么忧郁的音乐,能够在酒吧流行呢?”

她不是在问我的问题,她只是自问自答的一种叙述方式。“因为,来喝酒消费的,最主要是喝高档酒高消费的,根本就是一群吃饱了撑的,他们不是来吃饭的,他们日常生活过得还好,他们如果不是装,在女友、同学面前装高档,就是自己装给自己看,用忧郁表明自己的情感独立,其实代表着他们内心,渴望知音。”

“知音”这个词从她嘴里出来,让我差点大笑起来。她丈夫也强调过这个词。

“忧郁,不是真愁,是在洒伴面前撒娇。古代有一句诗,说的是什么,不愁装愁的那句?”

这个问题,终于暴露了她的能力。她看问题视角还可以,敏锐而直达人心,但在用词上,还是缺乏基础。我马上接到:“未赋新词强说愁。”

“对了,庄总,你书读得多,就是这个意思。”

她也是个艺术欣赏者啊。她居然敏感地意识到撒娇这个词,这个词在男女关系上极为重要。我们都知道女人撒娇,而男人撒娇的方法却更多,其中一个方法是装忧郁,好博取女人的主动关怀。

想当年,我们一行四人一起到陕北旅游时,小池评价信天游的某个特点时,就说过,歌词中,有男人向女人撒娇的味道。比如“羊肚肚”、“三道道”、“见个面面”、“拉话话”,如此公然的男人撒娇,就把感情唱活了。

“庄总,过去,我们用蓝调来表示高端小众,今天已经不行了。因为大家在网上听得够多了,有了免疫力。我们今天要唱出忧郁,可以试试一些新的年轻的歌手。尤其是那些学音乐的大学生,他们自创的歌曲,不是原来民谣摇滚那些,而是最近出的一批学生小乐队,他们把原生态的东西与流行结合,专唱小情调,有点意思。”

“那你多请几个乐队,轮流来试吧,反正,你觉得哪个效果好,就留下哪个,对不对?”

“行,庄总,我一个人听恐怕不稳妥,你还是要过来帮忙把把关,才放心。”

“我能把什么关,我又不擅长音乐。”

“你当客人啊,你还可以找几个朋友来听,客人的感受是最重要的,音乐本身倒在其次。”

她说的有道理。

试唱是在上午进行的,我请来了小苏,他是个泡吧的人,算是客人中的一类吧。更关键的是,他白天有时间。要是李茅或者然然,一个月难得看场电影,他们是没时间来的。

来的乐队,有的是学生组成的,也有北漂。但现在的北漂,有点过时,这让我不太满意。这些北漂们,大约唱歌的方式除了摇滚就是民谣,方式已经过时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感情已经难以在市场取得共鸣。按小苏的话讲:“这几个唱摇滚的,要么是活得不耐烦了,要么是发泄穷人仇富,有几个客人愿意听这?唱着上百元一杯的酒,来听失败者的骂声?客人们滋润着呢,不消听他们撕心裂肺。”

关于民谣,小苏的评论也很精辟:“怀念初恋嘛,有什么,那时又穷又没本事,初恋肯定要走嘛。现在也没富,还想初恋回来,凭什么?就凭你一张嘴?”

当然,经理听的主要是音乐和节奏,是否能够营造出一种忧郁而不失雅致的情调。她的评论与小苏的风格不同,她没那么激烈,但也一句到位。

“这个声音太大了,吵人。”“这个节奏乱很了,节奏变化只能作装饰,不能成主体,他好像真以为,大家是来听演唱会似的”。“这个声音合适,用磁性带出忧郁,但是节奏一点变化都没有,听了让人睡觉。”

她一直用顾客的眼光来听,用经营者的视角来判断,我觉得,她这样,很专业。说一个人专业,并不是说他在大学里学的什么,而是说他实践着什么样的工作。经历即能力,长时间经历过的工作,就接近专业了。

最后,经过比较,我们留下了一组学生组成的乐队,让他们试唱一周。暂时定到每晚六百元,因为他们只有三个人。如果正式聘用的话,要看效果,再谈费用。

他们三个人,一个键盘手,一个小号兼顾鼓声效果器,一个主唱,抱着吉它自弹自唱。声音传情适中,比较符合酒吧营业特点,节奏偶有变化,但主体稳定。

最吸引我们的是,他们的风格。他们歌曲类型大约就是蓝调的中国改造版,有时有些民谣的痕迹,偶然一点纯音乐穿花,倒也小有俏皮。他们的演出风格是,我弹唱我的,你们喝酒喝你们的,大家彼此无涉,除了声音,毫不相干。

他们的歌词,大概也属于讲故事,比较具像的那种。比如一段上课的经历,多描写细节。我最喜欢这种叙述方式,就像原来在部队,指导员给我们传授写作技巧时所说的那样:“伟大意义少讲,吸引人的主要靠故事。”

女主唱头发垂下,遮住了半张脸,低头只顾看着吉它,随意地拨着弦。

“老师在黑板上吱吱嘎嘎,同学在教室里叽叽喳喳,没有人看见我的无聊,因为我还没有他。”

这种叙事风格,主唱的声音出来,平顺而稍带沙哑,但清晰而准确传达出来,我们立即进入了画面。小池说过,交响乐不是讲故事就是讲画面,诚哉是言。

“我在小纸条上画画,没填颜色的月季花。也许它会成为一张纸条,夹在某人的书里,被未来的那个他。”

少女的心态描写得真是好,经理好像都被感动了呢。关键是,这种不急不慢的叙述状态,更的适合我们这个酒吧。

很少有人是专门为听音乐而来酒吧的,酒吧歌手也不会有多少粉丝。音乐,只不过是个背景,如同设计的灯光和装修的墙面。风格的统一性决定了,酒吧音乐的节奏类型。

在听完音乐,乐队走了过后,小苏跟我闲聊到。

“其实,刚才那个乐队,让我想起了当年我暗恋的时光。大学里,坐在我前排的姑娘,一直想对她说些什么,结果一年时间里,我居然一句话都不敢跟她说。听这歌后,我产生一种幻觉,是不是那个女生,一直在等我跟他说话?”

“呸,小苏,你这家伙脸皮比城墙还厚,还有你说不出口的话?”

“庄哥,那是你没认真。你内心真的认真了,你就会神圣起来,神圣与神经只差一个字,是不是?”

那倒是,当你把一个女生当成神的时候,你最直接的心理状态是:不敢。所有宗教树立的神,都要让你跪拜在它的面前。年轻的男人,当遇到自己热爱的姑娘,那时,这个姑娘,就是你的神。

“庄哥,听说妍子回来了,她也不出来接见我们一下?”

“你听谁说的?”

“陈经理啊,你不知道,我老婆已经跟嫂子打成一片了,购物、交流育儿经,她们是一体的。女人啊,在一起,有什么能够保密的?况且,妍子不是外人,你不可能故意跟我保密吧?”

“那不可能。但是,妍子回来主要是照顾妈的,所以,这段时间没出来。”

“行,忙完这阵,你请她出来,我们几家好久没聚了,我请客,地点你挑,咱就一个字:不差钱!”

他的得意,把我也逗笑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高端忽悠会

鲍老板给我打电话时,我还没反应过来,是他主动自报家门,我才想起他,想起久未去过的山果居。

“庄总啊,换了号码也不通知我,害我一顿好找。”

“忘了忘了,对不起,最近有事忙得很。”我此时是不知道对方是谁的,自从换了手机号后,还真没存他的电话。

换手机号,主要原因是要割断与过去的联系,尤其是乔姐。因为,我发现,要从心理上戒掉她,可能性不大,于是就采用物理办法了。

需要保持联系的人,我都转发了短信。但方姐和乔姐,肯定是没有我的新电话号码的。我跟妍子的解释是:屏蔽不相干的人,安心生活,安心工作。妍子对此不置可否:“哥,你想怎样就怎样,我没意见。”

鲍老板打电话来当然是有事:“庄总,我是在山果居碰到陈经理时,才要到你的新号码的。最近,听说生意还好?”

他这样一说,我才明白,这是鲍老板。只好客气到:“托您的福,生意还过得去。”

“我最近完成了一个项目,周六在北京开一个发布会,有时间的话,邀请你参加一下,就当凑个热闹,行不行?”

“说哪里话,鲍老师,你的项目,如果有时间,我肯定是要参加的。”

“那就说定了,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你,一定抽时间。”

这种应酬的话,说得多了,要在过去,这差不多是不去的意思。但现在,我确实需要事情,来充实我矛盾的生活状态。

我目前的生活状态比较尴尬,跟妍子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是兄妹,但天天在一起,我的所有行为,干扰不了她的节奏,好像我在她面前,是一个不能引起波澜的人。这使得我,更愿意忙碌于外面的事务之中,给自己的存在寻找一些所谓的社会意义。

等周六到了,妍子照例是不出门的,我问爸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听讲座,他倒是很干脆:“好吧,跟你一块见识见识,看你平时都接触的些什么人。”

按鲍老板给我发的短信,是在北京饭店的一个会议室,一个传说中高大上的地方。活动的名称也很奇怪:“秦川别业的文化意义研讨会”。鲍老板能搞什么文化,大概是传统文化吧,也与爸的爱好有点关联。

这段时间,爸在照顾妈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出去活动了,把他拉上,也有散散心的意思。他倒是有一个提前预判:“什么是秦川别业,是不是房地产?”

“也许是,也许不是,鲍老板只说是与他有关的项目,我们去湊热闹。”

我给爸介绍了鲍老板的基本情况,爸说到:“估计生意是主要的,文化嘛,是个添头。”

我想也是。爸这么多年商场拼搏,肯定有他职业般的直觉。以我对鲍老板的了解,他是个亦文亦商的人。他自称儒商,但目前中国所谓的儒商,是以商为主,儒只是个包装。用更不客气的话讲,就像爸说的,更多是个“添头”,真是有辱斯文啊。

我们到了会场时,会场门口的鲍老板一下见到我们,主动迎上来,我怕他不知尊卑,赶紧在他打招呼前,主动走到我爸后面。鲍老板是何等精明之人,马上意识到了。

“庄总,这位长者怎么称呼?”

我马上上前介绍到:“这是我爸,你叫高总就行了。”

“不不不,鲍老师,你就叫我老高吧。”爸还是比较谦虚礼貌的。

“哎呀,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总!哎呀,今天鲍某幸运,多次听到您的大名,终于见到真佛了。小庄兄弟真是看得起我,把老爷子都请动了,来来来,上座上座。您看,高总,看到您,我激动得,都不成体统了。”

这一阵恭维谦让,恰恰是鲍老板的强项,上一回宁老将军的经历,已经让我见识到他的功底了。

鲍老板亲自引我们在前排一个位置坐下,我看见,在前两排,位置上都贴了名字,在引领我们到第一排时,我发现,有几张椅子是没有贴名字的,估计是对付那些重要的事先没估计的贵宾的。爸和我就是被引领到这个位置坐下的。如果我是一个人来,估计是坐不了第一排的,毕竟年轻,实力和名气也不够。

“老爷子身体这么好,事业这么成功,还培养了庄总这么好的接班人,真是让人羡慕得很哪。”鲍老板的恭维三连击,一般人,还真有点承受不了。

当然,我爸这个老江湖,不可能没见过这种场面。“哪里哪里,小庄跟我说起过,你们是朋友,况且你年纪比他大,在京城时间长,今后,小庄还需要你多带带。”爸的话里面,也有就坡下驴的意思。

“高总哪里话,名师出高徒、将门出虎子,有你这样的爸,就是最好的老师了。我本人,还得靠庄总照顾呢。”

这种没油盐的话,对初入江湖之人起点作用,对老江湖而言,就是套话了。当然,鲍老板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马上话锋一转,表情诚恳地说到:“正好高总来了,您也不能白来。今天,实话实说,我们是以文化的名义,推荐一个别墅项目,这种推荐方式,有什么缺点,需要怎样改进,高总您是老前辈,到时要给我们支支招。”这算是实话了,真人面前说假话,就没什么意义。

“我也是来学习的,如果有什么想法,到时你跟小庄联系时,他会转告的。”爸说话,在礼貌中留有余地,保持了自身态度的超然和平和,这点气质,是我要学习的。

闲聊中,又来了一批客人,鲍老板去迎接去了,我们抽空,看了看座位上的资料介绍。原来,是一个关于秦岭别墅区的项目,纯粹的商业开发,打上了文化的印记。这是前些年,文化抬台、经贸唱戏的现代翻版。

所有商品中,奢侈品利润最高。如果在大型商场,客流量最大、展示度最高的一楼,几乎全是奢侈品的天下。比如名牌化妆品、香水,还有名表,金银手饰、玉器宝石。这些商品最大的特点,不是卖它的使用价值,而是卖它的情感和思想价值。

在这类商品中,最突出的莫过于钻石了。钻石的产量,在自然界,主要集中在非洲。西方某公司垄断了它的产量后,就大量炒作,从上世纪初开始,就炒作它的思想和情感价值。“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传。”好像戴上它,就给爱情穿上了金刚不坏之身。

其实,这只是硬度最大的石头而已,主要元素是碳。最软的矿石石墨,主要元素也是碳。碳,是我们这个地球上最重要的元素,人体除了水以外,最主要成分也是碳。几乎所有生物,碳都是它必须的主要的元素。所以,我们把含碳的分子,称为有机物。就是,有生机的东西。

同样的元素,因为晶体结构的排列不同,显示出完全不同的物理性质,软硬差别从最低到最高。正因为元素相同,它们又具有一样的化学性质,怕高温氧化反应,也就是我们说的燃烧。所有的碳,燃烧后的产物,都是一样。

钻石从物理性质和稀缺性上讲,都不足以支撑如此高昂的价格。它只是一个硬度很大的东西,在工业上的运用范围并没有那么广泛。它的贮藏量很大,并未有如此稀缺。况且,现在人造钻石的产量很大,不仅完全可以与天然钻石相比美,而且,纯度还可能更高。中国,就是当今世界人造钻石最大的生产国,从小克拉微粒到大质量钻石,都有巨大产出。

当价格不能用使用价值和稀缺性来解释的时候,那就只是商品属性外的东西在起作用。文化和心理需求,是奢侈品的另一个包装。

我有时觉得,碳的这种情况,也可以比拟人生。人人都是大致相同的有机物,因为在社会地位的排列顺序不同,显示出卑微和高贵。但因为大致上化学组成相似,又得同样的疾病并以大致相同的方式,走向死亡。

生存状态各异,但灭亡方式相同,因为生而相同。这是因果的另一种表述吧。

中国的文化有几千年的传承,巨大的积累造成供给过剩,在近代西方文明的冲击下,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今天,中国的经济已经有明显进步了,这种文化上的压抑感,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它所带来的心理补偿价值,正是商人们包装的好渠道。

吃饱了,有点钱,就搞搞文化,给生命赋予意义,这没什么不好。但被商业利用,故意把经念歪,这就有点偏。

演讲终于开始了,上台的人似曾相识,一看大屏幕的介绍,终于想起来了:蔡老师。西安书法家,八仙宫老道长弟子,山果居时曾见过面。他今天顶了一个新头衔:长安道统研究院院长。

好恐怖的招牌。长安,中国人内心的强国梦,都在那里出发。道统,简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顶点。研究院,富含科学研究的时髦。院长,又有官家的气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仅是一个自发成立的民间组织,名头虽大,但没人给他发工资,只是一个文化掮客而已吧。

自从上次被所谓龙虎派大师骗了过后,地煞符事件给了我启示,凡是以传统文化为招牌的东西,你都要警惕。

真正的传承、真实的实践、确实的验证,这样的传统文化精华不是没有。甚至可以这样说,我用周易搞预测,还和真正的传统文化沾边。而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太多假货了。

先听听他怎么说。

他的讲述肯定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他一开始就没有讲所谓秦川别业的别墅项目,而是从大历史的观点开始讲起,颇有点唬人的架势。

他的话题是从唐代的著名诗人王维讲起的,很有文化的样子。“各位佳宾,大家都是各行各业的成功人士,追求并实践着中华文明最优秀的道路。”

他以这句话开头,不仅是恭维切入,而且是固定话题。给你带高帽的人,有一个企图,就是定位你的角色身份。

“大家都是有别墅的人,大家也许知道,中国人第一个别墅,是谁建的?在哪里建的?规模有多大?”

下面议论纷纷,目的达到了,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接着他说到:“一千年前,唐代最伟大的诗人王维,在长安附近建了一个巨大的别墅,辋川别墅,这就是今天我们所称别墅这个词的由来。他的占地面积有多大呢?大概有数千亩之大。这台楼榭、竹林花海、小桥流水,成为关中一景,厉害不厉害?”

这话就更引起骚动了。要知道,在座的,富豪权贵肯定是有一些的,但没有人有这么大的家业,能够拥有如此豪华的别墅庄园。这是拿大话压人,在气势上保持一种俯视状态。这是话术的一部分,《鬼谷子》里有详细的记载,这书我看过。

此时,大屏幕的幻灯上,播放着辋川别墅的位置,复原图及想像的效果图的画面,下面有人惊叹,有人点评。蔡老师当然要及时把这种听众这火引导到他的话题上,他当场提了一个问题:“有人读过王维的诗吗?”

当然有人举手,说一个中国人穷,他不怕,你要说他没文化,他要跟你急。什么“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之类的隐士之诗,都被观众说出来了。

“那么,当年我有一个疑问,如此简朴求道的王维,为什么晚年给自己修建了一个豪华的别墅呢?”

这当然是个大问题,如果没专门研究过王维生平的人,恐怕始终得不到正确的答案。当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他觉得火候到了,于是公布了自己的答案。

“我们研究耽多年研究的结果是:不管简朴的山居生活,还是豪华的别墅生活,都是王维生活的两个阶段,由低级向高级过渡的两个阶段,也是成功人士必须经历的两个阶段。但这两个阶段中,有一个性质,是完全相同的,就是遵循天人合一的道家理念。王维的初心,从来没变过,只不过由低级走向了高级。由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过渡中,实现了人生的圆满。”

这一套理论,不知道他是从哪里附会来的,但听起来,确实有点高大上的意思。

“王维的初心从来没变过。当年不得志,寄情于山水。后来得志得势,权倾朝野,仍然将山水作为自己最佳的伴侣。有人问,住别墅就意味着腐化吗?答案是:错!王维就是证明。他发达后,没忘记山水的快乐,保持着素净的诗风。没有忘记前妻的爱情,始终保持着单身。朋友们,大家试想一想,在古代三妻四妾纯属正常,王公大臣妻妾成群的年代,王维,算不算一个圣人?”

下面有人鼓掌。中国人就这样,只要有某个掌声带了头,接下来的掌声就会连成片。从众心理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大家都要冒充有文化,都不敢承认自己没听懂。

我虽然内心对他的推论不承认,觉得既不符合逻辑,又不符合事实,但此时,也不得不礼貌地鼓掌了。

“所以,中国文化的道统究竟是什么?答案就比较明显了: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人,也要生活在自然之中。这就是王维用诗歌,用别墅,用实际生活告诉我们后辈的,最成功最恰当的,中国人的生活态度!”

更热烈的掌声。

不就是推销别墅嘛,扯那么远,搞到唐朝,搞到王维的程度了。不过,用王维做广告,比请现在的明星划得来。毕竟,王维的名头够大,中国人,只要读过几天书的,没有人不知道。更重要的是,拿他做广告,不需要广告费。

这就是用传统文化包装商品的奥秘:既显得高端,又不需要花钱。

“那么,天人合一,如何在历史中体现?如何在人生中体现?再好的理论,也得落地,也得对我们的实践提供帮助。没用的理论,是空话。今天,众多精英过来,不是来听我讲空话的。大家时间宝贵,我得说些实话。现在,进入到我今天报告的第一部分:历史与风水。”

此时,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巨型的中国地图,在中原地区,主要突出显示了三条线:黄河,长江,以及中间的秦岭和淮河一线。

“大家看到,中原文明主要发源于黄河和长江流域,而两大流域之间的,是中国最重要的地理分界线:秦岭和淮河。”

这是正常的历史地理知道,中学时都学过,没什么好奇。但我感兴趣的是,他究竟是如何推导出他后来的答案的。

“所以,中国文化经济和权势的更替,更集中地体现在秦岭与淮河两边。因为两种文化的整合和冲突都在这里发生,当然也就是中心了。”

“按中国传统的风水学讲,主要是讲山水的。因为古代说风,主要是说山。因为山是风的阻挡物,影响着风的走势。传统风水理论所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指的黄河改道的规律,这种自然现象,影响了民生与政治格局。传统上我们讲一个人的权势,俗话叫靠山,也说明,权势与山有关。根据我们的研究,确实,山与权势有关,水与财富有关。”

这哪里是他们的研究,这几乎是古代所谓风水学的常识,他真敢住上捅词。

“中国的上古历史中,最著名的两部书是《尚书》和《山海经》,在《尚书》中有一篇叫《禹贡》的,详细列出了中国的山与水,作为地理描述最基本的单元。说明了山与水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性,已经在几千年以前,就被认识了。《山海经》中的海,其实也泛指大的湖泊海洋和水系,是水的意思。从这个意义上看,如果要真正参悟中国的历史,就必须研究中国的山水,这个结论,恐怕是任何人都不好否认的。”

话题的引导总是从公理和常识开始,结论的正误,主要是看逻辑和实践,但就是在这一点上,是最容易被忽悠的。

在对待这类理论时,要小心地讨论他的论证过程,是不是按严格的逻辑关系推导的,是不是以事实作为论据,论据是否充分。不能因为看见人家有一个锄头,就推断人家是农民。也许人家是打锄头的铁匠,也许人家是农具收藏爱好者。

“什么山最重要?从历史典籍、从文人诗歌、从道家著述,都可以看出,万山之祖,昆仑山,是中国最重要的山。古代所谓的昆仑山,是一个大概念,大致是长江黄河发源地那青藏高原直到新疆的广大区域。也就是说,万山之祖的称号,是根据河流发源地而来,长江与黄河发源于同一个山系,这个山系,是我们文明的祖先。”

“但是,祖先所在的祖脉为什么没有强大的政权?道理很简单,那是祖先神灵之所在,那是神仙前辈之所居,早已超脱尘世,已经无关凡间。但是,我们要记住,中国历史的发源,是西边来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周朝发源于西岐,秦朝的祖先,也是从甘肃发家,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通推导,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道理和论据不充分,无法证明他的结论。如果说有道理,也只是一种可能性,或者是一种猜测。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屏幕上打出了李白的诗,是用毛体展示的,因为毛本人特别喜欢这首诗,专门抄写过。

又打出了一首毛本人写的诗:“而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节。”

蔡老师充分利用了现场中老年人居多,对毛的崇敬之情,对这两首诗解释到:“伟大的诗仙、伟大的导师,跨越一千多年都有这个认识,昆仑,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它不属于凡间。”

第二百九十四章 吓人的秘密

“那么,与我们社会人间影响最大,最有关联的山与水,究竟是什么呢?或者问,影响中国历史走向的地理因素,究竟是什么?是如何发挥作用?今后趋势怎样?这些巨大的问题,我们研究院作了多年的研究,现在,我即将给大家报告一个吓人的秘密,当时,得出这个结论时,也把我们自己吃了一惊。”

这话一出,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大家仿佛置身于学术的高端,即将成为中华传统学术巨大成果发布会的见证者,大家的表情严肃起来,不敢稍有动作,害怕发出声音。仿佛都害怕,担不起破坏这一历史时刻的责任。

我见过乱用外国名词吓唬中国老乡的教授与海归,也见过一连串英语法语德语甚至希伯来语的貌似广博的人。但利用大家最熟悉的话题来取得吓人效果的,这还是第一次。

我是不被吓倒的少数的人,当然爸也不会被吓倒,他不仅是见得多。更重要的是,我都不紧张,他就有底了。我知道蔡老师的底细,虽然不准备揭穿他,也不可能被他唬住。揭穿他不厚道,不信他是因为了解。

但是,如果他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如果我对传统风水学没有深入了解过,恐怕我此时的表情,也跟会场上的人,差不多吧。

屏幕上那张地图,中间那一根线突出地闪烁。蔡老师轻松地说到:“大道至简,答案其实就在常识中,也许在座的诸位已经有所体悟,这就是秦岭和淮河。”

大家松了一口气,我们背后一排还有人轻声议论:“看样子,我没猜错,果然是它们。”好像,自己也跟研究院的人一样的水平。好像,猜到这个结论,证明了自己并不笨。

“但是,光知道这点就够了吗?我们还在研究什么?如果研究只到这种程度,那我们研究院不如解散算了。就像你研究半天,证明了人总是要死的一样,这是没有意义的。关系的问题是,如何好好地活。”

蔡老师这样讲,又勾引了大家的兴趣。

“我们要研究,这个规律如何起作用,人们如何利用这个规律,把自己的生活,真正融入到大智慧中,得到一个圆满的人生,这才是研究的意义。如果大家觉得我说得对的话,请表示一下。”

要掌声,有时是很有意义的。大家有种参与感,在激烈的掌声中,群情激愤。

“我们发现一个现象,在距今一千年以前,也就是唐代以前,关于都城,有一个规律。这个规律,从文献、从考古中都有材料证实,我不详加叙述,大家有兴趣,回家去查一查就知道。况且,在座的,有的还是这方面的专家,论据我就不一一展示了,免得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我直接上结论。”

大家看到地图上有好几个点在闪烁,其中有两个点闪得特别明亮。“大家看到了,闪烁的点,就是唐代及以前,中国最主要的都城。闪得最亮的两个地方,在座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甚至都去过。长安和洛阳。”

“都说华夏五千年文明,夏朝的实际情况,我们不能随便妄断。就是商朝,其传承脉络及具体情况,目前也是国家工程即断代工程,还没有正式的结果。但是,我们今天最为熟知,最值得研究,有最可靠证据、最详实记录的,是从周朝开始的。”

这一段话,大体上没人问题。如果是一个对历史学比较感兴趣的人,就知道,这也是一个常识。但对在坐的外行来说,这几乎就显得非常学术了。

关键的问题是,他的引言都大体正确,但会有可能会给你推导出有严重倾向性的错误的结论,这是当今骗术的常用技巧。把已有的事实夸大,脱离某个规律的适用范围,将个体特殊当成一般普通对待,孤证立论,都是没有逻辑的表现。而中国人,恰恰缺乏逻辑思维的训练,最容易上这个当。如果利用这个思维弱点赚钱,相当于收智商税。

他继续说到:“大家都知道,周文王作《周易》,中华文明正式系统化,这是道统的确立。周武王统一天下,这是法统的确立。此时,道统与法统的一致,导致中华民族从此确立起来。中华民族是文化立国的,因为是个多民族国家。赞同这个道统的,就是我族,不管其血缘。这是中华民族构成方式与其它国家的不同点。这也是中华文化伟大的最典型的例证。”

这段话,如果是平时闲聊,大致可以,但作为专业严谨的学术发布,是欠妥的。其中有许多推导不明,许多概念不清。

“八百年天下,周朝分东周和西周。兴旺的是西周,衰败的是东周。孔子崇尚的礼,崇拜的周公,都是西周的事。而东周,已经是列国了,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春秋战国时代。周王朝根本没能力控制国家,有名无实。以至于长江以南的楚国不服周,有问鼎中原的野心。”

如果一开始就说假大空,别人是不会相信的。尤其对于在坐的老江湖而言。一开始说些正确的理论,有利于打消大家的戒备心理。在这点上,蔡老师把握得很好。

我有时想,假如蔡老师没有学道的经历,不是一个书法家。这个人哪怕在街上算命,生意也一定很好。哪怕进入某个传销组织,也可以当上讲师。聪明人如布袋中的锥子,总是要露出锋芒的。

“为什么叫东周?为什么叫西周?因为定都位置不同。强大的西周,定都长安;衰落的东周,定都洛阳。都是周朝,两地都是黄河流域。都是曾经的古代都城,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

用定都位置证明王朝兴衰的理由,是不是牵强了些?我估计,他要开始走偏了。

果不其然,他接着说到:“我们研究发现,以长安为中心的都城,大都代表着中国最强大的王朝。其余的古都,都没有这个特征。比如洛阳,开封,杭州,南京等等。有人或许会产生一个疑问,问北京如何。各位先生,注意我们的定义,我们是说一千年以前的事,而北京首作都城的元大都,不过六百年。”

这一通说法,似是而非,确实比较唬人。

“发现现象并不是我们的目的,通过现象看本质,才是研究者应有的态度。是什么原因什么因素造成了这个格局呢?即使从周朝算起,到一千年前,中国两千多年历史,为什么有这样一个规律呢?”

本身他总结的规律就有点问题,他还要推导出答案,估计就更不靠谱了。

“其实,东与西的区别,在于与秦岭的远近。我们选取了四个城市,也就是四个古都,来重点研究。西边的有长安和咸阳,东边的有洛阳和开封。大家注意到没有,长安和咸阳定都的朝代,几乎占据了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大家想一想,秦朝、汉朝、唐朝,对不对?”

大家纷纷称是,这是常识,只要是中国人,对这三个伟大朝代都不陌生。

“为什么?因为相较于其他地方,长安和咸阳,离秦岭近。我们前面说过,昆仑山是祖先和神灵居住的地方,是风水的发源地。但风水的兴盛地,当属中间的山系和水系,秦岭和淮河,要不然,它们是成不了中国最重要的南北分界线的。”

这一通偷梁换柱,不仔细辨别,我都差点相信。

“以上说的是一千年前,中国历史的趋势,秦岭,中国最有权势的地方。这是我报告的第一部分。接下来,我要讲近一千年的风水趋势,以及我们应该应对的办法,极具实用价值,请大家先休息十分钟”。

这就搞得很正规了,还有下课十分钟,还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仿佛真的跟学术研讨,上课交流一样。其实,就是他在说评书。

在所有条件和结论正确的面目下,千丝万缕的由头,让你理不清头绪,如果有人告诉你,他找到关键结点了,你兴奋不兴奋?下课时大家激烈的讨论,就证明了这点。观点在交流中互相强化,仿佛大家听到了从未有过的真经,脸上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

还有几个佳宾,围住蔡老师,讨论什么具体风水的位置等,搞得很有气势。当然,还有找鲍老板的,要求请蔡老师提供咨询,请鲍老师当介绍人。

他这一套,我都会。当年,如果没碰上妍子,如果我以算命为生,估计到今天,也走上了蔡老师这一条忽悠之路。

除了上卫生间的,人们迅速回到了原位,好像生怕听漏了一句话,静等下一节课的展开。成功的老师,最主要的是把握气场,这一点,他们做得很好。

“接下来,我讲第二部分:转移的趋势。在前面,我讲过,权势与山有关,财富与水有关。并且,在中国,最著名的代表是秦岭和淮河。那么,近一千年来,演变的趋势是怎样的呢?”

“我们都知道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三十年改变一个人生,百年改变一个政权,千年改变一个民族。这是统计出来的近似概率的结论。”

高啊,他居然把概率和数字都拿出来了,不由得你不信。甚至,近似这个词,也显得严谨。

“财富向东南流,政权也向东南走,沿着淮河流动的方向,走到了大海。”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屏幕上的地图分别闪烁着后来的都城,从开封到杭州、南京等。

此时,大家又开始议论起来,表示第一听到这种观点。

“我知道大家有个疑问,就是关于北京。毕竟这后一千年中,最终比较强大的王朝,是定都北京的。这里有一个例子,更说明了这个问题。比如明朝,最初定于南京,但长不了,最后改为北京,才强大稳定起来。比如民国政府,定都南京,也长不了,才几十年,还是被北京的政权所取代。大家发现一个规律没有?东南方向,也就是靠近淮河流域的下游,越来越富裕,但建立的王朝,寿命越来越短,这是为什么?”

这是个问题,这个问题几乎人人都意识得到,但都给不出答案。

“原因很简单,跟着水是有财,但没有山,没有势。没有势,就无政权。南京的钟山,当然比不上北京的燕山山脉,对不对?从大小、走势,到地理分界线的意义,对不对?”

“当然,燕山山脉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分界线,是草原民族与内地汉族的交接线,地理上的意义相当大了。当然规模也比钟山大得多,不是一个量级。钟山只是一座山而已,没有脉,没有气,当然承担不了中华的命运”。

“那么,政权与财富,为什么在风水上如此背离?这与它们二者的性质有关。大家都是有财富的人,财富靠什么?靠生产。政权做什么?做分配。生产出富人,分配出强权。对不对?”

这话一出,大家几乎要炸锅了。这些有了财富的人,最怕的就是强权。当然,强权也有好有坏,但唯一能够让在座富人有所收敛的,当然是政权了。

“所以,政权在北方总是比在南方有力量。但是,这还不能解释我刚才所说的东西的问题。”

对,他开始说的什么东周西周的,现在又说南北,肯定有些不对。他要弥补这个显而易见的漏洞,显得自己理论上的严谨。有时形式上的破绽,是故意露给你的,让你将怀疑注意到这个明显的地方,过一会,他自己将破绽一补,你就相信他了。

我记得有一次,和小池,开着王班长那辆老车,听电台。一个说评书的讲到:“说张飞身高八尺开外,大家要问了,这个身高是吹牛吧,一米等于三尺,难不成张飞身高两米六,比姚明还要高出两个头?告诉你,你的怀疑是对的。但是,我这样说也是对的。为什么?因为古代一尺大约相当于我们今天的七寸,七八五十六,相当于今天身高接近一米九的样子,这就合理了,对不对?”

当时听到这里,小池笑了起来:“真是吹牛不打草稿,各个朝代的度量都不同,他居然就得出结论了,哄小孩呢。”

这种操作方式,跟哄小孩差不多。

“那么,向北走的趋势,与东西有什么关联呢?我们想想元代建立都城前,它兴起于成吉思汗,是不是在内蒙古,最大征服的是中国的西北?明代朱元璋兴起时,是不是确立地位的,是跟西北的农民军队打仗?清朝衰落的时候,是不是西北的李自成出来?今天的政权,是不是在陕北才有了龙兴之象?”

这一通附会,显然是以偏概全,但也有某些相似的地方。一个政权的确立和衰败,是多重因素决定的,仅用风水这一个因素来解释,肯定是不够的。

他话锋一转,讲起了一个故事:“我原来道家的师父,陕西道教协会会长,八仙宫老道长,他在世的时候,就跟我说起过这个问题。依据他观察天象,他跟我说过,当上海成为中国最发财城市起,不到一百年,风水又要向西北转了。当时,我很不理解,因为没有证据。师父解释到:我观察和推算的结果是,陕北这地方已经孕育着一个大人物,三十年内必定出山,不过这人是谁,我师父没明说。他是道家的出家人,讲究天机不可泄露。”

这话一出,大家将信将疑,有人私下议论,不知真假。

“但是,西部大开发,已经开始了。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2008北京奥运,我们用的奖牌,就是昆仑玉制作的,为什么呢?人家都是金牌,我们非要制作成金镶玉,还用的是昆仑玉?”

这又是一阵议论,场面话题的集中度到了某个临界点。

是时候引爆话题了,我当时正在这样想。果然,蔡老师说到:“我想,上头还是有高人指点的,回归祖源,中华复兴,就从那时开始了,只不过,大家都还没意识到而已。”

中国人除了文化崇拜外,还普遍有权力崇拜,一说是上层高人,大家的心情立即变得神秘起来。

“重新回归万山之祖的中华源头,是中华文明重兴的起点。而兴盛的中心,当以秦岭为基础。大家注意到没有,在历史上,秦岭之下的关中平原,既是权势集中的地方,也是财富集中的地方。八百里关中的富庶,到今天也不算太差。这是中华传统的龙兴之地,秦岭,护佑着中华子孙家国不亡,护佑着我们的风水绵长,护佑着我们代代兴旺!”

这段话迎来了巨大的掌声。

他双手示意大家停下来,接着说到:“今天我讲的,只是我们院的研究成果,大家都是成功人士,注意不要随意传播。有价值的信息,或者说学术上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有商业价值,对不对?”

几乎所有经商的,都知道信息不对称所带来的好处,大家纷纷点头微笑,仿佛自己掌握了某个天机。

“大家也不要迷信我,我今天说的结论也不一定是准确的。但报告给大家,是想让大家知道,我们研究院,这些年努力工作,也算是有成果的。如果大家对我们的努力稍有同情的话,请给我同事们以掌声。”

这不是在跟自己要,是在跟同事要,显得多么高大上啊。

“但是,知道这些就够了吗?我们该怎么办?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你说,明天要下雨,这没什么稀奇。但接着说,明天出门要带伞,这就有意义了。对不对?”

“我们都是小人物,我们不能造势,我们只能借势,对不对?于是,下面我报告今天的最后一个内容:龙脉的布局。”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关于龙脉这个词,在座的人恐怕不陌生,比如北京城的中轴线,比如十三陵的山脉走向等等。许多城市的房地产商人,就是拿风水和脉气,作为楼盘的卖点。

比如某平原城市修建了一个四十几层的高楼,打出龙脉正宗的招牌,吸引了大批所谓高端客户。其实就是收智商税,拿别人不懂行又追求的心理,多卖些钱。

要知道,没有山脉,就是水脉了。平原地区没山脉,当然水脉是指大江大河。那个楼盘不临江河,凭什么吹嘘龙脉?当然地下河也算。但是,房子建在地下河上,就不危险吗?况且,楼房上百米的高度,桩基的深度也有好几十米吧,多好的地下河,水脉也在修建过程中被破坏了,哪有什么龙脉存在?

在北京的石景山边上,曾经有商人开发了大型楼盘,确实在全国引起了一阵骚动,说是龙脉。但是,高层建筑,基本已经破坏脉象了,挡风挡水的东西,是不配讲什么地脉的。最多只有气势,人造的气势。

故宫中轴线是无法破坏的,不光是尊重传统,也是尊重中国人的习惯。如果你要在北京城号称龙脉,你不如住在故宫里算了。

况且,仅仅挨着个石景山,就吹嘘龙脉,这龙脉估计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吧。要不然崇祯帝怎么死在那里?叫龙煞还差不多。

要说北京的龙脉,如果古代风水典籍记载的是科学的话,也不过是以燕山山脉为基础,与它的余脉相连的地方,才有龙脉可言。

当然,他此时,所说的龙脉,不用猜我就知道,肯定是指秦岭了。而且,他肯定要说,就是这别墅项目所在地了。他们的目的,我是一来就知道的。蔡老师的水平,我也是很早就清楚的,所以,我不会迷信。

但是,在场的这些新富们,有几个知道底细的?况且,有几个真正学过传统文化的?即使偶尔学习,也不过是赶时髦懂一点东西。

这种人最好骗,淹死的都是会水人。

第二百九十五章 龙脉的布局

“在传统上,总结龙脉之所有,通常考察三种地方,也许诸位佳宾听说过。”

他环视四周,仿佛在寻找知音。下面有人好象在点头,回应着他的目光。忽悠大师们最喜欢这种观众,不懂装懂,引领大家上当。反正,他所谓的三种地方,我倒没听说过。

“切”我轻声发出了不屑,爸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低声说到:“听热闹,不要太认真。”

这是老江湖的告诫,在混乱的场合,不动声色,才是最好的表情。

“看样子,有些佳宾已经很熟悉这个套路了,这里,我不妨细说一下。传统上,有人考察龙脉,看的三个地方是:皇帝生的地方、死的地方、住的地方。对不对?”

“对”有人在下面喊了出来,还有人在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大家想过没有,这是事后诸葛亮的做法。他都已经是皇帝了,即使他这三个地方是龙脉,已经被他占住了,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住紫禁城,国家让吗?”

下面开始哄笑起来。

“没预测性没前瞻性的东西不是学术,是学渣,别人口中嚼剩下的甘蔗渣子,有什么意义?所谓学术,就是研究出规律性的东西,准确地预测未来方向,拿出可行的办法。前面所说的三种方法,只解决了是什么的问题。但作为传统文化的真正研究者,不能拿这个来糊弄人。在座的都是值得尊敬的成功者,对在座的人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可不是励志的,是现实。你们的每一个小时,都值千金万金,这根本没有夸大。如果大家在百忙之中来听我讲课,我只讲个是什么,那就辜负了光阴。所以,我们必须讲清楚,为什么,怎么办这两个最关键的问题。如果大家喜欢听,请鼓个掌。”

长时间热烈的掌声,我看见,爸也象征性地鼓了两下。

蔡老师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要继续了。“前面我们说过,风水轮流转的原则,大家都很明白。明朝的皇陵与清朝的皇陵为什么不在同一个位置?因为风水轮转了,时代变风水变,这个道理大家应该有切身体会。比如解放前,大户人家的风水,应该有专门人士看过,是很好的,但解放后,大户人家普遍落难,为什么?风水流转了。风水的流转不仅涉及到家族命运,也涉及到国家和地区的兴衰,这是个大问题。在这里,有些话不能明说,大家都知道敏感性。要不然,千古奇书《推*图》,为什么会成为禁书?”

又听到这本书的名字了,我内心一震,难道,这本书也成了今天忽悠人的工具了吗?

“今天这个场合,我只讲与大家家庭或者个人命运有关的东西,对大家适用,我也不会犯错误,对不对?”

下面的佳宾,相互看的眼神中,都流露出彼此心照不宣的色彩。如果人们之间有个共同的秘密的话,会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这种感觉安全而温暖,是大家都喜欢的。

“前面,我提到过我师父,这样一个闭门苦修、清心寡欲的人,穷其一生精力,得出了财富到上海后,风水要向秦岭回归的结论。结论有了,但为什么呢?他仙逝后,这就是我一直思考和研究的问题。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即使对我这样的弟子来说,话也很少,根本不讲道理,只说结论。也许,在他的眼中,我们这些弟子资质平凡,不配接受他的大道的。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师父谨遵道家祖训:天机不可泄露。但我们后辈,不可能抱着师父的结论固步自封,必须理解师父的原理。这十几年来,我和我的同仁们,踏遍了山山水水,阅遍了历史典籍,推演了无数模型,终于部分理解了师父的结论,知道了一些为什么的原因了。”

这一通说,不过是借用他师父的名号,给自己的结论贴金。渲染研究过程,以证明他们的结论来之不易。

我们中国人,在逻辑推论上有一个习惯性错误。比如,我们通常知道,真知难求。于是有人反推,凡是难求的,就一定有真知,这就不对了。比如我们说一个小学生,成绩差,主要是他没努力的结果。但如果反推,说一个没努力的人,一定成绩差,这就不行了。为什么?经验中,许多聪明的孩子根本没努力,在小学也可以取得不错的成绩。

更广泛的错误:宝贝难得。好东西,都是难以取得的。但有人反推,难得的,都是好东西。这也不对,犯了逻辑错误了。

大西洋的一滴水、珠峰上的一捧雪,非洲犀牛的一个屁、蚂蚁腿上的一根毛,对我们来说都是难得的,但也不见得是什么宝贝。

“风水的回归是以长江黄河的流向而画框,因秦岭淮河的聚集而成势,这是我们研究的成果。前面讲了这么多,说去说来,就这么回事。最复杂的学问,结论其实是最简单的。风水向秦岭回归,是中华民族再次兴盛的标志,在座各位和我一样,得到这个结论时,哪个中华儿女不欢欣鼓舞?我们有幸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是我们的幸运,把握这个时代的走向,在座的成功者,都做好了前篇文章,不管你们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你们都是这个时代,或者说这个风水流转的受益者,大家承认不承认?”

又是一阵掌声,谁不愿意听好话呢?

“大家思考的和我们思考的是一个问题,这也是我们今天聚集在一起的根本原因。”

他这一说,我又想笑了。聚集在一起的原因,不过是鲍老板的吹嘘和拉拢,与什么学术根本没关系。因为在座的不是研究学术的人,老蔡也没多少真正的学术。当然,爸前面的提示还是起了作用,我仍然保持着一本正经的状态。

“我们思考的是下篇文章,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想大家都比我敏锐:抢占先机!等什么等?大家干事业,不就是抢占先机抢出来的?大家成功,不就是提前奋斗拼出来的?哪有随随便便的成功?要保住自己的家业,让子孙后代的富贵更长久更平安更稳固,必须抢先占领风水的先机。”

此时,已经有一部分人显示出激动的样子了,估计,这些人,将是秦川别业的潜在买家。

“大家熟悉的鲍老师,是我多年的好友,我们本来是以书法结识的,他是一个优秀的书法家。但是,他更是一个潜心研究传统文化的学者,对于风水学,也有很高的造诣。”

这话风转得,虽然突然,但也不意外。因为,在座的人,几乎都是鲍老师请来的客人。

“在座的都是他的朋友,估计对他的书法有了解。也有人去过他开的山果居。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他的山果居,地址是精心挑选的。”

这话一出,下面议论纷纷,估计,很多人都去过山果居,说起来有亲切感,但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明堂。

“山果居,是现在在北京风水最好的位置之一了。我说之一,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作为老百姓,能够占住的最好的位置,就这里了。有些位置是好,但不是我们这些人有机会的,我这样一说,估计大家能够理解吧?”

当然,他这句话影射的含义,对北京人来说,再明白不过了,这是天子脚下,真正的优质资源,肯定是某些势力的,老百姓根本沾不上边。

此时,屏幕上打出了山果居的远景图片。结合图片,蔡老师讲到:“大家看,这山势,这脉象,这是前案,这是后山,这是曲水,这是山果居主体建筑的坐落,完全符合古代风水原理,是一个上佳的位置。鲍老板跟我是书法界的朋友,当我受邀到他山果居去了一趟,我们就成道友了。为什么?因为我们发现,我们居然在风水方面,有如此多的话题。”

大家没有想到,自己去过的地方,还是一个隐藏的风水宝地。当大家纷纷议论时,老蔡话锋一转:“但是,这里也有一个巨大的遗憾,是鲍老师想解决而无法解决的。”

大家突然一阵沉默,整个场面听不到一个人咳嗽。

“那就是,这里不是龙脉。这里有安稳、有财富,但没有势,没有王气。因为,来脉不绵长,气势不宏伟。大家仔细看图片,有没有这个印象?”

这是当然,那么样的小山,就是吹破大天,也只是个普通的丘陵,怎么往王气上靠呢?

“在这个地方,可以发财,可以富贵,可以子孙兴旺,但是,不能出将相,更不能成百年事业的根基,这就是最大的遗憾。”

在我看来,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也算不得遗憾,富贵平安,不正是老百姓拼命追求的?

“于是,鲍老师就到处跑,到处找,想寻找他心目中的王者之气,并不是他自己想占,而是他要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据我所知,他已经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巧合的是,我们在秦岭遇上了,几乎在同一个山谷,同一个时间,我们遇上了,巧不巧?我不敢说我们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至少,我们追求的道路是惊人的一致。在数学上,不管你以哪种方法解题,但答案都是一样的,我和鲍老师,就是这种情况。当我们相遇时,我们知道,我们几乎是同时找到了答案。”

“本来我们作为学术上的交流,也应该到此为止了。但我们看到一个现象,却让我们震惊,不得不有所行动。”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山谷,有平地和河流,大概是秦岭靠近西安的一个地方。一个采石场出现在图片上。

“这个采石场让我们震惊,他们开挖的进程,正在向龙脉挺进,按他们的进度,估计不到两年,这条龙脉就有被挖断的危险。对此,凭我们的学术良心和责任感,觉得我们不得不行动起来,要做点什么了。当然,在座的也许有体会,在中国做成事的,也许很多人是被逼的。”

这话倒是引得下面许多人的共鸣,许多做生意的,当年也是无路可走,才拼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我身边,爸妈当年,就是这样的人。

“我们马上联络了一些道友,一些企业家,争取了当地政府的支持,开发了一个秦川别业的项目,通过这个项目,收购了那家采石厂,保留了这条珍贵的龙脉,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今天,我在这里介绍这些,也是帮鲍老师澄清一些事情。鲍老师这两年没怎么在北京,也许在座的有人有疑问,其实,他是在忙这个事情了,耽误了两年时间。”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都知道,鲍老板是到香港办展览和拍卖会去了,但是,我估计,在座的大多数人都不清楚。

下面有个声音在喊:“蔡老师,把这个项目介绍一下吧!”

这估计是个托,我猜想。

蔡老师问了大家一句:“大家有兴趣?”

“有,有,有”下面七嘴八舌。

“好吧,我就简单给大家讲一下。我是个搞学术的,对商业项目一窍不通,所以,我只能从道家和文化的角度来讲解这个项目,至于所谓的投资、成本、收益之类的,大家才是专家,我不敢乱说。”

陕西人的口音,他们说“不敢”,有一个含义,是“不能”的意思。管他哪个意思,他明明就是乱说,还搞得很严谨很谦虚的样子,老蔡很高啊。

“我先介绍一下地理概况。大家结合图片看一下,或许更清楚些。”

大屏幕上,依次播放着幻灯片,看样子早就是准备好要讲的,刚才故意推脱,也是做做样子、搞搞气氛而已。

“这是秦岭在中国南北分界上的作用,当然国宝大熊猫能够在这里存活,说明这里的生机是亿年不灭的,这是另一个层面的东西,今天不讲。我只是提醒大家看一下,大家熟悉的太白山、终南山,不过是秦岭上普通的山峰而已,而秦岭,山势始终是连贯的没有断点的,对不对?”

他说的是山势的连续性,当然,他提到的终南山,倒是在我心目中,有另一个重要意义。

“这就是脉,长长的脉,清晰而连贯,如同生生不息的中华文化,国势虽有起伏,但从没被消灭和割断。当然,山总有尽头,突然的中止,在这里也有,那就是华山,与道和神仙有关,如同天机,舍身崖如同无字天书,向人间昭示真理,不过,我们没能力读懂他。读懂了的人,也不会说。”

幻灯片中出现了项目的具体情况。“这个项目叫秦川别业,为什么叫别业?因为,真正的王者,事业在长安。而这个项目,背靠秦岭,面对长安,始终保持着面对俯瞰的进取姿态,大家感觉一下,是不是有这种气势?”

下面有人说是,有人在说其它的感受。

“为什么大家作为普通的没学过道的人,也能感受王者之气呢?因为三个原因。第一,大家都是有福报之人,也是前辈子做过大功德的人,所以才有今天成功的福报。你们宿世的慧根,在直觉上起了作用。这不是吹捧你们,你们自己回忆一下,你们成功的经历中,许多决策判断,是不是仅凭直觉,就得出了正确的结果?”

这可是捅了马蜂窝,因为,许多人都有这种经历,凭直觉和胆量做成一笔生意,成了发家的重要原因。其实,要我看,这种直觉只是赌,而且在这个中国前进的大潮中,敢赌的人,就成功了一半。这些人,都是成功的那一半,他们当然没有想到过那些赌输了的人,这叫幸存者偏差。

“第一个原因,我不过多解释,相信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第二个原因,是因为这地方王气太盛,冲击力太大,以至于气势无法掩藏。就像是光太强烈,连瞎子也能够感受到。第三个原因,这就涉及中华文化最为精髓的地方了:天人合一。天地运行的规律,人是可以感知的。正因为上述三个原因,所以,大家看到这些图片,心中有冲击和感受,是自然的。”

“大家如果有兴趣,我再讲讲这个项目设计的基本原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和时间,听我啰嗦?”

经过他这样一吹捧,大家肯定愿意听下去了。

“大家看图片,也许有人要问,这些别墅,为什么不如于在其他地方看到的别墅,既不是美国那种草坪泳池的,也不是欧洲那种古堡,更不能用联体、叠拼的方式?而是做成院子式的,甚至,还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

的确,图片出来的样子,基础是院落式的建筑,虽然不是四四方方的,但相对封闭、功能内敛,倒是它的特点。

“这是因为两个原因。第一,院子聚气,龙气要聚不能散,我们不能建成开放式的东西,实话实说,这是家庭兴起之地,这不是游人参观的公园。保持私密性保持内敛性,符合此地风水特点。第二,依山水走势而建,不破坏原有的自然。在我们道家理论中,道法自然是最高原则。如果没有这个原则,就没有风水这门学问。自然的坡度尽量照顾,自然的曲折要依势而行。在风水学中也有个原则:曲折有情。曲折是最符合自然的原始形态的,也是最有生机的。大家看,法国的爱丽舍宫,门口的花园,笔直的,花草剪成一模一样的几何形状,这在中国是不行的。这也许是中西文化的不同,但更多的,是造成了不同的后果。”

这个跳跃有点大啊,从中国到法国,我倒想听听,他说的是什么后果,是不是乱用外国名词吓唬中国老乡的那一招。

“法国这种直来直去的方式,让他们更倾向于武力直接的方式,征服别人快,自己垮得快,学过世界史的,想一想,他们是不是这样的?”

“中国人不这样,中国人讲细水长流,讲以文化敌,这就是中华文明五千年不灭的重要原因,行稳致远,是渗入我们基因的智慧,这是西方人无法体会的。”

屏幕画面切换到一个院子的内部,蔡老师介绍到:“从绿化来说,我们也严格按风水原理进行。比如门前门后不栽柏柳,如遇深渊,栽桃树以避邪。屏风,有的院子有,有的院子没有。为什么?因为有直冲的风,才用屏风,以减缓冲击速度。没有直冲的风的地方,不建屏风,以更好地让生机流动起来。总之,所有院子,总有正门,面对长安。所有院子,都依山的龙脉之旁,临曲水之边,再好不过了。”

当然,图片的设计,确实很精致,加上蔡老师的讲解,确实有意思。

“各位,这是我们十几年来发现的龙脉,唯一的地方,最好的地方,我只跟大家报告到这里。这个项目虽然我们研究院参与了整体策划,但是没有什么商业利益,主要是想为中国保留一点王气,当然我们也不是没有私心。”

说到这里,大家又安静下来,想听听他们这些所谓学道的人,私心是什么。

“我们的私心,是想在我们有生之年,让中华龙脉发挥气势,让中华民族重新复兴,重新站在世界的顶端。如此,我们这些搞传统文化的人,通过自己的努力,保留了龙气,也在这个伟大的时代,将看到自己工作的成果,那就可以告慰祖师爷,告慰老祖先了。”

一阵热烈的掌声,为唱高调的蔡老师。

有人在下面大声要求,要咨询项目具体情况,甚至有人当场就提出要购买。蔡老师说到:“这个我不懂,你们可以咨询鲍老师,你们是朋友,我想,找他比找我更划得来。”

“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批评,下来后,也可以个别交流。”

鞠躬下台,收获掌声。

当我们起立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鲍老师身边已经被一大堆要资料、咨询项目的人围住,已经不可能跟他当面告别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成功的推销

“有才有才,庄娃子,那个蔡老师,你认识吧?”

爸出来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我当然认识,但不能说认识的原因。并且,我有点疑惑,爸说他有才,难道,刚才的忽悠,爸也上当了?

“认识,在鲍老板的山果居认识的。在我的印象中,他没什么才,只是会忽悠,你不会真信吧?”

“会忽悠,这是一项本事。”爸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接着说到:“这是一个成功的推销,这么偏僻的地方,这么大的金额,如果没有这样高级的忽悠配套,是很难卖出好价钱的。”

原来他是说的这个,按这个思路,确实,他们这一套忽悠组合,是比较高级的。从这个角度上讲,小苏应该来听课的,他也应该见识一下,什么叫高级。

“我当年上过当,所以,对这一套有免疫力,但是,对于今天参加会议的大多数人来说,恐怕是有作用的。”

免疫力的获得如同患上天花,只要第一次感染挺过来了,没死,你就自动获得免疫,不会再得第二次了。当然,不排除有个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一个人的当,比如小苏,几次都差点被小马哥忽悠。不是小马有多强,而是小苏对暴富的渴望,让自己变得愚蠢。

这就好比传销,洗脑的讲师再怎么口若悬河,都只对那些对暴富充满想象的人起作用。对于冷静的踏实的人,那只是一场秀,根本没有什么冲击力。

在座的新富们,刚好有点钱,就渴望做世代基业,如同中国最伟大的皇帝,秦始皇称帝后,幻想万世基业,传二世三世至万世,结果,只传到二世,就亡了。

古代有一首打油诗,写人们欲望的贪婪。“逐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却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门前无马骑。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家人招下数十人,有钱没势被人欺。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势位卑。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到登基。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来下棋。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梯还嫌低。”

此时,我对爸年轻时上当的经历还是有兴趣的,他不说,我当然也不好问,这不礼貌,哪个愿意揭旧伤疤呢?

“你知道,我的文化并不高,但对文化充满渴望,也许是我们那一代的通病吧,我上当的原因,就是不懂装懂,不是文化人的料,却冒充文化人。”我开车的时候,爸主动谈起了这段,我感觉到,有内容,绝对精彩。

“我今天跟你讲这些,你妈都不知道,好在当年我损失也不算大,但受骗的感觉,肯定是不会忘掉的。我跟你讲这些,是要你吸取我的教训,不要再上这些当了。”

我没有说话,安心开车,安心听讲。

“我母亲长年有病,你妈身体也不是很好,这你是知道的。西医治疗效果不好的时候,我就对中医感兴趣了。尤其是妍子的出生,多亏朱先生帮忙,所以,我对中医的神奇多了份痴迷。见人就谈,不懂装懂,这就惹下有心人设的局了。”

这肯定是一个精彩的故事,但我没把握,爸是不是能够把它讲细致。毕竟,这是揭开自己的旧伤疤,有疼痛感的。

“先是一个朋友,介绍了一个所谓的修道的人,所是葛洪派系的。如果你对道家感兴趣,应该听说过葛洪这个人。”

这个人我听说过,是外丹派的代表,有医学上的贡献。当然,他也是传统意义上的化学实验者。我老实答到:“原来我师从董先生时,听说过他,写过一本书叫《抱朴子》,记载了很多方子,我简单看过,有的是关于医学的,有的是关于鬼神的,没人试过,也不知道真伪。”

“对,当时,我对这个人的认识也就到此为止了,跟你刚才说的认识水平差不多。本来,这个认识仅是个常识,我们不是专业人士,很难看清里面的门道。但是,那时自己狂热的爱好,导致迷信,也就相当相信这个人了。”

他说到这里时,我觉得,下一步,我也要买一本来看看,这究竟是本怎样的书,让爸这样的老江湖也上当了。

“他给了我一本古本的《抱朴子》,纸质古老薄脆,全书残缺。他说,这是他祖祖师传下来的,给他是这一本,虽然不完整了,但是真本。目前市面上留下来的,都是伪本,根本不准确。他看我好奇,给我看了一会,就收走了,说是祖师留下的东西,是祖师给他的凭证,不能给别人,只能传给本门的关门弟子。”

我没想到,这本有名的书,还有什么真伪之分。

“我呢,当时也是年轻,不知是套子,只是对他说,这样的古本,还有吗?他却对我说,就这本书,只有他这一本了,要不然,怎么作为本门正宗的凭证呢?再多少钱,再多好的朋友,都不会给的。”

“这就勾引了我对古书的兴趣。我也认真地对他说,如果以后看到世面上有什么有关医学的古本,如果能够买,让他帮我留意一下。我的本意,一是自己想见识见识,二是想送给朱先生,好感谢他对我们家的恩情。”

“这个局做得长,其间有其他人送古本来的,都被这个家伙否定了,说是假的。直到三个月后的某天,他神秘地告诉我,有消息了。”

我也振作了精神,知道精彩的地方要来了。

“他说是另一个医学世家,在江浙一带行医,因民国时期通共,全家被搜,其中有一套现存唯一的古本《齐氏医案》,被当时抄家的一个中统特务拿走了。这个中统特务没有离开大陆,而是潜伏了下来,靠自学此医案,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医生。但是,由于他是半路出家,也没带弟子,也没教家人,现在他年纪老了,这本书想找个医家出手。”

“我问他,这个人要价是多少?对方说,这个人要价有两个条件,一是必须卖给医家,因为这本书可以救命,不能中断了这本书的功德,也好为他本人前世作的恶赎罪。二是价格很简单,能够在苏州买一套三居室。”

“我当时觉得奇怪,第一条好理解,第二条是个什么东西。经解释,原来,这特务有一个最疼爱的孙子,在苏州打工,想在苏州买房结婚,再接爷爷过去养老,需要个三居室,就这么简单。”

“我听了后,觉得相当靠谱。你知道,我也倒腾过文物字画什么的,也交易过古玉瓷器什么的,虽然是小打小闹,但也知道一些常识。对于家传文物来说,他的定价机制是这样的。不是看这个东西究竟值多少钱来定,而是因他需要多少钱来定的。比如,有一次在河北农村,我看中了一个明代圈椅,就是温州家里书房边上那个,你有印象吗?”

“有,坐着蛮舒服的,就是老了点,有的漆都脱了。”我回答到,那东西,原来是个真家伙,还是他从河北收来的,这真让我没想到。

“坐着舒服,是因为明代家具是中国家具发展史上的高峰,人有多高,腰有多宽,向后靠的幅度有多大,脚与地面的高度是多少,都是有固定规律的。别看这个圈椅那么简单,包含的学问大着呢。要说老了点,脱了漆,那是自然,明代留下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新吧,虽然那也是黄花梨的,木质坚硬,但漆,不可能不脱,毕竟那是多少人多少年坐过来的。”

听爸这一说,我才明白,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学问,自己还以为懂得多,在这方面,比爸就差远了。后来,我一想,也难怪,要不是爸懂得这么多,那个汉代的玉人,他凭什么就敢高价收购呢?

“当时我不动声色地要收这个椅子,但又不好明说,只是说把他全屋的旧家具都收走。问他要什么价。结果对方倒是爽快,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答复:你算一算,把我这些旧家具全部换成新家具,再添上电视、洗衣机、电冰箱什么的,你看值多少钱。原来,这家人要娶儿媳妇了,按女方要求,必须换全新的家具,就这么简单。他需要的东西,就是他的价格。我当场给了五万就成交了,你要知道,这事不能过夜,过夜后,他找人咨询问出门道来了,第二天会涨价的。我当天晚上就把这东西拉走了。”

我问到:“那些东西呢?不是还有其它的旧家具吗?”

“那些东西不值钱,就这个明代圈椅值钱,那些东西,都送给开货车的司机了。”

我笑了笑,这包装,比内容大多了。

“这本书的来由让我深信不疑,我提出来,按当时的价格,一百万顶天了,我给他一百万,他会不会把书给我。对方说,他不会把书直接给我,会给他,因为他才是中医。当然,他只是转个手,随后就会把书给我。为了得到这本书,我甚至还给了这个中间人十万元的辛苦费。”

“当书到手后,我一看,从纸张到印版,全是古本,按他的说法,传世仅此一套,那肯定是珍贵的。我得到书后,自己看了几天,也没看明白,毕竟,我没学过医。我就把全书用相机拍了下来,算是保存了资料。”

“现在想起来好笑,我自己好像是做中统特务的,这事要避开你妈,免得她说闲话。我都是借口进货出差之类的事,在外面的宾馆,带上书和相机,完成拍摄的。这套书有好几本,拍了我三天才拍完。我拍完后,就直接到杭州,找朱先生了,直接献上我的成果,我以为自己会得到他的称赞。”

“结果,他只翻了大约两分钟,就问我花了多少钱。我没敢实话实说,当然也怕说多了,他不肯接受这个礼物,只好虚报了个神仙数:十万。结果朱先生说到:你上当了,当然也不算是什么大当,这套书如果当文物卖,也值万把块钱。在我的追问下才知道,这本书是清代早期的版本不错,就因为这个原因,值万把块。但《齐氏医案》这套书流传很广,从医学知识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稀缺性,所以,也就失去了我以为的最大的价值了。”

原来是这样,有的价值是真的,有的价值是假的,巨大的假像附着在真的东西上面,是很哄人的。

“我凭着自己的文物知识,知识这纸张和版本肯定是古本,就忽视了这本书的稀缺性,用古本就一定稀缺来思考,不知不觉上了当。当然,我再去找这个中间人时,这个人已经凭空蒸发了,我知道,上当后,这是必然结局。”

“我得到的结论是:全假没多少人相信,全真不是骗。半真半假的东西,才是最能够骗人的。”

他总是喜欢在话题的结尾处,搞一点纲领性的东西。

“怪不得,我看你今天听讲课,尽管不了解这个蔡老师,并没有被他忽悠。”

毕竟老江湖,见多识广。当然“吃一堑长一智”这话,我可不能说出来,有点不太尊重。

“主要原因是,他忽悠得再好,一开始的错误,让我就不得不产生怀疑了。”

爸这样一说,我问到:“他们一开始就犯错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那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信他们,因为你了解他们,所以对细节没注意。”

对了,爸这个评价,对我来说是精当的。我一开始就是抱着应酬的观点,去看热闹的,根本没打算相信他们。

“那你是如何判断出,他们是忽悠呢?”

“第一,从那个鲍老板对我的态度来说,我就判断,这是一个老江湖。孔子说:巧言令色,鲜亦仁。就是指的他这种状态,口吐莲花,十有八九,来路不正。第二,他们还没开始上课,每个人的座位上就摆出商业项目的资料,目的太明显了,这只不过是文化包装的一个商业噱头,导向太明显了。”

这两个细节,我没太注意,但爸能够看出来,是他的经历教给他的精明,也是他事业成功的重要原因。

我问到:“那你怎么又说,他们有才,是个好的推销呢?”

“看效果,效果摆在那里,况且,后续打开销售局面,从这场会议的情况看,是没有问题的。”

“你觉得,他在这会上的人中,能卖出多少套呢?”我是搞预测出生的,喜欢看预测的准确性。

“十来套是要卖的。但是,哪怕他只卖出三套,在今天这些听众中,都是成功的。”

三套就算成功,按他们的规划,这恐怕是几十套的规模吧,这点销售成绩,还算成功?

爸后面的解释,让我大开眼界。

“今天到会的人,大约上百个。有购买能力的人,大约五十人,有购买意愿的,大约只有二三十人了。我们出来时看到,围着鲍老板的,也就这多人。这二三十人中,真正最后达成购买交易的,估计也就十几个,所以,我说,他们估计能够买出十几套,是依据现场情况及平时经验得出的,并不是神仙数。”

当然,我相信他的直觉,大量实践经验积累出来的直觉,往往很准确。

我有点不太理解:“这么大的规模,只卖十来套,算成功吗?”

“这你就有所不懂了,庄娃子,他图纸上的几十套也许修起来的,也就他在幻灯上实拍的那几套而已,你以为,他会借这多钱,修这么多院子,来北京碰运气?那风险有多大,况且,那得多大的实力,才能自己垫资修这几十套来?如果他们有这么大的实力,今天请来的佳宾就不是这些人了。庄娃子,要判断一个人的实力,有一个简便方法,就是,他在哪些人群中,他就属于哪个阶层的人。”

又是一句纲领性的归纳,爸讲到生意的时候,简直是金句频出。我想起一句歌词: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我也算了一下,假如从买地到税收到建安成本,以一套成本价格五百万算起,按他规划的八十套,得拿出四个亿,我知道鲍老板的实力,他是拿不出来的。

那么,如果按爸所说,他只修了几套,那么在今天全卖出去了,那不是最成功的推销吗?如果卖多了,还会造成供不应求的假像,更会抬高价格。

“那你说,如果只卖出去三套,也算成功,这是什么道理呢?”我不太理解这个房地产的规律,按我工厂做产品来理解,如果修十套卖三套,无论如何,也不是最好的推销。

“这涉及价格问题。别墅,尤其是他在风景区或者所谓的风水宝地卖的别墅,其价格是有巨大的操作空间的。你要知道,如果我们在北京城区住的别墅,其定价机制是有参照物的,按地价计算,很好估值的。”

我不太懂房地产,这正是学习的好机会,我问到:“我们住的别墅,如何定价呢?”

“很好定,比如相邻的楼房,拍卖土地时,有一个地价,也就是土地拍卖总价除以土地总面积。比如,我们别墅区附近,规划有一个楼房,同时与我们别墅的土地竞拍,大致上得出相同的土地价格。但依据设计,对方修的楼房卖出的总价,与我们修的别墅卖出的总价,减去不同的建安成本,就可以得出别墅总价了,别墅总价除以面积得出单位面积的价格,这就是参照。”

我想了想,大概明白这个公式了土地总价确定了,那么就可以比较了,增殖部分按相应比例扣减就可以得出别墅参照价格。比如以相同面积相邻楼盘价格来计算,利润率嘛,按大概差不多或者更高一点,也可以参照。毕竟,别墅的去化率要稍低一些,消费对象对价格的承受能力要相对高一些。

“但是,这是对有参照系的别墅而言的。对于没有参照系的别墅,定价就是一门艺术了。你说,在西湖风景区的别墅,是按成本来定价的吗?”

“当然不是,那里面有风景溢价。”

“对了,西湖风景区内没有商品房,无法参照价格。但这个风景的唯一性,是价格炒作的噱头,具体怎么定价,与心理影响和市场追捧有关。而在这些操作的过程中,第一套卖出去的基础价格,最为关键。如果第一套价格卖好了,后面价格的升降,完全可以根据市场的变化而定。”

我仿佛明白了一点,定一套是基础价格,这是剩下所有价格的参照物。

“问题还不在这,在于这个基础价格如果能够定高,那么对于后面的销售,还有巨大的影响。比如,第一套别墅卖出八百万,那么老板赚了三百万。但是其它顾客并不清楚其真实成本,只能根据与第一套的比较来确定自己是否划得来。那么,我告诉你,如果市场好,我可以按第二套八百五十万来卖,第三套按九百万来卖,造成买晚了还要涨的预期,这就为提前收预订金打下了基础,也就是借别人的钱来做自己的生意,这样滚动下去,利润有多高,你想想?”

这个我懂,提前预售,这是商品房惯用的操作,是利于资金周转的。开发商宣称自己的利润率只有百分之五,这只是一个噱头,他是用总收入减去总成本得来的。但是,从开发商拿到土地起,就可以利用银行贷款进行操作了,再加上预售制度,几乎不需要开发商再投入资金了。经常是这样,开发商的楼盘总销售额如果是一个亿,也许这个开发商从一开始就垫了一千万土拍保证金。这个利润率得乘以十,就是百分之五十了。

我问到:“如果后续销售不太好,那他怎么说?”

“这房子值八百万,我们是朋友,亏点,七百五十万卖你,怎么样?他要这样说,你动心不动心?”

第二百九十七章 新江湖概论

爸说到这里,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凡大赌皆有诈,凡暴利水都深。”这是他纲领性结语的习惯,但我忍不住还是要问一句:“爸,你都见识过哪些骗局呢?”

“快到家了,回去再说。我们订一个合同,你陪我下一盘棋,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怎么样?”

这是要传授秘籍啊,我当然求之不得。

回家吃过饭后,跟妍子说了会话。她最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规律了,除了陪妈在花园内走走,偶尔逛逛商场,然后就是念经打坐,把自己安排得很满。

她跟我说话时,多数时候是听,然后笑笑,没什么下文,这让我满腔的热忱,如同打在了棉花上,没什么反馈。她的心态很奇怪,对生活中的事情,保持着开放的接纳,对情感的反应显得比较收敛。

每到这个时候,我内心的困兽如同关在笼中的狮子,怒吼撕咬不起作用,只好在原地徘徊。当然,她也对我的生活保持着兄妹般的关心,她主动帮我洗衣服,整理物品。我的书要是看过随意放在桌上,她会小心地在我看到的位置夹一个书签,然后合上,放在书架上我最便于取用的地方。

她会经常提醒我,尤其是在我出门的时候。“哥,出门带个杯子吧,我已经给你泡了一杯茶,拿着放车上,渴了就可以喝。”或者说:“哥,皮鞋我已经帮你擦好了,放在鞋柜里,袜子也是干净的,就在侧边。”

她照顾我的方式,如同一个贴心的保姆。但是,就是缺少一点东西,就是夫妻或者爱人间的那种酸甜的亲密。

我有时有点恼火,但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要发脾气。我只好反复告诫自己:要给时间,要给时间。或者提醒自己:不能要求太多,不能要求太多。

这种自我催眠的方法,偶尔可以解决内心的不平衡,但总不是长久之计。我觉得,问题的根本,是我俩关系的性质变了。如同妍子所说,我们仿佛已经不是真正的夫妻了,我们仿佛是兄妹关系。

但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得到的已经够多,我不能要求过多。

有人说婚姻美好的原因只有两条:他是一个好人,你是一个好人。说这话的人,对婚姻要求太低。互相和平的邻居就是好邻居吗?还老死不相往来呢。

还有人说,好的婚姻表现出的特别只有两个:你对他好,他对你好。如果按这个标准来衡量,我跟妍子之间,就算是美好的婚姻了。但是,我却经常产生出莫名的急躁,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夫妻不是简单的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仅是财产共有关系,不仅是生活共同关系,不仅是家庭互助关系,不仅是风险共担关系。夫妻最本质的关系,还有一个性吸引和性约束的关系。

性吸引,是双方觉得对方有吸引力,并且让这种吸引力成为弥补生活琐事烦恼的粘合剂。性约束,是指性关系的排他性,也叫双方忠诚的关系。第一点,仿佛妍子不被我吸引了。但我不能指责她,因为第二点,是我首先没有做到。

你对他好,他对你好,这种关系存在于朋友之间。家庭互助和风险共担,存在于兄妹之间。但是夫妻之间的好,却有另一种含义。

真正的爱情,是对方以你想要的方式对你好。你对对方好的方式,恰恰是对方想要的。

这种默契往往是以爱情开头,经过长期生活后,形成一种生活习惯。而习惯是最难戒掉的,这种互相舒服的习惯,牢固了双方的忠诚。

自己没做到,就只有忍耐,我相信时间,我相信变化,我相信每天都有可能不同。至少,我对我们的未来,还是抱有希望的。

睡过午觉过后,妍子打座,我和爸下棋。当然是我输,这是实力问题,我也是很认真的,但下棋这事,凭的是经验和实力。

第一盘下完,爸跟我喝了一会茶,就说到:“按口头合同约定,我跟你讲个故事,都是我经历过的,算是把经验教训传给你,你跟我来一下。”

我跟他来到客室,那里面有一个没打开过的柜子。

当爸打开它时,我发现,这个巨大的柜子里面,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有木质的、纸质的、金属质地的盒子,他拿出了一个纸盒子,然后关上了柜门。

这个纸盒子大概跟一个皮鞋盒子大小差不多,当然纸的质地和花纹还是非常考究的。当他把盒子放在桌子上,对我说:“我们今天的故事,就从这个低盒子讲起,庄娃子,你先打开它。”

我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子,打开盒子,发现,是一座树形的天然蓝色矿石的东西,在下午的阳光下,主体的蓝色高贵而沉稳,不是流光溢彩的那种夺目,但是内敛沉稳地摄心。

“这是绿松石,产自湖北陨西地区,这是从矿中挖出来的自然形状,品相很好,形状很好,算是少有的上等货了。”爸问到:“你听说过绿松石吗?”

“听说过,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西藏内蒙的人最喜欢它,女人们把它当头饰,男人们用它来供佛供上师,这是供佛的七种珍宝之一,有神圣的意味。不过,我还不知道,这东西湖北有产出。”

“你还不知道,这东西最大的功用,是用来作绘画颜料。”爸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在云南,我和妍子拜访那个画诸神图的画师时,他画诸神图时,用的部分颜料,就是绿松石,经爸这一提醒,我又回忆起来了。

“中国历代,画色颜料,最高贵的,是用绿松石磨成粉而制作的。由于太过珍贵,所以这种颜料,只用于宫廷贵族绘画,或者是用来画佛像。西藏唐卡中绿色的来源,都是来源于绿松石。”

我想了想,吓了一跳。西藏的唐卡我是见识过的,有大有小,数量众多。大的唐卡可以铺满一个巨型山坡,小的各家都有供奉。这样算来,光这绿松石作为颜料的消耗,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正因为它的用途广泛,而产地在我国不多,所以价格长期居高不下,在历史上,它是著名的宝石之一。主要产自国外,原先西藏内蒙佛教地区流行的绿松石,主要产自伊朗、埃及、俄罗斯等地。你看古代埃及文物,就有佩带绿松石的。近代航海时代来临,有美国、智利、澳大利亚、秘鲁、南非等地的矿产流入。虽然总体上全世界储藏量大,但开采难度随着开采力度而加大,成本也在上升,再加上巨额的运输费用,所以价格一直居高不下。”

爸说到这些时,我心里是暗暗佩服的,他喜欢一个东西,就认真研究它,得出全面的知识。他虽然文化不是很高,但学习的热情,却从未间断,这是他成功的重要原因吧。

“但是,绿松石的品种是非常复杂的,从颜色上看,天蓝色是最高等级的,就像这座。这种蓝就是得以命名的绿松石色。当然,接下来还有深蓝、淡蓝、湖水蓝,再下来,就是偏绿的颜色了,依次可以划分为:蓝绿、苹果绿、黄绿、浅黄、浅灰等颜色。正因为颜色丰富,所以,在高档绘画颜料中,它可以与其它颜料一起调出多种色彩。矿物颜料的特点是稳定性好,比植物颜料绘画保存的时间长,再加上它特殊的光泽度,可以让画面更为鲜艳,这就是绿松石的实用价值。当然,观赏价值和宗教价值,这是另一个方面。总之,它是很贵重的,以至于数百年来,人们多次疯狂地追捧它。“

这些知识,我以前听都没听说过,听爸讲起来,我第一次觉得,我到处听课,拜访所谓的名师,原来名师就在我身边。我猜想,那个大柜子里面,那众多的盒子中,装的不仅是一些宝贝,更是装着爸这半生来的知识了。

“这东西原来虽然贵,在中国却很少有人炒作它。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点,中国本身不生产它,炒作没原料。第二点,供奉它的地区,宗教信仰虔诚,大部分人不会炒作它。但情况在近几十年发生了转变。”

我想主要是商品经济和市场开放的原因吧。

“主要是因为湖北陨西地区发现了大型的矿藏,现在叫十堰市。”

十堰市,过去叫陨阳地区,三线建设期间,因二汽的存在,而建成了一个现代化城市,叫十堰。那是董先生的老家,现在董先生就长眠在那个地方。当然,那个地方,还有一个著名的地点,道家圣地,武当山。

“那里的矿藏量大质优,就像你面前看到的这个,如此品相的东西,在老矿里是找不到的,最多找到一些小如鸡蛋大小的东西就不错了,何况色泽质地还如此好。”

我马上反应到,产出量大,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价格下跌呢。按经济学原理,供需关系影响价格,如果供大于求,价格就会下跌。我问到:“那么,既然我们国家自己有这么好的矿,产出量大,就应该降价才对,是不是?”

“这就是今天中国的特色,它的价格反而一路飙升,比原来没发现时,还要高出好几倍了。”

“这是什么原因呢?跟过去经济的原理不符啊。”

“庄娃子,这就是我今天拿它跟你讲第一个故事的原因。这个故事是关于今天中国的故事,这里的江湖是指整个中国的大江大湖。如果你没有看懂今天中国的特点,那么,你任何小的技巧性或者学术性的理解,道路和方向都会走偏。我要借这个事,说一说我这几十年,自身体会的中国的逻辑。”

哎呀,这是一个大课啊,相当于大学里的概论课。我不得不肃然,爸这是在给我设计一个素质提升计划,整体性地把他的经验传授给我。

“以这绿松石为例,按你所学的经济学原理,你得出了与事实相反的结论。凡是遇到这种情况,你都要反思一下,自己的思路,是不是有哪些地方错了。你先想想,你的逻辑里,还有什么没考虑到?”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我光看供给部分了,没有考虑需求部分。”

“对了,你妈说你是个聪明的人,果然聪明,一点就透。需求发生变化了。中国如此迅速的发展,积累了如此巨大的财富,对于许多新富起来的人来说,吃不完穿不完,他们的需求已经转向精神层面了。宝石对普通人来说,不是化工原料和绘画颜料,而是精神满足。如此众多的新富人群,他们的需求爆发,在绿松石这个点上,被燃烧起来了。我,当时就是燃烧起来的人中的一个。”

对啊,需求突然快速增长,需要找一个出口,这点,恰恰是影响价格最大的因素。这让我想起近几年中国的发展。我们买了全世界近一半的铁矿石,不仅是因为我们的矿山减产,更重要的是,我们产出了全球近一半的钢铁。产出这么多钢铁也没浪费,因为我们超大规模的基建。

如此快速的基建规模在中华大地上展开,中国就像一个大工地,仿佛全球的矿物产出,都满足不了它的胃口。这种需求爆发的洪流,才是最大的中国特色。如果赶上了这个需求,提供出相应的产品,很容易发财的。所以,爸他们这一代的成功,有个人努力的成份。但我们的祖先们都没努力吗?为什么还那么穷?

那是因为这个时代,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人们只要主动适应这个需求爆发的走向,就可以发家致富了。

“需求的暴长,也会泥沙俱下。我幸亏是进入得早,在十堰大规模开采的前期,我就托人帮我找宝贝了。这东西,就是十几年前,一个湖北的朋友帮我收的,当时的价格低得出奇。你猜是多少?”

我摇摇头,因为没有参照物,我猜不出来。莫说是上品,就是劣等品,我都没买过。

“十几年前,这东西我只花了八万块。而今天要买到这种东西,至少得一百万。”

我听了,心里暗暗赞叹,这真是一笔好的投资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进入市场的人,都发了。

“你知道大家为什么如此炒作它吗?”

“我不知道。”

“从价值层面来说,宝石与金银玉器一样,都是给人两种功能。一是保值增值的投资价值,二是个人喜好的观赏价值。具备这两种价值的东西,我们熟悉的,有金银器、玉器,各种宝石,当然还有文物工艺品。一切具备一定稀缺性的东西,只要挖掘出这两种价值来,立马会有人炒它。”

“但近年来炒作绿松石几乎成了宝石界的一景,为什么不炒其它宝石呢?其它宝石变化太小,不具备暴利特点。比如玉石,国内开采量越来越少,和田玉的资源也日渐枯竭,怎么炒?只有炒存量了。炒存量那点东西,根本在市场上属于小众的了。现在大家炒缅玉,以翡翠为例,高品相的也不多了。”

“但绿松石不一样,产出在继续,高品相的东西还偶有现世,这就给炒作都留下了活动的空间。只有价格有起伏的东西,才存在套利的空间。只有规模足够大,才引起社会集体的追捧,所以,绿松石就成了最佳的炒作材料了。”

我一想,是这个道理,没一定数量的东西,在全国形成不了风气。没有品相的区别,就没人价格模糊的空间。信息不对称,在绿松石里包含两个内容。一是产量信息不对称,二是品相信息不对称。内行可以很容易地欺骗外行。比如我现在听爸讲这么多,我只能相信他讲的是真的。因为,我是个外行。

外行人进入水很深的领域,除非有师父带,进入行当需要相当的专业知识和行业内情,才能保证不被骗。

“凡是巨大的市场中,如果有暴利的存在,就一定会有欺诈的影子,这是避免不了的。即使是真的绿松石,因品种不同,价格差异极大,当然,也不算纯粹骗你,只是利用了你对绿松石知识的信息不对称,赚你的钱,这叫交学费,或者按你们最近流行的说法,叫做收智商税。”

“绿松石的品种,前面我说了,按产地分就那么多,按颜色分也有很多种。按结构分,有块壮的、结核状的、蓝缟的、铁线的、瓷松石、脉状的、面松、泡松等,甚至还有透明状的,这很稀少,我在美国看到过,但由于产量小,东西个头也小,在中国不具备炒作条件。”

“在中国炒作最多的,是铁线绿松石和瓷松石,因为产量大,貌似明显的特征,容易做假。这些品种的绿松石,价格完全不同,如果别人拿低品相的作高品相卖,你还不能说它是在做假。因为,这些都是真的绿松石。”

我想了想,这大概属于以次充好的范畴吧。但是,好与不好,这其实主要是指的观赏价值,这是没有明确的客观标准的,所以,你就是价出高了,只有后悔,很少能够有依据,供你打官司的。

“这是一方面,混淆不同品种达到混淆价格的目的,这是最轻微的。”我听到这里,知道,他要继续讲更深的水了。

“泡松,就是由于质地太松,容易散成粉末,不具备玉雕条件,就泡起来经过人工着色、注胶处理,做成整个颗粒样。但它里面毕竟含有绿松石的成分。更多的,绿松石加工的首饰、佛珠等,大多经过注蜡注塑的方法,使光泽度更好,这也算是一种加工,毕竟是有原石基础的。这种方法,如同打扮丑媳妇,面粉扑多了,但它毕竟还是个姑娘。业内也算认可这个方法的。只是这东西不值钱,如果你光看它的卖相,就给高价,算是上当了。”

“更常见的造假方法,是比较恶劣的。就我所知,大概有四种造假方法,都能够造出赏心悦目的品种来,外行人不知道,最容易上当的。”

“第一是粉压法。这是你在街上最常见的,主要用来做珠串或者所谓工艺品的。主要特别是色泽漂亮,品相统一,几乎没什么杂质。你要知道,这天然的东西,很少没有杂质的。事出奇怪,必有妖孽。”

他又说了一句俗语,且当他是纲领性的习惯。

“那是用松石粉末和工业树脂等原料,压制而成,颜色、瓷度、尺寸、样子,都是可以定制的,完全是个工业产品。”

“第二种是染色碳酸盐。这种东西最唬人的地方在于,它有变色效应。你以为真了,实际上,它是用白色碳酸盐类物质,通过染色而成,当油汗沁入内部的时候,它也会变色。有的人当时看起来真,玩过后觉得更真,直到有一点破了一块,露出里面的白色物质,才知道上了当。”

“第三种是更难鉴别的,叫菱镁矿染色。当然菱镁矿也属于碳酸盐,但它接近绿松石本身的颜色,如果再一染色处理,基本就根真的一样。按上面的情况,当时看是真的,玩过后更真,碰破了看,也仿佛是真的,这就比较迷惑人了。这种东西,现在正在充斥市场,专门迷惑那些不懂装懂、一知半解的人。”

“第四种就是染色玻璃了,这个不多介绍,用玻璃染色制作,冒充各种玉器水晶,早已普及,鉴别起来很简单,这是欺骗完全不懂的人。当然,这种假货,也不敢卖高价。”

我突然冒出一句:“骗初中女生的冰棍钱。”爸听到后,哈哈大笑起来。

等他笑完后,正色到:“庄娃子,我告诉你这些,是要告诫你。当一个人有钱后,也要控制自己的爱好,也要充实自己的知识。没弄明白的东西,不要轻易尝试。哪怕你不懂,最多输掉了冰棍钱,如果只懂一点或者装懂,会输掉一座金山。”

他最后总结的一句话是:“半真半假最骗人。”

第二百九十八章 盛世的古董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跟爸每天下一盘棋,他每天给我讲一个故事,在他所谓的百宝箱内,出现过古代书籍,瓷器,玉器之类的东西,但都是古代的,可以称之为古董了。

“你喜欢这些东西?”我问到。

“只是朋友之间用来互相送礼的东西,有点值钱有点格调而已,在不懂的人面前,它们不值钱。况且,我没有投资这东西的实力和爱好,没放过多的心思。”

“你没尝试让它们进入拍卖会或者让专家估价什么的?”

“你以为那就准确吗?那是更高级的做假手段。”

他这样一说,倒把我搞糊涂了,如果市场和专家都不能确定价值,那么,这东西如何估价呢?

话题就从这里开始。他照例要来一句纲领性的语言:“古玩这东西,水深了五千年,不要进去,谨防出不来。”

他的意思我明白,历代中国人,都有喜好古玩的习惯,五千年的文化积淀,当然有巨大的江湖水深,水性不好的,往往会一生淹死在里面。我所知道的,连古代皇帝都收到过假货,那可真要命。但对于造假者来说,为了钱财,命都可以不要。盗墓者,也是走的这条路,要钱不要命。

一般人,不必跟这些拼命的人打交道,何必呢,平平安安不好吗?我想到这,说了一句:“历代就有人闲得无聊,或者说活得不耐烦,非要硬趟这浑水,不在少数啊。”

“对,盛世的古董,其利润因盛世闲钱太多而巨大,也因利润太大而有假,这是基本规律。”

他手上拿着一个黄铜的香炉,说到:“这只是明代一个普通的青铜炉子,但有人号称它是唐代的,差距几百年,照样哄人。甚至他说是宋代宫廷使用的,你也不敢随便否认,这是欺负外行。其实,这就是明代普通大户人家供佛烧香的炉子,只不过制作比较精美而已,看起来比较漂亮,不值多少钱的。”

我还是好奇,问到:“这究竟能值多少钱呢?你问过吗?”

“我当然问过,到潘家园市场找熟悉这行当的朋友问过,大概值两万元。”

我觉得奇怪,又问到:“两万元的东西,你也装在这个柜子里?”

“当然,我喜欢它的样式,经常可以把玩观赏。更重要的是,它是铜做的,盘不坏,你不觉得吗?”

我点点头:“喜欢的,就是好的。”

“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他倒是个文物收藏爱好者,一生被大量假货骗,但这个东西是真的,我回送他的东西也是真的。”

我问到:“你回送他什么?”

“一尊观音玉佛,不是古代的,是当代的,玉是真的,雕工也好,有特殊意义,对他来说,算是老朋友对他的告诫。”

什么意思,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我这个朋友,当年跟我一起在义乌做生意起家的,他当年生意做得很好。本来,他在我们这群生意人中,文化是比较高的,我们省师范学院中文专业毕业,很有文化修养的。我们那个年代能够上大学的,都是学习上的精英,这点,从高考录取比例上就看得出来。”

那是,按年龄算,他们考大学的时代是八十年代初,也就是刚恢复高考的时期,多年积压下来的高中生,在那几年集中考试上大学,全国才收二十几万人,真正的是百里挑一。

“他毕业后本来分在一个事业单位,有固定工资铁饭碗。但他属于胆子比较大的人,当他听说国家鼓励个体户,他家庭比较困难,他就跳出来做生意,属于我们这帮做生意的带头人。当时我们都想,人家大学生敢于不要铁饭碗,出来做生意,我们有啥怕的?所以,他算是我们这一帮人的老大。”

当年,做生意的人,大多是被生活所逼,没有办法没有出路的选择。敢于不端铁饭碗的,大都是敢想敢干的猛士,这群人中,发大财的不少。比如柳传志、冯仑等。

“他也是我们这群人中,发财最早,发家最大的。在九十年代初,他都已经是数千万的资产了,这真是不简单。我们当时有个感觉,感觉他总是那么敏锐,每一步都踩对了,比如从小商品到钢材水泥再到办工厂搞外贸,我们当年,有些方面,都是跟他学的。”

这就是有师父带的效果,爸妈当年打天下的时候,也不是生而知之,总有带路人前行。

“但是,他的落魄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了。当时流行一句话,乱世的黄金、盛世的古董,他判断,盛世来了,他应该进入古董行当。”

“他当然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也是一个行动能力很强的人,凭着自学和到处闯荡,他也收罗了一些真货,当然都不是很上档次的东西,操作下来,也没赚什么钱。最后,他进入到瓷器的官窑、战国的青铜、古人的字画这个领域,我们就看不懂了。”

这些领域,非常专业,不是一般人能够玩的。我记得在那个文人闪耀的宋代,有一个叫米芾的人,他借别人真的古代字画欣赏,自己在家临摹,过几天还给别人这个临摹的东西,原主人几乎看不出来真伪。要知道,这些人都是文坛大家,连他们都被骗,可见这水有多深。

“这些东西,研究它的历史有多长,造假的历史就有多久。但这位大哥偏偏是个喜欢挑战的人。他当时有个理论,听起来是蛮有道理。他说,有专业知识的人,没钱收这些古董。有钱收这些古董的人,没他有知识。他这属于不对称优势,可以赚钱的。他这个理论,当时也把我们哄住了,不敢进入这个行当,因为,我们都自认为,他比我们聪明得多。”

乍一听,这个理论没问题啊。用现代的话来说,这是一种比较优势。

“这种半桶水的所谓优势,恰恰害了他。你要知道,做假的,最喜欢他这种人。”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做假的,不是喜欢完全不懂的吗?懂知识的,为什么还更喜欢呢?

“打个比方,两个人打牌炸金花。如果你手上是三个a,而对方是三张烂牌,你会赢多少?”

爸这样一问,我就明白了。这种情况,是赢不了多少钱的。拿烂牌的人,会将手中的牌扔掉,不加赌注,只输个底钱。当然,如果这时,对家手中拿的牌是三个k,那就不一样了,肯定会拼命加赌注,结果,大败。

爸叹了一口气,说到:“他这个人啊,成也成在胆子大,敢赌。当年他辞职做生意是这样。败也败在这上面,做文物古董也是这样。用自己几年十来年的聪明加自学,去冲击几千年分工细密的做假行当,失败就是注定了的。关键是,有点才的人,还心高气傲,不服输,结果就越赌越输了。”

一个聪明人,自学多年,居然屡屡上当,一个疑问在我心中产生了。我问到:“那么,真行这行的专家,是如何产生的?”

“真正这行的专家,一是有师承,师父引路,将千年来鉴定真伪的知识手把手地教给他,况且,这也只能学一门细分行当的。比如鉴定书画的,不一定了解瓷器;鉴定古玉的,不一定了解青铜。学问积累如此之候,想一个人当全才,不可能了。”

“第二,是见真东西见多了,假的凭肉眼感觉就可以分辨。这种人,大多出身于博物馆。比如故宫博物院,见过的历代官窑太多了,那么,他凭经验,就可以作出比较准确的判断。”

这点我承认,经历即能力,大致上不错。当然,爸口中的这个大哥,两者都不具备,还想跨学科通吃,肯定是不行的。但他们那一代,许多人的成功,都是靠胆量闯出来的,有种不服输的赌性,这也是时代的特征。

“他刚开始收古董的时候,有时得到了他自认为的宝贝,会请我们到他家去,他绘声绘色地跟我们讲,我们也学了一些旁门左道的文物知识。但是后来,请我们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跟我们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

“我们猜测他又跑到什么天涯海角淘宝贝去了,没多想。过了几年,才从他身边的人那里打听到,他上了好多当,家底也折腾了大半了。”

我问到:“他学了这么久,应该知道一些,不该全上当吧?”

“当然不是全上当,但最贵重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做假的。反倒是那些不太贵重的东西,倒有一两件真货。比如,这个铜炉,就是明代的,从农民家里收来时只给了三千元钱,算是他少有的赚钱的经历了。”

“那他为什么送给你?”

“他准备洗手不干了,才把几件仅有的真东西送给我们当年一起出来的兄弟。我们也有借给他钱的,不打算让他还了,毕竟当年他带领我们打天下,还是有恩情的。他这个人,被别人骗,但从没骗过我们,这义气,是值得敬佩的。我送给他玉观音,倒是比较值钱的,因为那是正宗缅玉雕出来的,从质地到雕工,几十万是要值的。”

这就是义气,投桃报李,就是这个意思。

“他也跟我们讲了许多文物造假的故事,也给我们讲了他上当的经历,让我们大开眼界。我们从此不上这个当,他是有功劳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不上当,就等于在挣钱,对不对?”

当然,况且,爸收到的汉代针灸玉人像,还是进了博物馆的,这也算是这些知识起了正面作用的。

“比如青铜造假,这个行当,在河南,有成规模的作坊。青铜不是有含铅比例吗?他模仿。不是有旧泥痕迹吗?他埋藏,一个周期,甚至可以埋藏五到十年,再挖出来,泥土痕迹都有了。不是有器物式样吗?他都根据博物馆的收藏样式照片来做,保你看不出破绽。不是有包浆脱落或者锈迹吗?他请专门的化学专业人士调出酸性溶液,在青铜表面烧蚀,再埋进十几米深的土里,保你看不出真假。不是要探寻它的来源吗?河南盗墓的可是有历史渊源人古老产业,编一个某古墓被盗的故事,保你相信。”

我的天,这一套下来,你针对十几个特征来辨别,只要漏掉一个,就被骗了,真是专业啊。当然,我知道爸所说的河南盗墓这个行当。

河南这个地方,是中国古代文化最发达的地方,从殷商到战国到唐宋,多朝古都,历史文物沉积多,古墓更是寻常。这就产生了历史上最悠久的一个行当:盗墓。著名的盗墓工具叫洛阳铲,现在已经成了国家考古队的专业工具了。

“古代字画就更不用说了。你不是要看纸张吗?可以仿古作旧,用各种溶液勾兑,对纸张进行化学处理,再用紫外线照射,甚至在其它行当里,还用上了x光照射,让你难分真假。你不是要看印章吗?看印泥吗?这些都可以造。”

“当然文人,主法水平和绘画技术,要知道,造这些假的,高级的画师大量存在,他们的专业水准一定高过你这半路出家的欣赏能力,你是看不出来的。历代的题跋与修补,这做起假还虽然费点事,但只要给够价钱,还是有人做得到的。”

我问到:“那真的,就那么难寻吗?”

“不难啊,你到博物馆去看就是了。”爸笑了笑,字画这门道造假,都是真正的内行人做的,一般外行人,根本没有辨别能力,最哄人。更重要的是,这古代字画的价格非常之高,有钱能使鬼推磨,造假售假的方式,非常高级精巧,让人防不胜防。这样说吧,这是文化人来骗文化人的,高级内行骗低级内行的,最让人倾家荡产。”

我想起当年公子哥张伯驹,以巨大的家资,为保护中国传统文物不外流,尤其是书画,也是倾家荡产的。当然,他是这行当最高级的人,也是最有钱的人。他不是受骗的人,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保留了珍贵的文化资料。而爸口中的这个大哥,只是个反面教材。但他倾尽家资,买来了真实的教训,也是有价值的。张公子的行为是英雄,他处于乱世,不要黄金要古董。这位大哥的行为是投机,处于盛世玩古董,为了要赚钱。不同的动机和能力,玩出了不同的结果。

“瓷器做假的手段更多了,比如冒充年代的,比如混淆官窑民窑的。比如对存世量故意混淆的。许多真是真假难辨。”

爸说到瓷器,我很感兴趣。因为,中国是瓷器大国。这个东西的存世量决定部分价值,因为它易碎。

“有人说,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这句话完整的理解,有什么含义?”爸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让我还真不好回答。我只好说到:“是不是说明,作为官窑的钧瓷,非常珍贵?”

“你只说了一半的意思。但是再珍贵,一个残片,有多少审美和研究价值?它珍贵还有另外的意思,是因为它是作假的好材料。”

这就让我感到奇怪了,真的东西,怎么算是做假的材料,难道非要把真的做假不成?

爸看出了我的疑惑,说到:“世上最怕半真半假的东西,这在瓷器上体现得最明显。比如,现代仪器探测和化验,主要是鉴定瓷器的化学物理性质,来判断它的年代。如果把一片宋代的瓷片,镶在一个做假的瓷器上,成为这个假货的一部分,给人一种比较完整器物的表象,对这类貌似科学的鉴定,也出了难题。”

“比如一个正宗钧窑底座,上面接一个新做的碗的上半部分,是一个完整的器物,他告诉你,这是一个完整的钧窑瓷碗,会卖你多少钱?”

我想了想,说到:“如果按钧窑完整器物卖,估计得上百万吧?”

“正因为如此,做假才有利润冲动。这个瓷片假如值一万,仅是一个残片而已,一旦做假成功,上百倍的利润就来了。这样的暴利,有人会冒着杀头的风险的。”

他随后给我详细地介绍了做假的方式。

“一般进实验室进行鉴定,是在碗中一部分刮下一点瓷粉来。那么,一个整碗,你刮哪里的?”

“有残缺地方的那里。”我回答到,这是人的普遍心理,这么贵重的东西,完好的部分,都是舍不得破坏的,哪怕一丝毫的损失,都难以忍受。

“对了,这就是窍门。整个碗在做假过程中,都很完美,唯一有缺损的地方,一定是钧瓷残片那里,让你不自觉地就刮那个位置的瓷粉,用来鉴定。当然,结果注定了,是宋代钧窑的特征,对不对?”

高啊,听到这里,我才知道,造假真是高智商的活动,连面对高科技现代仪器,都有规避的办法。

这些方法我了解后,觉得有个问题。难道这个市场上,就没有值得信赖的东西吗?我问到:“前面你说过,拍卖市场和专家鉴定,都有可能是造假的渠道,这如何操作呢?”

“我只跟你举一个例子,假如,你手上有一件真古董,你再找人造一个以假乱真的假古董。给专家鉴定的是那个真的,最后专家也签了鉴定意见书,当然,与这个意见书一起给买家的,是个假古董,你会察觉,你上当了吗?”

这狸猫换太子的做法,中国历代都有,虽然比较低级,但确实管用。有的,甚至还用在人身上。比如传统魔术,炮打活人,就是用双胞胎长得像的特点,送进炮口的人是老大,大炮一响,从外面出现的是老二,大家还以为是炮把这个人崩过来的,惊险得很。其实,此时,老大仍然在炮里,或者顺着专门通道,溜到后台喝茶了。

“这还是专家没有有意欺骗你。如果有的所谓专家不顾职业道德,进入分脏团伙,有意乱鉴定,那就更乱了。还有一种情况,这个专家本身就是个假专家,是造假团伙用资金炒作出来的人,那是就连环套了。”

这一连串的假的可能,几乎穷尽了买卖链条上的所有逻辑顺序,其中一个链条为假,就肯定真不了。怪不得,那位老大,上当这么多。

“以上只是跟你说了,在实物上造假的一些手法。在买卖上作假的手法,更是真假难辨。”爸继续说到:“最常见的,是在卖家面前说来源时,编故事。有编祖上传下来的,有编盗墓发掘的。等等,花样繁多。”

“所谓祖上传下来的,百分之九十是假的。你想,任凭你祖上再是贵族大户,经历国民革命,贵族没有了,经历土改,大户没有了,地主住着过去的房子吗?贵族还享受昂贵的待遇吗?不太可能。打土豪分田地,家具和器物也要分的,哪来多少祖上传下来的器物呢?很少,一般不要听信。”

这是社会常识,但中国人就这么怪,总是相信“家族传承”这四个字,估计与中国文化有关,家族的影响是印记在人们心中的信仰。历史的变迁是无情的,多少富贵子弟,零落沟壑,倒于路边,这是《资治通鉴》描写的历史常态,也是司马光写作的动力和原因。

“还有一种说是盗墓出来的,急于变现出手。大家要注意,盗墓的,基本上都是这方面的行家,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太便宜的东西,基本上是假的。况且,盗墓的和做假的,大都有交集,谨防上当。”

这倒是,中原地区,盗墓和做假都有名。

“还有一种假,是真假混合,迷惑你的判断。先拿个小件的真货,当作添头,给你细看,这个真的东西迷惑了你的判断,最后买到的大件,才是假的。”

他指了指前面给我看过的装明代香炉的盒子说到:“这就可以做个添头,告诉你,我还有同墓出土的明青花瓷罐,你信不信?”

这是心理战啊,我服了。干这行,还真不是一般人。

第二百九十九章 乱世的黄金

关于黄金的故事,可以说充满了人类社会的历史。爸这次的棋后故事,把我拉到了他和妈的卧室,从保险柜里拿出了各类黄金制品。

有金条,黄金纪念币,金砖,金首饰,当然还有一些凭证,当然量不多,一样只有一点,仿佛是一些样品。

“这是你妈的存货,就这一点,值不了多少钱,原来她曾经疯狂收藏过这些,后来大部分都变现处理了。”

我问到:“她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是她喜欢黄金吗?”

“谁不喜欢?她收藏这么多,有一段时间,甚至有些偏执,也不单单因为自己喜欢。”

爸说这话的时候,用了偏执这个词,当然是妈不在的时候。这时候,妍子陪妈出去散步去了。

“那是为什么呢?”

“不安全感。98年的时候,不是有个亚洲金融危机吗?你妈感受到一种乱世来临的错觉,为了给家庭留条后路,就买了些黄金。乱世的黄金,这话流传很久了。”

是啊,中国历来就有这个说法。当然,全世界都一样,黄金是最后的保值品。在战争年代,国军的将领们已经不相信政权了,政权背书的纸币当然也不相信,他们只相信金条,也是这个道理。

当然还有个疑问,我掂了掂其中的一些金条的份量,问到“这些也不怎么值钱啊,就以三百元一克来计算,就算有一千克,这些东西加起来,也不过值三十万,还比不上客室那个百宝箱一个东西值价,怎么要把它们放在最保险的位置,反而对那些文物宝石的东西,这么贵,你们却不怎么重视呢?放在一个木柜子里?”

“这肯定有道理的,庄娃子,这柜子你打开过,估计里面的东西你也仔细看过。”

是的,原来为合同的事,我打开过这个保险柜,但没认真察看里面的东西。我当时对这些黄金的东西没怎么在意,对美金和现金大致上也只是估算。我觉得,里面最值钱的,是各类合同和凭证。

“我没仔细翻,也没注意,当时只注意找公章和账本了。”

“你发现这里面的东西,有什么样的特点?”

爸这一问,倒把我问住了。东西类型比较杂乱,我还真总结不出特点来。作为全家最大的保险柜,总重量估计不低于一吨,没有吊车等大型工具,是搬不走的。密码和钥匙也比较复杂,不太好开。

一般的保险柜,密码是一个数字旋钮,正转一个两位数,反转一圈后再转到一个两位数,再正转回最后的两位数。这种密码设置是比较古老的,大概三组数字对齐后,里而的机关就会对准一个固定的空隙,就可以打开了。

这种机械密码的弊病是,它在数字到位时,手上有感觉,细听有声音,在老手面前,是可以通过听声和手上的感觉,试出密码来的。

但这个密码柜最特殊的地方在于,机械密码开启后,只是打开了电子密码的一个盖子,只有电子密码输入正确后,加上指纹识别,才能打开柜子。当然,还得有钥匙。密码我是知道的,机械密码是妈的生日,电子密码是妍子的生日。我和妍子结婚后,我的指纹也录入了系统,是可以打开的。但一般小偷,光看见机械密码了,无论他怎么试,就是打不开柜子,因为他不知道还有一个电子密码,那个盖子在柜子的侧后方,被窗帘档住了,况且是嵌入式,表面的位置与柜体看不出差异。

主人对完机械密码后,在后面的固定熟悉位置用力一按,自动弹起一个盖子,这个盖子里,才展示出电子密码盘和指纹识别器。如果钥匙不在家里时,还是打不开。

如此努力的设计,也许是为了防盗。打不开,搬不走。

我想了想里面东西的特点,说到:“是不是最贵重的?”

“你说对了一半。对于我们家来说,家底你是最清楚的,最贵重的东西都在里面,契约合同以及各种单据。另一半不那么贵重,但很重要的,是黄金现金和一些凭证。这一半的特点是,好带,并且能够迅速变现,这是准备乱世来临时,及时带上,可以对付一阵子的办法。”

我明白了,比如当火灾发生时,警察要你带上最贵重的东西逃走。大多数人都带金银和现金,因为可以救急。黄金这东西,最大的好处是:储值和易携带。这正是乱世最需要的性质。

我问到:“这东西不放在随手可拿的地方,为什么要放在保险柜里呢?好像比古董还重要?”

“这你就不太理解了。这是防盗的需要。比如一个小偷进来,偷古董,那个柜子一打开,他认识古董吗?他知道价值吗?他知道销脏的渠道吗?即使有个渠道销脏,公安追查起来,破案不是很容易吗?为什么?变现困难。”

这让我想起一件事,前段时间在京城传遍了。一名著名收藏家家中被盗,家里的金银首饰以及不多的现金被洗劫一空,损失了大约二十几万。但他收藏的名家字画,小偷却只拿走一幅。后来破案了,这小偷是顺便扯一幅字画,拿它来包裹脏物的。要知道,这幅字,最低要值一百万,这样的字画,在他家,有十几幅之多。

买椟还珠的事,已经发生了几千年了,还有继续上演。知道文物价值的小偷,已经超越小偷这个阶级了。“路遇剑客顺旦剑,不是诗人莫献诗”瞧瞧我这脑回路。

储值量大、变现渠道广泛、变现方式快捷、携带方便,黄金确实是在乱世中保身的办法。

我指着几张凭证,看上面是银行发行的票证,问到:“这是什么?”

“纸黄金,变现最快捷的东西,其实没多大用。”

我此时的脑回路又产生了跳跃,“纸醉金迷”这个词浮现出来。我定了定神,问到:“没多大用,还买它干啥?”

“这是你妈的故事,她当年迷信黄金,也走了一些弯路,但算不上上当,只能算不成功的投资历程了。”

这个故事与妈有关,让我挺感兴趣。这个精明的人,这个挣钱数目比爸还多的人,也有过失误的时候?

“钱挣得太快,总担心失去也快,这也许是中国人的思维习惯。我们是从贫穷中走出来的,始终有一种危机感。你妈很早以前,就想积累一些黄金,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中国人已经在贫穷里挣扎得太久了,突然的富裕在心理上是一种异常现象,不能心安理得地享有财富,这是在内心根子上埋藏的种子。

“黄金这东西,保命有作用,发家作用不大。”爸说到这里时,我接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这东西保值还行,投资就不好了?”

“对,不光是我,还有许多人都注意到这一点。黄金真的不是一个好投资品,你只要看看美国股市与金价的收益,以十年为期限比较,就会有明确的答案了。黄金的收益率太低,有时连保值都做不到,只能算是储值,这种储值功能,还主要只在一种情况下,发挥作用。”

“什么情况?”

“当政府信用破产时,也就是大家说的乱世。国家发行的货币没有信用了,黄金就是绝对的硬通货。但你想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也只能保命起点作用。况且,这个政府信用不行,还有另一个政府信用会起作用。前提是,你能够出得去。”

国军将领们的金条崇拜,同时也有美金崇拜,道理是一样的。但是,大部分国军低级将领,没来得及到美国,就已经死在战场了。

“国家强大,才是保值的最好依托。中国穷弱的年代太长了,大家心底里对中国真正强大,还有点不太自信。你妈就属于这种情况,所以,她总是要准备些黄金和美金。”

国家强大,也许人们有点信心,但人民富裕,只是近二三十年才开始的,大家没多少信心。或者说,大家对突然增长的财富,心理上还没习惯,总觉得惴惴不安。

对于中国富裕人群来说,面临着两种心理压力。一种是对今天的发展走势,并不确定。在我们可以看到的长辈中,没有接受过富裕的经验传授,我们的父母辈、我们的爷爷奶奶们,没有富裕生活的经历。这种超出祖辈经验的状况,人们在心理中总视之为异常。

既然是异常的,也许不会长久,这是心理和思维定式的毛病。

第二个担心,是因为中国在发展中积累的巨大贫富分化。根据前几十年的经历,总觉得穷人要分富人的财产,这好像是祖辈亲身经历的事情,让人记忆尤新。

这方面,近几年,根据我接触的不少人中,有不同的看法。在中国历代思想中,有人把打家劫舍的梁山当成好汉,有人把劫富济贫的人当成英雄。那是乱世的伦理。其实,在治世,这些行为都是犯罪。我们经历乱世太久了,把不正常当成正常,才经常有分财产的冲动。

财富大规模的再分配,或者说硬分配,是动乱的标志和目的。我们只是希望,中国平安地走过这一段,专注于生产,不要再专注于分配,在发展基础雄厚的时候,再谈分配的事吧。

西方注重分配,不是他们有多高尚,而是他们整体财富达到了发达的水平。这里有一个矛盾,如果没有贫穷分化,这个社会是没有效率的。人人都差不多,我凭什么努力?如果贫富分化太严重,社会是要动乱的。你整天灯红酒绿,我整天饥寒交迫,我为什么不造反?

平衡,群体间大致协调,这是个大问题。而这个平衡一定是动态的,如果太平衡,社会会死寂。

我对这纸黄金还有点兴趣,问到:“这东西,不是跟货币差不多吗?”

“不对,它是以黄金价值动态计价的东西,论其变现程度,几乎与纸币差不多,但论其投资功能,有点类似于股票。但是,我认为,它是相当不靠谱的。”

“为什么?变现快捷方便,又有黄金计价的起伏,应该可以找到利润啊?”

“你想想,这种投资的长处在何处?黄金的长处,在于乱世中的作用。这是一张纸,世道乱了,哪个银行能够保证它能够完全兑现?纸币的长处,在于随时可用。但这东西,要用起来,先得到银行兑换,是不是挺麻烦?”

对的,黄金的长处,它没有。纸币的优点,它也欠缺。这种东西,大概是银行舍不得拿出真黄金,以凭证的形式,硬生生制造了一个投资工具,这个投资工具,产生的效益还不大。所以,它不是一个很好的投资品,这个结论是有道理的。

“其实,投资黄金既然是作为乱世的保值手段,品种不同,效果也不一样。我给这一堆东西排了个序,首先最好的是纯金条,然后是金砖。”

我及时打断了他的话,问到:“纯度高的金条和金砖,不是差不多吗,为什么有次序的差别呢?”

“乱世中,谁有这么多现金给你兑换?金条重量轻些,别人还拿得出钱来兑,金砖那么重,一般的小店子,接不动的。”

对,在乱世,还有人把黄金切成小颗粒来兑换的。乱世人人穷,地主家也没多少余粮啊。

“纯金过后,才是金首饰,再是金币,金银工艺品之类。为什么呢?以金首饰为例,它的价格中包含了加工费用和工艺溢价,这个东西在乱世是没有人愿意为这些虚东西付钱的,人们只关心纯度和重量。金币呢,大多含量并不高,并不值票面价格,这是最不靠谱的了。当然,它仍然有保值的能力。”

“在各类金制品中,工艺品是最水的。因为纯度很低,再加上工艺溢价,也许平时十万买的东西,在乱世以黄金价格卖,只能卖五万。由于体量大,鉴定复杂,很多小店子还不收这东西,这会造成变现困难。”

说了这么多,关键点是乱世。

爸还讲了一个故事:“在我们温州,有一个老板发了财,第一件事是修房子。在我们传统的观念中,家庭始终是第一位的,在家庭事务中,房屋又是第一位。他在修建房屋时,悄悄地楼梯间里面修了一个粮仓,在房子峻工后的第一个秋天,他居然悄悄收购贮存了一万斤稻谷,你猜他是怎么想的?”

我不明白这种奇葩的想法,这是典型的农民思维嘛。

“对于他来说,粮食永远是第一位的,因为他饿过。”爸示意我将东西收入柜子,关掉保险柜,将密码复位。他给我说到:“我们这一代人,饥饿的记忆太深刻了,以至于,我们做恶梦,最可怕的场景,就是回到饥饿的那个年代。”

“那时我们是小孩子,整整三年啊,谁熬得过?许多人都熬死了,在你眼前,你路边。好多你熟悉的长辈、伙伴、亲戚,因为没有饭吃,躺在床上挨,树皮草根观音土都吃光了,只有靠睡觉来扛了。有的人,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这还算好的,毕竟是死在自己家中,死后有亲人管。”

“但是,有的人,在外出借粮的路上,外出求生的途中,死于路旁,父母不知道去向,家人不知道死活,才叫惨。你要知道,当时有印象,本村一个人死了,枯瘦如柴,但抬他安葬进,需要八个人才抬得动,因为,活着的人,也没什么力气了。”

“那时不乱,不叫乱世。但那才叫悲惨,没有希望、没有出路,连乱的力气都没有了。过去穷了可以打土豪,那时,连土豪都没有了,谁都没有财产,你分谁去?所以,对我们这一辈人来说,比黄金更珍贵的,是粮食。”

他的语气非常沉重,我知道饥饿的含义,但没想到,会如此悲惨。我小时候没有真正尝过没东西吃的味道,只不过缺油水而已,只是梦想着,天下最好的东西,就是李二嫂的烧腊。

偶尔有饥饿的感受,大概是肚里没油水,饿得快,吃饭时间太晚,仅此而已。我家是最穷的,但也不至于没有饭吃。

爸的话更反证了我的一个道理,光强调平等,光注重分财产,后果就是全部没财产可分,比乱世还要惨。想到这里,不得不佩服某人说的那句名言:“发展才是硬道理”。

这是穷过来的人,真心发出的真理啊。不要笑那个储存粮食的思想落后,那是你没有尝过真正饥饿的味道。

由于对富裕生活的崭新体验,给一贯贫穷的国人一种不能安心的危机感,所以,随时准备逃跑,成了大家心中的某种共识。这种共识,在富裕的人群中,表现得比较突出。

当年妍子要在美国生孩子,造成了我们家最大的悲剧。但她当时这样坚决的选择,还不是为了给家庭寻找一种安全感。退路,到哪里去?最强大的美国,以什么理由去?以孩子出生在美国,有美国户籍。

当年李小龙在香港惹事生非,快混不下去了,幸亏他父亲当年给他找了一条退路。当年他出生的时候,他父母就是在美国,在旧金山,港台华人最集中的地方。李小龙就成了事实上的美国公民,这才为他后来逃难跑到美国打下了基础。

美国户口和美金,是近百年来中国富人逃跑的方式。这在民国时期的达官贵人中,更为普遍。有的人因孩子有美国公民身份,政权不行了,就携带大批美金或者黄金跑到美国。

几十年过去后,当大陆改开后,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归国华侨,受到欢迎。这个成功的路线,曾经引起了多少人的羡慕啊。古人说狡兔三窟,就是指的这种盘算吧。

但是,目前发展最快的是中国,投资中国才是最好的投资。于是,就出现了一大批新贵,在中国赚钱,然后弄个美国身份,既享受盛世的溢价,又保住了乱世的退路,看起来是个聪明的做法。

但是,与他们相比,新的一代,这种想法却变少了。比如李茅和然然,他们根本没有移民美国的想法。因为他们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信心。

这有一个解释,说是他们没有经历过乱世,没有体验过风险,所以有点无知者无畏,有点盲目乐观。

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李茅他们是对的。第一,中国的未来是年轻人决定的,当然,全世界的未来也是年轻人决定的。中国的年轻人对未来的设计,往往就是中国未来的走向。第二,中国的未来是聪明人设计的,李茅和然然是他们这一代的聪明人,他们对未来的道路有巨大的引领力量。

当然,我还有更多的思考。在这条道路上,绝大部分人都是受益者。也许有人有埋怨,但那只不过是相对社会地位下降的埋怨,不是绝对利益损失的愤怒。这种埋怨不会改变整个社会的走向。

“看过彩电的人,不会再想退回去看黑白电视。”不知道是哪个说过这句话,我记得很牢。享受了现代化好处的人,是不会退回到中世纪般的时代的。

“爸,你觉得,什么才是最好的投资呢?”

这是我的终极问题,也许,我更想听到他纲领性的东西,简洁,可操作性强。

“投资中国,投资朋友,投资自己。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解释到:“目前发展最快的国家,投资的平均利润率就最高,所以,投资中国。中国盘子大,一旦启动,巨大的惯性,它一时也停不下来,所以,利润率是有保障有持续性的。投资朋友,是因为,当你资金数量到一定数目后,你可以操作投资的多元化,不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东方不亮西方亮,你不需要暴富,只要取得一个平均收益率,就很了不得了。况且,这种方法是最安全的。”

“投资自己,我想人人都懂。有知识、见识和学识,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无论什么时代什么国家。有一技之长,什么时候都有饭吃,这是保底的。投资自己,将自己变得强大和能干,既保住了乱世生存的底线,又保留了盛世发展的机会,是最好的。”

他说到这里,看到妍子和妈相扶而回,笑了笑,对我说:“当然,最重要的是,投资自己的身体,保持健康。”

第三百章 还是没躲开

有些事情如同背后有一只魔掌,无论你怎么摆脱,都躲不开它预设的圈套。我极力避免的东西,总在某个角落等着我,迎面撞来时,总让我猝不及防。

这事也难怪,本来是我多事自找的。陪妍子上街,我很兴奋的。因为,好久没陪她逛街了。她上街买买买的习惯,在原来,是她最高兴的消遣方式。

让她快乐,并且因为我的原因,有利于增进我们的亲密感。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妈的生日快到了,得给她挑选一个礼物。

我们是手拉着手出门的,在父母面前秀恩爱,是孝顺的一部分,我们只能做到这份上了,因为我们秘密的事实上的分被而眠,已经很长时间了。

这段时间,我的某方面生活处在极度压抑的状态,乔姐和小池的形象经常在梦中出现。当身体出现反应把我惊醒时,看到身边熟睡的妍子,我感觉到某种不道德的负疚感。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出现这种感觉,在我身上,大概只有一种情况。原来,在外面喝酒喝多了,回到家醒了后,身体被掏空的感觉,空虚无聊加上后悔,在夜深人静进,面对自己拷问时,会觉得自己的堕落与低级。

这种感觉,现在周期性地出现,让我的生活质量不太好。我只能寄希望我和妍子之间,能够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亲密的夫妻,可以覆盖任何不快。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乔姐,抱着一个孩子,在我家门口墙角蹲着,等待我的出来。我当时在楼上看着,清楚地意识到,那是我的孩子。但我当时的心情是恐惧的,对乔姐与那孩子的心情是憎恨的。我怎么有这么恶劣的想法?真没有人性。自己做的事不敢面对,还天天声称自己喜欢孩子。

醒来后回忆自己在梦中的感觉,发现了自己人性的丑恶。自己只是不愿意承担这种责任,造成的憎恨,明显证明,我内心深处有卑劣的成份。

妍子平静的目光和生活,如同一面镜子,照亮着我的黑暗,我害怕有一天,妍子讨厌我,看不起我。这是什么原因呢?本来,妍子是对我没要求的啊?

今天出门,当远离家门时,已经走到花园了,已经出了小区门口了,妍子仍然挽着我的手,这让我有些激动,这不是装的,至少,我的臂弯,不会让她讨厌。

我们手挽着手,从容地走向大街,我们步行在人行道旁,前面一对白发的老夫妻,也如此相互挽着手,背后的朝阳,洒在他们后背上,如同时光穿越几十年后,我和妍子的模样。

这种错觉真的让人平静舒服,我和妍子不上心地说着话,讨论着一些琐事和日常的见闻,如同普通夫妻一样,对一些事情细节的讨论,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北京少有的睛天,太阳在东方时,天都开始显露出纯净的蓝色,万里无去的穹顶,让水泥森林中的人们,心情变得辽阔起来。一切都是最好的,这仿佛是我的想法,也是妍子的想法。

就连我们的步速和出门的时间,都是恰到好处的。来到我们最熟悉的那个商场,商场刚刚开门。门口迎宾的店员,笑容还是新鲜的,问好的声音中,透露出休息良好后的饱满和真诚。

原来,我们逛这个商场时,都是从一楼到五楼,慢慢往上逛。这个商场百货卖场总共五层,六楼是咖啡屋我餐饮区。但这么美好的阳光下,我提议,先上六楼喝杯咖啡,享受这段美丽的阳光。六楼是楼顶最上层了,再上面是玻璃做的穹顶,蓝天与阳光的配合,在彩色玻璃下,一定有比较迷幻的色彩。

“好吧,哥,听你的。”妍子说话的神态,又恢复到以前我们婚姻的状态了,感觉真好。

我们故意不坐直达电梯,我们故意一层层地做扶手电梯。我喜欢妍子在上下电梯时,故意依赖我的搀扶,还有,上得一层后,转弯时,她兴奋地谈起这个商场每层橱窗陈列的变化。

每一层有每一层的风景,如果你跟一个喜欢的人。

果然,我们是这个咖啡厅今天的第一拨客人,我们受到了真诚与热情的招待。虽然我们出门时喝过茶,但,好久了,我们俩没有在一起,在外面一个地方,像约会的情侣一样,喝过咖啡。

此时的阳光有一些温暖了,透过玻璃下来,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油画情调,而蓝天,仿佛被玻璃从天上拉了下来,贴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

咖啡的味道,其实是我们早就熟悉的。原来,我们也来过,不过,那都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了。我觉得,先从味道入手,让我们回到过去的故事。

我们把过程进行得很慢,仿佛害怕喝完了,我们就得分离。其实,是想尽量拉长这个过程,如此美妙的过程,如果很快消失了,比分离更痛苦不是?

不心情享受美好,是一种极大的浪费。浪费感情,浪费生命。我知道,此时,对于我和妍子的感觉来说,是多么的珍贵。

“哥,你也变慢了,原来可不是这样,我还在搅拌时,你已经喝了一半了。”妍子居然回忆起了我过去喝咖啡的细节,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

“那时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在等着我去干,喝咖啡也需要节约时间。”

“现在呢?”妍问这话时,明显有一种调皮的味道,如同她原来的调皮,这让我很受鼓舞。

“现在才知道,跟你一块慢慢享受时光,才是最大的事。”

“哥,你真会说话。”她笑了笑,端起咖啡,喝上了第一口。我都不敢直视她喝咖啡的样子,那种随意的优雅,那种全神贯注的认真。随意与认真本是一对矛盾,但能够集中在一个事情上体现,集中在妍子身上,就是美好。我不敢直视,是因为怕破坏她的心情,这种放松的熟悉的心情。

我的目光是有力量的,在原来的妍子面前。

苦而不涩、奶而不腻,结合成醇厚的体验,色香味俱全。不用费力地做菜,不用专门的吃饭,仅仅是一杯咖啡,就让你体验全了。我想咖啡,是西方传来的,最好的饮品了。

仅一小口,我们就谈论一个话题。从家里某个东西要换了,到商场最近有什么新的品牌入驻,直到爸妈的喜欢等等,话题不离购物,不离家人。

大约耽搁了个把小时,我们才开始往下转。任何事情,一个小时大致上都是原则。比如上课以四十五分钟计,加上休息,大约一个小时。看演唱会,一个小时后,必须换歌手,或者换乐曲风格,或者干脆用其它节目穿花。

这是一个心理节奏,一个小时后,最好东西的刺激,也会变得疲劳起来。经济学上,这叫边际效用递减,估计心理学上,也有这个规律。

我们下楼,在五楼,我们没有逛,本能的、仿佛我们身体有默契地直接转向四楼。五楼,主要卖儿童用品,从服装到玩具,我们自觉地避开了。

其实四楼也没什么好逛的,男士服装及用品。妍子坚持要逛一下,我说:“我也不需要什么东西,逛什么逛?”

“至少,你看了些与你有关的东西,对不对?哥,要不然,你觉得不太公平。”

这是妍子原来的风格,直来直去,快人快语。她向原来的风格靠拢,想想都激动呢。

男人的服装柜也没什么看的,大致上要么太素要么太花,这些年来,男人的衣着变化不大。但是特别贵,原因我也听说过,说男人一套衣服可以穿五年,更换率太低,商场销量不大,只能提高价格,要不然,占这么好的位置,拿什么交柜台租金?

当然,这个商场稍微高端了一些,针对的客户,对价格并不敏感。我有一个想法,既然这样的目标客户对价格不敏感,你多花点钱,多设计一些款式,变化多点,不行吗?

要么正装,要么休闲。男人没有娱乐装扮?

再就是男士用品区,还是那些老套路。剃须刀皮带钢笔和手表。这些东西也是替换率很低的东西,销量很有限的。我在想,在这个区域,专属于男人的低值易耗品,大约就是剃须膏了。如果设计出男人专属的,用于提高生活品质和艺术气质的,更换率高的东西,那将掀起一场新的消费运动。

三楼是成熟女士服装区了,这是今天的重点。反复挑选反复比较,这个过程恐怕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终,还是放弃了。妍子说到:“反正还有几天,不如明天,我们到燕莎去看看,那里有没什么新款的。”

我发现,女人在逛商场的时候,并不一定要买东西,而是挑选的过程,让她们着迷。在商品前的主动权,与柜员交流中的主动权,有一种掌控的快感吧。

原始妇女采集苹果时,是不是也有这种快乐的感觉?

这究竟是女性的本性,还是物质商品发达后,后天训练出的能力?总之,妍子在挑选过程中,不仅看不出疲劳的样子,反而显得比较轻松,甚至有点兴奋。

我远远地看着她的表情,内心非常肯定。没错,妍子还是那个正常的女人,我的女人。

二楼是年轻女士的服装区了,这一圈只是走马观花,我劝妍子多看看,我想给她买个东西。她拒绝了,她的理由是前段时间刚逛过,没啥看得上的,况且,今天也没见什么新款。

“我们明天不是要去燕莎吗?在那里看,或许有收获?”妍子这样问,我求之不得,明天我们这样亲密地共同行动,我收获的愉悦会更多。

我们来到一楼,妍子说要找一款护肤品,妈最喜欢的那种,快用完了。“如果啥收获都没有,哥,我们不是白逛了?”

我笑笑,内心想,没白逛,我得到了一个原来那样活泼的妍子。

我的宿命是,在快乐的顶峰时,总会遇到突如其来的暗影。

“哎呀,真的是你,小庄兄弟,庄老师,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

这熟悉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却像炸雷一样,炸得我心神不灵。没错,在我付款的时候,没注意,只知道排除,没看前面的人。前面的人付完款,转身发现了我。他就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张哥!

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真心惊诧地笑脸相迎:“张哥,太巧了,想不到在这遇到你。”

他拉着我的手,说到:“好几年不见,你都跑哪里去了?”

“我两年到了温州,现在就在北京。”

“你怎么回北京不来找我们呢?我不家,你乔姐始终在家的啊,怎么不找呢?把我们当外人了?”

根本来不及解释,他就一边拉我一边对我说:“来来来,小乔在那边,你要是突然出现,保准把她吓一跳!”

仓促间,不知道如何面对时,一个声音传来,更让我手足无措,面对刀山火海了,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

“哥,你朋友?”妍子的声音,她就在离我们不到十来米的地方。是福不是祸,该面对还是要面对的。这不是恶梦,这是现实,我倒清醒些。有妍子在,场面估计不会尴尬,或者说,场面有可能更为尴尬。

张哥停下了拉我的手,看着妍子向我们走来,我只好介绍到:“张哥,这是我老婆,妍子。”

“妍子,这是张哥,多年前的好朋友。”

张哥看了看,假装很生气地说到:“好哇,你这当兄弟的,结婚也不请我们,走走走,我带你们过去,看你们乔姐怎样说你们!”

一边拉我,还一边对妍子说到:“妍子,要按理说,你就是我弟妹了。小庄是我老婆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你还没见过的亲人。”

妍子只好一边陪笑,一边随我们前行。只需两分钟,就到了乔姐所在的地方,她正在看柜台内的饰品,张哥的声音唤起她的注视:“小乔,看我今天捉到谁了?”

我如同一保俘虏,没张哥拎到了乔姐面前。我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讪笑与无奈,充满了我的眼神。

要说女人都是戏精,这话一点没错。乔姐,这个有丰富舞台经验的女人,更是没让恐惧改变过神色。

“小庄,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她望了望我身边的妍子,有询问的眼神,我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乔姐,这是我老婆,妍子。”回头我对妍子说到:“乔姐,张哥的夫人。”两位女人微笑致意,本来,这话题就会转移到我身上的,但乔姐毕竟是老手,她马上就说到:“哎呀,还是我兄弟有本事,找到这样漂亮的老婆,老张,你承认不承认?”

“开什么玩笑,我小庄兄弟是大师,还错得了?”他有山西口音的普通话,把我们大家都逗笑了。

这种纠缠的场面,几乎是没有办法摆脱的。接下来,张哥要请吃饭,被我拒绝了。“饭是一定要吃的,张哥,我和妍子来请,就当我们结婚没通知你们,陪礼,行不行?”

“好吧,这回我们这当哥当姐的,正大光明地吃你们一回。”张哥这样说的时候,我发现,乔姐已经主动地牵起妍子的手,女人们说起悄悄话来了。

女人们初次见面,说悄悄话,手挽着手,是表示亲密的意愿。为了加深友谊,她们甚至会交换一些小心得或者小秘密,这些秘密通常与男人有关。但是,这个秘密的程度,乔姐能否把握呢?

在商场附近,有一家日式餐厅,妍子吃素,这里的一种寿司和蔬菜沙拉,倒是可以选择的。

我们坐下来,乔姐按常理,埋怨我不跟她联系,把我们的交往隐去,这个问题变得非常自然。

“小庄,这是你的不对啊。当年我们结婚,你全程参与布置,结果不辞而别。后来你结婚,连我们通知都不给一个,是看不起姐吗?现在在北京,也不来找我们,怕我们找你借钱?”

这一堆问话,几乎将我们的情况,掩饰得相当圆满了。我只好解释到:“姐,张哥,当年我离开,是因为在海淀区那边报了个班,要上课,早就要去的,只得等你们大事办完,才去的。那边已经上课了,同学催得急。”

张哥却说:“兄弟,以你的水平,谁有资格跟你上课?你上的什么课?”

我马上意识到,这话有漏洞。如果我说在五道口上经济学课程,小马,张哥的儿子是我同学,张哥知道开学时间,时间点对不上,还牵扯到小马的事情。这绝对得回避。

“艺多不压身,况且我到北京来,就是来学习的,好不好,上了才知道,我报的班多了,都尝试听一下,没坏处。”

“怪不得你这么年轻就是个高人,这么聪明还这么谦虚好学,我就不行,年轻时没基础,后来又被生意耽误,根本不是学习的料。”张哥这一感叹,算是把这个话题扯过去了。

但是,乔姐的话题还没回答呢。我只好说到:“我们结婚是在温州进行的,太远,没通知你们。”

乔姐真会接话,她坐在妍子身边,问到:“你是温州人?”

妍子调皮地说到:“土生土长温州人,要不然,乔姐,我说几句温州话,让你们听听?”。她完全不知道这里的心机和情况,调皮得让我心虚。

“那你们到北京来,也应该找我们啊,毕竟,我们这层关系,小庄没提吗?”

乔姐这一问,有点出界了。我真没跟妍子提起过,这与我们的叙述,有点矛盾。

“我们在北京,原来忙生意,再加上我和我妈先后生病,我们在北京的时间很短,我哥忙起来,没来找你们,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啊。我以茶代酒,代我哥陪罪。”妍子举起了茶杯,大家把这个问题的关键部分,漏过去了。

妍子本来可以有疑问的。既然我们原来关系那么好,都称史道弟的,为什么从来没有妍子面前提起过?但,此时,妍子却避重就轻,帮我解围,是她故意的还是她没在意?我有点忐忑。

“兄弟,你们忙生意我理解,但是再忙,我们兄弟感情可别忘了。我问一句,你们在做什么生意?”

“什么都做,哪样赚钱做哪样,没有张哥你专业。”我也以调侃方式对付。

“那肯定是赚了大钱的,兄弟,你这么高的人,能掐会算的,做什么什么发财,是不是?”

“财没发什么大财,但日子还算过得去,不敢跟你张哥比。”

“不可能,你这么厉害,算得这准的人,不发大财怎么可能?为啥?怕我跟你借钱?”张哥这家伙,喝一点酒,嘴上就不依不饶的。

这话我还真不好回答,结果妍子又说话了:“张哥,他原来真会算,我怎么没看出来?”

她把话题扯到会算的上面,这就轻松多了。

“嗯,要不是他当年给我指点迷津,我的家底起码要少一半。小庄兄弟是大师水平的,这点我不会看错。怎么样?弟妹,发财了吧?”

“张哥,你也是发财人,何必计较数字呢?”妍子这一说,简直是语言大师,有种四两拨千斤的感觉。

“对嘛,还是弟妹实在。兄弟,你发财,我高兴,你姐高兴,这是好事。以后,哥真有困难,你还得要继续帮我。放心,不借你的钱,你帮我算一卦就成!”他又举起了杯子,我们碰了一下。

上菜的进程进行得差不多了,乔姐当然发现了妍子吃素的情况。她问到:“妍子,就吃这?”

“身体原因,姐,医生说的。”妍子也隐去了她学佛的原因。

“光吃这恐怕不行,年轻人,还是要有点营养的东西。”乔姐拿着这个话题不松口,不知道她要打听什么。

“习惯了,其实很好的。国外好多人吃素,再说修行的人都吃素,也没见得不健康。”

“那是那是,我以为是小庄兄弟故意虐待你呢。他要是对你不好,你直接来找我,我帮你教训他。”

这话太有问题,一般的关系肯定不会这么说。智都千虑,必有一失。说话太多,总要漏嘴。

第三百零一章 妍子的敏锐

张哥在酒桌上,大致是吹嘘他是如何起死回生的,也在妍子面前说我当年帮他推算,是如何准确的。

他这种跑江湖的嘴,大致的意思是,在妍子面前给我贴金的意思。吹捧过分,就有点假,这一点,对见惯大场面的妍子来说,肯定看得出来。

我只是保持低调谦虚的状态:“那都是误打误撞,张哥,还是你有这个财运。”

妍子说到:“张哥,我哥没那么神,今天遇上你们,他就没算到。”

这话仿佛说中了我的心思,我最不想碰到的人,偏偏和妍子一起碰到。此时我并不担心张哥的大嘴,我担心乔姐的表现,她的表现中,如果出现让张哥和妍子怀疑的地方,那就惨了。

“弟妹,今天碰上我们,不是好事?有好事,还需要算?我觉得,小庄兄弟也许早就知道,我们肯定是要见面的,只不过他没算而已。我跟你说,当年,他跟我算生意时,我也是半信半疑,反正当年也没什么出路了,只好信他的,死马当活马医吧。谁知道,神了,真按他所说的,这事还真搞得越来越好。”

“是吗?我看么没看出来?”妍子假装不懂,似乎有把话题深入下去的样子。

乔姐迅速阻止了这个方向:“妍子,别听你张哥瞎吹。他这个人,除了生意,没别的说的。老张,人家妍子跟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说这?”

“对了对了,我一激动,你看这,妍子,好些年没看见小庄兄弟了,情绪没控制住。对了,弟妹,你们住哪里,我们起码得拜访一下,认个门,对不对?”

我赶紧说到:“我们的家在温州,现在在北京,跟妍子父母住在一起。”

“喔,那你们到我家里来,没问题噻?我家没变,你知道的。”

“有时间我一定去。张哥,你现在在忙什么呢?”

“铁路,煤矿最要紧的是运输,跟你说,兄弟,这条线我终于打通了。不要说我们矿的运输,好多其它大矿的运输,铁路上的事,还要找我帮忙呢。”

他说的事,我早已知道。在会所,他跟铁路上的人混,乔姐也跟我说过这事。这话题又扯到生意上来,确实没什么说的。我跟张哥的交集太多,关于乔姐、小马、会所,几乎只有生意这一个比较干净避嫌的话题了。

“说过不谈生意的呢?”乔姐说到。

但是不谈生意谈什么呢?难道谈私生活?难道要捅马蜂窝?虽然乔姐跟我在桌上没有过多的语言交流,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严密的观察之中。目前为止,她的表现,算是得体的。

真是恶梦。

“妍子,别听他们男人说这说那,我们不感兴趣。你们两个老实喝酒,我们姐妹说说话,行不行?”

张哥意识到自己话多了,说到:“你们说,我们听。好吧,小庄兄弟,走一个?”他举起酒杯给我示意,我们共同干了一杯。

两个女人由天气谈起,到护肤保养衣服款式,再到身体状况。这是女人常谈的话题,没什么特别的。但我听出来,乔姐还是挺小心的,她有意避开了生孩子这个问题,也没有问我与妍子的私生活。

什么叫得体,就是不让对方为难。今天天气如此之好,同在蓝天下,这是最好的共同话题。

酒,在互相下次邀约的声音中结束。终于告别了,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我看了看时间,这顿饭,只有一个小时,我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最怕破绽太多,最怕妍子细想,更怕张哥察觉。

出来时,太阳已经在头顶,严厉审判的姿态,让我无地自容。妍子依然挽着我的手,但我却害怕她的问题。在回家的路上,影子在脚下,我踩踏着阴暗的地方,觉得有种软绵绵的感觉。

“哥,你们原来关系很好?”问题总是要来的,妍子终于发话了。

“我最开始到北京来时,租的房子,和他们一个小区,我们原来是邻居。”

“那关系一定不一般,还姐弟相称。他们结婚时,你还当佳宾,不错哟。”

“我那时也没什么事,帮忙呗。在北京也没什么亲人,权当是个亲戚。”

这种对话,每一个问题出来之前,我都仿佛是一种等待审判的味道。虽然,妍子的问题还算是正常的问题。

“那怎么,后来没听你提起过?”

这个问题才关键啊。既然关系这么好,我在北京这么长的时间,不要说见面,起码我该跟妍子说起过。为什么不说呢?是在有意回避什么?

今天已经有好几处破绽了,比如乔姐说帮妍子教训我的话,这不是一般关系可以说得出来的。比如张哥说,他们一结婚,我就突然离开的事,这也不太寻常。

“估计你早就要离开了”妍子没等我回答,就自己说到:“硬熬到他们结婚,算是完成任务了,对不对?”

这是多么好的猜测啊,要我自己回答,我都编不到这么合理。什么叫爱?她知道你喜欢什么,包括想说什么话,她都帮你想好了。妍子至少曾经那么喜欢我,而我,却只有羞愧。

“嗯,我为了在五道口学习,搬到李茅他们那里去了。”我也有意回避了张思远,让我们的话题保持在一个平滑的场面,免得搅动这不堪再击的心情。

“嗯,不对,哥,有问题。估计你是有意躲开他们的,对不对?”

这话问得我心里一沉,不好回答。以攻为守吧,挡一时算一时。“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又没喝酒,看不出来吗?你们喝酒喝得那么亲热,张哥估计是喝多了点,但你没多,走的时候,连个电话都没留。肯定不是你搞忘了,而是你,根本就没想留下联系方式,对不对?”

我突然想起来了,这是个重要的细节,我当时都没注意,被妍子发现了。她的怀疑是有依据的,既然这么好的关系,久别重逢,起码要留电话吧。张哥喝多了,乔姐并没喝多,我也是清醒的。我没留可以解释,但乔姐也没提这个要求,是不是就很可疑?

麻烦,但不能生气,更不能表现出来,这就煎熬了。

“你说得对,其实我从来没跟你提起他们,也不愿意再跟他们有过多交往。主要是因为算命。”这是我的急智,我有一个能力,没想好的辩解,在说着说着,天才的想法就自动出来了。看样子,我这种人,不当律师,算是可惜了。

“为什么呢?”妍子问到。

“正因为给他算准了那次,他就恨不得天天找我算。你知道的,我算命也不是那么准的,算是误打误撞成功了。万一要是算错了呢?他们那么大的生意,我承担得了责任?不是他们对我不好,主要是我怕自己出了错,坏了他们的生意。所以,最好少见面才对。”

“怪不得,你们原来关系那么好,怎么后来不联系了。原来,是你主动不联系的。也对,生意主要是靠努力还有点运气,光靠算,不是办法。”

她接受了我这个解释,看样子,我的急智是成功的。

说着说着,就到家了。回到家里时,发现爸不在家,妍子问起来,妈说到:“你爸迷上印章了,你们知道,原来那个卖玉器的店子,老板是找篆刻的,你爸这几天在捉摸这东西呢,也好,有个爱好。免得整天找小庄下棋,把小庄烦死了。”

“不烦啦,反正一天早下一盘,就当是学技术了。况且,下一盘棋,他给我讲一个故事,我还学了不少东西呢。”

妈笑到:“我知道了,他故事估计讲完了,就跑去搞印章了,免得你找他下棋,他没故事了。”

我们都笑了起来,把护肤品给妈看。妈一边看一边埋怨到:“这个东西,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买,中午不回来吃饭,也不易得提前打个电话。”

我们这才想起,碰见张哥乔姐事出突然,慌乱之中,我们忘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让家里人等。

有家与没家的区别是:有没有人,总在等你。

睡觉,喝茶,看书,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妍子也一如既往的平静,打坐念经陪妈聊天。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第二天,继续跟妍子到燕莎,我们是开车去的,按妍子的决心,此次出征,势必要有所斩获。

由于不是双休,燕莎还没有那么多人。这是上班时间,来逛商场的,大多是外地的游客,南腔北调的,还有一些外国人。

本来走道还是很宽敞的,但那是你没遇上对面这两个家伙。对面过来一对黑色的姐妹,硕大的身躯,难辨的表情,只有眼白和牙齿闪着亮白的寒光,鲜红的嘴唇开合着热情的双闪,奔放地挤住了来往的通畅。

一阵香水味侵略性地把我和妍子挤到一边,这对热情洋溢的姐妹离开了,空气弥漫着她们奔放的气息,地板保留着她们震动的声音。我笑了,看了看妍子,她也难得地笑了笑。

“笑什么呢?哥?”

“我想起了王班长,他在非洲的处境,是好还是坏呢?”

“你们男生,总爱乱想。我觉得人家美得不得了,至少,人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奔放直接,哪像你这样,有什么都藏点小心思,不光明。”

“什么意思?”

“你这一路来,老是心事重重的,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怎么老放不下?”

“是吗?你觉得我在想什么呢?”我不好回答她的问题,只好用反问的方式,这是我心虚的表现,也是我唯一解套的办法了。

“你肯定不是在为衣服的款式担忧,你没那心情。哥,也别装了,难道我看不出你的小心思?有什么呢?谁年轻时,不犯点错误,谁没点隐私?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也没什么兴趣。”

“那你说,你空间猜出了我在想啥?”又是反问,以攻为守的办法用多了,估计早晚有被妍子看穿的一天。

“你还在想昨天的事吧?还在为乔姐的事纠结吧?别以为我感觉不出来。哥,对不对?”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愿意留下联系方式,张哥算是喝多了,乔姐喝多了吗?按你们的关系,她怎么不主动提出,要我们的联系电话呢?更主要的,我都看出来了。哥,整个过程,你跟乔姐,都没有认真地交流过,你们互相在躲避眼神,对不对?你们过去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即使有,也没什么,毕竟谁没有过去呢?你不想说也没什么,毕竟跟我没多大关系。但是,你放不下,这就不好了,不能安心买东西,这影响生活,是不是?”

这一串话,几乎让我崩溃,我无话可说。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对自己的丈夫,几乎都是敏锐的,天生的第六感,这里会发挥最大的功效。

“哥,别纠结了。”妍子仍然挽着我的手臂,仿佛在浏览柜台的衣服,但很认真地跟我说到:“哥,不管你们过去有没有故事。但你们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了,说明事实上已经放下了。既然放下了,为什么要把它捡起来呢?你知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将来心不可得。这句话的意思是,拿得起放得下。这样你才会轻松,心才会自由。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句话我还是听你读书时念出来的,我记得。你故意不留下电话,是怕给自己找麻烦,这是对的。但是,你现在在心情上还放不下,这本身不就是个麻烦吗?哥,我的过去你不纠结,我也希望,你不纠结你自己的过去。”

我捏了捏妍子的手,这个行为,表示,我对她所说的事情,至少没有否认,对她所说的态度,表示了赞同。

不找麻烦,是不给自己心留下纠结。只要心不纠结,就可以保持平静。在平静的心态下面,思维和情感都保持放松和自由的状态,才会给有可能到来的美好,留下品味的空间。

“好,专心看衣服,咱们得完成任务。”

自从妍子学佛归来,我们之间的角色仿佛就倒了个个。原来我是她的导师,她总是应和我的节奏,被动而脆弱。今天,她成了我的导师,引导着我的生活态度,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是妍子学佛后,突然增长了智慧?还是她对感情对生活,有了更高一层的理解?

没那么神奇吧。妍子还是那个妍子,聪明程度没有明显的变化,生活阅历没有明显的增长。但,她的见识,为什么就显得比我深刻而冷静得多呢?

我与乔姐的眼神,我没有发现的漏洞,倒是她全程观察的重点,我怎么就没发现,她这种观察的痕迹呢?其实,她观察的角度是正确的。两个有过情感经历的人,眼神对话是最主要的观察窗口。而在昨天的会面中,我与乔姐故意回避眼神,张哥没看出来,不是他眼瞎,是他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他根本没有细心看。

眼神的确认,有时不需要语言,就可以说明很多东西,这正是我与乔姐重逢中的最大破绽。

妍子还说了关于留电话的问题,并且明白地分析出了我与乔姐曾经有过感情方面的关系。虽然她没明确判断,这种关系究竟属于什么性质。

男女的关系,除了正常的姐弟朋友这类,还有进一步的,所谓蓝颜、红颜,还有更进一步的精神恋爱包括暗恋,或者说是朦胧状态的爱情,再进一步,就是情人关系了。

但妍子根本不区分这种关系,她连猜测的结论都没说,只是叫我放下。这真是聪明的想法啊,这是结果导向型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不需要过分地分析原因的细节,只需要找出解决问题的管用办法就行了。

结果导向型的东西,可以用来解决生活中大部分小问题。其实人生中,大部分问题都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生老病死解决不好,生从何来死向何去的问题思考不明白。主要的就是小问题。小问题的解决,只要能够解决掉,就是最好的办法。有的问题不需要解决,承认问题的存在,让时间和际遇自动地解决它,也是一种办法。放下,就是这种办法之一。

从逻辑上说,我们研究问题主要分三个层面: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但大部分小问题,只需要我们搞清楚“怎么办”就行了,至于是什么、为什么,我们如此愚蠢,还是把这些东西留给聪明的哲学家吧。

我在部队的时候,指导员也曾经教导过我们,出了问题后,最先做的事,不是找责任人,处罚责任人,最先要考虑的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防止这个问题演变出更多更大的问题。之后,才有机会考虑查找原因、追究责任。

问题导向型思维简单直接,可以将生活中的小麻烦减少到最低程度。原因导向型,容易把简单事情复杂化,这会让生活增加麻烦,甚至改变生活的既定方向。

放下,是把麻烦交给时间和变化。既然过去心不可得,那么,老纠结过去,就是刻舟求剑。既然未来心不可得,老幻想或者恐惧未来,那就是杞人忧天。

我突然想到一个更大的问题。如果没有过去心和未来心,现在心是从哪里来的呢?如果心的连续性没有了,那么,心在哪里呢?这是个大问题,我知道,我没办法解答它。

妍子这些话如同一名智者,仿佛看穿一切,却又不必说透一切,但给出了最佳的办法。

最让我震惊的是,她在昨天的饭桌上的表现。回想起来,她的表现确实不同寻常。既然,她已经看出了我和乔姐过去有故事,但她当时根本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她平静亲和地和乔姐拉家常,说着女人们见面应该说的话。

有时,在张哥说话方向不对的时候,她有时候还故意拉回话题,仿佛是有意在帮我和乔姐,避免把话题引入到我们都尴尬的空间。这种洞穿一切而不动声色的境界,仿佛是一个绝顶高手。

这是我认识的妍子吧?

她叫我放下,那就有两点可以确认。她确认我跟乔姐有些事是说不出口的。她确认我现在还没把过去的故事放下,仍然放在心中纠结。

我扭头看了看,她正在看一件衣服,很专注听服务员讲。这个小小的人,曾经简单快乐的人,怎么变得如此厉害?跟一个厉害的妻子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有种莫名的压力?

她这么聪明的来源是什么?尤其是在对待我的感情问题上,一针见血与不动声色,仿佛情感超人一般。

一般来说,女人在感情方面是比较敏感的。对自己的竞争对手,对自己的丈夫。她们容易胡思乱想并且容易歇斯底里。但妍子却有完全不同的表现。

第一,她的想法都有严密的推理和细致的观察,是最清醒的分析,根本不是胡思乱想。第二,她处理的方式非常冷静,根本没有激动的倾向。这不太像一个正常的妻子的表现。

想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妍子的聪明、冷静、智慧,正是因为她的感情。

她已经对我没有控制心了,她曾经写好的离婚协议,到现在的态度仍然没变。她只是把我当哥,我的感情状况,对她来说,她就是个冷静的旁观人。旁观者清,所以她能够平静观察和理智分析。不动声色,是因为她根本就没为这事,动多大的感情。

她真的对我没有夫妻间的爱情了吗?想到这里,我内心升起一阵恐惧和悲凉。

但我不信,我不相信,这么长的共同生活,这么扎实浓烈的基础,这么多的故事。我们在这么紧密的空间互相照顾,我不相信,她没有对我回心转意的一天。我不相信,这个法律上还是我妻子的人,就这么轻易地放下了。

第三百零二章 鲍老板晚宴

班长跟我打电话,要我周六晚上到山果居去一趟,说是鲍老板专门邀请的。“如果高总有时间,鲍老板也邀请了他。我之所以先给你打电话,是因为他也要亲自给你打电话邀请的。我打个预防针,如果你不想去,有时间想好推脱的理由,你考虑一下。”

班长经常到鲍老板的山果居去,是因为近,有时有客人要招待,他是那里的老主顾。班长提前给我打电话,给我思考的时间,是他的细心。他总是这样的,做事考虑得比较周全。

我问到:“他没说理由,为什么要聚会?”

“按我的估计,山果居怕是要卖。前几天,我带客人去吃饭时,看到鲍老板书房的一些东西正在往外搬,我问过他,他说要转移到北京的某个工作室。但是根据那里面经理的说法,说是有老板要接手,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估计,请我们吃饭,也与这个事有关联。”

我想了想,这事估计差不离。

我把这事跟爸说了一下,爸意味深长地说到:“这个鲍老板啊,那天成功的推销,他把山果居当成添头,估计也要卖个高价了。小庄,我早就有这个感觉,蔡老师当时讲到山果居的风水时,就有植入广告的意思。”

“什么叫植入广告?”这是个新名词,我没听说过。爸作为比我大一辈的人,哪儿来那么些新名词?

“我们前段时间到欧洲,与生意上的老伙伴们一起,交流了很多,其中一个老伙伴,现在涉足影视行业,作为小股东,也拍了几部片子。他跟我说起这个植入式广告时就说,把添头当正货,把正货当添头,这就是植入广告的精髓。”

越说越绕了,我有点不懂。

“你看现在拍的电影电视,近一两年,都有这个现象。比如画面中经常出现某个商品的特写镜头,还经常出现。往往是高大上的小鲜肉和富贵人家使用的。比如酒、化妆品、珠宝或者是某个品牌的连锁店,对不对?”

是的,这个我经常看见,我只是以为这是拍摄中,影视作品必然的一部分,没太注意它的作用。

“你看没看出来,在影视片里,使用这些商品的人,要么是很有品味的主角或者很有钱的家庭,甚至男一女一经常使用它们的镜头反复以特定的形式,放大出现?”

“你这一说,我倒有印象,好像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

“这就叫植入广告。”

“但是,这些片子,也不是很好的,有什么作用?”

“有作用。这就好比请明星做广告,对不对?你看电视如果看到广告,你会用遥控器跳过去,对不对?也就是说,明显地在电视广告节目上打广告,容易造成反感,甚至花了大价钱,也没收到好效果。怎么办?用不让人反感的影视剧,植入这些商品,让你在收看节目时,不自觉地受这些品牌的影响,效果反而更好些。”

“这是个办法,但是,这样会不会影响收视效果呢?”

“传统上,一个电视剧的收视率,是决定这个片子的价格的。过去投资电视剧,投资方和导演,要千方百计地提高收视率,就要写好故事,请大牌演员,到处宣传,成本很大,但最后的结果不一定好,赔本的买卖很多的。后来,想到植入广告这个渠道,一个电视剧,可以帮好多商品打广告,这些厂家就成了电视剧组最大的投资者,参与投资的股东利润也就有了保障。厂家花小钱做了效果很好的广告。影视公司在广告中就锁定了收入,至于收视率这个正货,卖的价钱低一点,也亏不了本的。”

“那按这种操作模式,电视剧收视率这个正货,赚不赚钱不太重要,作为植入广告这个添头,倒是来钱的主要渠道了?”

“对的,这就是其中的精髓。那一天,当蔡老师详细介绍山果居的时候,意图就太明显了。说什么,这是老百姓唯一能够在北京找到的风水宝地了,这话太绝对。太绝对的话,要么是无知,要么是有意,你倾向于哪种判断呢?”

“爸,我也懂一些风水常识,即使风水有科学道理,他那样说,也有故意夸大的成分,对了,你判断他是在打广告,也许有道理。”

“有没有道理,你到时去一下不就明白了?”

“你不去吗?”

“我不赶这种热闹,再说,我一去,你跟陈经理都玩得放不开。况且,我双休还有事呢,我还得刻印章,最近在练习,有点意思。”

他喜欢篆刻这事,我有些好奇。“爸,在这小小的方寸间,你怎么喜欢上的?”

“庄娃子,最近我觉得,把精力集中在一个点上,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心情是最为舒服的。心不散乱,就无烦恼。没有烦恼,就是喜悦。”

这又是哲学上的东西了,只不过保持箴言般的纲领性。

到了周六这一天,我开车,直接到养老院,先给班长的父母问了个好,将带的礼物送给了他们。然后,带上小虎在外面玩了一会。

“小虎,该叫我什么?”

“干爹!”

“对了,小虎聪明,你想要什么?干爹给你买。”

“我要玩沙,干爹,陪我玩沙。”

没办法,孩子对买东西兴趣不大,对玩的兴趣很浓。在那个活动场,有滑梯有秋千,但他却专心玩起沙来。将沙堆成他想象中的形象,破坏,然后再见。有时破坏时的动作,完全是毁灭性的:脚踢,双手向上扬沙,仿佛不把我俩整得灰头土脸,不过瘾似的。

孩子的破坏力与创造力是并生的,这是他内心冲动的表现。思想情感想冲出身体与自然的束缚,是人类进步的原始动力。

等班长忙完,过来让我们回去时,小虎子还跟他爸身上扬了些沙,很得意地看着我笑。这家伙,有点侵略性,我喜欢。

到班长家,简单清理了下,我开车,就上路了。

离山果居不远,熟悉的路熟悉的门,门上的大字,在灯笼下有点迷离的色彩,我们到了。

鲍老板听见迎宾招呼,知道我们来了,连忙从书房出来,把我们迎了进去,进去一看,全是熟悉的人。这是一群搞武术的人。搏击俱乐部的董老师、北京体院的刘老师,上次我们在这里讨论武术的时候,我和班长是配角,而今天,我们进来时,他们全站起来,仿佛我们已经成了主角一样。

“两位老师好!”班长拱手,作了揖。我也跟着拱手致意。他们客套一番,说些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之类的话,大家分别坐下,有服务员给我们上茶,我们闲聊起来。

班长说到:“鲍老师,这书房的东西快搬完了吧?我不是跟你说过,需要人手的时候,直接找我,在座的,我恐怕是最近的邻居了吧?”

“那是,远亲不如近邻,你们也看得出来,今天来的这几个,都不是外人,都是这些年最亲近的人。因为机会难得,大家都有大事业要忙。陈经理倒是偶尔能够见上一面,小庄,你生意越做越大,见你一面,倒是更困难了。”

“哪里,鲍老师,我生意做得没你大。我是瞎忙,没什么大事业。倒是上一次你和蔡老师组织的活动,让我开了眼界。”

鲍老板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回头对董刘二位老师说到:“咱们庄总,是我们这圈子的青年才俊,今后肯定是个大人物,我早就投了他的原始股,现在看来,真是不错。平时我们活动,见不到他的人,但那次活动,他本人不仅来了,还把他的大老板岳父都请出山了,从始至终,完全配合。这忙帮得瓷实,我没想到。我当时只是让陈经理带个话,不以为他不会来呢,谁知道,高总一来,倒真是没想到。”

那两位也应和到:“小庄兄弟虽然年轻,但大事小事的分寸,拿得准确,帮忙帮到坎上,下力下到狠处,咱们练武的人,都懂得这个道理的。”

这什么恭维啊,从做生意、做朋友到练武术,基本混淆概念。好话都中听,管它口不择言。

我问到:“鲍老师,你这是要搬家啊,这书房这么多古籍字画,全都搬走了?”

“就是这个事,才请你们过来的。这个山果居,我经营了十来年了,要转手了。不是我舍不得这个地方,我是舍不得这里发生的经历、交过的朋友。你们是来这里最多的朋友了,也对这里有感情。所以,今天请你们来,也算是有个纪念。今后,这房还是那房,人就不是那人了。”

班长正要问为什么,结果经理过来说菜上齐了。鲍老板大手一挥:“走,喝酒,边喝边说。”

当一切坐定,鲍老板把酒杯一端,说到:“大家都喝,不醉不归。”

刘老师笑到:“醉了更不能归了,醉驾这东西,不是怕警察,更要保安全。”

“当然,今天晚上,大家都在这里歇,我们畅谈一晚如何?要跟家里打招呼的,这杯酒喝了,趁着清醒,打电话。过一会,估计想打电话给老婆,也糊涂了。”

大家笑着把杯中酒干了。刘老师还真掏出手机打电话,这种情况下,我和班长也分别跟家里打了电话。当大家把电话打完,鲍老板说到:“放下包袱,开动机器,打完电话,安心喝酒!”

场面开始热闹起来。

酒桌上,大家进入了诗人的阶段,回顾山果居的历史,到重温友谊的画面,以至于展望宏大的未来。这是喝酒的基本状态。一个艺术家应该具备的癫狂状态,是无限延展的意识与固有状态的现实之间的矛盾,激烈冲突的产物。人们不必都有艺术修养,但都有艺术需求,因为这个矛盾人人都会感觉得到,当矛盾极端化后,就展现出相同或者类似的表现了。

喝酒,是进入状态的,人人都可行的一个办法。尤其是在有酒友的情况下,大家都是自己意识的上帝,而身边的人,都是天庭上的神仙。

将身体强烈刺激出的错乱,作为避开思维定势的武器,你会发现自己金句频出,简直是语言大师。酒微酣的时候,你说的是抒情诗。当酒多了,有点醉了的时候,你说的是神话。

人如果需要满足天然的、意识本身要求的、超越现实的神性的话,就必须让自己变得神经,酒精就是最好的工具。当酒喝得有点多,胃开始不舒服时,就更需要狂乱盛大的语言,来掩盖真实的身体痛苦。

与其说是思想和语言的盛筵,不如说是意识在身体扭曲时通过语言,进行的无奈挣扎与拖延。

拖延面对现实的时间,是逃避痛苦的一个办法。但是拖延得越久,最后面临的身体痛苦越大。什么才是恰好的度呢?根本无法把握,喝酒的时候,不是你一个人在战斗。即使一个人喝酒,自己也越来越无法自控。

这种貌似灵魂自由的状态,貌似神仙开会的豪气,是许多人喜欢宴饮的原因之一。

当然,我们几个的酒量都差不多,以前试过实力。所以,在战斗中,都保留着部分清醒,不至于因愚笨的冲锋,站自己成为倒下的第一人。

酒席上,鲍老师因为是主人,喝得就相对多些,在我们的吹捧和忽悠下,他开始讲述了他这段时间的生意。在他看来,这是展示成功,在我看来,这是证实猜测。

原来,他与蔡老师,都不是所谓秦川别业的大老板,他们俩都是参与者之一,只占有其中很小的股份。

“那是人家的地盘,我们不依靠地方势力,是玩不转的。”鲍老板强调到。北京人有个习惯,把非北京的全国,都称为地方。他所谓的地方势力,就是当地的官员和富豪。

“人家有背景有资金,所以项目是人家发起的。当然,设计的时候,蔡老师和我提了些建议。那里面所有的别墅,都有我的题字和对联,这些都是算了钱的。”

我一听,马上问到:“这么多别墅,好几十套,都有你的题字和书法,这润笔怕是不少吧?”

“当然,我也是在香港开过展览的人。拍卖市场上价格的基础在那里,人家不好少给的。不过,别墅没你说的那么多。修到今天,也不过完工了十几套,你看到的,是一个规划效果图,这事得一步步来,一家伙搞多了,资金周转和销售,哪一条出了问题,都要黄。”

这果然中了爸的猜测,只修了十来套,视销售情况再决定下一步的规模。

“况且,事情如果搞得太大,有势力如果眼红了,要强行收购怎么办?强中更有强中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做生意是这样的,先把利润归口,落袋为安。至于后面有什么变化,反正我自己已经赚了,只是多少而已。”

刘老师对我说到:“陈经理,小庄,你不知道,鲍老师的字在香港拍卖,一平尺已经到了两万了,怎么样?”

我吃了一惊,假装恭维到:“鲍老师的字写得好,这是公认的,值这个价。”

“小庄,庄总,图样图森破!你太年轻,不知道这个门道,看今天没外人,我给你说说这里面的东西。我不算黑的,有个家伙,跟我水平差不多,他炒作起来,达到每平尺五万,那才叫黑。”

“这怎么炒呢?”

“是我在卖,谁在买呢?你想想?想通了,我们喝一个,没想通,你自罚一杯?”

确认过眼神,终于确定了。这不过是利用公平拍卖这个貌似透明的市场,找几个朋友伙同抬价,自买自卖,价格就起来了。以香港市场的名声来背书,在大陆市场里,参考价格就确定了。

我举起酒杯对鲍老板说到:“明白了,鲍老师,你这也不算炒作,你的字确实写得好。”

“怎么个好法?”鲍老师好像有意要刁难我,也许,他只是有点虚荣心,想在我这里找夸奖吧。

“好看,我是外行,我认为,不管书法绘画,好看是起码的,甚至是第一位的。假如我是老板,要买幅字,起码要买我自己看起来舒服的东西。”

“说得好!庄总,你不仅代表了大部分老板的态度,也说出了书法艺术的精髓。如果不好看,故意歪歪扭扭,要么是真有艺术,但那少之又少。绝大部分,是用来吓唬外行的。艺术如果不好看,那还有什么市场?”

想不到,我一句应景的话,也得到了表扬,这是互相吹捧的好处。互相寻找最好的解释,让互相间觉得美妙起来。相看两不厌,对饮都是仙。

“那秦川别业给你的,恐怕不仅仅是润笔吧?”趁着脑袋清醒,我算了一下,按十套计算,每套三幅字,三五一十五,他也不过是一百多万,最多两百多万的收入,不至于他动用这么大的资源。

“你还是年轻了,我这还有两得。”他以过来人的身份,以师长的口气给我介绍经验。说大话是喝酒时的常态,好为人师是人性普遍的弱点。为什么喝酒能够得到充分的信息,就是这个原因。人的防备心态降低后,以上两个弱点就暴露了。我要的就是他这种状态,以探究他们的商业模式。

“第一,买这房子的人,非富即贵。我的字刻在匾上,做在石头或木头上,这是给高端人士做广告,对不对?”

对啊,这么富贵的人家都有他的字,也抬高了他书法的身价。绑白菜的草绳是白菜价,绑螃蟹的草绳是螃蟹价,这道理是一样的。平台,展示平台,高端的展示平台,永久的展示平台,什么概念?

“其二,你以为我动用了我最大的努力,用尽了我半生积累的在北京的资源,仅仅是为了那几幅字?”

这也是我的一个疑问。毕竟那天去听课的人,可以说是鲍老板在北京认识的最有能力的人了,最宝贵的资源,动用的次数是有限的。如果老麻烦别人,别人也不会再给面子的。况且,那是一个明显的促销活动,难免有个别朋友会心生反感。比如我就不信,还曾经笑话过。

把最宝贵的人脉资源用在这项目上,除了巨大的利益推动,还有什么呢?

董师傅插话到:“鲍老师,你恐怕占的股份不少吧?”

这是合理猜测,如果没有巨大利益,他才不会把半生心血,搞这一锤子买卖。

“不多,跟蔡老师差不多,我不是说过吗?大老板是人家地方势力的,我只是贡献了我在北京的人脉资源,最多在销售中起点作用。”

刘老师问到:“不对啊?即使你到了百分之十,那赚头,按你的说法,估计也就千把万,不至于吧?”

“当然,全部修成功,也许按百分之十算,也有两千万了。但是,我跟你们说,我只占百分之五,你们信吗?”

“不信!”老董和老刘一齐说到。我想也是,几百万的生意,还不一定能够完全实现,不至于。再怎么说,鲍老板现在,至少也算是千万富翁了吧。

班长此时说到:“鲍老师,我猜测,你肯定搞了其它的第三产业,搭在这里一起算,要不然,你不会这么干。”

鲍老板此时眼睛突然睁大,环顾四周,高声说起来:“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各位!我一直说陈经理是经商天才,你们信了吧?他说对了,我有第三产业在里面。”

他兴趣酒杯,专门向班长敬酒:“陈经理,下次有好项目,不要忘了老哥哥,我先预约一下。”他跟班长干了一杯酒过后,并不急于说什么是他的第三产业,而是招呼大家吃菜。

“今天这菜,怎么吃起来就这么香呢?”鲍老板毫不谦虚,他是主人,居然自卖自夸起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我知道,他故意不说,或者故意拖延,用其他东西来延缓揭开谜底的时间,但掩饰不住的兴奋,让我意识到,他这次肯定是发了大财的。

高潮出来之前,一切都是铺垫。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第三百零三章 自由与杠精

“就是这,山果居,马上要转让了,你们猜,我卖了个什么价钱?”

当鲍老板说到这里时,证实了我的猜测,它卖了个好价钱。

“实话说呢,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我对它还是有感情的,虽然有很多人出过价要买它,我还是有点舍不得的。至少,我们几位,在这里留下的感情,就让人舍不得。”

这只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舍不得,是因为价钱不够高。为给感情赋值,为给友谊标价,才有这些所谓的说辞。

“但是,我的事业重心已经发生变化了。原来以为可以在这里隐居一辈子,去了趟香港,会了会同行,发现我已经落伍了,要追赶,要发展,我必须得重新出山了。”

所谓隐士,大多是在现实中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躲在安全的角落舔呧心灵的伤口。真正的隐士,是有孤独的事业的。鲍老板不甘寂寞的性格,注定了他成不了真正的隐士,大不了,与唐代的终南路线差不多。以隐示高,一有机会,高调出山;先名后利,以隐士之名,作高士之状,抬高身价的一种方法。

在大家的目光之下,鲍老板神秘地伸出一个手指头说道:“万法归一,道生一,这个山果居,一千万盘下来,一个亿卖出去,都是一。是不是巧合?是不是注定?是不是上天安排好的?”

扯那神干什么,不就是发了财嘛。

当然,我们嘴上都恭喜赞叹,说鲍老板好眼力,好头脑,好财运。我心里知道,这一个亿的来源,在于蔡老师讲课时的植入广告,把添头卖成了正货。风水,这个标签,果真有用。再想起爸所说的商业技巧,还真是,没逃过老人家的判断。

当然,刘老师也假模假样地说到:“钱是好钱,但我们今后聚会,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地方呢?”

“这也是我犹豫好久的原因,没办法,干事业,有舍才有得。我到北京,暂时找一个地方,作为我们临时聚会的场所,只能这样了。各位,我要认真再干十年,就打算洗手不干了,退休养老,到时候请大家喝酒,大家可不准不给面子哟。”

酒杯已经端起来了,豪言壮语也喊起来。目前,喝酒已经进入第二阶段。当然,进入第三阶段时间不会太长,因为鲍老板本人,好像已经有点多了。

在酒桌上的心态各人不同。董师傅是为好酒好菜而来,他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豪爽;刘老师是为攀附大佬而来,在他认识的朋友中,其余几个人,都算是有钱的人;班长为纯粹面子而来,毕竟交往比较多,人家邀请,面子也是要给的。我是为探究鲍老板商业秘密而来,证实着自己的猜测。

而鲍老板,需要在故友面前,展示成功。这是中国人的特性,如同富贵还乡,才能证明成功的意义。我估计,他接下来要开的同学会,会一直从小学中学安排到大学,而且必须有当年的学霸、帅哥和美女同学,不这样,不足以品尝成功的滋味。我知道,他迟早要面临小苏式的困境,众多故旧吃大户的烦恼,肯定会接踵而来。

他此时的心态如同他喝酒时的状态,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老鲍,财务自由了。

财务自由是一种状态,大概上,也与钱的数目有关。人的收入,总体上分工作性收入和财产性收入。当你的财产性收入大于你的开支时,你都可以说自己财务自由了。也就是,即使不干活,也基本不为钱发愁。

但是,这种舒适的状态,究竟有没有数目上的规定性呢?下限肯定是有的。比如,你一千万都没有,说不上自由。但有没有上限呢?恐怕没有。

这里的秘密在:开支。按国家的规定,如果一个人的开支仅限于维持生存,那么,低保标准金就是下限。当然这个开支肯定是不够的。这里所说的自由开支,是指能够满足自己欲望消费的开支。

欲望有大有小,所以,金钱数目没有上限。这就解释了,许多贪官,为什么早就在数目上超过一个亿了,还要不停地捞钱,甚至把捞钱本身,也当成一种欲望。

这种欲望,必须是有节制的,与整个社会相适应的开支。旅游、娱乐、购物,甚至偶尔爱心萌发时的小慈善,都算是合理的开支。也就是说,一般说的财务自由,是作为支撑普通人欲望的开支而言。

有人发财后,就不把自己当人看,习惯于在恭维和自由中,把自己当神,那么,再多的钱,也支撑不了他的欲望的。他不会自由,他只不过是虚假感觉的奴隶。

还有一个说法,财务自由的感觉应当是这样的:凡是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个定义或许听起来有道理,但确实缺乏逻辑。关键在于如何定义“问题”。我们知道,许多问题是钱无法解决的,如生老病死。当然,许多问题是因为缺钱带来的,所谓,没有钱万万不能。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我当年流落武汉时,被穷困束缚了自由,以至于沦落到江湖的最低层,几乎与乞丐无异。但在当时,我觉得那个在长春观算命的老头,就算是财务自由了。他不愁吃喝还和剩余,并且,熟练的技术,使他的财富日渐增长。

再进一步,钱哥,也算是财务自由了,但为了这个自由,他付出了人生自由,最后进了牢房。

许多问题是自找的,你如果不认为它是问题,它就没问题。只要你把自己当普通人,就没有那么多问题,一切变得简单,财务自由就很容易实现。

比如,你满足于坐公交出行,比如你愿意享受路边小店,比如你三餐有酒就得意,比如你看场电影就开心。这种自由感,是容易达到的。但是,你非要当那万绿丛中一点红,开车要炸街,唱歌要包场,出行有专机,全球嗨翻天,那么,要解决这种由自身延展的欲望带来的问题,实现财务自由就困难得多。

我本是一个农民,农村、山泉、有点田,曾经是我的理想,如果要实现这种自由,我早就可以达到。今天,我没有为钱发过愁,并不是我真正实现了财务自由,而是因为我没找到人生方向,我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欲望真相,我并不知道自己有哪些问题。这些问题中,哪些是用钱可以解决的,需要多少钱。

我只知道,我现在面临的问题,钱无法解决。

那么,财务自由的真正含义是什么?我觉得,并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在法律和现实的范围内,你不想做什么可以不做什么。

比如,你不想做这种工作、不想伺候这个老板、不想跟这个女人、不想住这个房子、不想开这种车子,甚至,你不想自己开车,都行。你可以换。这就是自由。

不需要出席不喜欢的聚会,不需要巴结讨厌的人,不需要做无聊的事,不需要接触不喜欢的人。这就是自由。

但达到这种自由的标准是很高的。在北京,究竟应该有多少钱,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这种标准,一个亿肯定是够了。用一个亿做最保守投资,每年固定红利至少可以得到五百多万。平均到每天,可以花销一两万元钱,这对于供养一个家庭或者满足一个普通人的欲望,已经没有问题了。

前提是,你得把自己当普通人看待。如果你不把自己当普通人,把自己当帝王,如同喝酒时,有人把自己当皇帝,有人把自己当上帝,这就离失败不远了。但是,人的欲望就是这么怪,总想当大人物,总想试探自己在社会人群中的底线和顶点,这种社会关系和位置的探索过程,如果单纯用钱来实施,就会变成小苏那样,成为难以支撑的一个烦恼或者笑话。

有一种人,喜欢跟社会杠。用钱杠,那些自认为发了财的人。用话杠,那些自认为会找茬自认为聪明的人。用身体杠,一无所有的年轻人,当不了运动员,也要逞匹夫之勇。

最终,这都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用钱杠的人,破产是最容易的,上当或者受骗也是归宿之一。用话杠的人,在人群中是最讨嫌的,估计最后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用身体杠的人,大多进了牢房。

但是,杠精却从来没有短缺过,一如继往地在社会大潮中露出头来,用最后的力气,大喊一声,根本没考虑到,下一步,他就会呛水。

财务自由这种状态,不会长存于杠精的世界。因为,有点钱,被迅速被他自己杠完的。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社会规则,纯属以卵击石。

既然杠精的结局如此悲壮,为什么会产生呢?我发现,近些年来,这种人还越来越多。

我总结了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因为自我意识不明确。自我意识,就是清醒地认识自己在人群中的角色和定位。假如我们把人生比喻为一个长跑,整个社会就是这个长跑的队伍。有人总把精力花费在确认此时自己的名次上,而没有花在跑步动作上。

小虎子的状态浮现在我眼前,他在玩耍时,总以破坏的方式来确证自己与物体的关系。他破坏沙子和塑造沙子,是在确定自己对沙子的控制力。他与小朋友玩的时候,有时会发生肢体冲突,他通过身体较量,来确认打得赢谁,打不赢谁,确认自己在男子汉中的地位序列。

少年时代青春萌动,以勾引女生展示吸引力为标志,确认自己在婚恋中的地位和关系,与情敌较量,并不是他真的喜欢那个女生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他只是想在性吸引上,战胜对面的那个男人。

当你成年之时,一系列确认活动,大致上已经完成了。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当你看见的人越多,你对自己的定位就越准确。你不需要试探自己的名次,你就不会有多杠了。

还是以长跑队伍作比较,如果你的眼光足够高,在这里,眼光或许与身高有关。或者你找了一块高地,临时站上去看了一下。你会发现,跑在你前面的,有非常多的人,在你身后的,也有非常多的人。那么,你会得出直观的结论:你只是这众多人群中的一个普通人。要提升名次,数是数不过来的,顶点和底线不需要刺探,尽自己的实力,跑就完了。

但有人不这么想。他有时拼命向前冲,想给人一种领跑的现象。这种人,在酒桌上拼命喝,头三板斧是很厉害的样子。在饭桌上拼命说,仿佛要让大家知道他多有见识。对别人的任何结论,都要刺激反驳,如果不反驳,仿佛显示不了他是如何的高瞻远瞩。这种试探顶点的做法,当然最终是失败的,因为,他始终都会碰上比他更强大的人。

但这种搞法最要命的是,为了冲刺透支体力,最后越来越慢,落后于原来同一集团的人。冲冲停停,杠精的悲剧就是这样产生的。甚至,有人因为过于用力冲刺,还受伤离场。比如打架过猛,被捉进牢。比如言语过激,被批臭。比如触碰规则,被封杀。

还有试探底线的。别人都在跑,他不跑,他要看看最后一名是什么样子。等看见最后一名时,又充满自信,觉得自己至少比他强,走走停停。哪知道,最后一名发力时,他却追不上了。那个原来的最后一名,之所以跑到最后,因为他原来也曾经是个杠精。

底线与顶点的反复试探,不仅会丢失所有成果,而且永远无法在心理上取得自由。

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自我意识缺乏的人身上。一般来讲,这种自我意识,在青少年时期,就已经大致有谱了。因为如此多的试探和徘徊,给自己的定位也比较明确了。但为什么有的人,都成年了,还改不了杠精的习惯呢?

一是没完成定位,二是不甘心。没完成定位的,主要是接触面太窄,我就是其中一个。比如原来在乡中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成绩不错,也看了一些书。等到了县中,与二娃和他同学相比,才知道,自己看书之少、成绩之差,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所以,在大学时,在部队时,我不跟任何人杠,因为知道自己不是天才。我只是努力跑,一断提高自己的名次而已,这是我能做的最明智的选择了。

没完成的,还有眼界太窄的原因。写了几句诗,就觉得自己是诗人,当他读了唐诗宋词之后,当他读了海子顾城之后,就不会这么想了。书,就是那个高地,可以让你确定你在人群中的位置。圈子和生活环境也有高差,出生低微的我,知道自己的出生海拨不高,所以能够宽容自己的渺小。

不甘心的,是另一种状态。也就是实力跟不上欲望。对自己定位过高,企图通过一两次冲刺来证明自己超过很多人,这种杠普遍见于底层。他们喜欢寻找自己过去的某个事例,来证明自己不同凡响,至少与大人物是相等的。

“过去,某人,别看他今天人五人六,当年打架,还不是我手下败将?”

“某人有什么了不起,他跟我同岁,他生下来时才五斤重,我生下来,就有七斤。”

这种没油盐的杠,在街边喝散酒的地方、在烧烤喝啤酒的时候,总能听得到。

以上所说,是自我意识不明确造成的杠精。

下面所说,是不原谅自己的平凡所造成的杠。这种杠,有时不是对人,有时更多的是对自己。

小时候,我们都会认为自己是独特的,这种独特意识是正确的,因为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这种独特意识如果被狭隘地理解,认为自己是伟大的,这就很麻烦。

年轻人,总有很多梦想,仿佛世界专门为了准备无数种可能。当你在成长过程中,每一次选择,就等于付出了许多机会成本,就等于放弃了好多其他可能。哪怕你长到顶端,也只能是一片树叶,不可能同时是一整个树木的所有叶子。

由无限可能到唯一一片,是从光荣到平凡的落实。这个过程中,渐渐宽容自己的平凡,其实是承认独特性的最好答案。但是,有的人总不宽容自己,总认为自己可以是最高的那片树叶。其实,在枝桠的每一个分岔时,你就离最高,越来越远。

好吧,你能够争取到一片阳光,已经是成功了。你妄想争取到整个太阳,内心的烈火会焚毁你的生活,将自己的情绪烧烂。

我自己小时候,本来在学校的好成绩,给了我鼓励,我有一种自命不凡的气质。但是在同样优秀的二娃面前,他给了我一面镜子,让我觉得,我只是优秀者之一。后来,母亲的离去,把我卑微地甩在地上,我又觉得自己是最微不足道的尘埃。但二娃的陪伴,又让我或许有些勇气,让我看到,自己至少还不那么差。

感谢母亲,让我认识到自己是个卑微的变通人。感谢二娃,让我认识到自己的独特性。

但是,班长就不同了。他成长于一个正常的家庭,他在学校不突出,在村里不突出,他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个正常人。他没有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他从始至终,都把自己当普通人。如同普通人那样生活,让他踏实地奔跑,不计较名次。

部队虽然给了他自信,但他也从未在困境中沉沦。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是正常的,从卑微到高尚,不过是普通人奔跑中的正常过程。

反过头来想,自由只不过是一种心理状态,在今天的中国,大多数人来说,没有迫在眉睫的困境逼迫,至少在大多数时间里,如果承认自己的普通,就很容易感受到这种自由的状态。

财务自由的标准是不确定的,但这种心态却可以认定。自得其乐地生活,先得有知足常乐的勇气。

在我所认识的人之中,小池是最杠的人了。但她杠的对象,要么是我,要么是她自己。她总喜欢把我们之间的对话,搞出种别扭的气氛,在这别扭中,她喜欢这种张力和矛盾,并且在略占上风的时候收手,以确信在我们的互动中,她保持着的那份控制力。

这其实与她的背景有关。她从未对一个男人的控制如此上瘾。她失去了父亲,当父亲离去后,没有一个可供参照的男人。她自命不凡,在班上,自觉没人可以配做她的对手。

我们在现实中的心理对手,其实是自身的镜像。在战胜对手时,享受到战胜自身的快感。

这里的前提是,你首先得有一对手,这个对手,往往是个异性。确认自己的性别能力,对小池来说是重要的,因为她从小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她无法从异性身上了解自己的女性特征。

我就出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她平时所接触的男人。出生不同、性格不同、生活轨迹不同。对这种不同的尝试和挑战,让她在一宽域的领域中,享受到了对比的快乐。何况,在这种张力和对比中,我们还有共同的项目,如果黑人和白人比赛,有一个共同的跳高可以比较。

张力有了美,共同有了比。

我们之间互为杠精,在拉扯中,得到比较宽域的心理满足。想来想去,我跟小池交往的最大活动就是互杠,互为镜像的抬杠中,更深度地认识自身。

这种互杠中,由于我们之间的生活与心理差异太大,所以显得比较宽泛,所以给我们以某种自由的感觉。但是,如果我们长期生活在一起,这种距离感缩小,张力不再,那么,互杠的乐趣,会被越来越熟悉的乏味所替代,会越来越不诱人。

小池所有带给我的快乐,都因距离而起。如果距离缩小,不管是她,还是我,只要有一人主动靠近,终将越来越小的距离,会让互杠失去宽度,也就会越来越限制自由,快乐就越来越少了。

承认平凡,会得到自由,如同我与妍子一样,我们都是平凡的众生。

第三百零四章 班长路线图

鲍老板离席时,打翻了酒瓶,剩下的茅台流出的香味,此时却谁都不想再闻它。酒席差不多了,断片前,我们形成了共识。

扶鲍老板出去的是两个年轻的女服务员,老董和老刘舌头发直,依次重复着自己还能喝的意思,言语不太清晰,豪情也没底气,因为一个老打嗝,一个总在打喷嚏。尽管说不完整一个句子,但努力将眼睛睁开的意图,在动作上还是比较明显的。

班长和我互相搀扶上楼,早有服务员给我们递上了房卡:“206、208”,这房号,我们俩又各自重复了一遍,在打开房门的时候,我还专门重新看了看房间号码:“是206,咋样?班长,就寝还是吹牛?”

班后没理我,扭头向服务员喊到:“浓茶,越浓越好!”

进屋后,往床上倒,感觉得到,班长就倒在我身边。安全感和酒力的共同作用下,我迅速进入了睡眠。

我是被卫生间里的洗漱声吵醒的,看了看时间,凌晨1点钟了,班长在卫生间里,我感到口渴,起来喝水时,发现茶几上果然有一壶浓茶,玻璃茶壶里黄绿色的茶汤中,约有三分之二都是泡胀的茶叶,毛尖向上,根根直立,确实好茶。

茶水是温的,正好入口,猛灌几大杯,这壶里的茶汤就下去了一半了。得烧水了,我找电热水壶的时候,想到,班长估计还没喝呢。

与出卫生间的班长差点撞上,他手里端着电热水壶,说到:“吓我一跳,庄娃子,这可是开水!”

原来,他在卫生间已经烧开一壶了。

“你啥时候醒的?”

“比你早一点,这不刚洗漱完,烧点水,还没喝茶呢。”

“我已经喝过了,班长,留给你的不多了。”

他看了看茶壶,笑了笑:“还算你懂规矩。”

“当然,班长还没喝,我不可能一个人独吞。”

“不是这个规矩,我说的规矩是喝茶的规矩。泡茶离不得母子水,你留了一半老汤,下次冲泡还有味道。你要是把水喝光,下次就没得泡了。”

原来他说的是这规矩,受教。他给茶壶续水的时候,我感到肚子有点饿,看着柜子上还有几包零售,问到:“班长,花生还是饼干?”

“爱谁谁,都一样。”

“我们喝酒酒量差不多,连休息的时间都差不多,班长,我们咋那么像呢?”

“谁跟你一样!你喝得比我少些,老跟老鲍扯什么生意经,光说不喝。老刘老董缠着我,那才叫烦。他们练武的,是不是会什么气功,酒量大身体好,我还真有点难以招架。”

“那我们为什么连休息的时间都一样呢?你醒了我也醒了?”

“这是两个整周期嘛。一个半小时为一个睡眠周期,三个小时为两个周期。”

这什么新理论,我也不深究了,反正,班长说的,都是对的。在部队时,只要跟他在一起,不需要思考那多,听他的话,就够了。

咕咚两口茶后,他斜躺在椅子上,我躺在床上,我们虽然没有看对方,但都注视着顶灯,仿佛在这个明亮的物体上,发掘什么真理。

“庄娃子,最近正常吗?”

“你说哪方面?”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别打岔。”

“表现正常,但实际并不正常,班长,最后我和妍子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布,想扯掉呢,又不知道从何下手。不扯掉呢,自己总觉得隔应。”

“我就问,你们的私生活正常吗?”

“不正常。班长,实话说,没有。倒不是她坚决不允许,而我也下不了手,你知道,感情没到那程度,我得尊重她不是?”

“上次跟你们说的领养的事,妍子同意不?”

“她说以后再说,这算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他又开始喝茶了,杯子碰盘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居,深夜的清脆,仿佛一把得剑,想要撕破黑夜的重幕,虽然无法斩开黑暗,但却刺痛着我的心。

我偶尔丢一颗花生进嘴里,卟嚓卟嚓地嚼,试图用低频的声音,把那清脆来中和。

这不是和声,因为并不协调。

“其实还有个办法,估计你们不得试。”班长仿佛深思后得出了结论。我听得出来,这不是思考后的选择,只能算他终于鼓起了勇气。

“现在可以做试管婴儿,像我和你嫂子那样”他说到这里,知道我要反问,但他没给我时间。继续说到:“受精卵还可以移植到其他母体上,这也算你们亲生的,有许多人在做。”

“你说的是代孕吧?”

“这也是种方法啊。如果你非要有你们的亲骨肉的话,大不了多给别人钱,如果你们觉得感情上过不去,还可以让今后的孩子拜她为干妈,对不对?”

现在代孕,几乎成了一个生意了。三十万到五十万,就可以。说得不好听的话,有些妇女以出租子宫的方式,帮助如同我和妍子这样的夫妻。但是,孕育怀胎的辛苦,所付出的情感成本如此之大,让人觉得相当不人道。

“恐怕行不通,妍子现在学佛,对这东西,接受起来,相当困难。其实,她平时对我的态度,已经不大像夫妻了,我们之间更像是兄弟,这才是我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你是说,她对你,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激情了?”

“大概吧,我觉得,她不再爱我了,或者说,她不再希望有爱情。把我当哥,其实是她能够做出的最大的感情付出了。”

“那你怎么办?”

“不知道,混一天是一天呗,不知道前途和方法在哪里。”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又是一阵沉默。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班长没再移动杯子,我听不到那个清脆。我也没再嚼花生,不再发出低频。

我们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顶灯上,眼神都花了,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班长又开始倒茶了。“有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行,你问吧”。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我跟妍子的情况,已经就这样了,看看班长有什么新的说法。

“你觉得,她对你,是不是完全死心了呢?”

“我觉得有点吧。她跟我的表面亲热,也是做给她父母看的,跟我虽然在一张床睡,但各睡各的被子。她平时念她的佛经、打她的坐,我干我的事,她既不怎么问,也不怎么关心,我在做什么,她不感兴趣似的。”

“不一定吧,你这说得有点绝对。”班长不死心,还想挖掘出闪光点,寻找到突破口。

“跟你说个事,前几天,我又遇到乔姐了,就是原来跟断手人冲突的那个,原来那个乔姐,你晓得的。”

“嗯?对了,因为她,扯出好多故事来。你们不是早就没联系了吗?怎么碰上了?”

“嗨,是我跟妍子一起碰上的,还有乔姐的丈夫张哥,我们还在一起吃了个饭。”我把当天见面的细节,详细地跟班长回忆了一遍。

“我最难受的是,妍子仿佛已经猜出来了,我过去跟乔姐有故事,但她却没表示出嫉妒的状态,你说,她是不是对我,一点爱情也没有呢?”

递过来一杯茶:“喝水,慢慢说,细节,所有你能回忆得起的细节,你愿意讲的都讲出来,真相就在细节中。”

有什么真相,他搞得像个侦探似的。他以前没这啰嗦,也没这侦探的功能啊。也许,这是他做思想工作的套路吧。

讲就讲,当天的事,没有什么不好讲的。见面的问候,几个人的神态、动作,离别后我与妍子的谈话,事无巨细,一一道来。我想,我叙述的能力应该是不错的,班长听得很认真,全程没一次打断。

“就是这样了”,我把喝光了水的茶杯递给他。看在这杯茶的份上,我已经把当天所有能够回忆的细节,全部说了。

他接过茶杯,没有给我再倒,他倒是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我知道,他要开始说话了。

“庄娃子,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

“如果妍子跟你没爱情,她挽着你的手,走出了父母的视野,走到了大街上,在商场逛的时候,还挽着手,你觉得这算是兄妹之间的亲热呢?还是夫妻之间的亲密?”

“这个不好界定,我也拿不准,当时,她的确是高兴和放松的。”

“如果妍子跟你没爱情,她为何如此细致地观察乔姐的表情,如何敏锐地发现你跟乔姐之间眼神和语言的异常?你觉得这是女人天生的敏感呢?还是对丈夫过去的敏感?”

“说不清楚,也许,女人天生就这样敏感吧。”

“如果妍子跟你没爱情,她事后跟你的交流,是纯属好奇地寻问呢?还是有目的地想了解你的过去。她问你们曾经有故事的时候,是她已经认定,还是试探她长久的疑问?”

“估计疑问早就有了,这话不过是来试探我吧。关键是,我还承认了,我是不是上当了?”

“如果妍子跟你没爱情,在你承认后,她说她不介意,你是认为她是真不介意呢?还是她只是为了让你放松才说的?”

“这我哪里知道。”

班长又倒了一杯水,对说说到:“不要老躺在床上,你该去烧一壶水了。”

我站起来,看见茶壶里的水也不多了,我找到电热水壶,跑到卫生间接了一壶水,接通了电源。回到床边,我和班长面对面坐着。

“你自己也无法肯定吧?我刚才问的问题,哪一个,你给我了肯定的回答?”

我摇摇头,听到开水壶里的水已经有响声,假装对这响声感兴趣,将头歪在一边,故意别开了班长直视的眼神。

水终于烧开,我仿佛得到了解散的哨声,从床上一弹,就去端开水去了,班长没什么动作,只是看着我一点点地向茶壶倒水,当差不多时,他用食指轻轻叩了叩茶几的桌面。

“庄娃子,先前的问题我们不讨论了。我们反过来回忆,你想想,妍子平时,为你做了哪些事情。在家里时,她没有照顾过你吗?凭良心?”

要按良心说,她倒也为我做过一些事情。比如,给我洗衣服包括内衣,帮我收拾书籍,还给我看过的地方细心地夹上书签。她还跟我探讨佛法之类的东西,还帮助疏导我的心情。

当我把这些讲完时,班长并不觉得满意。“不要敷衍我,你只说,妍子跟你在一起时,情绪是不是在压抑的状态?”

“不算压抑吧。她大多数时候是平静,有时,也有发自内心的开心,这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并且,她虽然对我说话时显示出正规的表情,但语言细腻,关心还是有的。”

“好,回到前面的问题,她这些关心和平静,甚至有时的开心,是装出来的吗?”

“不会吧,哪能长期这样装,她也不是个能装的人。”

茶杯重重地嗑在桌上,“砰”地一声音。“我说嘛,妍子怎么能对你没感情呢?”

我吓一跳,但恢复后,又对班长的结论产生怀疑。“你凭什么证明,妍子对我还有那种感情?”

“反证法啊,你没学过?”班长这一说,打开了另一条思路。

“要是妍子对你没感情,我是说夫妻间的感情。她能够忍受长期与你同床异梦吗?即使为了演给父母看,在外人面前秀恩爱,她能长期保持平静和开心吗?要是妍子对你没感情,她能够对你与乔姐的关系,如此细致地观察吗?如此敏锐地看出问题吗?并且如此热心地在你这里刺探情况吗?要是妍子对你没感情,那应该是以最终离婚为目的的,她是不是该离你越来越远呢?就是为了病中母亲的情绪,但随着母亲病情好转,对你是不是应该越来越疏远呢?”

我碰上十万个为什么了,但他这样一说,好像还真有点那么回事,让我有了点信心,我开始敢看班长的眼神了,他的眼神中,有一种光。

“那为什么,她对我,有一种不冷不热的距离感?”

“她在十字路口啊,庄娃子,你是她的丈夫,你是她的爱人,你为什么不拉她一把?”

这话让我害怕,妍子在什么十字路口呢?

“你想,你们过去,是不是妍子拼命追求的你?妍子是不是觉得你们之间的爱情,主要是她爱你,而不是你爱她?我觉得,她这样想是有道理的。比如当年,她跟思远在一起的时候,你是爱着小池的,对不对?她不计较你的过去,是因为她的过去对你有负疚感,对不对?”

有道理,也没有道理,我毕竟从云南回来后,表明了自己喜欢她的啊。

“你或许表达过真的爱她”班长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继续说到:“那也是不坚实的,那也是在特殊场合产生的,要从内心深处来说,她也是没底的。况且,后来发生的事,更让她产生了恐惧。”

用恐惧这个词恐怕有点过吧。

“她跟你好不容易感情正常了,有几天如同热恋中的人。但是,你母亲的离去,她两次流产,这种带有生命伤痛的打击,是不是让她怀疑自己的价值?她或许认为,她给你带来了灾难,对不对?她在为你想,一个并不是很爱的人,还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的灾难,那么,她最好的办法,是不是离开?为了补偿她给你带来的灾难,她是不是鼓励你又去寻找你真正的爱情,让你去找小池?所以这些原因,只有一个根本点:她不确定你是否真的爱她,更不确定,她自己能否给你带来幸福。”

这些我都想过,但不肯定是这原因。

但班长的结论是不容置疑的:“念佛,是她医治心灵伤痛的盔甲,兄妹,是她舍不得你但又不能靠近你的托辞。”

如果真是这样,一切都有转机。我精神一下被振作起来,问到:“班长,我该怎么做呢?”

班长又递过来一杯茶,直视着我,似笑非笑的,看得我有点心虚。“首先不要想怎么做,首先要确定,你怎么想。庄娃子,老实告诉我,我真的爱妍子吗?”

“原来并不是特别爱,我是说死去活来那种爱。但是,经过这么多事,我发现,要我真正爱另外一个人,不大可能了。我确认唯一的一件事,这辈子,只有妍子才有可能做我的妻子,其他女人,不可能。”

“不要耍滑头!我问的是爱,不是夫妻!”

班长火眼金睛,用词和判断明白而准确。

我点点头:“与别人在一起,或许有激情,但人世间的爱情,大概,应该是指妍子了吧,反正,我目前是这样理解的。”

“好吧,我也不跟你争爱情的定义了,反正,我跟你嫂子没达到那个程度,大哥莫说二哥。我只是确认,你如果再次追求妍子,有没有强大的动力,我是说不顾一切的那种?”

“当然有,非常想,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努力了,但我就是想重新跟她在一起。”

“那就好办了,庄娃子,这样的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跟她,没有捷径,只有两个方面,你努力吧。”

我看着他,充满着希望。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班长如同明灯,总能够照耀和前进的方向。我希望,这一次也是。

“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像个男人那样,保持对妍子的吸引力。第二个方面,像妍子的男人那样,努力地追求她。”

我不像男人?我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怪。我不像妍子的男人?我本来就是啊?

“看看你这段时间的生活,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随波逐流的,哪像个大丈夫?董老先生的嘱托忘记了?你比我有才,你活得连我都不如!男人,不管自己遇见了什么,能够站起来的,只有你自己。你有事业的目标吗?你有家庭的规划吗?你能够管理自己的情绪吗?这些都做不到,你算什么男人?”

这话好重!离开部队以来,从来没有人这样批评过我,尽管班长并不知道我更多的丑事,但他单纯从我的生活状态,对我的批评,已经让我无地自容了。

“你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就无法让封闭的妍子,对你产生男人的冲动。你没有事业心、没有侵略性,你就失去了男人的吸引力。荷尔蒙、肾上腺哪里去了?你怎么让人热血沸腾?”

对啊,我这个在自己思维中打转的人,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呢?想当年,在训练场上喊打喊杀,在对付歹徒时拳脚交加、在寻母过程中一日千里,那个庄娃子,怎么不在了呢?当年我的痛苦和快乐那样真实,我的行动那样果断,是不是正是吸引妍子爱上我的基本特征呢?

应该是的。除了激情和奋斗,我其他方面都比不上张思远。

“你应该像妍子的爱人一样,真正地爱她,通过一遍又一遍真情的追求,让她确认,你是真的爱她。不是因为财富不是因为家庭不是因为性,只是爱,不顾一切的状态,你展示过吗?你如何给妍子勇气,如何给她这种判断:如果她不接受你的爱,你就活不下去,你就会有更大的痛苦?记住,不是妍子给你带来的灾难,而是妍子在拯救你,让你活得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拥有爱情的真正的男人!”

我点点头,胸中有股热血上涌,我知道,这不是酒后的症状,是真正有种马上行动的冲动。

“庄娃子,你是幸运的。你要承认,你比我幸运得多。我跟你嫂子,产生还了这种感情了,我们只有家庭。哪怕今天你嫂子对我很好,但我知道,我对她,不可能产生我所说的那种,爱情。”

爱情是个奢侈品,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拥有它。不管你如何努力,你没这个运气,也许一生都会错过,那个真正让你激动的人。

“班长,我现在就想回家。”

“别,一时热血解决不了问题,这是个持久战。庄娃子,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把一切交给时间,时间会改变一切,在你努力的情况下,一切会按你的预期改变。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跟妍子的缘分。”

重新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不知道是茶太浓,还是班长的活太浓。

第三百零五章 从小事开始

很多时候你不努力,是因为没有希望。很多时候你没主意,是因为没有目标。

送班长回家后,我扭开车内的收音机,调频立体声与唱片的效果差不多了,在这个技术发达的城市。

“我强打起精神,从睡梦中醒来,可醒来才知道,这世界变化才叫快。”有希望的人,总是有精神,不必要强打。有目标的人总是有办法,何必先明白。

一个卖糖葫芦的人,如同扛着一面旗帜,从车窗前飘过,立马把车停在路边。回身跑了过去:“师傅,两串!”

开车时,一个手掌方向盘就够了,手上举着的,是我开始灿烂的心。

一回家,看到爸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奇怪的表情。

“爸,你先喝茶,我马上下来。”迅即冲上了楼,推开我们的房门,发现妍子正在打坐。预料好的惊喜场景没有出现,我有点泄气,如同冲锋在前的士兵,举着长矛想要拼杀,走到阵前一看,已经没有了敌人。

管它呢,总不能就这样举着吧,我轻轻地拿了个盘子,将两串糖葫芦放在盘子上,又反身关上门,下楼了。

“我喝的是红茶,庄娃子,你是喝绿茶的吧?”爸问到,当时我就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喘息未停。

“没事”我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我第一次发现,红茶要玻璃杯里的颜色,相当漂亮,比红酒,更有一分沉着,红中有金黄,颜色有层次。总之,就凭这份明亮,你就应该爱上它。

“爸,你猜的没错,鲍老板这次,是把添头当正货卖了,那天的确是个好的推销。”

“是吗?你们昨天去喝酒,明白了这个操作?”爸也很感兴趣。

我瞄了瞄楼上,妍子还没出来,我接着说到:“摆盘棋,爸,咱们边下边说。”

“随你”我们摆开了一盘棋,这次爸的开局还是夹马当头,我没有像以前那样急着飞象,我觉得,今天一切都是新的,我得有新的尝试,我出了一步矮子车。

“哟,庄娃子,想咋的?你要造反了?”

“起码得想些办法,爸,我不能总是输,输也要输得不一样,对不对?”

“好吧,管你千路来,我只一路去,看看你能走出啥花样。”爸的兴致显得非常高,比平时多了一种俏皮。

我下棋过程中,我跟他讲了鲍老板的情况,说到:“他的商业方式,都被你说尽了,看样子,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一定,辣椒比姜还要厉害,年轻人,应该换道超车了。”他这是在鼓励我吗?但是,他随即用炮打掉了我一个兵。

我不得不调整思路,孤注一掷了,我的炮已经沉底,只要车下去,就可以将军了,管它呢,先试试,万一我是先手,这事就得了。

情况比我想的还要差,爸只用一步,移老将,就把我一切问题都化解了。我有点沮丧,叹了口气。

“庄娃子,试验虽然失败,但是比不试验是不是要强些,对不对?起码,你输得有教训。像你原来那固定的走法,有意义吗?”

对啊,下得没意义,比有意义的输还要差。起码,这次证明,我这个开局,是不行的。证明某种方法不行,也是成绩。

“哥!”楼上的声音传来,比较大。我看看爸,他反而大声对楼上喊到:“妍子,刚跟你哥下盘棋,你就不得了。”私下低声对我说:“还不快上去!”

我笑着跑了上去。在客厅与厨房走道的拐角,我发现了妈笑盈盈的眼神,我开心极了。

“哪里买的?”

“学院路边上。”

“那不是不准停车吗?你不怕警察罚款?”

“它鲜艳地在眼前一闪,就是警察在边上,我也顾不上了。估计这是他早晨刚出来的,来新鲜着呢,让你尝尝。”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我是谁?我是你老公,我不知道谁知道?况且,它确实好看不是?”

“怎么买两根呢?”

“如果你吃不完,可以赏赐给我一根。”

她将其中一根递给我,自己拿着一根,一边吃一边吃吃地笑,好像有不好意思的味道,或者还有点自鸣得意。

这酸爽!我说老公这个词的时候,她没有一丝反感。当然,糖葫芦的特点,在甜的包裹下,主要是酸爽的味道。

当一切吃完,我正准备收拾战场时,妍子抢过了放籽的盘子,倒垃圾去了。我回身出来看了看楼下,对里屋的妍子说到:“现在天气好,我们陪妈到院子里转转?”

“好咧,在楼下等我一下。”妍子的口音是轻松的。

我下楼,爸妈已经坐在沙发上了,讨论一些花啊草啊的琐事。我再次倒茶的时候,妈发现了不同。“你不是喝绿茶的吗?”

“我今天才觉得,红茶也非常好喝。”

“心情吧,庄娃子,你今天心情好像比前段时间要好多了。”妈敏锐地发现了我的变化,前段时间心情不好被他们看出来了?我并没有表现出心情不好的样子啊。

在家人面前,情绪的细微变化,都是藏不住的。仆人面前,没有伟人。细节,熟悉的人都是从细节来把你看穿。

这次等的时间仿佛长了些,等妍子下来,我明白时间在哪里了。在她的着装里,在她的发型里,在她的脸上。她倒饬了半天,整了一个精致的形象。

“走吧,你们都看着我干啥?”妍子很诧异的样子。

我们相视一笑,我是说跟爸妈相视一笑。妍子挽着妈的胳膊,我和爸跟在后面出门,到小区的花园,溜达。外面光线比屋里要强些,妍子回头看了看我,喊到:“哥,你没刮胡子!”

我摸了摸脸,确实,今天早上跟班长出门时,我只是匆忙地洗了把脸,眼睛还有点红,当时我照镜子时就发现了,昨天晚上,没睡好。

“管它呢,又没外人,怕什么。”我回应到。

“小伙子太讲究也不好,问你妈,我当年,好几天不刮胡子,甚至不洗脸,也过来了,不是?”

妈停下了脚步,望着我和爸,说到:“好意思说,大年三十回来,把人吓了一跳。”

有故事,我问到:“什么情况?”

妍子说到:“有一年,过年了,我们都在奶奶家,爸出去收欠款,大年三十没回来。奶奶一会催我到门口去看,一会催我在门口等我爸。快中午了,家家都在团聚,路上空荡荡的,远远看到一个身影,他回来了,我从走路的姿势都看得出来,但不敢确认。”

“为什么?”

“这个人太脏了,头发长了,胡子长了,跟乞丐差不多,穿的衣服也太脏了,我都不敢喊奶奶,只有喊妈。妈到门口时,爸也到门口了,爸,你知道不知道,你喊我那一声,真把我吓了一跳!”

真的,当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冲着你笑,并且亲热地叫你的名字,恐怖不恐怖。

“真的吗?爸,当年,你收款的时候,那惨?”我问到。

“那哪是惨,简直是大获全胜。你知道,我那一回收了多少钱吗?”

他正要自问自答,妈插话了:“多少钱,当时五万多,都用胶带捆在他腰上,十元一张的,外面用那个大棉衣一包,像个逃难的。回到家,二话不说,就把我往里屋扯,解开衣服,一沓一沓地往床上摆钱,他不知道,他身上的酸臭味,都差点把我熏死了。”

哈哈哈,这虽然是个老故事,对爸妈和妍子来说,再次讲到这里时,仍然能够让大家真正的开心。

“那时候,还不太平,过年了,银行转账不方便,在路上怕小偷,只好连夜不休息往家赶,睡车站码头,不就是这样子了?”

爸这一解释,我理解了,他们那一代起家的辛酸,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不知不觉,已经转了一圈了,准备回家吃午饭。

中午爸的兴致高,要喝黄酒,问我来不来一点。我摇摇头,说到:“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也没睡好,今天早上一早回来,也没吃早餐,现在打底的,还是一串糖葫芦,我要吃饭。”

妍子把她的一碗饭推给我,她自己又跑过去拿了一碗。我准备倒点鱼汤,吃得爽快些。妍子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手:“别汤泡饭,对胃不好。”

我知道爸妈都在看我,甚至我能够猜想出他们眼角的微笑,我不抬头,低头吃饭,还真有点饿了。

吃过饭后,我上楼洗了个澡,因为昨天晚上没有洗。等我出来时,妍子正站在浴室门口,说到:“睡衣在床上,你先睡吧,换下来的东西,你别管。”

好香甜的一觉。

等我醒来,发现,下午要穿的衣服,已经在床边放好了。妍子仍然在外面屋念经。

穿戴完毕,找柜子里的东西,找到一些,翻了翻自己的手机,查到一些,等妍子念经完毕,我出来到书房。

“妍子,你的事完了?”

“完了,你要干啥?”

“我找些东西。”

“好吧,我下去了。”

我在书桌里面,找全了近几个月的账目记录,结合手机内存的账目,开始在书桌上,用计算机算起账来了。

妍子上来时,我几乎没有发觉她。只是桌上放着茶壶时,才知道。

“你在干啥呢?”

“算账啊。好几个月没算账了,生意交给我,我不跟老板娘报个明白账?”

“不需要,哥,赚多赚少,你说了算。”妍子仿佛不怎么感兴趣。

“那不行,你听不听是一回事,我算不算又是一回事,起码我自己得明白。这段时间,没怎么盘生意了,不知道如何呢。”我又低头算了起来。

每一笔,按会计准则记好,资金流量表、资产负债表、利润表每一个科目要细算起来,还真有点费事。好久没有亲自做这些事了,做起来,还真有点麻烦。

最主要的,不是来算我们究竟赚了多少,而是要发现我们的生意中,哪一项的利润率高,哪一项资金周转快,哪一项成本开支增长了等趋势,找到改进的突破口。

整整半天,才总算算完了。我把总额算了一下,从今年以来的这半年时间,我所经手的,从温州工厂,到王班长经营的非洲天线项目、手机项目,最后到酒吧,总的利润额算是有了个具体的答案。

温州工厂这半年的利润大致为一千五百万,这是大头。非洲天线项目由于前期投资大,现在还刚过盈亏点,今后的收入是固定的现金流,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手机项目,分到我名下的钱,也只有四百万左右。但酒吧,足足挣了一百多万,这还扣除了今年改造装修时的投入。

晚饭时,我说到:“爸妈,好久没跟你们报账了,这半年来,我所经手的生意,每一项的几个会计表格,我都算好了,吃完饭,给你们拿下来。”

“别!小庄。我跟你爸早就说过,你们经手的生意,你们说了算。赚的钱,也是你们的,要说温州那个工厂,只要活着,你们就算完成任务了。”妈这样阻止了我。

“哥,你就报个总数吧,如果亏了,就不说了,行不行?”妍子这样说到。

“四个项目,我们经手的,没有亏的,都有得赚,或多或少。”我刚说到这,爸说到:“你只报温州工厂的,其它的,我们不需要知道。”

我看看妍子,她对我点点头。

“温州工厂今年这半年来,未分配利润总计约一千五百万。”

短暂的沉默,我看看他们,他们看看我。爸突然说到:“来庄娃子,现在可以喝酒了吧?”妍子此时已经帮我倒上了一杯黄酒,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敬你,庄娃子,你这利润水平,比我当年要高,长江后浪推前浪嘛。”

“不是,爸,我只是赶上了好机遇,况且,工厂的底子和队伍,都是你们打下来的。”

“别谦虚了,庄娃子。”妈说到:“年轻人,就是要把我们这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都笑了起来,当我把这一杯喝完后,杯子放下来,妍子又给我倒了一杯,我看着她,她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了,这是要回敬的意思。喝父母敬的酒,不回敬,就有点得意忘形了。

晚饭后,回到楼上屋里,我对妍子说:“妍子,你不到酒吧去看看?”

“不去,你经营得好好的,我去看什么?”

“乐队换了,灯光和装修都换了,你不感兴趣?”

“经理已经给我手机上发照片了,我知道。况且,有你在,我没必要关心。”

寻找共同话题是最难的,除了家庭生活,如果夫妻之间没有共同事业和话题,如何培养出互动和依赖的习惯呢?

我要想个大项目了,足以振奋人心的那种。

“哥,你前段时间忙啥呢?我不在这段时间?”妍子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确实把我吓了一跳。怎么回答呢?找她?找小池?照顾妈?还有会所鬼混?

“没头的苍蝇,确实没干正事。只是,把工厂的订单,明年的订单,确定下来了。”

“那也不简单。我不在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自家的事,谈不上辛苦,好在,你总算回来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哥,不说这些。不过,你今天买的糖葫芦,还真好吃,我好久没吃过了。”

“那好,明天我再开车去,估计那个老头还会去那里,我守他,不信他不出现。”

“算了吧,哥,你这过分了啊。”随着是一阵笑声。

我在书架上找,还真没找到,原来记得有一本的啊。

“哥,你找什么呢?”

“没事,你打你的坐,我估计,那本棋谱,已经被拿到爸下面去了。”

“怎么,你还真想把他走赢似的?”

“要不然呢?他总赢,那不是太没意思了?我要超过他,这是我的理想。”

“是吗?怎么有这种想法?”

“妍子,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我陪爸下盘棋,他就给我讲一个生意上的故事,他原来这么多故事。光有故事还不算,他对生意的判断如此准确,我没想到。就说这次跟他去听山果居那个鲍老板的活动,商业模式都被他猜中了,你说,爸厉害不厉害?”

“厉害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整天陪着我妈?”

“起码,他的能力我要学到。妈的能力,以后再学。当然,陪妈是对的,那是人生的大事业,比生意重要。要是你需要我陪,我肯定也觉得比生意重要得多。”

“去去去,谁要你陪。”她有点卖俏,我听得出来。

这是好现象,当老婆卖俏的时候,就离撒娇不远了。

她打坐时,我看了看手机,那手机里,还有原来游戏的小程序,原来我跟妍子在温州打的那个游戏,我一直没删,在玩它的时候,当年我跟也的激情和慌乱,再次浮现在我眼前。

不知看了好久,妍子没进来,我就已经睡着了。

也许是睡得早的缘故,等妍子醒来,又要打坐时,我也醒了。

“哥,你睡会,还早,我起来打坐。”她轻声在我耳边说到,嘴里的风吹到我脸上,我突然一冲动,双手一拉,她呀地一声尖叫,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就马上放开。

我不敢真亲她的嘴,这只是一次冲动。

黑暗中,她并没有说什么,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她只是在穿衣服。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说对不起,这纯属假话。说不好意思,下次不敢了。也说不出口。

“我也跟你学打坐吧?”我这句话,是没话找话,也是给我们一个台阶下,也是试探妍子的态度。

“哥,你还是睡吧,打坐要有效果,起码得平静,对不对?”

这句话如此有力量,我觉得有一种羞愧。她没有责怪我,也没有批评我。但是,我既然不冷静,如何又提出要打坐呢?明显是个假话。

热血沸腾是没有用的,这是个长跑。班长的提示又浮现出来,我想,他说得对。

其实也是睡不着,但又不好打扰她打坐,熬到天亮,时间还早。我就把思想的注意力放到生意上,虽然现在我没有决定目标,也没想好要干哪些大事。但是,干任何大事,都需要钱来作支撑,生意才是根本的。

关于温州工厂的事,明天给厂长和王工打个电话了解一下。虽然他们在,我很放心,但我也要表示出关心才对,毕竟,我们才是老板。

酒吧,无论如何,明天晚上要去看看了,现场感觉,才能够掌握真实状况。

最重要的是,王班长,他一个人在非洲,经营得如何,他的身体如何,好久没跟他通话了。跟他了解了生意状况,还得找小苏和李茅开个会,确定好今后的路线才行。

当把思想转入到生意来,情绪的波动就消失了。在东拉西扯的计划中,我又进入了梦乡。

黑暗的隧道,一层层无限到底的方框,巨大的吸引力,我飞得越来越快。当重力的感受完全消失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前面有一片亮光,如同水面,重击而来。

穿过一阵洪水,巨大的颠簸浮沉,气泡布满我的前方,太阳的光已经看得见了,气泡里有霓虹的色彩,流动的,转瞬即逝。

温暖扑面而来,我又在那黄土的地上,那个祭坛,身边的女人和孩子穿着兽皮,都没有发出声音,万籁俱寂,大地轰响后的万籁俱寂。

我跪在地上,面对太阳的方向,我双手向头上举,口里要发出那个声音。身后,妇女和孩子们也跪下,双手举过头顶。

我正要喊那两个字。但身后,一个妇女却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唵嘛呢叭弥吽!

然后是一串的重复,然后是所有人的重复,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力量。

我感到大地在颤抖,到处是光,温暖的但不可直视的光,那光也在颤抖。颤抖着,穿过我的心脏。

后面的声音如同洪流,仿佛如果我不跟着念,我就会被这洪流淹没。我试图发出自己的声音,却怎么也念不出声音来。不知道是我听不到自己的发声,还是我根本就发不出声音,口里仿佛嘶哑着干嚎。

我醒了,发现喉咙很不舒服,想找杯水喝。此时,我听到,妍子在外面屋子,正在念:“唵嘛呢叭弥吽!”。

第三百零六章 与小苏探讨

我不知道梦境与因果是否有关系,但那六字大明咒,肯定与妍子念出的声音有关联。

今天的主要任务,我要给自己安排满,用大量的工作来充实徘徊的心境。如果你心里没有主张,就让自己忙碌起来,或者潜入某个具体的事务中,如同打游戏,集中精神于一点。最后在完成时,享受疲惫后的那种虚脱而充实的复杂感受。

不知道这是覆盖法还是转移法,总之还算是有效的。

我先路过酒吧,还没开门。正想着没事时,小苏的电话恰到好处地打了进来。

“庄哥,忙不忙?”

“不忙,有啥事?”

“约个地方,我想找你探讨一个问题。”

“你在哪里?”

“我在店子里。”

“我在酒吧附近,这样吧,我马上到你店子来。”

从酒吧到店子,很快。他已经在门口等我了,让我进屋,在里间,茶已经泡好,我看见茶几上,有几本书。

“庄哥,想找你好久了,这段时间有些想法,务虚的,不知道是否耽误你的时间。”

“没事,我也闲着,这段。”

“你是国学大师,最近我也想学习,有一点想法,不知道有本书你听说过没有,叫《鬼谷子》。”

“看过,你也在看?”

他从茶几下面翻出一出现代装帧的所谓线装书,递给我看。我看见,仿佛是一套丛书,一个蓝色的盒子里,好些本。

“这是别人上门推销的,我觉得以前没见过,好奇,就买了一套。我想,庄哥你不是搞传统文化的吗,我也附庸风雅一下,说不定,还可以增加跟你的共同语言。”

我看了看,除了那本书以外,还有什么《抱朴子》、《周易参同契》、《山海经》之类的东西。我笑了:“这些东西,文字深奥难懂,内容虚妄离奇,乱用鬼神传说,吓唬现代青年,你看得进去?”

“庄哥,你再仔细看看?这里都有白话翻译呢。”

我翻了翻,大致上属于普及本,许多解释也有错误。但是,能够把这些东西卖给小苏这种精明人,也算是推销成功了。至少,它的市场定位还有可取之处。

我顺便看了看价格,吓了一跳,这一套书总计不过几十万字,定价为一千八百元,太贵了吧。我说到:“小苏,你这老搞推销的人,怎么也上当呢,这贵,你会买?”

“猜对了,庄哥,我不会以这个价钱买的。当时动心的原因,除了好奇外,主要是折扣,他给我打一折。”

“什么意思?180元拿下?”

“对,人家这样定价,肯定有道理,我还专门跟那个上门推销的人,探讨了这个道理,也算是收获吧。”

“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小苏把其中一本书打开,用一只手迅速作了翻书的样子,纸张在他手中如车轮般翻转,然后,他“啪”的一声,把它拍在桌上,说到:“定价这么高,他们是针对两种客户的。第一种,给没读过古书的人,以假古装本来卖。现在有的人口袋里有点钱了,就想买点书装门面。什么书呢?当然是越古老越好的。古本肯定是买不起,也没地方买得到,假装的古本,起码放在家里的书架上,可以装装门面,对不对?这东西就是个样子货,装成有知识的样子。在我们大部分人心目中,所谓知识分子,就是传统的可以知乎者也、引经据典的人,如果家里的书架中没有几本古书,你都不好意思在家里摆放个书架。”

我觉得,小苏把这东西分析得很透。中国人读书的传统,一般是从古书开始的。要让他读西方哲学,他没办法进入,也收获不了知音。要让他读自然科学,他没有基础,也根本看不进去。如果在古书中找一两句名人名言,谈话时装点门面,倒可以暂时冒充有知识了。

尤其是在中老年人群中,这种印象更为深刻。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的人,根本没有多少人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在他们的印象中,知识分子,就是学文科的,因为理科生的东西,广大人民不知道,没印象,读不懂。学文科最厉害的,就是可以弄些各乎者也的人。这种古文崇拜如同祖先崇拜一样,深入普通中国人心中。

解放前的小知识分子,大多说话装的时候,都以“子曰”开头。五十年代读过几天夜校和识字班的人,喜欢引用某人的语录。六十年代的,喜欢用“虽然”、“但是”、“然而”等转折词,以小学造句的习惯来标榜自己受过正规教育。七十年代后,许多人已经读过中学了,听说过什么叫独立人格自由精神了,他们貌似谦虚谨慎的开头语是:“我个人认为”,以显示独立思考的能力。八十年代,西方思想大量进入,人们有了批判的意识,即使没批判什么,也要装出批判的态度。他们开头喜欢讲“坦率地讲”。

当然,从八十年代起,发行量最大的书是名人名言,拿古今中外大人物的大话来吓唬人,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有一种以势逼人的习惯。从九十年代起,《读者》等畅销,主要内容是欧美怎么样怎么样,主要证明我们自己不行,当然,说话的人一旦说出我们自己不行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证明你们不行,我知道这些,我至少比你们这些不知道外国事情的人,行。这种风气蔓延到大学里,就是随意引用拉丁文、英文、德文、希腊文单词,仿佛可以证明其学术的国际正宗性。

小苏又把一本书“啪”在桌上,将我从思考中拉了回来。“第二种对象,就是公款买书的。你看定价这么高,成本这么低,中间的差价,是不是可以作为经办者的回扣?将销售费用定得如此之高,也是公款消费品的定价策略,对不对?”

真是分析准确,小苏算是学到东西了。

“你觉得你捡到便宜了?”我问小苏,他这个推销员,是如何看待自己这个小买卖呢?

“当然,我又不是买他这几本纸张。第一,我在他那里买到了他定价策略。第二,这是最重要的,是买到了跟你庄哥,共同探讨的话题,我也想跟你交流思想,但我没有素材,这不,180元的素材,可以供我们探讨几天?”

“要真探讨,怕有一年,这东西,一句话还真说不明白,就是一辈子,也讲不清楚,本来就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从哪讲起?”

“庄哥,你还别说,我在这里面,还真找到了我感兴趣的东西,就是这本书《鬼谷子》,好像是讲如何说服人的艺术,这对我推销,可能是有帮助的,对不对?”

“好吧,你既然讲到有兴趣,我们可以从这个话题中开始讨论,既然来了,你又管茶,说不定过一会还会管午饭,那我就谈谈。”

“你不谈,我也愿意管饭啊,你这样的人,请都请不来。庄哥,这个鬼谷子挺神秘,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历史上没有准确的记载,但要了解他,只有两个线索,一个线索就是这本书,当然,这本书是不是真是他写的,还是个问题。但是,书是谁写的重要吧?只要里面的内容有意义就行。另一个比较可靠的线索,就得从他几个弟子讲起。我跟你讲两对弟子。第一对,军事家孙膑和宠涓。第二对,纵横家苏秦和张仪。”

“庄哥,等一下,这四个人,都是大人物啊,他们都是鬼谷子的弟子?”

“读过书,小苏,亏你还知道这四个人。当然,在春秋战国时期,鬼谷子的弟子可以说是影响了中国历史,而这个人如何,你就可以想象了。”

小苏抠了抠脑袋,说到:“我发现,这两组选手,都是对对手的面目出现在历史上的,难道,鬼谷子的弟子,喜欢这样自已人怼自己人吗?”

“你说对了,鬼谷子讲术,道术的术,也就是说,他提供思维的工具,至于思维的目的和方向,那是道的范畴,他不强调。”

“孙膑和宠涓的事我知道得多些,苏秦的事,我也读过,大概有什么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前倨而后恭的成语。但是,这个张仪,我印象还不太明白。”

“你听说过三寸不烂之舌这个成语吗?那就是说张仪的。”

“怎么回事?这个事与他有关?”

“是的。原来张仪是在楚国当门客,楚国丢了东西,有人诬告是张仪偷的,官员把张仪拉去打了一顿,张仪的夫人在家痛哭绝望。等满身是伤的张仪抬回来后,他夫人一见,更是大哭不已。张仪安慰夫人到:你看我舌头是好的么?夫人答:是好的。张仪说到:只要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是好的,我就有富贵的办法。后来,他到泰国做官,凭口舌之利,说动秦王攻打楚国,让楚王被囚,楚国割地赔款,终于以口舌,为自己报了当年被辱之仇,也为自己争取了巨大的地位和财富。”

“偶像啊,我要有他一半的成就就不枉此生了。”

“那你得生在乱世,并且幸运地没有被打死。”我笑到。

“那为什么叫他们纵横家呢?”

“战国时期,秦国独大,其余六国为了应对泰国,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共同的军事集团,如同欧洲为了对付俄罗斯,组成了北约。苏秦就是这个联合体的首脑,佩六国相印,相当于联合国秘书长。这个行为就叫合纵,因为这六个国家相对于秦国,是纵向排列的。苏秦当时的名号,就是合纵长。而张仪呢,做的是相反的事,就中秦国搞远交近攻,分裂六国的团结,这个行动叫连横。所以,合称为纵横家。是一个外交和军事战略选择者与执行者。”

“好厉害,自己一介平民,能够影响中国历史,仅凭一张嘴。这恐怕是推销员最高境界了吧?”

“当然,这与鬼谷子的专业教育水平是分不开的,你看这本书,有些什么心得吗?”

“我记得,书中仿佛有这一段叙述,说是面对强者怎么说服它、面对弱者、富者、贫者,都有不同的说服策略,这个很让我感兴趣。如果我能够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能够说服对方,我就成功了。”

“你这已经在说鬼话了,鬼谷子的话。”

我们笑了一阵后,应小苏的请求,我说了一段这方面的心得。

“其实,鬼谷子在那一段主要描述的方法,是有心理定势的考虑。一个人的心理状态,与他所处的阶层和生活地位有关。切入对方的关注点,打动对方的兴趣点,抓住对方的弱点,就能够说服对方。”

“庄哥,你讲得太概念话了,我想听的是实在的技巧。”小苏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我得给他一个明确可操作的路线。

“面对地位高的人,你拿什么说服他?说之以势,就是拿趋势分析来说服他。地位高的人是社会趋势的引领者,每一个领导人都想作未来趋势的发现者,如果你能够说出这个趋势,让他信服,他就会按你的建议行事了。”

“对啊,跟大老总讲一个商品是否划得来,是没有意义的。你要说这个东西是未来的趋势,或者在引领趋势中能够走在前面,他就感兴趣了。”

“你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这是对高位者。对富贵人,你怎么说?”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观察小苏的反应。

“庄哥,别卖关子了,我最想听的就是这。赚有钱人的钱,才是致富之道,快说,茶管够,过一会,到茶叶商店,顶级的,你要多少我送你多少。”

这家伙激动的状态,让我笑了起来。“你看,我已经开始说服你了,就是从你最关心的事入手,你就不自觉地听我的建议了。对有钱人,说之以高。这个高,是指境界。因为有钱人缺的是这个东西。中国的境界有地位上的,也有思想上的。地位上的境界,大家估计有明确的概念,那么,从思想上开始忽悠,就比较容易入手。比如,你说这个东西是有品味的、有文化的、很高端的、最时尚的,他都会感兴趣。人有钱后,总想在精神上搞些貌似高档的东西,你这书的定价就是证明。”

“明白了,明白了。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小苏想了想,作恍然大悟状。

我知道他此时只是有些理论概念,还不是真明白,继续说到:“打个比方,你要把一款手机卖给有钱人。这样说,就比较容易。这手机,某某大领导也在用,或者某巨型老板在用,或者某大学者在用,或者某大明星在用,他就会用了。其实,他是在向上找身份认同感,并不是对你这手机的具体功能有多少兴趣。那么定价策略也如同这书一样,尽量往贵的地方说,给人不种好货不便宜的感觉,有钱人自动会掏钱了。”

“庄哥,真高。你这一打比方,我就真明白了。”

“对贫贱的人呢,说之以谦。贫贱的人,最难得的是什么?是别的人尊重,如果你一个貌似成功人士的人,对他谦卑地说话,亲热地玩笑,他会从心底里,愿意为这种短暂的所谓尊严买单的。”

“对对对,我在火车上,如果没座位,就专门找农民工坐的地方,递烟,恭维,几句话,就可以骗得一个座位的。”

我知道,早年他经常出差,为赶时间,有时没有座位的站票,也得要上,因为时间不等人。

我看见,他将那几本书,小心地从桌上收起来,细心地把它们装进盒子里去。我知道,他又把它们高看了。

“小苏,这东西就是个技术,并不能保证你有个好结果,所以,知道了也就行了,不能作为你处事的原则。”

“为什么呢?”小苏不理解,既然能够作成功的推销,就应该能够达成人生的目的。

“只讲术不讲道是不行的。也就是说,为求目的而不择手段,这手段你可以用,别人也可以用,最后到了没有底线互相攻击的时候,下场是很惨的。过于聪明的人,结局往往不好。故古人有言:察见渊鱼者不详。这也是我本人,不太爱算命的原因,更不愿意算自己的命。”

“庄哥,这点我不敢苟同。我们作为底层人出生,要想进入到上流阶层,没有过关斩将的过程是不行的,过关斩将的利器是什么?我们手无寸铁,没钱没背景,凭什么?凭能力和技术,提升能力和技术并运用它们,有什么不对?”

我不想跟他争什么上流还是下流阶层,在我心目中,现在的中国,根本没有上流社会可言。因为古人说富不过三代,就是在一代之内,很多人也经历了数次贫富变化,整个社会正处于大流动之中,上下转换是很快的,形成不了一个稳定的阶层。这正是中国活力的体现,正是人人求发展的内在动力。

“如果真有稳定的上流或者底层,那奋斗有意义吗?你回头看看,二十年前的所谓上流人士,今天在哪里?”

小苏迅速明白了,社会未分层前,根本谈不上。但是,人的上进心还是应该有的。他问到:“这样努力有什么不对?”

“不是不对,而是有极限。如果仅凭技术就可以包打天下,那么我问你,鬼谷子的这几个著名的学生,有几个当了诸侯的?没有吧。甚至,他们学生间互相残杀敌对,这四个人,结局都不算好。这就是只讲术不讲道的结局,因为方向如果错了,能力越大,危险也就越大。”

“是吗?”不知道他这样问,是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还是对我的叙述产生怀疑。

“宠涓是师兄,因为嫉妒,害残了孙膑。孙膑为了报复,害死了宠涓,这也是一门同学的残忍。最后孙膑虽然留下了著名的《孙膑兵法》,自己也被处死,没得善终。一个军事能力如此之强的人,没有帮助国家统一中国,却自己死于非命。张仪和苏秦也是在政治斗争中,失去了很多。他们的人生可以说是快意恩仇,但说不上是幸福圆满。这是为什么呢?你想过吗?”

他摇摇头:“我想不通。”

“你有能力拉动整个列车,但千万不要偏离轨道。宠涓和孙膑,为了私仇,利用国家力量这个公器,这是假公济私吧,动机不对啊。”

小苏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好像,张仪也运用秦国的力量,来报复楚国的仇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对的。快意恩仇,假公济私,本来在方向上就错了。最后达到一个错误的结局,基本上注定的。苏秦也是这样,当年他读书如此刻苦,并不是为了统一中国或者解救人民,而是为了个人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甚至,连当年嫂子不跟他煮饭的经历,他都计较。心胸如此狭窄,难免处处树敌。个人能量太大,如果敌人太多,也是要失败的。”

“庄哥,那么,道,究竟是什么?”

“方向,或者规律。大体上由两种因素所决定。第一,由人类发展或者自然界普遍规律所决定。比如天灾人祸,都是道,都有它产生的原因和规律。第二,由所有人的共同心愿所推动,大家都想要的东西,如果你能提供办法,你就是领导者。孙中山说: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就是指这个道理。要按今天的趋势,你要我具体指出明天这道究竟走向何方,我还真不知道。说这里,我跟你讲个笑话,我们现代人喜欢说不知道,其原始含义还比较复杂呢。”

“什么意思?就是不明白的意思吧?”小苏反问到。

“不明白,你说不知就行了,为什么后面多个道字呢?”

“不知道。”

“不明白大道,是不知道的原意,不仅仅是不知的意思。”

“庄哥,你把我绕糊涂了。”小苏又开始抠起了他的脑袋。

第三百零七章 喝个文化酒

“算了,想不明白也不想了”小苏看了看手表,我看见,他带的是一个金黄色的手表,从表面到表带,如同土豪的志趣。我笑了:“小苏,装什么装,搞得跟个土豪,不怕别人笑话?”

“劳力士呢,我的庄哥,这是丈母娘给我买的结婚礼物,是用他们两位老人的家底买来的,怎么敢不戴?”

“我以前怎么没看见你戴?”

“这几天岳父母两大人来了,戴起,图他们高兴。”他说到:“时间差不多了,该吃中午饭了,我请客,这样,我跟李茅打个电话,如果他有时间,我们三个人吹一场,怎么样?”

“李茅不忙吗?这段时间?”

“庄哥,你太官僚了,人家这段时间,准时上下班呢,公司已经上轨道了,有时半天不去也没啥。”

“是我联系少了,到时候,我认罚。”

“没事,总是请客,你一个人我要请,两个人也是请,不如把你两个都请了,我也多图个人情。”小苏故意露出他小买卖人的本性,这其实是为了让喝酒的理由更轻松些。

在包厢没坐一会,李茅风尘仆仆地赶来,手里提着个东西,还没等他打开,我们就闻出来了,这是烧腊,原来我们租住的那个小区楼下,山东人卖的烧腊。这味道太熟悉了,我们三人单身的时候,这可是下酒最好的东西了。

“你看你看,李哥,我请客,你带菜,这算是哪个的?”小苏说到。

“我觉得,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如果没这个味道,喝酒,放不开。”

他说得对,我对服务员喊到:“拿个盘子,盛起来。”

“听小苏说,最近你不太忙了?”

“庄哥,没人有你忙,好多年不见人,也没个电话。老实说,我是又忙又不忙。”

“什么意思?”

“公司的事情不忙,工作上的事情呢,除了那个设计团队,就是我们手机的设计团队的事,我操心一下,其余没多少事。这叫不忙。什么忙呢?然然安排的事情比较忙,兄弟,如果你们有一个学文科的老婆,你就体会得到,什么叫做事儿妈。”

李茅解释到,原来然然有孕已经好几个月了,要为孩子出生做准备。她的计划是,孩子出生后,养育的事要从长计议。李茅能做什么呢?给孩子朗诵诗词做得到吧?

李茅说到:“我只能接这个任务了,弹琴我倒是能够弹响,但跟音乐没多大关系。画画我倒是学过,那是机械制图,孩子太小,估计也看不懂。表演我也不是不会,但主要是本色演出,只能演爸爸。好在,本人家学渊源,古代诗词,学起来,稍微有基础。但是如果按然然的要求,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要朗诵得有美感,要能够讲出诗人的故事,要表达出诗人情感。你们知道,然然是学文科出生的,她所讲的画面感、代入感、故事感,究竟是些什么东西,我都说不清楚。”

“你这优生优育,到这地步,啪地一下,生个金娃娃吧?”小苏这家伙,刚才跟我拿书“啪”地一下,现在生孩子也用这“啪”地一下,刚才看手表是金的,现在形容娃娃也是金的,拜金心态,毫无遮拦啊。

“你小子没遇上这麻烦,不说了。”李茅看了我一眼,及时制止的小苏。估计他自己也意识到,过多地谈论孩子,我会敏感。其实,我倒不在乎,如果朋友谈论下就第三了,我还活不成了?

李茅转移话题,问到:“庄哥,你是行家大师,这古代诗词,正是我今天要请教的内容。要不是说你在这里,然然不会批我半天假。”

“半天?我面子够大,好!就为这,咱们好好扯一扯。这东西我也算不上行家,也许知道的内容跟你熟悉的不同,算是互相补充吧。”

小苏反应过来,回头对服务员说到:“中午吃完了,我们不走,包厢留下,你上些茶,晚餐还在这里,跟你们经理说一下。”

“好的,苏总。”服务员出去了。看样子,小苏是这餐馆的常客。

“晚餐我买单,小苏,学了人家的知识,不付费是不行的。”李茅喊到。

小苏跟我对视一笑,对李茅说到:“我也是为庄哥的知识买单,哥哥,我们今天是殊途同归呢。”

李茅说:“少跟我来那一套,各是各的账,但需求是一样,要不,我们三个怎么是兄弟呢?”他率先拿起酒瓶,说到:“杯子拿到这边来,我先倒上,今天谁也不许耍滑头。”

这酒席就开始了。

我问到:“李茅,最近,你在读什么诗词呢?”

“那当然是唐诗了,孩子在上小学之前,宋词肯定是读不懂的,对不对?”

“宋词也有浅显的,当然,作启蒙教育的,唐诗是对的。你给孩子读诗,孩子虽然不一定懂,但收益却是明显的。至少有两种收获,然然估计是考虑到这两点,才给你下任务的。”

听到我肯定然然的观点,李茅来兴趣了。“庄哥,细讲细讲。”

“第一点,语言美,中国文字的语言美。孩子在听你朗诵时,他听到了平仄起伏的音韵,他听到了抑扬顿挫的节奏,对不对?”

小苏迅速说到:“是的啊,唐诗的节奏,几乎就是汉语最普通也是最美的节奏,五个字的,七个字的,等等。”

“还有新乐府呢,还有古诗呢,好多字一字,但都有节奏。”李茅补充到。

“你们说得都对。汉语本身的美感,对孩子熏染的是美育。可以这样说吧,我们每个读唐诗长大的中国人,都有相似的审美情趣,比如对比、铺排、拟人、对仗、赋、比、兴等,这是进入我们骨子的东西。可以这样说,不论国籍肤色和地区,只要能够充分体验唐诗中美感的人,都是文化意义上的中国人。”

两人突然鼓起掌来,这让我有点意外。

“第二,许多唐诗,都包含了相应的故事。比如《长恨歌》中的大历史,比如《长干行》的小爱情。这些故事,恰恰是中国历史最生动的传承。当你发现,你与古人在同一件事情上有同样的感情冲动时,你是不是觉得,中国人历来就该是这样子?这是什么?这是文化传承,这是中华文脉几千年不断的秘密,将情感、故事都凝结于美中,怎么割舍得了?”

两只杯子举过来了,都是双手捧着的,他们敬我酒,我也不客气,饮了。

“这些故事中,有普通简单的情感和态度,也有复杂的人生启迪。可以这样说,一本全唐诗里所包含的内容,既可以给一个刚说话的小子启蒙,也可以给最具思想能力的教练的哲学家思考。也就是说,它所包含的内容,下没底线,上不封顶,真正是个海洋,甚至比海洋还大,如同无边的虚空。”

“这就高妙了,这就高妙了。”李茅感叹到:“估计然然都没考虑到这么远,我记下这个观点,下一次跟她讨论时,也可以居高临下一盘。庄哥,今天,我们兄弟三个人在这里,要不,你挑个故事来讲,让我们也启迪启迪,好回去给老婆上课?”

我看了看小苏,他居然也感兴趣:“我老婆也天天给孩子念唐诗,不过,我要让她知道,我才是高手,庄哥,教我们呗。”

我想了想,想找一个复杂的有内涵的故事。

“我们三人喝酒谈诗,是不是有点装?”这是李茅的声音。

“难道,我们三个不是文化人?都上过大学的。我们三个不是朋友?都在一起睡过,啥事谈不得?女人谈得,诗就谈得!”这是小苏的铿锵。

“对了,关于三个朋友的故事,我想起一个故事来,与唐诗里三个著名的诗人有关,他们三个也曾经好到,睡在一起的程度。”我立马想到了一个事情。

“什么?这就有意思了,哪几个?”李茅明显激动起来。

“这三个人的名字,我一说,你们都知道。”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等他们的胃口被吊起来后,再慢慢说到:“我只说两句他们的诗,你们说出作者,不就知道了?”

“你这是要考试啊,庄哥?”小苏摩拳擦掌,然后又有点层紧张:“不要太难,要不然就给提示。”

“最简单的,保证你们中学学过,怎么样?”

“放马过来!”李茅开始卷袖子,仿佛要运用武力,才能解决这个智力问题。他是个考试型选手,久经考试的胜利者,一听答题游戏,就会兴奋。

“床前明月光。”我刚念完半句,他俩就异口同声地说到:“李白!”我点点头,继续念到:“夜宿石壕村”,他们也几乎同时开口,但说的不一样,一个说《石壕吏》,一个说杜甫。

李茅马上指着小苏说到:“你错了,人家问的诗人,你答诗歌的名称。你知道你高考为什么没考好吗?不是你没知识,而是你没理解题意,对不对?喝酒!”

哄笑声中,小苏自罚一杯。

他们紧张地听我第三句,摆出一幅随时准备抢答的姿态。

“莫愁前路无知己”当我说出这一句时,谁知道他们两人同时说出了下句“天下谁人不识君”。然后,李茅和小苏相视一笑,我们都不管这题是否答对,先三人共饮了一杯,小苏才小声地说:“是高适吧?”

我点点头,说到:“你知道,他们三人曾经是好朋友,我今天就是要讲讲他们的故事。”

“李白呢,名气大,出名早,但混得大起大落的,结局不怎么样,有点悬疑的特点,后人老猜测他的死因,至今也没破案。”我之所以采取这种叙述方式,是力图按现代人的审美情趣,来讲好古代的故事。

“杜甫呢,成就大,没混出多大名堂,如果他不是诗人的话,估计大家连名字都不记得他。但他本人却撑起了一个宏大的诗歌大厦,既是诗圣,又是诗史,古往今来,没第二个了。”

“高适呢,出名晚,但后来混得不错,这个人诗歌虽然写得没前两位有名气,但政治素质却相当高明,属于人生赢家。”

当我把这三个人以这种方式介绍完毕后,问题就来了。比如李白究竟是如何死的,杜甫究竟当了多大的官,最穷的时候穷成啥样。当然,问题最多的是高适,这两位,对他的故事不太熟悉,只晓得他是个边塞诗人。

“李白死的时候,境遇是比较糟糕的,因为永王的事,他吃了官司,后来在同族家里寄居,估计是喝多了酒,死了。妻子不在身边,也没什么朝廷名分,属于结局最差的那种。杜甫嘛,有人叫杜工部,因为他当过工部员外郎,大概相当于科处级干部。有人叫他杜拾遗,相当于厅级了,这是他最大的官了。但是,他贫困的时候,真叫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高适就不同,他次次跳槽都成功了,每次政治押宝都胜出,后来当刺史当大官,大概当到国务委员的地步,非常厉害了。”

我简要地说完三个人的大致情况后,话锋一转,说到“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三个人坎坷的一生中,有一个交集,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吃住在一起,简直是三位好基友,虽然,后来他们境遇不同,但这段历史,却是有实物见证的。”

“什么实物?今天还见得到吗?”这是李茅的问题。

“今天在故宫里,还有李白唯一的真迹《上阳台帖》,这可是李白留在今天的唯一的真迹了,当时写这东西时,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这就是见证。”

小苏此时提了一个搞笑的问题:“上阳台写的帖子,难道,唐代的阳台与我们今天的阳台,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差点喷饭,李茅厉声吼到:“小子!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罚酒罚酒!”

“我也知道此阳台不是彼阳台,但是究竟是什么阳台,我要等庄哥解释过后,我才喝酒,罚我认罚,起码得点知识,不错吧?”

就这样吧,我们也不坚持了。我解释到:“这个阳台,是指当时王屋山,就是愚公移山里面那个王屋山,当时山上有一个道观,叫阳台观。他们三个是在这个道观找仙人去了,结果仙人不在,李白写的这幅字却保留了下来,成为历代珍品。从书法艺术上来说,李白的字与他的老朋友,酒鬼张旭有点像,把字写得像画一样,豪放潇洒中,朴面而来的美感,人人见了,都会有,包括我们这不太懂书法的人,见了也会爱,如同他的诗歌。”

“张旭我倒是听说过,杜甫写过一首《饮中八仙歌》,前几天读到过,说是张旭爱喝酒,醉酒后的书法,简直是神品,对不对?”李茅果然是做过功课的,这首诗,一般人没怎么细读过。

“对,在中国书法史上,张旭是草书圣手,他的字今天也看得到。张旭跟李白一样,是个爱酒的人,是个潇洒的性格,当然,张旭的年龄比李白大些,所以在书法上,李白受他的影响也很自然。当然,他们的故事再扯就扯远了,我们还是说说这三个人。”

我把话题往回扯,看到小苏喝完这杯罚酒后,我继续。

“这三个人,年龄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境遇一个共同的特长一个共同的爱好,当时他们三个就走到了一起。先说共同的境遇,他们三个都是科举中的失败者。李白靠权贵介绍,好不容易见到皇上,结果只是个御用文人,根本不是李白想像的帝师宰相之类的,再加上这个家伙不守政治规矩,所以被赐金放还,大概属于给两个钱,你跟我走人的地步。这还算好的。高适本来算是出身好的,官宦之家,但也是考试不第,三次科举三次失败,考得他怀疑人生怀疑自我。杜甫呢,更惨了,考了十年,失败十年,他一个人在长安到处求人,最后得一个门卫小官,连自己都养不了,最后回老家时,家里的小女儿都饿死了,故乡迎接他的,是他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这是共同的际遇:高考失败者。”

“共同的特长我知道”小苏主动发言“他们都善于写诗,我说得没错吧?”

我点点头,听李茅说到:“那么,他们三个共同的爱好是什么呢?”

“当时,他们三个有共同的爱好,就是找神仙,寻仙丹,追求长生不老之法。”

我们三人共同碰了一杯。

“当时李白算是明星,杜甫算是晚辈,毕竟比李白小十一岁,他们从长安出发,两位好兄弟在河南碰上了好客的高适,有酒有菜,搞得两位京城来的很是巴适。”

“高适当时在河南吗?”李茅问到。

“对,他当年长安考试失败,先到河北,当时的燕赵之地当个下级军官,也就是他写边塞诗的地方。后来估计前途不太好,就到河南农村当地主了。当然政治上不行,他经济上还算宽裕,毕竟官二代嘛,有底子。他们三人结伴上王屋山找的人呢,也是个名人,叫司马承祯,唐玄宗的时候受到过皇帝的接见,并奉旨在此修行。这个人跟李白有交情,李白此时想拜访他,也是想听听天书、吹吹大牛、看看神圣。这么大的神仙似的人物,能够有机会拜望,当然吸引了杜甫和高适。一众三人向阳台进发,期间好到什么程度?杜甫有诗: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关系好不好?”

“哥仨好!”小苏又举杯了,我们三个又碰了一下。

李茅看着我俩,自己笑了起来,眼神和声音中,明显内容复杂。

“笑什么笑,想什么呢?”我问到。

“我们三个毕竟没他们三个好,毕竟我们没有同一个被窝。”

喝了这杯,我把话题一转。“其实,当时的带头大哥,之所以能够吸引下面两兄弟做这种不靠谱的事情,除了他名气大以外,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共同点。三个人都没当成官,当然李白毕竟当过翰林,毕竟见过皇帝和杨贵妃,属于见过大场面的,这点,当时杜甫和高适就比不上。”

“翰林不小了,李白这也是心大。”小苏说到。

“瞧你那点出息!人家李白是什么志向?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人家是要出将入相,想成帝师的人。”李茅这一说,我看得出,他最近是真下了点功夫的。

“但是,李白确实不适合当官。在政治上,他任性、糊涂,后来的经历证明,他根本没有起码的政治常识,如果杜甫和高适跟着他混,迟早会被带进沟里,死得还惨些!”

“他们找那个仙人,那人已经在几年前死了,成了鬼了。两位小跟班也就准备散伙了。我猜想,当年要离开李白,杜甫和高适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对于杜甫来说,太穷,这样流浪折腾下去,老家的妻儿真的是要饿死了,跟这酒疯子浪,耗不起。对于高适来说,他估计发现李白这人,不仅没有当官的政治敏感性,甚至没有当官的理想了。整天想那些长生不老的事,找仙人仙丹之类的东西,说得跟真的一样,怎么样呢?他心目中的仙人,还不是跟常人一样,死了?”

李茅说到:“我估计,他们当年跟着李白,除了找仙人这事外,估计也是想沾沾李白的豪气。毕竟大明星,身上的人格魅力还是有的。”

我看了看他,他显示出认真的样子。“李茅,不要跟同姓人帮腔。认真,你就输了。李白这个人,相当自以为是,相当不拘小节,没钱也任性。跟他在一起,混几天新鲜,混久了,你也会疯。整天没正形,搞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也是这两个家伙无聊,还当真的。你们两个也是,真把我当成国学大师,你们蠢不蠢?”

他两个终于听明白我话里有话,一齐把凶恶的表情来对我。我以为他们要罚我的酒,谁知道李茅举杯时,对小苏说到:“来,我们两个蠢人干一杯,聪明人,让他自己玩去!”

第三百零八章 聪明人这事

既然话题转到聪明这事上,就有得调侃了。

“从桌子上的情况来说,我们三人的聪明程度,如果按一个统一的标准,李茅第一,小苏第二,我第三,这是按高考的效果,一把尺子量下来的,严格的可比性,对吧?”

“你说高考,如果按这话说,我倒没意见。”小苏故意摆出骄傲的神色。

李茅有点坐不住了:“瞎说什么大实话,本人虽然中过秀才,但也没当官啊?”

“所以说,人的聪明这事,得分特点。比如诸葛亮聪明吧,还不是一生为刘备效力。刘备厉害吧?武不过张飞,文比不上关羽,算什么呢?就连当官这事,也不是靠谱的比较方法。李杜高三人,要按诗歌成就和对后世的影响来说,李杜肯定比高厉害,但是,高却是这三人中,官当得最大的。”

“是吗?庄哥,这事你得好好讲讲,我还没听说过呢。”李茅的兴趣又来了。

“这说了有什么意义吗?难道你要跟你那没出世的孩子讲这些?”

“我不是为了孩子而学,更多的,是为了然然而学,你知道,要打败一个文科生,没点冷门知识,是有点难的。”李茅承认了,他学习的主要目的,是要给然然交差。

“李白这人,如果当官的话,肯定是个政治上的糊涂蛋,所以当年玄宗赐金还乡的决策是对的,这个人在政治上很愚蠢。”

小苏望着我:“庄哥,我第一次听人说,李白很蠢。”

我简要介绍了李白的求官经历。“李白的家庭属于商人出生,按当时社会地位排序:士农工商,这是最末一等,没有机会参加科举考试的。虽然富,但出生低微,被人看不起。但是,他会写诗,舍得花钱,经人引荐,当然是走的夫人路线,这个事就不细说了。”

“见了皇上,仍然不改狂放气质,结果赐金还乡,这段历史,大家都知道。但是,他当官的理想还是不灭的。后来,安史之乱后,玄宗逃到四川,这就给当时的太子留下机会,自立为皇帝,尊父亲为太上皇。此时皇帝就是肃宗了,但肃宗有个兄弟,叫永王,这人也有野心,为争夺皇位,到处拉拢名人站台,就拉上李白了。”

“李白这人在政治上没判断力,一听有人要重用他,就兴奋了。还帮永王写了好多吹牛的诗,自以为要大展宏图了。他根本就没看清楚,天下已经变了,肃宗派兵镇压永王后,李白就有罪了,被流放夜郎。要不是天下大赦,他估计要死在贵州了。最后以戴罪之身,流落民间,根本没有当官的机会了。不几年,他就死了。”

他俩仔细听完我的叙述,李茅若有所思地说到:“是的是的,我记得,李白是有一首诗,写永王的军队威武的,搞得人热血澎湃。”

“其实,永王的军队在实际战争中,不堪一击。李白这个说大话的人,把任何小事都可以写得有声有色的,读了他的诗,估计永王自己也像打了鸡血似的,这点实力,就想分庭抗礼,不知轻重。糊涂的王带着糊涂的诗人,就这样了。”

小苏不解地问到:“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办这么糊涂的事呢?”

“太想一展抱负,太想当官了。被追求蒙蔽了双眼,将虚幻看成了真。欲望扭曲了判断,就是这样了,你敢说,你没这样的经历?”李茅的话有点直接,点了小苏的痛处。

小苏有点不好意思,他当年被小马所忽悠,不也是发财心切,狂心不歇的缘故吗?

“也不能说他是糊涂,他是给自己的标准定得太高,现实中没有实现的途径,一个貌似冒险的道路摆在面前,他也想去试试。”我解释到:“李白给自己定的地位,不仅是要当官,甚至是要当一个改变天地的官,当皇帝的老师,建开疆辟土的功勋,挥洒自己豪放的意气,纵横江湖、快意恩仇,这恐怕是他的本性吧,从他的诗就可以看出来。大抵天才就这样,天下已经装不下他,总要做一些冲动的意气之举,不然对不起自己的热情。”

李茅问到:“李白的定位太高我承认,杜甫的定位估计就很低了,那他为什么没有好结局呢?”

“杜甫啊,在我看来,他的定位更高。如果说李白做官是想施展个人的抱负而已,杜甫就简直是以天下为已任的一个人了。也许最开始,他只是想在京城混口饭吃,毕竟他比较穷,想落个长安户口。但高考失败,就到处托门子,走关系,为的就是讨口饭吃,不过,他人老实,又不会像李白那样吹牛,也没钱打点关系,所以处处失败,境遇凄惨。”

“但后来,他的个性就显示出来了。当肃宗登位后,他政治上还是清醒的,就去投奔新皇帝,得了个拾遗的官位,但他仍然不知轻重,犯颜直谏,得罪了皇帝,又被贬了。他是这样一个伟大的人,为了天下为了良心,可以不顾自己的荣华,这是读书人的楷模。为什么叫他诗圣,除了他诗写得好以外,他做人的道德良心,也可称为圣人了。这么高的定位,在乱世,是不可能成功的。”

小苏笑到:“庄哥,你给我普及了知识了。我原以为诗圣是指他的诗写得太好,想不到,还有道德理想的缘故。”

“当然,他的诗确实写得好,光从写诗角度上讲,他也是圣人。这是他本人的良心与才华的体现,更是那个巨大变故的时代给予的,后世人,即使有他的才华与理想,也不可能如他那样,有如此巨幅波动的生活与时代了。后来没产生新的诗圣,不是后人不行,而是没那个时代的机遇了。”

李茅问到:“难道他是遇上了好时代?怎么觉得有点滑稽?毕竟人家过得这样惨?”

“至少从诗人的角度看,他是幸运的。艺术来源于生活,他是艺术家最有生活的人。他见证过中国历史上最兴盛的朝代,大唐盛世。他交往和见识的长安是世界第一在都市,世界的中心。他见过最伟大的诗人李白,听过最伟大音乐家李龟年的音乐会,看过最美的女人杨贵妃编排的舞蹈,见识过最厉害的舞蹈家兼武术家公孙大娘的剑舞,贵妃及宰相在长安河边春游的场景也可算是前无古人了。”

“后世诗人,如果见到过任何其中之一的盛况,都足慰平生了。你想想,这些见识,岂是后代能够赶上的?当然,他也经历过中国最悲惨的时刻,安史之乱。投宿孤老家庭,流离逃难人群。家人因饥饿而死,茅庐因破而寒。曾寄人篱下有乞讨之辱,曾困守茅屋有童子之欺。后来当官也算厅级干部,得罪皇帝又流落江湖。庙堂之高与底层之苦皆有尝试,肥马轻裘与衣不蔽体皆有经历。这种丰富的人生体验,只有在他那个时代才会拥有,这就是他作为天才诗人的幸运。”

“从杜甫的诗来看,他主要成就几乎涵盖了所有题材。从生活到感情,从国家到民众,无所不包。可以这样说,凡是你认为值得咏叹的东西,总有一首杜甫的诗,摆在你前面。所有在文学上有一技之长的人,在情感上有独特体验的人,都可以在某一首杜甫的诗中,找到学习的榜样。诗歌的百科全书,那是一个诗人的轴心时代,杜甫是轴心中的元点。”

“等等,庄哥,你好像说了一个数学名词。”李茅是理工男,当然不会漏掉他专业发挥的机会。“你刚才说元点,是指坐标系的元点吗?”

我点点头:“所有诗人,写任何题材,只要拿杜甫相同题材的诗一比,就知道自己的位置了。”

“妙啊,庄哥”小苏赞叹到:“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你这个比喻,怎么那么恰当呢?元点,我记得你是学文科的,怎么还擅长数学名词呢?”

李茅故作严肃地教训到:“小苏,在高手眼里,所有学问都是相通的。”

喝酒算是暂时休息,不久又继续下面的内容了,因为他们俩不说话,盯着我看,就是等待我把话题继续下去。

“高适呢,目标就更小了,也许他有建功立业的打算,但起码得先当官才行。所以,他的方法就很直接。”

“对,谈恋爱,得先有个女朋友。”小苏今天的插话,这一句算是精当的。

“当官是个技术活,好在高适出生官宦之家,这属于童子功,政治敏锐性就强多了。这事还得插入一个人,就是李林甫。这个人名字上虽然与杜甫有一个字完全相同,但他就是上天派下来专门整杜甫的。”

李茅说到:“这个人名字好熟,我记不太清了。”

“口蜜腹剑这个成语听说过吗?就是说的他。”

“对了对了”小苏也喊到:“怪不得那么熟悉,大奸臣啊。”

“他当宰相的时候,为了防止科举中产生新的政治对手,就给皇帝说,天下的人才都被皇帝您选拔完了,科举可以停一停了。皇帝一听,这是好话啊,就信了。这一年,恰好是杜甫准备科举最充分的一年,书也读好了,门路也找好了,刷题量到应试技巧也琢磨得差不多了,结果,朝廷却宣布取消高考了,你说,这是不是命?”

“高适就不同,他一看这形势,考试不行,就走后门呗。托关系,找门路,写诗吹捧李林甫,得到赏识,居然靠推荐,也当上官了。”

李茅说到:“我原以为高适是个英雄,原来也是个小人。”

小苏反驳到:“要当英雄,起码先当个官才行。英雄不问出处,能达目的,有时只能不择手段了。”

这符合小苏的性格,底层人士要冒头,就顾不得名声和规矩了。

“但是,这只是高适进入官场的第一步,后来的事证明,他的政治素质是最高的。当他看到李宰相不行了,马上转投潼关武将哥舒瀚,最后安史之乱暴发,武将吃香,他又升职了。安史之乱后期,皇帝逃难到四川,他又积极投靠新立的皇帝肃宗,官就当得更大了。你们想想,三番五次换老板,次次跳槽都成功,这是什么素质?”

他们两人在赞叹时,也说不出来什么,因为他们也没在官场混过。

“据我粗浅的理解,高适的经历,鲜活地证明了官场的定律:不怕你不会,只怕跟错队。跟错了老板,就永不翻身了。李白就是一个反例。”

小苏问到:“高适发达了,后来怎么不拯救李白呢?毕竟他们是哥们。”

“错,如果他拯救李白,在政治上就站错队了,下场比杜甫好不到哪里去。必须在政治上坚决与皇帝不喜欢的人,划清界限,才是保全性命的关键啊。”

“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高适这人,没什么人情味,这种人,不交往也罢。”小苏还在耿耿于怀。

“人性是复杂的,高适仍然是个可交之人。”我停顿了一下,夹了口菜,吃完后继续说到:“虽然他不如他诗歌中所描写的那样英武,但人情味却是不缺的。”

“当年,杜甫在成都落难,有段时间,高适在成都做刺史,要不是他多次慷慨资助杜甫,杜甫恐怕是要饿死了。有杜甫的诗歌为证,也有高适的诗歌为证。当年,高适在杜甫面前并没有居高临下,杜甫也没有卑躬屈膝,他们仍然如朋友如兄弟如知音,二者互有唱和,还是很讲感情的。”

小苏端起一杯酒:“看样子,我对友情还不至于太灰心。来来来,我们三个为这友情,干一杯。”

李茅喝完酒,很诡异地说到:“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我们三人如他们三人一样,那么,谁是那个倒霉的李白呢?”

小苏看了看我们两个,突然用手指着我,说到:“当然是才气最高的庄哥了。”

李茅说到:“如果按科举成绩,我最好,按才气来说,当然是庄哥最高,庄哥,你不要有意见啊。”

“你们真敢往上捅词,兄弟们,我们三个比作那三个,也真大胆,人家即使不叫天才,至少也叫人才,我们三个,只能算人口!”

这话估计让小苏产生了联想,他随即问了个新问题:“要说聪明人,我以前就觉得读书人中,苏东坡是最聪明的。那么问题来了,像苏东坡这样的全能天才,他与李白比,究竟谁更聪明呢?”

这可是个大问题啊,我还真没想过。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说到:“小苏,你这个问题没答案,因为你问题错了。他们处于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风格,当然也有不同的特点。虽然王安石说过,苏东坡这样的人物,五百年才会出现一个。但是,不能因他一家之言,就断定他比李白聪明。如果要准确地说,他们在写诗这个问题上,都是当时最聪明的人。”

“难道一点也不能比较吗?”小苏还不甘心。

“天才的产生,除了与自身的聪明程度有关,还与他所处的时代际遇有关。要说李白表达了中国人内心渴望自由的一面,杜甫表达了中国人家国天下的一面,那么苏东坡就表达了人格独立的一面,这是与他所处的时代有关系的。”

“他所处的北宋,是中国文人最好的朝代。因为宋朝有个不成文的习惯,不杀文人。当年苏东坡在政治上受改革派排挤,还得罪了当朝的皇帝,在其他朝代,就是死路一条,但在宋代,他却奇迹地活了下来,这是时代给他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他受到的待遇,也是其他文人没有的。当年皇帝贬他,目的是故意羞辱他,想看他的投降和狼狈,这皇帝也好玩,不杀他,只是想在心理上战胜他。结局呢,皇帝败了。苏东坡以自己旷达的精神、独立的人格,成了永远在精神上不倒的英雄,给后世文人树立了标杆。”

李茅把杯子转来转去,若有所思。我知道他原来看不起文科生,现在,我要纠正他这个观点。

“苏东坡所做出的表率是有巨大意义的,他是第一个完全摆脱文人与官场两元联系和对立关系的人,他建立了一个完全独立的精神空间。以前,虽然李白也写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但这种人文精神的树立,只是相对于官场世界的对立面存在的。”

“如黑与白,互相有概念的对称,才能矛盾性地存在。陶渊明是逃避法,屈原是反抗法。高适是融入法,杜甫是批判法。也就是说,读书人原来有两件事,一是当官,所谓以天下为已任。要么是批判当官的,显得自己高风亮洁。大家想想,离了当官的这个背景,文人的独立话语在哪里呢?”

“有出世思想,比如当道士或者和尚。”李茅敏锐地注意到这点,说明他逻辑思维能力起了作用。

“那是思想的事,与精神世界还是有区别的。在现实生活中,苏东坡告诉我们,还有一种玩法,文人,既可以与家国天下无关,也可以与故意逃避批判和对抗无法,你只专注于生活本身的志趣,只专注于自己的感情生活,就可以活得很厉害。他没有故意逃避政治上的失败,也没逃避生活上的困难,但他总能真实地找到生活中的快乐,这很不容易。也就是说,文人另有一个世界,可以让你的人生有意思,这就是他独立人格之所以树立的条件。”

他们俩没说话,估计没听懂我的意思。

“当被贬的时候,他并没有骂谁或者抱怨自己,他在种菜唱歌喝酒。当生活困难吃不起好肉时,最差的肉,他也能研究出新的烹饪方法,发明出东坡肉来。当他遣散身体家僮的时候,只留下一个侍女,还不忘记调情嬉戏。”

“当他后来重新被启用的时候,还不忘拜望当年的政敌,如同文人知音一样,谈论文学思想的话题。他的快乐让皇帝生气,但他的快乐又是别人阻挡不了的,是他自己精神世界自已生长的,根本不需要借助外力。怎么办?就是这么强大。”

我总结到:“至此,文人有了一个新偶像,在自得其乐的世界里,第一次摆脱了政治的纠缠,成为自己。这可以叫做中国最成功的人文主义祖师吧。”

李茅此时仿佛有点明白了,问到:“这是不是有点逃避社会责任呢?”

“并不。对这世界的大多数人来说,当官是不可能的。对于大多数文人来说,也当不了官。难道,就活得不好吗?苏东坡就是榜样,可以活得非常有滋味。也就是说,一个文人,一生都可以不追求当官,也可以拥有成功。他的范例,给大部分老百姓探索出了一条成功的精神之路,开创了一个新的生活方式。尽管,苏东坡是个货真价实的政治家。”

“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这样理解起来,不仅是一种态度,还是一种生活方式吧。”李茅这样感叹。他是清华生,应该是听说过这句话的,只是过去没有注意到。

小苏不依不饶的问题,大概与名利有关,这是他的兴趣点:“庄哥,你说说,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当官却那么难呢?”

“当官是一项比较专业的技术,文人不一定学过。当然你看的《鬼谷子》倒是一门当官的学问。为什么?当官的诀窍,在我看来,不是做事,也不是会写文章。岳飞既会干事也会写文章,但当官就很失败。”

“为什么呢?因为当官是做人的工作,把别人弄好了,当官才有希望。比如掌握上司的心理,掌握下属的需求,掌握敌人的情绪,这一套,李白哪里学过?即使他懂,他这样自我的人,怎么愿意照顾别人的感受?有的是不会,有的是不愿,更多的,是没机会。”

“为什么没机会呢?”小苏问到。

“中国人多少?几乎人人都想当官。这个竞争面有多大?但官位有多少?只有那几个,淘汰率有多高?不仅要比综合素质,更要比少犯错误,还得好多运气,对不对?”

第三百零九章 小苏有担忧

李茅此刻似乎已经听明白了,他说到:“小苏,庄哥这话我明白了。如果没有机遇,当不了大官。我算了一下,比如中了进士,这是很了不得的,相当于高考状元,还几年才有一次。”

“先从七品县令当起,五年一考核,要当到一品大员,至少得三十年时间,还要保证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这运气,几个人有。但是,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如果偶尔犯错误,你的竞争者如此之多,是不会放过这个打击你的机会的。从概率上讲,这是小概率事件,在数学上,几乎可以当它不存在。”

小苏听明白了:“聪明是不够的,还得走偏门,还得运气好,确实难。”他叹了一口气,模仿某伟人的口音和句式,说了一句纲领性的话:“一个人,偶尔中一次大奖就很难,一生总在连续中大奖,那才是难上加难了。”

我和李茅相视一笑,我说到:“小苏开窍了,看样子,你也是个聪明人。”

酒喝到这份上,算是微醺,我们说话时,并没有将注意力专注在吃上,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我们也基本对吃菜没兴趣了。

让服务员收拾好桌子,我们进入到喝茶的阶段。

“我们三个都坐在一起,这机会难得,我想说说手机的事”小苏说到:“你们都有其它生意,财务自由,我还得靠这家伙吃饭呢,怎么样?”

当然,这也算是个董事会吧,虽然只有我们三个人,设计团队,厂家代表和王班长没参加,但毕竟许多事我们三个人都可以定。

在中国,有个特点,人越少的会越解决大问题。

“最近我和非洲的王总沟通了几次,虽然目前看来业务还不错,增长率也在提升,但总有一些迹象表明,国内的竞争者也开始去了,我们凭什么立足,是不是得提前思考一下呢?”

李茅看了看我,说到:“吃人的嘴短,你的要求,当然要满足,要不然这账,你不白付了?”

我笑到:“不开玩笑,这是正事,该好好谈一下了,这长时间我也没关心这方面,都是小苏在打理。小苏是总经理,当然有权利开会。”

“两位老大,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来直去。我们的手机,要说核心竞争力,就两点。第一点,依靠王总的力量,我们抢先进入了非洲市场,也就是说,我们进入市场的成本是最低的。第二点,就是摄像功能,这里面,不是我们的摄像头有多好,只不过是算法的改进。这个算法虽然有专利,但别人另外设计出一套,也不是不有可能。”

李茅也说到:“那是,要按水平来讲,我们那个团队不算高端,大概属于二流吧,如果一流团队看到这个利益和市场后,他们推出来的东西,我们是竞争不过的。”

我想了想,这是个问题:“我们如果在提升设计水平上跟别人硬刚,或者在硬件配置上跟大公司硬刚,我们没那资金实力。技术落后,也许是我们将面临的常态。”

“那怎么办呢?假如别人技术上超过我们,也到非洲跟我们抢饭,我们不是做不下去了?”小苏之担忧,正说在点子上了。

“王班长有什么想法?”我提醒到,其实,这问题我应该作自我批评的。在这三个人中,我跟王班长关系最好,我近段时间跟他沟通少了,这是我的责任。

“王总说,他努力寻找新的突破口。毕竟我们这低端机,别人要进来抢市场,迟早是避免不了的。”

这话等于没说,但他也只能这样说。

小苏又说到:“我这段时间想了好多,毕竟算是闭门造车,说出来,你们也别笑话我。”

我们没打断他,安心听课,其实就是对讲话人最大的尊重。

“我们从销售端出发考虑问题,我是推销员出生,这是我的思维习惯。要搞好销售,就得了解需求。我们以前为什么成功?因为王总的提醒,让我们理解了非洲人需要清晰的摄像功能这个需求。那么,非洲人民难道就没有别的需求了吗?”

他的话倒是让我们的思路打开了。

小苏继续说到:“非洲人最喜欢什么?我们就开发什么,并且将他们最喜欢的模式集成到手机上,这也许是个好办法。我想过,比如他们喜欢唱歌跳舞,是不是将音乐的功能,尤其是扩音器的功率放大些?录音录相的时间设计长一些?”

李茅问到:“你这些功能如果加强的话,那手机的耗电量不是增大了吗?”

“对,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按王总的反馈,非洲还有一个问题,充电难。因为即使在非洲的宾馆,电压不稳不说,还经常停电,充电是一个问题,这就更显示出电池的重要性了。”

我也意识到了:“单位体积电池电量的增加,成本会大增的,这可不是改进软件那么简单。”

“我也拿这话问过王总,他的回答倒很简单,他说非洲人不在乎手机大小,能拿在手上能放进口袋就行。所以说,大不了增加电池的体积,就能够满足电量的需要。”

“那充电呢?”我问到。

李茅笑了笑:“这倒是好解决,也就是将充电器允许工作的电压范围设置宽些,这只是在充电器上的普通设计,好解决。”

我补充到:“如果按这个思路,那就比较宽了。比如铃声音设置,就可以选择非洲人最喜欢的音乐,提前预设在手机里。还比如,他们如果需要照明功能,可以把电筒设置亮一些。虽然耗电些,但毕竟他们对体积的要求不高。”

“非洲的需求层次这么多,民族语言这么多,贫富差距这么大,要设计出大家都爱的东西,怕是有点难度。”李茅这样说,不是没道理,众口难调。

“可以设计出系列嘛,对付高中低档。特别是,按国家和民族,设计出他们最喜欢的类型,多类型轰炸,总有几个爆款。但是,这个设计功夫就得李哥费心了。”

李茅倒并不为难,他说到:“小苏你这样说,还算是有良心。恰好我这段时间,公司的事不多,到设计团队加加班,还是行的。况且,关于唐诗这事,庄哥教我的,这几天还是可以应付的,假装我自己的读书心得,跟然然一摆,咋的?过关没问题。”

“瞧你这出息”我笑话归笑话,但佩服李茅这种做事的精神。只要是他专业内的事情,他做事中,就好像打了鸡血,不知疲倦。

“但是”李茅话锋一转“你得把需求想好,我才能入手吧?要不然,你今天提个这,明天提个那,故意折腾我们,这不好吧?”

小苏笑到:“那哪能呢?我准备近期就到非洲去一趟,会会王总,跟他面对面地商量,也实地去考察一下,拿回一个综合性的方案来。”他喝了品茶,看到我在注视他,他有点不自然。

我不知道他不自然的原因是什么,是不是以为我有什么想法?我赶紧说到:“这事本来是我要去的,毕竟我跟王班长是战友,他也多次邀请我过去。但是,手机这事,小苏是行家,你去最合适,何况,这不是度假,这是工作,你作为总经理,当然得到第一线。”

李茅也说到:“你小苏自己不是说了,你要靠这手机吃饭,你去,就是吃饭的样子,我就佩服你这种,喜欢在一线摸爬滚打的习惯。”

小苏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人家王总腿有伤,都坚持在那里,我有什么呢?”

我说到:“他坚持在那里,是在家里呆不住,他就是个永动机,这是他的天生性格,你不能跟他比,毕竟你是家庭型的。”

“老实说,到非洲去,也是我老婆的意见。”小苏这话一说,我们还真没想到。“我老婆说,要我多跟王总学习一下,她说搞商业,我今天的水平还不一定赶得上王总,叫我去学习的。”

我这才明白,他刚才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他老婆原来在王班长手下干过,知道王班长的聪明劲。但是,她不知道的,是王班长的另一面。

我赶紧提醒到:“小苏,你老婆的提议有点道理,但又没道理。不是说王班长不厉害,而是说,王班长的另一个特征,你老婆恐怕不了解,你要小心了。”

“什么特征?”这问题居然是李茅先开口问的,他对王班长的了解几乎为零。

“这人喜欢玩,他在非洲的动力之一,是因为那里有大量的黑珍珠,黑色的美女,关键看气质,这是王班长多次邀请我去的口头禅。我怕小苏,这意志力,这身子骨,到了非洲,你想想,是个什么状况?”

李茅马上接出一句古文:“无异于孤羊投之群狼!”

小苏兴奋起来,也接了句:“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不跟他们讲古文,我玩笑到:“你估计想追求这个境界:万红丛中一点绿,结果有可能是:万黑丛中一点黄。”

放肆的大笑,这叫兄弟。

三个人,都处于某种动物性的想象中。好久,才平息过来。

我想起一件事,说到:“李茅,当年,我们无意中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就是,给你组建的设计团队,给了股份,要不是这样,就有一个大bug摆在我们面前。”

我这一说,他俩有点意外,情绪从高点迅速转入了低点。

“目前,我们的设计团队虽然不是技术力量最强的,但在长期摸索中,是最了解非洲市场需求的。如果有竞争对手,从我们这里挖人,甚至把整个团队挖走,有没有可能呢?虽然他们跟李茅感情很好,但这种感情,能够和我们三人相比吗?只有把利益共担的机制建立好,让他们也成为老板之一,才能拴心留人。”

小苏也认识到了:“庄哥,你这一说,我还真吓了一跳,如果别的翻墙,从技术上来说,几乎就是一夜的事,挖人就行了,只要价格足够高。不行,我想了想,还得给他们一个好预期,才真正拴得住。”

李茅问到:“你怎么考虑的?”

“我想了想,在这次非洲回来后,我拿出一整套设计和销售理念。我们三个人也给他们一个承诺,或者说是预期,就是如果销售增长到某个程度,给他们某个程度的奖励,即时兑现,诱不诱人?”

我想了想:“不对,给钱不如分红,不如提高他们的股份额度。这样吧,我跟李茅,来钱的渠道多,我们让渡出一部分股份,直接给他们,怎么样?”

“不行!”小苏果断拒绝到:“我们三人共进退,这才是我们至今不散的原因,你们让多少,我就让多少。我虽然没你们富,但你们也不要拿钱欺负人,对不对?”

好吧,只能这样了。当然,所有增量改革,都是容易实现的。既然销量增加了,那么利润当然增加,虽然让渡出一部分股份,但我们的绝对收入却是增加的,这个账,我们都会算。

对于技术团队来说,他们没出一分钱,也成为公司的老板之一,享受成长进步的红利,这也是拴心留人的法定。

留人的方法,大概算事业留人、待遇留人和感情留人三种了。感情留人的事,李茅做得不错。赠与股份算是事业留人,别人要挖走,仅凭待遇一项,是没有优势的。

李茅说到:“从技术上来说,他们本身是没有绝对优势的,我这个判断,相信他们自己也清醒。他们的优势是,在跟我们一起工作期间,了解了非洲市场的需求,这点优势,我们创始人也有,王总也有,所以,这样留下他们,他们应该是有福气的了。”

李茅继续说到:“关于手机,我倒想起来,我们的核心竞争力,不是什么技术团队,而是王总。你们想想,最早提出建议的是他吧?开拓出这市场的也是他吧?最终销售和利润落地,也是他吧?最后发展的希望,是不是还得靠他?”

“当然”小苏点头到:“这次我过去,一是向他学习,二是向他表示感谢。说到这里,我在想,我们拿什么感谢他呢?是不是把他也纳入重要股东?”

李茅说到:“当然,这么重要的人,送也要送股份给他,怎么样,庄哥?”

我笑到:“我们要送股份,还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呢。他这个人,赚钱好像是他的爱好,而更深层次的爱好,是他喜欢探索不同方式的生活。这事我来跟他联系,我估计,他只需要销售提成,不一定喜欢掺和我们的股份的。但是有一点,你们放心,那就是,他一旦在销售我们的手机,他就不会代理其它的手机品牌了,这不光是我们是战友的关系。”

小苏不太理解:“既不是感情的关系,也不是钱的关系,那是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他探索的本性和漂泊的个性,决定了,他不会将同一件事情做第二遍。也就是说,他代理这个手机销售,只会做我们这一家,如果销售有了模式,上了路,他或许根本不会碰这个生意了。”

“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吗?怎么还有这样的?”

“他是以做生意的方式,来试验他人生的可能性和多样性。现在,他在非洲找到了多样性,如果非洲十年内没有更多的生活给他,他也会离开的。当然,那时候,如果我们手机品牌还在,十年,那得多成功,是不是?”

李茅也承认这点,他点头说到:“别说做十年,就是做五年,你小苏买别墅的理想也早就实现了,北京的别墅,最高档的那种,你也买得起。”

小苏还没转过弯来,从他的神态看,他还是不太相信这种人的思维方式。我得教育教育他,什么叫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这就是你老婆让你到非洲见他的原因。这种人是高手,也算一类偏才,你见了他,你会有收获的。”

“真的吗?”

“我只举个例,你问你老婆,他在北京开手机店,赚没赚钱?”

“这个我知道,他是赚了的。”

“那他为什么要脱手?”

“我也奇怪,他做得好好的,门道摸得这清楚,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呢?走得也干净,他甚至把车子都送给你了。”

“正因为,他摸清了国内做手机的门道,所以他就没兴趣了。因为,他就是个追寻门道的人,他用实践来取得经验。一旦在这行当,没有诱惑他的未知数,他就没有动力再干了。这是什么精神?有困难就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就是这种,喜欢挑战的精神。”

李茅倒迅速理解了:“我明白了,就跟我当年做题一样,一难的东西,根本不想做,老师的作业中如果没有难题,我都不想完成。”

“对了,他就是这样的人。找老婆,得找个能打能杀的,找生意,得找个从未干过的。好奇是他的天性,探索是他的本能。”

李茅说到:“这跟科学家差不多,没什么目的,就是好奇,就是想找原因。这恰恰是人类进步的源头,如果套在王总身上,这恰恰是中国发展进步的先锋。”

小苏这才算有点明白过来,说到:“也许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我原以为做生意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赚钱。”

我不得不跟小苏进行人生观教育了,我这个人有点好为人师,尤其是在喝了酒的时候,我是不是在犯鲍老板一样的错误?

“小苏,赚钱只是手段,目的还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对不对?那么,什么才是最好的生活呢?成为你自己,成为你自己最想成为的那个人,就是最好的生活了。比如最贵的酒不一定是你最爱喝的酒,但你完全没钱,当然也喝不起酒。”

“你在讲马斯洛的层次需求论?”李茅问到。

我有点吃惊,但马上反应过来:“李茅,你一个理工直男,居然了解这东西,看样子,跟然然没白过。”

他点头同意,我继续说到:“成为自己,先得找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答案在哪里?就得在自己不停地试不停地找,感受出来的。王班长喜欢黑色的美女,这独特的爱好,如果他不到非洲,他怎么知道呢?”

一说美女,大家都兴奋,估计我们都年轻。

“庄哥,你这样一说,于公于私,我都有马上去的冲动了。”小苏说到:“于公是为公司,于私,执行老婆的命令,还有,我也想见识一下,他所谓的审美情趣,什么叫做关键看气质。”

李茅正要调侃几句更出格的话,此时服务员进来了,问我们是否可以上菜,我们才发现,已经到晚饭时间了。

晚餐不喝酒,这是因为我和李茅都开了车,并且,李茅现在在喝酒的问题上,更小心了,他怕然然生气。

这个弱点,成了小苏难得的调侃主题:“李哥,我原来总觉得你是个男人,是个英雄。现在我才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是真的!”

我得帮李茅把面子挣回来,不能让小苏这三观泛滥。

“错,小苏,这不是问题。一个人真正的弱点,是因为他的爱好,他总有不舍的东西,他有珍惜的东西。我记得行贿大师赖昌星说过:不怕领导不爱财,就怕领导没爱好。你能说,那些领导中就没英雄吗?所以,英雄爱美女这事,是对的。人生有追求,才有意义。人家追求到自己最爱的东西了,是人家人生的成功,对不对?”

小苏承认了。

“况且,然然跟李茅,这是天生一对,一个文一个理,一个细腻美女,一个山东大汉。这么好的夫妻,世上难得,这是李茅最大的成功。”

小苏终于知道正确的应答方式了,他举起杯,喊到:“来,为我们已经或者即将成功的人生,干杯!”

此时的窗外,华灯初上,车流滚滚,喧闹中的世界,根本不在乎我们的闹腾和狂欢。世界并不因我们而改变,我们自得其乐的状态,也仿佛与这外面的世界,无关。

第三百一十章 有什么意义

看着这些无关的车水马龙,我们三人突然停止了谈话。

“有意义吗?兄弟们,我们有意义吗?”这是李茅的声音。“钱有挣完的时候吗?我们在这里探讨着的事情,对这间屋子以外的人,对这马路上的人群,对这个社会,对这个世界,有意义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我们之中,如同一声惊雷。

我们都不敢看对方,我们之间都感到某种莫名的羞愧。李茅这一问,是我们都不敢面对的。

“前几天,我父亲来了,他一辈子教书的学校,已经拆了,尽管我和然然捐过款,校舍也已经重修过了,但没有学生没有老师了。好学生都上街了,更好的到市里去读书了,最好的尖子已经到了济南青岛等大城市,我们乡中,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考上一本了,父亲有一句话,让我流泪了。”

我们没有打断他,静听他哽咽的声音:“我父亲说:也许,我会是我们乡中考出去的,最后一个清华生了。”

长久的沉默,这话捅到了我们心中的痛处。小苏从贫困农村来,我也是,李茅也是。我们用自己的努力,进了城市,挣了钱。但是,与我们一样的乡亲孩子们,如今大多在教学质量不高的学校里混日子。

更多的根本没有信心读高中,为摆脱眼前的贫困,都出去打工,流落四方了。父母没信心,孩子没信心,连老师都没信心了。

我们的经历证明,如果没能有好的教育,贫困是会传承的。在大多数乡甚至县的中学里,好老师都被市或省里的中学调走了,好生源也被大城市吸走,在恶性循环的状况下,教育改变命运这个说法,有时,如同一个笑话。

我们从那片土地来,看到他日渐荒芜和衰败。我们曾与那片土地的孩子是亲人,但我们却从来没想过,如何改变他们的未来。

有意义吗?我们唱着上千元一瓶的酒,仿佛站在世界的潮头。但是,这个世界,究竟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想起我那可怜的乡中,已经没有我熟悉的意气风发的师生了。我最爱的张老师,已经退休到成都,当了一名普通的老太太。那些曾经带给我们青春希望的年轻老师,也熬不住山区的贫困与孤独。

孩子们呢?有条件的家长,早已到县到市,给孩子安排了更好的教育条件了。最需要改变命运的穷困孩子,他们接受着这种没有竞争力的教育,迟早会汇入打工者的大军,希望没有了,火种没有了。

我当年惊异于县中与乡中的巨大区别,二娃和我,本来是一样起点的人,高考的差异如此之大。现在的差距,恐怕会更大一些吧。

好久,小苏说到:“我大学的时候,也到贵州支过教,我原以为我老家穷,哪知道,贵州那地方,比我老家更穷,穷得让人无法想象。那里的学校,几乎成了儿童寄宿院,学习为辅,管住他们不惹事为主。有的学生,父母外出几年没见过面,有的学生,从小母亲离家,属于单亲。他们住的爷爷奶奶家,那房子,一脚都蹬得垮,他们是最需要改变的,而教育现状,却根本无法改变他们的处境。”

“我们支教也是短时间的,不可能在那里长期工作,我们曾经给孩子们带了些希望,走的时候,又让他们失望。在希望与失望的交替中,他们的最后亮光也暗淡下来,成了麻木的人。”

听到他们的叙述,我更感觉自己的渺小。毕竟,为了这种改变,李茅出过钱,小苏出过力。但我,最早富起来的人,却没有实际行动过。

这不正是班长给我提醒的吗?要做有意义的事。这不正是董先生给我嘱托的吗?要做大丈夫。

这么久以来,我只沉溺于自己的小世界。什么感情,什么孩子,什么家庭。这不是无病呻吟么?我所拥有的生活,是多少人羡慕的啊。

生活给了我巨大的馈赠,而我却不思回报。我过着少年时期自己不敢想象的生活,我取得了父母辈无法计算的财富。凭什么呢?凭文化和奋斗,我没有二娃有文化,我没有班长辛酸的奋斗历程,我没有王班长拼命的探索,我更没有眼前这两位,同情那片土地、那些亲人的善心。

回想至今为止,除了我自己的亲人,我几乎没有给别人做过好事。汶川的孤儿,也是妍子提议收养的,我只不过是怀着私心看望了一下,点了一套西式快餐!

我吝啬得如同守财奴,还不知足地在钱财上企图增加尽可能多的数字。在眼前两位的面前,我没有说话的资格了。

这是第一次,在他俩面前自卑,因为道德感。

“我想做件事,还没跟然然商量,我要尽我所能,把我的乡中,兴旺起来。”李茅说到:“我还没有好的办法,但已经有了一点思路,我先做做看。给我父亲看,给那些曾经教过我的老师看,给我那些贫穷老乡看,给那些孩子们看,给然然看,给我将出生的孩子看,我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我不甘心,不甘心那个用最大努力培养我的地方,我成了最后一个清华生。”

李茅说这些话时,语言中有一种悲壮的坚定,他的形象,此时,在我心目中,突然高大起来。理工男不是没有情怀,只是他把情怀凝聚在他的行动中。

此时,这个逻辑性严酷得没人性的直男,突然吟诵出一句诗歌,我们都听懂了,因为他的声音哽咽,因为他的语言是一字一句咬出来的:“为什么我的双眼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我不同得想起了艾青同时代诗人的一句,不自觉地念了出来:“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延安的小米把我养大。”

而小苏,却抹起眼泪来了,他没说话,没哭出声,他只是抹眼泪。好久好久,他才回过神来:“我读书的镇中学,我最爱的数学老师,现在在省城,给人当家教了。我真他妈的不是人。这个老师跟我亦师亦友,当年如果没有他的鼓励,我根本上不了一本,他每天辅导我数学,晚上还给我加餐,是用他自己的钱,他也是单身汉。要没有他,我数学高考不会有130分,要知道,我英语只考了80分,其它科也差,要不是数学,或者说这个老师,我根本没机会跟你们坐在一起。”

他述说的平静中饱含着重量:“这老师在乡中呆不下去了,因为老给学生垫学费,他老婆骂他不会挣钱只会贴钱,他只好辞职,到省城挣钱来了。我知道,他的理想,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更多学生的命运,而今天走的路,是他不愿意的。我给他钱,他不要,他说他今天挣得不少。但跟我说:如果不能改变几个贫困学生的命运,他觉得他活着没多大价值。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我虽然没你们有钱,但改变他一个人的处境还是可以的。但是,如何实现他的理想,我根本没有信心。他用全力培养我,我却帮不了他,我真是无能!”

“然然在大学里,老师和同学的关系相当密切,他们甚至组成了利益共同体。就连她们中学的师兄弟,也在生意或者事业上,有互相帮助的习惯。她们所处的阶层,其实都是日子好过的人。恰恰是我们这些所谓凤凰男,成了乡亲的、父母的、老师的骄傲,却根本没有帮助到他们。”

我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只要妍子同意,我愿意把酒吧的赢利拿出来,作一个教育基金。因为原来我就跟妍子商量过,这酒吧和利润,作我们孩子的教育基金。我们没孩子,这基金再用于教育,她应该是可以同意的吧。

我说到:“老实说,跟你们比,我境界差大了。我想了想,我现在能够支持的只有钱,如果能够用钱来解决问题,那我愿意做,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庄哥,仅有钱,是远远不够的。”李茅说到:“我没投过钱吗?我们乡中,校舍重修的钱,实验设备的钱,都是我投的,有用吗?没有用。好老师都走了,没好老师,哪里教得出好学生?”

“庄哥,以我原来中学为例,你是不知道惨状。”小苏说到:“一本率是多少?不到5%!我们在读书的时候,一本率还有10%以上呢。怎么办?连最爱教育的数学老师,都留不住,怎么办?生源也不行,家长也不重视,学生也没希望,混一天算一天。”

我算了一下,按小苏所说的一本率,大概相当于全国所有高中的平均水平略低,当年的10%以上,已经高于平均水平了。看样子,他所说的现状还算是中等情况。可想一下,那些一本率达不到5%的学校,还有一大把。我想,我原来读书的中学,估计,要考上个一本,也是极少数人的事了。

“那么,我们总结一下,究竟解决问题的关键在哪里?”李茅这分析思辨的习惯,又充分展现了出来。

我们讨论了一下,关于教育这类的系统工程,按分析习惯,大概可以分为硬件我软件两个方面。从硬件上看,需要的是钱。但这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比如李茅就投入过,但没什么好的效果。

那么,原因主要就是在软件上了。所谓软件,大概分为生源、师资和制度了。

“师资!关键是老师的教学水平和教学模式!”小苏得出了答案,我们都表示赞同。

我问到:“这恰恰是最难解决的问题。好老师被大城市调走,人往高处走这是必然规律,难不成,你能够把他们拉回去?”

李茅说到:“最近,我有一个粗浅的想法。网易网不是开设了公开课了吗?互联网,也许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小苏兴奋到:“我也看了一些,比如耶鲁大学的讲课视频,我就对其中一个哲学教授讲的课非常感兴趣。要说我一个工科生,本来对哲学不感兴趣,我原以为这是我的性格。听了他的课后,我才知道,这是因为,我没碰上能够吸引我的哲学老师。”

“但是”小苏又有疑问了:“这东西,如果看看讲座,丰富课余知识,有用。高考是个历时三年的,甚至把初中加上,是个历时六年的漫长过程。整个学习模式是一个系统工程,这么大的数据量,如何采集,如何播放,如何互动,这是个大问题。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了,根本谈不上改变。只不过像看电视,过过眼瘾。”

他说得没错,碎片化的知识,解决不了高考的问题。这里面除了老师的讲授,还有考试、作业及有针对性的辅导。更重要的是,同学之间的互动,极其重要。

想当年,在县城高考前,二娃与同宿舍的同学,考前互问文学常识,那是多么高效多么有用的互动啊。我在乡中,长年第一名,根本没有这种互动的对手。

李茅也认识到这个问题:“还有同步性,每一年高考的形势是不一样的,各省的教材和考点也是不一样的,没有同步性就无法复制好学校的针对性,这是要命的。我们当年,为提高测验和作业的针对性,高中时专门派出两个老师,守在湖北黄冈中学的门口,跟那里的老师和学生拉关系,买他们平时的试卷,发回来给大家做。我刚开始做的时候,才觉得人家的难度有多大,自己的水平有多低,做久了,水平也就跟上来了。要不然,这高考,我能上清华吗?”

小苏也说到,他们也做过黄冈中学的卷子。跟一流中学的进度一起,让高手拉着你进步,这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这种偷偷摸摸的抄袭别人的做法,注定是不长久的,而且因生源的不同,教育的方式也应该不一样。怎么办?

“我想了想,让好高中跟我们乡中联姻,我给钱,让他们把每一课,按高中低三个班次,同步通过互联网,发到我们学校,让我们学生与好高中的学生,享受同一个老师的即时教育,怎么样?”这是李茅的办法。

小苏问到:“这恐怕不行吧,人家好高中政府补贴高,他能同意你干这事?”

我倒想起一个办法:“那是有政府补贴的公办高中,我们找质量高的私立高中不就行了?我在武汉时,我就知道有一所著名的高中,叫武汉外国语学校,相当厉害,据说是民营的,学费很贵。那既然他是民营的,我们只要钱给得合适,有何不可?况且,给他戴一个教育扶贫的光荣帽,请你老家的领导专门出个文件,这不是难事吧?”

“果然,庄哥就是高手!”李茅一拍大腿:“别说县领导,就是省教育局的领导,我也请得动。毕竟我还算是上市公司的董事,回我们省找行政上的关系,还是有面子的。况且,我们这是做好事。我知道青岛有一个著名的民营高中很厉害,找省教育局领导出面做工作,我给钱,应该阻力不大。”

我接着说到:“我建议,你给省教育局领导做工作时,同时把这作为教育探索的一部分,争取在你们乡中进行试点。他不出一分钱财政资金,就当试验一下。成功了,他有功劳。失败了,他改过来也没损失,这不就得了?”

小苏建议:“如果发个文就更好了,没有文件,有个批示也行。现在,就这东西管用。”我听到这里,觉得小苏这人没走官场,如果走官场,他肯定会很成功。

“如果这能够实现的话,我只需要掏出网络费用,建立一个小的机房,每个教育建立一个投影装置,一台电脑,几个维护人员就行,前期投资三百万,就可以解决问题,对不对?”

小苏说:“还得把每年的运行费用算进去,设备维护,私立学校的费用,人员费用,每年,起码维护这一块,得加两百万吧?”他想了想,说到:“不过,两百万,对李哥来说,只是收入的一小部分,承担得起。”

“关键是,万一成功了,我是说万一”李茅激动起来:“那我就算这一生只做成了这一件事,我就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老师,对得起孩子,对得起我的父亲了”。

“你成功的标准是什么?”我问到:“我是指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你的人生,另一方面是指你办的这种教育。”

李茅想了想:“我成功的标准,从人生来说,起码我自己幸福,并将这种幸福传递给尽可能多的人。也就是说,我能够在别人幸福的路上,做过一些好的影响,人生就有意义了,就成功了。要说这个教育成功的标志,还是靠硬指标。先不说改变穷孩子命运这些大话,只想说一本率明显提高,二本率占半数以上,最终,再考出几个清华北大,对不对?”

当然,硬指标,是理工男最在意的。他们数学好,喜欢用统计数据来说明问题。

但他这段话给我冲击的,更多的是第一句话。人生的意义,在于影响更多的人,好的影响,就是好的人生。

妍子所谓的做功德,那是她自发的善心,出自于天性。但像李茅这样,将善心做成事业,那就是出于某种自觉了,这是更高的一种境界。

可怜,我读了更多的圣贤书,却在境界上,根本没有李茅的高度,连小苏也赶不上。

小苏说到:“我没你们有钱,但是,我要努力挣钱。李哥,如果你的试验成功了,我也要学,到时,有事找你们临时借点资金,你们可得满足我。”

李茅说到:“我先趟一趟吧,你们要搞的话,我来支持,我们三个都是从穷地方出来的,我们今后挣了大钱,可以像庄哥所说那样,成立一个基金,推广我们的设想。放心,小苏,我不怕给你借钱。甚至,你如果要干这种正事,我在咱们手机公司的股份分工,都可以借给你使用,前提是,你能不能在你那学校里,产生北大清华生呢?”

“难!我们学校,历史以来就没出现过这种学生。”

“难道,你不想开创历史?”李茅这样问,明显显示出了他有点难以自持的兴奋。

当我们晚餐结束,各回各家的时候,我们在酒店门口告别,我们一起面对着嘈杂的大马路,停顿了一会。我忽然觉得,这街上的某行人、街角的某个灯、店铺里的某个伙计,仿佛与我有关。在这烟火气十足的闹市,各种响声亲切,一种希望引领下,我仿佛听到了交响曲的节奏,和谐而宏大,优美而激动人心。

我重新回到了当年第一次到北京时的状态,有某种说不出来的希望和期待,也有某种在喧嚣中跳动的情怀。但是,当年,这种情怀是盲目的,而现在,这种情怀仿佛有了一些寄托,仿佛催着我的脚步,向某个光明的地方前行。

我们三人,没有什么礼貌的告别,只是相互看了一眼,眼神中的火花明显,彼此心照不宣。

我记得某本书上说过,人生本无意义,但总给它寻找点意义,才会让生活变得有意思起来。

开车回家,才想起,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要到酒吧看看。

北京的道路,如果你错了一个路口,得好久才能转得回来。但此时,我心里根本没有焦急或者烦躁,仿佛有一个暗藏的使命,让我心理踏实起来。

当车子在邻近商场地下停车场停下,我故意没乘电梯上去,步行出了停车场。与安静的地下室相比,外面街道的声音和色彩几乎是扑面而来的。

远远已经望见酒吧了,我听见身边有声音传来。这是一个中年保安,正座在收费亭边上,用手机在看电视,我记得那个电视剧,那是《士兵突击》。这中年男人也许当过兵,也许曾经和许三多有一样的情感,也许有王宝强曾经的经历。

我路过时,在这巨大的喧嚣中,仍然清楚地听到,他手机里传出的台词:“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有意义。”

第三百一十一章 酒吧有意义

当我来到酒吧,几乎听得清那种自言自语似的乐队,不紧不慢的歌。经理已经发现我了,她迎了出来,虽然霓虹让她面部的色彩映出虚幻,但我仍然视她的笑容如同山里的野花。

最香的是山里的野花了,我跟小池曾经精心栽种过。那乐队里的几个年轻人也如同野花,他们也曾在山里浪漫,不过移栽入了城市,仍然可以骄傲地表达鲜艳。

这些顾客们,我再也不视他们为纸醉金迷的消费人群了,他们不是脸谱上的人,他们只是来做贡献,为了山野的孩子,他们以愉快的方式,献出了他们的金钱。

这种情绪上的变化,导致我第一次对经理的报账,显示出专注和关心。如何提高营业额,如何提高利润率,这些问题我原来是不怎么关心的。

经理的几个建议,我都同意了。服务员在柜台与顾客的桌子间穿梭,她们礼貌而训练有素,这是经理平时培训的结果,我觉得,经理,也算是一个搞教育的人。

我和妍子,无意中提供了一个平台。这个开始仅以试验或者赚钱为目的的平台,现在开始被我赋予某种意义,一切就变得不同起来。

我们这个平台,这个酒吧。它让经理由打工仔,变成了老板。而这些服务员,也有了生活的来源。那几个高校的学生,就是那个乐队,凭借自己学来的能力和热情,取得了报酬,有尊严地活在城市里,这不都是改变吗?

我们在改变别人命运的道路上,也是作出了一些贡献的。为这点,我甚至有点自鸣得意起来。

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了。妍子已经做完她的晚课,在等待我的归来。有人每天等待,那她就是你的家人。其实,妍子离我不远,我们都互相牵挂着呢。

“哥,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呢。”

“找李茅小苏吹了半天,主要是手机品牌的事,作了一些规划,小苏还要到非洲去一趟,王班长那里的情况,他要详细了解。”

“王班长又去了?他不是腿受伤了吗?”妍子很惊奇。她对王班长及其夫人,有很好的印象。

“他是个坐不住的人,要他躺在家里休闲,估计会憋出毛病的。嫂子知道他这个性格,所以,没办法,还是放他去了。”

“这个人,属猴的,不过确实厉害,我佩服他。我还没见过这种人呢,到处跑,没怕过。”

我又跟妍子讲了一下手机品牌的事,还讲了酒吧的经营情况。当然是略说,她也不是很关心。因为对于她来说,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爸妈给她挣下的,足够她几生用度。

“有一个事,我们谈论了很久,我觉得,想跟你汇报一下。”我郑重其事地说到。

“哥,汇报这词都出来了,不是说了嘛,生意的事,你说了算。”妍子从床沿站起来,到茶几边递给我一杯红茶:“你晚上少喝绿茶,免得影响睡眠。我看前几天,你跟爸喝红茶,也喜欢,所以就提前给你泡的这个。”

透亮的红色,在灯光下幻出迷离的色彩。今天,我看任何东西,仿佛都带光。

“妍子,我说的这事与生意无关。”我接着就把我们三人讨论的东西,详细给她讲了一遍,看得出来,她听得也很入神,我就讲得细致。

妍子越听,眼神中的亮光就越大,我知道,我们共同的目标找到了,我知道,我们的生活,有可能因此而改变。

“哥,你慢慢讲,我也想一想,但是,有一个前提。你说的酒吧利润的事,我完全没有意见。如果因为这个酒吧,能够改变一些人的教育状况,那是最好的生意了。这在佛教中,叫做功德。我完全赞成。你知道,爸妈办养老院的目的吗?不仅仅是为了挣钱,只为利润率并不高。要挣钱,不如炒房呢。但是,这事社会有需求,事业就有意义,让自己的生命有意义,是最开心的了。”

她的态度,居然跟我一样,这让我非常高兴。

“但是,事情可能没你们想的那样简单,这种事情,爸妈也做过,但效果不太好。我觉得,你明天,是不是跟爸妈商量一下,我们在一起探讨一下,既不浪费钱,又有效果?”

我觉得妍子现在的表现,比以前沉稳多了。遇到激动人心的时刻,往往能够保持一份理智和清醒,这点,我没有她强。

一个香甜的夜晚,我们微笑着互道晚安,睡梦中,我仿佛记得,妍子帮我理了一下被子,怕我着凉。

第二天早餐,我就提出办教育的事情。“爸、妈,有个事,我和妍子昨天商量了一下,今天想跟你们探讨一下,是关于帮助贫困山区孩子的事情,与教育有关。”

他们突然停下吃饭的动作,专心盯着我们看了看。爸突然说到:“先吃饭,这不是小事,吃完了,我们一家人,安心研究。”

看样子,这个话题如此正式而沉重,可见商讨的重要性了。

吃过饭,泡好茶,妈居然还拿来了纸和笔,就在客厅沙发上,四个人坐得正规,仿佛真在决定什么国家大事什么的。

“庄娃子,先说说你的想法。”

我就把李茅说的模式,以及利用酒吧和利润作为资金渠道的事,一一讲完了。

爸妈在听的时候,若有所思,并没有任何话。当我讲完后,妍子补充到:“哥昨天晚上跟我说了后,我完全支持,觉得这事有意义。要不然,我们这么年轻,完全不做点事,没价值。哥这几天清理生意,与朋友交流,我觉得,他收获还是挺大的。”

在父母面前如此表扬老公,她好意思,我有点不好意思。

“庄娃子,妍子,你们这么年轻,就有这种认识,我觉得很了不起。”妈说到:“这是正事,是大事,远远比日常生意更重要,在这个问题上,虽然我跟你爸走过弯路,但从来没后悔过。”

有故事,果然如妍子所说,他们也曾经有过实践。

按妈的述说,他们当年是参加希望工程的积极分子,但是,随着后来的深入,发现资金利用率不高,后来由于乡村空心化,原来修好的学校,已经没有多少生源了。原来资助的学生,也没几个能够考上大学。

“关键是师资,向大城市集中,所有优质的教育资源都不在农村,这不仅仅是用钱可以解决的。”妈最后说到:“你们讨论的,也是要企图解决这个问题,说明,你们是经过认真思考的。”

爸提出了几个问题:“第一,你们将如何使用资金。比如跟政府合作,找可靠代理人,或者自己亲自搞。第二,在哪里进行,人家需要吗?政府部门的关系走得通吗?孩子们有需求吗?家长们有愿望吗?第三,关键是效果,如果一两年内,没有明显的效果,前期的投资损失事小,耽误孩子的学业,那罪过可就大了。”

他最后强调:“你们要进行调研,我觉得,要让项目落地,必须搞清楚这几件事情。一、哪里有资源,也就是关于政府关系好的,或者当地有可靠代理人的,我指的是贫困山区学校,选择哪所学校很重要。二、师资从哪来。比如你说李茅找了一个青岛的私立高中商谈,你们找谁呢?当然这个问题也好解决,我们过去的生意伙伴中,也有办民营高中的,质量也比较厉害。但要让这所学校的老师心甘情愿与千里之外的学校进行互动,是不是得有激励机制?三、教学模式的探索,这是需要专门搞这行的人才行的,这还需要两种学校的校长进行深入沟通。四、前期投入多少,平时运行费用多少,这要大致有个底数。如果你们能够清楚地回答我这四个问题,别说你们酒吧的利润投入,前期硬件投入,我和你妈也可以资助。”

当他说完后,妈递给我一张纸,前面三个问题,后面四个调研,全部都写在纸上了,仿佛一道考题,摆在我和妍子的面前。

妈提醒到:“你们想清楚,教育是树人的事,周期漫长。比做生意,更考验才能和精力。如果真想做,就得下决心做好,不能给了人家希望,又掐断人家火苗。”

她说得对啊。当年那一群实习老师到我们乡里来时,他们带来的是一团青春的火、知识的火、活力的火,我们每个孩子都盼望着靠近,以取得他们的温暖。结果,只有一周,他们就离开了,我们送别他们时,心情冰凉。

给予希望又让人失望,这是对心灵的折磨,巨大的落差,导致巨大的痛苦,更何况,这种痛苦发生在困守山乡的稚嫩的孩子身上。

“哥,你老家的乡镇中学,是不是个好地方呢?”

我摇摇头,“那里已经没有高中了,只有初中了,生源也差,每个年级只有一两个班。更重要的是,我相信的能干事的人,也没有了。能干人都离开那地方了,况且,在农村,远亲近邻的因素,资金利用中的情感漏洞,是不好堵的。”

妍子显然没太明白我意思。“哥,你说能干人都走了,这我信。但你说的什么漏洞,我没听明白。”

爸倒是明白了,他解释到:“这就是庄娃子成熟的地方,妍子,你不明白。当他带着大笔资金出现在老家的时候,远亲近邻要来打秋风的人不少,光这些人,都恨不得把你的钱分光,有多少能够用在学校呢?”

爸还没来得及解释打秋风这个词的含义,妈就接话到:“你在当地找个能干人代理,但小庄的亲戚要入伙,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如果他亲戚在里面占便宜,谁敢说他?占小便宜事小,如果出现大额贪污,把人搞进了牢房,那岂不是把亲戚也害了?好事变成坏事,这事多了。”

“不会吧?”妍子怀疑到:“占便宜肯定有,但要说大额贪污,不可能吧,不是,按我前次去的印象,他们山里人,都是很纯朴的啊?”

“那是没见着大钱!”爸说到:“贫困久了的人,见着大钱在身边,不动心,你当人人都是圣人?不要考验人性,尤其是在亲友面前,那是害人。”

他们争论了半天,被我一句话制止了。“我老家,根本没有可以做事的亲戚,远亲有好多年没有交往了。最亲的舅舅一家,也在广东,不会回来了。但是,爸妈说的有道理。因为在农村有个习惯思维:亲戚的钱就是我的钱。公私不分,是他们的常态。如果我在老家初中投资,效果不好不说,最重要的,本来那水很平静,我投入一颗石头,反而让它荡漾起来。”

我继续说到:“对我有恩的人,都不在老家了。跟我感情深的人,也搬离了那地方。那地方已经没几个孩子了,资金的利用率是首先考虑的,感情因素还在其次。我们办教育,不是为了让熟人记得我,更不是树什么牌坊,只是想凭我们有限的能力,更多地帮助别人。况且,还有一个麻烦,我也不妨说出来。”

他们望着我,听我对这麻烦的描述。

“要说报恩,针对的是两个主体,一是对我有恩的人,一是对我有恩的土地。对我有恩的人,我前面说过。教过我的老师,已经离开那地方。跟我关系好的同学,已经不在那里。那里是一个渐次死寂的山乡,已经没有多少人气了。要说那片土地,我父母葬在那里,还有我的祖先,怎么没有感情呢?但是,我们这几十年,过度的开垦和耕作,已经让青山变黄,已经让小溪干涸。我们要感恩的最好方式,是把它交给大地母亲。人越少,耕种和破坏就越少,就越有利于恢复它的植被,让万物自由生长,让我父母和祖先长眠于鲜花绿草的地方,那才是感恩。”

“我觉得,部分不适宜耕种的山区,让它空心化,是对山和土地的尊重,是历史的进步。那地方的老乡和农民,他们有机会外出打工挣钱,不再被贫穷的土地所束缚,是对他们最好的慈善。一直一来,我都有一个认识,在山区务农的农民,唯一的出路,就是不再是农民,而变成工人或者商人。把农村束缚在土地上,那么贫困的土地上,不让他们挣更多的钱,不让他们到更大的地方,才是对农民最大的不公平!”

“所以,我认为,部分贫困山区的空心化,恰恰是中国走向工业化的好趋势,恰恰是社会进步的表现。解决农民问题,就是让很多农民不再是农民。”

估计我说得有点空、有点大、有点激动。他们根本没插话,只是望着我。我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不好意思地说到:“激动了,跑题了。我要说的问题是,客走旺家门。如果我以老板的身份回去,大张旗鼓地搞事情。估计,很多我没听说过的亲戚都会上门来找我,许多早已忘记的故人把致富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这反而是在害他们,也在给自己找麻烦,我不做这样的事情。”

这里还有一点,我没讲。当年,父亲受伤后,母亲离家。除了二娃一家人,除了张老师,在那些寒冷黑暗的日子里,有哪个亲友帮过我?过年,有哪个亲戚上过我们这贫穷的寒门?我之所以感激舅舅,因为,当我高考完毕后,他一直关心着我的成绩,他还代替妈送过我一千元钱,虽然我爸没收。但一直牵挂我的人,就这些了。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感叹到:“如果有故旧来北京,知道了我的住处,是不是我还要接待呢?是不是还要满足他们有可能无止境的要求呢?我说过上面的那些关心我的人,当然高兴。如果是一些打秋风的呢?况且,当年对我好的那些人,都有人格尊严和底线,他们只想给我温暖,他们永远不会给我找麻烦。”

当我说完,爸看着我,说到:“如果有机会,庄娃子,你如果找到他们,我们得尽力感谢,无私的恩情是什么?是伟大!”

爸对伟大的定义,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虽然不一定准确,但打动人。

妍子问到:“那就是说,不准备在你四川老家办这个事了?”

我点点头。

“你们好好思考一下,我的几个问题。想清楚了,我们再一起商量。”爸说完这句话,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一个省内,中学之间存在竞争关系,估计不好弄。你的情况跟李茅不同,他有教育局资源。当然,不同省份的中学联姻也是可行的。高考,数理化外的教学大纲,大概都差不多,你找那相同教材的省份,也可以一试。”

这也打开了我们的思路。不一定找四川的中学带四川的山区,也可以找不同省份的。只要基础教材相同,就可以。

当然,这事,必须得请教专业选手。要不然,我们空想,没有落地的手段。

还有两个资源,也需要寻找,一个是教育局的官方资源,另一个是搞教育的专家资源。如果能够在他们那里取得更好的意见,那才会避免走弯路。

虽然,我没有这方面的朋友,但在北京这个政治文化中心,这方面的高人数不胜数,我得找机会结交一些。

会开完后,妍子问我到:“哥,你真要做这事?”

我点点头,说到:“我觉得,照这样混下去,我说服不了自己。妍子,你想,按我的水平和能力,能开出一个多大的公司来?我办出来的公司,能够多大程度改变这个社会?让自己富裕的目标,我们已经达到了。但要说影响更多的人,仅仅通过公司,我们能够做多少呢?”

“那倒是,哥,我们也许此生能够多挣一个亿两个亿,但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帮助呢?我也一直在想,什么是功德。能够力所能及地帮助众生,就是功德。哥,你有这个心,我觉得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帮助别人的方法很多,但我吃过教育不行的亏,董先生教给我的周易,严格来说,也是一种教育,它让我改变了命运。对此,我的体会和感情都是最深的。何况,当年董先生也勉励过我,出世要做大丈夫,什么是大丈夫呢?光做好妍子的丈夫,只是个小丈夫。”

我在坏笑,她听出来了。“哥,你要做多少人的丈夫,你有本事去做啊,我又没拦你。”

明显听得出,这话里有酸味,这让我非常高兴。这说明,此时,妍子对我,还是有夫妻之情的。

“我是说,做大的事业,哪怕能力不大,但尽力了,这种心态,就是大丈夫,对不对?”

妍子点点头,说到:“哥,我们一起努力,好吧?”

这正是我需要的,我们共同生活的基础,得有共同的事业。

“妍子,你开的酒吧,当年是不是只想在市场中试试水?”

“对,我只是想干点自己喜欢干的事情。当然,另一方面,也想证明自己尤其是在爸妈面前,我是一个能够干成事的人。他们老是把我当包袱看待,其实我内心是很不服气的。”

“想不到,今天,它可以用作更大的事业,你当时也没想到吧?”

“哥,人总是一步步走一步步看,但是,让这个酒吧有更大的意义,确是我没想到的。前段时间,我对它不太感兴趣。因为原来要证明的,我已经证明了。何况,我又不缺钱,它挣的钱,当时你要给我报账,我还不耐烦听。”

“所以啊,如果我们不给事业赋予意义,我们就打不起精神。”

妍子提醒到:“哥,你也别激动,让李茅操作出模式来,我们再行动,你提前认识一些资源,到时候,再操作,免得走弯路。我们时间还长着呢,不急。”

我们时间还长着呢,她这话却让我理解出了另外的意思。我和妍子,还有一生的时间要过。只要过得有意义,生活就会有意思。

第三百一十一章 酒吧有意义

当我来到酒吧,几乎听得清那种自言自语似的乐队,不紧不慢的歌。经理已经发现我了,她迎了出来,虽然霓虹让她面部的色彩映出虚幻,但我仍然视她的笑容如同山里的野花。

最香的是山里的野花了,我跟小池曾经精心栽种过。那乐队里的几个年轻人也如同野花,他们也曾在山里浪漫,不过移栽入了城市,仍然可以骄傲地表达鲜艳。

这些顾客们,我再也不视他们为纸醉金迷的消费人群了,他们不是脸谱上的人,他们只是来做贡献,为了山野的孩子,他们以愉快的方式,献出了他们的金钱。

这种情绪上的变化,导致我第一次对经理的报账,显示出专注和关心。如何提高营业额,如何提高利润率,这些问题我原来是不怎么关心的。

经理的几个建议,我都同意了。服务员在柜台与顾客的桌子间穿梭,她们礼貌而训练有素,这是经理平时培训的结果,我觉得,经理,也算是一个搞教育的人。

我和妍子,无意中提供了一个平台。这个开始仅以试验或者赚钱为目的的平台,现在开始被我赋予某种意义,一切就变得不同起来。

我们这个平台,这个酒吧。它让经理由打工仔,变成了老板。而这些服务员,也有了生活的来源。那几个高校的学生,就是那个乐队,凭借自己学来的能力和热情,取得了报酬,有尊严地活在城市里,这不都是改变吗?

我们在改变别人命运的道路上,也是作出了一些贡献的。为这点,我甚至有点自鸣得意起来。

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了。妍子已经做完她的晚课,在等待我的归来。有人每天等待,那她就是你的家人。其实,妍子离我不远,我们都互相牵挂着呢。

“哥,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呢。”

“找李茅小苏吹了半天,主要是手机品牌的事,作了一些规划,小苏还要到非洲去一趟,王班长那里的情况,他要详细了解。”

“王班长又去了?他不是腿受伤了吗?”妍子很惊奇。她对王班长及其夫人,有很好的印象。

“他是个坐不住的人,要他躺在家里休闲,估计会憋出毛病的。嫂子知道他这个性格,所以,没办法,还是放他去了。”

“这个人,属猴的,不过确实厉害,我佩服他。我还没见过这种人呢,到处跑,没怕过。”

我又跟妍子讲了一下手机品牌的事,还讲了酒吧的经营情况。当然是略说,她也不是很关心。因为对于她来说,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爸妈给她挣下的,足够她几生用度。

“有一个事,我们谈论了很久,我觉得,想跟你汇报一下。”我郑重其事地说到。

“哥,汇报这词都出来了,不是说了嘛,生意的事,你说了算。”妍子从床沿站起来,到茶几边递给我一杯红茶:“你晚上少喝绿茶,免得影响睡眠。我看前几天,你跟爸喝红茶,也喜欢,所以就提前给你泡的这个。”

透亮的红色,在灯光下幻出迷离的色彩。今天,我看任何东西,仿佛都带光。

“妍子,我说的这事与生意无关。”我接着就把我们三人讨论的东西,详细给她讲了一遍,看得出来,她听得也很入神,我就讲得细致。

妍子越听,眼神中的亮光就越大,我知道,我们共同的目标找到了,我知道,我们的生活,有可能因此而改变。

“哥,你慢慢讲,我也想一想,但是,有一个前提。你说的酒吧利润的事,我完全没有意见。如果因为这个酒吧,能够改变一些人的教育状况,那是最好的生意了。这在佛教中,叫做功德。我完全赞成。你知道,爸妈办养老院的目的吗?不仅仅是为了挣钱,只为利润率并不高。要挣钱,不如炒房呢。但是,这事社会有需求,事业就有意义,让自己的生命有意义,是最开心的了。”

她的态度,居然跟我一样,这让我非常高兴。

“但是,事情可能没你们想的那样简单,这种事情,爸妈也做过,但效果不太好。我觉得,你明天,是不是跟爸妈商量一下,我们在一起探讨一下,既不浪费钱,又有效果?”

我觉得妍子现在的表现,比以前沉稳多了。遇到激动人心的时刻,往往能够保持一份理智和清醒,这点,我没有她强。

一个香甜的夜晚,我们微笑着互道晚安,睡梦中,我仿佛记得,妍子帮我理了一下被子,怕我着凉。

第二天早餐,我就提出办教育的事情。“爸、妈,有个事,我和妍子昨天商量了一下,今天想跟你们探讨一下,是关于帮助贫困山区孩子的事情,与教育有关。”

他们突然停下吃饭的动作,专心盯着我们看了看。爸突然说到:“先吃饭,这不是小事,吃完了,我们一家人,安心研究。”

看样子,这个话题如此正式而沉重,可见商讨的重要性了。

吃过饭,泡好茶,妈居然还拿来了纸和笔,就在客厅沙发上,四个人坐得正规,仿佛真在决定什么国家大事什么的。

“庄娃子,先说说你的想法。”

我就把李茅说的模式,以及利用酒吧和利润作为资金渠道的事,一一讲完了。

爸妈在听的时候,若有所思,并没有任何话。当我讲完后,妍子补充到:“哥昨天晚上跟我说了后,我完全支持,觉得这事有意义。要不然,我们这么年轻,完全不做点事,没价值。哥这几天清理生意,与朋友交流,我觉得,他收获还是挺大的。”

在父母面前如此表扬老公,她好意思,我有点不好意思。

“庄娃子,妍子,你们这么年轻,就有这种认识,我觉得很了不起。”妈说到:“这是正事,是大事,远远比日常生意更重要,在这个问题上,虽然我跟你爸走过弯路,但从来没后悔过。”

有故事,果然如妍子所说,他们也曾经有过实践。

按妈的述说,他们当年是参加希望工程的积极分子,但是,随着后来的深入,发现资金利用率不高,后来由于乡村空心化,原来修好的学校,已经没有多少生源了。原来资助的学生,也没几个能够考上大学。

“关键是师资,向大城市集中,所有优质的教育资源都不在农村,这不仅仅是用钱可以解决的。”妈最后说到:“你们讨论的,也是要企图解决这个问题,说明,你们是经过认真思考的。”

爸提出了几个问题:“第一,你们将如何使用资金。比如跟政府合作,找可靠代理人,或者自己亲自搞。第二,在哪里进行,人家需要吗?政府部门的关系走得通吗?孩子们有需求吗?家长们有愿望吗?第三,关键是效果,如果一两年内,没有明显的效果,前期的投资损失事小,耽误孩子的学业,那罪过可就大了。”

他最后强调:“你们要进行调研,我觉得,要让项目落地,必须搞清楚这几件事情。一、哪里有资源,也就是关于政府关系好的,或者当地有可靠代理人的,我指的是贫困山区学校,选择哪所学校很重要。二、师资从哪来。比如你说李茅找了一个青岛的私立高中商谈,你们找谁呢?当然这个问题也好解决,我们过去的生意伙伴中,也有办民营高中的,质量也比较厉害。但要让这所学校的老师心甘情愿与千里之外的学校进行互动,是不是得有激励机制?三、教学模式的探索,这是需要专门搞这行的人才行的,这还需要两种学校的校长进行深入沟通。四、前期投入多少,平时运行费用多少,这要大致有个底数。如果你们能够清楚地回答我这四个问题,别说你们酒吧的利润投入,前期硬件投入,我和你妈也可以资助。”

当他说完后,妈递给我一张纸,前面三个问题,后面四个调研,全部都写在纸上了,仿佛一道考题,摆在我和妍子的面前。

妈提醒到:“你们想清楚,教育是树人的事,周期漫长。比做生意,更考验才能和精力。如果真想做,就得下决心做好,不能给了人家希望,又掐断人家火苗。”

她说得对啊。当年那一群实习老师到我们乡里来时,他们带来的是一团青春的火、知识的火、活力的火,我们每个孩子都盼望着靠近,以取得他们的温暖。结果,只有一周,他们就离开了,我们送别他们时,心情冰凉。

给予希望又让人失望,这是对心灵的折磨,巨大的落差,导致巨大的痛苦,更何况,这种痛苦发生在困守山乡的稚嫩的孩子身上。

“哥,你老家的乡镇中学,是不是个好地方呢?”

我摇摇头,“那里已经没有高中了,只有初中了,生源也差,每个年级只有一两个班。更重要的是,我相信的能干事的人,也没有了。能干人都离开那地方了,况且,在农村,远亲近邻的因素,资金利用中的情感漏洞,是不好堵的。”

妍子显然没太明白我意思。“哥,你说能干人都走了,这我信。但你说的什么漏洞,我没听明白。”

爸倒是明白了,他解释到:“这就是庄娃子成熟的地方,妍子,你不明白。当他带着大笔资金出现在老家的时候,远亲近邻要来打秋风的人不少,光这些人,都恨不得把你的钱分光,有多少能够用在学校呢?”

爸还没来得及解释打秋风这个词的含义,妈就接话到:“你在当地找个能干人代理,但小庄的亲戚要入伙,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如果他亲戚在里面占便宜,谁敢说他?占小便宜事小,如果出现大额贪污,把人搞进了牢房,那岂不是把亲戚也害了?好事变成坏事,这事多了。”

“不会吧?”妍子怀疑到:“占便宜肯定有,但要说大额贪污,不可能吧,不是,按我前次去的印象,他们山里人,都是很纯朴的啊?”

“那是没见着大钱!”爸说到:“贫困久了的人,见着大钱在身边,不动心,你当人人都是圣人?不要考验人性,尤其是在亲友面前,那是害人。”

他们争论了半天,被我一句话制止了。“我老家,根本没有可以做事的亲戚,远亲有好多年没有交往了。最亲的舅舅一家,也在广东,不会回来了。但是,爸妈说的有道理。因为在农村有个习惯思维:亲戚的钱就是我的钱。公私不分,是他们的常态。如果我在老家初中投资,效果不好不说,最重要的,本来那水很平静,我投入一颗石头,反而让它荡漾起来。”

我继续说到:“对我有恩的人,都不在老家了。跟我感情深的人,也搬离了那地方。那地方已经没几个孩子了,资金的利用率是首先考虑的,感情因素还在其次。我们办教育,不是为了让熟人记得我,更不是树什么牌坊,只是想凭我们有限的能力,更多地帮助别人。况且,还有一个麻烦,我也不妨说出来。”

他们望着我,听我对这麻烦的描述。

“要说报恩,针对的是两个主体,一是对我有恩的人,一是对我有恩的土地。对我有恩的人,我前面说过。教过我的老师,已经离开那地方。跟我关系好的同学,已经不在那里。那里是一个渐次死寂的山乡,已经没有多少人气了。要说那片土地,我父母葬在那里,还有我的祖先,怎么没有感情呢?但是,我们这几十年,过度的开垦和耕作,已经让青山变黄,已经让小溪干涸。我们要感恩的最好方式,是把它交给大地母亲。人越少,耕种和破坏就越少,就越有利于恢复它的植被,让万物自由生长,让我父母和祖先长眠于鲜花绿草的地方,那才是感恩。”

“我觉得,部分不适宜耕种的山区,让它空心化,是对山和土地的尊重,是历史的进步。那地方的老乡和农民,他们有机会外出打工挣钱,不再被贫穷的土地所束缚,是对他们最好的慈善。一直一来,我都有一个认识,在山区务农的农民,唯一的出路,就是不再是农民,而变成工人或者商人。把农村束缚在土地上,那么贫困的土地上,不让他们挣更多的钱,不让他们到更大的地方,才是对农民最大的不公平!”

“所以,我认为,部分贫困山区的空心化,恰恰是中国走向工业化的好趋势,恰恰是社会进步的表现。解决农民问题,就是让很多农民不再是农民。”

估计我说得有点空、有点大、有点激动。他们根本没插话,只是望着我。我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不好意思地说到:“激动了,跑题了。我要说的问题是,客走旺家门。如果我以老板的身份回去,大张旗鼓地搞事情。估计,很多我没听说过的亲戚都会上门来找我,许多早已忘记的故人把致富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这反而是在害他们,也在给自己找麻烦,我不做这样的事情。”

这里还有一点,我没讲。当年,父亲受伤后,母亲离家。除了二娃一家人,除了张老师,在那些寒冷黑暗的日子里,有哪个亲友帮过我?过年,有哪个亲戚上过我们这贫穷的寒门?我之所以感激舅舅,因为,当我高考完毕后,他一直关心着我的成绩,他还代替妈送过我一千元钱,虽然我爸没收。但一直牵挂我的人,就这些了。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感叹到:“如果有故旧来北京,知道了我的住处,是不是我还要接待呢?是不是还要满足他们有可能无止境的要求呢?我说过上面的那些关心我的人,当然高兴。如果是一些打秋风的呢?况且,当年对我好的那些人,都有人格尊严和底线,他们只想给我温暖,他们永远不会给我找麻烦。”

当我说完,爸看着我,说到:“如果有机会,庄娃子,你如果找到他们,我们得尽力感谢,无私的恩情是什么?是伟大!”

爸对伟大的定义,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虽然不一定准确,但打动人。

妍子问到:“那就是说,不准备在你四川老家办这个事了?”

我点点头。

“你们好好思考一下,我的几个问题。想清楚了,我们再一起商量。”爸说完这句话,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一个省内,中学之间存在竞争关系,估计不好弄。你的情况跟李茅不同,他有教育局资源。当然,不同省份的中学联姻也是可行的。高考,数理化外的教学大纲,大概都差不多,你找那相同教材的省份,也可以一试。”

这也打开了我们的思路。不一定找四川的中学带四川的山区,也可以找不同省份的。只要基础教材相同,就可以。

当然,这事,必须得请教专业选手。要不然,我们空想,没有落地的手段。

还有两个资源,也需要寻找,一个是教育局的官方资源,另一个是搞教育的专家资源。如果能够在他们那里取得更好的意见,那才会避免走弯路。

虽然,我没有这方面的朋友,但在北京这个政治文化中心,这方面的高人数不胜数,我得找机会结交一些。

会开完后,妍子问我到:“哥,你真要做这事?”

我点点头,说到:“我觉得,照这样混下去,我说服不了自己。妍子,你想,按我的水平和能力,能开出一个多大的公司来?我办出来的公司,能够多大程度改变这个社会?让自己富裕的目标,我们已经达到了。但要说影响更多的人,仅仅通过公司,我们能够做多少呢?”

“那倒是,哥,我们也许此生能够多挣一个亿两个亿,但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帮助呢?我也一直在想,什么是功德。能够力所能及地帮助众生,就是功德。哥,你有这个心,我觉得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帮助别人的方法很多,但我吃过教育不行的亏,董先生教给我的周易,严格来说,也是一种教育,它让我改变了命运。对此,我的体会和感情都是最深的。何况,当年董先生也勉励过我,出世要做大丈夫,什么是大丈夫呢?光做好妍子的丈夫,只是个小丈夫。”

我在坏笑,她听出来了。“哥,你要做多少人的丈夫,你有本事去做啊,我又没拦你。”

明显听得出,这话里有酸味,这让我非常高兴。这说明,此时,妍子对我,还是有夫妻之情的。

“我是说,做大的事业,哪怕能力不大,但尽力了,这种心态,就是大丈夫,对不对?”

妍子点点头,说到:“哥,我们一起努力,好吧?”

这正是我需要的,我们共同生活的基础,得有共同的事业。

“妍子,你开的酒吧,当年是不是只想在市场中试试水?”

“对,我只是想干点自己喜欢干的事情。当然,另一方面,也想证明自己尤其是在爸妈面前,我是一个能够干成事的人。他们老是把我当包袱看待,其实我内心是很不服气的。”

“想不到,今天,它可以用作更大的事业,你当时也没想到吧?”

“哥,人总是一步步走一步步看,但是,让这个酒吧有更大的意义,确是我没想到的。前段时间,我对它不太感兴趣。因为原来要证明的,我已经证明了。何况,我又不缺钱,它挣的钱,当时你要给我报账,我还不耐烦听。”

“所以啊,如果我们不给事业赋予意义,我们就打不起精神。”

妍子提醒到:“哥,你也别激动,让李茅操作出模式来,我们再行动,你提前认识一些资源,到时候,再操作,免得走弯路。我们时间还长着呢,不急。”

我们时间还长着呢,她这话却让我理解出了另外的意思。我和妍子,还有一生的时间要过。只要过得有意义,生活就会有意思。

第三百一十二章 玄学思考题

经过好多天的折腾,生意上的事总算有了个头绪。妍子又在北京的寺庙请了一些经书,我得在书架上给它们腾地方。

在整理书架和书桌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堆材料,里面就有手抄的《玉匣记》,突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想起当时冒充郭大师的吴某,不仅是自己这个号称对传统文化有研究的人,而且包括纵横江湖几十载的宁老将军,都被他骗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估计,对古代文化的迷恋,是造成我们迷信的基本原因吧。

中国五千年文明史,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文化遗产,在对这些遗产的继承和学习中,不自觉地产生了古人崇拜。几千年积累和发展的东西,当我们穷其一生精力和智慧的时候,也有读不懂的情况,我们对不懂的东西,最直观的反应是好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盲目地崇拜也夹杂其中。

这就好比一个学习钢琴的人,在弹奏《野蜂飞舞》时,会不自觉地崇拜写这个曲子的人,他如此发达的手指,在键盘上准确地点击,快而不乱的音符,在房间里流动,那该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啊。

拉赫马尼诺夫在写拉三的时候,是故意炫技还是在故意为难后人?估计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与后世的天才们对话吧。

几千年沉积下来的精华,后人即使能够读懂,也是天才们干的事,这就是崇拜的原因吧。

从诗经到宋词,从六书到五音,在我们这个早熟的文化中,确实有值得骄傲的祖先。所以,每当读到闻一多先生的诗,我都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你隽永的神秘,你美丽的谎,你倔强的质问,你一道金光。一点亲密的意义,一股火,一缕飘渺的呼声,你是什么?我不疑,这因缘一点也不假,我知道海洋不骗它的浪花,既然是节奏,就不该报怨歌。如今,我只问,如何抱得紧你,你是那样的横蛮、那样美丽!”

每一个传统文化的学习者,都把自己看成海洋的浪花,当然地崇拜海洋;都把自己看成某个音符,当然地崇拜歌。

但是,这是对精华而言。五千年的沉积,还有大量的泥沙,以及这些泥沙搅起的浑水。我觉得,许多方术,都是浑水现象。至少,它们今天呈现出来的形式,就是浑水。用这浑水摸鱼的便利,捞取名利。

判断一件事是否正确,大概有两种办法。一是判断是否合理,这可以用逻辑来推测。二是判断是否有用,这可以用实验来检验。

现代科学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有这两种方法,可以重复检验证伪,才变得可靠起来。

妍子每天的功课后,就是陪妈说说话,走走路。这几天,我也进入一个暂时休整的状态。李茅在联系他的教育扶贫计划,还处于前期筹划阶段。他有了眉目后,答应过我,要邀请我实地参加,以积累经验教训。

小苏已经到非洲去了,先说要呆半个月,结果一到那儿,王班长就给我打了电话。“小庄,苏总来一趟不容易,我得让他印象深刻,没一两个月时间,根本完不成计划,你们作好思想准备,苏总要被我扣留一段时间了。”

我在小苏电话里,明显听出了小苏的兴奋。“庄哥,王总家的游泳池真是太好了,我跟你说,庄哥,你见过的事比我多,保管你没见过这么好的游泳池。”

“什么情况?非洲还有这好的游泳池?”我有点不理解。

“关键不是池子不是水,究竟哪里好,你懂的。”小苏撂下了电话,我已经明白,他是指的,一起游泳的人。黑白珍珠点缀,小苏乐不思蜀。这也不是坏事,他有这个欲望,让他满足后,他才能回归正常。

最主要原因,是王班长,他不会害小苏。

当有一个巨大的诱惑放在你面前,或者天上掉下来金黄的馅饼,我们总要向后躲闪,因为,不确定这是套路还是陷井。但王班长不是坏人,这是他追求的生活方式,小苏见识一下,倒可以平复他那躁动的心。

我有闲时间了,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倒有点意义。

玉匣记这本书写了许多预测方法,如果这些预测方法是有用的,何不用它来预测事实,看看它的准确性呢?

比如当年我学易经的时候,用它来倒推过去发生的事,有超过随机概率的准确性。顺推将来发生的事,也有相当的准确性。这是一种比较科学的,可以证伪的方法,我怎么不可以试试呢?

当年,如果我拿几天来试验这种方法,也不至于上了那吴某的当,搞成一个笑话。

事实每秒都在发生,而预测的时间或者征兆点,却是随机产生的,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这种预测的实验,究竟需要多少时间,需要多少的对比量,需要运用哪种结构来归纳比较,这确实是需要设计的。

首先,是数据的录入,就比较困难。因为时间不固定,预测出结果的验证时间更不固定,如何在这时间和结果不固定中,以一定标尺来评价和比较呢?

比如,耳热法、眼跳法,都分时间,以一个时辰为单位,在这两个小时以内算是一个时段。具体的部位,也分左右的不同,得出不同的结论。

最理想的判断方法是:假设在某个时辰以内,先后很短间隔中,都出现了耳热和眼跳的情况,将两个预测结果记录下来,然后在预测的文字里找到验证的时间,再将验证结果记录,这就算是一次标准的样本了。

即使在同一时辰,这种样本也要分四种情况:比如左耳热、左眼跳,右耳热、右眼跳,左耳热、右眼跳,右耳热、左眼跳。

当然,还有两种特殊情况,两耳同时热,两眼时跳。

这只是对耳热法、眼跳法进行对比,可以列举出五种情况。如果再加上所谓灯焰法、喷嚏法等等方法,这个分析模式的数据录入量,应该是项目种类特别多了。

当然,以上每一种变量的录入,仅有一次验证是不够的,样本量太小,根本无法得出结论。比如昨天晚上某时刻,我左眼跳,按通俗说法,左眼跳财,那么第二天,我果然在路边捡到了一百元钱,这是巧合,根本无法说明规律。

况且,即使我捡到了一百元钱,也根本算不上发财。因为按我每天超过五万元的绝对收入来看,每小时自动入账两千元,那么,每个时辰,都有四千元的收入,捡一百元,根本没有发财的含义。这就意味着,确定事实与预测是否一致,除了定量的关系,还需要定性的关系。

更为困难的是,假如至少需要相同情况的十次样本分析,才能够得出大致有意义的概率结论,那么,单纯以眼跳法来验证,一年时间恐怕都不够。比如,一年内,我能够确定,我的左眼会跳那么多次吗?

这仅是确认一个左眼跳的预测与事实是否有关联,就这么难。那么,还要比较眼跳法、耳热法、灯焰法、喷嚏法这四种方法,预测准确性的高低,需要的时间得多长?

其中,判断事实正确与否,是一个定性判断,但所有的定性,应该有定量的规定性,要不然,只能是跟着感觉走了。人的感觉,是难以客观的,应该不能用作科学判断的依据。

比如夫妻和合这个判断,就比较主观。以我与妍子目前的关系,属于夫妻和合还是不和合呢?和合究竟是什么呢?是指完全浓烈的感情,完全和谐的状态,完全交融的思想,完全协调的行动。如果按这个标准,我可以说,任何一对夫妻,在这一生中,都不可能完全做到。

即使在某一个时段,夫妻间达到如胶似漆的状态,但两人的思想和情感角度,也会有差异。按理想的严格的标准来定义和合,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还有一种定义方法,和合,就是排除了不合和的状态。不吵架,不闹矛盾,不互相拆台,不给对方使脸色,不给生活找麻烦。但是,这种相敬如宾的状态,就是和合吗?我跟妍子都达到了,但同床异梦的现实,确实让我感觉不到和合的快乐。

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在这些所谓预测的结果中,大多数判断,都是主观的判断。而主观判断是否准确,全凭事实来临后你的心情。

当年二牛,就是王叔的儿子,刚在温州,在我的帮助下开手机店的时候。他曾经形容过这种感觉的差异性。他说:“大哥,生意好的时候,哪怕天上下着暴雨,我都觉得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要是生意迟迟没有开张,即使天上太阳火辣,我也觉得得阴气沉沉的。”

心情,可以影响对天气的判断。而天气判断,是人类最基本,甚至可以说是最具明显性一致性的判断了。

问题出来了,当你误以为拿着逻辑之盾和事实之矛无比强大时,非常有把握地企图刺破玄学的真相时,才发现,那事实判断的敌人,不过是个貌似旋转的巨大的风车。

事实判断的目标,是个主观的感受,如何用客观的标准来量化它呢?

这是一个巨大的困境。这个困境如何突破呢?本来想从主观到客观,结果又回到了从主观到主观的道路上。

有没有客观判断的预测法呢?有的。就是在玉匣记中,也记载了大量的客观判断,比如做生意赚钱的内容,比如疾病治好的状态,但这种状态,并不是每天发生,以什么时间点来判断预测的准确性呢?

比如,某时段某眼跳,预示着做生意赚钱。但以我的情况来说,我做的生意大部分时间和项目,都是赚钱的,这个结果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因为概率不对等,条件不限定,结果也就没比较的意义。

所谓药到病除的状态,也是不太好预测的。要知道,我现在年轻,根本没什么病。即使有感冒之类的病,当然是药到病除了,这也属于正常状态。如果药到病不能除,我估计离死不远,当那一天到来,谁还关心预测的准确性呢?

疾病治好的预测,如果说它准确,大概也属于幸存者偏差。治好了的,说预测得准。没治好的,根本没机会说它不准。

要说江湖算命中的逻辑陷井,也有这一套玩法。“兄弟,你一直向东走,一路虽有坎坷,但最终路会通,没大事。”

废话,一般死不了人,有什么大事。有坎坷,是走路的常态,还需要你算?有的江湖算命老手还加上一句:“如果我说错了,你要有大灾大难,你来找我,我不走!”

牛哄哄的样子,好象很为自己的预测负责。其实,不要说江湖算命的,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四处游击。就是他家住在这里,就是他一生不走。你有了大灾大难,你有能力来找他吗?你只要没死,他都可以说你没灾。甚至还继续忽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果你死了,你能够阴魂不散?

要说,在预测中,以明确事实来推断未来的,估计有诸葛亮马前课了,关于行人,关于疾病,关于口舌,关于官司。但我发现,这些判断,在人生中也属于小概率事件,要碰上,是很难的,验证起来,不太容易。

但,毕竟它还有个客观的事实描述,不依赖于主观的判断。比如那次跟乔姐算的丢失的钥匙,预测中就有“失物在坤方”的判断,结果,也被证实。

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样一个以客观事实为判断依据的预测方法,之所以流传千年,还是有自信的,因为结果太好验证了。

这给我一个启示,凡是对未来预测中,客观判断项占的比例越大的,只要流行时间够长,很可能准确性比较高。

当然,这只是一种推理,这个结论本身,也需要实践的多次证明。从概率上讲,诸葛马前课的准确率,以我的感觉,与周易预测,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准确性是差不多的。

这使我产生另一种比较模式,从理论到理论。比如,某次眼跳,以它的结论记录下来。同时,我也根据诸葛马前课和周易来同时预测一下,看看结论是否相同。

如果把后两者的准确率定为70%,那么,以这70%为基数,来比较所谓玉匣记里的几种预测方法,就可以得出它们大概的准确率了。如果其准确率低于50%,那么,它就低于了随机概率,根抛硬币差不多,就毫无预测的价值了。

毫无预测价值的东西,就证伪了,那就是迷信,就是胡编乱造的东西。

但,这会产生新的矛盾,这需要巨大的数据量。比如,如果诸葛马前课与周易预测的结论,不一样,这会经常发生的。因为两个70%并不重合,两个30%也体现各异,这种不重合,会造成分析上的困难。

但是,只要样本数量足够大,还是会回归了大体概率70%上去的。

但这个样本究竟要有多大呢?比如这个70%都是单一判断还好,如果不是单一判断呢?比如在诸葛马前课中,一个判断,会包含多项内容,是不是所有内容都要出现才算准确?或者只要其中一个判断对了,就算准确了呢?

在周易中,此种情况就更复杂了。比如里面有好多判断,尤其是系辞中有一句“君子观此”,当如何如何,这里面有一个行动选择然后产生不同结果的话,这话该如何确定其准确性呢?

行动决定结果,这事与预测有根本矛盾。又回到原来我的疑问上去了。如果改变自身行动就可改变未来结果的话,预测是很难准确的。如果无法改变,人生的所有努力又都是无意义的。

宿命论和随机论,都是不可靠的,这是我们的经验和常识。但要避开它们,在预测这个领域里,你只要实际操作一下,就知道会有多么难!

下午的阳光下,熟悉的阳台,我又开始泡茶看书,因为妍子占据了书房,她念经时是不能打扰的。尊重她所做的一切,是我目前唯一能对她做的事。

我现在仔细看的是孔子为周易作的系辞,这些东西我早就读过多遍,以前读它是为了理解话语的含义,但今天读它,我找到了一个新角度。

我用统计学的方法来看,寻找某些重复率最高的词句。最关注的一句话就是“君子观此,当如何如何”,这个句式,在他的十翼中,出现概率非常之高,在六十四个卦象中,几乎有一半的解释中,都有。

这意味着什么呢?

孔子为什么要这么翻来覆去去说?有什么道理?

我估计,孔子大概是读懂了些道理的。至少,以我的聪明程度,我理解周易的能力根本赶不上他。他这样反复说一句话,肯定有其特殊的意义。

这个意义估计可以这样理解:当贤明之人看到这个卦象时,为了趋利避害,就得采取某种行为态度,态度端正了,行为模式就有了,行为模式有了,命运就会向好的方向转化。

行为决定命运,而态度,或者说心,决定行为。这是他的逻辑吗?

如果按态度和行为来改变命运的话,那么,六十四卦就活了起来,就没有一定之规。在这六十四个卦象中,每一个卦都有好的和坏的一面,只有一个卦,仿佛没有坏的一面。

这个卦,就是谦卦。谦,是一个态度,也是一种行为模式。在这种态度和行为中,人的命运不会向坏的方向发展,这就是所谓最好的卦了。

但是谦,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呢?大概只有两种人能够真正做到。一种人是不得不谦,这是弱者,只有柔顺地适应社会、顺应自然,才能保存生命、避免灾难,这种人,除了先天不足的或者天生残疾的人,其它大多数人,不是这种情况。

另一种,是圣明的高手。如同孔子那样,站立在世界思想之巅,俯瞰着芸芸众生,作低头状,貌似谦虚谨慎的样子。因为他上面没有人了,他不需要骄傲地昂头,什么人都看不见。这种大师级的人,对人类表现出的只有慈悲般的谦和。这种人,本身就是命运的强者,是主宰自己的人,本身就有最好的命运。

所谓最好的卦,对大多数人没有意义。因为,根据我的经验,真正发自内心的谦虚,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除了本身就是弱者外,最大可能,他本身就是强者,真正的强者,是不需要在弱者面前骄傲的。

不怒自威,这不仅仅关乎于表情,主要是实力。

当然,还有一种比较方法,可以用来证明玉匣记中所载预测方法,这是用来证伪的,即使不通过那漫长的大量的事实验证,也可以证实其不正确性。

比如,在相同的时段,同时产生了耳热、眼跳的情况,那么这两种预测结果,应该具备某种一致性。如果按耳热法的预测,做生意要亏本,同时段,按眼跳法来预测,又说做生意要赚钱,那么,这其中总有一个是错的。

如果这种自相矛盾的地方多了,至少可以说明,某种预测被证伪。那么,结合喷嚏法、灯焰法,就可供证伪的因素就更多了,我要等等那些模式,在某些时刻,一同到来。

我想起科学实验的一些故事,很多时候,研究在积累原始数据的同时,也需要一些运气。没有这种运气,各种因素不可能在某一时段集中爆发,这毕竟概率太小了。

门捷列夫发明元素周期表的时候,有一个关于看到盘着的冻僵的蛇的故事。在大量研究元素周期表排列形态的门捷列夫看来,这是上帝的提示。但在中国戏曲爱好者看来,这或许是描写许仙救白蛇的由头。

阳台上,以妍子念经的声音作为背景,我胡乱地翻着古书,胡乱地思考着八字没一撇的对比实验,有时有种强大的自我怀疑:我与妍子在这美好的阳光下,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意义?

第三百一十二章 玄学思考题

经过好多天的折腾,生意上的事总算有了个头绪。妍子又在北京的寺庙请了一些经书,我得在书架上给它们腾地方。

在整理书架和书桌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堆材料,里面就有手抄的《玉匣记》,突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想起当时冒充郭大师的吴某,不仅是自己这个号称对传统文化有研究的人,而且包括纵横江湖几十载的宁老将军,都被他骗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估计,对古代文化的迷恋,是造成我们迷信的基本原因吧。

中国五千年文明史,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文化遗产,在对这些遗产的继承和学习中,不自觉地产生了古人崇拜。几千年积累和发展的东西,当我们穷其一生精力和智慧的时候,也有读不懂的情况,我们对不懂的东西,最直观的反应是好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盲目地崇拜也夹杂其中。

这就好比一个学习钢琴的人,在弹奏《野蜂飞舞》时,会不自觉地崇拜写这个曲子的人,他如此发达的手指,在键盘上准确地点击,快而不乱的音符,在房间里流动,那该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啊。

拉赫马尼诺夫在写拉三的时候,是故意炫技还是在故意为难后人?估计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与后世的天才们对话吧。

几千年沉积下来的精华,后人即使能够读懂,也是天才们干的事,这就是崇拜的原因吧。

从诗经到宋词,从六书到五音,在我们这个早熟的文化中,确实有值得骄傲的祖先。所以,每当读到闻一多先生的诗,我都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你隽永的神秘,你美丽的谎,你倔强的质问,你一道金光。一点亲密的意义,一股火,一缕飘渺的呼声,你是什么?我不疑,这因缘一点也不假,我知道海洋不骗它的浪花,既然是节奏,就不该报怨歌。如今,我只问,如何抱得紧你,你是那样的横蛮、那样美丽!”

每一个传统文化的学习者,都把自己看成海洋的浪花,当然地崇拜海洋;都把自己看成某个音符,当然地崇拜歌。

但是,这是对精华而言。五千年的沉积,还有大量的泥沙,以及这些泥沙搅起的浑水。我觉得,许多方术,都是浑水现象。至少,它们今天呈现出来的形式,就是浑水。用这浑水摸鱼的便利,捞取名利。

判断一件事是否正确,大概有两种办法。一是判断是否合理,这可以用逻辑来推测。二是判断是否有用,这可以用实验来检验。

现代科学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有这两种方法,可以重复检验证伪,才变得可靠起来。

妍子每天的功课后,就是陪妈说说话,走走路。这几天,我也进入一个暂时休整的状态。李茅在联系他的教育扶贫计划,还处于前期筹划阶段。他有了眉目后,答应过我,要邀请我实地参加,以积累经验教训。

小苏已经到非洲去了,先说要呆半个月,结果一到那儿,王班长就给我打了电话。“小庄,苏总来一趟不容易,我得让他印象深刻,没一两个月时间,根本完不成计划,你们作好思想准备,苏总要被我扣留一段时间了。”

我在小苏电话里,明显听出了小苏的兴奋。“庄哥,王总家的游泳池真是太好了,我跟你说,庄哥,你见过的事比我多,保管你没见过这么好的游泳池。”

“什么情况?非洲还有这好的游泳池?”我有点不理解。

“关键不是池子不是水,究竟哪里好,你懂的。”小苏撂下了电话,我已经明白,他是指的,一起游泳的人。黑白珍珠点缀,小苏乐不思蜀。这也不是坏事,他有这个欲望,让他满足后,他才能回归正常。

最主要原因,是王班长,他不会害小苏。

当有一个巨大的诱惑放在你面前,或者天上掉下来金黄的馅饼,我们总要向后躲闪,因为,不确定这是套路还是陷井。但王班长不是坏人,这是他追求的生活方式,小苏见识一下,倒可以平复他那躁动的心。

我有闲时间了,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倒有点意义。

玉匣记这本书写了许多预测方法,如果这些预测方法是有用的,何不用它来预测事实,看看它的准确性呢?

比如当年我学易经的时候,用它来倒推过去发生的事,有超过随机概率的准确性。顺推将来发生的事,也有相当的准确性。这是一种比较科学的,可以证伪的方法,我怎么不可以试试呢?

当年,如果我拿几天来试验这种方法,也不至于上了那吴某的当,搞成一个笑话。

事实每秒都在发生,而预测的时间或者征兆点,却是随机产生的,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这种预测的实验,究竟需要多少时间,需要多少的对比量,需要运用哪种结构来归纳比较,这确实是需要设计的。

首先,是数据的录入,就比较困难。因为时间不固定,预测出结果的验证时间更不固定,如何在这时间和结果不固定中,以一定标尺来评价和比较呢?

比如,耳热法、眼跳法,都分时间,以一个时辰为单位,在这两个小时以内算是一个时段。具体的部位,也分左右的不同,得出不同的结论。

最理想的判断方法是:假设在某个时辰以内,先后很短间隔中,都出现了耳热和眼跳的情况,将两个预测结果记录下来,然后在预测的文字里找到验证的时间,再将验证结果记录,这就算是一次标准的样本了。

即使在同一时辰,这种样本也要分四种情况:比如左耳热、左眼跳,右耳热、右眼跳,左耳热、右眼跳,右耳热、左眼跳。

当然,还有两种特殊情况,两耳同时热,两眼时跳。

这只是对耳热法、眼跳法进行对比,可以列举出五种情况。如果再加上所谓灯焰法、喷嚏法等等方法,这个分析模式的数据录入量,应该是项目种类特别多了。

当然,以上每一种变量的录入,仅有一次验证是不够的,样本量太小,根本无法得出结论。比如昨天晚上某时刻,我左眼跳,按通俗说法,左眼跳财,那么第二天,我果然在路边捡到了一百元钱,这是巧合,根本无法说明规律。

况且,即使我捡到了一百元钱,也根本算不上发财。因为按我每天超过五万元的绝对收入来看,每小时自动入账两千元,那么,每个时辰,都有四千元的收入,捡一百元,根本没有发财的含义。这就意味着,确定事实与预测是否一致,除了定量的关系,还需要定性的关系。

更为困难的是,假如至少需要相同情况的十次样本分析,才能够得出大致有意义的概率结论,那么,单纯以眼跳法来验证,一年时间恐怕都不够。比如,一年内,我能够确定,我的左眼会跳那么多次吗?

这仅是确认一个左眼跳的预测与事实是否有关联,就这么难。那么,还要比较眼跳法、耳热法、灯焰法、喷嚏法这四种方法,预测准确性的高低,需要的时间得多长?

其中,判断事实正确与否,是一个定性判断,但所有的定性,应该有定量的规定性,要不然,只能是跟着感觉走了。人的感觉,是难以客观的,应该不能用作科学判断的依据。

比如夫妻和合这个判断,就比较主观。以我与妍子目前的关系,属于夫妻和合还是不和合呢?和合究竟是什么呢?是指完全浓烈的感情,完全和谐的状态,完全交融的思想,完全协调的行动。如果按这个标准,我可以说,任何一对夫妻,在这一生中,都不可能完全做到。

即使在某一个时段,夫妻间达到如胶似漆的状态,但两人的思想和情感角度,也会有差异。按理想的严格的标准来定义和合,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还有一种定义方法,和合,就是排除了不合和的状态。不吵架,不闹矛盾,不互相拆台,不给对方使脸色,不给生活找麻烦。但是,这种相敬如宾的状态,就是和合吗?我跟妍子都达到了,但同床异梦的现实,确实让我感觉不到和合的快乐。

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在这些所谓预测的结果中,大多数判断,都是主观的判断。而主观判断是否准确,全凭事实来临后你的心情。

当年二牛,就是王叔的儿子,刚在温州,在我的帮助下开手机店的时候。他曾经形容过这种感觉的差异性。他说:“大哥,生意好的时候,哪怕天上下着暴雨,我都觉得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要是生意迟迟没有开张,即使天上太阳火辣,我也觉得得阴气沉沉的。”

心情,可以影响对天气的判断。而天气判断,是人类最基本,甚至可以说是最具明显性一致性的判断了。

问题出来了,当你误以为拿着逻辑之盾和事实之矛无比强大时,非常有把握地企图刺破玄学的真相时,才发现,那事实判断的敌人,不过是个貌似旋转的巨大的风车。

事实判断的目标,是个主观的感受,如何用客观的标准来量化它呢?

这是一个巨大的困境。这个困境如何突破呢?本来想从主观到客观,结果又回到了从主观到主观的道路上。

有没有客观判断的预测法呢?有的。就是在玉匣记中,也记载了大量的客观判断,比如做生意赚钱的内容,比如疾病治好的状态,但这种状态,并不是每天发生,以什么时间点来判断预测的准确性呢?

比如,某时段某眼跳,预示着做生意赚钱。但以我的情况来说,我做的生意大部分时间和项目,都是赚钱的,这个结果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因为概率不对等,条件不限定,结果也就没比较的意义。

所谓药到病除的状态,也是不太好预测的。要知道,我现在年轻,根本没什么病。即使有感冒之类的病,当然是药到病除了,这也属于正常状态。如果药到病不能除,我估计离死不远,当那一天到来,谁还关心预测的准确性呢?

疾病治好的预测,如果说它准确,大概也属于幸存者偏差。治好了的,说预测得准。没治好的,根本没机会说它不准。

要说江湖算命中的逻辑陷井,也有这一套玩法。“兄弟,你一直向东走,一路虽有坎坷,但最终路会通,没大事。”

废话,一般死不了人,有什么大事。有坎坷,是走路的常态,还需要你算?有的江湖算命老手还加上一句:“如果我说错了,你要有大灾大难,你来找我,我不走!”

牛哄哄的样子,好象很为自己的预测负责。其实,不要说江湖算命的,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四处游击。就是他家住在这里,就是他一生不走。你有了大灾大难,你有能力来找他吗?你只要没死,他都可以说你没灾。甚至还继续忽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果你死了,你能够阴魂不散?

要说,在预测中,以明确事实来推断未来的,估计有诸葛亮马前课了,关于行人,关于疾病,关于口舌,关于官司。但我发现,这些判断,在人生中也属于小概率事件,要碰上,是很难的,验证起来,不太容易。

但,毕竟它还有个客观的事实描述,不依赖于主观的判断。比如那次跟乔姐算的丢失的钥匙,预测中就有“失物在坤方”的判断,结果,也被证实。

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样一个以客观事实为判断依据的预测方法,之所以流传千年,还是有自信的,因为结果太好验证了。

这给我一个启示,凡是对未来预测中,客观判断项占的比例越大的,只要流行时间够长,很可能准确性比较高。

当然,这只是一种推理,这个结论本身,也需要实践的多次证明。从概率上讲,诸葛马前课的准确率,以我的感觉,与周易预测,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准确性是差不多的。

这使我产生另一种比较模式,从理论到理论。比如,某次眼跳,以它的结论记录下来。同时,我也根据诸葛马前课和周易来同时预测一下,看看结论是否相同。

如果把后两者的准确率定为70%,那么,以这70%为基数,来比较所谓玉匣记里的几种预测方法,就可以得出它们大概的准确率了。如果其准确率低于50%,那么,它就低于了随机概率,根抛硬币差不多,就毫无预测的价值了。

毫无预测价值的东西,就证伪了,那就是迷信,就是胡编乱造的东西。

但,这会产生新的矛盾,这需要巨大的数据量。比如,如果诸葛马前课与周易预测的结论,不一样,这会经常发生的。因为两个70%并不重合,两个30%也体现各异,这种不重合,会造成分析上的困难。

但是,只要样本数量足够大,还是会回归了大体概率70%上去的。

但这个样本究竟要有多大呢?比如这个70%都是单一判断还好,如果不是单一判断呢?比如在诸葛马前课中,一个判断,会包含多项内容,是不是所有内容都要出现才算准确?或者只要其中一个判断对了,就算准确了呢?

在周易中,此种情况就更复杂了。比如里面有好多判断,尤其是系辞中有一句“君子观此”,当如何如何,这里面有一个行动选择然后产生不同结果的话,这话该如何确定其准确性呢?

行动决定结果,这事与预测有根本矛盾。又回到原来我的疑问上去了。如果改变自身行动就可改变未来结果的话,预测是很难准确的。如果无法改变,人生的所有努力又都是无意义的。

宿命论和随机论,都是不可靠的,这是我们的经验和常识。但要避开它们,在预测这个领域里,你只要实际操作一下,就知道会有多么难!

下午的阳光下,熟悉的阳台,我又开始泡茶看书,因为妍子占据了书房,她念经时是不能打扰的。尊重她所做的一切,是我目前唯一能对她做的事。

我现在仔细看的是孔子为周易作的系辞,这些东西我早就读过多遍,以前读它是为了理解话语的含义,但今天读它,我找到了一个新角度。

我用统计学的方法来看,寻找某些重复率最高的词句。最关注的一句话就是“君子观此,当如何如何”,这个句式,在他的十翼中,出现概率非常之高,在六十四个卦象中,几乎有一半的解释中,都有。

这意味着什么呢?

孔子为什么要这么翻来覆去去说?有什么道理?

我估计,孔子大概是读懂了些道理的。至少,以我的聪明程度,我理解周易的能力根本赶不上他。他这样反复说一句话,肯定有其特殊的意义。

这个意义估计可以这样理解:当贤明之人看到这个卦象时,为了趋利避害,就得采取某种行为态度,态度端正了,行为模式就有了,行为模式有了,命运就会向好的方向转化。

行为决定命运,而态度,或者说心,决定行为。这是他的逻辑吗?

如果按态度和行为来改变命运的话,那么,六十四卦就活了起来,就没有一定之规。在这六十四个卦象中,每一个卦都有好的和坏的一面,只有一个卦,仿佛没有坏的一面。

这个卦,就是谦卦。谦,是一个态度,也是一种行为模式。在这种态度和行为中,人的命运不会向坏的方向发展,这就是所谓最好的卦了。

但是谦,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呢?大概只有两种人能够真正做到。一种人是不得不谦,这是弱者,只有柔顺地适应社会、顺应自然,才能保存生命、避免灾难,这种人,除了先天不足的或者天生残疾的人,其它大多数人,不是这种情况。

另一种,是圣明的高手。如同孔子那样,站立在世界思想之巅,俯瞰着芸芸众生,作低头状,貌似谦虚谨慎的样子。因为他上面没有人了,他不需要骄傲地昂头,什么人都看不见。这种大师级的人,对人类表现出的只有慈悲般的谦和。这种人,本身就是命运的强者,是主宰自己的人,本身就有最好的命运。

所谓最好的卦,对大多数人没有意义。因为,根据我的经验,真正发自内心的谦虚,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除了本身就是弱者外,最大可能,他本身就是强者,真正的强者,是不需要在弱者面前骄傲的。

不怒自威,这不仅仅关乎于表情,主要是实力。

当然,还有一种比较方法,可以用来证明玉匣记中所载预测方法,这是用来证伪的,即使不通过那漫长的大量的事实验证,也可以证实其不正确性。

比如,在相同的时段,同时产生了耳热、眼跳的情况,那么这两种预测结果,应该具备某种一致性。如果按耳热法的预测,做生意要亏本,同时段,按眼跳法来预测,又说做生意要赚钱,那么,这其中总有一个是错的。

如果这种自相矛盾的地方多了,至少可以说明,某种预测被证伪。那么,结合喷嚏法、灯焰法,就可供证伪的因素就更多了,我要等等那些模式,在某些时刻,一同到来。

我想起科学实验的一些故事,很多时候,研究在积累原始数据的同时,也需要一些运气。没有这种运气,各种因素不可能在某一时段集中爆发,这毕竟概率太小了。

门捷列夫发明元素周期表的时候,有一个关于看到盘着的冻僵的蛇的故事。在大量研究元素周期表排列形态的门捷列夫看来,这是上帝的提示。但在中国戏曲爱好者看来,这或许是描写许仙救白蛇的由头。

阳台上,以妍子念经的声音作为背景,我胡乱地翻着古书,胡乱地思考着八字没一撇的对比实验,有时有种强大的自我怀疑:我与妍子在这美好的阳光下,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意义?

第三百一十三章 发散与内卷

当我走在街上,看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想起古代一个故事。皇帝看见熙熙攘攘的车船行人,问大臣:“这些人,在忙碌什么?”臣子回答:“就为两件事,一为名,二为利。”

而当你对名和利兴趣不大时,你的行为和思想,就会向内延展,如同显微镜,向微观方向发散,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内卷化的人生。

宏观与微观如果不能够自洽,那么“天人合一”的理论,就没有立足的基础。但在现在的物理学看来,这两者之间,还看不出统一的自洽的模式。

相对论与量子论的不相容,就证明了这一点。

但总是有人企图建立统一场理论,想统一宏观与微观。虽然目前收效甚微,但我们也不能简单地否定,这种理论的存在。

比如当年中医大师朱老先生,教给我的周天循环法,如同天体运转的模式,复制到微观的个人身体上来,确实起了些作用。

其实,想到这些,主要是因为,昨天睡午觉的时候,空调开得太大。中午陪爸喝了些黄酒,因为我今天上午第一次,跟他下了盘和棋,人就显得有点亢奋,喝多了一点。

最近,我看了一些棋谱,也试验了一些新的开局,在今天爸的失误下,我抓住了机会,跟他通过大量对子,达成了史上第一盘和棋。他当然是称赞不已,我也有些自鸣得意。

酒喝多了一点,中午时,妍子在书房打坐,我在卧室睡觉,我故意把空调温度降低了很多,因为身上确实很热。黄酒这东西,虽然好下口,但喝多了的反应,也有点厉害。身上发热是一方面,更突出的是,头有点昏。

我好像是为了让自己更清爽些,把空调开得大了一点,对着我头吹。结果醒来时,发现自己出现了落枕的现象。其实正常人睡觉,即使头偏了,也不会影响肌肉的。

我也是懂得一些中医常识的,当外邪进入时,能够引起疼痛,主要是因为内部运行不畅。抵抗力弱了,风寒就乘虚而入。

通则不痛,我记起了朱老先生的周天循环法。自己站在阳台,就这样运行了三次,奇迹般地,脖子居然不痛了,扭转自如。

仅仅三次,一分钟时间,真是太神奇了。

有用的东西,一定有它的道理。但这个道理,是不是能够证实“天人合一”的理论,这我就不知道了。

发散与内卷,在人的身上,肯定有一个节点。比如性格活泼时与性格内向时,都是指的你一个人,都是说你的心。

人心,真的是发散与内卷的节点吗?如果是这样,人,是不是心的奴隶?

假如是,那么心就是主人。但这个主人在哪里呢?长什么模样?却难以捉摸了。因为,心是不断变化的,它不知道所在,不知道所来,不知道所去。

突然一个词蹦了出来:“如来”,无所从来,无所从去。这正是妍子天天念叨的事啊。

妍子目前的状态,在我看来,是明显内卷化的。她对外界的事物,几乎失去了冲动的兴趣,这与她的过去完全不同。她过去,肯为任何一件微小的事情,大惊小怪。今天,即使我在她面前走动,她念经的节奏和语气,也毫无更改。

但是,这种内卷化,并不意味着不丰富。我在打坐的时候,虽然在外人看来,表面风平浪静,但内心的波动,身体的感受,却时时风起云涌。

从自身向宏观和微观两方面看,哪是大哪是小呢?我们看不到宇宙的尽头,那么我们就得出宇宙无限大的概念。我们能够看清自己内部的组成和微粒吗?分析观察到原子电子量子的世界,就到了尽头了吗?没有。如此说来,微观的世界,也是无限大的啊。

庄子说:“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也。”

佛说:“心即是佛。”

哪个世界更大?

有些道理不太清楚,就自己实验一下。我决定,从明天早上起,我也打坐,再次尝试那种内卷化的波澜壮阔。

但要说发散式的生活和思维,我没见过比王班长更突出的人了。当然,小马哥也算,但他是乔姐的继子,我不太愿意多留意他,毕竟任何与乔姐有关的事情,都会干扰我的生活,干扰判断。

王班长的生活模式,是极大地丰富感觉器官所触的世界,让心识在无数的见识中颠簸,从而找到安心之锚。他是主动的,愿意承担一切痛苦的尝试,进行这个所谓伟大的人生实践。

找不同的国度生活,找不同的女人,吃不同的食物,亲吻不同的土地,当你尽可能地接近无穷的变幻时,你会发现自己心最留意的地方,那动荡身影内最顽固的留恋,就是你的心安之处,就是你的故乡。

心安之处即故乡,这话最早是苏东坡说出来的。不过,他的飘荡,更多的是被迫。

他临终前写的一首诗和说的一句话,至今让我记忆深刻。他写的诗中有一句:试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这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是在被贬谪的漂泊路上。

他如果没有到黄州,那么前后赤壁赋就不可能诞生,“大江东去”的诗句不可能出来,他在文坛中的地位,恐怕要打些折扣了。但是,这是他受到巨大冤案和羞辱之时,贫惧交加时的产物。当时,他尽散家人,只留下最后一名侍女陪伴,幸亏还有子由在长江的对岸。

如果没有到惠州,“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做岭南人。”其实他此时已经长的痔疮,已经不能随便吃上火之物了。更重要的是,此时子由不在身边,连他身边最后的侍女,也因贫病而亡。

儋州,他被流放到天涯海角,更的是孤身一人,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了。虽然他貌似惊喜于生蚝的美味之中,但其中的凄苦,怎么能够说得出来呢?说出来有谁听呢?有人听谁听得懂呢?

但是不管他是有意的还被迫的,这种四处漂泊的状态,极大地丰富了他的视野,扩充了他的经历。让他的诗词文章,在细节描写与日常生活间,充满了大智慧、大情感,在深入人心之中,树立了美学的新标杆。

如果没有苏东坡这些诗词,我们很难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那些独立人格中闪光的美丽,我们也很难理解这样一个不屈的灵魂。

古来的文人,自视高洁,在受到冷落和屈辱后,要么愤世嫉俗,成为一个愤青;要么自暴自弃,自杀或者投降。而只有他,能够在这两者之外,找到新的出路:原来,为自我活着,为生活本身的美丽活着,也能够如此生动。

愤世嫉俗的代表,莫过于嵇康之流了,用不合作的态度和故作怪诞的手法,进行的行为艺术,只不过表明自己不与朝廷为伍,只不过是另一种不满的政治态度,本质上也没离开过政治。

用摧残身体服用五石散的做法,表明摆脱身体的束缚,甚至天体步行于山野竹林,以期望获得精神的自由。不过这种方法,只是古代吸毒中产生的幻觉,除了对身体的虐待,就是故意让世人白眼。这也是反对世俗的办法,其实从未离开过世俗。

这种抓自己的头发企图将自己提起来的办法,一一失败。

自暴自弃的做法,最早应该是屈原了,干脆一死了之。他的自杀,虽然有理想与文艺的装饰,其实与今天的泄愤并没什么两样。

而苏东坡的价值,告诉我们,在不离开世俗,不否认政治的前提下,还有第三种世界的存在。对于知识分子来说,所有学习的知识,不仅仅为名利的存在,也会为生活本身而存在。

讴歌一场雨,赞叹一条鱼,详述一锅肉,每个人都会遇到美,只需要你有发现美的眼睛和心态。从旁人的眼光来看,当时的苏东坡,可以说是凄惨无比了。但苏东坡的实践证明,文学、艺术和思想,是发现美、讴歌美、传播美的工具。

他丰富了一个新的艺术系统,生活本身的美,这是文学的大价值,而前人们只是偶尔提到,他却每天做到。

以上是他临终前的一首诗。他临终前的一席话,是当着他三个孩子说的:平生少恶,应不致坠。这是一句事关宗教的话,人死后的灵魂假如存在的话,就有上升到天界和下坠到地狱的说法,他相信因果,认为此生没做多少恶事,应该不至于下地狱吧。

其实,他在人世间的磨难,根本原因还是他有一个极大的错误。名利场中,他拥有的名声太大了,他无法独自保留自己的名声,因为人人都嫉妒他的名声。

在文人辈出的宋代,甚至连那些惺惺相惜、日酬唱和的人,都嫉妒他,他几乎成了文人的公敌,怎么不受到怨恨和迫害呢?

巨大的名声与巨大的利益一样,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嵇康就死在这点上,钟会杀死自己的偶像,因为他无法容忍,当自己努力到了成功的顶点,却依然得不到偶像的赞赏。

富贵险中求,已有富贵,如果没实力保护它,也是一样非常危险的事。

王班长与他们有两个显著的不同。我觉得,从实践上看,王班长是一个高明的哲学家。或者说是一个高明的生活艺术家,他用行为来艺术。

第一个不同,他的奔波和尝试是自觉的,主动的,有兴趣和动力的。第二,他不以名利为目标,名利只是他追求丰富生活、寻找安心之境的工具,用过即可扔掉,毫不拖泥带水。

当一个孩子抱着黄金走在街上的时候,会遇上危险的劫杀。但当你遇到劫匪的时候,不仅主动把黄金送给他,还邀请他喝酒,并且还想带他到一个更美丽的地方玩耍,不仅危险不会存在,还有可能交到一个从来没有见识过的、生猛的新朋友。

我记得他从非洲回来的时候,腿部还打着绷带,他曾经给我说过一句话:“兄弟,当过兵,打过靶,就是没上过战场,没负过伤,亏不亏?”

这话不是笑话,当时确实让我震撼。

将自己的身心投入起伏的生活巨浪之中,做一个大起大落的人,在其中品味那些酸甜,并且找到最不变的稳定的内心,那就是找到自己了。成为自己,先得找到自己,这是发散式人生的逻辑,这是人生的高境界。

当然,发散式人生也是有巨大的危险的。这种危险,主要是因为有人往往把手段当成了目的。比如苏东坡做菜,并不是为了炫耀厨艺,而是为了品尝菜的美味。王班长漂泊不是为了旅行,而是为了体验不同的人生。

但小马就不同了,他是被欲望牵着走的人。欲望的无穷变幻性与现实的有限性,最终会把他撕裂,让生活没有头绪。比如他好美色,但仅有美色的刺激,会遇到两个障碍。

第一是,身体的障碍。对男人来说,绝对无应期的存在,会给你设置一个数量上的限制。“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这是描写阿房宫美女的遭遇,也说明,皇帝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

第二是,审美边际效用递减。什么女人才是你看得上的美女,即使这人是世界小姐,看多了,也觉得平常。不要说美女的衰老,就是不衰老,你看久了,兴趣也就弱了。她们带给你的快感,会越来越差。更不必说,你男性功能的衰减,这一绝对事实了。

所有被欲望牵引的人,稍不注意,会让欲望占满你的心,与其说是心的奴隶,不如说是欲望的奴隶,失败就是必然的。

那么,内卷化的人生又怎么样呢?从数量来说,它仿佛是弱者的专利。比如行动能力受限的人,他活动的空间与他人涉及很小。比如智力受限的人,他交流的余地与他人与世界的交集不多。

最极端的是自闭症患者,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旁人无从得知他们的悲喜,毫无道理地怜悯。

但有时,这种内卷的人,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往往突然间,让人大吃一惊。

前段时间热播的电视剧,有一个许三多的人物,让我有点感觉。这种人在部队,你如果当过几年兵,总会碰到那么一两个,他们在特殊时期爆发的能量让人刮目相看。

他们的力量来自哪里呢?他们仿佛是内卷的人,他们内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但这个方向始终不变,以至于积累到一定程度,如同满弓的箭,直刺目标。

发散型的人,最怕失去本心,形成“貌似四面出击,实则一盘散沙”的局面。而内卷的人,往往可以达到“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战略目标。

我们在打坐时,是不是在屏气凝神中,将心的力量和关注点集中到一个点上,也能够使自己目标明确、定位准确,以积累出巨大的心灵力量呢?

还是那个逻辑,通过找到自己,才能成为自己。这种内卷化思维,是不是也是找到自己的一个办法呢?

我想到关于苏东坡临终的另一个故事。说他当时即将临终,请来他的老朋友,一名高僧。

要知道,苏东坡是人佛教信仰的,他号称东坡居士,居士这个名称,就是佛教专有的。如同今天的妍子,她也认为她是居士。苏东坡也写过许多佛教意义的诗文,也可以看出,他的理论基础还是比较扎实的。

当然,以如此聪明的人,他只要感兴趣的事,都会做得不同凡响。

但他在临终时对三个儿子说的话,一方面表明了他临终时还对佛教信仰抱有期望,另一方面,或许是在安慰自己,死后的灵魂有一个好的去处。

但从语气上看,他似乎对自己死后的灵魂,并不把握。

找来高僧朋友,就是要他给予临终的指导,以企获得宗教的指引和力量。这位高僧让他默念佛号,但苏东坡自己知道,自己做不到一心不乱地念佛了。

临终前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因为如果你体验到了,你也没机会说出来了,这是人生最后的体验,外人无从得知。

高僧批评他,你念佛这么多年,都做不到一心不乱,临终需要得力的时候,用不上力。那么,你相当于白念了。

这是对散乱者最大的警告,如果真有佛教所说的灵魂存在的话。

一心不乱从哪里来?排除超常智慧的情况,作为我们普通人,经验告诉我们,从长期的训练中来,从养成的习惯中来,从坚定的信仰中来。

比如,我们当年训练擒敌的时候,教员告诉我们,最好的结果,是养成下意识的反应。学了多少招数并不重要,养成肌肉记忆只是第一步,通过反复练习,养成下意识习惯,才是武功成就的重要一步。

当外界挥手逼近,我们习惯性地眨眼睛,这就是下意识的反应。人类在几千年进化中,保留了这一功能,因为眼睛对人类的生存极为重要。如果没有这种功能,我们人类估计早就没自然所淘汰了。

妍子这种功课的重复,是不是在培养仿佛的下意识呢?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在打坐中试着体验,内卷化的自省模式。

凌晨时,与妍子一起起来,我们在一个地方打坐,虽然我们的法门不同,或者说关注点不一样,但身体接近静止状态,表面上看,是一样的。

按我原来的方法,是文大姐所教。呼吸法,关注自己的呼吸,看看能够发生什么。

我们的心思,如果不关注一个东西,就会东跑西跑,这是绝对的经验。而且,没有一个特定关注对象时,你都不知道你下一秒会想到什么地方去。

心灵如此飘忽不定,如同奔跑的牛,那么这个关注点,就是拴牛的绳子,让心被约束到一个比较狭小的空间。我记得,在某位古代的禅宗大德语录中,有过这样的比喻。

将关注点约束起来,就是将心灵内卷化。

我关注呼吸,这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可以消耗我乱跑的心的奔逸的惯性。一呼一吸之间,还有意观察呼吸线路的长短,其实是引入了感觉的维度。因为外界冷空气进入呼吸系统时,皮肤会因温度得到感觉。

听觉也在发挥作用,比如刚开始,呼吸是听得到声音的,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到你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当一条线越来越短的时候,偶尔,会凝结成鼻子尽头山根处,一个点,这个点会一明一暗,来配合你对呼吸节奏的习惯。

我目前所能够到达的程度,大概在这一明一暗的境界里。当然,据书中记载,最后,这个法门,会到达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的程度。别说一明一暗这个节奏没有,甚至连这个点,也会扩大或者消失。

在文大姐当年的描述中,她指出,扩大和消失是一回事,我觉得非常奇怪。但现在,我仿佛有所理解了。当你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一个光点上时,你的世界就是这个光点,光点成了世界本身,既是扩大,也是消失。

比如,鱼在水中,是感觉不到水的。感觉到水,往往是因为它离开了水,受到了困难和痛苦。

下坐后,我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了。

“妍子,当我注视那个光点,光点或许会变成所有的光,或许在光中我根本察觉不到光的存在,此时,我在哪里呢?”

“哥,你到没到?”

“我没到,我只是说如果。”

“没到的所有猜想,都算是妄想,到了的所有述说,才能算实相。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境界是否存在,因为我只是一心念佛,不是像你那样,看光。”

“那我这样想,有没有意义呢?”

“你静下来打坐,都有意义,怎么想,我不知道。哥,我没开悟,我只知道按师傅的说法打坐,别的,从来不敢多想。也许我这是迷信,但我内心却很安定,这种安定是没有痛苦的,很舒服。”

也许吧,按理论,幸福就是那种没有痛苦的状态。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与自己战斗

打坐是不是屏气凝神的状态?不是,那是故意给自己找别扭。是不是散漫无聊的状态?不是,那是思维的散乱。是不是强制安静的状态,心思是强制不了的。

这些体验的获得,是我近期在打坐过程中,与自己的对比,与妍子的交流中,得出的浅显结论。对与不对,找谁问去?

当我坐下来,将腿盘好,最开始的战斗,总是从腿上开始的。两腿的酸麻胀痛,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接踵而来。

古人的一个话头:“如是降伏其心”。这个如是,究竟是什么?

降伏其心,心如何被降伏,采取什么方法?什么样的标准状态才可以被称之为降伏?

与腿作斗争,酸麻账痛的感觉,如此真实,愈演愈烈,你怎么可能不受影响?看样子,要降伏其心,必须先降伏其腿。

我好久没有坚持打坐了,刚上座时,这种现象比较剧烈。人坐在上面,真想动动腿,真的有点不好坚持的味道。但我知道,我曾经达到过舒服的状态,这一关必须要过,这一关迟早能过。

大概过了一周左右,腿的问题解决了。但这只是第一步,闷气是第二步,解决这个闷气的问题,我以前有过记忆的。在云南,刘大哥教我,不要有意呼吸,只是观察它。这样久而久之,闷气的问题也有所缓解。

打坐应该成为每天的习惯,丢了这么久,要重新捡起来,几乎是重走了从新手到熟练的老过程。

我观察呼吸的时候,有时脑袋里会突然冒出其他思想。比如:门关好了吗?茶杯里的水倒了吗?昨天晚上妈是不是说过,她今天要出去散步?二娃难道就不回老家了吗?他回老家,卖烧腊的是不是给他讲过我的故事?

思想会突然跳出来,打扰你的观察。

这很烦,但当我意识到,这是心灵的正常现象时,也就不太烦它了。抽刀断水水更流,这是思维之波的正常起伏。我觉得,我们的一切记忆和思维,如同流水,经常因河底顽固的石头,泛起突然的浪花,这些浪花中,有泥沙水草和游鱼,让你根本看不清河底,也映不出上面纯色的青天。

从原理上讲,我是说我从书上看的所谓原理。要让心静下来,让水不再流动,让浑浊的水波动的水沉淀下来,那么,水底的样子就是你自己,水面映出的天,就是世界。而水,本身,仿佛根本不存在。

观察呼吸,我又想到,这是用什么在观察?是我的心吗?但这个心肯定不是所谓的真心,这妄心,用妄心观察的结果,不还是妄想吗?

借假修真,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此纠结地反问和试探,经过了好几天后,我发现这不是办法,于是请教妍子。

“妍子,我不明白,我在观察呼吸的时候,为什么控制不了突然冒出来的异想?我是用什么来观察的?观察的结果最终会是什么样?”

“哥,你想太多了。我发现你看的书太多,妄想也就太多。按佛教的说法,你犯了所知障。”

“什么意思?”

“对于我来说,我只记得一心念佛,不管什么心啊、思维啊、对错啊,用一心念佛这个绳子,系住所有的关注和思想,虽然我不能说我能够做到一心不乱,但也只是偶尔跑偏,很好的。”

她接着说到:“你知道的,都是别人描述的味道,那是吃甘蔗的方法和效果,但是,你手中有甘蔗吗?没有。说食不饱,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想东想西,哥,你有那能力吗?那是过来人的体会,不是你初学者可以捉摸的。入海算沙,你在干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按我师傅的教授,不管其他,一心念佛,一切功德尽在其中。”

“那我该怎么练?”

“你就按云南刘大哥和文大姐给你说的,只观察呼吸,用观察呼吸这一个方法,来对付所有产生的杂念。”

也许她说得对,反正,她不会说她不懂的东西。好吧,用一念系万念,是这样吗?我又想多了。

佛说:“止、止,吾法妙难思。”

不要东想西想,就按妍子说的吧。我观察我的呼吸,当冷热气流交换时,气体和流动和身体及鼻腔感受的温度变化,确实让我产生了呼吸线的感觉。

这条线,吸气在进入鼻腔以前、呼气在出了鼻腔以后,是一个面,然而,在鼻腔中,就成了一股一束的感觉。

这股这束,过了几天,就变成一条细线,徘徊于鼻窦处,明暗闪烁,我知道,到此,我已经恢复到云南的水平了。

随后出来的现象,仿佛准时到来。眉心处,出现肿胀和跳动现象。仿佛一枚铜钱,贴在了我的眉心。跳、挤、胀、紧这些感觉,经常交替出现。

这是不是第三只眼?如同二郎神一般?是不是传说中的天眼通,能够观察前世来世,以及最远的遥远?是不是可穿墙透壁,看到一切想看到的东西,而不受时空阻隔的限制?

想到这些,我努力将视力向眉心转移,结果,眉心的跳动都消失了,一切回到从前。

这巨大的特异功能,或者说是神通的诱惑,让我不能安下心来。每到眉心有感觉的时候,我都会不自觉地激动起来。自己知道这不对,但无法控制。一激动,现象就消失,这就好比水中捞月一样,它仿佛在那里,但它又不是。

当我把这说给妍子时,她笑到:“哥,你自寻烦恼了,你这还早着呢。据我所知,跟我们一起在庙子的人,大多都出现过这种现象,我也出现过。师傅叫我们不要理会,后来它就自然消失。你居然把它同神通联系,你想多了吧?”

一个画面闯了进来,我好比一个小学生,第一天上学,回来兴高采烈地跟姐炫耀:“姐,我会算术了,我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姐笑笑:“这我早就知道了。”

我在妍子面前,是不是有点二?

从我小时候来,我所得到的一切东西,都是我用力抓取来的。这种努力抓取的心理,形成了一种习惯。在刚开始打坐时,我也用劲,试图控制自己。

但控制自己的愿望越大,自己就越别扭。控制自己的力量用得越狠,自己就越容易失控。当越想控制腿痛时,腿会感觉越来越痛。后来,在实践中,我发现,你不在意它,它的疼痛感会减轻。你不去注意它,它就越来越不会干扰你。我把这种努力,叫舍弃法。当一件事引起你的烦恼时,你可以暂时当它不存在。时间长了,它就真的有可能不存在。

“任它着地自成灰”,这是一个和尚对待落叶的态度,与其永远清扫那无尽的落叶,不如看着它,让它自己“化着春泥更护花吧”。

这种消极的对待身心的态度,我以前从来没有过。消极,在我历史的认知中,都是不好的代名词,但在打坐中,却起着很大的作用。

但是,一个逻辑困境摆在我面前:你当它不存在,它就真的不存在吗?这肯定是说不通的。睡觉时,当天地不存在,但第二天醒来,天地还在那里等着你。闭目塞听,是要闹笑话的。

我想了好久,得出一个大致的答案:对于物质世界,这不行。但对于精神世界,你不去关注它,它就会从你的思维中渐次消失。

但这又违背了佛经上的另一个说法:“心物一元”,心和物是一体的,产生于同一个本源。而我的结论,明显与这个原则不符。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我这个精神世界或者心理活动,只是一个妄心,不是真心。真心与世界同体,而妄心,却与世界的性质不同。

我用虚妄的心会修来虚妄的道吗?这不跟瞎子牵瞎子一样?这是不是太危险了?

但是,如果不这样,人生的危险是注定的。不用说我们无法知道明天是否平安生存,就是我算是预测大师,穿透一切障碍洞时一切世事,也只不过可以得出一个不变的结论:人总是要死的。

死亡的危险,谁都不能逃避,如果要想求得永生,即使这是毒药,也得试试。况且,古往今来,不是有好多高手,宣称自己得道了?试验成功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得到这种结果呢?

呼吸越来越浅,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首先消失的,是呼吸的节奏,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有点莫名的小激动呢。要知道,呼吸的节奏感,是与生俱来的习惯。当出生后,那第一声啼哭,就已经产生了这个节奏。

如果没有这个节奏感,我意识中,鼻窦处的那个亮点,再也不一明一暗了,它几乎始终以不变的光亮存在,一点微弱的光亮,我注视着它。

最开始的注视,我还有用眼睛的习惯。在日常生活中,要说注意到某个事,总是习惯性地把目光投身到那个事情上。眼珠盯住那个方向。

最开始我注视眉心跳动时,也有下意识的交眼珠转移到眉心方向的动手,但事后一想,我双目是闭着的,眼珠转动有作用吗?而且眉心在正中,我当时的眼珠,是不是挤成了一个对眼?

注意是用思维注意,而不是用眼睛看。这种方法,我也是用了好久,才熟练起来。

注意那个个光点,安住于那个光点,几乎外界的扰动,干扰不了我的思维了。

外面的扰动,如同模糊的电影,画面虽然在流动,但我如同有锚固定似的,并不随它转动。

《追忆似水年华》中的那个场景,再次浮现在我面前。我如躲在水底的人,世间的事物如同水外的世界,而我的思维如同流水,我只是看着它反映出变幻的色彩,而我本人的身体,在水底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

这本书的作者是法国人,他没有学佛或者静坐的经历,但他的意识却与我达到一个相同的境界,这是不是也证明了,我们走在同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总结一下,至今,我用水来比喻思维,大概产生了三种意象:瀑布、流水和池塘。池塘最为安静,这大概是我目前近似达到的境界。

这种状态,不知道要持续好久。反正,近段时间以来,我上坐后进入这种状态的时间越来越短。但它会导致什么样的新的境界,我却不知道。妍子也避免回答我这样的问题,按她的话来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就是,她是她,我是我的意思。

在一次次试探,企图看到更深的更新的现象时,你会越来越散乱,这是我的经验。我就保持着这个现象,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另一方面,却产生许多身体的现象,虽然我不注意它,但它变着花样来干扰我的定力。

比如平常的肌肉跳动,后来到特定穴位的跳动,有时如针扎,有时很酥麻,有时就是机械性地跳,那块肌肉和皮肤,如同长了几颗跳跳糖,麻麻杂杂地。

偶尔,我会感受到血液在血管流动的进程,甚至还捉到呼呼的声音。偶尔,我会闻到突然而来的一股香味,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妍子焚香或者护肤品的气味。

有时,脑袋突然有一炸的感觉,突然大脑一片空白,吓我一跳。然后,再次收拾心情,回到观察那个亮点的状态。

有些地方发热,从丹田到全身到头顶。但只要不注意它,这种发热,并没有给我带来不舒服的感觉。但如果注意它,分析它的好坏,有时热得让人受不了,有一种想脱光衣服的冲动。

我只知道,在打坐过程中,凡是冲动,都是不可取的。解决冲动的办法,就是不去注意它。

但有一个大问题出现了,那就是,性的*,从身体到心理,开始全面占领我,想屏蔽都不行。

最开始,当光点不再明暗时,身体是清凉的感觉,那种状态是最舒服的。但后来,肌肉跳到身体热,身体的变化就越来越明显。

有时我在座上,身体会不同自主的摇动,甚至会莫名其妙地哆嗦,或者突然一跳,仿佛要从座上跳起来。这只是偶尔的现象。

但是这个阶段过去后,我感觉有一股力量,从丹田处向下冲击到会阴处,在海底积蓄着一种冲动。我的那个部位,不自觉地坚硬起来。这种坚硬,最开始并没有性的意思,只是如气体胀满的皮球。

我没在意,只当它是身体气机发动的一个表现。当年练习朱先生的周天循环法时,也是这个通道。从头顶下来,经喉结到胸到丹田到海底,再从海底顺背后脊椎向上再到头顶。

只不过,那个循环是由意识到身体,也就是说,是有意假想的通道。但这次,仅这一段,由丹田到海底这一段,却是真实感觉的发生。

在这一段反复发生一段时间以后,就出现了精满则溢的现象。以前有梦遗,我当兵的时候,战友把这叫跑马。但每次跑马,总是在梦中出现交合的镜头,然后才有喷薄而出。

这段时间打坐后,那部位根本没有收敛的迹象,如同一个骄傲的小伙子,压抑不了自己的荷尔蒙。我知道这是个罪过,在佛堂之上,这是犯淫戒的。况且,对自己的妻子,这个冷静高贵的妍子,更羞于出现这种情况。

我下坐时,总是夹着双腿,偷偷踅摸着下来。然后,迅速冲向浴室,洗个冷水澡,以平复那个地方。

“哥,你最近,下坐后,为什么总想要冲澡?”

她问我这个,我怎么好回答呢?其实我心中已经产生过邪恶的念头:你又不让我亲热,我也是没办法。但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我有种负疚感。

她不在的那些日子,我为贪图身体的欢乐,不所不至,可以说是比较糜烂了,怎么可以指责她呢?

“我打坐,出现身体发热,冲个澡,降降温。”我应付到。

“发热是正常现象,你不要太在意。”

“没事,我知道。”

其实,这种偷偷摸摸的掩藏,让我在这种貌似神圣的活动中,增加了我的羞耻感。我甚至觉得,自己长这么个东西,居然天天发生这样的直立,是不是证明,我是个坏人?

但身体影响意识的规律,还是避免不了。我有点像是一个被*牵着走的人了。

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一天早上。当我正准备下座时,妍子已经先下座了。她到卫生间去小解,我听到那边传出她丝丝的声音,甚至在脑海中,想象出了她的身体,光洁的令人眩晕的身体。当冲马桶的水声音传来时,我几乎要一跃而起,真想扑进去。

她却在这时候出来了,她看到卫生间门口的我,笑了笑:“哥,你也要上?”

我点点头,迅速从她身边侧身而过,钻进了卫生间,面对镜子,我看见,我不仅满脸通红,连眼睛也如狼一般,透露出凶猛的红光。

先洗了把冷水脸。我记得我跟妍子点过头的,假装上了下厕所,其实没拉出什么内容,也装模作样地冲了马桶,让那巨大的水声,传到外面的她的耳旁。

我在洗澡时,在哗哗水声的掩盖下,我长呼一口气,然后低头望着我那不听话的东西,不自觉地开始了自行动作,羞愧偷摸中,有种别样的刺激。但脑海想象的妍子的身体,确实还是让我有种莫名的压力。一泄而出,水声哗哗,身体放松。我感觉,我的思想,渺小得,如一粒尘埃。

从此,两种倾向牵动着我的思想。一种是因宗教和打坐,让我有一种道德感。一种是因身体和*,让我有一种压迫感。两种感觉带来的思想矛盾,让我有点魂不守舍,很难集中注意力了。

在今天上午,这事就比较明显了。我在饭后泡茶时,给我的杯子和爸的杯子,都泡上了绿茶。等爸过来正要喝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错了,赶快把他的杯子抢过来。

“爸,我泡错了,我重新给你泡。”

“错了就错了,绿茶我也可以喝。”

“没事,我重新泡一次就行。”

赶快拿着杯子,背过身泡茶,仿佛要在他的目光中,逃离现场。

当妍子挽着妈刚要出门的时候,我喊了声:“妍子!”

“哥,啥事?”她回过头,认真地倾听我的说法。

我突然忘记我要说什么了,望着她,摇摇头,笑到:“只是打个招呼,没事。”

这些细节,不管妍子和妈察觉没有,反正爸已经察觉出我的异常了。因为我在跟他下棋的时候,往往很明显的瞎子棋,自己却没看到。输得冤枉不说,更有一种急躁的,总想对子的感觉。

“庄娃子,你这两天,心神不宁的,有事吗?”

“没事,爸,也许这两天事情多了点,想生意的事上去了。”

“你前段时间不是理出头绪了吗?有什么想的?没出什么事吧?”

“真的没事,估计天气热了,人有点急躁。”

是的,天气热了,姑娘们穿得越来越少了。我走在马路上,越来越不专心了。那些姑娘们薄纱似的包裹下,我的目光越来越游移了。

我甚至有时候盯着妍子的背影发呆,虽然我曾经太熟悉那里面的内容,但至今仍然有巨大的好奇心,想用思维揭开她身上的面纱。

我觉得自己是邪恶的,身体到心灵,总不由自由地被这种相当占领。占领后的人,变得心神不安。

不安又是静坐的大敌,如何降伏这种由身体和心理带来的双重压力,成了我今天最大的考验。

早上是这样,有时午觉起来也是这样,搞得我不敢出门,面对端坐在书房,念经的妍子。我决定寻找出路,当然,在妍子面前,我不好开口,我只好在书架中寻找,寻找古代的圣贤。

也许,面临这种困境的不是我一个人,好多过来人,是否留下片言只字呢?

寻遍二十四史,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古人的典籍好像故意在回避这个人生大事,根本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如果要在圣贤的典籍中发现与之相关的记载,大多是荒淫的君王,如何葬送了国家和性命,多是批判的态度。

但是批判归批判,它一直都在,如何解决呢?谁能够给我答案?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有三条出路

经史上根本没有此类记载,在古代如此灿烂的文明中,好像故意避开人类的生殖冲动,不谈论。是谈论不得?不是根本不懂?是没有研究?还是研究了不说?

我突然对这满墙的书籍产生了怀疑。它们说了这么多与我无关的事迹,却根本没有说过,与人人都有关的最重要的东西。

也许古代儒家已经谈论过此事,但也只是概括性地说:“食、色,性也。”那只是表示:有这个事,很重要。就没有下文了。说了,等于没说。当然,说过这话,总还算是承认了它的重要意义,不过,这事究竟怎么办才好?儒家祖师,根本没给出答案。即使后来人给了答案,也纯属胡说。

“存天理,灭人欲”,这是什么答案。说这话的人三妻四妾,说话不怕腰疼?

学术探讨本无对错之分,但最害怕的,或者说最卑劣的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佛教经典,书架上倒也有一些,都是显教的一些书。我有印象的,大概有三个故事。一是关于阿难与摩登伽女的故事,没有过多的性描写,只是说到:将要破戒。事还没成,就被文殊持咒捉回。欲女不服,与阿难一同来到佛前,听到后来的七处证心、八还辨见,成了一部伟大的《愣严经》。

按经书记载,阿难当然是从思想根处解决了这个问题,估计身体上的压迫也解决了。但如何解决的,具体到经典的每一句话的含义及对应方法,我却学不来。

这本经书,可以说是修行成道的操作手册,但在没有过来人指点的情况下,这个操作手册,我如同看天书。这就好像一部希伯来文献,记载着藏宝的地点。我由于不通其文字,根本找不到线索。

这是高人们的手册,我这个门外汉,根本无法看到路径。

二是关于维摩大士的故事,说他妻妾成群,富贵无比,但也是道法高深,超越人天。就连智慧第一的文殊菩萨,也要聆听他的教诲。这个故事,说明了一个事情,或许,男女之事,在高手那里,不是修行的障碍。

三是关于鸠摩罗什的故事,当时的君主害怕他巨大的名声,想破坏他的名誉,强行给他十名美女,并要求一定要生下孩子。果然生了孩子,说明他已经破戒。此时的名声受到影响,弟子们有异议。他当众吞下一钵钢针,并以此为例说,如果有人能够像我这样做到了,也可以破戒。这说明,高手中,或者已经得道的人中,这不是难题。

所有这些故事,从儒家到佛家,我只是看到两个字:回避。儒家是不说,甚至到后来,不准干。佛家说是说了,但又说这不是普通人的事,这是高手们的事情。

“窃书不能算偷,读书人的事,算是偷么?”

回避这一条思路,看起来有点道理,但根本不是出路。身体反应来了,你的心思,堵得住么?

突然,我看到了南怀瑾的一本书《习禅录影》,觉得跟我的认识水平,差不太多。虽然我本人,没有南先生的水平高,但他说的话,我还是听得懂的。

因为,他所面对的听众,看样子跟我的水平差不多。有的对传统文化,仅仅是有点兴趣。有的也是刚入学佛的门口,有的是十几年的老修行者。这种高中低人士聚焦的场合,他的讲解只有大众化一些,才能照顾到所有的听众。

对南先生学佛的境界,我没法判断。但他书中所说的大量历史事实,我却有一些判断手段。我把他说的历史例子,拿来和我掌握的历史事实相对比,可以看出,大部分情况,他说的是实话。

他的真假,可以从他关于儒家经典的论述中去找,基本的观点和事实,大体上没有跑偏。要知道,他学问涉及的广泛程度,是我所无法企及的。不要说他学得深不深,他的论点准不准,仅从广泛二字,我都得先虚心当好他的学生。

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况他是前行者。

假设他的论述是真的,那么,里面记载的方法是否确实有效,不妨试试。

他在这本书中,介绍了另外的两个出路:利用法和转移法。

所谓利用法,就是将这种生命的原始冲动看成是一种可供引导和利用的力量。这种力量虽然经常能导致人神魂颠倒,但也可以让人神清气爽。

按道家的一些传说,据说有靠这来修习道法的,可以靠这种力量来冲破玄关的。当然,玄关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猜测,大概属于开悟或者得道前,那个最难的,本质性的关口吧。

为什么张良当年炼丹时,需要五百童男童女?如何使用?没有人给出答案。但历史上,有传说御女三千的采战之法。意思是男女初次交合之时的冲动,有一股神秘力量,可以借此力量,达到飞升成仙的目的。

有一个笑话,如果你真的有这么多的性伴侣,你也会以为自己是过着神仙日子,至少跟皇帝差不多。但能力呢?你有那种能力吗?

也许,像我这种静坐功夫,到了成熟的时候,可以始终金枪不倒,即使交合数次,对方已经意乱情迷,你也可以久战不泄。这种功夫,大概是这种采战之法的基础吧。

反之,女性修行者也可以利用与男子的交合,获得采阴补阳的功效,成就自己的道体。

还有一种利用法,是在佛教中,尤其是在西藏秘教中流行的。那就是双修法。仓央嘉措作为六世达赖,负在巨大的宗教责任。但不幸的是,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他在诗中写道:“世上难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种双全法是不是双修法呢?在西藏白教祖师弥勒日巴(又译米拉日巴)的歌谣中,他曾说过:亦有双修法,我常不开演。

也就是说,这位祖师不仅知道有这种法门,而且自己也会。但他为了避免它在传播中的弊病,而故意不传授而已。他不传授,这法脉给谁了呢?

“我常不开演”,也就是不经常传授的意思。那另一层意思是:偶尔我也传授给某些人。当然,这法门传授下来,肯定仓央嘉措没得到,因为他说过:“世上难得”,说明,他也只是听说过,不知道向谁学习。

好像有一本书,我曾经在北大图书馆看到过,当时没有注意到它的意义。这本书好像专门拍摄和讲述了,西藏佛教中天女、度母等的画像和雕塑。当时,我有印象,那里面就有一些男女交合的形象,居然登上了庄严的佛堂,说明,在某些佛教教派中,这种双修法,是存在的。至少,曾经存在过。

至于佛教中,如何操作这种功法,根本没有记载,秘法之所以秘密,因为,就是连自己的弟子,也不一定要传授。根据记载,秘法有共法与不共法之分。所谓共法,也就是师傅可以传给多个人。不共法,只能单传,单传给本门合适的弟子。

我所能够理解的,是根据记载和思考,从其它学问中,比较出共同点来。

如果按道家的采战之法,既然阴阳合体才为一个世界。男的阴不足,女的阳不足,当二者合二为一的时候,是不是就得到了整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与外面的宇宙本体才是一致的?

一心一世界,但不完整的心,在世界中总处于矛盾之中,单阴和单阳,是一个不稳定的状态。阴阳融合为一个整体,心就成了整体,这个心的运行,在本质上是不是与宇宙的基本法则相似呢?

如果按西方哲学,尤其是与性有关的思想来理解。魏宁格认为,世界上没有纯粹的男人和女人,我们只是把男人因素多的人叫男人,他们也含有女性的成分。反之,亦然。

这种复合体,由于力量不均衡,总处于矛盾冲突之中,男人寻找他不足的女性成分,为构成了性冲动。反之,亦然。

按弗洛伊德的理论,世界上大部分人的心理问题,都与男女之性有关,这种力量,甚至可以书写一部人类社会的冲突史。当然,这也是符合基本事实的。如果解决了这个冲突,是不是就解决了内心的不平静呢?

再从佛教基本的概念想起,佛祖悟道后所说的一句话:“一切有情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

这个“有情众生”,佛经解释有很多种,卵生的、胎生的、湿生的、化生的等等,以上是种类和来源。它们所处的范围又分为天道、人道、地狱道等六道。

但这些众生,也就是生命,前面加上“有情”两个字,究竟是界定了什么呢?有思想情感?我怎么知道细菌有什么思想?

为界定一个东西,可以用定义法,也可以用排除法。如果我把生命分为两类,动物和植物,大致上,有情众生更主要的是指动物吧。

也就是有主动性的生物。是什么让它们主动呢?是情。

情从哪里来?这是个大问题。但人类,大致上是可以分析的。人类与其他动物差不多,最根本的驱动力,来自于对食物的索取和对生殖的需要。

这两种力量如此之大,居然可以在地球环境剧烈变化的亿万年中,得以存在下来。如果不主动取得食物,个体将被饿死。如果不积极寻求生殖,群体将会消亡。

人类所有的冲动和权利,或者说所有情感,最开始的起源,都来源于这两个端点。所以,食色,性也。食的问题的解决,在今天已经不成为障碍了。但色的问题的解决,却难住过几乎所有的人。

今天,很多老人家,他们的性生活,在那个年代被长期压抑后,在今天这个年代释放出来,几乎比年轻人还要张狂。这在最近的报道和广场舞的混战中,可以看得到这种力量。身体的衰老,并不能阻止这种力量的爆发。

这是生命的原动力。如果得道,是将生命带到更高的层级,那么,也得要利用这种力量,助推我们神圣事业的发展。

我想起一个故事,当年上海黑帮老大杜月笙,跑到香港去后,虽然妻妾成群,虽然他因肺病和哮喘,已经无法正常行动。但他对性的冲动,仍然占据着他生命力量的主要部分。

他居然让人抬着到妓院,为了与一个新来的妓女龙凤一番。这个把生命力量集中到这上面的人,并不是一个自暴自弃的人。他用这种力量,在上海开拓了巨大的地盘,从红道到黑道,他成了隐形世界的霸王。

有人告诉过我,身体不好的人,既当不了大官,也当不了大商人。为什么?精力不够,处理不了那么复杂的事情,而且脑力也慢,跟不上事情变化的节拍。

什么才叫身体好?那方面行,这是一个硬指标。

这是一种力量,不管它是破坏的力量还是建设的力量,总之,它无法忽视。

就连古代的太监,器官都已经没有了,但内心的冲动,仍然存在,要不然,清朝还有太监娶妻的。有回忆录记载,哪怕是摸摸,他也是过瘾的。

我想到,朱先生教我的周天循环法,是不是也是利用这一个路数呢?海底这个穴位,究竟有多少意义我不知道,但最直接的意义,是与性有关。气在丹田聚焦,形成力量后会自动抵达海底,这是我自己亲身的体会。

将海底这股力量,用思维加以利用引导,向上到脊椎到头顶,达到身体内部气机循环通达的目的。我不知道我的解释对不对,但我身上的效果,却是对的。

但是,这种利用,却不适合我现在这个状态。我也试过几次,当它起立后,不强行释放,它是不会坐下来的。如此倔强的压迫,让我日常坐立不安。

当然,另一方面,南先生在书中也说过,这是人有生机的表现。心如死灰相对应的,是形容枯槁,那是将死之兆,没有前途的。

最后一条出路,是道家的另一种描述,这种描述经常在道家经典里看到,但南先生在讲述中,着重强调了一番。

“炼精化气,炼气入神,炼神还虚。”

这就是转移法。将精专移到气的状态,将气引导入神灵,将神灵还归虚空,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但是,这个操作过程,还比较繁复。以我打坐的实践来看,是不是可以这样去理解?

第一步,将这种精,或者说这种性力量,变成气。这个变换过程,是以发热为前提的。精是液体状态,只有加热后,才会变为气态。也就是说,发热,是炼这种功法的基础。

我确实有发热的现象。这是不是佛家所说“暖、顶、忍”中的暖的现象呢?如果是,那就值得兴奋了。

当年,关于米拉日巴的记载中,有一首歌谣,传颂着一个故事。他当年在雪山的洞中修行,几乎没穿衣服。他的姐姐和未婚妻上山探望时,于心不忍,想给他几件衣服。但他却在歌谣中说,我如果没有拙火,怎么能够在这极寒的地方,生活这么久?当然,他还说到,我仅靠这些草木苔藓为食,也可以维持生命。

从歌谣的本意来看,他已经彻底解决了食的问题,解决了生存的问题。里面有一个词叫“拙火”。在有关藏传佛教的理论中,确实有一个功法叫做“拙火定”,这种功法成熟,基本没有寒冷可以侵袭到他。

那么,这个拙火,是不是能够将性冲动的精,化为气呢?如果能,那么就说明道家的某些理论与佛家有相通之处。

第二步是炼气入神,这就更神秘了。神是什么,我大概只能理解为神明,精神,神气。总之,它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如果这种气的能量,能够主宰或者推动某种精神,那么这种精神所展开的境界,恐怕不是我等凡夫所能够猜测的了。

第三步,炼神还虚。按道家的理论来讲,无,是世界的本体,表现为虚。我们从无来,以虚的状态而无处不在。如同空气,永远弥漫于我们身边的空间。将精神回归到本体,你就同本体一样了,这就是得道吧。至少是悟道的境界。

如何还?是以什么样的状态还?既然是虚空,那就没有一定的方位,既然没有方位,那向什么地方还?

难不成,凭空消失就叫还了?那就突破了物质不灭定律了。或者说,精神不是物质,但精神已灭,我何在?我不在,修道何用?岂不同于自杀?

我既搞不清楚对象,也搞不清楚目的,还搞不清楚方法。那么,这种思考和揣测,就变得毫无意义。

面前摆出了三条路,但每一条,都没有下脚处。

而问题,我身体和心理现状带来的困扰,总是顽固地存在。

这事出现多了,总是有露出破绽的地方。尽管我总是想在妍子面前掩饰,但我们毕竟是生活在一间屋子、睡在一张床上的人,总有被她发现的时候。

这天,当下座后,我又匆忙向浴室跑去。这一天,天气本来就暖和,因为季节原因,我们都穿得少。我穿了一个比较大的夹角裤,外面再套了一个真丝的睡衣裤。

当下坐时,好突起的地方,显得异常突出。妍子看出来了吧,反正,我转身的时候,发现她的目光,似乎从我那个部位扫过。

等我洗澡出来的时候,她正在脱掉睡衣,换上她白天穿的裙子,对着穿衣镜,正好看见我出来。那时,正在换衣服的她,身体的大部分都没有遮盖。

本来,我在洗冷水澡的时候,那地方已经基本平复。虽然我今天没有采用物理手段来处置它,但洗澡的过程及思维的转移,我想它已经老实,不需要管它了。

但出来这一下,看到近乎什么都没穿的妍子,我猛然感觉到,那地方如同偷窥的高手,突然伸出头来。

这一切,妍子已经看到了。她在换衣服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害羞的表情。因为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我们没有出事故。

但此时,我却愣在那里了,在她背后盯着她,她也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手,盯着镜子里的我。我那部位如此突出,她不可能没有看到,她也可能猜出来,我近段时间打坐后冲冷水澡的原因。

我们就站在那里不动,在一个镜子面前,眼神都不敢交流。

“哥,你出去一下,等我换完衣服再进来。”她终于说话了,这漫长的时间里,我在苦熬。

我仿佛得到了通行证一样,迅速地溜出了卧室,通过书房,不敢在佛像面前停留,跑到了阳台。

此时的阳台,夏日的凌晨,太阳还没出来,但天空只是有些鱼肚白,还有虫鸣声音,听得到露水在歌唱。清凉之气无处不在,透过我的衣服,紧致着我的皮肤。

很奇怪,当里面传来妍子的声音时,我那地方,已经平复了。

“哥,你进来吧!”

我进入到卧室,妍子没有看我,只是在折叠她换下来的睡衣。我也拿起我的衣服,跑到卫生间去换。

等我换完衣服,从卫生间出来时,妍子已经坐在床沿,看着我,说到:“哥,坐下,我们说说事情。”

我顺从地坐下,在她身边,没敢靠太近,保持着大概一尺的距离。

我们都看着对面的墙壁,那墙壁上,有我们的结婚照片。

“哥,你是不是特别想,我是说,那个?”

“不,没事,妍子,我支持你修行,我说过的,只要你回家,什么我都支持。”

“你是不是难以忍受?你自己处理不了吧?”

“不,一下就好了,况且,这是练功的正常现象,书上也是这么说的。”

“我也不知道你说的现象对不对,反正我们女生念佛,不可能有这种类似的东西。但是,我知道,哥,你是个男人,需要这,对不对?如果有问题不解决,你自己憋得难受,我看到也难受。哥,说到底,我跟你,亲情还是连在一起的。我不可能看你熬下去,我无动于衷。你想怎么样?是不是看到我,就想那个事情?”

第三百一十六章 第三者视角

我不敢回答,确实需要,这东西也无法否认。

“哥,我跟你说过。至少,目前,我还是名义上的妻子,有些义务,我也可以尽。但我可能对这方面,没有感情和需求了,还得请你原谅。我们维持着这种关系,我估计不会长久的,哥,如果你有新的爱情,你就告诉我,我支持的。”

“不,妍子,你别多想。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二个妻子的。真的。妍子,我也不会在你身上,做你并不喜欢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说到:“就这样吧,哥,今天过了,还有明天,你该想想办法了。”说完,她径直到了楼下,剩下我一个人,呆坐在床上。

这是多么无情的说法啊,妍子,原来如此爱我的人,为什么变得如此冷漠了呢?她平静地问出这些问题,提出这些建议,根本没有夫妻间亲爱的意思了。

我想起那天晚上在山果居,班长对我们关系的分析,当时觉得信心百倍。后来给妍的糖葫芦,她开心的状态也发自真心,但今天,她对我这事的态度,又让我开始灰心了。

这么长的时间,我们的关系总在这种拉扯中,仿佛离她越来越近,但突然间又被她无情推开,我内心的烦躁是肯定的。

但是,这种烦躁有什么道理呢?妍子错了吗?她所说的,都像是有道理似的。她写过离婚协议,她也劝过我和小池复合,她今天也照样支持我去寻找新感情。

她并没有任何故意伤害我的行为,但我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我定了定神,依据这么长时间静坐的经历,我有了一些对付感情和心理矛盾的经验。如果发生巨大的烦恼,你就观察它,看它怎么来,再看它怎么去。

我先观察自己略带愠怒的状态,究竟是因为什么。这种愤怒最开始的感觉,我回忆起来,是一种强烈的失落感。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呢?

估计的原因有几点。第一,原来妍子是那么关心我的心情,但现在如此冷静,她不因为我的激动而激动,这是情感上巨大的疏离,造成我的不甘。第二,巨大的潜在的希望,我内心渴望妍子给予身体或者情感上的安慰,但她没有。她只说了解决的办法,如同跟一个不相干的人,冷静分析解决路径,仿佛我不是她的丈夫和爱人。这种失望,对我的打击更大。

难道,她平时对我的照顾和做的一切事情,都没有感情色彩吗?不对,她对我还是比较关照的。给我泡茶,等我回家,晚上还给我盖被子,耐心地倾听我的计划和诉说,她不像是在感情上,完全排斥我的人。

这两种看似不太一致的态度,让我对妍子的真实想法,捉摸不清。对了,我试图努力确认她的想法,她总是回避暴露情感,这才是根本原因。

我再次体会到王小波所说的:一切的愤怒,都来自于自己的无能。

终于找到愤怒的原因了,我无法了解妍子心意的真实现状,也谈不上改变她心意的方式,这就是无能。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是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来平衡虚无。

当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发觉,我居然不生气了。这愤怒的情绪,居然消失了。

一切都没改变,妍子没上来,我还坐在床边,甚至没有人跟我说话,我自己也几乎没有做任何动作,居然就这样神奇地消解了愤怒。

这是一个神奇的现象,有心理的巨大问题,不需要解决,它自己就会消失。

这是不是也算一个法门呢?

突然,我脑袋又浮现出一个概念,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冒出来。门捷列夫的蛇。这个意象是第二次出现了,如同潜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被一个莫名的机关触发,盘着的,那条冻僵的蛇,就出现了。

此时,我并没有联想到最熟悉的农夫和蛇的故事,而第一反应,却想到了门捷列夫。记忆冒出的机制,究竟是因什么而触发?

好像有句话:“无所从来”。

那条蛇,如何使它散开游走?不需要做任何动作,不需要给它烤火加温,更不需要联想什么元素周期表。只是看着它,等着太阳出来,等着春回大地,它自己散开,自己溜走,进入到你一个完全看不到的地方。

好像 有句话:“无所从去”。

这种心理状态的变化,我做了什么?没有什么,我只是以第三者的视角,观察它。那么原先愤怒的,是不是我?如果那是我,那么,在一边第三视角冷静观察的谁?

如果这个观察者才是真的我,那么,那个愤怒的,是假我?真我和假我同时存在我的头脑中,我该如何判别?

但是,就算那个观察者是真我,我修行需要追求和保持的东西,一如我观察呼吸时打坐的状态,但我推测,人一旦死亡,或者说是睡眠,那个观察的真我就不在了。那么,真我可以被这些阻断,真我就不是永恒的。那还修什么道?有意义吗?追求一个注定要消失的东西?

近代陶行知作为大教育家,有一句名言。“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那么,他所说的真人,究竟是什么?真诚的人?天真的人?较真的人?

《黄帝内经》素问中,所描述的上古真人,或者说道家所说的太乙真人,这种真人,仿佛能够提携天地、把握阴阳,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那么这种真人,大概属于神仙之类。

以陶行知的目标,大概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真人了。但以道家的目标,大概真人就不是人,是神。

那一个定义更准确呢?佛说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如果证得了,大概算得上是得道真人了。那么,看来真人,普通人都是可以得到的。

有时,我们用第三视角来观察世界,往往得不出什么概念。比如我小时候,望着蓝天白云,那就是蓝天白云,如果稍加想象,那白云就像人像狗,像雾像风了。意识从联想中来,如果没有联想,连意识都没有,是不是和死人一样?

这是个巨大的矛盾,无念之念如死人,有念之念是妄想,怎么把握呢?

从我最近看经典的思考来看,有一句话很难以理解:“打得念头死,方得法身生”。如果念头死了,是不是人也死了?比如在医学上,判断一个人死亡的最终标准,是脑电波的消失。一个没有念头的人,是不是脑电波消失了呢?如此,那不就是死人吗?

是不是学佛得道,以死人为前提?如果这样,就有一句话值得玩味了。“要想人不死,除非死个人”。那么,自杀是不是成佛的捷近呢?肯定不是,因为佛教经典早已驳斥了自杀的概念,说那是巨大的罪恶,不可能得到超升。

原来看过虚老和尚年谱,他曾经有过两次濒死经历。一次是在南京附近的江上,失足坠江,最后几乎淹死在江里,几天后,大水把他的身体冲到江边,当有人给寺庙报信,寺庙和尚把他抬到寺庙时,他七窍出血。

这种情况,在我小时候也碰到过。我小时候,有一个初中同学,私自下河洗澡,被淹死了。当人们把他打捞起来的时候,他身体僵硬,全身冰冷,已经早就没了呼吸,全身还保持着在水中挣扎的扭曲状态。

当时我就在打捞出水的现场。人们判断,这个人从下河被淹到打捞出水,已经大半天了,确定已经完全死亡。

当有人通知他乡下的妈,他亲妈赶来进,远远看到孩子的遗体,只大声呼唤到“儿啊!”,此时,人们突然看到,这位已经死亡几个小时的同学,突然七窍流血,现场惨不忍睹。

要知道,一个死亡数小时的人,身体已经僵硬,没有体温和呼吸,他为什么能够流血呢?为什么是在听到他母亲的呼唤的瞬间发生?这是一个巨大的迷团,至今还不能解释。

也许,他当时只是假死或者濒死状态,还保留着最后的神识,只等待他最爱的母亲。

当年看到虚云老和尚年谱的时候,也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抬到寺庙时,估计面对佛祖,面对着他的同道面对着他的信仰,最后的神识促使他,七窍流血。

但此时,大和尚通过神秘的功法或者预测术,或者是所谓的天眼或者是所谓的神通判断,这个将死僧人之所以有此劫难,是因为他犯了慢众的过失。

这个僵硬的流血的人,在佛像面前,被一群僧人用板子打了一顿,这是多么不通情理多么残忍的事啊。但是奇迹发生了,虚老和尚被打活了。

他居然活过来了。这说明什么呢?是真说明有这种因果的存在?还是他根本就没死,有救活的可能?

按理说,人死不可复生,尤其是死亡特征明显,时间很长的人。如果说他当时没死,有救活的希望。那么,当年,我那苦命的同学,是不是也有救活的可能?

所谓“慢众”的因果,就是因为他过去太骄傲,太瞧不起人,这样一个比较小的道德瑕疵,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吗?如果真是这样,按我的所作所为,不知道该死多少次,该有好几辈子来还宿债了。

我对不起妍子的地方多了,犯的错误也多了去了,尤其是在婚后我犯的错误,妍子今天对我这么客气,我还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虚老和尚还有一次濒临死亡的经历。他在终南山静坐,不知不觉入定,完全没有意识了。二十多天后,山下的和尚才发现他,用敲罄的方式把他唤醒。那么,这二十多天没有身体和心理活动的经历,算不算一种死亡状态呢?

庄子对死亡有另外的定义,他认为“方死方生”,生死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与佛教的一些原理是相同的。

当然这种死亡,大概可以分两个维度来理解。第一,身体的每一刻,都有旧细胞的死亡和新胞的诞生,每一部分都在发生着改变,与以前有所不同,这就是生死的交替。第二,世界每时都在发生变化,你所处的环境也在生死交替之中,所以,每一刻你都在死亡和新生,你看到的每一个画面,都是新的,如果你诞生于一个新世界。

古代谚语: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每时每刻的流水在变化,你也在变化之中。

佛教中还有一个比喻,就是睡觉等于死亡,醒来等于新生。这在庄子梦蝶的故事中,也有这样的描述。梦中的蝴蝶与醒来的庄周,完全不同的身体、完全不同的环境、完全不同的感觉,这都是生死。

当然,这些哲学的概念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对现实帮助不大。但有一个体验,却是真实的。头天的心情,无论多么强烈,只是睡一觉,情绪就会大为改变。至少,对心理和思想来说,这种生死的比喻,是恰当的。

人的身体既然随时在改变,那么心理的改变更快。如何确定这个就是我?

大概是意识流的连续性。我们总认为,意识因记忆,造成了某种连续性。比如小时的小庄与今天的小庄,虽然身体和情感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我与某些人的亲属关系没变。我原来的记忆没变。

如果记忆、习惯和思想情感发生了巨大改变,我有可能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比如老年痴呆患者,他忘记了自己是谁,那在意识上,他等于已经死过一遍。

但是,他的社会关系没有变化,他的社会环境没有大的改变。从旁人看来,他还是他,还是那个社会中的人。他还是某人的丈夫、某人的儿子、某人的父亲。

从第三者视角来看一个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产物,这个定义真是天才的。但是从他自己来看,他根本无法定义自身。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断,所谓“要想人不死,除非死个人”不仅仅是指身体的我。身体的我随时都在改变,可以认为它经常在死在生。而更重要的是,自己意识和社会关系的改变,巨大的改变后,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状态?

排除社会关系,改变社会关系,就改变了第三视角的人。这点很简单,就修苦行。比如佛祖离家来到雪山,那他就不再是那个王子了。行者苦行,头陀不三宿空桑,改变自己的环境,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定位了。一切社会关系的改变,也就死亡了过去社会定义上的人。这是可以做到的,做个行者、隐士或者出家人,都可以大致上完成这个转变。

排除自我意识,不是死亡,也不是成为植物人,那就得排除记忆对思维的干扰,打断意识流动的连续性,就会出现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全新的人。

想到这一点,从第三视角到第一视角,我发现,最难的,是截断意识的连续性,这正是修行的重点。

跳出第一视角,用第三视角来看自身,让情绪和自我意识淡化,如同那条冬天的蛇。第三视角的清醒与第一视角的散漫,解构着自我,让自我进入一个冷静平滑的状态,就会与第三视角重合,达到“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的地步吧。

也许这是我的一种猜测,对与不对,得找过来人求证啊。

但我想,思路的对象是不会错的。也许方法有错,但方向不错。因为,心即是佛,心外求法是外道,那么,针对自己的心理和思维进行修炼,是佛法的基本原理了。

“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皆因妄想颠倒,不能证得。”

如前所述,妄想的最大根源,是自我意识。所以才有“观法无我”的说法。排除自我意识,真心即会显现。这是大致的法则。但如何排除呢?大致的方法是“定慧等持”,戒、定、慧,戒是行为或者思想上的约束,定是安住,停止或者淡化思维活动,慧,就是悟道的基础了。

如果定久了,是不是慧就自动产生或者显现呢?应该说,慧在人身上自然就有,只是没有发现。这如同美。世界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

颠倒,这个词如何理解呢?既然心外无法,那么颠倒的,也是我们的心。心是如何颠倒的呢?

从我看《愣严经》的体会,大概是这个模式。人的认识,过程是这样的。以听觉为例,我们是先听到声音,这是耳朵听到,脑袋判断,于是联想,这是哪个钟敲出的声音,再联想,这样敲钟,是不是要下课开饭了。这是由内向外探寻的一个过程。

如果要颠倒这个过程,就得由外向内去思考。声音来了,传入耳朵,耳膜震动,导致听觉神经有反应,连接到大脑皮层,进行声音判断。但这种判断,并不是声音本身就有的性质。声音再响,在一个聋子看来,也没有这种判断。

这也并不是大脑本身的性质,因为大脑仅是一个思维机构,没有空气的震动,肉体没有感觉,大脑也不会判断。

声音从哪里来?是从敲钟与耳朵与大脑的联系中来,是谁在听,是我在听还是这个肉体在听,还是意识在听?佛教一一排除了这些说法。剩下的,就是真心了。

真心是什么,根本无法述说的。第一,你根本无法描述一个不存在的东西。第二,你描述所有的东西,都是与其它东西的不同的相对性来界定的。没有合适的参照物,你根本无法定位。

所以,我们所产生的一切感觉,都没有自身的性质,这就是空。

但明明,我却存在,我听到声音了,我在想像,这明明是有。这二者如此矛盾,这是为什么呢?

将有消解于无,最好的办法,是不是如同我刚才的愠怒,用第三视角看着它,它就会自动溜走呢?

把这个方法试用到我的身体上,我要看看有没有效。

当妍子上来的时候,我还有打坐,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打坐了,在午觉起来之后,妍子已经到楼下去了,她中午念经的课,已经上完。

我就到佛堂打坐。要知道,每次睡觉醒来后,我的下身那个部位,都会产生坚强的反应。我试着用观察的办法,看能不能消解。

起初,我试图用第三只眼看着它,加快它是如何起来的,不企图让它自己下去。但是越这样想,它就越不屈服。

此路不通,原因是我过多的回忆,要找到它起来的原因,就得回忆,但它起来的时候,往往是在我醒来之前,记忆从那时起已经断绝。

找不到原因,来观察现状,结果造成另一种关注。这种生命原始力量的压迫,你越关注它,它就越厉害。

我得换种方法,只关注呼吸,但在白天打坐,关注呼吸会有干扰。因为我总有一个念头,想睁开眼睛看呼吸时,是否真的有条气体形成的雾状,也让人心神不宁。

我再次收敛心情,观察我的心。因为我想起了心外无法的古训。我的心情,有一种冲动和压迫感。那么观察这个压迫感吧,这是一种心理状态,应该属于心的范畴吧。

这个压迫感,却无法定位。你说它来自于下身吧,但感觉却是从头脑中形成的。你说它仅仅是头脑中的一种心理吧,但它又总与下身有关联。

那么,我的注意力,或者说第三者视角观察的对象究竟在哪里呢?一会上一会下,更会心慌意乱。

心一慌,呼吸就不均匀,呼吸一乱,身体的反应就多起来了。比如好久前都已经克服的腿痛,又有感觉了。胸中的憋闷,又来了。

一切让我心慌的东西,都是不对的,这我知道。那么,什么才能让我这颗心,安静下来呢?

妍子在此时,上来了。看到我在打坐,甚至身体有些摇晃。她估计明白了我的意图和处境了,因为她接下来说的话,就是证明。

“哥,你在跟自己过意不去吗?”

第三百一十七章 李茅的试验

“没有,我想试试自己捉摸的新办法。”

“盲修瞎练是不行的,哥,你最好拜个师,找个明白的过来人。要不,你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事业上去,也许对你有帮助。不要这样硬撑了,哥,我看着伤心。”

我摇摇头,继续勉强硬坐。

“哥,我前面提的建议,你考虑一下。如果你不想考虑,或者没有别的办法,我可以帮你。”

我突然从坐上跳了起来,看着她,勉强笑到:“做你不想的事,我下不了手。”

随即,迅速离开屋子,顺手在书架上抽了一本书,跑到阳台上去了。

等到了阳台,才发现手中的这本书,是魏宁格的《性与性格》,我苦笑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几乎没有一场完整的恋爱,他居然仅凭想象和观察,就得出男女之事的相关结论,不是说理论来自于实践吗?这家伙怎么就吹得这么有劲呢?

当我坐下时,才发现,自己下身的问题已经没有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它就已经老实了。这估计是转移法所起的作用,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看样子,这仅是个心理现象,身体的东西,受心理的主宰。

此时,电话响起,是李茅。

“庄哥,我的系统搞成功了,你有没有兴趣,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正愁没正事干,正事来了,巴心不得。跟妍子说了声,就出门了,还专门说到:“晚饭不用等我。”

到了约定的地点,小苏和李茅都在等着的。

李茅介绍了他前段时间的工作。他先找到青岛的那家私立学校,按每个年级普通班的标准授课,每年给予授课直播的费用,大约三百万。

“之所以选择普通班,而不选择快班,这是根据接受程度而言的。以我父亲的介绍,现在我们那里乡中,已经没有好的生源了,一本率如此之低,上个985都很难。与其让他们听高不可攀的快班课,听普通班的课,就已经够难为他们了。”

小苏问到:“那私立学校普通班的一本率是多少?”

“50%以上,怎么样?这种水平,我觉得都高了些。”

我吃了一惊。这所学校普通班一本率都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五倍以上,可见教育资源的不公平,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我做了一个软件平台,就是可以交互的。也就是说,每节课后,远端的学生,可以向授课的老师提一两个问题,由老师抽时间解答,这也是可以直播的。还有一个,考试测验卷子共享。但别人要求,要签保密协议,不准外卖到其他学校。”

当然,考试测验,试题是有针对性的。主要针对两项,一是针对所教的学生,一是针对高考的预测。这是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研究的。就像当年,我们学校专门派出老师,到黄冈中学外收购试卷一样。

“那每年包网的传输费用是多少呢?”我问到,如果我要操作这种事情,必须对预算有谱。

“这事我跟老家教育局商量了,他们当成搞试验,政府出一部分,我出一部分。我出的部分,大概一百万左右。”

我算了一下,硬支出大约四百万,加上维护小支出,大概每年在五百万左右。当然,这不包括前期投入的电脑和显示屏幕。

“前期硬件投入是多大呢?”我继续问到。

“一个教室从电脑投影到话筒路由器等,加上安装调试和耗材准备,大约两万五左右。我们乡高中只有六个班,也就是一个年级两个班,也就很少了。即使三万,也不超过二十万。”

李茅继续说到:“我已经试验过一个多月了,效果,据老师说,还是有一些的,但我心里没底,想近期回去看一看。”

“那我也跟你去。”我说到。

小苏突然说到:“我可没时间,从非洲回来,还没跟你们汇报情况呢。况且,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干。”

我们突然意识到,小苏已经回来好几天了,我们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听他汇报非洲市场的情况。结果,我们的关注点,都在教育上。

“王总真是了得!那家伙,真是会折腾!”这是小苏的感叹:“我算是服了。我老婆叫我过去时,把他一顿吹,说实话,我内心还有点反感。不夸自己老公夸别人,有点别扭。但到了他那里,才发现,这不仅是个聪明人,能干人,而且是个猛人、好人、有趣的人。”

这一串形容词,搞得李茅有点不信了。“哎,小苏,不要发挥你推销员的强项,说重点。庄哥跟王总是战友,还轮得到你吹吗?”

小苏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说到:“原来我开手机店,做生意的模式,就是跟他学的。可以说,他算是我的师傅。但这次,见了他的面,才知道,他还是我的兄长,朋友。庄哥,你们部队真是藏龙卧虎啊。”

“什么藏龙卧虎,不就一个王班长嘛?”我反问到。

“啥!你,这个三本毕业的国学大师,我算是亲身验证过吧?你班长,能干的人,值得依赖的人,干事业的人,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吧?李哥,你觉得我有夸张吗?”

李茅笑道:“这算是实话。要说吹牛,我也能吹两句。但要让所有同事朋友信任你,那陈经理肯定是第一把交椅。取得别人的信任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极为稀缺的资源。小苏,你就缺这点。要不是我跟庄哥,知根知底,你会连我俩都忽悠的。”

“李哥,我是吹牛,但说王总,没夸张。你知道,我到非洲时,以为生活会不习惯,结果一见到他,到了他的别墅,发现,简直是太合适我了。”

在小苏的描述下,王班长别墅的分布及人员,我们大概都有所了解了。甚至,他为了招待好小苏,专门从另一个城市请来了一个中国的厨师,专门包饺子和做包子,可以说预先想得非常周到了。

小苏神秘地说到:“他邀请来游泳池的姑娘,虽然有的黑姑娘皮肤颜色黑,但皮肤细腻光滑,你只有摸过才知道。当然,还有白姑娘,但我觉得,还没黑珍珠好呢。你们不试,不知道的。”

这家伙,最爱声色犬马的东西,这次到非洲,倒是满足了他的愿望。

“那边开吉普车也过瘾,简直可以用疯狂来形容。想多快有多快,想往哪里开就往哪里开。你知道,车子太快,后面扬起的黄土太大,车子声音太大,会造成一种奇特的后果,你们肯定想象不到。”

谁花时间去想象,谁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我们又没去过非洲。本来,小苏的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我们沉默以对,他会憋不住,自己蹦出答案的。

但,我不想打断他的兴奋劲,配合地说到:“估计会撞树上,十次事故九次快,还有一次特别快。”

小苏骄傲地伸出右手食指,连连摆了几下:“no,no,no。”

李茅抓起一把餐巾纸,作出砸他的样子:“不要跟我说英文,发音又不准!”

小苏赶快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我说。我们吓跑了几只骆驼,它们那高的个子,不要命地四散奔逃。”

想不到这家伙,只关注他的奇遇,忘记了他本来要汇报的事。李茅有点不耐烦了:“小苏,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啊?我这次去了,有个体会,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生活,至于赚钱,还在第二位。天不的钱,哪有一个人赚够的?”

他算是说了一句高级的话。赚钱只是生活的手段,不是生活本身。把工具当目的,你就成了工具的奴隶。

“他自由自在,过着我们不敢想象的生活,他的人生有多丰富?”小苏要承上启下了:“当然,我这次去,主要是考察手机市场的。”

小苏介绍了王班长的看法和目前的形势。目前,如果我们没有大的投资,升级改造这个品牌,那就会走向第二条路。按王班长的说法,这个品牌不出两年,就会迎来大量的同质化的竞争对手,或许更快。因为我们的手机既没有硬件上的绝对优势,软件上被人仿冒,也很容易。只不过,我们还有核心的价值。

小苏分析到:“这个价值,就是在非洲已经形成的市场。它带来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是品牌的认可度,一部分非洲用户品牌忠诚度还是可以的,这是我们的底牌。另一方面,就是我们健全的销售渠道。销售模式可以被短时间模仿,但渠道的建立,恐怕得有很长的时间。

“明显,我们进行大投入,可能性不大。毕竟,我们没有这么多钱。但我们可以冲量做数据,给它一个好的包装,打包给潜在竞争者,在资本市场,可以卖个好价钱。”这是李茅的判断。

他的判断是准确的。如我们品牌这种二流货色,当年只是吃了非洲市场特征的初期红利,竞争者的实力,比我们强的多的是,我们根本没办法打赢他们。

“这就是李哥的高明了,原来我们让技术团队入股,就规避了别人挖人才的漏洞。现在,估计,技术团队的人,如果有人出个好价钱,他们凭股份得到一笔收入,是人人都高兴的。”小苏这次不是故意称赞,事实就是这个局面。

我想起温州的事情,当年,如果不把利润按比例分享给钟厂长和王工,他们也不可能如此尽心。我现在除了北京的关系维护以外,基本没有操心过温州工厂的事情。

结论,要让一个能干人忠诚努力,那就让他也是老板。

我说到:“与资本市场联系的事,李茅恐怕要多费些精力。还要借助然然的力量,她毕竟是行家。但是,这事也不能急,有准备但不慌张。因为你越急,别人越杀价。最好先把我们品牌兴旺的势头吹出去,让别人眼红的,主动和我们商谈。”

这个事情况,就议论到这个程度,因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也无法准确预测。

此时,小苏拿出手机,递给我说到:“庄哥,李哥,这是王总叫我带回来的礼物,就是一段视频,你们看完了就删,亏我这几天藏得,生怕我老婆发现了。”

他说到:“打开这个文件,密码来来来的全拼。”

亏他想得出这个密码,真是有趣。这里面有两段视频,第一段,出现王班长躲在游泳池边的形象,他说到:“李总,高才生,看完视频,第一时间回答:我这游泳池究竟有多长多宽多深,里面的美女有多少个种族。如果你回答不出来,就来非洲找我。”

这家伙,视频晃动得厉害,根本无法估计,早把李茅看花了眼。其实,我的身体已经有反应了,王班长也真会挑时候,此时,正是李茅的禁欲期,然然怀着孕呢。此时,正是我的空窗期,妍子和我没那生活。

第二段视频是给我的,是他在吉普车上,打枪的场面。他说到:“庄娃子,看枪打枪,想过中瘾,到这儿来!”然后,他又把枪口对准镜头,口里“啪”地一声,仿佛在对我射击似的,又做了个鬼脸,对我说到:“在这儿,枪口可以对人!”

我知道,他在勾引我,用部队当兵时最喜欢的射击。但部队的禁令是:枪口不能对人。

其实,我想,他发这些,邀请我们去非洲,肯定不是他孤独。他是一个独自闯荡惯了的人,根本不存在孤独的烦恼。他只是想把他所感受的快乐,分享给自己的朋友。

我想起海子的诗,这是第二次想起了。第一次,是在上海的那个岛上,那个山间的小屋里。

“从明天起,给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话题又回到李茅的教育事业,他说到:“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那个私立学校的事。我最担心的是,我们老家乡中的师生。”

按理说,引入优秀的教育资源共享,这应该是好事,不应该有阻碍的。但李茅的解释,让我们理解了他的担忧。

“在老家,我们的老师,水平高的都走了。留下的,水平不太高。会出现这种情况,当学生看了别的学校的老师上课后,会瞧不起本校的老师。这让老师有失落感。甚至还会出现这种情况,本校的老师,也许都不会做某些题,没见过某些题型。如果学生的问题答不出来,老师的尊严往哪儿搁?”

我想起一件事,问到:“如果上主课都由远端的老师讲了,那么,你们学校原来的老师,岂不是由课程的主导者,变成了辅导员了?”

“是,这种角色转变,恐怕不容易。”

小苏说到:“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学生一比较,对原来老师的看法,恐怕有一个较强的心理冲击吧。”

“这还是我担心的一种情况。我也跟我父亲商量过这事,他倒有个建议,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李茅说到:“要重新建立师生关系,按我父亲的话说,就得找到共同的目标契合点。目标是什么呢?提高升学率,给贫困的孩子一个奋斗的平台。在这个意义上,老师还扮演着心理引导和思想工作的角色,这种角色,是远端老师无法代替的。按我父亲的话说,没有可替代性,就有价值。要知道,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外出打工,能够安慰他们的,也只有这些老师了。”

他说得有道理,有共同的目标,有独特的作用,老师心理的失落感应该是会很快调适的。

“我更担心的是另一方面”李茅语气缓慢了起来:“那些学生。要知道,知识的差距不是今天才产生的,至少从初中,甚至从小学,他们接触的和学到的都属于不同层次,要想从高中这三年补回来,或者能够跟得上,是很困难的。”

此时小苏也应和到:“是啊,我在小学时,根本没英语课,全校也没有英语老师。初中后到镇上,才知道镇上的小学,从三年级就开英语课了。要补好那三年的空白,我整整苦战了一年,从听录音开始,到背课文,花好大的劲,用这死办法,才在初中二年级下学期,追上他们的进度。”

这种巨大差距,在我与二娃的比较中,我的感受都非常深刻了,要弥补起来,是非常大的艰辛过程。

“关键还不在弥补上,你小苏有弥补的勇气,但他们中的人,估计连勇气都没有。这不,才一个月,有些老师跟我反映,他们原来的尖子生,别人普通班数学平均分都达不到,哭了不知好多回。他们老师做工作,才缓解压力。一些平时学习中等的,整天处于焦虑之中,老师安慰的效果就更一般了。成绩差一点的,差不多进入要放弃的状态了。”

李茅此时,突然看着小苏,问到:“小苏,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李哥,赴汤蹈火,你说。”

“其实很简单,请你去跟他们上一课,就是基础差,如何补上的过程,行不行?”

“怎么是我?要讲,也是你这个学霸去讲,怎么也轮不到我吧?”

“你正合适”李茅解释到:“你想,你小学基础那差,进入初中又追,后来进高中又追,你是在追赶过程中考上一本的,这不是活生生的榜样?如果我去讲,人家会听吗?你一个清华的,又聪明,又会学,基础又好,我们学不来。我讲,没人敢效仿,你讲有说服力。”

小苏笑到:“你的意思是,我也属不怎么样的那类,跟他们是同类人。老牛拉破车,如果换快马拉,估计车要散架,是这个意思吗?”

我假装夸奖到:“嗯,靠谱,小苏对自己评价还是准确的嘛。”这算是小小的玩笑,大家比较轻松。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李茅说到:“这方面,你小苏就比我强多了。”

一听李茅谦虚,小苏突然如打了鸡血,在我面前得意起来,然后盯着李茅问:“快说,李哥表扬我,才稀罕!”

“你比我会说,你能够绘声绘色地带动学生的感情,这方面,我赶你不行。”

“李哥,你的意思说,我只会吹牛哟?”

“只会吹牛是贬义,但会吹牛本身,是褒义。”我调侃到:“有一个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大家没有开腔接话,等着我讲故事。

“古代的一个笑话。一个人传说特别会忽悠,吹牛时,不管多么荒诞不经,当时都能够把大家骗到。城里有个人不服气,说我就不相信他,他凭什么能够骗我呢?有一天,在街上,两人碰上了。这个验证者拦住那个吹牛专家说:我不信你,你吹个牛,看能不能骗倒我?这个吹牛专家显得很急躁的样子到:我哪有功夫跟你吹牛,那边鱼塘干了,大家都在抢鱼,我要去晚了,没鱼捞了。吹牛的事,下次再说。说完,他匆匆跑掉了。这个验证者看他奔跑的急迫,也赶快回家拿网,向鱼塘跑去,结果不鱼塘一看,鱼塘好好的,水根本没干,一个人也没有,才知道,又上当了。”

我说完,小苏马上有感悟。说到:“这个人上当的根本原因,是在于他内心中有贪念,才相信鱼塘干了的鬼话。如果你知道一个人最大的需求,用这个作诱饵,别人上当的机率就非常高了。”

李茅问到:“你要到学校励志,以什么为诱饵呢?”

“知识改变命运,如同我这样差的学生,也可以。大不了,我把过去自己的基础说得更差,把今天赚的钱说得更富,诱饵还不够吗?”

李茅刁难的习惯又来了:“如果这个诱饵还足以鼓励学生的信心,你该怎么办呢?”

小苏给我使个眼色,再看了看李茅,我知道,他要拿李茅打主意了。

“李哥,你就是最大的诱饵啊。我告诉学生,李茅是这学校出去的,穷小子一个,也不帅。硬是通过努力,娶到了名校校花、都市千金。如果他们还没动力,那只好用绝招了。”

李茅本来想笑,但听到绝招这个词,兴趣马上转移了,问到:“什么绝招?”

“你把然然美女带回去,让同学们看看,我不相信,他们不动心!”

第三百一十七章 李茅的试验

“没有,我想试试自己捉摸的新办法。”

“盲修瞎练是不行的,哥,你最好拜个师,找个明白的过来人。要不,你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事业上去,也许对你有帮助。不要这样硬撑了,哥,我看着伤心。”

我摇摇头,继续勉强硬坐。

“哥,我前面提的建议,你考虑一下。如果你不想考虑,或者没有别的办法,我可以帮你。”

我突然从坐上跳了起来,看着她,勉强笑到:“做你不想的事,我下不了手。”

随即,迅速离开屋子,顺手在书架上抽了一本书,跑到阳台上去了。

等到了阳台,才发现手中的这本书,是魏宁格的《性与性格》,我苦笑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几乎没有一场完整的恋爱,他居然仅凭想象和观察,就得出男女之事的相关结论,不是说理论来自于实践吗?这家伙怎么就吹得这么有劲呢?

当我坐下时,才发现,自己下身的问题已经没有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它就已经老实了。这估计是转移法所起的作用,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看样子,这仅是个心理现象,身体的东西,受心理的主宰。

此时,电话响起,是李茅。

“庄哥,我的系统搞成功了,你有没有兴趣,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正愁没正事干,正事来了,巴心不得。跟妍子说了声,就出门了,还专门说到:“晚饭不用等我。”

到了约定的地点,小苏和李茅都在等着的。

李茅介绍了他前段时间的工作。他先找到青岛的那家私立学校,按每个年级普通班的标准授课,每年给予授课直播的费用,大约三百万。

“之所以选择普通班,而不选择快班,这是根据接受程度而言的。以我父亲的介绍,现在我们那里乡中,已经没有好的生源了,一本率如此之低,上个985都很难。与其让他们听高不可攀的快班课,听普通班的课,就已经够难为他们了。”

小苏问到:“那私立学校普通班的一本率是多少?”

“50%以上,怎么样?这种水平,我觉得都高了些。”

我吃了一惊。这所学校普通班一本率都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五倍以上,可见教育资源的不公平,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我做了一个软件平台,就是可以交互的。也就是说,每节课后,远端的学生,可以向授课的老师提一两个问题,由老师抽时间解答,这也是可以直播的。还有一个,考试测验卷子共享。但别人要求,要签保密协议,不准外卖到其他学校。”

当然,考试测验,试题是有针对性的。主要针对两项,一是针对所教的学生,一是针对高考的预测。这是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研究的。就像当年,我们学校专门派出老师,到黄冈中学外收购试卷一样。

“那每年包网的传输费用是多少呢?”我问到,如果我要操作这种事情,必须对预算有谱。

“这事我跟老家教育局商量了,他们当成搞试验,政府出一部分,我出一部分。我出的部分,大概一百万左右。”

我算了一下,硬支出大约四百万,加上维护小支出,大概每年在五百万左右。当然,这不包括前期投入的电脑和显示屏幕。

“前期硬件投入是多大呢?”我继续问到。

“一个教室从电脑投影到话筒路由器等,加上安装调试和耗材准备,大约两万五左右。我们乡高中只有六个班,也就是一个年级两个班,也就很少了。即使三万,也不超过二十万。”

李茅继续说到:“我已经试验过一个多月了,效果,据老师说,还是有一些的,但我心里没底,想近期回去看一看。”

“那我也跟你去。”我说到。

小苏突然说到:“我可没时间,从非洲回来,还没跟你们汇报情况呢。况且,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干。”

我们突然意识到,小苏已经回来好几天了,我们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听他汇报非洲市场的情况。结果,我们的关注点,都在教育上。

“王总真是了得!那家伙,真是会折腾!”这是小苏的感叹:“我算是服了。我老婆叫我过去时,把他一顿吹,说实话,我内心还有点反感。不夸自己老公夸别人,有点别扭。但到了他那里,才发现,这不仅是个聪明人,能干人,而且是个猛人、好人、有趣的人。”

这一串形容词,搞得李茅有点不信了。“哎,小苏,不要发挥你推销员的强项,说重点。庄哥跟王总是战友,还轮得到你吹吗?”

小苏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说到:“原来我开手机店,做生意的模式,就是跟他学的。可以说,他算是我的师傅。但这次,见了他的面,才知道,他还是我的兄长,朋友。庄哥,你们部队真是藏龙卧虎啊。”

“什么藏龙卧虎,不就一个王班长嘛?”我反问到。

“啥!你,这个三本毕业的国学大师,我算是亲身验证过吧?你班长,能干的人,值得依赖的人,干事业的人,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吧?李哥,你觉得我有夸张吗?”

李茅笑道:“这算是实话。要说吹牛,我也能吹两句。但要让所有同事朋友信任你,那陈经理肯定是第一把交椅。取得别人的信任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极为稀缺的资源。小苏,你就缺这点。要不是我跟庄哥,知根知底,你会连我俩都忽悠的。”

“李哥,我是吹牛,但说王总,没夸张。你知道,我到非洲时,以为生活会不习惯,结果一见到他,到了他的别墅,发现,简直是太合适我了。”

在小苏的描述下,王班长别墅的分布及人员,我们大概都有所了解了。甚至,他为了招待好小苏,专门从另一个城市请来了一个中国的厨师,专门包饺子和做包子,可以说预先想得非常周到了。

小苏神秘地说到:“他邀请来游泳池的姑娘,虽然有的黑姑娘皮肤颜色黑,但皮肤细腻光滑,你只有摸过才知道。当然,还有白姑娘,但我觉得,还没黑珍珠好呢。你们不试,不知道的。”

这家伙,最爱声色犬马的东西,这次到非洲,倒是满足了他的愿望。

“那边开吉普车也过瘾,简直可以用疯狂来形容。想多快有多快,想往哪里开就往哪里开。你知道,车子太快,后面扬起的黄土太大,车子声音太大,会造成一种奇特的后果,你们肯定想象不到。”

谁花时间去想象,谁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我们又没去过非洲。本来,小苏的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我们沉默以对,他会憋不住,自己蹦出答案的。

但,我不想打断他的兴奋劲,配合地说到:“估计会撞树上,十次事故九次快,还有一次特别快。”

小苏骄傲地伸出右手食指,连连摆了几下:“no,no,no。”

李茅抓起一把餐巾纸,作出砸他的样子:“不要跟我说英文,发音又不准!”

小苏赶快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我说。我们吓跑了几只骆驼,它们那高的个子,不要命地四散奔逃。”

想不到这家伙,只关注他的奇遇,忘记了他本来要汇报的事。李茅有点不耐烦了:“小苏,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啊?我这次去了,有个体会,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生活,至于赚钱,还在第二位。天不的钱,哪有一个人赚够的?”

他算是说了一句高级的话。赚钱只是生活的手段,不是生活本身。把工具当目的,你就成了工具的奴隶。

“他自由自在,过着我们不敢想象的生活,他的人生有多丰富?”小苏要承上启下了:“当然,我这次去,主要是考察手机市场的。”

小苏介绍了王班长的看法和目前的形势。目前,如果我们没有大的投资,升级改造这个品牌,那就会走向第二条路。按王班长的说法,这个品牌不出两年,就会迎来大量的同质化的竞争对手,或许更快。因为我们的手机既没有硬件上的绝对优势,软件上被人仿冒,也很容易。只不过,我们还有核心的价值。

小苏分析到:“这个价值,就是在非洲已经形成的市场。它带来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是品牌的认可度,一部分非洲用户品牌忠诚度还是可以的,这是我们的底牌。另一方面,就是我们健全的销售渠道。销售模式可以被短时间模仿,但渠道的建立,恐怕得有很长的时间。

“明显,我们进行大投入,可能性不大。毕竟,我们没有这么多钱。但我们可以冲量做数据,给它一个好的包装,打包给潜在竞争者,在资本市场,可以卖个好价钱。”这是李茅的判断。

他的判断是准确的。如我们品牌这种二流货色,当年只是吃了非洲市场特征的初期红利,竞争者的实力,比我们强的多的是,我们根本没办法打赢他们。

“这就是李哥的高明了,原来我们让技术团队入股,就规避了别人挖人才的漏洞。现在,估计,技术团队的人,如果有人出个好价钱,他们凭股份得到一笔收入,是人人都高兴的。”小苏这次不是故意称赞,事实就是这个局面。

我想起温州的事情,当年,如果不把利润按比例分享给钟厂长和王工,他们也不可能如此尽心。我现在除了北京的关系维护以外,基本没有操心过温州工厂的事情。

结论,要让一个能干人忠诚努力,那就让他也是老板。

我说到:“与资本市场联系的事,李茅恐怕要多费些精力。还要借助然然的力量,她毕竟是行家。但是,这事也不能急,有准备但不慌张。因为你越急,别人越杀价。最好先把我们品牌兴旺的势头吹出去,让别人眼红的,主动和我们商谈。”

这个事情况,就议论到这个程度,因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也无法准确预测。

此时,小苏拿出手机,递给我说到:“庄哥,李哥,这是王总叫我带回来的礼物,就是一段视频,你们看完了就删,亏我这几天藏得,生怕我老婆发现了。”

他说到:“打开这个文件,密码来来来的全拼。”

亏他想得出这个密码,真是有趣。这里面有两段视频,第一段,出现王班长躲在游泳池边的形象,他说到:“李总,高才生,看完视频,第一时间回答:我这游泳池究竟有多长多宽多深,里面的美女有多少个种族。如果你回答不出来,就来非洲找我。”

这家伙,视频晃动得厉害,根本无法估计,早把李茅看花了眼。其实,我的身体已经有反应了,王班长也真会挑时候,此时,正是李茅的禁欲期,然然怀着孕呢。此时,正是我的空窗期,妍子和我没那生活。

第二段视频是给我的,是他在吉普车上,打枪的场面。他说到:“庄娃子,看枪打枪,想过中瘾,到这儿来!”然后,他又把枪口对准镜头,口里“啪”地一声,仿佛在对我射击似的,又做了个鬼脸,对我说到:“在这儿,枪口可以对人!”

我知道,他在勾引我,用部队当兵时最喜欢的射击。但部队的禁令是:枪口不能对人。

其实,我想,他发这些,邀请我们去非洲,肯定不是他孤独。他是一个独自闯荡惯了的人,根本不存在孤独的烦恼。他只是想把他所感受的快乐,分享给自己的朋友。

我想起海子的诗,这是第二次想起了。第一次,是在上海的那个岛上,那个山间的小屋里。

“从明天起,给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话题又回到李茅的教育事业,他说到:“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那个私立学校的事。我最担心的是,我们老家乡中的师生。”

按理说,引入优秀的教育资源共享,这应该是好事,不应该有阻碍的。但李茅的解释,让我们理解了他的担忧。

“在老家,我们的老师,水平高的都走了。留下的,水平不太高。会出现这种情况,当学生看了别的学校的老师上课后,会瞧不起本校的老师。这让老师有失落感。甚至还会出现这种情况,本校的老师,也许都不会做某些题,没见过某些题型。如果学生的问题答不出来,老师的尊严往哪儿搁?”

我想起一件事,问到:“如果上主课都由远端的老师讲了,那么,你们学校原来的老师,岂不是由课程的主导者,变成了辅导员了?”

“是,这种角色转变,恐怕不容易。”

小苏说到:“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学生一比较,对原来老师的看法,恐怕有一个较强的心理冲击吧。”

“这还是我担心的一种情况。我也跟我父亲商量过这事,他倒有个建议,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李茅说到:“要重新建立师生关系,按我父亲的话说,就得找到共同的目标契合点。目标是什么呢?提高升学率,给贫困的孩子一个奋斗的平台。在这个意义上,老师还扮演着心理引导和思想工作的角色,这种角色,是远端老师无法代替的。按我父亲的话说,没有可替代性,就有价值。要知道,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外出打工,能够安慰他们的,也只有这些老师了。”

他说得有道理,有共同的目标,有独特的作用,老师心理的失落感应该是会很快调适的。

“我更担心的是另一方面”李茅语气缓慢了起来:“那些学生。要知道,知识的差距不是今天才产生的,至少从初中,甚至从小学,他们接触的和学到的都属于不同层次,要想从高中这三年补回来,或者能够跟得上,是很困难的。”

此时小苏也应和到:“是啊,我在小学时,根本没英语课,全校也没有英语老师。初中后到镇上,才知道镇上的小学,从三年级就开英语课了。要补好那三年的空白,我整整苦战了一年,从听录音开始,到背课文,花好大的劲,用这死办法,才在初中二年级下学期,追上他们的进度。”

这种巨大差距,在我与二娃的比较中,我的感受都非常深刻了,要弥补起来,是非常大的艰辛过程。

“关键还不在弥补上,你小苏有弥补的勇气,但他们中的人,估计连勇气都没有。这不,才一个月,有些老师跟我反映,他们原来的尖子生,别人普通班数学平均分都达不到,哭了不知好多回。他们老师做工作,才缓解压力。一些平时学习中等的,整天处于焦虑之中,老师安慰的效果就更一般了。成绩差一点的,差不多进入要放弃的状态了。”

李茅此时,突然看着小苏,问到:“小苏,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李哥,赴汤蹈火,你说。”

“其实很简单,请你去跟他们上一课,就是基础差,如何补上的过程,行不行?”

“怎么是我?要讲,也是你这个学霸去讲,怎么也轮不到我吧?”

“你正合适”李茅解释到:“你想,你小学基础那差,进入初中又追,后来进高中又追,你是在追赶过程中考上一本的,这不是活生生的榜样?如果我去讲,人家会听吗?你一个清华的,又聪明,又会学,基础又好,我们学不来。我讲,没人敢效仿,你讲有说服力。”

小苏笑到:“你的意思是,我也属不怎么样的那类,跟他们是同类人。老牛拉破车,如果换快马拉,估计车要散架,是这个意思吗?”

我假装夸奖到:“嗯,靠谱,小苏对自己评价还是准确的嘛。”这算是小小的玩笑,大家比较轻松。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李茅说到:“这方面,你小苏就比我强多了。”

一听李茅谦虚,小苏突然如打了鸡血,在我面前得意起来,然后盯着李茅问:“快说,李哥表扬我,才稀罕!”

“你比我会说,你能够绘声绘色地带动学生的感情,这方面,我赶你不行。”

“李哥,你的意思说,我只会吹牛哟?”

“只会吹牛是贬义,但会吹牛本身,是褒义。”我调侃到:“有一个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大家没有开腔接话,等着我讲故事。

“古代的一个笑话。一个人传说特别会忽悠,吹牛时,不管多么荒诞不经,当时都能够把大家骗到。城里有个人不服气,说我就不相信他,他凭什么能够骗我呢?有一天,在街上,两人碰上了。这个验证者拦住那个吹牛专家说:我不信你,你吹个牛,看能不能骗倒我?这个吹牛专家显得很急躁的样子到:我哪有功夫跟你吹牛,那边鱼塘干了,大家都在抢鱼,我要去晚了,没鱼捞了。吹牛的事,下次再说。说完,他匆匆跑掉了。这个验证者看他奔跑的急迫,也赶快回家拿网,向鱼塘跑去,结果不鱼塘一看,鱼塘好好的,水根本没干,一个人也没有,才知道,又上当了。”

我说完,小苏马上有感悟。说到:“这个人上当的根本原因,是在于他内心中有贪念,才相信鱼塘干了的鬼话。如果你知道一个人最大的需求,用这个作诱饵,别人上当的机率就非常高了。”

李茅问到:“你要到学校励志,以什么为诱饵呢?”

“知识改变命运,如同我这样差的学生,也可以。大不了,我把过去自己的基础说得更差,把今天赚的钱说得更富,诱饵还不够吗?”

李茅刁难的习惯又来了:“如果这个诱饵还足以鼓励学生的信心,你该怎么办呢?”

小苏给我使个眼色,再看了看李茅,我知道,他要拿李茅打主意了。

“李哥,你就是最大的诱饵啊。我告诉学生,李茅是这学校出去的,穷小子一个,也不帅。硬是通过努力,娶到了名校校花、都市千金。如果他们还没动力,那只好用绝招了。”

李茅本来想笑,但听到绝招这个词,兴趣马上转移了,问到:“什么绝招?”

“你把然然美女带回去,让同学们看看,我不相信,他们不动心!”

第三百一十八章 李茅的父亲

距离李茅在学校的试验已经快两个月了,我们一行人,也被李茅邀请到他山东老家中学去了一趟。

当然,终极核武器,然然不可能去。在公司里她是财务总监,日常事务总是脱不开身,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怀孕几个月了,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济南下飞机,然后有李茅的同学开车送我们,到他们老家。这一路上,得三个多小时,四个大男人,倒是聊得起劲。

开车送我们的,是李茅的发小。按李茅的说法,这也是个学霸,但姓不太好,姓苟,人也属狗,所以就留在山东,守家门了。

苟同学倒是非常健谈,一来是见到李茅很亲热。二来,我们年轻人,年龄相仿,见识差不多,共同话题也多。尤其是小苏,他这人自带三分吹,再到非洲去了一趟,学了点王班长的自带幽默,说话玩笑连篇。

“哥哥,我不敢随便称呼你”小苏跟小苟握手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比较搞笑:“按说,你跟李哥是同学,但我不能依着他叫你。叫苟哥,估计别人听到了,以为我在骂人。学福建人客气叫你小苟,我不自然。学北京人尊重叫你老苟,李哥听了要打我。你提个建议,兄弟我,叫你什么呢?”

这一通话,把对方逗得哈哈大笑。“兄弟,你叫我老大,不就得了?”

“不行,老大,是我们庄哥,这早就叫定了的,不好改。要不然,我们四个在一块,我叫声老大,你两人答应,多尴尬?”

“庄哥就是庄哥,你改了得了,他是庄老大,我是真老大,不就行了?”

小苟这一说,看得出来,他也是一个玩笑没边的人。把一本正经的我也捎带上了。

“好吧,暂时老大就是你了”小苏承认到:“客随主便,在你们山东,你就老大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苏,你叫我小苏好了。注意,是苏东坡的苏,不是输钱的输,我还没发财呢,输不起。”

李茅此时仿佛也被激活了幽默细胞,打趣到:“小苏,你真敢往脸上贴金,跟苏东坡攀起来。羞不羞?你还不如说,你是读书的书!”

小苏这下总算认输了:“好吧,好吧,在你们三个人面前,我还敢说读书,当学生都不够。”

在车上吹牛介绍,才知道,这位小苟,是李茅高中同学。他们从初中考上高中时,是班长一二名,平时学习都较着劲呢。但高考时,小苟发挥一般,成绩不是很理想,再加上家庭条件不太好,想把稳点,上了同济大学,学了建筑专业。

“庄哥,不怕你笑话,当年报这个专业,我是奔着发财去的。”小苟自己介绍到:“我家穷,还有一个弟一个妹,当年报建筑专业,就是看到,在我们镇,最发财的人,就是包工头了。我学建筑,四年本科下来,学校免推我的研究生,老师也劝我读下去,今后留在上海大公司,但钱不等人。弟弟妹妹也读中学了,马上高考等着钱用,我就只好不读研了,回山东,先工作,拿工资,补贴家用。怎么办?穷人为钱所困,没选择的。”

我安慰到:“兄弟,我们在座这四个人,原来哪个不是穷人?他们知道,我是最穷的,连肉都吃不上。我成绩也是最差的,当年只考了个三本。现在想起来,往事不堪回首。”

李茅神补刀:“庄哥,目前却是我们中间最有钱的!”

小苟一听,笑了笑:“这都是命!”

我们都赞同。在我们四个人的谈话中,虽然是以幽默为基调,但结论和思考,都有严肃的成分。

“但是呢,我也算是求仁得仁。回到山东,在这个路桥集团,人家还是很重视我的。只用了不到两年,人家就让我当项目经理,我也算把弟弟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保障了。现在,虽说没你们发财,但比起我们镇上,原来那些包工头偶像,恐怕是要强些。”

李茅说:“你岂止是强些,我知道,我们镇上有个包工头,不是靠你给他找工程,他哪能成那帮子人,最发财的那个?老实说,你还是有成就的。”

“茅哥,让他在我手下包工程,也是感恩。他算是我的远房亲戚。当年我父亲生病住院,他老婆来看,虽然是走个过场,但礼物给得最重,二千元钱,估计,在他当时,这不算什么。伙计,当时可给我们帮了个大忙了,你知道,这两千元当时,可抵我一年的生活费和学费。”

在李茅后来的解释中,我们知道了小苟家当年的窘迫。为二千元,感一辈子的恩,因为,当时的二千元,可能救了他爸的命。

“要说,茅哥,这镇上对我恩情最大的,就是你父亲,李老师。中学的时候,不是我到过你家吗?李老师总是鼓励我,还帮我垫过学费。他是我初中语文老师,有一件事记得非常深刻,这一辈子,恐怕不会忘记了。”

小苟说到:“我初中的时候,有点青春期的叛逆。虽然凭小聪明,成绩有点好。但家太穷,有些小伙伴辍学出去打工,也可以补贴家用,我也有点动心了。”

“我记得好像是初二的时候,学了一篇文章叫《孟子二章》,里面有一篇:天将降大事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当他背到这里的时候,整个车内,同时响起我们四人共同背诵的声音:“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这篇激励着我们当年穷小子内心的文章,成了我们共同的奋斗鸡汤。今天流行的鸡汤文,从意义到效果,远远没有这一篇,激励着两千年来,那些奋斗不屈的青年人。

我们都会背,我们都曾经是那么穷困的人。我们今天有美好的生活,谁说没有因这文章的激励呢?

我知道,我们中间,在此时,有人声音哽咽,有人双眼模糊,有人内心如一块石头,有人豪情万丈。但是,我们最伟大的励志者孟子,如火种,经过李老师,一代一代传递下来,构成了中华文明,最坚硬的精神。今天,准确地说是明天,我们将继承这个火种,小苏将在学生大会上,再次注入时代的内容。

沉默了好久,小苟继续说到:“我记得,那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中午,李老师把我带到他家里,他要我利用中午那一个多小时时间,把整篇全部背诵下来。他说:这篇文章,全班最应该熟记的是我,全班最应该第一个背诵的,也是我。你在我家吃饭,任务,就是当着我面把它背下来,一个字都不能错。这个任务完成后,好久好久,我才明白他的苦心。”

这种严肃而慈祥的教育方法,不正是跟我小学时的张老师一样吗?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深入到并影响着他的心灵。这才是传统意义上,合格的老师,文明传承的伟大师道。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就是传道啊,口不言道,而道在其中矣。

“我爸还叫我学你呢”李茅说到:“你在我家吃饭时,总是先等长辈动筷子,自己才动。最主要的是,你吃饭时,碗总是端在手上,从来没有像我一样,把碗搁在桌上,爬着吃。”

李茅这说法非常形象,“爬着吃”,这个词还真有点意思。

小苏对赚钱的事,比较感兴趣。问到:“老大,你们搞工程的,赚钱应该是比较容易吧?”

“大公司赚钱容易,小公司难。想点子赚钱容易,正规难。嫌过路钱容易,赚工作钱难。有门槛的钱容易赚,没门槛的钱赚起来难。国外的钱容易,国内的钱难。总之,这是一个复杂的事情,不可能用一句话说得清楚。”

这各是一个行当,当然自有窍门。但小苏这个家伙,是个爱打听,非要刨根问底。

“苏总既然想听,我也不妨慢慢说,都不是外人,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小苟解释到:“所谓大公司赚钱容易,小公司难。这里面是指,像我们路桥集团,基本具备了各种工程的最高档次资质,具备几乎主要行当建设的投标资格。要知道,大工程的钱好赚,但小企业根本没有投标资质,没竞争资格。工程大,甲方的层级也高,按正规路线操作,有预期,赚钱稳当。还有一个,大工程的甲方,进度款是按正规进度拨的,所以不存在资金链的问题。就是因为临时问题,资金来慢了。我们公司自有资金也可以垫付。更何况,我们是大型国企,银行也愿意给我们贷款,小问题,我们都挣得过。”

“所谓想点子赚钱容易,正规难。基本上,一个工程,在设计时,就把施工方的施工费,算出正规的比例了,总包方的管理利润也算了。暴利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可以想点子啊?从总包方来说,你可以在设计时,就让设计师多加些工程量或者处置费,或者按国标的最高档次来设计,增加预算。这种在设计中硬加出来的费用,就是你利润的大头。甲方一般不会察觉的,即使有怀疑,因为事先勾兑,也不会说。从施工方来说,不要偷工减料,就是在设计余量中减省,也可以赚下钱来。一般工程设计,设计师为了规避今后的事故责任,会故意提高一些技术指标。比如一要钢索,本来按测算拉力有5t就够了,但他为了保险,设计为6t,这1t的余量,就是你赚钱的地方。最后竣工检验,这东西还是合格的。”

“所谓赚过路钱容易,赚工作钱难。比如我们公司总包一个项目后,会把这个项目分为若干个子项目,以标段为单位,分包给各个项目组。这些项目组赚的是工作钱,既要施工又要管理,钱是从一点点的算计抠出来的。但我们作为总包单位,把最赚钱的标段,自己做了。其他标段,我们还预先把材料费等包了,材料款中的差价,我们自己已经预先赚了,我们吃的肉,都是过路钱。还有另一种情况,有的人有关系,能够拿到工程,但他没资质啊?没投标资格,就得借用我公司资质,那么,他只要借我们的资质,以我们名义投标,中标后,按标的额的百分比,我们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收这个管理费,也是很赚钱的,这也叫过路钱。”

“所谓有门槛的钱容易,没门槛的难。比如对资质有高要求的,对施工技术有特殊要求的,这叫有门槛。既然有门槛,就排除了大量低端的、打价格战的竞争者,这利润率就高。在我们工程行当,有一个说法:金桥银路草房子。什么意思?修房子,门槛最低,乡镇包工头都敢接,打价格战,众狼抢肉吃,低水平恶劣竞争,能有多少利润?修路就有一些门槛了,比如隧道,比如地质情况,这需要一些技术能力和业绩支撑,竞争者就少些,赚钱就容易些。桥的技术含量就更高了,叫一个乡镇企业来修一个桥,能不能保证它不垮呢?这就是个问题,竞争越少的原因是技术门槛越高,利润就越高了。”

“当然,这个门槛,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资金。现在有一种企业垫资的ppp工程,这需要施工或者总包企业先期垫资,你想想,小公司哪有这个能力?我们拿贷款,找金融机构融资,国企嘛,几乎是零障碍,这个门槛,会拦住大多数人。”

“最后说,国外的容易,国内的难。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国内的建筑企业太多了,互相的残酷竞争下,利润率是不可能高得起来的。而国外,他们原来的建筑是西方人修的,人家发达国家是什么工资水平?我们在跟西方建筑企业竞争时,价格因素就占了巨大的优势,况且,我们的技术能力,并不比他们差,你想想?这强大的竞争力,怎么不赚钱呢?”

他这一通说,小苏听得津津有味,他总结到:“看样子,做生意的道理都是一样的。要么竞争对手少,要么有独特竞争力,如果这两点丧失了,就不好搞了。庄哥,李哥,我们那事,是不是也是这个理?”

我觉得小苏的反应还是挺快的。我们的手机品牌,之所以赚了点钱,主要是因为在是非洲,我们进入时,国内的同质竞争对手还没去,这是竞争对手少的红利。打开非洲市场,只是因为我们有拍照的独特优势,才火起来的。一旦这两点随着时间而消失,竞争来,模仿或者超越优势的品牌来了,我们赚钱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那,老大,这些年,你恐怕是发财了吧?”小苏这问,万变不离一个钱字。

“发财不算发财,比起茅哥,差多了。”他谦虚到:“茅哥跟我们母校的投资,这大手笔,我们是想都不敢想的。”

李茅说到:“这是你谦虚,青岛那个私立学校,主要联系和谈判的,不是你?你这是最大的贡献了。”

“我也是尽心尽力,毕竟那个学校修建,是我当的项目经理,跟他们老板也算是好朋友了。老板虽然是博士毕业,但我们毕竟算是同济校友,亲切感还是天然的。”

“你至少每年帮我节约了一百万,这不是贡献是什么?”李茅说到。

“你第一名干事业,我第二名没能力,跑跑腿也好。何况,李老师的心愿,我这当学生,起码也得出出力,要不然,到你家,李老师怎么看我?”

这是实话,感情不是嘴上说的。当最尊敬的人有需求,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只要尽心,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终于来到李茅的家里。这个家是在镇边上的农村,格局嘛,可以叫做三合院。我看了看,这院子背后有一个小山坡,正堂屋对着一个水塘,两厢,一边是厕所和牲口棚,当然现在没牲口了,另一边是厢房和厨房。

前水后山,水火归位,来路曲折,正屋朝南。我知道,这是严格按照古代风水学布局的小院子了。

院坝中,有石块铺就,虽山石颜色形状混杂,但也算清洁整齐。正堂前有台阶三步,青石成条,也算是正规庄严。前有桃树足有五尺之高,可见是老早就栽下的。后有罗汉松站立,粗细周长有一尺之巨,树龄得有大几十年。

正门水塘,一边荷叶田田,随风摇摆。虽无莲花耀眼,但也自有清香。房上灰瓦挑檐,古朴沉稳。虽无雕塑彩绘,但属传统样式。

“好风水,好讲究!”我赞叹到。

李茅回头看着我,问到:“庄哥,这叫好风水,我打小住这,怎么没感觉出来呢?”

“你学理工的,根本不懂风水。这房子是谁修的?”

“我父亲吧,当年他当了老师后,爷爷给点钱,他自己攒点钱,修了好几年,才修好。我妈说,她嫁进来的时候,都还没完全完工,这院坝的石板,她也铺过。”

“当时,你爷爷奶奶没跟你们一起住?”

“他们跟我大伯一起,住在山那边。我爸当时当老师,选这里住,主要是因为这里当公路,离镇上和学校近,他骑自行车,方便。”

“那你父亲肯定懂风水,要不然,布局不会这讲究。”我说到:“凡是受过传统古书教育的人,大多都懂得一些风水的。”

“这个我不知道,他也没教过我这些。”

说到这里,李茅的父母已经迎在门口了。还有一个妇女,是李茅的堂姐,在李茅的婚礼上见过的,热情地招呼我们后,她就进厨房做饭去了。

一起坐下后,我们拿出事先买好的礼物,大家客气一番,李茅就丢下我们,跑到厨房帮忙去了,跟着他一块去的,还有小苟,看成样子,小苟也把自己当成家人了。

李老先生跟我们寒暄几句后,我就说到:“李伯伯,这房子是你设计的吗?”

“是啊,我水平一般,当时也没什么钱,只能建成这样了。两边的厢房还是后来补建的。你大娘嫁过来,要过日子,就得有基本条件了。”

“我是说,你还很懂风水呢,这房子,从选址到样式,很有风水讲究,老人家,你这能力,当年是跟谁学的呢?”

“是吗?”老人的反问中,倒有几分得意,他站起来,对我们说:“既小庄懂风水,那我们出来看看,我这土八路,究竟搞得对不对?”

我们三个人出来时,恰好碰见小苟也从厨房出来了。

小苏问到:“你不是跟李茅帮厨吗?”

“大姐把我赶出来了,说是厨房太小,摆不开这些人。”

我们四个,就站在院坝,观察品评起来。

老人家说到:“我也没什么风水经验,我这一套,是模仿那边一个地主家的格式建的。当然方位的常识,我懂得一些,厨房属火属阳,厕所属水属阴,这个我知道位置。”

他估计是谦虚,我倒不吝赞美。把他这院子的方位、布局包括栽树的位置和品种,都夸奖了一番。我还特意说到:“山东这地方,石头多,黄土多。但我看你这附近的泥土,颜色比较深,估计肥分比较足,庄稼长得好。”

“那是,别人说,我这菜园种的菜,都比别人家香些。”

“在古代农村建房选址,有一种称土法,就是称泥土的比重。比重大,说明肥分足,那就好长庄稼。李伯伯,你当年没称土吧?”

“我哪懂那些个。这地方有山有塘,跟那个地方家的模式差不多,关键是,我自己看起来比较顺眼,就选这里了。”

“你不自觉地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所以才出了李茅这样一个有成就的高材生。”我夸赞到。

此时,背后传来小苟的声音:“怪不得我是千年老二,争不过李茅,人家风水就占了先!”

全体大笑起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小苏成偶像

吃饭的时候到了,喝的酒很特别,叫孔府家酒,这个酒大概已经有好几年前都在市场上绝迹了,曾经火过一段时间。

李茅说到:“爸,你还有这酒,多少年了?”

“哎,你北京来的朋友,都是青年才俊,我没啥好酒招待,这算是山东酒,也算是土特产吧。况且,这是多年前,小苟送我的一箱,我年纪大了,没喝完,今天还剩下最后两瓶,小苟也来了,不如好好结个尾,有始有终。”

小苟有点不好意思:“那年我刚当上项目经理,也只送得起这酒了。”

“相当好,现在有钱,在北京也买不到,物以稀为贵,孔子是老师的祖师爷,我们来到李老师的家,为教育事业而来,也符合主题不是?”小苏这家伙,还真会圆场。

李伯伯趁着这话,精神起来,也说到:“好吗,我们第一杯酒,为孔夫子干一杯?”

这是我听到的最神圣的祝酒词,孔圣人听到了,怕是也要笑醒,活过来参加我们这个聚会吧。

“你们大老远来,小苟我就不说了。小庄、小苏,你们为咱们学校这些孩子出力,帮我这个老头子完成心愿,我也没啥好招待的,就我们这土菜,难上大雅之堂啊。”

我赶紧说到:“李伯伯,李茅接你到北京你们不去,我来了理解,你们家不仅风水好,这菜的乡野本质之气,也是重要原因啊。”

这是拐着弯夸他的菜好,恭维而又不显谄媚。

“小庄会说话,我看你也是饱读诗书,刚才在外面跟我讲的那些,许多传统文化,我都不知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大家在喝酒中,免不了互相夸赞。但小苏却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李伯伯,李茅要我明天给学校的学生上一课,但我心里没底。尽管明天我要参加两个师生座谈会,但我还是想听听您的直接意见。现在,学生们对这个网络授课,最大的反应是什么?”

李老先生想了想,酒杯始终端在手上,没有放下来。

“主要问题是自卑,与人家学生的水平比,我们平时有点自信的尖子生,都比不过人家普通班的普通学生,自信没了。那以前不自信的普通孩子,更是羡慕嫉妒恨,有的甚至有放弃学习的打算了。”他说完,突然自饮了一杯,长叹一口气,说到:“我也不知道,李茅搞这个网络授课,究竟是帮了人,还是害了人。”

我们都在纷纷肯定李茅的尝试,觉得这是不错的办法。小苟还说到:“李老师,学校成绩都已经下降成这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呢?起码,尝试一下,还有可能产生希望不是?”

大家在这样说的时候,小苏却一反常态地不出声,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以他的个性,今天在酒桌上的表现很是奇怪。

晚上,我们本来是要求睡在李茅家里的,但李茅不同意,说我们在城里住惯了的,上厕所洗澡都不方便。虽然我们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但也被城市生活惯坏了。

按他的说法,虽然我们来自于农村,但要我们回到农村生活,与泥土打交道,也非常困难了。这就是潮流,当工业文明席卷一切的时候,田园牧歌,就连李老先生这种坚守田园的人,也不会再向后代延续了。

小苟把我们拉到县城宾馆,这倒不远,开车大约半个小时就到了。

第二天早餐后,小苟开车过来接我们,直接到学校,听座谈会。在车上,小苏说到:“老大,你跟李茅是这项目的发起人,也是本校学生,座谈时,问题由你们问,我只是听,听完就有谱了。”

我好奇地问到:“下午你主讲,你就没有问题吗?”

“我只是听,消化一下,主要听他们的需求,如果掌握了他们最主要的心理需求,这个课就好讲了。”

小苏果然是吹牛高手,抓得住关键。

我说到:“怪不得从昨天晚上起,你就不怎么说话,怎么样?是在构思吗?构思得差不多了?不跟我们说说?”

“什么差不多了,座谈没听,我也没谱,思路嘛,倒是有一点,但这个思路合不合适他们,还得按见面后听他们的述说后,心里才有谱。”小苏此时,完全不像他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仿佛在对待一件严肃的事情。我还真没看见他如此严肃过。

我不得不鼓励一下:“对了,小苏,李茅交代的任务,你这种态度,就对了。”

“不仅仅是因为李茅!”小苏的声音突然大起来:“你不知道,如果我不能在他们心中点起一点火花,甚至打击了他们,这罪过?等于毁掉了好多孩子的人生!”

小苟在前面开车,他没说话,我只看见他的右手举起来,伸出了大姆指。

上午的座谈会,分了好几场,几乎四节课,开了三场座谈会。有老师座谈会,学生座谈会又分为高三的一次,高一和高二的一次。

在老师座谈会中,从老师本身的角度,探讨了老师由授课员到辅导员的转变过程。老师看待同学的反应,也出现了一些分歧。有的老师说,有的同学进步很快,学得很苦,知道要加劲了,心中有不服,所以就拼命。

不过大多数老师反映,大部分学生倒是有一种自卑感,自信心没树立起来,甚至有放弃努力的想法。

当然还有老师建议,是不是分期派出本校老师到青岛学校交流一下,实地感受人家的教学方法和模式,以利于教育进度的衔接;请青岛学校老师过来,哪怕是来几天,让学生真切感受到,平时屏幕上老师的现实风采,也是激励。

这些东西,李茅和小苟都一一作了解答和说明,他们认真地住本子上记,仔细地分析和倾听,看得出来,他们真是把这事当大事业在干的。

在学生座谈会中,有同学反应,外校的题太难了,根本不知道从何入手,有畏难情绪。还有的说,我从小就是尖子生,结果跟人家外校一比,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哭了好多次。

还有高三的同学说,这都只剩下不到一年了,基础这么差,怎么跟得上?还有许多同学问,如果考不上名校,就业的优势也不明显,读书究竟对生活有什么帮助?考好学校这么难,结果还不好,岂不是白努力了?

最后,我们听了一节网络授课的数学课,虽然大部分学生听得认真,但是,许多人的表情,显示出他们没有跟上老师的节奏,有点茫然。后排坐的几个同学,明显感觉不想听了,自顾自地看书。

整个上午安排得是非常紧张的。在这种情况下,我最佩服的是小苏了,他居然一句话都没问过,他只是听,只是记,只提抠脑袋,翻白眼,想问题。

中午本来校长在外面订了餐的,我们坚持要他退掉,在学校食堂,陪师生们一起吃午饭。在午饭过后到下午上课之间,有一个半小时,那就是小苏演讲的时间。

因为下午网课没停,他们也不可能放假专门来听小苏的演讲。他们中午是没有午休的,这跟我们原来的高中一样。一是因为学校没那么多宿舍,学生即使午休,也只能在课桌上爬一会。二是因为,把白天时间排满,晚上的自己就节约出一节课来,方便住得近的孩子,好回家,安全。

吃完饭,校长召集高中三个年级六个班,大概有四百个孩子,集中在礼堂,小苏要登台了,我很期待。这个一天来不说话的小子,在憋什么大招呢?

“同学们,来到这个神奇的学校,我倍感荣幸!”他一开头,果然不同凡响,让人耳目一新。

“这所神奇的学校,我几年前就想一控究竟,到今天才被认可,为了有资格给你们讲这一课,我花了至少五年时间的努力。”

他这是在夸奖中卖关子,不仅吸引了同学们的注意力,连我这个最了解他的人,都想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山东是什么地方?孔夫子的家乡!中华民族两千年来的的精神领袖!这个地方,不要说上课,就是当众讲几句话,没有一点道德和能力,是要被人耻笑的。我原以为,在这个讲台上,有资格说话的,只有像李老先生这种德高望重的人,想不到今天,我也站在这里了,此生无憾!”

“有鉴于此,我要表达对孔夫子的崇敬,我要表达对这块土地上人民的崇敬,要表达对这个学校所有老师的崇敬,要作为一个读书人,对你们,所有正在读书的少年才俊,表达我的崇敬!”

他离开讲台,站在一边,给大家鞠了一躬。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这个开场,气氛算是点燃了。

他双手示意,让大家的掌声平静下来,接着开始了他的演讲。

“我为什么说这所学校神奇呢?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这所学校培养了我的偶像,也是我的兄长,也是我事业的引路人,李茅。他的事迹,想必大家都已经听得不耐烦了。那么,今天的第一个内容,我就讲讲我自己。”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同学们,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比你们在坐的大多数,还要穷,还要笨。我在读高中的期间,都是在负重爬坡,努力追赶别人中度过的。我高一第一次数学测验,是班长第42名,我们班上有多少同学呢?46个!”

“我有多穷呢?你们的学长李茅,当年收留我,让我当他的徒弟,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优秀,而是可怜我家太穷,想帮我找个出路,这样说,大家明白了吧?我家的情况在当时看来,李茅家,就是天堂!”

“但是,我没有放弃,为什么?怕!父母那穷花钱送我读书,如果我放弃了,有什么脸?没办法,做生意没本,做工作没手艺,只有死读书了。你要问结果,同学们,我读书的最大成果,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争取到了今天在台上讲课的资格。”

“当然,还有其它一些附属产品。比如,我高考考了接近600分,算是班上第3名。由42名到第3名,39个名次,平均每年上升13个名次,大家算算,我努力的代价有多大?告诉你们,不大!我今天身体健康、面色红润,与我当年班上最后一名的身体比,我还比他好些。”

此时,下面响起了掌声和笑声。

“我今天的事业也不大,但我已经是一家小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已经在北京买了两套房,已经让父母和妹妹过上了小康以上的生活,可以这样说,我今天的财富虽然比不上你们的学长,但是,在这个小镇上,我算是直逼乡镇首富了!”

“这一切从哪里来?从读书中来!为什么?因为大学的意义,根本不是你们想象的,找个好工作,如果那么简单,我推荐你就近入学,山东蓝翔!”

又是一阵笑声。

“大学的最大意义,我觉得在于,你会认识很多优秀的人,知道他为什么优秀,自己该怎么努力。你会认识比你不行的人,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行,自己该怎么避免。与别人的对比中,你就会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最大的明白是什么?自知之明。要知道,你没努力过,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优秀,大学就是给你这样一个平台。”

“告诉大家,我大学毕业后找工作,我心里很有数。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待遇或者什么前途。我针对的是,找个有优秀人的地方,让优秀的人带着你一起起飞,才是省力的办法!李茅带着我,他发财,我也发财,他有大事业,我也看到阳光。有人说人生在于算计,告诉同学们,最好的算计,就是找到优秀的人,跟着他,不让他摆脱你,你是成功了。我就是李茅的跟屁虫,他努力我也努力,就是不让他摆脱我,所以,要从算计这个角度来说,跟李茅比,我才是省力的,我才是赢家!”

哄堂大笑,掌声热烈。

“以上是我的第一个观点:一定要上大学,上好大学。关于上好大学,这个啰嗦两句,今天李茅的夫人没来,真正的美女,她就是上的好大学。我的同学是什么?工程师?技术员?码农?人家的同学是什么?ceo、cfo?协会主席、基金舵手,说了这些你们不懂。打个比方,你考上了好大学,你同宿舍的人,有可能会成为后来的亿万富翁,怎么样?跟这人做同学,再困难,你都有地方借钱!”

这什么比喻,上天入地的。但从同学的表情看,还真管用。

“我的第二个观点:不要怕!这是孔子出生的地方,他的弟子也多是鲁国人,也就是说,你们先辈中流淌着中华民族最聪明的基因,天生有才,人杰地灵,怕什么?”

这什么逻辑,他真会扯,但掌声表示,学生们还真吃他这一套。

“从例子来说,我这个比你们穷比你们笨的家伙,能够上一本,你们还出过李茅这种状元,我的学校历史上,根本没产生过清华北大的人。所以,你们上一本,机率应该比我当年,大多了。”

“我听说,有的同学看到别的学校,同学们的基础好,就灰心了,怕什么?我用事实来说服你们。研究过高考的老师,都会发现这个规律,高考内容中,高一学的内容,占高考题目的60%,高二的占40%,高三基本上是复习,对不对?”

“对!”下面居然有齐声回答。

“那我们试想一下,高一的内容我们只要牢牢抓住了,在部分750分中,我们就有了450分,妥妥的本科,对不对?”

“对!”声音明显自信起来。

“高二的课程比较难,要想全部掌握,没人敢打包票,那么,我算你只掌握一半,也就是占了20%,加上高一的内容,加起来,你就占了80%,按总分的比例,你就上了600分,妥妥的985,名校就来了,我算错了吗?”

“没有!”下面的回答中,居然有热血澎湃的意思了。

“那大家试想一下,人家好高中三年的努力,他们在冲击名校,人家基础好,我们基础差。我们有本事的,用高中三年时间,冲击人家一年半的内容,也就是占它80%,行不行?”

“行!”部分回答,底气有所不足。

“好!就算你掌握得不是很好,人家一年半的内容,你也学不完整,只照猫画虎,学了个九成,难题做不来,就做基础题,这600分的八成,也是540分,妥妥的一本。同学们,你用三年的时间,追人家一年半的内容,还说基础差?不说时间不够?人家好同学拖着你,好老师带着你,你还怕追不上?好好把我这比例一算,考一本,是那么难吗?”

下面的掌声可以用剧烈来形容了,长时间、大音量,连我都受到了感染。

“那么,前面我讲了为什么,就是为什么上大学的问题,为什么读书的问题。我也讲了是什么,就是一本究竟是怎么考上的,二本究竟难不难。接下来,我要讲第三个内容,怎么办。大家注意我的思维,这三个维度,就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议题,你们今后写作文,尤其是言论文,就可以按我这个三段思路发挥,高考绝对可以拿高分。我就占了这个便宜,至今,李茅也认为,我吹牛的水平比他高,就是我掌握了这个思路。今天把它奉献给你们,算是有一点干货。”

“怎么办?我的第三个观点是:步步赶!从基础起,只要每天在进步,就可以pk掉那些犹豫的人!青少年同学中,有大批犹豫的人,你们只要不停止努力,只要每天进一小步,多会一个题型,那些只以为聪明的人,自以为可以歇一歇站一站停一停,过会再冲一下的人,就会被你们pk掉,同学们,你们pk的,可是一大批人!你们要不相信,你们自己回忆一下,就在你们中间,有多少犹豫的人?”

下面已经有议论了,估计说中了大家的心理。

“不要恨自己基础差,没用。不要怪家里穷,没用。不要骂自己笨,没用!有用的,是你一张卷子一个题地刷,一节课一节课地听!不要以为我在跟你们灌鸡汤,我是有例子的。”

大家从议论的窃窃私语中沉默下来,静听他的例子。其实,我也想听听,他究竟要拿谁来打挂。

“我和李茅有个共同的朋友,叫张思远的,二本出生,李茅,你证实一下?”

李茅此时从下面站起来,大声喊了句:“对!”

“外地二本来到京城,他要干什么?他要考名校的研究生!不可能完成吗?他做到了!他怎么做到的?每天多背一遍英语课文,每天多做一张卷子,就这样,努力不到一年,他居然咸鱼翻身,考上了人民大学的研究生。这是在你们学长李茅同学眼皮下发生的事情,李哥,对不对?”

“对!”李茅再次被当成道具了。

“他现在,成了上海某大公司的精英,年薪几十万,这还不算他最大的成就。他最大的成就,是成了然然的学弟,并且成功地撮合了,美女、才女然然,与那个乡下佬,你们的学长,没什么情商的李茅,他们之间巨大差距的,郎才女貌的传奇的婚姻!”

在大家没怎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居然离席鞠躬,收获了长时间的、巨大的、夹杂尖叫的掌声。

在同学们蜂拥上台,要求签名的,要求合照的,提个人问题的样子来看,他已经享受到偶像的待遇。

今天的年轻人,需要偶像的带领。李茅距离他们的追求太远,而小苏,扮演这个角色,真是合适。

在今天的演讲后,我不得不得佩服起小苏来。他这不太逻辑,不太理性的演讲,还真能够打动人。

一个善于辩论,喜欢吹牛的人,如果他长时间沉默,如果不是因为伤心,肯定是在憋了大招。这是我的体会。

第三百二十章 不屈的小苟

本来,原计划,中午小苏的演讲完毕,下午李茅到县教育局协调些事情。但是电话联系时,教育局局长在市里开会,明天才回得来。那事情只好拖到明天办了。下午李茅就在学校与老师们交流工作事宜,小苏也被几个老师拖住了。

小苏演讲的效果太好了,老师和学生们都有需求,要他利用下午最后一节的自习课和晚自己时间,到各班去,现场与师生们具体互动一下。

小苟玩笑到:“小苏,你这是成功的烦恼。”

小苏假装后悔地说到:“哎,教训啊,话不能说得太满。”我看得出来,他内心还是比较得意的。

一个人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对更多人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就是价值的体现。当自己的价值显现出来,就有了成就感。

小苟看着我:“庄总,有没有兴趣,我带你转转?”

“好,反正,下午也没我俩什么事。”

我俩上车,小苟问到:“庄哥,你是愿意到县城呢?还是到风景区呢?”

“没什么意思,苟总,咱们就在这附近农村转转,我是四川山区出来的,到农村,就像是到了老家一样,只不过,你们这还是要比我老家平些。”

“原来庄总也是农民出生的,那就有共同语言了。”

“什么呀,苟总,估计在这四个人中,我老家是最穷的,李茅了解我,家徒四壁,形单影只,就是我,我估计,按我的家庭情况,活成这么大,都是奇迹了。”

我这话说得虽然轻松,但我内心浮现出当年的贫困和艰辛,还是有一种沉重的内涵。

“哎呀,庄总,原来我们是一样的人啊。”小苟说到:“我家也穷,不是一般的穷,我曾经认为,我是世上最穷的人了。”

“你也不要叫我庄总,叫我庄哥吧,我叫你小苟,你不介意吧?”

他愣了下:“嗯,庄哥。”

我说到:“我当年,家里穷得,父亲打工摔断了腿,母亲忍受不了离家出走。”我把我的基本情况,简单介绍了下,最后问到:“小苟,跟我比,你算最穷的吗?”

小苟点点头,说了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有人说,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听了你的故事,我觉得,以我们父母辈的经历,他们能够活着,都不容易了。”

是的,余华有篇小说《活着》,那渗入骨髓的悲凉和无助,绝望后的麻木,让人欲哭无泪、痛彻心扉。

重温残酷的生活,本身是对情感的一场考验。为什么残酷总与无情联系在一起?因为所有情感都没有机会出来,只剩下动物般的生存的本能。

一个饥饿好多天的人,突然端给他一筐馒头,他最有可能的死法是胀死,他为了对抗长久的对饥饿的恐惧,会没有理智没有感情地狼吞虎咽。这是他愚蠢吗?不!这是本能。

从心理反应来说,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人,只剩下恐惧的本能了。当活下去的可能性大于死亡的威胁时,你才会产生第二种情感:愤怒。穷极呼天,痛极呼父母。叫天天不应,你会怒吼,叫地地不灵时,你会谩骂。作家刘恒描写这种情况时,书名就很直接:《狗日的粮食》。

当你已经可以挣扎着生存,但需要付出所有的体力和尊严时,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你应该产生第三种情感:辛酸。这就是我小时候的生存状态。这种状态的人,就配得上刚才那句话了:“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当然,我们的父母辈,比这还惨。

他们应该处于恐惧和愤怒的情感之中。但这就是父母的伟大,他们把这种情感埋藏在心底,在子女面前故作轻松地显示出蛮有把握的样子,从来不把恐惧的记忆传递给未成年人。

当然,我的特殊情况是,母亲的离家,在她最后的留言中,却被表达出了对穷的恐惧,而造成我的心灵中,产生了愤怒。

当你可以轻松地解决生存问题,当你体面而有尊严地活着时,你才有可能产生第四种更高级的感情:怜悯。我们四个年轻人,用已所能,帮助这些贫困家庭的孩子,就是怜悯的体现。我们超越了自己辛酸的童年,进入到怜悯的高级情感,以此心态同情这些仍然处于挣扎中的孩子们。

陷入长久思索和沉默中,车子停下的刹车声音把我拉了回来。下车时,小苟说到:“庄哥,到了,你看,那就我家的老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离我们停下的乡间土路停车的地方,大约有五百米的地方,两间土房出现在我们面前。

“想不想去看看?”

“去吧,你好不容易回趟老家,哪有看到家不进门的道理?”

我们顺着地边小路向他家走过去。两边有些土地已经栽上了庄稼,但还有一些地是荒着的。从土质看,明显比不上李茅的老家,淡黄色,肥分不足。

这房子,比我老家的屋好不了多少,土坯砖垒成,上虽然有红挖,但也有塑料布和茅草的修补,门窗边角已经有蜘蛛网了,墙角被雨水冲刷出一些沟隙,在这个单地方,两间房虽然勉强站立,但两边斜搭的厨房和牲口棚已经倒塌,杂乱腐朽的小木头块子,偶尔还有黑色的菌类生长。

他只是摇了摇大门的门锁,拿出钥匙试了试,居然能够打开。但他并没有开门,重新把锁锁上。

“前年我专门跑回来换了一下锁,看样子质量不错,今天还打得开。就不邀请你进屋了,里面全是灰和蜘蛛网,进不去。要不然,我们坐在这磨盘上,歇一下?”

院坝中间有一个残存的石磨盘,他用力吹了几次,吹起来的灰尘越来越小,看样子是干净了些,他坐下,我也坐下,虽然是夏天的下午,但这磨盘,依旧比较凉。

“哎,算来,这个房子,已经有七八年没人住了。周边的村民也都外出打工,或者在镇上买房子,没几个人了,到处都是荒地和空房。”

我说到:“我老家也一样,整个院子,已经没有一家回来住了。”

“农村空心化,我觉得是好事。”小苟说出这句话来,我觉得,这是至今,我在这个议题上,找到的第一个知音。

“如果只做原来的农民,一辈子也富裕不了。”他接着说到:“把人生限定在有限的土地上,是对农民一生最大的不公平!”他说这话的时候,稍有点激动。

“我们这里,人多地少。怎么办?小时候,我们的粮食,主来自这个磨盘。玉米、红薯。晒干了,磨成面,就吃这。为什么,产量高啊,不择地啊。我们平均一人不足一亩地,光靠种小麦,哪够吃?”

我点点头,小时候,我想吃白米饭,也如同小苟,想吃白面,非常艰难。

“我家兄妹三个,长身体,要读书,怎么办呢?我成绩好一点,弟弟妹妹成绩差点,到我高中时,家里供三个学生,都差点供不起了。母亲甚至想让弟弟妹妹辍学,保我一个人。父亲不干啦,我不干啦。读书是我们穷人唯一的希望啊,我们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妹妹走我父母的老路啊。”

“也不能怪我妈,我们太穷了,没钱。父亲一狠心,就出去打工挣钱。打小工,挣多少呢?他决定冒险。他年轻的时候在海上帮别人跑过船,是打鱼的那种小船,学会了潜水。他就去干最危险的工作,当水鬼。”

“什么叫水鬼?”我没听说过这个行当。

“我们镇上,跟包工头出去搞建筑的,想挣死活钱,最狠的就是当水鬼了。你们四川山区的建筑我也做过,你们建筑的地基,主要是靠开挖,挖出底层老石板,就可以打钢筋起地基了。但我们山东这种以冲击平原为主体的地区,一般都是打桩基。也就是在平地上往下打洞,一般都超过二十米深,到位后,再用钢筋水泥灌注成桩,一个地基,少说得有十几根这样的桩,才撑起整个建筑。”

原来是这么回事。冲击平原的土壤厚度太深,挖到最下面的石板,可能性是不大的。通过桩基的结构力来支撑房屋的重量,保证了房屋的稳定性。

“万一打桩时,钻头掉了,怎么办?得要人下去摸起来。不仅仅是因为钻头很贵。更重要的是,钻头掉在底下没清除,再往下打,就打不动了,前期的所有工作都作废,后期的所有工作都无法进行。”

“那些在浑浊的泥浆水中,在二十米的水深里摸钻头的人,就是水鬼。挣钱是挣钱,在我们建筑行当有一个说法。上来了,5000,没上来,100万。”

我不太懂含义:“解释一下,什么意思?”

“你摸到了钻头,人和钻头都安全上来,你的报酬就是5000元。但如果在下面,拉你的保险绳没缠住了,或者氧气管道被割破了,你就死在里面了。100万是抚恤赔偿金。”

原来,这是个拿命换钱的行当,所以有一个“鬼”字。

“刚入行,别人不让我爸当水鬼,怕他没技术,怕他起不来,还得赔偿。就是我跟你说过,那个远房亲戚,当包工头的那个,知道我家情况,他同意了,还给他介绍其他工地当水鬼的活。算是帮了我家一个大忙。这事以前我们不知道,后来,我爸得肺病,那个包工头的家属来看望,送了两千元钱后,才说漏了嘴,我们才知道的。”

“我妈知道后,当着我们的面哭了。埋怨我爸,说你要是死在外面了,我们这一家四个孤儿寡母的,怎么办呢?你猜我爸怎么说,他说到:死怕什么,只要我娃有书读,不是还有那一百万吗?”

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生死已经不重要了,孩子最重要。他当年为了给我打亲家,挣扎着断腿放羊,最后因寻找羊而摔死,也是一样的心态啊。

“所以,我感恩,那个包工头,至今,仍然是我照顾的对象。我上大学后,不敢向家里要一分钱。我的理由是我能够挣钱,我骗他们,我在上海一家教育机构兼职,每月挣不少呢,他们信了。”

“你真找到了打工的单位,在上海?”我问到。

“什么呀。你知道,上海上是多么挑剔的。我一个刚入学的大学生,这么土气,怎么可能有教育机构要我呢?最开始,我以为可以找到临时的家教这种工作,谁知过了一个月,也没有回音。上海米贵,居不大易啊,尤其是对我们这些乡下人。”

我也说到:“我在读大学时,也打工,给餐饮晚上洗盘子,当杂工。”

“哎呀,庄哥,我也是啊。在没办法,只好到餐馆试试,人家杂工都满了,不需要我了。你也看得出来,我没你壮,别人也看不上。找了好几家,没人看得上我。庄哥,你要知道,最后那几天,我每天只能吃三个馒头维持生活,吃方便面都吃不起了。”

“那一天,我永远记得,我借同学的五十元钱,只剩下七块多了,我发誓,今天,一定要找到工作,哪怕是扫地扛包都行。那天,已经快十一月份了,我穿着夏天的衣服,天上下着小雨,我本能地跑到一个立交桥下躲雨,结果看到,一群流浪汉和残疾人看着我,那是他们栖身的地方。我意识到,我不应该与他们一样,我是有手有脚的年轻人,我是重点大学的大学生,我不能在这里建筑躲避,我要出去,我要工作,我要吃饭。”

“我在他们的理解的目光中,重新冲进了雨水之中。我,家乡骄傲的大学生,父母希望的未来,同学们羡慕和尊重的好成绩,今天居然与流浪汉没什么两样。我真的是一事无成吗?我努力读书,为了什么?我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从头到脚,从身体到心底,全部湿透。”

这种悲凉的感觉,就像是我在武汉走投无路的时候,混迹于那个算命老头所谓的江湖。一碗热稀饭,都可以让我掏出心扉。

“也许是我当时的形象让人同情,也许是同济大学学生证给了别人信任。一个咖啡馆当天给了我一个工作。对方问我英语怎么样,我说还可以,当场试了一下,虽然对方说我口音不太标准,但外国人也算听得懂,就收留了我。”

“我的工作,就是晚上八点钟来,给写字楼的加班的精英们,送咖啡和甜点。必须要会英语的,那里面外国人多。干到凌晨一点钟,每晚收入,除固定的工资五十元外,还每杯咖啡给我一块钱的提成。”

“但是,对方有一个条件,虽然他们提供工作服,但衬衣是我自己的,必须挺括洁白,不能让人看起来不干净。”

可以想象,当时他出现在别人面前时,浑身湿透,衣服打绉,是如何邋遢的形象。

“衬衣我都买不起了,怎么办?又找同学借衬衣,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借他的衬衣,穿上一两天,洗干净还他,这一两天,我挣几十百把元钱,不就可以买得起一件新的吗?”

是这个理,但现金流如此紧张脆弱,算得太紧,对付不了意外啊。

“我的运气也怪,从没出意外,这个工作,居然干了一年,整个春节,我没回去,当然是借口打工的教育机构不放假。我还编了一个貌似合理的理由:学生放假,正是教育机构培训赚钱的时候。春节期间不送咖啡,我当跑堂的,一个寒假下来,我居然也挣了三四千元钱。整个大学,我还做过其它工作,但这个咖啡馆,是对我帮助最大的。”

“毕业回山东,不因为别的,只是公司给我的条件太诱惑。给我宿舍,里外间的那种,你想想,有自己的房间,在上海,可以想像吗?我也跟公司提了要求,要求到项目组去,我要挣钱。公司也答应了,毕竟,他们要从同济建筑专业招生,还是比较困难的。”

“回山东还有一个原因,父亲已经不能打工了,他肺病已经比较厉害了。我要把他接到济南,父母住里间,我住外间,治病的事,弟妹读书的钱,都压在我肩上。好在,公司领导也照顾我,把我当人才看待,允许我预支工资,抵挡了最初最难熬的那两年。”

初出大学的年轻人,突然担起全家的重担,若没有这样的领导照顾,很难闯关的。任何一个贫困的人,要想成功或者跃升阶层,除了自己的拼命努力外,运气重要,除运气之外,要看你遇没遇上贵人。当年,我的贵人,就是钱哥,在这宝通寺边的墙角拯救了我。小苏的贵人,就是李茅,挖掘了他推销的特长。

贫穷的家庭,在成长的年轻人,总是处于负重爬坡的阶段,越是有点能力,家庭的压力就越大。有的人被压垮,有的人,幸运的熬过来了,除了奋斗,还得感谢那些曾经帮助过你的人。

“我爸在济南看病,我只陪过他到医院一回,看病的基本流程,把父母教会了,我就没时间管了。因为,药费,还得靠我来挣。我不敢坐设计院,不敢坐办公室。我一定要跑项目,要挣那点补贴和资金。当时我们出差,每天有一百元的生活补助和一百元的住宿补助,交通费是实报实销。我就吃差点住差点,每天还可以节约百把块钱,就这样,自己节约点,多挣点,找单位借点,总算把日子过下来了。”

“不过,在项目部,确实也煅练人,我不笨,基础也好,也舍得花力气,我很快学会了基本流程。师傅推荐、领导赏识,两年内,我就被批准带项目了,当了项目经理,挣钱的路子才算打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说到:“走吧,庄哥,上车,我们再到其它地方转转。”

在车上,他一边开车,一边继续着他的故事。

“我知道,这个项目经理的位置,来之不易。所以,我不敢偷尖耍滑,跟我配合的同事说我死心眼,抠门,因为我不乱花钱,乱报账。我是不敢,因为,我怕自己犯了错误,这个待遇都被取消,对不起领导的信任。我只是多为单位挣利润,多拿单位规定的提成。甚至还有其他的项目经理说我,把规矩搞坏了。说我这么年轻,给单位报这么高的利润,他们倒显得不行似的。但我知道,做人与做事,我必须坚持我的做法。万一,我失去这个岗位,整个家,靠谁支撑。”

这是对的,一刻也不能轻松。当他的同学已经挣大钱的时候,他却在挣辛苦钱,因为,他不敢稍有闪失。这不是他心胸不开阔,而是他怕输。他输不起,他没选择。贫带来最大的障碍,是困。

“当了两年项目经理,才算过了经济关,接到同学们结婚的喜帖越来越多的时候,才发现,我自己连谈恋爱的机会都没有过,我这才明白那句话:我努力奋斗十几年,只不过是争取到一个跟你们平起平坐喝咖啡的机会。”

是的,天生环境不同,注定命运过程不同。对于底层人士来说,原生家庭带给你的压力,也许会影响你的一生。你奋斗的顶点,不过是别人的起点。如同我和妍子,原来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和妍子,是两个世界的人,但经过二三十年的奋斗和机遇,我们成了夫妻,站在了同一条命运的轨迹上。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大多数人,一生都无法实现阶层的上升,而我,却上升了好几个阶层。由最穷的人,到最富的人之一,这本身就是传奇,我还有资格抱怨什么呢?

我问到:“对了,我有一个问题,我也经常问我自己,你想过,命运对你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命运对我太好了!庄哥,我本人,包括我父母弟妹,从来没有想象过,我们能够过今天这样的生活。庄哥,我和你一样,人生的曲线始终向上走,我们是这个时代,最幸运的人。”

他突然一加油门,车边腾起一股黄土,他指着车窗外对我说:“如果没有这个时代,在乡下,我们,就如同这黄色的尘埃。”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两个过来人

对一切的过往,哪怕是带给你恐惧、愤怒和辛酸的过往,满怀感激地告别,这是一种神圣的态度,我们称之为达观。

为什么要告别,因为已经离去,不会再回来。为什么要感激,因为你在那些时光,拥有生命,而且那些苦难,也让你抵达了今天这个美好的未来。

在人生的征途中,一切过往都是生命的内容。我们渡过了许多凶险的河流,尽管乘坐的船有多么破旧,它载你过了河,你都得感激它。

也许我们在高山上,回望那条河流,在今天的视野中,它是那么的渺小,但它曾经的巨浪,带给你的惊心动魄,仍然保留在某个梦境的角落。你超越了它,你感激它,你就是达观。

我见过许多耿耿于怀的人,不忘过去带给他耻辱或者痛苦的人、事和环境,那么尽管他今天走着平坦的路,他的心理仍在崎岖中。

南非著名领袖曼德拉,当总统后,原谅了当年曾经殴打和侮辱他的狱警,在回答原因时,他说过。如果你不能原谅他们,那你就是把过去的痛苦,还背在身上。

现实是每天都在变化的,而人们的心理,却有顽固的连续性,这大概是许多痛苦产生的根源。

还有一种人的态度,貌似超越,实则是骄傲。就是贬低过去的作用,为今天所处的高度洋洋得意。甚至,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曾经渺小的过去。

我们知道,世界最优秀的长跑冠军,小时候,也是从蹒跚学步开始的。过去的弱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妄想斩断这种联系,以为今天的高度是常态,这种不承认历史的态度,如同不承认自己的母亲。

这种人,为今天的高度沾沾自喜,他沿着山向上攀登,他也忘掉了一个必然结局,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走向死亡的过程。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

人生是一个过程,不管你怎么想,它都那么完整。从生到死,中间的状态,决定你的心情。

从达观的角度,我是比较佩服小苟的。他坦率地承认那些苦难的存在,真诚地感谢生命的所有历程。在境界上,他明显比我高。

你真心佩服一个人,往往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大小,也不是他地位高低,更不是钱的多少,而是境界。这个境界最直接的体现,是他对待自己的态度。

今天,小苟带我看风景,我看到的最大风景,是他这个人。而过去的顽强,与今天的达观,让我领略了一个美好的人性。

等我们到县城宾馆会合时,李茅和小苏显示出志得意满的状态,我知道,他们在学校的交流活动,开展得很好。

我们四个人宵夜喝酒时,小苏喜欢热闹,估计他从学校里带来的兴奋劲还没消退,问到:“就在你们镇上吃饭不就行了?说不定,还可以碰上同学发小呢。”

李茅说到:“最怕这东西了,熟人不收钱,我欠人人情,同学付账,我欠人交情。这个情字,是怎么也还不完的。我在北京还好,毕竟有点远,叫苟总说说,他是怎么过来的?”

苟总苦笑了一下,说到:“找我借钱的,找我要工程的,找我在省城拉关系的,我怎么答应?”

小苏突然明白了,他本身就是过来人。当年他回老家得瑟,结果搞得个麻烦上身。

我说了句:“在人情这件事情上,你付出,你是主动的。一旦接受多了,你就会被绑架,就被动了。”

大家因此理由干了一杯,看样子,我说得对。

其实,我跟他们还不同。我是想回报人情,但已经找不到多少当年帮助过我的人。他们其实还是幸福的,起码还有一帮子同学和亲戚的存在,而我的老家,已经没有最亲的人。

在山东的酒馆,在朋友的环绕下,我居然觉得我是个弃儿,孤独地飘在这个异乡。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没有几个牵挂你的人。

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如果这种关系过分单一,你都无法定位你自己。假如,我与妍子的家庭关系没有了,谁来定义我的身份呢?我岂不是,一个后来结成的亲人关系,也没了?我成了什么人?无法被社会定义的人。人失去社会性,很可能跟动物差不多吧?

我们努力将社会关系捆绑在自己身上,如同班长、小苏、小苟努力团结他的家庭,如同李茅还进一步将社会关系扩展到曾经读书的学校。每一条社会关系,都是社会人的心理之锚,当锚点越多,定位就越确定。这种确定感,会带给人一种安心。

这种安心,会不会随死亡的到来,自然消失呢?

我正想到这个终极问题时,突然听到李茅的声音。

“庄哥,想啥呢,来来来,我们共同为小苏敬一杯!”

尽管不知道原因,但李茅主动敬小苏的酒,小苏明显有点受宠若惊。

“庄哥,你知不知道,下午和晚自习,问小苏的人,起码是问我的人两倍以上,他是今天的明星,我倒不行了。”

小苏有点不好意思:“本来分工就不同嘛。李哥你是对付那几个尖子生,我嘛,比较大众化。”

在他们的交谈中,我总算明白了他们后来做的事。

李茅在班级交流中,主要是针对几个尖子生,如何提高成绩而辅导。在我和小苟的追问下,他说出了他的辅导方案。

“尖子生,基础知识已经比较巩固了,我就从两个方面帮助他们。第一,寻找他们知识的盲点,每一个人都有弱项,把弱项补好了,整体成绩就会迅速提高。许多人的弱项,其实是没有开悟造成的。比如立体几何,用两只手就可以打比方,手指来比喻线,指尖比喻点,手掌比喻面,拳头比喻体,当他们熟悉了这个比喻后,就会展开立体图形的想象,他们是尖子生,比较聪明,一点就透了。”

“对尖子生,第二个问题更重要,就是对难题的理解。比如数学的最后两个题,一般都是难题。但这些难题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它是几个知识点的混合版。从其中任何知识点出发分析,都可以找到思路。我用几个题,分别找出几种解题方法,开拓他们的思路,他们理解起来还是比较快的。”

“总之,最难的题摆在你面前,你不要怕,也不要瞎试。你得首先想,这出题的人,究竟想考我什么?这个问题想出眉目,离解题就差不多了。”

也就是说,李茅主要在给那些尖子生,讲思路,打比方。如果教材是在为概念下定义,这种定义,学生无法完整理解的话,就用打比方来帮助理解。

下定义不如打比方,教育中常有的现象。讲得通不高明,别人听得懂,才考技术。

“我最后给他们说了关于知识树的概念,主要是跟高三的一些尖子生说的。因为到了他们这个阶段,如果能够建立起知识树的概念,对高考的帮助,是很大的,最主要的是,在离高考剩下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们会找到复习的方向。”

我比较好奇:“什么叫知识树?”

“翻开你高中的课本,每一章,就是一棵树,这棵树长了很多树枝,就是下面的每一节,树枝上长了许多树叶,就是每节里的知识点,体现在例题和作业上。你如何复习呢?比如对数学的复习,你闭着眼睛,想一想从高一到高三的教材,要能够背诵得出有哪些章哪些节,然后再回忆每一节中有哪些例题和作业,如果没能够想得起来的,就是你的知识盲点,就是复习重点。无论什么题,都不出教材。因为知识点全面,做难题就有分析的思路了。胸有成竹的人,下笔不会差,即使结果错,也有步骤分。”

真不愧是过来人啊,能够考上清华,没几把刷子,是不可能的。

“最后,我告诉了他们提高速度的办法,就是训练,提高做题的速度,也是取得高分的关键。如果你在低分值的题浪费了太多时间,高分值的题,就没时间做了。”

小苟听到这里,补充了一句:“这是应试技术,但熟能生巧的道理,却是通用的。”

小苏在介绍他的工作时,充分发挥了他近乎传销的能力。他的开场白很有意思:“成绩好的大致都差不多,成绩差的却各有各的不同。”

“我必须提高针对性,我针对中等生和差生,还得分三个年级,分别给他们实用的土办法,好象很受欢迎。”

李茅说到:“他啊,身边围满了人,包括老师,都专心听他的,他讲得,确实比我好。”

小苏谦虚到:“李哥,我们这是受众面不同。你们这乡镇中学,尖子生有几个呢。主要是我面对的一般生或者差生,占了绝大多数。”

“我对高一的同学,强调一个字:背!语言要靠背,我总结过高考语文试卷,仅关于课文背诵的知道点,都不少于30分,古文解释要背,文学常识要背,甚至一些特殊字的拼音,也要背,以避免用地方口音来读造成的失分。英语更要背,语法没那么复杂,多背几遍课文,语法自在其中了。我知道,你们学校的英语老师,本身的水平,在讲语法时,难免有辞不达意的地方。网络授课老师虽然讲得到,但辅导时,本校的老师难免跟不上。所以,倡导学生用死办法,是有道理的。我还刺激过他们:你们知道自己并不聪明,不多下背的功夫,怎么超越那些大城市聪明的学生?我又鼓励到:我当年英语老师发音都不标准,但我高考英语也算过得去,靠什么?靠背,语法啊,完形填空啊,还真没难到我。”

这家伙,一个手打,一个手摸,算是个做思想工作的老手。

“数学,也要靠背。背什么,背概念啊。你可以不懂,但背着背着就理解了。这是针对差生的,因为他们脑袋笨,我当时不敢说他们笨,怕打击他们的自尊心。我建议,他们在学数学前,提前一天预习,先背概念,第二天听网上老师讲,才听得懂。其实,这是他们的大问题,因为没预习的习惯,听网课跟不上,自己空着急。笨鸟先飞,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就这样跟他们说的。”

在打基础阶段,他这样说是适合资质一般的同学的。

“对高二呢,我告诉他们的方法,就是想。要会想,会琢磨。高二的课程比较难,如果思路跟不上,成绩就不行。怎么办?提前一天想,在预习中,把想不通的记下来,争取第二天上课时,无端的名师解决问题。如果还解决不了,就请身边辅导的老师,一起利用自习,共同解决。我专门对高二的学生,提出了告诫:千万别拖。头天的预习,上课跟进度,课后及时把作业做完,想不通的,马上找老师解答,必须把当天的事情想通,不然第二天的东西又来,你就倒下了。”

“我给他们讲了一个长跑的观念。高考是长跑的终点,整个高中,最累的是高二,如同长跑中出现的疲劳期,必须顶过去。只要顶过高二,高三保持惯性,就有不错的收获。不怕慢,只怕站,停一下,冲一冲,伤害身体,得不偿失。那是高手们天才们干的事,大家不要学,因为没本钱。”

这是对的,高二是学生成绩的分水岭,难度加大,知识点密集,很多人没跟上进度,就丧失信心了。

“我给高三的同学讲得更多些,因为他们面临高考,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如何迅速提高成绩,必须得有巧办法。我给他们的建议是:做题。”

我反问:“你这办法,谁不知道?还要你说?”

“哥,我说得具体,也算是好办法。我的原则是:做错题。”

小苟也吃惊,问到:“什么意思?”

“老大,你这尖子生不懂普通生的苦,我是过来人,我知道这办法很好。我对普通生的建议是,不要追求满分,只追求那百分之八十就够了。上985还不满足吗?难道非要上名校?你有那个基础吗?上一本也不错啊,对普通生而言。我就给他们明说了。背得好,上本科。想得好,有一本。做得好,985就有希望了。”

我也有点兴趣了,问到:“你详细说一下,我也算是差生。”

“差生或者好听一点,我们叫普通生。只能努力抓那80%了,对不对?那我们就把那80%抓好。其实,就是在自己能力的基础上,查漏补缺的意思。怎么办呢?把你过去几年做过的试卷拿出来,把曾经做错的题抄出来,重新做一遍,直到做对为止。最后的大题,有时间就管,没时间就算了。只要你曾经错了的,就是你的弱点。我们优点不多,就减少弱点,只要这一关做得好,接近600分,是有希望的。”

“有人提出,从高一到高三,这么多试卷,这么多错题,怎么做得完?我告诉他们,每一章节估计老师给了你们至少五张卷子的题,你抽出两张错得最多的,就做它就行。我还鼓励到:我的经验,随着做错题发展下去,你会发现,一周后,你做题的速度会越来越快,这就是学习的惯性。一旦形成了速度的惯性,那你的效率会大大提升,就可以像学霸一样地刷题了。当然,最难的大题除外。”

我问到:“除了做题外,你还有什么窍门?”

“我最后,给了他们考试的技巧。因为在与他们的座谈中,我发现他们考试的能力不够。每一次考试,都是出题老师与学生的博弈。你得综合筹划自己的重点和时间分配。这就好比长跑,你得掌握好力度和进程。”

“先做简单的,有把握的,能够快速解决的。也就是把卷内的题作一个大致的评估。凡是你回忆得起来,曾经做过类似的题,那么,就是简单的。并不一定仅限于真空或者选择。在答题中,将无法即时判断的选择题最后做。因为即使时间不够了,选择题中还有一些没答,那你凭第一印象勾就行。记住,在极短时间内判断,第一印象是最准的,因为简单推理,容易入坑。老师出题,都是有坑的。那么,选择题第一印象也没有,推理的思路也没有,就是那种完全做不出来的,怎么办?选c,这就是靠猜。因为,根据我的统计,abcd四个答案中,先c的机率偏高一点。”

这是什么招数,完全是投机取巧。

小苏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也许我这是投机取巧,但怎么办呢?他们本来基础就不好,复习时间也只有一个多月了,不找省力的办法,拼实力,是拼不过的。”

我感叹到:“扎实啊,你高中知识不冒尖,但应试办法倒是很实用的。”

“当然,我也不是没遇到困难。”小苏谦虚到:“在文科班,我就遇到一些困难,因为我是学理科的。好在本人机智,也算是介绍了些经验。”

“文科有大量需要背诵的内容,我就介绍了记忆曲线,当然他们老师也曾经介绍过,估计不形象,学生操作起来,没谱。我就教他们一个顺口溜:头天靠死记,二天再回忆,一月后互考,,高考没问题。”

我想起来,当年二娃与他同学,这种互考的方式,确实是巩固记忆的法宝。

有一个问题一直在我脑袋中,我问到:“小苏,你这些技巧是从哪里来的?”

“嗨,我高考前如果全部掌握这些诀窍,也上985了,问题是,这些东西,大多是从同宿舍的大学同学那里得来的。”

“他这么厉害,怎么也考了你一样的学校?”

“发挥失常呗。他平时成绩太好,总想着高考一鸣惊人,结果头天晚上失眠,第二天完全没发挥出来,就到我们学校了。要按实际水平,985是没问题的。当然,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他后来研究生,也进了复旦,算是没辱没他当年的努力。”

这基本是张思远的版本,我理解。

高考并不能定终身,但高考肯定会让你终身难忘。这是你第一次走向社会的通行证,这是你第一次独立面对社会的初始平台,甚至,对许多人来说,读不大学,读什么样的大学,会确定你一生在社会中的定位。

现在有一个说法,你是谁?将你所有的朋友圈子,求出平均数,你就是那样的人。

而圈子中,最重要的是同学,尤其是还在联系的高中或者大学同学。

而我,却没有一个还在联系的这样的人。从社会阶层来看,我早已超越了大学同学的阶层,跟他们的生活与情感,没有交集。我的初中同学,二娃,现在也失联了。与我有交集的圈子,除了生意外,就是战友了。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不算是由大学定义的,倒更像是部队定义的。

在部队的战友中,跟我关系最密切的人除了班长,还有王班长,他们的平均数,就是我,这个,我认。我为有这样的战友而骄傲,班长的沉稳和王班长的活力,几乎在两端等着我,我是中间的那个人。

而李茅,然然,甚至小苏,都是他们同学定义着他的圈子,这是我羡慕的。他们是大学的过来人,当然有资格教育那些没进大学的学生。

事非经过不知难,经历就是能力,这句话没错。

李茅问到:“苟总,你今天下午,把我们庄总拉到哪里去了?”

“到了我的老家看了看。”

“究竟是你在招待庄总,还是你自己想回老家?你这个人,假公济私,居然这样招待远方的客人。”李茅假意批评到。

我赶紧解释到:“我是农村人,也是贫苦人,见到他的家,就像回到我自己四川的故乡一样,我们忆苦思甜后,感觉更亲了,他是对的,我收获不小!”

“哈哈”李茅笑到:“我们四个,都是过来人,从农村过来,从贫穷过来,估计,这是我们在一起喝酒的原因吧?”

“呸,谁跟你一样?”我说到:“你家,在我看来,如同地主,还跟我哭穷!”

第三百二十二章 凶猛的风水

宵夜过后,李茅与小苏的酒喝得比较多,他们俩下午兴奋了半天,回宾馆后,就很快睡着了。

小苟我和还比较精神,他跑到我房间吹牛。

“庄哥,昨天在李老师家,我有一个问题,当时人多,没好意思问。你看样子,是真懂风水的人。李茅跟我说过,你又懂传统文化,又懂易经预测,是个神人吧?”

“哪里,我只是多关注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

“庄哥,你就别谦虚了,我们也算自己人。其实,我有好多问题,想请教你的,你如果不愿意透露,那就算了。”

话说到这份上,我还不得不接招了。“我真没啥本事,如果我们俩交流,倒可以说说。”

“庄哥,我这些年跑工地,勘察施工等,也算有一些见识。但是,风水这个东西,也有所接触。有些甲方在选址时,也找人看风水。我就遇到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道理。”

“你说说,我听听。”

“比如说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一个市,要修一条高速公路,这本是交通局的甲方,但主要路段是在这个市里面,肯定还是要征求地方政府的意见。在设计出来后,该市的一名主要领导提出了意见,当时让我们设计院的人很不理解。”

“这条路要穿越一个小山坡,这个小山坡高度不高,土石方量也不大,我们设计时,主要按工期、成本和安全角度出发,设计施工流程时,只需要炸开,用挖掘机清理出土石方就行了。但那位市领导坚决不同意,他非坚持他的方案,就是打隧道,穿越过这个小山坡。我们当时很不理解,与他还有过争论。”

其实打隧道和开挖,这两种方案,都可以修路,我不太明白区别在哪里,问到:“差异大吗?”

“太大了。你想,直接开挖,又安全,工期又短,最主要的是,成本低。如果挖隧道的话,成本起码要高五倍以上。安全风险大,工期长。我们不理解,询问理由。对方说,如果直接开挖,把原有山脊挖断,就破坏了植被和风景,所以他们不同意。”

我问到:“对啊,这不是理由吗?听起来没道理吗?”

“什么道理,多花好几千万,就为了那几十棵不成林的小树?普通的松树,又不是什么珍稀品种。那个小山坡的风景,又不是风景区,周围都是农田,算什么风景?几千万的资金,就为了这?当时,我们真想不通。后来,在一个老设计师的悄悄解释下,我们才明白其中的一个原因。”

“原来,根本的原因,不是那几十棵小松树。根本原因,是这个小山脊沿线上去,到远方大山顶上,有一个道观。这条山脊,是那条道观上下来的一条主脉,是风水所在,不能挖断。但市领导是党员,不能公开谈风水的事,就扯这个理由了。这个老设计师,在现场勘察的时候,听到当地老乡说过,当地人信这个东西。我没想到,领导干部也这个信。”

这种情况,也属正常。我想起鲍老板忽悠的那些成功人士,难保其中,有多少领导干部?当年我跟宁老将军学《玉匣记》时,在场的可都是高级领导干部。

我还想起贺部长跟我讲的一件事。上一次在四川,吃饭的时候,他给我讲过一个西藏武警总队的一件事。

西藏某部队,由于地处高原,新兵到队后,训练强度一大,内地来的新兵,有的身体反应太强烈,偶尔就会产生训练事故,甚至导致新兵死亡。有的因感染,有的因高原反应,有的因心脑血管隐患导致突然发生猝死。这本来都是可以预料的。

但有十来年,该部队新兵的死亡率,突然明显升高,无论部队领导如何控制,都降不下来。过去一年死亡一两名战士,但那十来年,每年死亡人数平均达到四五个,这就让领导坐不住了。通过各种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配备最好的医疗,降低训练强度,增加体检的频度和项目,制订严格的训练保障措施,加大干部安全工作奖惩责任,反正,想得到的努力和措施都上了,就是没有效果。

这个单位由于经常出事故,上级追究领导责任,领导换了几届,也没解决这个问题。后来,新上任一个主要领导,来了后,不开会研究措施,也不到部队察看情况。按他的话说,前面几任领导想得到的事,肯定都做过了,没起作用,他再做这些事,也不会有好结果。

他干什么呢?他就让司机开车,让司机绕着机关和营房四周转,走走停停,有时拿望眼镜到处看,任何人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东西。

终于,有一天,他到后勤部门召开会议,要求后勤部门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购买两座石狮子,立在机关大门两侧,要求最大最威猛的那种石狮子。

怎么办?西藏没有生产这种石狮子的。这种工艺,主要在福建。没办法,西藏部队的后勤部长跟贺部长打电话求援,贺部长一边让福建送货,另一边组织车辆,赶快通过川藏公路往西藏送。这一折腾,大半个月,费了很多事,才搞定。

后来,石狮子立起来后,两年了,该部队没死一个人,没出一件事故。这位领导因管理有功,被调到总部去了。离任时,班子成员喝酒,一高兴,这位首长才说了实话。他说,部队机关正对着对面两座雪山之间的夹沟,跑风漏气不说,还显示出巨大的空洞般的凶险。他酒后甚至说:“那是个巨大的血盆大口,就是它,把我们的战士吞掉的。所以,我要立狮子,我这口比它那口还要威风,镇住它,就没事了。”

这是一个关于风水的故事,它已经蔓延到部队首长的心里去了,并付诸于实践。不管有没有道理,反正,结果很好,让人不得不有三分相信。

还有一件事,是我当兵的支队发生的,这事班长们都是亲历者,他们也不知道这事,与风水有没有什么关系。

有几年,我们支队,总是不顺。当时与支队机关在一起的是警通中队和机动中队。那几年,有一个怪现象,机动中队院墙与隔壁一家政府机构相邻,马路对面是供电局。

与政府机构相邻的院墙边,本来是花坛和树木,但有一个地方,树木总是死掉,我们为了补栽,保证成活,挖深坑,换新土,各种办法都试过。这位置补栽的树,当时都算是成活了,至少半年之内,毫无异样。但只要一过关掉,它就会突然在几天内死亡,很让人费解。部队找了园林部队的老师傅和专家都看过,还化验过土质和水质,都没有异样。

与此巧合的是,当时支队,那地方的树每次死了不久,支队就会意外死亡一个人,这就令人恐怖了。已经死了四回树了,支队也非正常死亡四个人。规律是:那位置,一年死一棵树,支队,一年死一个人。

最开始,大家并没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有一年,那位置补栽的那棵树又死了,中队干部请示后勤处长,是不是要补栽时,后勤处长犹豫了,他说了句话,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

“今年,谁又要死呢?”

这种事情一旦联系上,就成了大家口口相传的魔咒,人人都害怕那个位置了。

果然,一个月后,支队最主要的首长:政委,因心脏病突发,死了。他的死之所以被列为非正常范畴,是因为他死前的晚餐还喝了一点红酒,他平时的白酒酒量都可达到一斤,而当天晚上红酒只喝了二两,根本不是他死亡的原因。

况且他平时身体很好,坚持锻炼,注意保养。更重要的是,他晚餐出来,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好,根本没有猝死的一点不适,当时还跟战士开玩笑。

当夜他的突然离去,让大家很受震惊,毕竟是我们的首长,大家看到他的状态。大家就联想到,那棵树的毛病了。

后来,上级派来一名新政委。这位政委到任后,也是四处转四处打听。后来,进行了大规模的营房改造。据班长他们听说,主要是新政委的司机说的。

新政委为什么要改变机关大门的方向呢?因为原来的大门正对着电力公司,电力公司是一个二十几层高的大楼,全部是玻璃幕墙,还是个尖顶。我很熟悉,那栋楼,有点像香港的中银大厦。

新政委认为,这巨大玻璃幕墙如同照妖镜,再加上它的尖顶如同尖刀,充满杀气,直逼支队机关。

支队机关原来大门的朝向是向北,对部队来说,北是失败的方向。所谓“败北”,就是指的这意思。他把大门朝东开,是向阳的意思。他认为部队是最刚的东西,应该朝向最阳的东方。

新政委下令,把机动中队与政府机构相邻院墙边的树全部拨掉,因为那些全是柏树。本来原来栽柏树,是为了四季长青的意思。但他认为,柏树,如同墓道,是坟墓边栽种的东西,在部队路两边出现,很不吉利。他全部把柏树换成了香樟,栽在了原来的地方。

后来的事情,出现了两个巧合。一是,支队再也没有非正常死亡的事发生了。直到我当兵退伍这多年来,没死过一个人。二是,那个位置再也不死树了,当时栽下的香樟,一直活得好好的。

班长不怎么信风水,他把这事叫巧合,但是,如果你是有点迷信的人,你怎么不产生联想呢?

对未知的事情,产生各种联想,这是人的本能。比如,古代皇帝把彗星当成灾难的象征,要求太卜推算人事上的原因。把天灾看成因人祸而引起,占筮出政治的错误,也是这种联想的产物。

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有天人合一的基调。但天与人相合的机制,究竟是如何体现的?以哪种预兆为准,这就如同科学研究一样,只能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了。

在现代的科学体系中,也有两个重要的现象,类似于天人合一的观点。一个是全息论,认为从小事物的某一特征,可以推导出大宇宙的特点。也就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说法。

全息论认为,每一个具体事物,都体现着宇宙的基本法则。反之,宇宙的重要规则,都可以在具体的微观事物中找到。这与人体小周天反映宇宙大周天的原理,是一样的。

还有一个理论,在数学上,叫分形理论。比如我们发现海岸线的形状,这本是自然形成的,但地球上,几乎所有的海岸线形状,都是由一个基本的形状组成的。这个基本形状的不同组合和连接,就组成了我们今天看似千奇百怪的海岸线。

最近还有一个研究成果,那就是,宇宙无限大的尺度,所反映的形状,与一个原子这样的小尺度,所反映出的形状,是基本相似的。

我们把黑洞比喻成一个原子,把星球比喻成电子,它们所组织的形状,是极其相似的。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这就是天人合一的话,那么,古代所留下的连接机理的推测,是否真的有用呢?从周易,测天命以算人事,是不是也在原理上遵从这个推断呢?

《尚书》中有一章,专门讲帝王决断的方式,列举了帝王、大臣、士、百姓、占筮等五个主体所表现出来的赞成和反对项,在帝王作决策的时候,最主要的依据是帝王本人决断或占筮结果的统一性,其它的赞成和反对,并不是特别重要。那么,占筮在古代决策中的重要性,就非常突出了。

这个传统延续了至少一千年,如果完全没有道理,多次被实践证伪,它不应该流传时间如此之长吧。

我对小苟讲,风水这东西,我没有专门研究过,只是知道一些常识,也许,在你们建筑领域,因为直接相关,接触得更多些。

“庄哥,你不知道,我们设计院在建筑选址时,有些老设计师坚持一些风水的讲究,我们一些年轻人,还相当不理解。但一些事实过后,这些年轻人,还不得不佩服老人的经验。”

他举了一个例子,是关于一个机场的建设。

某市原来有一个机场,但那是五十年代修的,跑道不够长,因为是在山区,当时也不需要起降那么大的飞机。但现在不行了,波音、空客等大飞机成了民航主力,该市只能起降支线客机,老机场就成了该市改革开放的障碍。

这事有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就是在老机场扩建。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老机场与市区的交通配套是完整的,扩建起来后,整个陆空交通体系配套,很方便。

但不利之处也显而易见。要扩建,就必须炸掉两边的山,为飞机起落提供空间,炸山的费用比较高,土石方量比较大。再说,扩建老机场,毕竟是以老机场的配套为基础的,显得不够大气,不够新鲜,在政绩形象上没多少好处。更重要的是,老机场扩建,至少有半年时间,机场不能运行,无法起降航班。

于是,当地领导要求,在另一块地方修建新机场,既不影响老机场的运行,又能够以一个全新的、高标准的工程,提升该市形象。

新机场的选址,靠近市里面准备新开发的一个开发区。市里面也想搞活这个开发区,也拉动这个区的房地产价值。这种以交通拉动经济的思路,尤其是拉动房地产价值的思路,用现在的话,叫“经营城市”,通过级差地租的改变,来增加市的gdp和财政收入。这种考虑,目前非常流行。

但该市本来地处山区,要找到这块适合大机场建设的稍微平坦的地方,本来就不容易。终于找到一块理想的土地。那地方平坦程度是可以的,周边的山也不高,适合飞机起降,与开发区也相邻,市领导也同意了这个方案。

但在研究方案时,一个老设计师却动了心思。他查看了该地方从清朝以来的县志。发现那地方是个清代太平天国时期的一个主战场,这地方,埋藏着当时太平军和清军大约五万名士兵的遗体。他提出反对意见,当然,这个意见,只是在设计院内部提出来的。认为,如此凶险之地,如此多士兵埋藏之地,不吉祥,风水不好,不宜大规模开挖动土。

但是,这个理由当然摆不上桌面,也无法说服当地的领导,大家听听也就过了。

事后,还是按新建机场的方案进行。在土石方开挖近一个月后,出事情了。倒不是什么鬼怪之类,尽管晚上有民工看到过鬼火飘动的事情,但技术人员说那是磷的自燃现象,惊慌也迅速平息了,继续大规模施工。

但这个地方,处于该市主城区河流的上游,而这些士兵死亡的地方,开挖过程中,泄露出大量的剧毒“二恶英”,估计是当年战死或者瘟疫留下的,没埋藏地深土里面反应,今天它们重见天日,污染了水源,不仅导致近一百多市民出现中毒现象,而且还死了十来个人,造成了公共卫生事件。

该市的领导被免职,为处置此事。省卫生防疫部门派出专家,全市自来水停供,市民生活用水靠消防车从外地拉来。全市消洒防病毒药剂,可以说是全城慌乱,折腾了好长时间,花费了不少精力和钱财。领导本来想搞个政绩给上级看,结果免职的免职,处分的处分,得不偿失。

更重要的是,开发区并没因新机场热起来,房地产价值也没增值,因为,大家都传说,那是一个不干净的地方。

后来,大家想起当时老设计师的劝告,才明白,自己确实年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庄哥,你说,我们学科学的,本来建筑是一门科学,中国历史上也有很多伟大的建筑,怎么老跟风水扯在一块,搞得迷信似的,我们根本解释不了这些东西,但事实在那里,你还不得不信。”

我说到:“建筑是一个系统工程,不仅与建筑材料有关,还与天、地、人有关,是不是?天呢,不说什么星辰日月,起码气候条件,水气风云,你得关照吧?有些是雷电多发区,避雷设计肯定要牢靠些,对不对?地呢,不说什么地质条件结构地下水之类,这个地层过去有过什么,将来被建筑改变过后会出来什么,这个能够事先全部考虑清楚?人呢,更不用说了。人员事故,人员管理,甚至一个人会坏一百人的事,这事也屡见不鲜,对不对?既如此多的不确定因素,那么,你怎么敢说,凭已经的科学规律,就全部掌握了呢?”

他点点头,承认到:“那确实,仅凭点对点的地质勘察,当然无法了解地下的全貌。我们在施工中,经常莫明其妙地碰上溶洞、塌陷、垮坡等预料之外的现象,这是设计中,无法全部精确的东西。”

“对了,这仅仅是对地下的事,那么,对天上的事,对人的事,有什么设计师或者设计院,都能事无巨细地,事先考虑周全呢?”

“肯定不可能,这么多的因素,只能大概有个把握。施工中,还不是有什么情况,就临时找方案应对而已。”

“这就明白了,一个系统工程,每一个因素都是成功道路上的链条,这个链条越宏大,不可控因素就越多。就像自行车的链子,只要中间脱了一个链子,整个链条就会断裂,车子就无法骑行。那么,将所有链条全部预计清楚,在大工程这样一个,因素几乎多到无穷大的情况下,全部预计清楚,就变得有点不可能。所以,出现意外,倒是常态了。”

“那是,为什么设计师,在国标之外,还要加点余量,就是没完全把握的情况下,更保守一些,把困难想得多一点,这是我们的行规,也是对自然的尊重。”

他突然表情神秘的对我说:“我在做工程时,遇到过一些非常奇怪的现象,如鬼神妖魔一般,想让庄哥分析一下。”

我也正了正坐姿,严肃地说到:“你讲”。

第三百二十三章 采石厂见鬼

“世界上有没有鬼我不敢乱说,但我被吓过好多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鬼的原因。”

小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变得飘浮,如同没有配合呼吸,仅从喉结自然流出的声音一样,没有轻重缓急和抑扬顿挫,貌似平静的叙述下面,隐藏着心虚。

“庄哥,我倒是有几件事,至今觉得怪异,又没跟别人说过,怕别人笑话。毕竟我还算是正规大学毕业的,说些迷信的东西,影响不好。再加上我现在也是一个单位的领导,更不好说了。既然你是研究传统文化的,对这些也是专家,今天机会难得,我想请你帮忙分析一下。”

我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记得那是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在贵州遇到的一件事,其实是一个梦,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不寒而栗,所以,这算是我第一次见鬼了。”

我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手上,他端着热水,感受到某种力量,说话时的神态就自然些。

“我刚毕业那年,为了多挣些外勤补助,就主动要求到贵州那个项目部,是修桥的。当时考虑也很简单,出勤补助最高,当时领头的项目经理,是我们公司非常能干的中年人,他对我很关照。我想,除了多挣点钱外,跟着能干人,也能够多学点东西,况且,人家平时对我这么照顾,我在关键时刻也得支持他,因为当时,愿意跟他去的,公司没几个人。”

我感到比较奇怪,问到:“既这个人这么能干,补助又那么高,公司为什么没几个人去呢?”

“公司去是负责管理的,也就是技术和管理人员。我们公司大多数技术管理人员都三四十岁了,也成家了。再加上,也没几个像我这么缺钱。当时公司承担的项目比较多,大家宁愿到附近的青岛、威海项目部,即使到宁波的、厦门的项目部,也不错,毕竟是在大城市,生活工作条件都很好。”

“大家对这个项目经理的评价也不错,公司也器重他。正因为如此,才把最难的贵州项目部交给他。这个贵州的修桥项目,难在哪里呢?施工点,是大山深处,偏远程度,距离最近的乡镇还有十几公里,离最近的正规公路也有五六公里远。一条狭窄的施工便道盘山而建,危险程度很高。”

左手端杯子,右手握出一个拳头,打着比方说到:“看到我拳头的指逢没有?盘山公路就这么盘,就这么细,还经常塌方,危险系数大。山里的项目部,在一个小山村里,只有五户人家,在山间平地,那地方窄得,汽车调头都困难。何况,吃住在那里大半年,一般人是受不了的。”

那是,济南城里大公司的职员,到如此艰苦的地方,光寂寞这一关,就受不了。更何况生活的不便,伙食、气候等,都是考验。

“更恼火的是,那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石灰岩多,溶洞多,地下水多,勘探不可能完全摸清,也就是说,施工时不可预测的因素多,万一出了事,不仅要扣钱,还要负责任,所以,其他的技术员,都不愿意接这个活。也是,我们经理刚被上级表彰,领导也好话说尽,他不好推脱,就被迫接了下来。我呢,挣钱心切,人家对我好,我又年轻,就跟着去了。”

我笑到:“领导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要不说,艰苦的地方锻炼人呢?”

“话是这样说,庄哥。去了我才知道,那地方有多恶劣。仅第一天晚上,就把我们考验住了,蚊子,吸力的花脚蚊子,一咬一个大包的蚊子,搞得我与它战斗了整晚,不仅没睡着,还被咬了一身包。”

他说的花脚蚊子,在我老家四川也有,那家伙比一般的蚊子毒性更大,更凶猛。咬起人来,拼命,你吹不掉、抖不掉,你打它,它不躲,硬是拼命吸你最后一口血。

“吃的水,虽然号称山泉水,但含钙量高,属于硬水。拿它泡茶,茶汤特别浑,茶味都会变。厕所,只能叫粪坑,一坨下去,百万不明飞行物起飞,光声音,就会把你吓爬。”

我笑了起来,这种旱厕,在农村很普遍。小苟农村老家也是旱厕,但北方农村,没这多苍蝇的,估计刚到西南地区,有点不适应。

“我们一起,有一个工头,他形容上厕所的经历有一个顺口溜:脚踏黄河两岸,手拿机密文件;前有机枪扫射,下有地雷炸弹。”

他说到此时,自己也笑了起来,表情轻松许多。

“我们几十号人搭帐篷,住在人家小村子,当然也得给人家好处,人家对我们也很尽心。这五户人家,女人们就帮我们做饭,男人们,就到采石厂工作,我们按正规工人的报酬给他们,他们认为这比做农活好多了,对我们也是很好的。”

贵州那地方,石漠化比较严重。那么大的山,石多土少,难道有适合耕种的土地,农民是极其艰苦的,收入非常微薄,如果按工人的工资给他们,收入起码是做农活的好几倍。

“采厂场是我们自办的,因为水泥浇筑需要石子,这里遍山都是大石头,把大石头采集下来,拉到粉碎机里一粉碎,就成石料了。当然,石料厂有几十个人,在靠近工地的地方。采石厂距离石料厂大约只有五百米的坡路,由于是临时的土路便道,一下雨,汽车就上不了。他们就采用牛拉车的方式,将石料运下来,这就是那五家男人们干的事情况了。因为他们家里都有牛,自己驾驭,听话熟悉。”

“我们对这种山区装卸运输的工钱,是按石方量计算的,总体来说,他们每个人,一天挣三百元钱,是没问题的。如果加上做饭的妇女,每人一百元钱一天,那么,夫妻两,每天能够挣四百元钱,这可是不得了的收入,相比他们平时,算是发财了。”

当然,大半年下来,夫妇两可以挣好几万甚至近十万,这在农村,就是发财。几乎,够得上娶个儿媳妇的钱了。

“大概是一个多月后,一切工作开始步入正轨的那段时间,我也开始熟悉了当地的环境,跟老乡们相处得还不错了。我习惯了他们烟熏的腊肉,也听得懂他们的玩笑话,也喝得惯他们的包谷酒了。这是我进入工作后第一次面向社会,也算是长了见识,懂得了什么叫山区。”

“我当时长得还算白净,因为是最年轻的一个人,老乡中的男人跟我开玩笑,说我不喝酒就不是男人,我的酒量也变得越来越大,当然跟他们开玩笑,话也说得粗俗些。真的,庄哥,我觉得,那种感情是纯洁的,人家是真把你当自己人,喝酒用一个碗,抽旱烟,一支烟杆,他巴几口你巴几口,不分彼此的。”

他脸上的笑意中,透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状态,我知道,下面的话估计有内容了。

“那村里有两个年轻的嫂子,总爱跟我开玩笑,我刚开始有点放不开,但久了,也无所谓了。人家只是单纯地喜欢跟我玩,没啥别的。我们有时候,说话粗俗,她们也言语露骨,总爱问我,谈过女朋友没有,见过女人洗澡没有的话题,我也可以打个哈哈,玩笑一下,就过去了。”

“为什么这是玩笑呢?因为有一次,一个年轻嫂子问我话的时候,她丈夫就在身边,根本没有顾忌似的,跟着笑,我就想,你当老公的都不介意,我怕什么?也用话回击,居然大家都笑了起来。”

看着我比较感兴趣,他继续说到:“她问我,见没见过女人洗澡。我说:见过没见过,有什么了不得的?她说,那就说明你没见过,你见过了,就晓得,什么叫了不得了。我说:我不信。她说:你要不信,你就得见见,看什么叫了不得。我本来,不敢往下说,谁知道,我看见她丈夫在一边,也有得意挑衅的神态,我就一大胆,说到:要不,你给我看一下,我就晓得了。你猜,她怎么说?”

我摇摇头,表示无法猜测。

“她大声问到:你要不看呢?我还没回答,她老公在一边说到:你要不敢来看,你就不是男人。我当时一气,说到:你说时间地点,我不来看,就不是男人!她回答到:好,我今天晚上就洗,就在我家,门不关,看你敢不敢进来看。她还故意向他男人使了个眼色,他男人好像要故意测试我的胆量似的,说到:算了,别跟小孩子过不去,他不敢的。我有点气,说到:你敢不关门,我就敢进来!”

我问到:“后来,你进去没有?”

“啥,那就是个玩笑,当不得真的。农村嘛,晚上都关灯了,看得见个啥?”

“其实,那也属于苦中作乐,过嘴瘾。人家的风气还是很纯朴的,没有乱搞的风气。这家的男人,姓廖,原来是放牛的,外号叫廖牛儿,他也是采石厂拉石头的人之一,年轻,三十几岁,爱喝酒,喜欢讲笑话。”

“这个人,头脑属于比较灵活的那一类,原来养牛,后来学会卖牛,在牛贩子市场,有时也当临时经纪人。莫小看这个牛经纪,他得懂牛。从牛的外形、牙口,可以判断这牛的年龄、体质,是否有疾病,今后会拉多少斤,干多少年的活。这种判断能力得到大家公认,才会聘你当经纪。还要能说会道,代表买卖双方谈拢生意,挣点佣金。他老婆,就是他能说会道,从山下骗来的。山下的姑娘一般不会往条件差的山上嫁,况且他老婆长得又不差,可见廖牛儿的嘴皮子,在当地,还算是有本事的。”

那是,我小时候,我们老家镇上有一个生猪市场,就是卖猪崽的地方,也需要有经验的人,看这些小猪的体质品种之类的人,按他的估价交易,成交后,还得给他一些辛苦费,这就是原始市场的交易员了。

今天的资本市场,那些所谓的会计师事务所的会计师,干的也是估值的活,大概性质是一样的。

“一天晚上,估计吃的腊肉有点咸,我喝的生水也比较多,有点拉肚子。大概是凌晨三点多,反正鸡还没叫,月光很明亮。我肚子难受,起来上厕所。蹲在茅坑边上,过了一会,就听见后面山上有响动,觉得不对劲。在万籁俱寂的大山深处,晚上应该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他讲述的时候,神情明显紧张起来,与刚才的活泼,判若两人。

“我先听到,采石厂有石头滚动的声音,仿佛有人在那里撬石头,住牛车上装似的。现看见上面有几个仿佛灰白色的人影,在劳动,与白天撬石头的情形一样。但这几个灰白色的身影,明显没有吃力的样子,仿佛是飘着的,很轻松,只是离得远,在月光下,只是看到几个剪影似的。我当时觉得明显不对,因为,搬运石头是重体力活,他们那姿态明显不像。更奇怪的是,这么晚,不可能有人干活,深更半夜的,根本不可能拉得了石头。”

“这时,我听见一个人仿佛在大喊:廖牛儿!廖牛儿!石头装好了,还不快来拉!大约喊了三遍,就没有声音了。当时,我屁股都没擦,赶紧跑回了帐篷。你想,刚才热闹的场景如此生动,人影突然又消失,声音完全没有了,这种突变,非常吓人。整个晚上,我没睡,一直躺在床上听声音,居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甚至,边蚊子的声音都没有,太异常了。”

“第二天,由于昨天拉肚子,再加上晚上受惊吓,没睡好,我就想休息一下。我跟经理请了假,只说是拉肚子,经理同意了。在吃早饭的时候,我专门跑到厨房,看见廖牛儿吃饭时还在。我就问他老婆:昨天晚上,你听到什么没有?他老婆什么都没听到,还笑我,是不是想女人了,做梦见仙女了?我后来又问了一个当地的老乡,他也表示,什么都没听到。我就怀疑,自己昨天晚上看见和听见的,也许是个幻觉。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专门跑过去跟廖牛儿问了句:你们昨天晚上不是在工作吧?他笑到:没那么拼命,再说,碎石厂晚上没人结账。吃完饭,就回帐篷,睡觉去了。”

他双手握住那一杯已经冷却的水,明显地反映出他的紧张。我把他手中的杯子拿过来,换了点热水,重新递到他的手上,估计,他又有了讲述的力量了。

“我是被哭声惊醒的,大约十点多钟,惊慌奔跑的声音中,夹杂着尖厉的哭声,把我从熟睡中惊醒。我赶快爬起来,向声音来的方向跑过去,才知道,廖牛儿出事了。他在拉石头时,在拐弯处,突然牛不听话,连人带车带石头,翻进了侧边一个沟内。车上的几块巨石砸下来,把廖牛儿当场砸烂了。”

他手中的水杯,水面震荡,如同他被震撼的内心。

“当时那场面如此血腥,如此惨烈,他老婆的哭声如此凄厉,让我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那画面,让我想起了一个词:不得好死。至今,回想起来,都非常难受。要知道,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事故现场,如此血腥,怎么会忘记呢?”

这个我理解,就如同我第一次参加处决勤务,看到活生生的死刑犯,是如何在一声枪响下,流血死亡的场景,几乎可以改写你的人生观。

“后来,我想,昨天晚上,我看见的那个灰白色的人影,是不是鬼魂?是不是阎王老爷派来取廖牛儿的命的?如果那是鬼魂,他们叫的廖牛儿的名字,廖牛儿就凶多吉少了。但这事,我又不能跟别人说。”

“为什么呢?第一,那情景和声音,只有我一个人遇到,说了,别人也不相信。第二,我既然遇到了,为什么不提醒廖牛儿,让他今天小心些,注意安全。所以,问了反而不好。这个秘密藏到今天,我才跟你说,但是,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我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根本没有跟我撒谎的动机。他也不是个喜欢吹牛和添油加醋的人,没必要用谎话来增加谈资。

我问到:“这事,后来就这样了?”

“后来,廖牛儿的后事处理完了。公司也算这是工伤事故,给他们家赔了几十万,是按当时最高的赔偿额赔偿的。毕竟,大家平时相处得比较融洽,人都有感情。我们经理也说过,大不了他本人的安全奖丢了,也要到公司帮人家争取赔偿费。在处理后事的时候,我们项目部的人,都出了钱出了力,人家也是比较感激的。”

这算是对得起人了。有的公司,总是在这事上百般抵赖,就是想少给点钱,或者国营单位,怕影响经理的绩效资金。可见,他所说的那个经理,为人还是很讲良心的。当然,还有一个条件,他们国企,也不在乎这点赔偿。只是项目经理的资金,怕是要泡汤了。

“大概廖牛儿死了后,过了七七,也就是四十九天后。按当地的规矩,他老婆可以不带孝了。有一天,吃完饭,他老婆对我说,小苟,你晚上到我屋一下,我有话要问你。晚上,我就去了,她问我:你那天问我,晚上听到什么没有,还问了廖牛儿晚上是不是在工作,什么意思?我当时不敢说,只是应付到,只是随口问问。”

“她不相信,反问到:我们没听到什么,怕是你听到什么吧?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你是不是偷听我们干那个事?我摇头,表示不是。她继续说到:那天晚上,廖牛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劲,我们一起干了三回那个事。第二天,你问廖牛儿昨天晚上是不是在工作,我还以为你在偷听呢。我只好解释到:那么大的月亮,我敢偷听?不怕别人看到?她这才相信,我没有偷听。”

他望着我,问到:“庄哥,你觉得奇怪不奇怪?那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那几个灰白色的人,喊廖牛儿的声音,的确是喊了三次,难道,这与她老婆说的三次那事,有关联?是巧合吗?”

我只好回答:“关于鬼神之事,我有个老师这样告诉我的,不否认也不承认,就当它与你无关。这也是孔子的态度,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你要说是巧合,也没有这么巧的事。你很确认,当时不是在做梦吗?”

“怎么可能?拉肚子的事是真的,后来请假也是真的。何况,当时没来得及擦干净屁股,第二天洗裤子,那些东西也是真的。肯定不是做梦,看得清楚记得牢靠,这点分析判断能力,我还是有的。毕竟,我事后也有这个疑问,我自己也从多方证实了一下,当时,我是真的遇上了,根本不是做梦。”

“那好,既然不是做梦,这就是事实了。如果说,你看到的事件,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你当然不能跟其他人说了。理由嘛,你自己也说了两点。你的反应是正常的,因为不由得人不往那方面想。凌晨半夜发生的异事,第二天就出现恶果,确实让人害怕。这之间有没有必然联系呢?如果说没有的话,那么,谁能解释那半夜,你见到听到的一切呢?肯定是没有人去那上面的,那几个明确的声音和灰白色的人,究竟是什么呢?”

我也喝了口水,因为我发现因我自己的紧张,口也有点干。

“如果有联系的话,那么,最容易解释的方案,就是鬼魂了。那是几个索命的鬼,来要廖牛儿的命的。至于,你后来说的他们叫了三次,与廖牛儿和他老婆干了三回,这个联系就更突兀了,我也不知道能否联系上,但我们也不能否认。因为,没理由的否认异像,也是野蛮的迷信。”

小苟继续问到:“庄哥,也许你说的是存疑的意思,我理解,你不会轻易肯定和否定一件事。但是,一个更大的疑问,我不得不说出来:为什么,项目部这多人,只有我一人见了鬼?”

第三百二十四章 童男火眼高

这个问题我也不太好解释,只是说到:“中间的道理不是一句话说得清楚,在我们老家,有一种说法,叫火眼高。”

“什么意思?”

“这得分两种情况,有一种情况,是指鬼怪迷不到你。鬼怪吓你,化成各种形象,但你看不见它们,你就不会被迷惑。另一种情况是,你看得见鬼神,但对你是好事,他预先通知你灾害,却不害你。”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

“按道家的说法,这大概也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你是童男子,本身阳气足,阴邪无法侵害你。第二种情况,你上辈子或者这辈子做过大功德,它们不能害你。”

他似信非信地望着我,我也有点心虚。“其实,这两个解释,我也只是听说,并不敢肯定。但,当时你是童男子,对吧?”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仿佛想起什么来,一拍大腿,说到:“对啊,我亲眼见证的那些怪事,都是我结婚前发生的。我结婚后,就没看见这种鬼神的形象了。”

不知道真是这个道理,还是被我猜中了,我自己内心中也感到惊奇。当年,那个断手人因为我是童男子,企图教我符咒之法,难道,真的有这些法术的存在?难道,地煞符,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想到这里,我内心有点发麻。

我对这种事有点兴趣了,想多了解一些,就问到:“你还遇到过什么事?”

“还是那次修桥过程中,当然不是工地上发生的。廖牛儿事件,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我们的工作已经有头绪有规模,也就是前期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上正轨了。你知道,万事开头难,工程开始阶段是最难的,事情最多。我当时也想多了解些现场施工的经验,所以,工作也很主动。后期,在工程上,也就是些重复性劳动,对于我来说,工作强度不大,只是检查质量进度等方面,新挑战不多,所以,人也变得轻松些。”

在他的介绍下,我大概知道了桥梁施工的一些流程。先是工石方工程,然后是桩基工程,桥墩做完后,就是架设,在每一个工程节点的开始阶段,都比较忙,人也比较紧张。但在每一个节点上正轨后,其实对他们技术人员来说,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日常监督和检查了,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很辛苦。

“一般做具体劳动的,我们都是外包的,我们只是控制管理,这些事,经理很有经验,分工也合理。更何况,他本人也比较喜欢我,给甲方或者当地政府打交道的,这种所谓协调工作,他也带着我,意思是要带我见见世面。现在想来,他是真的关照我,没他带我出席这么多的所谓协调场合,我后来当项目经理也不会那么顺利。”

协调,其实是与人打交道,这是一门大学问。凡是大型工程,所涉及的利益多、部门多,是一个系统工程。一旦要成为一个项目的负责人,就得掌握这方面的技巧。

以我为例,温州工厂的事,那订单,对于我们厂来说极其重要。虽然有厂长负责生产,王工负责技术,但最关键的一步,拿到订单,主要是靠我多方协调而来的。

“出席与当地政府干部的协调会多了,人家也熟悉我了。刚好有几天,经理回公司开会,让我代替他跟当地乡政府一个干部,沟通青苗赔偿问题,庄哥,你估计也听说过这种事吧?”

我点点头。但凡工程建设,都会对当地农地有一定程度的破坏。比如临时占用农地,比如踩踏禾苗,这就涉及到赔偿了。在施工造价中,把这一类可能的赔偿,归于处置费之中,是有预算的。

“项目部当然按利润考虑,是赔得越少越好。当地政府为当地农民利益考虑,当然是赔得越多越好。尤其是当地太穷,好不容易有个国家工程来了,有人还想借此敲竹杠、发点财,这心情也是自然的,人性嘛。虽然,国家的赔偿标准,但当地肯定是不满足的,总会想到办法来干扰工程实施。怎么办?也不能净拿红头文件来压人,人家组织农民闹事,你也没办法。耽误工期,对我们来说,是要命的。所以,我们会适当多赔点。但这里有个技巧,也不能一次赔得太多。”

我问到:“你们家大业大,跟一个农民教什么劲?”

“庄哥,你有所不知。人心难测。今天,你踩了人家的红苕,按两倍价格赔。明天有人说,你施工噪音太大,他家的母猪不下崽,他家的母猪是英雄母猪,本来要下20个崽的,按两倍赔,你赔吗?”

我笑了起来。我是农村出来的,母猪最多下10来个崽,20个一窝,没听说过。

“那如果,承包鱼塘的农村,要说,你们放炮的声音,把他全鱼塘的鱼震死了,你怎么赔?他说他放了10万尾鱼苗,按每年长3斤算,30万斤,单价5元钱一斤,那就是60万,按两倍,岂不是要赔120万元钱?本来当地农民是比较纯朴的,但这种纯朴,在个别占了大好处的人的鼓励下,也会变得很快的。”

那是,没见过钱的时候,人的欲望没调动起来。人一旦见到了巨大的利益,人性的贪婪被调动,就不好办了。

“那你们采取什么样的办法呢?你们又没时间打官司,因为你们时间上耗不起,也不可能组织黑社会犯罪,更不可能搁下工程不做了。”

“我们有我们的办法,也是经理教给我的。凡是到当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能够唬得住人的老大,请他出面协调,给他点好处,他就会帮我们做好工作的。”

这跟到异乡拜码头差不多,在过去也叫拜山头。强龙难压地头蛇,在当地找一个说话有威望的人,让他来帮你,你协调起来,就容易多了。

“这个乡干部,经理给了他一些好处,他在当地树大根深,老百姓也服他。我们有事,就找他协调,一来二去,也成了朋友。”

“这个乡干部是乡武装部长,人长得高大,一脸横肉,部队转业回来的。他是当地人,喜欢打猎探险什么的,总是,是身体很棒不怕事的那类人。一天跟他协调一个农户的赔偿问题时喝酒,他给我打包票,说这没问题,由他出面处理。酒过三巡,他邀请我第二天上山打猎,问我有没有兴趣。”

“我当然有兴趣,反正工程队上又不忙,我年轻,啥都喜欢尝试一下。更何况,他说山上有野鸡,还有一个溶洞,可以捞阳鱼,我就更感兴趣了。”

野鸡倒正常,什么叫阳鱼,我就不太清楚了,就问了:“什么是阳鱼呢?”

“按部长的说法,阳鱼其实是生长在溶洞中,从来没见过阳光的鱼。”

我笑到:“那应该叫阴鱼才对,阴暗地方的鱼嘛。”

他也承认,这个名词有点反义。“但是,他们当地人都这么叫。这种鱼,白色,几乎透明,只有两三寸长,没眼睛,也许是进化过程中因为生长环境,不需要视力,就退化了。由于我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当然有兴趣了。”

“第二天,我们拿好工具。其实就是一杆猎枪,一捆绳子,电筒、鱼网什么的,一人拿一点,倒也不沉。何况,当地还有另一个农民跟我们一起拿东西、当向导,也没什么难的。”

“我们是早上八点半进的山,不可能进早了,早了雾气大,看不清楚路。计划是两天时间,第一天到溶洞捞阳鱼,在大山深处一户人家歇一晚,第二天到两山之间的一个鸟道,专打野鸡和野鸟。”

我知道鸟道,那是候鸟迁徙的通道,每年寒暑交替前,大批候鸟迁徙,必须经过的地方。有的人要捕捉,用枪打算是文明的,最野蛮的是在鸟道中间半空中,架设网线,让鸟儿自投罗网,可以收获一大批猎物。当然,这个武装部长和小苟,上山打鸟是追求乐趣,倒不追求捕获的数量。

“到溶洞边上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虽然路上吃了点干粮,但一直在密林中穿梭,人还是挺疲劳的。我们休息了一下,就准备进溶洞捕鱼了。本来,这个带路的村民是来过的,但我们以防万一,还是很小心。因为那溶洞虽然里面很大,但进口很窄很滑,我们三人是用绳子牵在一起进去的,就是怕一人滑倒,其余两人还可以拉起他。进去后,就是一遍漆黑,一记得一股腥风刮来,一阵叽喳乱叫,把我吓个半死,我真跟走进了地狱一般。”

我大概能够猜到他遇到什么了,我问到:“是蝙蝠吧?”

他点点头:“庄哥毕竟是山区出来的,有经验。我当时哪里见过这种情况,吓得不敢动。还是部长解释,我才放下心来。实话说,蝙蝠这东西,味道真大,腥臭腥臭的,不好闻。这洞口距离有阳鱼的水潭还有一段距离,为防止迷路,那绳子就派上了用场,我们在洞口处将绳子的一头拴在一个大石头上,我们拉着绳子信里走,过一会出来也收着绳子出来,就不会迷失在这情况复杂的洞里了。”

我问到:“那得多长的绳子?”

“大概三四百米吧,化学绳,不重的,也不粗,但结实,虽然只有八号铁丝那么粗,但能够吊起一个人。只是怕火,当然,在这深山老林,我们自己不生火,哪里来的火呢?那个洞真的是复杂,岔七岔八的,岔洞多得很。当然,顺着最大的水流边进去,就找得到深潭,我们倒也不费事,很快来到那个水潭,绳子还有百来米的余量。我们在手电筒的照耀下,开始下网捕鱼。”

“当时下网是部长下的,怕他落水,他腰上绑着绳子,我和那个农民,一边帮忙,一边牵着绳子。果然,小心驶得万年船,部长站的水边,泥巴太滑,他滑进了水潭,我们赶快一拉,又把他拉上来了。就当是一个小插曲,我们继续捕鱼,收网后,大概上来了五六斤阳鱼,收获不小。部长衣服湿透了,洞里又冷,我们就准备收工返回,这时,发现出问题了。”

这有什么问题呢?我当时在想,他们只需要顺着绳子返回就够了,毕竟只有两三百米的距离,应该很快的。

“捕鱼的全过程大概只有半个小时,当我们结束准备返回时,就听见声音不对,很大的水的声音,仿佛从洞里的深处传来,眼前水潭的水流也变得急促起来。那个农民大喊:不好,要涨水,快跑。我们意识到,这溶洞遇到突然的水流进来,不赶快跑,我们被封死在这里面,就危险了。我们连滚带爬地向外冲,不知不觉,手上的绳子,不知道怎么丢了,三个人,一个也没抓住,更危险的是,当我们接近一个低矮的岔口时,发现,出路已经被迅速上涨的水流接近封死,我们出不去了。”

我不太明白,哪里还有这种涨水的速度。两三百米的路,几分钟就可以跑出去,怎么可能水来得这么快。

小苟专门给我打了个比喻,他是拿马桶来比喻的。就像马桶冲水的原理,这是一种虹吸原理。当洞内外水位平衡进,水流是缓和的。当外界水位达到一定高差,超过某个临界高度,水就会猛烈灌入,如同冲马桶时水的冲力,那得有多迅速!

“怎么办?我们只得就近找高处避水。原路出不去了,关键是绳子也被冲走了,就是潜水出去也没有方向了,更危险。当然,这武装部长毕竟是部队军官出身,还是比较冷静的。他听了听声音,望了望地形,作了一些判断。”

“他说,我们三人上山,没别的人知道,等待救援是不可能的,因为没人知道我们失踪的位置。一切得靠我们自己摸索出路,自救。他当时还唱了句歌,我记得曲调很熟悉,但歌词我却永远记住了。”

在我的追问下,他说了一遍那句歌词,我笑了。那是国际歌里面的一句歌词:世上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都得靠我们自己。

“他根据声音判断,这个洞非常大,肯定有其它出口,因为除水声音外,还有大量新鲜空气的来源。他拿出打火机,点燃,看了看火苗偏动的方向,大概判断的地形,让我们一起从一个较高的斜洞向上爬。他认为,这大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退,但如果我们在这里干耗,不如自行寻找出路。除这点鱼和仅剩下的一点干粮,我们没有补给。更何况,如果水涨得更大,封闭了气口,我们也活不长。”

“我们就听他的,我们电筒虽然有三把,但只能一次由最前面那个人打一把,因为要节约电池。过一会,就得歇一下,听听声音,用打火机看看火苗,然后熄掉电筒,看看有没有什么光线来源。我敢说,我们在那里找出路的时间,是世界上最漫长的经历,恐惧,会让你觉得,全世界都停止了呼吸。”

这种经历不是人人都有,这也可能是小苟最大的收获。一个人在濒临绝境时,不仅会体会到生命的珍贵和人类的渺小,更重要的是,体会恐惧条件下,面对自己心理的状态。一个完整面对自己的状态下,会对人生有更深刻的体验。

“后来,才知道,时间并不漫长,也就两个多小时。转机是部长发现的。他在临时关闭光源时,发现右上方,有一丝光线,就知道,我们有希望了。向着那个光线爬,我们搬开一块大石头,终于出来了!见到阳光真好,活着真好,这就是我当时的感受。”

阳光,几乎是我们这颗星球上所有能量的来源,也是生命的条件。为什么我们见到阳光会感到不由自主的振奋,那是生命的本能啊。

“出来后,第一件事是互相检查,看谁受伤没有,丢了什么东西没有。结果,没有任何人受伤,当然皮肤有些小擦伤不算。除了绳子,我们几乎没丢什么东西。连部长装火药及各种工具的背包,也在我的背上。但是,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还有问题吗?已经死里逃生了,应该没问题了。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在密林里,我们看到的阳光很快就下山了,向导也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我们迷路了。部长爬到一棵树上,在树尖上看了一会,他下来时,从我背上的包里拿出指南针,确定了一个大致的行进路线,我们就按这个路线走。结果,走了半个小时,我们又回到原地了。因为,我们又看到那棵爬过的树,折断的树枝还是刚才那个样子。”

我问到:“不是有指南针吗?”

“是的。部长意识到麻烦了,他说了句:妈的,部队的指南针也骗人!我就知道,这里有强磁场,指南针失灵了。”

这个原理其实很简单,指南针之所以能够指示南北,是因为地磁场是南北走向的。但如果到了一个有强磁场干扰的地方,或者说有大型铁矿、磁铁矿的地方,磁场也会有干扰,指南针就不灵了。

“借着余晖,他再次爬到了一棵更高的树上,看了好一会,下来说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我答到:先听坏消息。因为我已经被洞中的恐惧吓过了,难不成消息再坏,会比洞中的境遇还差?”

这是人的正常心理,先听坏消息,再听到好消息,会让人振奋起来。人们总能接受先苦后甜的东西,毕竟感觉曲线是向上走的。如果先甜后苦,感觉曲线向下坠,心理会变得更难受。

这个原理,适合于社会中的很多方面。

比如你评价一个人,如果先扬后抑,对方会感觉很不舒服。如果你先抑后扬,对方会更多感受到夸赞的内容。原来我们的指导员,就很会使用这一招。他曾经跟我谈心时,最开始指出我的缺点:你这个人,读过一些书,但不爱跟战友交流,这样不好。当我正在思考如何改正时,他接着说到:如果你努力训练,做到文武双全,那你会超过你的班长。我当时听到了,精神大为振奋。

人生也是一样的。如同我一样,最开始过穷日子,后来日子越过越好,我从内心里,是感受到幸福的。最可怜的,是日子越过越坏,那就怨天尤人,整天骂娘了。其实,我所接触的,个别原来的官二代,他们不是日子过得有多差,但原来小时候,过着万人之上的地位,现在混同于普通平民,他们内心的苦闷和牢骚,也是很多的。可以这样说,在改革开放三十几年的背景下,绝大多数人的日子是越过越好的,但过去的干部子弟,很多存在着相对社会地位下降的情况,包括过去的国营工厂的工人,没多少本事的城市户口的人,他们的牢骚还是蛮多的。这是心理规律,正常现象。

我问到:“他说的坏消息是什么呢?”

“他说,按地形,我们到了一个天坑,今天是出不去了,估计还有半个小时,天会完全黑下来,我们必须今晚在这里过夜了。”

在喀斯特地貌中,天坑与溶洞往往是伴生的。天坑大多是塌陷的溶洞,在这天坑里,几乎所有的植被与生物,与外界是隔绝的。天坑四周,有绝壁,绝壁之上,才是外面的正常世界。贵州的石灰岩山区,这种天坑很多。其实,在我们老家,也有,只是规模很小。距离我们老家不远的重庆武隆,就是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就是个天坑,也是近几十年才发现的,以前,也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天坑正因为与世隔绝,所以里面所蕴藏的动植物世界,恰恰保留着很多古老的珍稀品种,是科学家最感兴趣的地方。当然,有的天坑,由于比较古老,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进化环境。古老的动植物在这个环境中进化千百年,也形成了特殊的形状和功能,这更是科学发现的天堂。

当然,这不是我们关注的焦点,我们对动植物学,完全是门外汉。

我问到:“那么,好消息呢?”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古村鬼影动

“他说,好消息是:他发现不远处的下面,有一个村子。这个消息大大地振奋了我们,有村子,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住宿没问题,出山,找当地村民带路就行了。我们决定,赶快向那个村子进发。不过,我们那个向导,随口嘟哝了一句:这是哪个村呢?怎么没听说过?这句话当时仅我一人听见,因为部长走在最前头。”

此时,应该想到,本乡本土的人,如果早知道这里有个村子,应该知道它是哪个村了。如果当地农民都没听说过,不仅因为走得太远,而且说明,这个村太神秘。况且,按小苟的描述,在这个四处绝壁的天坑,如此茂密的原始森林之中,居然存在一个村子,是不是有一种桃花源的感觉,不可思议?

“我们越走近越担心了,我明显看到部长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当时虽然临近黑透,天上月亮也开始唱主角,但还算是看得见大概的。部长问了一句:怎么没有灯火呢?他问这话时,我本人也有可疑问,在距离大约几百米的地方,已经看见那些石头房屋了,但没有看见一缕炊烟。”

按当时的季节和时间推算,那时,正是农民们做晚饭吃晚饭的时候,应该有炊烟的。毕竟,这么偏远的地方,烧天然气、用电炉做饭,几乎没有可能性。

“再走进,疑惑就更大了,没有猫狗叫,没鸡叫,没声音,没灯火,我们基本有个判断,这是一个无人村了。”

现在的无人村很多,我老家就是一个无人村。也是他说的那种情况。但是,在小苟刚参加工作的那些年,无人村现象还是很罕见的,因为那时,农民还是以农业为主,以外出打工为辅的。其实,最大的线索,隐藏在那个当地农民的那句话中:这是哪个村呢?怎么没听说过?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附近农民没听说过,没人来过的,甚至没有看见过的无人村,这就比较奇怪了。

要说中国的基层建设,因为解放后,有大规模的管控,中国几乎不存在人口管理的疏漏,也就是说,没有政府和村民不知道的人口居住区。人口资源普查、自然资源普查、科学考察以及山民的自由活动,几辈人下来,哪里还有法外之地呢?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个村庄,更不太可能永远消失于人们的视野。

“走近了,我们确认,我们真的进入了一个无人村,全是石头垒成的房子,已经大面积被植物覆盖,木门朽烂完了,门内如同黑暗的嘴巴,里面的洞穴中埋藏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秘密。在电筒光的照射下,我们看到,大多数屋子房顶已经塌了,但还总算找到一间小屋,因为完全是石头结构的,还非常牢固,虽然里面布满了草和野生动物的粪便之类的,但打扫一下,是可以供我们暂时栖身的。”

我提出了我的疑问:“按理说,这是一个废弃的村庄,即使没人见过,听老辈人也说过,怎么乡干部不知道,连当地农民也不知道?”

“这估计与环境与年代有关”小苟解释到:“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如同平时人们到这个天坑边沿,估计看到的是下面的原始森林,如此之高,一般人也不会下去。偶然掉下去的人,也上不来。”

“况且,村庄在密林之中,因视角原因,外界是看不见的。按时间推测,这村庄废弃的时间,大约有一百年以上了。因为按它石头房子的建筑规模来看,这是比较宏伟的,再加上当地巨树古木众多,那么,石头房子之上的木梁架子,应该是有很粗的。它们都完全朽坏,是需要时间的。”

“我们看到一间大房子,我学过古建筑学,知道一些常识。这是双开门的,从石头的门槛到门框,再到下面石头的安门轴的门斗直径来看,当时装的木门,至少有两寸厚,这么厚的木门,腐朽得只剩下一点黄色末子的痕迹,没有百把年,是不可能的。”

他是学建筑的,这种推断应当是科学的。我问到:“按建筑形制和内部设置,你猜测过它的年代吗?”

“这个,当时光线不好,没细看,再加上饥饿、恐惧和寒冷,当时也没顾得上这些,但我粗略地看了看,按风格和形制看,大概是明清时期的建筑,当时只能辨别到这种程度了。”

我的天,明清时期,说是好说,但跨度好几百年,也真够粗略的。但也可以理解,当时他们的心思,肯定没在推测年代上。

“我们打扫了房间,并且把这个房间内部的情况进行了大致的勘察。这是一个由三个小屋组成的一组家庭住址。两边的小屋一边有伙房,一边有卧室。判断卧室的标准,一是窗品,一是石制的床基,基本是平整的,可以供两人躺下的宽度。伙房的判断,依据很直接,草木灰就在火坑内,更重要的是,两边还有几个瓦罐居然,我们还找到了一个完好的。你说神奇不神奇,除了大自然的石头,最不易损坏的人工产品,还是看似脆弱的陶器。”

这是对的。人类制造的工具中,陶器是最伟大的发明。如果说,人类掌握的自然工具中,最伟大的是火。用火来烧制陶器,就是人类最伟大的劳动实践了。在西安半坡遗址,我们就看见过,几万年前的人,留下的最值得观看的遗物,就是隐患了。

“我们如同发现了宝贝,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我们三人分工,一人找水源一人找木材,另一个人,就得搭好简易灶,准备晚餐了。这几样工作非常容易,在密林天坑中,干净的水源几乎就在身边,我就担负这个工作。找到水源,观察和浅尝之后,确定可以饮用。这是流水,也就是活水,甚至在电筒光下,还看得见细小游鱼的影子。”

我知道,有鱼的地方,水源的清洁程度,从透明度上,肉眼就可以观察。况且,既然是活水,有毒的可能性就很低。细鱼对污染的耐受性,比人低多了,当然,可以确定可以饮用。

“我把瓦罐洗净,装了半罐子水,抱了回来。这罐子要是装满,得有十多斤。回来后,向导找的柴火也差不多了,他已经出去搬第二轮了,因为今天晚上,这火是不能熄的。得需要大柴。部长用石头垒的灶也已经完工,我们就在伙房,烧水煮鱼。”

我问到:“原来,别人的伙房就没有灶吗?”

“人家不是灶火,是塘火。上面一个挂钩,钩住下面的罐子,下面用柴直接烧的那种。但当时的挂钩,估计是木制的,早已腐朽,所以,只能在火塘,搭一个简易灶了,实话说,这火塘,取暖与煮饭功能兼顾,也是很好的。”

我这就明白了,这与我们四川山区的做法是一样的,反正柴多,不需要考虑热效率问题。火塘上方的屋顶间,与正屋之间有一条专门的出烟通道,坐在里面烤火,根本就不熏人。当然,出烟通道下面的墙壁,倒是会布满烟灰,那正是熏腊肉的好地方。

腊肉为什么用盐腌制,还要用烟火熏烤,一切不过是为了延长保持期。古代没冰箱,冬天杀猪后,春节没吃完的肉,最长的要保存到下年杀猪,长达一年的保存期,用这种方法,是最有效的。

“烧了开水,加满水壶,然后就是煮鱼,我们没有专门带盐巴,但我们带的干粮中,还剩下几包榨菜,这东西加在汤内,盐分就有了。”

其实我有个体会,在外出旅游或者野营时,最好的食品莫过于卤蛋和榨菜了。这两种东西富含热量和盐量,补充体力和盐分,真是有用。当然,部长多带了些这个,肯定是有经验的。

“向导第二次回来时,除了扛回来几根粗柴,手里还拿了一把绿色的东西,部长一看,开心了。原来向导拿的,是一把野葱,这东西放到鱼汤里,那个鲜香味,我跟你说,庄哥,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野味原来这么香,今后,我再也没尝过这好的味道了。”

他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饥饿寒冷的压迫下,在这个温暖安全的环境,闻到什么食物,都会是香的。香这个体验,与人体所有的感觉性质都一样,是比较后的产物。

“那鱼很快就煮好了,由于太小,也不需要吐刺。汤是雪白的,葱是青绿的,这两种颜色对比之下,在我们三人饥饿寒冷的状态下,约五斤鱼,居然被我们一扫而光。可以说,这一生,那一次,我的饭量最大。”

“吃完后,衣服也早已烤干了,在火堆边上,我们说着一些话。估计是我太年轻,瞌睡多,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疲劳和安全感,应当是他睡着的最好催化剂。当时,他的安全感是得到保证的。第一,人已经吃饱,没有饥饿和寒冷的威胁。第二,一个武装部长一个当地村民,都年长且富有经验,他不害怕人身安全。

他问到:“庄哥,你有没有这个感觉,身边有人说话,或者电视机没关的情况下,虽然有点吵,但你更容易睡着?”

“有啊,身边有人说话。潜意识中,就有清醒的人为你当哨兵,你当然有安全感了。有安全感,是睡着的重要条件。”

“我是被一声音枪响惊醒的。”他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仿佛又回到当时回忆采石厂经历时的表情。

“巨大的枪声把我惊醒后,我发现,身边的两个人都不在了。东西还在屋里,火堆仍在燃烧。我觉得,恐惧的心态出涌现了出来。我仿佛听到外面部长的声音,他在喊那个向导的名字。我赶快整理了一下,看了看屋子,猎枪不在了,估计在部长手上。我没什么武器,拿了一根粗柴,当作木棒,走出了屋子。”

我问到:“他们俩什么时候离开的,为什么不跟你说一声呢?”

“估计是遇到意外情况了。我握着柴走出屋子时,看到外面月光斑驳,从树林中洒下光点,显得格外阴森。再也听不到部长的声音,我就往远处看,仿佛看到荧火闪烁,飘动于村庄之间,更让我害怕了。其实,我不是怕那些荧火,我是害怕那种寂静。”

是的,荧火有可能是幻觉,也有可能是磷火,也有可能干脆就是萤火虫的光亮,或者是月光点点随树叶摆动造成的光影。但深夜的寂静,在这个荒野死村之中,谁不害怕呢?

“看着看着,大概几十米远的那个大厦石室前,走出来一群人,也是灰白色的人影,与我在采石厂看到的,是一样。但人比较多,大概十几个,仿佛出殡的样子,抬着一个棺材似的东西,前面还有人打幡,幡影飘动,仿佛有人在哭,但听不到声音。其中有个白色的人,好像看见了我,跟我摆摆手,意思是叫我不要做声、不要过去的意思。我吓呆了,怎么敢过去?”

“等他们走远,完全看不到影子了,我还呆在那里。突然看到身后有光亮过来,接着就听到部长的声音:苟工,是你吗?我这才回过神来,转身答到:是我!他说到:回屋!我就赶紧从那地方回到我们烤火的屋子里了。”

这个故事,比采石厂的故事,更恐怖了。但从小苟的神态来看,不像是编的。因为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演员,能够把恐惧传递到另一个人心中,仅凭语言和表情,在这个现代化的、灯光明亮的宾馆内,我作为一个比较理智的人,内心也不寒而栗。

“我和部长回到屋里,部长说了句:他跑出去,找不见了,我打了一枪,是枪声把你惊醒的吧?”

“我知道,他是说向导不见了。问部长是怎么回事,部长说:他估计见鬼了。然后,部长给我讲了事情的经过。”

在小苟的讲述下,我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向导和部长在火塘边闲聊,当时向导是面对窗子的。闲聊间歇,向导突然说:“部长,外面有人。”部长没在意,这地方肯定没人,他就当是向导开玩笑。过了一会,向导突然对部长说要出去一下,部长没在意,只是说注意安全,就听任他出去了。因为向导是当地村民,在农村山区摸惯了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直到大半个小时过后,部长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因为,向导一个人深夜外出,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也紧张了,就拿了枪出去寻找。电筒到处晃,沿路喊名字,都没听到反应。部长估计自己声音太小,电筒的光亮也太小,引起不了向导的注意,于是干脆就放一枪,让向导听到枪声,大概就会判断出位置,就会顺着声音来找他。

部长考虑是这样的。如果他顺着枪声,即使听不清楚声音来的方向,至少也会在迷路过程中,被惊醒,也会仔细听。他又继续喊他的名字,估计就会注意到正确的方向了。当然,在那个环境中,放枪,也是跟自己壮胆。部长说:“野兽和鬼怪,都怕火与枪,老人们都这么说,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我只有这个办法了。”

小苟继续说到:“向导久久未归,我们也不敢睡,只是想了个办法,在我们住的石屋外面,又燃了一堆火,希望向导只是迷路,看到火光,会找到我们。”

这是正确的方法,好比夜行的汽车开尾灯,目的不是让自己看后面的路,是让后面的车看到你。

“但是,一晚上没回来,真的是让人睡不着。第二天,当阳光出来时,我们又准备出去找。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昨天晚上出现鬼影的那个大屋。我跟部长讲了,昨天晚上我看到的东西。部长仿佛有点相信了,说到:估计真有鬼,要不然,他怎么说外面有人呢?”

我问到:“部长不应该相信有鬼的啊,人家部队干部,起码这点意识还有的吧?”

“他是不相信,但在那种情况下,什么线索也没有,只好把我的话当线索,试一试吧。我们一起向大屋走去,就是那个垮塌了屋顶的大屋,因为昨天刚来时,根本没进去,屋顶垮了,没进去的必要。”

“当我们进去后,现场让我们震惊了。向导就躺在大屋里,脸色煞白,如果昏迷状。我们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发现他全身冰凉,牙关紧咬。我们又是喊名字又是掐人中,用水壶的热水往他脸上浇他才终于醒过来,醒过来后,眼神茫然地看着我们,浑身开始发抖。”

我也不太理解,这是为什么,但这不仅仅可以用巧合可以解释了。细听他怎么说。

“我们把他背回我们夜宿的石屋,重新将火堆燃起,见到火了,他的神情就很快恢复了常态,你说怪不怪?”

按传说,鬼妖都怕火。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他昨天晚上与部长说话时,不是说看到有人了吗?他果真看到了人影,不是一个,好像还有十来个,穿灰白衣裳,路过窗口时,还朝他挤眼睛,其中好像还有女的,他说给部长听,部长没在意,但他本人,想去看个究竟,就出去了。”

“他说,当时并没有考虑是鬼怪什么的,只是把这些人当常人看待,尾随他们的身影,进了大石屋。这里面好像在办丧事,有人哭有人跪的,许多人都往棺材里看,仿佛遗体告别似的。我也凑热闹,伸出头去看。里面是个漂亮的女人,当我看她的时候,她好像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我笑。我突然觉得,背后有人在抬我,好像硬要把我往棺材里摁,我这才觉得事情不对,害怕起来,我拼命挣扎拼命喊叫,但没有用。直到,我听到一声巨大的枪响,就昏过去了。直到,你们把我唤醒。”

听到这里,我已经意识到中间的某种联系了。我问到:“你没察觉到,你们看到的,是一拨人吗?”

小苟说:“我当时已经有感觉了,我问他:你听到整个丧事,虽然有人吹打有人哭,你听到声音了吗?向导摇头,自己也感觉奇怪:是的啊,场面那么热闹,怎么就没声音呢?那个向导自己想了半天,仿佛突然明白了,说到:他们怕是在给那个棺材中的女人找替死鬼吧,我就是他们找的人。幸亏部长枪响了,要不然,我就没命了。”

我问到:“后来呢?”

“后来,我们按太阳升起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出路。经过几个小时的攀爬,我们终于从天坑中出来了。回头再看这个天坑,百把米深,全是密林,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村庄。”

我试探地问:“难道,那不是个梦境吗?你想过没有?”

“不可能。因为向导被掐的人中,还留有鲜明的痕迹。因为昨晚吃的鱼,还在肚子里。因为部长的枪,还有使用过的硝烟味道。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们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后来还有事?”我更好奇了。

“这事出了后,部长要求我们跟任何人都不要说。他的理由很充分。第一,如果说了,别人也不一定相信,毕竟太离奇。第二,如果有人相信了,好奇心驱使下去探险,不用说鬼怪害人。就是指南针失灵,密林无路等等,就很可能让探险者丢命。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们都觉得有道理,后来,一直没人说。要说,庄哥,你是我第一个告诉的人。当然,部长回去后,也做了工作。过了几个月,工程都要竣工了,部长到项目部喝酒,最后把我拉到一个单独的位置告诉我的。”

“他都说了啥?”我问到。

“他说,他几个月来查遍本县资料和传说,终于知道那个村庄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那是在清初的县志史料中,有一句记载。说是叫坑底村,有人口六十几口,因瘟疫爆发,仅剩下十来口人,逃出天坑,不知道逃难到哪里去了。因为瘟疫,官府不去,村民不敢去,所以渐渐就被遗忘了。这样算来,这个村死亡,得有三百多年历史了。”

怪不得没人知道。

第三百二十六章 似梦似醒间

我问到:“他没说其它情况吗?”

“他还说,原来官府也不知道这个村的存在。也是听逃出来的那十来个人说的,后来官府也没人去实地考察证实。只是把这事当作风闻,记载在县志里面了。”

所谓风闻,其实就是传说,不入正史的。

“后来的事,就更让人胆寒了,也是大约一年后,我们的工作早就完了,我当时在甘肃做工程,手机接到部长的电话,他说,那个向导死了,是说晚上梦游时,跌入水塘淹死的。告诉我,要我今后自己多加小心。”

他的情绪又变得紧张严肃起来。

我宽慰到:“部长没事,他火气高,你也没事。要不然,当时你要尾随那十来个出殡的白衣人,不是有人在给你摆手吗?那些人即使是鬼,也不想害你的。”

“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我担心的是,我自己的状态,我是不是有梦游的情况呢?”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比如廖牛儿事件,只有他一个人在深夜看到听到。好几十人住在那里,从概率上讲,总有几个睡不着的。如果说鬼叫的声音那么大,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听见?

况且,如果把他在坑底村的叙述,联想起来,也有可能与梦游有关。也就是说,他听到枪声起来出门时,还处在似梦似醒的梦游状态。如果是这样,那么,部长喊他名字时,他才被从梦中唤醒。

假如,他当时是在梦游,那他看到的都是梦境。但是,向导出门,是因为幻觉吗?部长当时在场,他出去肯定不是梦游,因为出屋前,他是清醒的。他后来的叙述即使就算是梦游中的场景,但有两点,特点值得怀疑。

第一,清醒的向导出门,怎么可以突然进入梦游状态呢?毕竟,按他所说,他是跟着鬼群看热闹,才进入大石屋的。这一段事实是如何产生的呢?是不是他昏倒在大屋中,在梦境中出现的现象,加上自己主观的联系,对记忆产生了错觉,或者自动脑补了以前虚假的细节?

这种情况在心理上是有的,也就是自造记忆。大脑会在心理有强烈需求的情况下,会自己创造某段事实,弥补记忆的缺口。比如,当女友毫无征兆地提出分手时,在心理受到突然重击这下,你会努力回忆过去你与她感情变坏的征兆,当这些征兆在回忆中不明显时,你会努力夸大某些事实,甚至头脑编造事实,并在后来,你真心认为这些事实是真的发生过。

所谓自欺欺人,是心理上的小把戏,主要是为了骗自己。这并不能说这个人是不真诚的,这只是心理保护的一种应激反应机制,起了作用。因为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骗别人,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能够自圆其说。

过去也有这样公开报道的例子,说是有个东北人,号称自己被外星人抓去了,到了河南,哪个市哪个县哪个街道,说得清清楚楚。最后验证才知道,他只不这是一次梦游,看到一个球形闪电后,受到惊吓,产生的虚幻记忆。至于河南那个地方,只是过是几年前他去过,他自己虽然淡忘了,但记忆深处的痕迹,重新把它们联系了起来。

回忆能不能创造没有的东西,这我不知道。但回忆能够把记忆的片断重新组合,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

即使他是自欺,也有个无法解释的巧合,这就是第二个更大的疑问了。他所见到的场景,为什么能够与梦游中的小苟,场景如此相似呢?假如小苟是在梦游中的话。

要知道,两个人做同样的梦,几乎是不可能的。灰白色的衣服,十来个人,出殡。这几个共同点,怎么会这么重合?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部长后来查的县志,那村子最后逃出来的,也只有十来个人。人数上的重合,拿什么来解释呢?

一个人在某一事件上的巧合,可以解释为偶然现象。三个人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多次出现巧合,这就很可能是事实了。

虽然,后来向导的死有可能是梦游造成的。小苟年轻的时候,或许也有梦游的情况,但部长,肯定没有梦游。因为那枪声,那硝烟的味道,那理智的表现,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清醒的人。

我问到:“你看来,有人说你有梦游的习惯吗?”

“没有啊,庄哥,在项目部,我们大多是住集体宿舍,如果我这种事经常发生,应该有同事告诉我的。况且,我结婚这多年了,老婆也没说我有这种情况啊。或许,也只有以前年轻的时候发生过?”

“不要这样猜测”我说到:“你梦游或许有,但无法证实。即使向导的死,传说与梦游有关,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也只是个传说。你想想,如果都是梦游,但如此相似的场景,你作何解释呢?小苟,我们对事物的态度,在没有充分的论证之前,都保持存疑的态度,既不肯定,也不要轻易否定。”

“这事如何论证呢?当事人之一已经死了,我对自己的状态也没把握,况且,论据不充分且不可重复,论证的方法组成不了逻辑链,估计是个永远的悬案了。”

毕竟是名牌大学的理工毕业生,他对论证的把握,是正确的。从这点可以看出,他本质上是个理智的人,这点与李茅差不多,并不存在故意歪曲自己思想和记忆的习惯。

在我们社会上,有一种二重人格表现明显的人,他会把自己想象中的东西当成真实发生过的一样。在拟据人格中,这种情况比较常见。

拟剧人格的人,总把世界当舞台,把自己当成某个戏剧中的人物,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在平凡的生活中,体味不平凡的情感冲突,让生活不那么无聊。这种情节,常见于艺术家。会为自己创造的艺术形象而感动流涕,为自己创作的小说人物而喜欢起伏。

不是艺术家的拟剧人格,流行一句话: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比如,他走在黑暗空旷的街道上,听着自己咔嚓的皮鞋声,会想象自己是一名劫富济贫的孤胆大侠,或者斩妖除魔的神秘天师。

还有的人,会联想到街道两边熟睡的人,都在偷听他的脚步,他正在走向人类前进的正确道路上,用脚步声给人们指引。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尚情感。

这些都是为创造自己良好心态而自我造作的把戏,与道德与否无关。有一种人,不仅骗自已,还会骗别人。他编造的故事,不仅自己相信了,还企图让别人也相信。

我编故事的能力,连我自己都骗,你如果不相信,我跟你急,你怕不怕?这就比较恶劣了。

以上我所说的拟剧人生的追求,并不是贬低这类人。这类人创造了大量的想象故事和艺术形象,感动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人,巴尔扎克和雨果,为自己创造的小说人物情感迸发,他们不是神经,他们用心创造的人物,感动着我们。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如果没有这些情感和神圣,我们在很多时候,会丧失活下去的动力。

有的人抱着游戏人生的态度,也不比这拟剧人格高多少。游戏人生,就是对别人对自己,不负责任。当然还有博弈人生,或者叫做赌博人生,快意恩仇,创造力和破坏性一样大。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小苟,并不是单纯受情感支配的人。他表现出的理智精神,不仅与他的学习或者专业教育有关,也与他所成长的环境以及成长经历有关。

在齐鲁大地,人性战胜神性的标志人物,就是孔子。他是文明史上著名人物中,最先将人与天地并列的,后来的孟子更进一步,将人的作用进一步提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在这块土地上,重视人而轻视鬼神,不仅在孔子的学术中,更在他们身体力行的实践中。

小苟出生于贫困的农民家庭,没有任何可以投机取巧的天命,也没有任何突遇死劫的大灾。所有对鬼神的乞求没有意义和实践行为,所以,靠自己,头脑和体力,生存并上进。这种人,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他们相信自己的奋斗和努力,他们并不相信鬼神的保佑或灾祸。

一句话,他没有相信鬼神的动机和习惯,他没必要在这些叙述中,添油加醋。

“庄哥,是不是真如你前面分析的那样,我的火眼高呢?”

“也许,这也是答案之一吧。当时,你是童男子,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世界,这与火眼高的传说相符。况且,你所遇到的鬼神,都不加害于你。在坑底村,鬼神似乎还想帮你,也符合传统的火眼高的定义。”

“如果火眼高的说法是正确的话,那么,向导,就属于火眼低的了?”

他的逻辑思维习惯很好,在得出结论前,得先肯定一个大前提。火眼太低的人,也能够看见鬼神,但主要后果是鬼神迷住他,给他带来灾祸。

在小石屋烤火时,他看见窗户上的鬼神形象,那就是被迷住了。第二次被迷住,是看见棺材中美丽的女人。第三次被迷住,也许是导致他一年后死亡的那次梦游,或许他看到了另外的鬼神,勾引他向池塘走去。

为多一点证据,我问到:“你不是说过,你结婚后,就再也没看到这类现象了?”

他点点头:“是的,我也觉得奇怪。”

我分析到:“这话分两头说。假如是梦游的话,说明你结婚后根本就没有再发过梦游的毛病了。结婚这多年,如果你有梦游习惯,你老婆肯定会发现的,毕竟这么亲密,睡在一起。假如是火眼的话,你火眼高的原因,或许是因为童男子身份,结婚后就不是童男子了,所以,火眼功能就退化了。”

其实,说第二个推断时,我也有点心虚。主要是因为童男子这个概念。为什么要以是否结婚为标准呢?

人的性发育和实践,应该分为好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应该是在少年时代,心理上有性别意识,觉得我是男生,在女生面前有害羞的表情。这算是童男吧,但心灵已经不可能如小孩子那般纯洁了。

第二个阶段,应该是初次*后,已经有性冲动,并产生了*,满则溢,往往还伴有梦中的或者清醒状态下的性幻想。此时,无论从身体上或者心理上,都有明显的性痕迹了。

第三个阶段,就是初次真实与异性发生性关系后,已经有货真价实的关系了,还算是童男子吗?

第四个阶段,是结婚或者同居后,与异性的身体关系如同吃饭一样,形成某种生活习惯。此时当然不能再算童男了。

按当年断手人强行要教我的情况来看,我当时已经越过第二阶段,甚至已经进入了第三阶段,他凭什么认为,我是童男呢?

如果他对童男的判断标准是对的,那么,可不可以这样定义。必须与异性有实质性的身体关系,并且保持着较多的频度和次数,才算是丢失了童男的资格?

概念不确定,依此概念所产生的任何判断,就没有准确的内涵和外延了,也就纯属一种模糊的猜测。

我问到:“这事发生后,对你的影响大吗?我是指身体和心理方面?”

他笑了笑:“倒不大,因为我一直在忙,工作还是最主要的。全家人,我的收入最高,父母兄弟们都指望着呢。况且,老婆孩子的生活,也需要我多作打算。”

是的,他虽然跳出了贫穷,但背起了责任。任何一个男人,都离不了这两个字,但我除外。我已经没有父母兄弟了,也没有孩子,妍子的生活也不需要我的帮助。

我有点羡慕他的状态,虽然,背负责任看起来是个负担,但能够给你的生活找到重心。而我,现在的状态,《是生活中不能承受之轻》。在这种状态下,总认为,《生活在别处》。更现实的困难,我现在身体上的状态时时困扰着我,妍子不跟我亲热,我总想起一部小说的名字:《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我是不是杂书看多了?

“但是”小苟突然说到:“对部长的影响却很大,后来他还给我通过好几次电话,时间都蛮长,他现在对贵州的神秘文化很感兴趣,估计是受了坑底村经历的影响。”

“是吗?说具体点。”

“他跟我打电话时,说了好多神秘现象。你知道,贵州本来是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民间传说本来就比较多,如果加以联想,就会产生许多奇怪的结论。”

这个我承认。少数民族,很多民族其实是很古老的,有的民族在历史上,还与中原民族共同生活和战斗。比如苗族,与汉族的交往与互动,有正史可考的,就有几千年。

这么漫长的历史,由于没有文字记载,那么历史的载体,就只能是传说或者史诗。侗族大歌,或许是史诗般的歌谣。而苗族传说,就包含了历史的记忆。

从世界历史学规律来看,人类早期历史,由于没有文字,主要依靠传说和记忆留下来。比如中国最著名的上古历史,往往掩藏在《山海经》里,那些貌似荒诞的传说之中。

“他有什么成果吗?”

“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了转世人的事,我觉得有点扯,只是附和,没相信。”

“他是怎么说的,说来听听”。

由于是多次电话交谈中,部长多次强调的事,小苟本人不太相信,所以思路也是段段续续,一次一次电话地回忆,语言不太具有连续性。但整体听下来,部长的说法,还是有他内在的思路的。

部长因那次坑底村事件后,对神秘文化开始感兴趣了。他主要做了两项工作。一是查阅县志,在县档案馆翻阅大量过去的资料,主要看风闻,也就是民间传说中的内容。二是到村寨,听老人摆古,也就是讲传说或者历史。

在县档案馆与寻访老人的过程中,有一件事发生了重合,那就是对转世人的描述。虽然过去的文字资料也是风闻而已,记载也是很少的片断,但能够跟在世老人的传说相匹配,他认为就有研究的价值。

所谓转世人,是指苗族中,有一个人死了,后来灵魂又托生在另一个孩子身上,这个孩子对前世的记忆还有,能够清楚地说出自己前世的父母亲人、家庭住址,甚至前世发生过的事情,都能够复述出来。

孩子的亲人觉得不可思议,就对核对。这一核对,还真发现,孩子说的,都是真的。人、事、地点都对得上。甚至还有,前世的亲人来找这个小孩子,把他看作是长辈,过年过节还来拜访。

部长在研究中,还发现一个现象。号称转世的人,大多是女性,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当然,他自己也分析过。假如,这是她假托的,动机何在呢?

是不是通过神秘感,来提高自己的地位?山区少数民族妇女,家庭和社会地位都比较低。如果有这种神秘身份,马上就成了一个拥有神圣的人,人们对她的尊重就会产生。

但这个假设,根本无法解释后来的核对。一个孩子,对外界的人和事,见识是极其有限的。如果没有真发生过,没有真实记忆,编造这个谎言,根本经不起核对。

假设这个记忆是她的父母帮她编造的,要一个孩子说谎,经得起大家的盘问,那也是个难题。因为孩子撒谎的本事没那么高,心理素质也没那么好,怎么可能经得起怀疑的盘问呢?

他自己解释不清楚,就打电话告诉小苟。一来,他跟小苟有这段共同的、不平凡的经历。二来,他认为小苟是名牌大学生,有科学的研究思路和分析水平。

“其实,对这些东西,我本质上是不相信的。因为如果人死了还存在灵魂,那么我们身边,该飘荡着多少鬼影?”

我反问到:“你也别这么武断。你要得出这个结论,除非有一个前提,旧有的所有灵魂,或者说大多数灵魂,永不消散。或许他们大多数会消散或衰减呢?”

他一拍脑袋,仿佛想起了什么:“对了,部长也告诉过我,这些转世人对前世的记忆,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年龄越大,记忆越模糊,到了三四十岁后,她就忘掉了转世人的身份。甚至,还有一个特点,问的人越多,她答得越多,记忆衰退得就越快。”

这就有可能有两种推断了。假如转世人的事是真实的,那么,前世灵魂会因为新世界的加入,会渐渐进入衰减状态,直到被今世记忆所全部代替。还有一种推断,就是这事为假。

如果为假,她就经不起越来越多的盘问,就是记忆渐渐模糊来推托,免得有被戳穿的可能。

“当然,他还说了他一些其它问题的研究,虽然没什么确定的结果,但他的猜测还是很多的,兴趣越来越浓,甚至还跟我提出过写一本书,他拿初稿,成功以后,让我这个大学生帮他润色,作者署我两人的名。我暂时没答应,因为我觉得不靠谱。”

“他准备写什么书?还研究了什么问题?”

“他跟我说,他准备写的这本书,名字暂时定为《贵州苗族神秘文化考》。他研究的内容多了,大多不成体系。与其说是研究,不如说是材料收罗阶段。材料之间缺乏互证关系,况且材料本身也不可靠,这算什么研究?我觉得没什么价值。”

“不一定,收罗材料本身,就是有价值的。如果没有县志上的风闻,你们怎么知道那叫坑底村呢?”

“那倒是。他研究的内容很杂,他跟我在电话里,还说过另外两件事情。一个是放盅,一个是巫术。我知道,这两种神秘文化,至今在贵州少数民族,都是存在的。但它有没有道理,如何考证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 远古的声音

关于放蛊,有很多传说。但这些传说,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因为根据中国内地的正史记载,苗族放蛊,已经存在上千年了,风气曾经盛极一时。今天的报道中,还有它的痕迹。

至于巫术,在人类早期,任何民族都有,它是宗教的早期形态,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阶段。况且,中国内地民间方术中,巫术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我们可以批判它,但不能抹杀它的存在。

这些建立在传说上的材料收集,究竟有多大意义呢?但按概率来讲,或许有几件真的,不过,也许与所谓的神性,没多大联系。

光凭语言,是无法做到准确传承的,今天的汉字与古代的汉字,大体意义相似,但读音本身,早就变化了。我曾听过一个用所谓古音朗诵诗歌的。从春秋时期的诗经到唐代的律诗,他都用当时的读音来读,与今天读音的区别之大,完全可以说是一门外语。

尤其当我听到他第一次朗诵《诗经》时,他号称他用的是春秋时代的诗意,其中有大量的弹舌发音,如同俄语的习惯一样。现在,根本无法辨别他发音的正确性,因为没第二个人知道。远古的声音究竟怎么,有远古转世过来的人吗?

关于传说,以讹传讹的情况,比比皆是。甚至,人们记忆中最深刻的,还是那些故意歪曲事实,神性比较明显的传说。

在中国古代,为了神化一个君王或者圣人,总是把他们的出生,搞得莫名其妙。有吞鸟蛋而生的,有踩神人脚印而生的,也有神仙托梦而生的。有的生下来时,祥云环绕,有的紫光四射,有的香气满屋,有的地动山摇。

看样子,人们对权力和名声的崇拜,就有神化这些东西的偏好。老子是谁生的,父母是谁,大概谁也不知道。最终跑哪里去了,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也是不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人物。

孔子倒是有记载,说他是父母野合的产物,至于是未婚先孕还是私生子,这个也不太可考。也就是说,人类文字的使用已经非常发达的春秋时代,历史都如此不可靠,怎么能够指望传说帮上忙呢?

关于经典,在西方,没什么比《圣经》影响更大的了,里面所说关于耶稣的出生,也是寄托于神化。圣经上说,玛丽亚是个牧羊女,许配给了木匠约瑟,但是约瑟发现玛丽亚已经怀孕了,但自己与她并没同房。约瑟不愿意当接盘侠,准备休妻。结果,天使加百列来了,他告诉约瑟,玛丽亚怀的是神的儿子,约瑟就放宽了心,最后,玛丽亚在马槽里生下了耶稣。

这是圣诞的来源,故事发生在两千年前。那时有文字有经典,也出现这种神迹。

至于史诗,大多也不太靠谱。就是圣诞的故事,河南人把它也编成了豫剧,正经得如同史诗一般。豫剧《耶稣娃》中,有这样的片段:

冬至过了那整三天,耶稣降生在驻马店。

三仙送来一箱苹果,还有五斤肉十斤面。

小丫鬟手拿红鸡蛋,约瑟夫忙把饺皮擀。

店小二送来红糖姜水,喊一声:玛丽亚大嫂,你喝了不怕风寒。

看看,本来诞生在西方的耶稣,几乎完全成了个河南人,什么饺子红鸡蛋,红糖姜水,都出来了。这种细节描写的效果,就是让你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不得不信。

原来有一个警察,是我在武警当兵时遇到的。他是公安的预审员,专门审犯人的。因为执勤的原因,我们有过接触。他曾经跟我说过。一个嫌疑人在叙述事情时,越是把细节说得真切流畅,就越容易是在说谎。因为,正常的事情,人们在回忆和重诉中,常常忽略细节,比较情绪化,需要提示,才能回忆起当时的细节。细节流畅的描述,跟作家的写作一样,是意识加工的产物。

他是老公安,这话应该是他工作经验的总结。

我小时在四川,镇上有茶馆说评书的,讲得绘声绘色,全凭艺人一张嘴。他不仅讲细节,更用比喻,搞得形象生动。但是他的比喻,往往有点乱,你当时听得过瘾,但事后一想,总是组合不出具体的形象来。

比如说一名武将,形容他时,就用了大量的比喻。“身高八尺开外,嘴上一把挂耳钢腮。眼似铜铃,口似血盆,拳大如斗,掌大如扇。才貌比得上吕布貂蝉,家务比得上周围团转。”

当时我第一次听到这段话的时候,也觉得热血贲张,一个威猛的形象,出现在我的脑海。当时由于是在门外偷听,也没细想。

在回家的路上,把这几句背下来,细细地想,怎么也拼接不出英雄的形象来。身高八尺开外,这就令人不懂。如果按今天的尺寸,那就两米七了,世界第一高度了,不可能。当然后来知道,古代的八尺,根据朝代度量标准的不同,长短也不一样,大致是长得比普通人高就是了。

眼似铜铃,就我所见到的铜铃,最小的,也是牛脖子上挂的那种,或者吹鼓乐队的那种小铃铛。这个直径的眼睛,大概相当于牛眼睛大小了。

同样,口如血盆,能够称得上盆的,肯定比碗大。这个体积的嘴,配上牛眼似的眼睛,倒还很协调。估测,他的嘴有牛嘴那么大。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他的脸上要装得下这么大的部件,他的头起码得有牛头那样大。再加上如同钢丝一样的络腮胡,这巨大的头颅,就是一个武器了。

但是,如果把这个头颅配到八尺的身高上,即使他身高有两米,也极不协调,如同一个小人顶着一个巨型的大头,像耍狮子时的大头娃娃。

当然后面的比喻,就更无从说起了。才貌比得上吕布貂蝉,那谁见过吕布貂蝉呢?至少,这些听书的农民,没见过。最后一句,暴露了农民的心态和说书者的身份。

家务比得上周围团转。这就是典型的农民思维。中国农民,对富有是无法定义的,因为他没见过真正富有的人。他们对富有的想象,最厉害的是:皇帝上坡,怕是扛的金锄头吧?他们根本不知道,皇帝是用不着上坡劳动的。

比如过去说相声的人,大多是贫穷的流浪汉。他们传下来的满汉全席的菜单,全是大鱼大肉的东西,如果皇帝整天吃这个,那所有的太医就该杀了,不健康啊。老百姓只想吃肉,因为吃得少。他们的幻想中,皇帝的菜谱,可能都是肉吧。

他们知道最厉害的人是皇帝,最贵重的是金子,除此之外的事情,他们无法想象,打比喻也不行。

但是,农民的人性也可以掌握。农民所追求的富裕,就是我比周边的人富一点,就可以了。什么是幸福?看到你们比我过得还惨,我就觉得幸福了。这是人性,也是他们生活困苦中,悲哀的原因。

这个英雄有多富呢?比周围邻居要富裕。说书的人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他估计也是个农民。

为什么说农民这种比较观,是他们悲哀的结果,也是悲哀的原因呢?因为他们生活的天地,被束缚在一块固定的土地上,无法看到外部的世界,只能在有限的比较中施展想象。

在这种环境下,取得更好的智力和能力发展,是很困难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是增长能力的好办法。但是行万里路,没那么多盘缠,是穷人承担不了的。读万卷书,倒是可行一些,毕竟中国文化发达,读书可以形成风气。这是提高自身能力的有效益途径,至少,可以增长见识。不至于看问题,总在周围团转中打交道。

听书,也是办法之一,虽然对增长才干没多大帮助,但至少可以多点见识。比如你如果听过《三国演义》的证书,你至少可以想象吕布貂蝉的才貌了。当然,娱乐功能,还是评书的主要功能。听得过瘾就行了,谁会如我一样细想?

我正在思考说书的问题时,短信提示音响了。我一看,是李茅发来的:“庄哥,跟小苟说一下,明天我们无法回济南。县教育局邀请我和小苏到别的学校去演讲,不好推。怎么办?”

我把短信给小苟看了看,他笑到:“太成功也是麻烦,估计教育局听到演讲后的反应,其他学校也动心了。没事,庄哥,我还有好多故事没讲呢,正好我们明天聊个够。”

他先睡了,我倒在床上,继续思考一些问题。

关于古代的声音,如果有个留声机就好了,我们能够听到古代真实的声音。

我内心中不愿意承认那个所谓古读音大师的说法,因为他的传承可疑,并没有扎实的旁证。

但是,古代文字的读音是否就完全没规律可寻呢?那倒不是。因为人类的许多规律是相通的。人类语言文字发展的进程并不同步,有些还处于原始状态的部落,还保留着古代人类文明的共同习惯。

比如,歌谣中,歌词的押韵。从古至今,诗歌都讲究押韵,这个判断,估计不错。我们今天读三千年前的诗经,也是押韵的。也就是说,古代汉字的读音,要么韵脚没有被破坏,与今天的韵脚相似。要么韵脚变换的规律是一致的,这种可能性更小了。

以《关雎》为例,如果古代是押韵的话,今天也押韵。那么,最大可能是韵脚根本没变。如果变了,那就得“鸠、洲、逑”这些字的韵脚,同时改变成另一个一样的韵脚,这种概率太小了。

这是我推测出的第一条规律,韵脚不变的可能性大。

还有一个演进的特点,比如音乐性。诗歌,最早总是有音乐性的,因其音乐而美,才利于传播记忆。这种音乐美,大致上有两种形式,一种是节奏美,一种是旋律美。

以《诗经》为例,大多数是四个字一句的,这应该是体现节奏美的。相当于音乐中,以四分音符为一拍,一小节两拍或者四拍的节奏。这种节奏类型,在人类早期是最为普遍和常见的。

人类对音乐的理解和运用,最早是从节奏开始的。在非洲原始部落中,或者在我们云南少数民族的音乐中,节奏是最主要的表达重点。也许他们的旋律很简单,但节奏并不简单。

人类的肉嗓子需要表达的声音的高低,需要长期进化和训练。但人类用手敲击鼓点节奏,这个能力成熟得要早得多。利用节奏来体现声音之美,这是人类早期的共同特点。

四个字一句的诗歌,就利用了节奏感,来提升语言文字的美感。况且,在诗经中,关于国风部分,本来就是民间语言,作者甚至根本不懂文字,只是口语化的节奏表达,加上押韵,就是诗歌了。记录成文字的工作,是朝廷官员的事。

今天,用节奏和韵脚表达语言之美的艺术,最典型的,就是快板书,完全的节奏和押韵,也有让人心潮澎湃的能力。

随着后来文字的发展,或者随着文字读音中,语音语调的丰富,上平去入切的变化,宫商角徵羽的引入,五音成了习惯,就有五言诗的出现和发展了。

五言诗的节奏相对固定,但变化在音调,也就是平仄。这就是旋律性的发展,诗歌的音乐性进入了新的阶段。楚辞中,在四个字的后面加上一个兮字,第五个字,有点如同歌剧中的咏叹调,长长地吟诵,将头仰过去、仰过去,一如鲁迅先生在百草园中的描述。

汉代及魏晋,两种形式的诗歌都有,曹氏父子和建安文学,达到了高潮。

在那个时代,文字的音乐美不仅表现在诗歌上,也表现在文章上。比如汉赋,文字的节奏感丰富,有力的,细腻的,诵读起来,相当有节奏变化的*。

唐代的五言和七言,基本上包含了两种节奏变化。当然音韵变化,就更规律了。七言律诗,节奏类型是两种类型在一句诗中的集中体现。前四个字与后三个字的诵读节奏是不同的,再加上音韵高低的平仄变化,加上押韵的上口,将诗歌之美发挥到了崭新的高度。

而宋词,简直是文字与音乐结合的最佳典范。它本身就是为歌而作,这是一个历史事件。中国历史以来,文字的神圣性是不可侵犯的,但宋代文人,可以因为音乐性的缘故,让文字从属于第二位。

词牌,就是固定的音乐曲调。包含了节奏和旋律。那么,每一个音乐小节,应该有几个字,应该有哪些读音上的规定,应该有什么轻重缓急,都得服从音乐的需要和规定。

文字从属于音乐,宋代人该是有多么伟大的娱乐精神?

人们对声音的追求,总是跟本身与发展相联系。为什么我说,人类最早对声音美的理解,是从节奏开始的呢?因为人类最早的能力就是这样。

其实探寻人类最早的声音能力,并不复杂。可以从三个方面去找。第一,从婴儿的声音中找。世界上大多数婴儿的第一声,都是相似的啼哭。这种普遍性,肯定也类似我人类早期的原始状态,是本能驱动的。

在婴儿的哭声中,我们可以听到明显的节奏变化,却在音调高低变化中,显得比较单调。

为什么有这种本能的节奏变化呢?因为呼吸和心跳。

我们的心跳,不管人种如何,大致上是相似的。每分钟多少下,每个年龄段大致相同。人在身心正常时期,心跳是60到70下每分钟左右,那么,我们看许多抒情歌曲,它的节奏类型,大概也是这个拍子。

如果要想调动听众情绪,让大家激动起来,就通过节奏,调动到每分钟120次左右,这就是摇滚或者rap的节奏了,几乎是心跳正常节奏乘以二,这是运动时心跳的节奏。听到这种音乐,你是不是有一种要跳起来蹦的感觉?

用运动的节奏带动你的心态,让你的心跳也跟随这个变化进行,那你就会动起来了。这是迪厅音乐的把戏,也是草莓音乐节的秘密。

当然,这120次每分钟的节奏,几乎是可以唱歌的歌曲的顶点了。这是因为,与呼吸节奏有关。我们一呼一吸之间,大约是每分钟15次,8倍呼吸与2倍心跳重合,大概是大家可以承受的极限。

至于以三分音符为一拍的,或者是以八分音符为一拍的,基本上也可被60整除,大概也是符合这个原理吧。

在强弱强弱的节奏类型中,你会感受到呼吸的方式。这是心跳频率与呼吸频率综合运用的结果。这是指两拍节的歌。在四拍节的歌,是强弱次强弱,与呼吸规律就更为接近了。

如果更快的节奏,虽然你能够激动,但你唱不出来了。

但在一首歌曲中,两种节奏都是需要照顾并且彼此交错的。比如宋词,节奏变换是错落的,可以想象,旋律变换也是复杂的。在这种旋律节奏并重的歌曲中,极大的丰富了美感的层次,如同一桌宴席,每一道风格不同的味觉,递次冲击你的感观,那就是音乐的盛宴了。

当然还有一种音乐形式,就是西方的交响乐,当然还包括中国的复调音乐。这种音乐中,同时出现不同音色、不同旋律和不同节奏,总有一款适合你,并协调性地出现。如果你不会听,你会觉得吵。如果你会欣赏,你会觉得丰富无比。

这就像在人群中听众人说话,你能够听出主题,听出大量语言中的共同意思,你就是最好的听众了。但如果不会分出轻重,理出头绪,你会觉得太杂乱,心情会变得烦。或者在这复杂的声音面前,你完全保守地心理抵抗,会迅速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为什么有的人在听交响乐时,会迅速睡眠呢?因为听不懂,就丧失兴趣。但这种声音总体上又是和谐的,它不打扰你的睡眠,还给人某种安全感。如同听着电视的声音入眠。

用食物来形容,交响乐如同重庆火锅,将所有味道,同时递给你,关键看你接不接得住。

节奏是先于音调的,从重要性来说。第二个线索,是在动物的发声规律上找。人类也算是一种哺乳动物,在离我们最近的灵长类动物中,我们发现,它们互通信息的发音,节奏长短变换的丰富性,远远比声调高低丰富得多。

越是变化复杂的声音信号,就包含着越多的内容。而我们的近亲与我们一样,最擅长掌握的,是声音的长短,高低倒在其次。

第三个线索,当然要从原始部落中找。我们在非洲,在南美,近乎原始的部落中,他们的音乐形式中,表现得最为复杂的,还是节奏。我听过一些音像资料,他们可以完全依靠一个某定的旋律,在节奏的变化中,欢乐一个整夜,这是很了不起的能力。

文明越接近古代状态,节奏在音乐中的作用和意义就越大。而旋律的发达,即使在欧洲,也是近几百年的事情。

当然,语言进入歌曲中,最普遍的规律,还有一个,就的押韵。在非洲与南美的部落里,他们的歌曲都有押韵的特点,这与我们相同。可见,这是人类普遍的规律。

节奏的快慢与强弱,与调动呼吸和心跳的频率有关,那么,押韵与单调的整齐程度有关。

人们在歌词的编写中,通过押韵的方式,不仅更容易让人记住,而且在合唱中,可以将某个节拍段的音收在一个稳定一致的韵母里,这是原始人类群居生活的体现。

人类在早期,最大的力量是社会的力量,也就群体和谐组合的力量。因为从个体上来说,人类根本无法与猛兽抗衡,但集体协调配合就不一样了。

这就好比非洲猎狗,它们集体的组合,可以抗衡狮子。

凡是需要群体协调的东西,就必须有大家认可的共同规律,要不然,就没有力量。歌曲是传递感情的东西,这种创造更需要尊崇这个普遍的规律。

想到这里时,我觉得睡意开始了,毕竟非常晚了,我看了看手机,大约凌晨两点多了。小苟没有回他的房间,在我的房间内已经睡着了。好在,我们都是住的标准间。

但是,躺下过后,脑袋里总是浮现出一些画面。火、音乐、舞蹈,最后是月光。

月光下面,有灰白色的人影,飘动着表演,仿佛没有看见我这个观众。我当时并没有感受到恐惧,但感受到疑惑。

是小苟的描述让我印象太深?还是那些鬼怪的神力能够传递到任何听说过它们的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赤练蛇跑了

李茅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小苟早已起来,整理完毕了。

“庄哥,早餐在桌上,你将就吃一点吧。”

我看见,桌上摆着山东特产:煎饼卷大葱,还有酱,一碗小米粥,盖在碗里,保持着热度。

“哎呀,不好意思,小苟,这贴心。你早就起来了?”

“他们走的时候,敲了门,我就醒了。宾馆的早餐太零碎,我在下面一个老字号,端了这些上来,好吃不好吃,反正也算我们这里的特产了。”

正是我所需要的。洗漱完毕后,开始吃饭。这煎饼比较绵,需要很强的咬劲。我想起山东人,大部分都长着典型的国字脸,与男方人不同。大概是因为他们咬合肌比较发达,显得脸部两边比较宽吧。都是这煎饼闹的,确实需要费劲咀嚼。

但配上脆生生的大葱,绵与脆的对比中,很让人感受到口感的冲击。这酱的味道非常复杂,似乎包含了好几种味道,让人回味无穷。这个食物之所以在山东流行,除了他们本地作物产出之外,也有它味道上的独特风格,是吃不厌的。

当我吃完早餐,小苟已经泡好了茶。

“这茶是李茅早上给我的,说庄哥喜欢这种绿茶,不知道我泡得对不对?”

他当然是知道规矩的,走南闯北的人,他的操作完全正规,温度合适。他这样说,只是谦虚的一种表现。

我发现,到处做工程,特别是当项目经理的人,在与人打交道的能力上,比一般人要厉害得多。他们可以在各种层次各种场合里,与各色人等搞好关系。这就是所谓的协调能力,属于职业需要的技能。

第一口茶喝完,我的内心变得清醒而安定。吾心安处是故乡。我在家里,喝茶已经成了生活习惯。在山东这地方,如果喝到熟悉的味道,也相当于有了在家的安稳心态。

“今天早上,李茅跟我说,他与苏总,估计还得有两三天。听教育局的口气,好像我们县有好几所学校,都想请他们去呢。”

我笑到:“这个小苏,太能忽悠了,怎么样,下不来台了吧?”

在笑声中,小苟问到:“庄哥,要不然,我开车,带你出去逛逛?”

“暂时不去吧,我们继续昨天的话题,怎么样?”

“那太好了,庄哥,其实我们县,也没啥好逛的。全国的县城都差不多,农村你也看了。要说,这几年搞工程,我真还遇到许多怪事,只是没有机会碰到懂行的人,正好你在,我还巴不得多向你请教呢。”

“请教谈不上,但探讨一下,确实有意义,我也很想听听。毕竟,要谈民间见闻,你比我丰富多了。”

“前天你也到李茅家去过,李老师说,他设计这个院子,是参照过去一个地主家的老宅子设计的,你还有印象吗?”

“有印象,一般过去地主家修房子,都是要找职业风水师勘测过的。房屋布置和格局有讲究,如果不是一个专门学过风水的人,自己设计房子,要做到这讲究,那是很少见的。”

小苟不解地问到:“是吗,庄哥,不就是一正两偏的房子,在农村,这种布局很常见啊?”

这个专业搞工程的,建筑学是他的强项,居然如此理解风水,我只好仔细跟他解释了。

风水不仅仅是指房屋修建的样式,它实际是一个系统工程。包括选址地的风貌形势,周边环境的改造,数字的讲究,以及花草树木的布置。前案后山的形势,什么叫来脉绵长,什么叫曲折有情,什么叫聚财地、权势地,什树辟邪什么树兴旺,一一跟他作了简介。

他这才感叹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庄哥,碰上你,我算是赚了。我们单位的老设计师,虽然懂一点风水常识,哪里有你专业?况且,你讲得精当,我听得明白,这太难得了。我也问过那老设计师,他倒不是保守,但我估计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总是对我语焉不详,今天,我才明白,什么叫专家!”

我谦虚到:“我也算不上专家,只是知道一些常识。今天跟你讲的,也只是一些基本原则,谈不上高深。当然,里面学问太大,如果有兴趣,我们慢慢探讨。”

“庄哥,其实李老师家模仿的那个地主家的院子,我是知道的,并且见过的。前几年还有一个故事,你看看,是什么道理?”

“什么故事?”

“那个院子距李老师家并不远,十来里路吧。民国时期,是我们当地最大地主家的房子。主人姓汤,那是他家老宅,我们叫汤家院子。这个汤家院子历史上出过不少人物,有中过举的,也有当过县长的,据老一辈人说,他家最粗的木柱子,得超过一个合抱的,他家的院子里,石板都是厚度超过两尺的大青石铺成的,气派不气派?”

这不仅气派,而且是非常有钱有势的人,才盖得起来。看一个建筑的档次,最好形容的,是它柱子的粗细,石板的厚度。看样子,小苟的形容,说明他对建筑常识,还是非常专业的。

“这个院子存在的时间,大概也有百年时间了,就在前几年,突然发生大火,完全烧毁了,真是可惜。”

我问到:“这种房子,一般厨房用火的地方,都考虑过防火问题,怎么说烧就烧了呢?”

“就是啊,它起火的原因,也很奇怪,在我们乡,就这一例,它是被雷击后起火的。这事在我们当地,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说巧不巧?”

这就更不好解释了。雷击起火不是没有,但当地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况且这房子存在上百年,也没有遇到雷击,也太偶然了吧。

“当地村民说,估计与那次整修有关,至于究竟是不是,还想请庄哥帮忙分析一下。”

在他的叙述下,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解放后,打土豪分田地,这汤家当然属于土豪了,更莫说,他家有人还在国民党队伍里当官,房产当然也是平分的对象。原来本村没房的农民,一家占一间,汤家后人,还有两家在,只被挤在最西边的两间厢房里了。

汤家掌家的,被当作地主恶霸,整天挨批头,五十年代就死了。这两家,是他的夫人和后代,在夹缝中生存了下来。这是中国的大历史,总是受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的哲学控制。

当然一个家族的运,仅有风水也是不行的。因为势,即天下大势,总在流转,风水也在流转。旺盛太过,如同亢龙有悔,灾祸就埋藏在其中了。

汤家的正房被贫穷的农民占据,也没见风水给他们帮什么忙。农民还是农民,贫苦依旧贫苦,只是扬眉吐气,昔日的长工住了正房,昔日的东家住的偏房,感觉有了尊严。这样过了几十年,改革开放后,地主摘帽,大家又平等起来。

“你说怪不怪?放开之后,最先发家的,还是地主家的后代。这两间偏房里的后代,有一个参加高考考上了大学,有一个做生意也发财了,好象这地方的风水,只给他们汤家有好运,对其它家不起作用。”

我解释到:“如果不是风水的原因,或许有另一方面的原因。比如基因,过去当大地主,都是聪明极了的人,他流传下的后代,继承了良好的基因。读书成绩的好的,不怎么费力就好,有的成绩差的,怎么努力还是差,是不是有智商问题呢?智商有时是天生的,这是不是与基因有关呢?”

我这一比方,小苟也承认,有这种现象。

我继续说到:“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是教养。大户人家的家产不在了,但教养与思维习惯还在,他们毕竟经过大世面,知道什么重要什么正确,能够迅速把握时机,作出方向正确的选择。”

小苟承认:“是的,汤家的孩子,礼貌倒是很讲究的。”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一个事实。同住的一个地方,过去的贫农住的是正屋,如果风水转回来了,最先发家的,应该是他们,怎么发不了呢?所以,我猜测,更多的是其它的原因。

汤家后人发家了,而过去的贫农依旧是农民。更重要的事件,是汤家在台湾的后人回来了,汤家就成了台胞。当年跑到台湾去的那个军官,据说八十年代还回来探过亲,九十年代在台湾死了,还把骨灰带回来安葬,算是落叶归根。

我想起《道德经》上一句话:归根曰静,静曰复命。所有动物,在临死前,总有一个冲动,想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老子发出这样的感叹,大概也是观察到这种现象吧。而且,他的推论重点在第二句,所谓“复命”,是一种新生。但究竟的具体所指,我们就无法理解了。

汤家的后人们,当年考大学的,现在在市里面是个领导,是个民主党派的人,在政协。做生意的发财后,台湾的亲戚也经常回来。于是,他们家就开始高价收购农民手中的正房。

“你知道,住正房的农民们,总有需要钱的时候,比如孩子结婚,老人生病。住在这个老房子,也没享受到什么好处。再加上,现在农村空心化,大家打工挣了钱,都想往镇上或者城里搬。只要价钱合适,也愿意出手。当然,还有更关键的原因。”

我追问原因时,小苟说到:“房子不够住了。原来解放时,每户农民分一间,也算是一进,往里走共三间房。但随着子女的增多、长大、成家,这三间屋肯定是不够了,内心中也有另找地方重修大房子的愿望。”

“而汤家的价钱,就足够他们在另一块地方修大房子,当然了,很容易就成交了。不几年,他们汤家就基本上把原来的老宅,都一一收购了回来。”

我问到:“有人看到这种情况,不坐地起价吗?”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我太了解农民的心态。如果看出来汤家收购的迫切性,他就故意抬高价格,这种事,别说在农村,就是在现代的商业社会,也常常发生。

“差不多得了,乡里乡亲的,也没谁那明显。况且,现在汤家有钱有势,你不好硬碰的。何况,毕竟邻居这么多年,汤家发财后,平时也给了他们许多方便和好处,不好红脸的。我们这里的人,忠厚不忠厚我不敢说,但脸面,还是要的。”

这就孔孟之乡的传承,能够为了尊严舍弃某些发横财的贪心,这就了不起了。在金钱面前,有几个能够淡定的?尤其在这个时代。

“那么,汤家院子,又重新成了汤家的院子。这才过去了五十年,一切仿佛又回来了。当然,这房子虽然买回来了,但要恢复过去的样子,就需要整修了。”

“当年农民们住过的正房,没人注意保护,门窗的雕花已经有许多破损了,家具也需要重新做了,房顶的许多瓦也需要换了,总之整个的排场虽然不大,但细节却很多,几乎有一两年,总有工人在那里搞。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我问到:“哪里才是重点呢?”

“就是东厢房。原因嘛,倒很简单。东厢房后面,原来是牲口棚,后来,那家农民买了个拖拉机。这可是农村的宝贝,拖拉机不仅可以拉东西当交通工具,还可以犁地,当重要家具。平时,将前面的柴油机卸下来,连上磨面机,那就磨坊,连上面条机,就是面条坊,作用大了。”

“那照这样说,那个地方,整个就变成了机房?”我问到。

“是的,农村人在附近磨面这些,都到那里去,近嘛,收费也不高。在我的印象中,好象那个磨房开了好多年,直到房子转让给汤家。”

“它所带来的后果,简直是灾难性的。不仅整个东厢房,所有瓦沟、墙壁、木板、家具和屋顶,全是面粉之类的扬尘,受潮结痂后,根本无法清理。更重要的是,长期的地面震动,已经让原来的结构,变得不太牢靠,房子也不太安全了。怎么办?汤家人买回来后,就商议重修。”

重修,从实用功能来说,并无必要。因为汤家估计也没多少人再住在这么大的院子里了。仅剩下的后人,完全住得下,不需要东厢房这点面积。

但是,对于后代对先人的纪念来说,又显得很有必要。毕竟,通过对先人故居的完全修复,能够给自己一个重兴家业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体现家族的发达和传承。当然,汤家已经有钱了,修一个偏厢,完全不存在压力。

“重修东厢房,就得重新从地基开始。当然重修的时候,我并不在场,这也是听我舅舅说的,他们是一个村,当时我舅舅也在那里当工人帮忙。”

“挖地基时,刚开始一切正常,但挖下去只有一米深的时候,就挖不太动了,因为全是粘土,镐头下去,就被陷在里面,拨都很难拨出来。当时的人觉得很奇怪,这是个老地基,老房子当年,怎么可能建在粘土上呢?”

是的,极不稳定的粘土层,根本不适合当地基,必须全部清除。当年修房子时,肯定没有这些粘土层,即使有,也肯定被清除干净了。这么多年,在这密实的地基下,这些粘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小苟接着讲到:“挖老基,必须见到当年的老基石,这是常识。怎么办,当时汤家后人只好到城里找来一台挖掘机,用它来挖,就没问题了。”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有这样的劳动经验,凡是碰到粘土、塘泥的劳动,是最累人的,还往往以失败告终。因为,很多情况,是人力无法解决的,只有运用机械。

“挖掘机只挖了半个小时,粘土层就被清理完毕了,已经看得见老基础那巨大的青石了。估计当时操作人员的兴奋还是失误,挖掘机在刮老石基表面最后一层粘土时,绊动了老石基,老石基一动,有眼尖的人,马上叫了起来。”

“他看见石基与黄土的缝隙之间,有火红色的东西在动,这一说,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汤家的人,为了把稳起见,决定把老石基挖起来,万一下面有洞或者东西,填平了后,再把石基打下去,反正,这操作有机器在,不难。”

如果怀疑石基下有洞或者东西,不把它搞扎实,就意味着基础不牢,那就是建筑的大厦忌了。

“当挖机刨开石基周边的老黄土,再把石基拖出来时,人们都惊呆了。石基下面有一个大洞,里面有一窝红色的蛇,有见识的人认识,那叫赤练蛇,这在北方,是很少见的。在我们县里面,还从没见过。这蛇的颜色和出现的地方,让大家不寒而栗。没有敢说话,也没人敢作出处置决定。大家看着它们爬出来,在一条蛇的带领下,向后山树林溜走了。”

我听到这里,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那是蛇冬眠的地方吗?第二个问题,后来,有没有人在后山树木,再次看到这种蛇?”

小苟摇摇头:“肯定不是冬眠,因为施工时是夏天。况且,当时在场的人,也没在那洞四周看到什么出口和入口,它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根本没线索。难道,它们在百年前,就一直在这里?它们当时是跑向了后山,但从那以后,从来没人在后山看到这种蛇了。不仅是在后山,按我舅舅的说法,村里的人,所以有人,都只是那天看见过那一次。”

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蛇的群居,本来就是不寻常的。按他的说法,还有一条带头,仿佛蛇王,这在蛇的世界里,更不同寻常了。

“当然,奇怪是奇怪,工程还是要进行。汤家通过两个月的时间,东厢房的主体工程也就完工了。后来,就是什么门窗木雕的细活,我舅舅也就干不了,回家了。”

“第二年夏天,大约距离挖地基的时间有一年。”小苏想了想,说到:“一年零一个月,当年是农历闰年,多一个月,也就是说,距离蛇跑路刚好一年时间。那天晚上,天上干打雷不下雨,结果没多久,舅舅就在家听到有人喊着火了。”

“村里的规矩,听到有人家着火,所有男子都要出去灭火。我舅舅拿着个桶就冲出去了,看见,汤家院子烧了起来。最开始还只是东厢房烧着的,大家跑去泼水救援时,由于火势太大,那房子也是木结构的,根本拦不住。风一吹,整个院子都开始烧起来了。村民们抓紧时间,帮汤家搬出一些值钱的东西后,整个院子就在火海之中,没办法了。”

我知道,这种乡下火灾,是没办法的。一般乡镇上,也没有专业的消防车,即使县城来了消防车,也得一个小时过后了,那根本没有朴灭的价值了。

“庄哥,你说怪不怪?当院子最后一根大柱烧倒后,打了那么久的雷,才开始下起大雨来。这有什么用?已经成废墟了。后来我有几个想不明白,想请教你一下。”

“你说。”

“第一,即使是雷电起火,为什么偏偏是他家,为什么整体烧毁了,又下雨了?第二,有人说,那赤练蛇是火神镇宅的,当它们跑掉了,就有火灾,这事是真有道理吗?”

我也不太明白,但也跟着分析到:“如果我说这是偶然的,那么这个答案,没有什么价值。但如果真的与赤练蛇有关的话,是不是可以这样分析。”

我们详细分析一番。假如赤练蛇是火神,因为它的红蛇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火,民间也有这种传说。那么,这一窝神就一直住在东厢房地基之下,至于当年为什么没发现,那原因就无法考证了。它们只有是神,才能解释它们在没有进出口的地方,呆上百年不死。

它们在水分很大的粘土之下,这粘土的来源很奇怪,估计也与红蛇有关,因为火需要水来中和,那么这粘土的水分,肯定是火神用神力搬来的。

当然它们既然是神,它们消失得无影,就可以解释了。火神不在,或者火神发脾气,宅子受火灾,一切解释就行得通了。

但,我们这两个年轻人讨论半天,内心都明白。这只是个假设!

第三百二十九章 转战祁连山

“这个事的细节不是我亲身经历的,也是听舅舅说的,不一定准确,不知道有没有价值。”小苟说到这里时,我觉得,多年科学的训练,让他对事实二字的重要性,有了下意识的辨别,他基本上是个理智的人。

“不妨,即使是听说,由于年代近,在场人多,基本事实不会有过大偏差。间接知识也是知识,书本知识也一样。”

我这样说,并不只是安慰和鼓励,我本身就是这样认为的。有很多知识,来源于我们亲身的经历,这也是行万里路所追求的见识。但我们最大的知识来源,还是书本知识。

书本知识虽然是间接知识,但它却记载着前人的直接体验,是非常宝贵的。一个人不可能经历所有事情,所以,别人的经历,当记录下来时,可以为你所用。这就是知识的传承,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阶梯。

“庄哥,还有一件事,却是我直接经历过的,发生在甘肃。”

“对,我听你说过,你在那边做过工程。”

“说白了,就是修路。河西走廊,祁连山下。在贵州项目差不多的时候,公司要抽人,到那边去。我本来跟贵州项目部经理关系已经很好了,但内心还是想到甘肃去的,当时比较犹豫。”

我问到:“你不是说过,你在贵州干得比较好吗?况且,这个经理又热心教你,还委以重任,怎么不等工程干完呢?”

“这正是我犹豫的地方,要不是因为经理的原因,我早就决定了。经理把我当兄弟,还让我负责与地方的协调工作,也交付我一些技术工作,可以说,在贵州工地,我遇到了一个项目经理需要遇到的全部问题,也理解了几乎所有的流程,这都是经理教给我的。直到现在,我在公司虽然算是领导了,但面对他,我的称呼还是:师父,你知道,这个词我只对他一个人使用。”

在做事人眼中,师父这个词是非常神圣的。就像班长相对于我,他就是我在部队生活的师父,他不仅教会我部队生活的一切技能,而且在最大多数时间里,他成了我唯一的亲情般的情感支撑。

董先生也是我的师父,他给我一个可以立身的饭碗,这种技能,最终成了我在社会中的标签和角色定位,也改变了我的人生。

一个人,最重要的属性有三种,其中,动物性的存在,是因为血缘和基因,最重要的来源,是你的父母。社会性是因为劳动和实践,很重要的来源,是你职业上的师傅。当然还有与社会性相关的社会关系,比如妻子和朋友等。但最终决定社会属性的,还是劳动和实践,因为这是区别动物和人的本质特征。

当然,第三种属性:神性,是否存在,以什么样的方式起作用,这个我暂时还不太清楚。只能思考到心理和思维层面,但与神,还相距甚远。

“我要离开,还是有原因的。有人说,我是因为甘肃项目部,补贴高才离开。当然,这也算是原因之一,毕竟当时我非常穷。仅靠那点工资,父亲的病,弟妹的学费生活费,我是支撑不了的。当时,我在外地工地上的各种补贴,至少是工资的两倍,这是我最大项的收入,当然会在我的考虑之中。”

“但,真正离开的原因,他们却不知道,其实是经理让我离开的。”

我有点不太理解:“经理把你当人才栽培,怎么舍得让你离开?”

小苟抬起头,望着我,眼神中有一种期待和疑问混合的目光,反问我到:“庄哥,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就是,你遇到某个人,他就是无条件地帮助你,根本没有个人的原因和企图,就是全心全意地对你好,比对亲兄弟还好的那种上?”

我点点头:“遇到过,走到我们今天这个地步的穷小子,如果没有这样的人帮助过我们,我们指不定还在哪个工地上扛水泥呢。我部队时的班长就是,没道理地对我好。”

“你说得对,庄哥。在我们公司,像我提得这样快的人,还是很少见的,尤其,我只是一个本科生。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师父对我有意的栽培。我跟你说过,他是我们公司的明星经理,年富力强,技术过硬,业绩出众。这么多年,他带了好些个人,唯独对我,是全力支撑。有一次,我们喝酒,我玩笑地对他说:师父,上辈子,我们是不是一家人?你猜他怎么回答?”

我摇摇头,等他自己说。

“师父说:小子,难道我们今天,不是一家人?他说对了,我们俩今天,真比一家人还亲。要说我这辈子,还是够幸运的。读书时,要不是李老师,就是李茅的父亲,用经济和关心支撑我,我考不上那么好的大学。工作后,要不是师父全力栽培,也没有我今天在公司的地位。”

“你师父为什么要让你离开呢?”我之所以这样问,是觉得有些不合常理。既然要栽培重用,当然是放在身边亲自教导好些,故意支他走,是不是有点像赶出师门?

小苟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他摸了摸脑袋,低声说了句:“我差点犯错误,这估计是师父考虑的主要原因吧。”

有故事,兴趣来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喜欢八卦?

“你知道廖牛儿的老婆吧?我跟你说过的。”

我当然记得,那是他上工地后第一次遇到的神秘事件。采石厂见鬼,第二天廖牛儿就死了,我还说他童男子,火眼高。

“他老婆几个月后,就下山了。你知道,他们没有孩子的,人也才二十几岁,比较年轻,虽然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健康活力的小嫂子,对年轻人,还是有吸引力的。”

“我不是经常到镇上协调项目吗?有一次就在镇上碰到她了。她已经回娘家生活了,当时正在街上卖蘑菇。我看见了,就跟她打招呼,她见到我,如同见到故人,眼泪汪汪的,激动得不得了。”

毕竟,过去那么愉快的生活和融洽的关系,也算得上是故人了。生活经历这么大的变故,在另一个地方偶然碰到,心情激动是可以理解的。

“我问她为什么不上去给我们项目部做饭了?她回答,那个地方,她是回不去了,一回去,就回想起廖牛儿惨死的画面,睡不着。我又问她,怎么不现找个人?她说,按当地的风俗,起码得等丈夫死后三年,才能嫁人。她回娘家,除了干农活,根本挣不了钱,我们工程部赔给她的钱,她给了廖牛儿父母一半,自己留一半,准备下次改嫁,当作嫁妆。她叹了一口气:毕竟,一切都还得靠自己。”

当然,父母已经给她置办过一次嫁妆了,不可能再给她协办第二次,不是说他父母穷舍不得,而是在农村,没这规矩。

“我看她可怜,毕竟内心对她还是有同情和欠疚的,我就想帮她。我就让她下一次赶集仍然到这里来,我要跟她说事情。她答应了,并且说,我就相信你,这句话让我心里有了某种被信任的感觉。”

一个年轻的刚进入社会的人,如果能够有一个使命,有一个信任,他就会心甘情愿地努力。

“为此,我找了武装部长,想给她找个临时性的工作,只要比干农活轻松就行。部长问我什么关系,我就说,她丈夫死在我们工地上,我觉得对不起人,有心帮她。部长也没多问,想了想,就爽快地答应了。”

我问到:“部长帮忙找的什么工作?”

“很简单,他们这里有一个县武装部的训练基地,平时也就三四个人,但每年农闲有两次基干民兵训练,一次有一个多月,加起来就有三个时间,让她去做饭,给工资。还有就是每年冬天有接兵干部来,乡上没正规招待所,就安排在基地住,那里房间好,有空调。到时候,她就给这些接兵干部做饭,工资也由乡里开。这样,一年下来,五个月的农闲时间,也可以纯挣一两万块钱,农忙时,还不耽误农活,这在贵州,也算是可以的了。”

从小苟的叙述中,我知道部长跟他的关系是非常要好的。这种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是一个大秘密,这种关系是非常贴近的。

“庄哥,那基地我去过,真的修得很好。贵州这地方,没什么大企业,最好的房子,都是政府修的。这个基地归属县武装部,当然修得比乡里面档次高,平时管理就是乡武装部代管,部长是基地副主任,主任,只不过是县武装部一个领导挂名。贵州这里,表现上是南方,但在山区,冬天特别的冷,基地的房间都装了空调,设施还是蛮不错的。”

贵州虽然我没直接体会,但山区冬天温度低,我是知道的。最近也看过一些新闻,了解贵州的冻雨灾害,才晓得,那地方冬天居然这么冷。

北方虽然冬天是真冷,但屋里有暖气或者烧炕,家里还是很温暖的。南方的屋内和屋外温度一样,又没暖气,况且,这种温度很大的冷,真的是有一种浸入骨髓的感觉。

在我老家,冬天,老人们都围在火塘边上,通过烤火取暖。但这就需要很多柴火,冬天打柴火,就成了最重要的工作了。在四川山区,适宜耕种的土地都开辟成田地了,其实森林并不多,柴火也少,有时,我们打柴火,要走十几里路,在比较危险的地方,才捡得到剩柴,是不容易的。

“到了下一个赶集的日子,我到街上老地方,果然又看见她了,看样子,她是真的相信我。她没有卖任何东西,只是站在那里等着我,这让我很感动。我把她带到部长那里去,然后又一起去了基地,交代了工作,部长就先行离开,临走时,对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知道,他可能有些误会了。”

我也笑了:“别说他有误会,我都有了。你凭什么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这么上心?况且,看到这个女人,长得还有几分模样,莫怪部长多疑,这是人之常情。况且,孤男寡女的,都是年轻人,别人怎么不多想?”

“其实,当时我也不好意思留下,要跟部长一起走。但部长说他马上要下村里,我不好跟。况且,她也要我吃顿饭再走,我没留下了。”

我猜到:“估计,当时,基地没有其他人吧?”

“你猜对了。虽说基地号称有几个工作人员,但平时都不住那里的,都回家干自己的事情。只有等民兵来了,他们才正规上班。当时民兵集训还有几天,这几个人,都还没来呢。”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不怪部长猜测,这事,谁都会这么想。

小苟继续讲到:“晚饭,喝包谷酒,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感谢,偶尔开玩笑。我也没在意,本来,我们原来就爱开玩笑。说着说着,就扯到看姑娘洗澡的话题上去了,说得了火烧火燎的,当我看见她的脸也红了,虽然她也喝了酒,但我意识到,自己不能久呆了。吃完饭,我就坚决要离开。”

看样子,小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如果是一个老油条,这么好的机会,是不会放过的。

“我离开时,她眼泪花花地送行。当我看到那样一座巨大的房子外面,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向我挥手告别时,我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同情。我决定经常来看她一下,当然是利用工作便宜的时候。”

“有时候,在镇上买点好菜、有时候项目部有人从城市里出差回来带的糖果之类的,就给她带点去。一来二去,估计去的次数也有七八回了。可是说真的,我跟她之间,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也不可能发生过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属于什么心态,反正不是男女那种。”

我说到:“是不是有这两种可能?第一,你既然头天晚上看到鬼魂在喊廖牛儿的名字,第二天没有及时提醒,你对她有负罪感?第二种可能,就是你想起廖牛儿死亡的凄惨画面,有一种弥补的心态?”

“也许两者都有,我也说不清楚。只要廖牛儿当时那个画面不从我脑袋清除,我根本不可能跟她发生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

这个我理解,你想,有如果恐惧的画面垫底,哪个还有机会彻底放松?

“此事被师父知道了,毕竟,我不是一个人生活在真空里。他就问我,是不是跟那个小寡妇有什么。我当然否认,师父也就相信我了。他的理由其实有两点。第一,这个寡妇也许有克夫的命,我作为年轻人,不能跟她有染。第二,我虽然现在跟她没有事,但保不齐今后会发生什么事。当然,这两点理由是他后来,也就是两三年后才告诉我的。当时,他没跟我这样说。”

我笑到:“你师父真是高人,当时如果他跟你这样说,你也不服啊?”

“是的,我当时年轻,根本不信命,所谓克夫之说,当时我根本就不会相信,师父是搞技术出生的,他信所谓这种迷信的话,当时只会让我更迷惑。”

我说到:“估计他当时说的第二点,你也不服。年轻人,总是对自己控制身体的能力,过于自信。”

小苟笑着点头到:“包括感情,其实是不好控制的。”

“那你师父给的理由呢?”

“他给了两条过硬的理由,让我无法拒绝。第一条,他说是因为我学习的原因。在我们路桥集团,跟着他修桥,全过程,我已经熟悉了。在这个项目部,我学习不到更多的东西了。但修路,我没接触过,为了我今后成长,必须赶快把这一课补齐。而祁连山那个项目部,是修路的百科全书,是锻炼人才的好地方。师父说,只要我在这个项目部进入了全过程,今后,就没有修不了的路了。”

河西走廊我去过,当然知道它的丰富性。从地理条件来说,有沙漠、戈壁、冻土、高原、草甸、石山、黄土、盐碱等,他师父说得没错。

“他说,那个项目部里面,集团内的专业人员集中得最多,不仅是因为项目大,更重要的是情况太复杂,也是国家重点工程,是西部大开发的重要工程,从经济上、业绩上、政绩上来说,公司领导都非常重视。越是艰苦的地方越锻炼人,越是重大的工程越出干部,他希望我到第一线。并且说了一句激励我的话。”

“是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胆量,有没有上进心。”

这就对了,年轻人最怕激,激将法是最有用的,对于一个有志青年来说。

“他的第二点理由,我也不能拒绝。他说,甘肃的项目,补贴最高。如果贵州项目的补贴是工资的两倍,甘肃的补贴就是工资的三倍了。师父知道我的家庭状况,他反问了我一句:你这么优秀,为了家庭不读研究生,如果不是为挣钱、不是为进步,你还想为啥?这句话实在,我就决定去甘肃了。”

从了解到理解,再到支持和规劝,这是人生引路人的作法。如果你刚进入社会,有一个能干且关心你的引路人,你会少走许多弯路,更快地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师父估计也理解我的心情。他让我提点东西去看看那个小嫂子,也算是告别。但他又跟我提到,他跟部长一起去。这就搞得很正式了。”

明白了,他师父是洞察人性的高手。他知道,如果小苟没有告别的离开,或许今后还会思念,因为总有些事情,怕小苟内心中没有真正放下。但是,这种告别是最容易出事情的,所以,师父和部长要陪着一块去,以防止堡垒在最后一刻被攻破。

从这点看,小苟的师父,真是个高手。

“我们到了,当然是吃饭喝酒。小嫂子当然是感谢和热情,其他的东西,也无法表达出来。饭吃得差不多了,部长和师父借故要商量事情,故意把我们留在屋里,他们在外面等我。这仅有的时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我们俩单独说话时,都比较尴尬。”

那是,这时间长了,怕师父怀疑,时间短了,话又说不清楚,难办!

“她望着我,仿佛要掉泪,但还是忍住了。勉强笑着对我说:兄弟,你来贵州一趟,大姑娘洗澡,还是没看成?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说:嫂子,部长说了,只要你愿意,我走了,这工作还是归你做。说完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也意识到告别的时间到了,就让我等一下,回到里屋给我提了一块腊肉出来,说到:这贵州的腊肉,好不好吃我不知道,但在甘肃,你怕是吃不到了。我接过腊肉,如同逃离一般,就出来了。”

这是符合情理的告别。有许多告别,根本无法说出告别的话,双方清楚的心里,语言上都无法正确地表达。

“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了。奇怪的是,部长在后来的电话中,也没谈起她。也许,师父跟部长说过,是怕我再回来找她吧。但世事如烟,过去的去之所有珍贵,就是因为它不会再回来。我跟她这种不是男女关系、不是亲友关系的关系,还真说不清楚。但我知道,这种纯洁的略带伤感的旧事,也是我成长的一部分。”

真是一个真性情的人,也是一个洒脱的人。小苟在回忆中,虽然语言平铺直叙,但情感的溪流,却叮咚有声。凡是过去的,都是美妙的。普希金说得不错。

“我到祁连山,在项目部算是第一批抵达的人。项目部经理比较严厉,当然,不严厉也不行,那样的条件下,管理几百人的项目部,加上施工队伍,得上万人。没几下狠劲,是不行的。”

“施工的第一步,是定点、打桩、划线,我要负责检查各工段的定点划线的准确性,这其实是最累的活,一天跑几十公里,扛着经纬仪,复核数据,我年轻嘛,这一路下来,见识也不少。第二天晚上,在帐篷里,就听到诡异的声音。”

当诡异这个词从他嘴里出来,我觉得,故事又要开始了。

第三百三十章 打了上千年

“我们那天晚上的帐篷,是距离铁道不远的。兰新铁路边几公里的位置,那段公路的规划,几乎与铁路是平行线。下了火车,当地标段的施工队有车,把我们接到他们准备施工的地点。帐篷和睡袋都是我们自带的,当然吃饭,是跟着他们标段的项目部人员一起。”

我回想起来,当年我们四人一起自驾游西北,仿佛也经历过这一段路程。因为在开车时,看得到远处火车,公路在有一段,跟铁路平行。也许,当时我们走的公路,就是小苟他们当年修的。我印象中,柏油路,在大山与戈壁之中,对比相当冲突。

“白天核对完毕后,晚上就挨着标段项目部扎帐篷,当然人家对我们是比较客气的,相对他们来说,我们是甲方。”

他们路桥集团,在这个大工程中,应该是总包单位。设计和施工管理,是他们负责的项目。但在具体施工中,又通过划分为各个标段,分包给施工企业。相对于分包商,他们就是老板,是甲方。小苟的核对工作,就是对施工分包单位,是否严格按设计定点,进行的检查,分包单位对他们应该是相当于接待上级领导的考核。

“当时的宿营地,是在一个山洼的缓坡之下,因为这里夜间风特别大,如果在山脊上,或者没有遮挡的戈壁滩上,风吹石头跑,会伤人的。那么就是在山洼,如果背靠陡坡,虽然挡住风了,但山上如果有滚落的石头,也会伤人。”

扎营地点,是非常讲究的。在部队野营拉练的时候,这是一项专门的课程。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预计中的暴风没来,白天风沙眯眼的喧腾消失了,整个荒原显得辽阔而静谧,面对月色下的祁连山,我产生了一种伟大的神圣感。”

他用这种非常文学的方式叙述,词汇的准确性和优美感,让人陶醉。谁说理工男就没有情怀了?他们能够感受,只是不常表达。

“在河西走廊,祁连山是一个巨大的存在。它像一个老人,须发皆白,月光如眼,静静地注视着生灵。它们始终在那儿,无论古人还是我们今天,从没有逃过它们的法眼。我觉得古代边塞诗人们,也许不是职业写诗的文人。那些诗人也许多是能够识文断字的武士,但在这巨大的雪山之下,在这巨大的荒原之中,充分感受了这股苍凉之气,偶尔用文字抒发一下,就成了磅礴的诗歌了。”

我对他这段叙述伸出了大姆指,小苟不算是专业的文人,但他的这段如诗的语言,张口就来。如果不是那宏大的现场感带来的,那还是什么呢?

“我一个人走出帐篷,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我在想,恐怕又是酒喝多了?或者起来解手?

“我在等风来”他说到:“我本来没有什么浪漫的气质,只是第一天在这里宿营,有好奇心罢了。当然,月圆之夜,情绪不稳,这是正常的。”

按科学解释,月圆之夜,由于光的原因,或者月球引力的原因,影响人的睡眠,这已经成了今天科学中的常识。古人喜欢歌颂或者感叹月圆,除了美景之外,睡不着,也许是原因之一。如果是半月或者残月,怕该早就进梦乡了吧。没有月亮的夜晚,不仅睡得沉,关键没风景,也就不容易产生诗歌。

但他的一句“等风来”,是多么美妙的想法啊,光这个词,这种期待,就足以承载一百行诗的框架了。

诗歌和情感,美妙在于对比。当一个年轻人,从四季常青的南方,来到荒凉无比的戈壁,在这巨大的雪山之下,强烈的对比,让他产生了视觉的对比,从而产生心灵和情感的冲击,艺术感就产生了。

而逻辑之美妙,来自于自洽。对比与自洽是不好统一的,所以,理工男,因长期逻辑的训练,以及工作中遵从逻辑的习惯,让他们看起来,很少具有艺术气质。但他们不是没有潜质的,只要到达合适的环境,对比一来,内心的起伏,就会张狂起来。

当然,小苟不仅产生了艺术情怀,而且有优美准确的艺术表达,这与日常训练有关。也就是李茅的父亲,他是小苟的语文老师,他在中学时期对小苟的文学训练,为小苟今天的艺术语言,悄悄地打下了基础。

真正的知识,要如何算得上完全掌握呢?就是你意识不到它在哪儿,但当需要用时,下意识地就流露出来了。

“我忽然听到,有声音,仿佛在这个山谷。但仔细辨别,又弄不清楚那是什么。肯定不是风声,因为根本就没有风。也不是水声,因为,这一带根本没什么水源。若有若无的,有时是高频音,间断几下后,连续的低频音也来了,仿佛,这座山的每一个褶皱,都有某些声音发出,有时是一条就消失,有时是混然一片,搞不太明白。”

我说到:“也许是幻觉。还有一种可能,是远处或者高处的风声,你听得见风声,但风没吹到你那个高度来,或者那个缓坡,挡住了风。”

“对,当时,我也是这么猜想的。听了一会,没听出明堂,天有点冷,我就回帐篷睡觉了。你知道,那地方的夜晚,冷是从上至下来的,如同瀑布,随着夜晚的深度,将寒冷流到了地面。”

好精彩的比喻,将寒冷比喻成瀑布,这是亲身经历后才有的恰当比喻,活灵活现。听他的讲述根本不枯燥,因为他语言的生动性。

“月亮是个制冷的信号,祁连山顶接到指令,就开始灌注冷气,那可是千年冰雪的力量。那种冷,除了让你躲在帐篷里的睡袋中,你无处躲藏。从那时我才知道,寒冷是可以听的,要不然,你伸出一只耳朵在睡袋外试试,寒冷就被你耳朵听来了。”

我笑了起来,这小苟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这样描述,生动中,还自带幽默。

“由于帐篷的隔离,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我睡不着,除了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其实还回味着贵州腊肉的味道。”

我笑到:“想那个小嫂子了吧?”

“毕竟,贵州再冷,还是要温暖些,关键是有人气。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人类的渺小,因为山和地,太大,除了偶尔的草,几乎没有生灵。”

他虽然回避了我的玩笑,但他没有说谎。在那个地域,孤独才是你最直接最大的感受。

“我突然,听到几声,也许是帐篷过滤的原因,我仿佛分辨出来,那是马叫的声音。刚开始,我以为,是远处有牧民养的马。但转念一想,不对。我们从小火车站下来,坐越野车进入这个标段时,车子开了这么远,根本没什么牧民和牛马,况且,这一带草都没有几根,怎么养得活马呢?即使是远方传来的,哪有这么大的声音,能够传出这么远?”

他分析得对,当时我在那段路上开车时,也许一两个小时,都见不到两边有牛马和牧民。

“后来,还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众多人吼叫的声音,我当时觉得,那是我的幻觉。自从采石厂遇鬼过后,我就常常提醒自己,不要被幻觉欺骗。我还故意捏了捏我的鼻子,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是清醒的。”

他确实警惕地观察自己的感觉,因为他自己曾经遇到过太离奇的东西,所以警惕自己的幻觉。

“大约到后半夜,我才沉沉睡去,因为实在是太疲劳了。第二天一醒来,我就找人问了。这事,除非多几个见证人,我不会单纯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究竟是自己一个人听到,还有许多人都听到。究竟这是什么声音,需要多人的求证。他是有科学素养和逻辑思维的人,他深知“孤证不立”的道理,何况,人证的力量还小于实证。

“结果,标段上的人,也有人听到这声音。毕竟人家比我们先来半个月,但是,各有各的形容,各有各的说法,我一听也糊涂了,好像大家听到的,有上百种声音一样。但声音从哪儿发出的,究竟有什么规律,完全没有线索。”

证人越多越麻烦,因为主观感受和联想不同。何况,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比如海市蜃楼,在大海和沙漠中都见得到,那么耳听呢,就更不可靠了。

“第二天,把他们标段的桩核对完毕,赶往下一个标段,先坐火车,到了县城。那个县城里,有我们一个老同事的同学,这个老同事已经退休了,但让我们带点东西给他的同学,我们联系上后,就将礼物带给那个老同学了。那个老同学非要留我们吃饭,说见个山东人不容易,非要尽地主之谊。”

他乡遇故知,即使是故知的熟人,也是故乡亲人了。对于一个长年生活在西部荒野县城的山东人来说,来了这些老同学的同事,当然也是高兴的。

“我们叫他老鲁,他原来跟我们退休的老同事是大学同学,支援国家西部建设,来到甘肃,就在当地成家了。退休前,也是当地的一名局长。虽然他每年也回一次山东,但生活基础和家人孩子都在这里,山东,就成了他永远的故乡了。”

当家乡变故乡,你就活在漂泊之中了。

“大家喝酒的时候,都很放得开,我们一行有五个人,他也找来了两个当地工作的山东人,虽然他们的家乡话已经不纯正了,但仍然努力地说着山东口音,情真意切。老鲁说:我每次回山东,在济南下了火车,先上出租车,跟司机温习一下山东话,免得见到了老乡,说我家乡话都不会说了,笑话我。”

“我们恭维到:正宗正宗,还是山东人。他就很高兴,并且跟我们说,只要是这个县域内的事,没有他打听不到的。如果我们工程有需要,他可以当个顾问。我们就当场叫他鲁顾问,他居然答应了。”

我问到:“你不趁机问他,关于那声音的事吗?”

“刚才开始不好意思问,怕别人说我大惊小怪。毕竟人家虽然叫我小老乡,但按年龄算,人家起码算是我的老辈。他老同学退休前,是我们设计院的老领导,我们也都很尊敬的。但我没问,他却主动提了。”

“他怎么提的?”

“当他听说我们昨天晚上住的地方后,就主动问我们,昨天晚上有没有风。我回答:没有。他就继续问: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我只好回答到:好像听到一些声音,有高频的、低频的,究竟是什么,也说不清楚。”

“老鲁笑到:小老乡就不要高频低频,用什么书面语言了。就是尖声音和粗声音,对吧?我点头认可。他问到:你能够分辨出什么吗?我摇头,当然不知道。”

我估计,剩下的,就是老鲁的解释了。

“老鲁解释到:这是古代战场发出的声音,上千年来,许多战争都留下了它们的声音,到安静的夜晚,自动混和播放,你听到的声音偶尔很小,偶尔很乱,就是这个原因。”

这个解释,不仅把当时的小苟一行吓了一跳,把现在的我,也吓了一跳。

小苟把老鲁的解释和他掌握的资料,详细地跟我分析了一遍。

河西走廊,自从张骞通西域以来,就成了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因为高原大漠之间,就这条通道能够有补给。在经济上如此重要的通道,当然地成了各个势力战争冲突的焦点。从汉到宋,上下一千年,这里不仅是交通要道,更是兵家险地。这一路上的关隘众多,就是证明。

历史有材料记载的战争,起码也在这里发生过上百次,可见一寸山河一寸血,不是艺术夸大。

按老鲁的解释,这些战争大多发生在草原之上,当然有时也发生在山谷之间。今天的戈壁,在千年之前,可是丰美的草场。山谷的褶皱,如同留声机唱片的线槽,保留着古代战场的声音。当各种气候和自然条件巧合时,这声音就会被重放出来。也有迷信的说法,说是这些远离家乡亲人的战士,灵魂不灭,还厮杀在祁连山。

这个理论,让我们都觉得不可理喻。山谷怎么是留声机呢?即使山的褶皱是唱片的凹槽,那什么是那个唱针?是谁在驱动唱片旋转?又是谁担任了喇叭的功能?

“这只是个比喻,我也不太相信。只是确认了,那天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如果说这声音像是古代金戈铁马的声音,倒是有几分像的。但是,后来,老鲁说的另一件事,确实让人感到害怕了。”

“他怎么说的?”

“他看我们不太相信的样子,就对我们说到:你们明天去的标段,如果晚上没风的话,也没其它声音干扰,你们也许能够听到最近的一场战争的声音。我当时就问是什么战争,他就回答,是西路军那场悲壮失败的战争。”

这场战争我知道,发生在七十多年前,红四方面军一部,经过第二次长征以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按党中央打通到苏联西部通道的指示,从陕甘边区出发,向河西走廊发展,遇到马鸿逵、马步芳等当地军阀的阻击,阵亡大半。这是我军史上最悲壮的一页。

整个几万人的部队,只剩下李先念等,带着一千把人,被逼上了祁连山,在那鸟儿都飞不过的生命禁区,顽强地生存。这支部队被救下来后,成了新四军第五师的骨干力量。中原突围的主角,国家主席的家底。祁连山,这座英雄辈出的大山,终于造就了现代的英雄。

这支英勇善战的军队,为何失败在这里?军史上有很多分析,包括没有根据地,包括指挥体系的混乱,包括部队没有休整,包括没有后勤补给,包括地形和人文不熟悉,包括没有党组织的依托等等。但在我看来,从中国历史上看,这就是一个英雄白骨堆起的地方,历代多少名将忠骨,都埋葬在这个地方。因为相对于人来说,祁连山,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我所说的条件成立的话,老鲁继续讲到,你们会听到枪炮声,甚至只有近代才有的军号声音。当然还有另一种声音,是你们从来没听到过的,一种干涩而沉闷的声音,那是战士尸体炸裂的声音。”

这就非常令人奇怪了,这种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瘆人?

“老鲁解释到:当年的战士弃尸荒野,部队都逃走了,当地也没居民,没人收尸。这里,昼夜温差很大。尸体在夜晚冷冻之后,在白天经太阳暴晒,一胀一缩,体内的化学物质分解,产生大量的气体,到了临界点,就相继炸开,发出干涩沉闷的嘭嘭声,比气球破的声音大,比石头炸的声音闷,就是这个声音。如果你们幸运的话,就听得到。”

“我当时听了,只觉得不幸,哪个爱听那个声音,光想想,就吃不下饭。酒席结束后,我们在县城招待所睡了一晚,第二天,我们告别老鲁,全小组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向下一个标段出发了。”

这不是我关心的,我问到:“第二天晚上,究竟听到没有?”

“我们第二天干完活后,晚上,大家都在标段项目部吃了饭,大家好像是约好了的,都没喝酒。晚上睡觉时,都挤在一个帐篷里,仿佛是害怕还是互相见证怎么的,期待着某种声音的到来。因为,当天晚上,如同第一个标段时的情况,没有一丝风,安静得出奇。”

“结果,撑了两三个小时,根本没听到任何异响。组长是个中年人,他说到:也许没那自然条件吧,老鲁说过,这得有运气才听得到。大家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于是大家就开始睡觉了。由于白天很累,大家睡得比较快。我不是不累,一来我当时年轻,精力好。二来,我身边那同时呼吸声比较重,我在他身边也睡不着。”

年轻,精力好,这是肯定的。我们在部队时,有时忙一通宵,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

“我想,既然睡不着,不如出来转转,等转疲劳了,也许就好睡了。我出来,绕着帐篷转了几圈,突然,有声音从山里传来,这事我听得真切,不会有错。”

我问到:“是什么声音?”

“最开始是一种尖的喇叭声,我大学军训时听过军号,但比那要尖些。估计是当时喇叭的效果吧。后来又听到如同密集打枪的声音,但声音比较模糊,比放鞭炮的声音多了点尾音,如同有点啸叫。当时,我真想跑回帐篷喊他们起来,但两脚就是迈不开步子,因为,有种声音太惨烈。”

“是那个所谓炸裂的声音?”

他摇摇头,“战争的声音中,也有似乎马叫和人的喊杀声。但最惨的,是人在临死或者受伤的呻吟声,当然我不确定,但当时就是这样认为的。你知道,听到如此多的临死的声音,加上想象,那得有多恐怖?”

“后来,我也听到所谓的尸体炸裂的声音,倒不觉得恐惧了,因为生死转换的那一瞬间的叫声,才是最恐怖的。”

他说得对,当年,我第一次到刑场执勤,看到刚才一个有说有笑的人,如何迅速地走向死亡,这个全过程,除了让我恶心和魂不守舍,还差点改变了我的人生观。

小苟继续说到:“那里面有好几声,我甚至听得到安徽和四川的口音。其中一个声音,我至今还记得,这恐怕是我记忆中最悲惨的声音了。”

我盯着小苟的表情,他的眼神处于一种危险的空洞状态,他在自已回忆的世界里说话。

“那是一个四川口音,我分辨得出来。好像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叫了一声:母吔~”。

他回头问我:“庄哥,你们四川有这个叫法吗?”

“有,那是老早前的叫法了。我父亲谈起我逝去的奶奶,就称呼她:母。这是亲妈的意思。在很多年前,在四川,不叫大婶二婶,叫大妈二妈。母这个称呼,只对自己亲生的娘。”

至死一刻,那四川出来的英雄,那身经百战的英雄,最思念的的人,是他远方的,在或者不在的,也在思念着他的,母亲!

第三百三十一章 鬼神灵不灵

听着小苟的叙述,看着他的表情,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有种感觉,有某种东西渗入他的灵魂,他经常穿越于现实和那个阴森的世界之间。

这种感觉很不好,两个世界都影响着他的内心,他整个人如同被撕裂一般,具有多重人格的特点。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重关系界定我们的社会属性。比如丈夫、儿子、父亲、公司老板、甲方、乙方,以及某人的战友、老乡、学生、情人等等。但这不至于让人分裂,因为,所有关系,实质上,都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以上关系界定我们,成为马克思经典意义上的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但是,以小苟所描述的世界来看,他还要处理他所感知的,与鬼神世界的关系,那些对象,最大的特点:不是人。

至少不是物质意义上的人,或许是人的灵魂的变种,但肯定不在我们这个社会存在。当他叙述到神秘之事时,所表现出来的,貌似淡泊平静的眼神中,夹杂着恐惧和不安,让我懂得一个词:阴森。

穿越过黑暗森林的人,最喜欢阳光和人群,阳光给予温度,人群给予安全。我们只要活着,就天然拥有这东西,这是多么难得啊。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一切最终都要离去,我们终将在孤独中冰冷。

那么,问题来了,事情怎么这么巧,这些仅有他一个人看到?即使用童男火眼高的理由,也无法解释。因为我们都做过童男,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但也没见几个人,有过这种突兀的经历。

即使有其他人在场的场景,比如那个乡武装部长,比如在戈壁中的工友,但他们的理解都不同,也没有产生如此大的精神反应。假如阴灵真的存在的话,难道,他身上具有某种通灵的特质?

小时候听说过阴神婆的事,后来那个断手人,也号称能够通灵。但我都只是听说,并没亲眼见过。我小时候,村里来了个阴神婆,据说有一种化水的巫术,能够看见历史和阴间的世界,并且能够走阴神,与亡灵通话。

这也是村里当时参加过的妇女闲聊时,我听到的。按说,我妈当时也在场,她应该了解此事的全貌,但她向前从来没向我说起过。而现在,我要想问她,只能去找另一个能够通灵的人。

拼凑我的记忆,大概还能够还原那些本村妇女们的讲述。因为太过离奇,所以一直保留在我的记忆里,因为兴趣所引,所以随时能够调用。

那个阴神婆的故事,当时二娃的妈在也场,她是主问人,她还给了别人钱酬谢,她也就最清楚的。如果能够找到她,也许就能够问明白了。

有一天,村王三婶家来了一个老女人,大概五十来岁,是外乡的,是王三婶娘家兄弟请来的。原因是王三婶的婆婆病了,在医院治不好,抬回家,准备捱日子的。

在我们老家,县乡两级医院的医疗水平不是很高,有了大病,如果能够治好当然尽力治疗,但许多病,医院是没办法的,在最后的日子,按病人愿望,都抬回家捱日子,托一个寿终正寝的吉利。更重要的是,如果死在县医院,得火化,如果死在农村家里,就可以土葬了。

王三叔的妈就是王三婶的婆婆,是个受苦人。前面生了两个孩子,都没长大就夭折了,最后一个孩子就是王三。王三叔十来岁的时候,他爸就去世了,他妈一人守寡,一人拉扯王三叔长大,并且给他娶了儿媳妇,就是王三婶。

王三婶过门后,婆婆对三婶那叫一个好。按她婆婆的说法,守寡以来,没人说知心话,好不容易家里多了个人,就像多了个亲生女儿,有啥不高兴的?

三婶刚过门时,婆婆承包了洗衣做饭的工作,搞得三婶不好意思,怕人说闲话,说不孝敬老人。婆婆只是说,她一生苦惯了,只要有人听她说话,她就高兴,只要媳妇陪着她,她看着就不累了。村里好多人都说,婆婆对媳妇,比对亲女儿还亲。

当然,王三婶也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人。她虽然长相不出众,但身体出奇的好。男人能干的活,她都能干。能说会道,人也精明。农忙时上坡出力,农闲时到街上做小买卖,把一个家兴得,左右邻居都羡慕。

王三叔这个人,身体好,憨厚,话不多。家里一切大事小情,都是媳妇张罗,他倒是听指挥,从无怨言。所以,我们村里说那婆婆,都称呼为王三婶婆婆。称他家,不叫王三家,我们晚辈都叫王三婶家,长辈都叫王三嫂家。可见这个王三婶的能干,是全村人公认的。

苦寒之家,因为好婆婆好媳妇,居然兴旺了起来。还有了一子一女两个后代,正逢上分田到户,允许做小生意,更是一天好过一天。

就这天天有酒有肉的日子没过一几天,婆婆却一病不起。王三婶到处求医问药,也没见效。当时我们农村人,敢到县医院住院的,没几个,因为给不起那钱。但她为了救婆婆,居然让婆婆在县医院住了三个月的院。但这病不好治,人也老了,没办法,县医院的大夫也实话实说了:想回家就回家吧,想吃啥就吃啥吧。

这是我们当地特有的一种说法,意思是:没治了。

把人抬回家,王三婶不甘心啊。她的意思是,婆婆受了一生的苦,好不容易开始享福,怎么就没这命呢?王三婶是个不服输的人,她央求娘家兄弟到处打听,终于请来了这个阴神。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尽心了,也就无悔了。当年,我亲口听到王三婶说过的原话:“我婆婆不嫌弃我的长相,给的聘礼在我娘家村的姑娘里,是最重的。过门后,哪个婆婆有她对我那样?我们婆媳上辈子是母女,这辈子,无论如何,我都要拼一下,让她多活几年。”

村里老人们都说,她婆婆守寡受苦十几年,结果真是苦尽甜来,是上天给她安排的。

那阴神婆来了后,就化了一碗水。当时的细节,我也是听别人描述的。念咒焚香不提,只是看着那碗水半天,就得出结论了。说是王三他爸在阴间,太想念婆婆了,就拿阴魂勾婆婆的命。

要打消王三他爸的想法,才是解决问题的出路。怎么办?那阴神婆就走阴神,让王三他爸的灵魂附体,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只见那阴神全身先如筛糠,汗水如注,随后进入一种迷离的半昏半醒状态,发出男人的声音,语气如同王三他爸在世时一样,说了许多家里原来的故事,都一一得到验证。

本来,阴灵是要跟王三的妈来对话的,但王三的妈当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大家要找王三跟他爸对话,没说几句,没王三婶打断了。

当王三婶开口问亡灵时,那阴神突然紧闭双眼,表示不认识她,不跟她说话。

此时,王三婶根本不管那一套,对那已经故去的公公展开了凌厉的声讨:“我嫁进你王家,就是王家人,这家是谁管,是我管。清明过年烧的纸,月半忌日点的香,都是我在置办。你要不认我,从今后,你的这些事,没人管,你信不信?”

那亡灵居然不敢说话了。王三婶继续说到:“你跟我婆婆十几年的情,我跟我婆婆十几年的情。她跟你过的啥日子?她跟我过的啥日子?你要拉她下去,照样过原来那苦日子,你怎么对得起我婆婆为你守节十几年?怎么对得起她抚养你儿子孙子?没有她,你家香火要断,没有她,你儿子恐怕也不姓王了。要这样比,你没资格决定她的生死,我才有资格决定她的日子。你要不服,你跳出来也行,托梦给我也行,看我怕不怕你!”

那阴神居然吓得直点头,仿佛叩头谢罪一般。

那一幕,是王三叔自己说的,当时并没别的人在场。事情发生在那个深夜,奇迹的是,婆婆第二天早上,居然开口说话,喊饿,要喝稀饭。到中午时,她就要媳妇搀着,自己坐起来了。

这事迅速传遍了全村,尤其是妇女们,迅速追回了那已经在回家路上的阴神,开始了长达三天的各家迎请。

当然,迎请不是请到自己家,阴神还是住在王三叔家。只是各家妇女们拿着礼物和钱财,请阴神到阴间,召唤一下自己想念的长辈或者亲人,想对话一下,解决感情和现实问题。

按二娃的妈回来说,她小时候跟娘家奶奶最亲密。当年奶奶去世时,是拉着她的手过去的。她只是想问奶奶,在下面过得好不好,需要什么东西,好烧给她。

“真的,你们没在现场,那阴神说话的口气,跟我奶奶一模一样,没错。连我小时候打烂的那个碗,是什么颜色的,都说出来了。这事只有我和奶奶知道,没别人,做不了假。”

这是二娃妈的原话,当然,我当时小,心中只是有些疑问而已,也不好意思问。大人的事,小孩子哪能清楚呢?

她绘声绘色地形容那阴神的动作,念咒时的神态,在水碗上用手指画圈的动作,我当时只觉得比较好笑,也有点奇怪而已。

她说,阴神看得见碗里的阴间世界,也就看得见她奶奶本人的形象,当然能够对话。并且,阴神可以召唤奶奶的灵魂到自己身上来,代替奶奶发声,直接与生者对话。

后来,经过多年的教育,我也算对迷信和科学有了一些概念。对这件事的真伪,我也有自己偏于常识的判断。

在我们山区农村,人们生活遇到不可预测的变故太多,这就产生了迷信。迷信,是将现在并无逻辑的事实错误联系起来的主观结果,真实在单个个体上,或许是真,但组合起来得到的结果,就不是真的了。

比如,月偏食现象,这是事实,大家都亲眼所见。狗吃圆饼,大家都见过,也算一种事实。这两都因为形式上相似,就把它们联系起来,得出天狗吃月亮的结论,就错误了,就是迷信。

农村太穷,穷极呼天,人们对鬼神等超自然神力,当然有所企盼。妇女又是农村最可怜悲惨的群体,所以,妇女往往是农村迷信的主力军。因为她们实在太无力了,必须相信有鬼神的神力,才有活下去或者等到希望的信心。

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干得比牛还累、吃得比猪还差,这样的日子,如果没有盼头,如果你一直到老都注定这样贫苦,那还有多少人,有活下去的勇气?

在我们农村,有大量的巫术和鬼神仪式存在,其中的特点,不太好总结,因为有些讲究和原因,是矛盾的。

比如,农村人是最接近自然的人。自古以来,自然崇拜就深入人心,在世界上许多早期文明中,都经历过万物有灵的崇拜阶段。这种崇拜至今,至少在我小时候,仍然在四川山区,保有痕迹。

山有山神,比如上山打柴时,某一个大石头,是不能在上面玩耍、在附近撒尿的,因为传说那是山神的化身。我不知道这种说法究竟源自何处,但一辈辈就这样说,我们也不得不听。

据说某年某人,在那里撒了泡尿,第二天就坠落悬崖死了等,说得有鼻有眼,但具体到哪个年代哪个人,根本无人说得清楚。

以此类推,树木中有树神,风景树是不能砍的。比如我们老家有个地方,叫独树梁。其实,就是山梁上,长了一棵巨大的黄桷树,据说是树神,每年村里的长老都要供上供品,上香祭拜的。

某年,那棵树被雷劈了一半,据说是因为头年,村里的祭品不合格造成。我听了就不理解,既然是神,人犯了错误,它为什么要惩罚自己?

河有河神,那就是蛟了。我们老家有个说法,蛟龙生长在大山深处,如果它长大了,或者受到惊扰,或者想不耐烦了,就会从河道回归大海,这就是所谓走蛟了。

一旦走蛟,就是巨大的灾难了。首先发生的,是暴雨倾盆,巨大的雨量,因为蛟就是龙,水神河神。其次就是河水的猛涨,速度快,水量大,光冲毁农田还是轻的,不冲毁几家房屋,不淹死几个人,根本不算走蛟。

最后最突出的特点是:泥石流。陡山由原来的绿色,由上而下渐次变黄,成片的泥石倾泻进狭窄的河道,形成堰塞湖,上游水位猛然上升,下游人民头上顶盆大水,如巨石悬头,危不可当。

后来通过学习才知道,这只是南方山区暴雨猛烈进的自然现象,与蛟联系起来,没有实证。何况,有人见过蛟吗?有人见过龙吗?都是想象。

但我又不能否认它,因为大多数迷信的最大特点,就是不能证伪。我们没看见的东西,不能证明它不存在。比如我没到过巴黎,但我不能说巴黎不存在。

万物有灵的崇拜,来源于对自然的无知和敬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时至今日,我们敢说,以我们今天的知识,又对自然了解了多少呢?所以,不要轻易笑话迷信的人,你爱信不信。

农村是土里刨食、靠天吃饭,所以,最大的崇拜,当然是对天地的。在中国古代漫长的农业社会中,皇帝对天地的祭祀,也是他的本职。

以此生活方式所产生的哲学,也是以天地为主体,画阴阳,象万物,出八卦,这就是易经产生的物质和社会基础:农业。

但是,在万物崇拜中,还有另一种崇拜,看起来是反自然的,那就是鬼神崇拜。人们在不得不顺从自然时,内心当然产生改造或者征服它的不服,产生另一种力量的冲动。战胜它,用各种方法。如果在生活实践不能战胜,我们就凭想象。

唯一能够超越现实的方法,就是人的思想了。在我们的力量一点点改造自然的同时,自信心也一点点升起。我们发现,我们居然可以在某个部分,对自然作某个程度的改造。劳动和实践是人类的本质特征,人类培养了新崇拜:有思想的力量。

人有思想,也有力量,但这还不太够,因为在自然面前,总觉得有点渺小,胜利也只是局部的、有条件的、或者说是偶然的。

即使愚公以不屈的意志,以人类生生不息的繁衍,来战胜太行王屋二山,也比较遥远。那么,战胜自然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想象了。

我们想象神力的出现,黄巾力士就来了。

依赖自然并有超越战胜的想法,这就是人类的奇迹。我们每前进一步,都是在这个矛盾的冲突中,摇摆摸索着发展的。

当人类文明达到某种自信的临界点时,文明就进入大爆发的轴心时代。两千多年前,古罗马、古印度、中国春秋时代,都产生了这种知识丰富并且极度自信的人物。

古罗马的哲人,发明了形式逻辑,提出思想至高的地位。佛陀则大胆宣称众生平等、心即是佛。而孔子,甚至他之间的周易的产生,把人与天地并列,简直是自信爆棚。

这些思想英雄的共同特点,认为知识和人心是最宝贵的,等同于神,可以战胜自然,至少可以与自然平等。

当然,普通农民,可没有那么自信,他们在自然中倍受折磨,生来死去,他们仍然渴望有超自然的神的帮助,让他们脱离困境。

在中国,神仙崇拜与祖先崇拜结合,就有灵魂保佑的概念了。鬼神因与我们有曾经的血缘关系或者崇拜关系,可以保佑我们在自然面前,显得充满力量。

祖先的加持是最靠得住的,因为我们与他们有曾经的亲情。但他们的神力是否可靠呢?这就不好说了,因为他们都已经成了鬼魂。

鬼神崇拜,在中国,除了农民作为主力军以外,知识分子和士大夫的推波助澜也起了巨大的作用。除开宗教传道的人,许多正经的儒家知识分子,也抛弃“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戒条,宣扬起鬼神来了。那么,这些社会中的成功者,根本不需要靠天吃饭和土里刨食的人,为什么会在这方面下功夫呢?

比如《聊斋志异》、比如《阅微草堂笔记》,他们写这个东西,究竟是真信还是假信?

我相信,蒲松龄不太相信,他只是用鬼神来讽刺人心。但纪晓岚估计有点真信,至少是半真半假。

他们写这个东西,起因不同,但目的相似,那就规劝道德。

道德的力量,本来存在于舆论之中,但需要借助鬼神之力来吓唬人,估计当时的道德水平,已经人心不古了。

当明清之际,读书人感觉社会道德水平下滑,产生了焦虑,才想起用这个土办法,企图重振道德的力量吧。当然,他们的努力,最终还是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是明显的,旧有的道德已经不适应当时的社会状况了。当时的社会状况已经随人们生产生活的改变,而有了新的趋势,守是守不住的,鬼神也不行。

生生之谓易,日新,苟日新。

总结起来,我也只是说明了,鬼神出现的原因之一,但真的有没有鬼神的存在,是以何种方式存在,对我们目前的人类社会是否有意志力,谁知道?

这就是鬼神的神奇之处:不能证伪。

现代科学,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它只研究可供检验可供证伪的命题。比如,可供重复实验的东西,可供实际利用并得到准确结果的东西。但,如果超出这些手段检验之外的事物,它是不会研究的。

这个不能研究的空白,相对于人类无限广大的思想而言,空白处相当大。这个巨大的空白,给想象,给迷信,给鬼神,留下了创造的空间。

人们在得出越来越多科学结论的同时,根本没有骄傲的资本。认识到的内容,如同圆圈的面积。圆圈越大,你所感知的未知领域就越多,那些都是圆圈外可直接感知的未知,让人觉得探索只能是,永无止境。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第三百三十二章 思维主观性

“庄哥,你认为思维的客观程度有多大?”

“小苟,你怎么也问这个哲学问题?”

“我觉得,科学中,数学让我不自觉地思维到哲学层面了。”

他是学工科的,大概也经历过严格的数学训练,对图形、数据、判断等有敏感,此类思维方式,大体上与形式逻辑相似,哲学也从这里面产生。

我的数学基础不是太好,我觉得有必要请教一下。“你最先从数学感知哲学的存在,是因为什么?”

“坐标和三维空间”小苟说到:“所有几何图形都是从点线面体这个趋势来分析的,所有点在空间的位置和形象,都可以通过坐标系来定义。主观形象数字化,就是数学。具体情况抽象化,属于哲学。反正,这两者,都是说的一件事,只是角度和方向不同。”

我也算是学过几天数学的。中国的大学教育最基础的两门课:数学与哲学,我觉得它是现代教育的两大标志。坐标系,我当然了解,为了它,我不知道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庄哥,世界的所有事物都是立体的,但反映在我们头脑中,应该属于平面形象。我们看到的世界印象,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事物的投影,这是不是主观?”

投影这个概念比较好用,也形象。我们头脑中的事物是不是平面的,我不好说。但在学立体几何时,想在头脑中建立立体形象,确实费了一番功夫,许多同学,学了一年立体几何,在头脑中还是无法建立立体形象,是不是说明,他们头脑思维的层次是平面的呢?

“平面直角坐标系,将平面图像通过数字化的方式表达出来,而三维坐标,可以将立体图像表达出来,而世界是立体的,我们的头脑却习惯于平面,也许,我们能够认识世界本来的面貌,只需要转换一些思维习惯?”

小苟这个问题,相当理论,我还不好回答。

我只是启发性地说到:“西方哲学思想,我了解不够。在中国古代的哲学思想中,有一个数字模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算是一个点了,可以假设为坐标轴的元点。生一,可以想象成一条线。两条线叫生二,这就建立了纵横坐标了,平面直角坐标第就建立了。二生三,加上另一个坐标轴,就形成空间三维坐标体系了。三维体系可以确定万物的立体形状。如果按这个方式联系,是不是古人也认识到这点呢?”

“庄哥果然是高手,连这两者都能够联系起来。我有一个假定,一个推测,不知道有没有道理。”

“你说说看。”我鼓励到。

“我的假定是,人的头脑主要反映平面图形,而事物是立体的。这就让我想起我看过的一些图形。你知道正弦曲线和余弦曲线吧?”

这个还是比较熟悉的,就是在坐标上的连续规则的波浪线。我点点头。

“我怀疑,这只是立体世界的映射。我做过投影试验,那还是刚上大学时没事,突然想到的。我把一张白纸折成了直角,形成了互相垂直的两个面。再把一个弹簧,用数学术语说,就是螺旋线。用电筒来照射它,它打在两个平面上的正投影,就分别是正弦和余弦曲线。”

我笑到:“你也真是没事,搞这种东西。”

“其实就是没事干,当时在咖啡馆打工回来时,发现学校停电了,同宿舍的人,都跑到网吧打游戏去了,那是平安夜,有钱的同学谈恋爱,单身狗合伙打游戏。而我一人在黑暗的宿舍,能够玩的电器,就剩下手电筒了。当时睡不着,就拿这个东西看,有了一点想法。”

“那你的推论是什么呢?”

“我的推论是,我们头脑的主观世界,通常是习惯建立平面印象的。就如这平面上的投影。所有人学术上和思想的争论,在面对一个事物时,争论的只不过是,它究竟是正弦还是余弦黄线。这就是主观错觉。而事物本身是立体的,它是一根螺旋线。”

这倒是一个颇具启发的观点。原来我准备启发他的,结果被他启发了。在黑暗中,一个孤独的人,要么是高尚的,要么是卑鄙的。他这个试验证明,他有高尚地度过孤独的习惯。

我联想到了另一个事实,说到:“你所看到的这种现象,在中国古代的思想家那里,也有线索。比如庄子说: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也。我们看到的天是蓝色的,其实并不是,只是因为蓝色光波给够传得更远,更容易被我们见到而已。”

小苟也兴奋地说到:“是的,我们看日光是白色的,其实是混合颜色,是七种色彩的混合。”

我接到:“我们看到的天空,如同穹顶一般,天是圆的,这是我们的第一印象。为什么?因为我们只是看到宇宙在大气层中的投影而已。天在我们头脑中只是一个投影,地在我们头脑中,只是方形的想象。这种太主观的想法主宰我们好多年,以至于很多古人,抱着天圆地方的理念,多年不放。”

“这也许与人类头脑中,组成图像的习惯模式有关。”小苟承认:“我们不是研究脑科学的,也不知道这个机制。但我知道,思维的误解,在许多时候,歪曲了事实。直到宇航时代到来,我们才知道,天是黑的,没啥颜色。”

二维思维来反映三维的事物,只能通过映射的方式。再通过逻辑和数学模式加以组合,大致能形成较准确的图像。而检验逻辑和数学的,是实践。在太空上看到天的宇航员,就是实践出真知。

但是,人类对自己二维思维习惯的反思和批驳,一直就有。怀疑精神是第一步,组合能力是第二步。无怀疑无真知,禅从疑情起。

说明,思维中还是具有三维能力的,只是我们不太会使用,或者说没有习惯它。

百闻不如一见。因为闻,是从头脑到头脑,从主观到主观,其中还有一个容易失真的环节:语言。见,是从事实到头脑,虽然也经历了三维到二维的转换失真,但起码去除了语言的歪曲。

百见不如一摸,这句话是我发明的。摸时,除了能够见到,还有触觉的加入,立体感知这个事物,就可以排除许多的主观错误了。

“小苟,你所说的推论,我想起了一句话,是马克思的,他说社会发展是螺旋式上升,这明显比波峰波谷理论要强得多。因为螺旋是立体的,而波峰波谷曲线,只在一个平面。”

“对对对,庄哥。不仅是社会发展用了这个模型,而且在生物学中,基因理论中,也出现了双螺旋结构,也是立体的。可见,螺旋结构,是个很好的模型。”

“但这个东西要成立,还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或者说一个假定。那就是,事物的立体形状是连续的。”

小苟说到:“当然是连续的,要不然,那不成了两个事物了?”

“不一定,小苟,你想想,这个世界,发生了多少跳跃性的事件?跳跃得无法用量变到质变的方式解析。比如说突然的战争,比如说突然的灾害,等等。”

这是一个小为难,这个问题是可以解释的,就看小苟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庄哥,我觉得应该是连续的。如果你说有跳跃,那只是某处看似的断点,其实也有某种方式的联结。比如力、比如光等等,总之。不是一件事物在跳跃,而是连线不明显,我们没有察觉到而已。”

他的逻辑是对的,可见,他真的是个聪明人。

此时,小苟的思维开始放飞自我,他低着头自言自语:“我们看到,在空间层面是三维的,其实,或许还有四维、五维甚至更多的维度,只是我们没有认识到而已。要不然,墨西哥湾的一只蝴蝶,怎么能够掀起飓风?”

我反应过来了:“你是说,我们处在一个整体的纠缠的世界之中,维度复杂到无法量化分析,按我们人脑的思维层次?”

他点点头,继续放飞:“有些联系是隐密的,我们没能力分析,但不能抹杀它的存在。比如鬼神之力,比如某些莫名其妙的禁忌。”

我知道,他又要开始讲故事了,而且总与鬼神有关。

“在我们工地建设中,有许多禁忌,是多年流传下来的,说不清楚道理。比如奠基仪式,各地工匠做法不同,大家称之为迷信。”

“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比如奠基时,有杀公鸡的,这个仪式我经历最多,不知道那些老工匠,这样做有什么道理?”

我解释到:“杀公鸡,用公鸡的血祭祀土地神灵,这在中国有很长的传统了。为什么是公鸡不是母鸡?为什么要用它的血?我也问过以前的一些先生。他们认为,鸡属阳,公鸡是最具阳性气质的动物,用它的血来祭祀阴神,是取得阴阳平衡的办法,可以以阳驱阴,以辟阴邪和暗鬼,大概是这个意思。”

他点点头,表示认可我的解释。

“还有的,请端公或者道士来作法,画符等,你见过吗?”

这我比较熟悉。我跟他介绍了《玉匣记》中的一些符篆常识,也说了关于二十八星宿辟邪的规律,他听了半天,企图想作笔记,我制止了他。

“这些东西,在市面上买得到,《玉匣记》是一本普通的书,大图书馆都有。”

“我回去找时间看看。”

他这样说,我还是吃了一惊。一个学科学的人,居然对所谓神秘文化如此感兴趣,我有什么理由嘲笑自己和那些北京的老将军们呢?

“当然,最不理解的是,有些端公,穿着的东西,拿着的道具,太粗糙了,太不正规了,让人想起山寨版,这些人,管用吗?”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见到过个端公,在工作动土前,日子是他看的,方位是他选的。当他被老工头请到工地上作法时,我才见到他的行头。关戴一个四方帽,是纸糊的,上面画有图像,是佛是仙我不知道,但图像很粗糙,根本不精细。衣服倒是道袍的样子,但绉巴巴的,掉线发白不算,居然好像好久没洗的样子。手里拿根木剑,倒是纯木的,没作假。但剑上彩纸糊得,比孩子的玩具还要山寨,这像是正经跟鬼神打交道的人吗?”

我笑了,农村这种人很多。他们本身就比较贫苦,当然没有好行头。当然木剑是桃木做的,这基本上没假。

“最让我不放心的是,他画符时,手拿毛笔画红字的时候,握笔的姿势,如同小孩握棍子一般,我都怀疑,他练没练过毛笔字。”

我说到:“按理,所谓红字,红色的黑是朱砂,而握笔方法,也许像握匕首一样,有这种情况。”

“对,就像手里的笔是匕首,嘴里不知是唱还是念,奇怪的语音,我是一句也没听懂。直到最后,他总要说的那句结束语,我算是整明白了。”

我俩几乎同时说出了那句程式化的语言:“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奴令!”

“当他法事做完,行头去掉,在最后请他吃饭时,我发现,他就是一个农民,言语粗俗,举止粗陋,根本看不出一个高手的架势来。再看他收到酬金后,满脸堆笑的样子,我怀疑,他就是来骗钱的,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我倒是疑心,工头为什么要请这种不靠谱的人来呢?”

我说:“不是不起作用,你已经是知识分子了,见得多。而民工们,倒会真有人觉得,这是个高人。不管他对真实的鬼神起不起作用,但他至少对民工的心理起作用。要不然,工头也不是傻子,凭什么请他?工程复杂程度决定了,不可预测的因素多。大家把不可预测的,都归到鬼神上去。那么,在危险工作的同时,需要安心。这个人只要能够让工人安心,就起作用了。心慌意乱的人,在工地上,不是更容易出事吗?”

“对对对,至少起了心理安慰的作用。”小苟修正了他的绝对观点。“但是,在我印象中,道家的人,应该是仙风道骨的,起码也是神秘莫测的,但这端公看来,怎么是这种东西?”

“你误解了道家与巫家,甚至道教、道家、道士之间,都有区别。”

看到小苟有兴趣,我给他讲述了这几者之间的区别。道家是一个学术流派,以老子和庄子为代表,他们主要研究哲学思想,以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为内容,也得出了系统的方法论。所以,我们称道家进,往往习惯性地把他们称为道家思想。这是中国文化中一个巨大的成就,这个思想所提出的问题和解决方案,仍然启发着今天的世人。

但道教就有所不同,它起源于东汉的五斗米教,虽然在理论上尊崇老庄,但在实践上,是以得道成仙为目标的。有内丹派,是通过对身体内精气神的修炼,有点像气功。达到《黄帝内经》上所说“上古真人”的境界,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有外丹派,通过炼出金石丹药,有点像西医,达到长寿成仙的目标。

到今天,道教又有“全真派”和“正仪派”的分别。这两派别的道士,禁忌不同、修法不同,完全是两个事了。比如前者道士,是不可以结婚,不可以吃荦的。后者,就完全可以。比如江西的龙虎山,是正仪派的大本营,许多所谓道士,出门跟人消灾避难、驱鬼画符,由于没禁忌没严格规矩,假冒的多,就不好区分了。

全真子丘处机,是搞内丹的,理论水平非常高,当然后来在历史上,也成了一名政治家。抱朴子葛洪,是搞外丹的,动手能力非常强。当然后来成了药物学家,也发现了青蒿可以治疟疾。当然,外丹派的物质贡献,包括炼出了汞、火药,都对人类作出了巨大贡献。

然后,我跟他解释了端公的项目。“他们以鬼神为工作对象,借神镇鬼是他们的日常。在中国农村中,老百姓残存万物有灵的风俗,这就给了他们巨大的市场。市场大了,进入者就多,假冒伪劣也普遍,不要过于认真。”

说到这里,我们俩都笑了起来。

我接着解释到:“端公所从事的工作,更接近于巫术。你知道,巫术是人类发展史上必经的一段,如同泛神论一样。巫术的衰落是与人类的进步同时的,但在中国还有漫长的传承。比如汉代宫廷中就流传镇魇之法,还掀起了重大的政治事件。”

“是不是电视上所说的在小木人上扎针那种?”

小苟这一问,倒给我了启发,我说到:“那是其中一种,反正,形式多样,连皇帝都重视,可见巫术曾经还是很有地位的。”

“随着人类知识的积累和能力的提高,那种不太可靠的巫术,渐渐丧失吸引力了。于是,为提高自身档次,他们就往学术上靠,引入了许多道家佛家的观点或者神灵。你所看到的纸帽子,上面不知是仙还是佛,我告诉你,他那上面,也许既有佛也有仙,反正是大人物,能够镇得住。”

“庄哥,那要按你的这个说法,端公,就是巫术加上了正统宗教的包装,故意要使自己高大上了?”

“当然,没好的包装,卖不出个好价钱。”

“那么,为什么佛道的包装,就那么高档吗?”

我解释了巫术与宗教的区别,以及佛道的共同特点。这是我长期思考过的问题,说得比较细。

人类能力的发展,基本上解决了与物的关系问题。人类在早期,被动地接受自然环境的磨难,与猛兽搏斗也不占先天的优势,人类是卑微的,所以俯身崇拜万物。

但当人类能力提升后,生存的压力就变小了。因为人能够改造自然,能够战胜猛兽。原来我们的思维是为了解决生存问题,随着思维的发展,它开始独立出来。

思想的体系开始建立时,基本上就进入了农耕社会,稳定的生活,闲散的时间,思想开始发展。当思想独立于日常之后,人们的自信开始从身体力量向思想和知识转移。

在中国最传统的文化中,儒家占有很高的地位。因为,当时的中国,人与物的关系大多得到解决,那么新的主要问题,是解决人与人的关系了。

直到今天,所谓的道德,所谓的伦理,都是解决人与人的关系而存在的。

还有一种关系,只能建立在思维能力高度发达的基础上。当人们面对自己,反思自我的时候,需要面对一个问题:人与自己的关系。

宗教就要解决这个问题。人与自己的关系,重心究竟在哪里?各有各的模式和答案。比如道家,还是后来的道教,认为,这三种关系是一种模式:天人合一。理论根据在《周易》、《黄帝内经》中表达明显。他们研究天地运行规律,再将找来的模式套用在人身上,让大周天与小周天统一,就形成了道家的主干思想。

佛家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它认为人与自己的关系,在于心。这个心,既是本体论也是认识论。这是研究坐标元点的工作,包含大量的思维模式和技巧,不是常人能够读懂的。

但心毕竟在每个人身上存在,所以,它的研究结果,总有一部分能够打动每一个人。这也是佛教后来在中国成为第一大宗教的原因之一。

不管是道教还是佛教,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没有一元神。也就是说,所有成就,上不封顶。佛家更彻底,反对偶像崇拜,只追求觉悟,既自心的成就。

当我把这些常识介绍给小苟时,他发出了感叹:“照这样说,那么,佛、道二家,是人类思维自成独立体系的产物,也是人类对自身思想能力极为自信的产物了?”

“对,相信自己能够认识世界,自己能够认识自己。”

他加了一句:“还能改造自己。”

就凭这句话,他就是个聪明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道德堕落吗

“庄哥,我们讲的是认识论,但是,还有一个价值观,也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模式,你说对吗?”

孙甘露说过:一个读书人如果不能求得一官半职,难免要舞文弄墨一番。套用这句话:一个读书人如果饱食终日有闲时间,难免要思考点哲学问题。

我们思考哲学问题时有个误区,就是以为自己思考的内容是自己的新发现。其实不是,我们所直接面对的问题,古人大多已经思考过,并给出了千奇百怪的答案选项。如果你书读得够多够透,就知道,很多问题不值得思考,你能够想到的,古人已经想过了。

古人那么多,聪明人那么多,书籍那么多,还真是负担,搞得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东西,一翻书,才发现,人家已经有了n个答案。

这就是文科生的不可承受之重。文科,人文社科类的简称,它是探讨可能性的。与自然科学不同,自然科学探讨必然性。

胡适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虽然他是典型的文科生,但其学术源流,来自于美国当时的实用主义,受自然科学的影响很大。他的前一句用来形容文科,后一句更像是理科的研究方法。

当然文理分科也是近代的事,其实有许多东西,是分不好的。我在高中的时候,就搞不清楚,为什么地理属于文科。其实地理,比较确定地属于理科,地球物理,哪个不是自然科学的范畴?还有历史是文科,但其中的考古学,又有大量理科的成分。比如,通过碳14测定年代,就是物理的测试方法。

人的思维模式究竟是理科研讨的内容还是文科探讨的内容?这个恐怕不一定。因为假设可以有千万,可以大胆推测,但真相只有一个,需要小心求证。

当然,面对一大堆的选择,判断的倾向或选择的习惯,受价值观严重的影响,这是肯定的。

我只能严谨地回答这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小苟,价值观影响人的判断,这肯定是影响思维模式的。当然,与之同样重要的有生理、心理、习惯等各类因素。”

我这种回答,是典型的文科生回答,就是把可能的因素尽量罗列,貌似给出了许多答案,实际让人不知所云。如果用理科的方式回答,应该说:有几项影响因素,各占比多少,等等。

“庄哥,我跟李老师在一起时,经常听起他说,今天人心不古、道德堕落等之类的。我发现,许多老一代知识分子,都有这样的感叹,这是不是有道理呢?”

“我只能说,他们这样感叹是有原因的。但他们的结论,是没有道理的。”

说到这里,我想起当年在班长那里,看到他的一篇笔记:绝望的老人价值观。其实,绝大多数老人的价值观都是绝望的,不管在哪个年代。因为,他们的人生是绝望的。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洲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陆游写这首诗的时候,明显听到死亡的脚步,感受一切皆空的现实,绝望中还寄托着一点点残存的希望,虽然他自己也知道,那一点点的希望,恐怕也是没影的。

不要说王师能不能北定中原,在他儿子活着的时候。就是北定了中原,他儿子祭拜,他能不能听到?人死后有没有灵魂,接收并感受到人间的信息,这都是没影的事。

人们总爱美化逝去的岁月,这估计与大马哈鱼临死前拼命游回出生地的冲动一样,叶落归根,也是人类的冲动。但是当树叶落下来,在这个社会中,人作为一片树叶,落下来的命运很可能被人扫掉,估计是归不了自己的根的。

看得出来,小苟是一个真诚发问的人,那我就不得不给他谈论一些思考经验。当然,人生经验我没资格谈,因为我也不比他大多少,况且,经历也不一定比他丰富。

“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都爱讴歌逝去的年代,这与我们的文化密切相关。外国人怎么样,我不说,我只说,你接触的中国知识分子。”

我把话题框定在一个可以讨论的狭窄范围,免得出现大而无当的局面。许多人,在真诚讨论问题时,不确定外延的边界,结果,容易变成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连话题交集都没有了。

就像大学生写论文,刚开始提笔时,真有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迈。但议题太大,根本无法严密论证。这种学生是老师最头疼的,因为空泛,所以经不起推敲。

议题范围小,论证起来,才方便。

我们看论文题目,一般字数越多的,外延越小,越严谨,结论也更可靠些。题目字数越少,外延越大,越空泛,其实结论也似是而非。中国古代的散文,或者说政论文,往往题目字数小,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对大多数人的能力来说,这是不可靠的,只能说明作者胆子大。

要貌似能够证明一个大道理,不用逻辑,就用取类比象的方法,这是不科学的。比如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是名篇,在当时,很有意义。但在今天,完全不符合逻辑。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

这纯粹是打比方,木的长短与水的远近,与国之安定,有必然联系吗?取类比象的笑话还少吗?世有五行,人有五官,这种笑话,还要讲吗?

当然不是说这篇文章不好,他给皇帝打比方,是劝说皇帝。最后的结果,皇帝听劝了。文章起了作用,说明他写得好。但有作用的东西,道理就一定是对的?

推理方法肯定不对。用他的论据证明不了论点,因为取象比类的方法不科学。用科学的方法,是下定义。用教育学的方法,才可以打比方。

经验主义不代表科学,比如,有人说,贫血的人,要多吃猪血,吃啥补啥。这个推理有道理吗?毫无道理可言。但流弊却很大。比如有人说牛鞭壮阳,因为牛那东西长。或者说长得像棍壮的东西也壮阳,如山药。我见过在河南某地产的山药,因又粗又长,他们打的广告是“天下第一棍”,意思是这东西吃了,男人的那功能会大补。

这里有一个反证方法。古代皇帝是最皇宫佳丽成群,他们是最需要壮阳的人。古代中国,传统医学最为发达,取类比象的方式用得最多。难不成,皇帝最好的食品,是山药或者牛鞭?或者还有其它的药物?但历史证明,皇帝因贪恋女色而短命的,人数众多。

但如果有一部分人,吃了猪血,真的对贫血症状有帮助呢?这就比较迷惑人了。难道就证明了,吃啥补啥是正确的?其实,现代医学已经可以清楚地证明了。猪血含铁量高,对部分缺铁性贫血的人来说,是有一定效果的。对非缺铁性贫血的人来说,并不起作用。

当然,要回答小苟这个喜欢传统文化的人,必须得有几句大话开头。

“中国传统文化中,一般来说,在思想流派上,占主导地位的,影响国人深远的,大概有儒、释、道三家。我分别讲一下,这三家对尊崇古人古风的习惯,是如何根深蒂固。”

一听我要讲大道理,小苟的眼光亮了起来,估计他上大学时,听老师讲的大多是建筑结构、力学之类的东西,很少听到这些,缺啥补啥吧。

“从山东人,或者说李老师最熟悉的儒家讲起。孔子讲克已复礼,是复什么礼?周礼。孔子崇拜的对象是谁?周公。这已经是孔子以前几百年的事了。孔子在理论上,把神仙崇拜改变造为祖先崇拜,这也是尊崇古人的意思。恢复古代的社会秩序,恢复古人的做人方式,这就是复古的倾向。”

小苟说到:“这我也注意过,因为比较熟悉嘛。读了孔子的书,总觉得有种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感觉。难道,其它两家也有这种倾向吗?”

“倾向有,但不是很明显。比如说道家,人称黄老之说。黄是黄帝老是老子。黄帝究竟怎么样,没经典详细记载,但《皇帝内经》足以反映其思想倾向了。比如里面提到,上古真人,如神一般的存在,就是其尊古思想的反映。”

小苟笑到:“我也听过一个讲座,在大学里,内经说上古真人如何厉害,还有中古、近古的人,总感觉,一代不如一代。”

“是的。这是道家。在佛家,也有佛法时代,也就是佛祖信世的时代。后来五百年属于像法时代,有佛像少佛法了。五百年后,进入末法时代了,圣法难闻。这也有一代不如一代的意思。”

小苟问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倾向呢?我是学术上有什么必然的要求吗?”

“问得好!”我首先肯定他的提问,因为他提出了一个我以前忽略了的问题。我以前总以人心需求为出发点来思考,没从学术本身的逻辑来思考过。

“我没深入想过,但大致上可以探究出一点原因。任何学术,都希望建立后,管得更长的时间,也希望是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也就是,学术的生命长短,标志着价值。来源长,给人以时间证明的可靠感。延续长,证明指导现实的价值性。但是,现实是不断变化的,未来是不断演变的。当现实和未来脱离了这种学术预测的范围,学术本身要么承认自己学术逻辑不对,要么承认现实不对。当学术家遇到这种情况,是承认自己不对,还是找客观原因?你先哪一个?”

这个问题如同传说中西方选举出来的总统。当施政遇到现实困难时,有三个法宝:怪前任、怪反对党、怪外国,就是不怪自身。

“从感情上讲,当然怪外部原因,舒服些。”小苟承认了这种趋势。但他反问到:“这是取类比象造成的吗?”

“不,两个不同概念。取类比象是认识方法,而尊古是价值取向。中国古代最擅长取类比象的思维,有一本巨著《周易》,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用阴阳爻来表达万物运行机理,这是典型的取类比象方法。但这种取类比象是建立在数字推理基础上的,有一定的模式遵循,也可以用事实来证伪,比通常人的听见风就是雨的胡乱联系好得多。要以我对易经的学习来看,至少,预测正确的概率比随机概率高得多。这就说明其中的道理是有的,可经得起反复验证。但价值观不同,它更多与心理需求有关。”

但小苟并不立即随我转移到价值观的议题上来,他还要追问取类比象。“都是取类比象,你为什么肯定周易,反对吃啥补啥呢?”

我知道,我也无法从逻辑上来说清楚这个问题,但有一个前提,有一个事实,可以区分。

“周易取类比象的前提是,从抽象到具象,至少符合哲学的基本规律。而吃啥补啥至少是从具象到抽象,随便就把特殊性扩展为普遍性,这在逻辑上就不对了。事实上,证明一个判断是否有道理,主要看事实发生的必然性是否远远超过随机性,概率比较一下,就知道了。”

这才让小苟点了头,看样子,说服他并不容易。

“道德上给人一种世风日下的感觉,不是今天才有的,自古以来,许多人都这样认为,主要是老年人。他们的价值观守旧,是因为他们对过去存有美好的想象,因为不美好的过去,他们喜欢选择性遗忘。”

“对啊,庄哥,当同学会时,大家见面关系很融洽,愉快地回忆起当年交往的友谊和深情,我有时觉得那是个假象,因为我还记得,那两个现在称兄道弟的家伙,过去可曾经打过架,好长时间记仇呢。”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忘掉不愉快的过去,是心理健康机制的一部分,是本能。过去就真有那么美好吗?未必。”

情感与理智,这是一个古老的话题。情感从何而来,从本能而来?从进化而来?美好,愉快等判断,不都与情感有关吗?

一想到这,话题如此之大,我都没有勇气讲下去了。但小苟那探究的眼光依然闪烁,我不得不迎着自己想象力的障碍出发,用语言来攀登这个古老的思维高山。

“我们说合理不合理,更多的是理智方面的范畴。判断的标准,是它是否符合事实。我们说愉快不愉快,更多的是感情方面的范畴,判断的标准,是它是否舒适愉快。”

我先给这两个定义,来设定边界,免得话题过大,变成胡言乱语。

“当思维越来越发达,就会从感受中独立出来,形成自己的体系。这里,我个人估计,它至少经过了两次飞跃。第一,语言文字的渐次产生,就产生了第一次飞跃。可表达可记录可回溯,语言文字,将思维的主观性客观化了,就有与客观现实对照的可能。第二次飞跃,是逻辑的运用,可推理可验证,让语言本身,在没经过事实验证的情况下,自己先可以用自洽性原理检验一番。这两次飞跃,让思维的理智性与感受性,距离越来越远。而情感,属于感受性。理智与情感的中大差距,有点象马克思所说的,人的异化。”

小苟听到人的异化这个词,就有些许触动,因为,他在大学,毕竟学过马原的。“庄哥,他所说的人的异化,不是专指人类在进入工业社会后,产生的许多类似反人性的东西吗?”

“是的,他是这样定义的。但从更长的历史阶段来说,与其说是异化,不如说是进化。”

这两个词的大体意思相近,但所隐含的褒贬意味不同。

“漫长的人类进化过程中,我们总在扬弃。随着生产与生活方式的变迁,我们不得不改变我们身体已经适应的习惯,不得不因此而改变我们的爱憎,也就是情感。”

我继续发挥到:“游牧社会到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我们活动的边界越来越大,但旧时生活留给我们的爱好,却并不因此完全丢失。当我们的身体适应了游牧的生活后,内心就向往地域上的自由,旅行就成为一种爱好,保留了下来。当农业社会田园牧歌式的稳定被我们身体适应了后,安土重迁的习惯就保留下来了,我们对故乡产生了莫名的留恋。当工业社会到来,机械中规则之美显现,我们有的人甘愿在自己的角色中,扮演一颗优秀的螺丝钉,专业精神与极致标准的审美,就体现在对钟表的喜爱上。”

这一番美学概论,我没推敲过,仅属于可能性的推测。当然,我并不脸红,文科生嘛,就是善于假设。至于求证,那是他们理科生的事。

“至于这种趋势,周易其实已经有了原始的概念,并把它作为其最基础的理论模式加以运用,这就是它最厉害的地方。周易的三个基本性质为不易、简易、变易。其中,变易也叫生生之谓易,旧事物必然被新事物代替,这是趋势。”

“既然这样,人们也应该认识到,变化是常态,为什么内心却不愿意放下旧有的喜好呢?”

小苟的这个问题问得真好。旧有的喜好,这是多么精准的词,连我都没想到。

这涉及心理倾向问题,不仅仅用发展的眼光就能够解决。认识到是一回事,喜欢它又是另一回事。

“旧有的喜好,这个词好。小苟,我们前面提到过,人总是喜欢留恋过去熟悉的东西,包括思维模式。人们总是怀念旧时时光,老人们总是美化过去的岁月。那不是因为过去的世界有多么美好,但有一个美好,却在老身上真实地发生。过去的青春年少,对今天的垂垂老矣相比,的确是美好的。”

小苟仿佛明白了些,笑到:“确实,年轻人没感觉出年轻的好,年纪大了,当然感触很深。要不然,从情感上讲,老人们总是说:寿则多辱。况且,话语权,经常掌握在老人手中时,他们说的话,流传也广些。”

“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心理上的安全感。人们熟悉的东西,或者已经适应过的模式,在心理上会产生安全感。人们熟悉的行为方式,也会让人产生路径依赖症,这是安全感所赐。我们看人类进化的历史就知道,安全感的结果是渐次加强的。但安全感的心理依赖却并不同步。我们知道,今天的人们人生安全比过去好得多,但心理上,在面对新的哪怕是细小的变动时,也造成我们的不安。”

“是不是人变娇气了呢?”

“是的,当人的生命安全及生存需求满足后,心理上的需求却变得更明显起来,这也叫娇气。”

这个话题有失控的危险。当讨论一个问题时,新名词不断出现,新的方向左冲右突时,你就应当警惕,这样的讨论,恐怕得不出结论。

在同一个水平面上讨论问题,是指相同教育背景或思维方式的人之间,可以交流。路遇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同与自己水平低一个档次的人交流,自动拉低了自己的档次。

胁尊者的教导历历在目:不与傻子辩论。

但两人水平相当就可以讨论吗?还得有几个条件。任何讨论,必须有一些两人都承认的基本前提,这就好比,数学公式,总得要建立在几个公理之上。还有一个条件,必须以逻辑限制,让某个论证自洽起来。

我们在讨论可能性时,离开了逻辑的束缚,虽然火花四溅,但流于浅谈。嵇康的教训,清谈而无结论,只有坏处。

如果对未来抱怨,陶醉于对过去的知识、思维甚至心理模式的想象中,最大的后果,如同那个所所谓的才子贾平某一样,陷入虚无主义的泥潭。

编筐编篓,难在收口。怕散漫,匆匆收拢话题吧。我赶快拿出结论:“所以,所谓道德堕落,其实是你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只不过你老了,大概如此。”

第三百三十四章 进山问规矩

我发现,开放式的讨论很容易流为清谈。划定边界的讨论,又容易落入逻辑自证的旋涡。

假如推理是条线,那么具体的事实就是一个个的点。假如推理的线组织成一张网,需要费巨大的精力,那么这张网也是漏洞百出的。

眼光如面世界如体,漏洞靠脑补,认识终归属于主观。

点不够,就不要匆忙划线条。我企图收集更多的事例,向小苟问到:“像你们在野外工作时间长,遇到的事情多,能不能再讲些其它的?”

小苟当然理解我所说的其它的,是指与神秘现象有关的。

“我刚到项目部时,施工作业部的一个老师傅就告诉我,搞野外工程,要进山问规矩,他还给我讲了他所经历或者听到过的事情,有些也比较神秘。”

“你讲讲看。”我鼓励他讲下去,不仅仅是因为我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我还想通过小苟讲述时所表面出来的态度,猜度他心理的特征。因为我发现,小苟一讲到神秘的东西,神态就会大变,我想了解其中的原因。

“雷师傅早年在长白山做过工程,那是个国防工程。雷师傅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施工作业部的老师傅。这个人是工程兵转业的,原来在部队也算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是开工程车的志愿兵,当然是属于不怕死胆子大的那一类。”

我一听到部队回来的,就问到:“是解放军的工程兵还是武警交通部队?”

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在部队的工程兵,隶属关系比较复杂。以前的铁道兵,后来改为武警交通部队,是最大的一支工程兵。但是解放军序列内,还保留着一些工程兵编制。比如二炮部队,有修战略导弹基地的工程兵。总参所备用的指挥所,也是解放军的工程兵修的。更不用说,六十年代,国家为准备与苏联打仗,动用了大量的工程兵,在东北内蒙等所谓的一线,修建了大量的掩体炮阵地等,是战场建设的一部分。

“我不太清楚,但听他说,他当年在东北当兵,修了国防公路和炮兵阵地,曾经在赤峰地区,把好几座山都挖空了,里面的指挥所和炮阵地,完全钢筋混凝土工事,可以防核战争呢。”

这就比较清楚了,他们是解放军序列的。

“雷师傅当年当兵的时候,曾经在长白山地区修一条国防公路,那是在密林里开道,扎帐篷睡觉,虽然艰苦,但并不怕什么。他们因为是军人,都带有枪的,野兽出没,也只不过是给战士们加餐送肉上门,大家不仅不恐惧,还高兴得很。”

我听到这里,笑了。要说这世界上,最厉害的动物是什么?是人。自从人类掌握了火这个工具后,就开始变得天下无敌起来,何况有了枪,何况有了一群人,何况有了一群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胆怯的年轻的人。

“本来冬天,人们是不进山的,东北那地方特别冷。老雷形容,出帐篷屙尿都得带根棍子,要不然,尿一出来,会冻成冰,得用棍子敲掉。”

“这就有点夸张了。”我笑到。

“当然,我们也知道有夸张的成分。雷师傅这人,本来就喜欢开玩笑,也喜欢喝酒,一喝酒,吹起牛来,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没准。”

“那你相信他所说的传说?”

“老雷平时还是一个很认真的人,管理起工作来,有板有眼,不讲情面,平时话并不多。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也是很正经的,毕竟,我刚开始,按年龄喊他叔,他要我只叫他雷师傅就行了。并且说到:都是革命同志,就不要庸俗了,就叫师傅,亲热些。但是,平时,他是不跟我开玩笑的。况且,他给我讲这些故事时,并没有喝酒。”

“也就是说,他是认真的?”

“对,不仅认真,还很严肃地告诫我:你年轻,要经历很多事,我告诉你这些,是怕你今后吃亏。我要退休了,不想把这些经历烂在肚子里,所以逢人就讲。”

这是一个老师傅应该有的态度,看样子,没有多少瞎编的成分。

“当年任务很急,好像高层有判断,有马上打仗的可能。在中朝边界不远的地方,得加紧战场建设,究竟是何原因,他们当年当班长这个层级的人,也不晓得。他们在十月份就进山了,要知道,他们面临的是,马上就得进入最寒冷的原始森林。”

东北是全国最冷的地方,长白山这种原始森林,在六七十年代,还未被现代社会探索完毕,其间的秘密也不尽知,他们这也算是探索之旅了。

“他们进山前动员了一遍,他们连队乘车到了一个林场,然后换乘当地马车,又来到一个村庄。在这个村庄,简单学习了一下冬天森林的生存法则,进行了两天的针对性训练,就进山了。”

“为什么临冬进山,那时候可以搞工程吗?”我不太理解。因为冬天的积雪,是不太适宜搞修路这种大规模工程的。

“不,他们连队主要任务是伐树,就是根据公路设计的线路上,在森林中伐树,开出通道,让开村后泥土解冻后,再路面施工队再进场施工。”

我明白了,这支连队是个伐树队,将沿线树伐倒,推到两边,为施工开辟通道。

“他们所在的这个小村庄,算是后勤基地了,所以部队送来的物资都放在这里,然后,他们从小村庄开始,攻击前进。”

攻击前进这个词,估计是小苟在雷师傅那里听到的原话。其实,就是树木砍到哪里,部队就前进到哪里。

“按老雷的说法,他们伐木是有经验的,因为在做工程做多了,在大兴安岭也做过这事,不存在技术问题。况且,冬天还有个好处,利用雪地,履带拖拉机一来,用钩子把树一钩,在雪地上一拖就走了,很方便。当然,这得很有经验的人,才做得到。毕竟,工程兵部队做这事,还是非常专业的。”

其实伐木是一个技术含量很高的事情。不是你有把油锯就可以了。树锯到多深,向哪里倒,如何运送出去,都包含大量的经验和技术。当然,他们部队是专业搞这个的,估计也经历过相关培训,班长们都是有经验的老手,这也难不倒他们。

“他们的出发的村庄,其实是靠打猎为生的。他们聘请了当地一个老猎户当向导。老雷呢,在早期,开拖拉机拉树,往返于伐木现场与村庄之间。一个多月后,部队深入得远了,就暂时不能往回拖树了,就开推土机,带够油将倒下的树推到两边就行。部队就宿营在深山老林里。因为雪太深,拖拉机也开不进来了。”

可以想象,他们刨开雪,从根上锯树的场景,那该是多么艰苦的事啊。但是,正因为许多工程,是普通人干不了的,部队才保留工程兵的。最危险、最艰难的工程,大多只能由部队打冲锋。

“老雷跟老猎户混熟了,就是那个向导,属于酒友。就听到了许多告诫。比如说进山后要提防什么,禁忌什么,老雷当时听了也当是酒话,没上心。”

我问到:“老雷没说,那猎户讲了什么吗?”

“他说了,什么吊死鬼,什么迷魂路,什么蛇盘旋,什么熊瞎子,总之,都是些吓唬人的玩意,老雷并不在意。”

当然,人年轻,有部队这个集体,有枪有车的,战士们连人都不怕,更不怕鬼、怕野兽了。

“结果进山后,麻烦事就接踵而来。每天早上,要向前进发时,向导总要在出发前朝向某个地方跪下,烧纸祭拜山神,嘴里念的什么,大家也不明白。向导和技术员是出发在最前面的人,因为他们要定方向和线路,再标明每个班的伐木任务。向导拜神的时候,要拉两个技术员跟着拜。刚开始,两个技术员不肯,毕竟是部队嘛,当时又是老毛的时代,哪个信这些封建迷信?当然,连长和指导员还算是开通的,说老乡要拜,你们拜一下也可以,让老乡安心,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个风俗,相当于照顾民族地区风俗习惯,也算是党的政策。”

对了,那是朝鲜族聚居的地方,也算是民族区域。

“有一天,一个技术员坚持不拜了。因为他刚交了入党申请书,被评为入党积极分子,准备任务完成后火线入党的,思想就比较抵触这事。老乡和另一个技术员拜了,他坚持不拜,结果,当天就出事了。”

当年入党是一件大事,事关热情、理想、信仰和青春,那个积极分子技术员不拜,是自然的。

“按向导的说法,他们遇上了吊死鬼。”

我问到:“什么叫吊死鬼?”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大树之上的枯枝或者残枝,在大雪压力下,突然断裂,坠落下来,刚好砸到了那个积极分子的身上,幸亏他当时戴了安全帽,要不然,当场就死掉了。那么大的枯枝,用老雷的话说,得有五六米长,碗口粗,从一二十米的高度掉下来,砸谁谁不得废掉?他们三人是并排走的,人与人相距不过一米,怎么这么巧,就砸到这个早上没拜山神的人身上?”

我想,这也许是巧合吧。但也太巧了,这么大的东西,在如此紧密的三个人中,只砸到那一个人,就是没拜山神的那个。

“后来,这个技术员当年因公负伤,砸瘫痪了,当然,如他所愿,他也入了党,但人也废了。”

解释不清楚的巧合,存而不论是科学的态度。就算这是一个点,至于今后的点是成线条分布,还是在一个面上随机分布,继续听吧。

“老猎户告诉过他,山上的猛兽,一猪二熊三考虑,最提防的是野猪,但你们有枪,可以不怕。但是冬天不要轻易放枪,因为把山神怪物惊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句话,老雷也是当笑话听,因为一百多杆枪的队伍,还怕什么怪物?”

“结果,后来的事,证明老猎户此言不虚。他们确实碰到过野猪,这家伙是不冬眠的。本来,在探路时,猎户已经听到野猪的叫声了,他提议,大家暂时不要前进,因为我们处于下风口,野猪没闻到我们的气味,听声音,这是一个猪群,如果在上风口,它们闻到气味,麻烦就大了。”

这不算什么怪物,这只是狩猎人的常识。为什么野猪在猎户那里如此恐怖呢?因为野猪成群的,不好对付。再加上它速度快、冲击力强,人跑不过它,躲不开。最关键的一点,是它的皮厚,猎户的火枪,如果不能伤其要害,一枪是打不死它的。在运动中精准打击其要害,那得有多难?一枪打不死,它就会死向你拼命,人是没办法对付的。

“但连长不干,他要抢进度。连长的自信是有道理的,野猪再多,也没有战士的枪多。况且,军用枪支打野猪,野猪的皮再厚,也是挡不住的。他命令,继续前进。果然,被野猪群发现了,开始躁动,准备攻击。战士们排好阵形,就开枪射杀,打死了四头野猪,剩下的野猪就从另一个方向跑掉了。连长还向猎户夸耀:这是好事,碰到野猪,战士们可以加餐了。”

在冰天雪地的环境里,疲劳的战士们,只要一想到新鲜的野猪肉,干活不得更加有劲?

“但后来的干事一个接着一个,令人猝不及防。伐木的声音那么大,也没见惊动什么,但密集的枪声,确实惊动了山神。按老雷的说法,那些冬眠的家伙,仿佛一夜之间从雪地深处醒来,徘徊在帐篷外面,如同幽灵。”

不过是些野兽,怎么用幽灵来比喻。我觉得,小苟在讲述这些事情时,有意在向神秘的方向带节奏。

“当天晚上,就有眼尖的哨兵,在火堆外发现过蓝色的、红色的眼睛。熊瞎子徘徊、红狐狸出没,搞得大家心神不灵。原来连队十个帐篷,只安排两个哨兵。每个帐篷外燃两堆火,一是为取暖,二是为驱兽。后来改成安排四个哨兵,每个帐篷外燃三堆火了。”

这个安排,比较符合部队的特点。

“但不幸还是发生了,第二天晚上,在三班的帐篷里,发现了蛇。零下三十度的气温环境下,怎么会有蛇出现。况且出现在一个战士的被窝里,那战士醒来时,发现裤管里有冰凉的东西在爬,他正确的反应,应该是不动,让蛇自动爬出来。年轻人哪知道这个,他企图伸手去捉,结果被蛇咬在了虎口上,那是人血液流通最快的地方,他大叫一声,全班都醒了。”

姆指与食子之间的虎口,是人体最重要的穴位之一,学过针灸的人都知道,它也是人体神经和血管密集的地方,那地方中毒,发展起来是非常快的。

“大家过来帮忙,打死了蛇。当时没解毒的药品,请老猎户来,老猎户只好说让战士把手腕死死缠住,不让毒血往上流,再赶紧送回基地去找医生。后来,这个战士的左手腕,因长时间血液不通加上寒夜,被锯掉了,又残废一个。”

毒蛇咬伤,需要相应的解毒血清。但以连队卫生员的装备,是不可能配备的。况且,冬天,大家也没有注意到受蛇攻击的可能性,更不可能有相应措施了。

“老雷至今感到奇怪的是,这群蛇,包括熊和狐狸,仿佛跟他们有仇似的,总是跟着他们。最恐怖的是蛇,因为哨兵无法观察到它。它总是准确地出现在帐篷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部队已经前进出去十几公里了,这些蛇的骚扰还不消停,搞得大家神经兮兮的。后来,老猎户在指导员的允许下,搞了个迷信活动,这事居然就消停了。”

我也好奇,这是什么样的迷信活动。

“他拿出一块红布,在布上摆上祭品,又是烧香烧纸的,又是叩头念咒的,不知道是什么些花样。反正,没一个人敢笑,因为指导员交代了的:尊重民族风俗习惯。老猎户把事情搞完,就把这块红布撕成条,给每个战士发一条,让战士系在手腕上,说可以消灾避难。战士们看指导员的眼色,指导员没反对。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大家手上就多了条红布条,过后几天,居然平安了。当时,连长,按老雷的说法,根本没出来面对,估计,上一个战士手截肢,他还在内疚吧。”

连长强行要求前进,惹怒野猪群,是这件事的起因。不管他信不信迷信,但对一个战士的受伤,内心的愧疚,还是有的。

“老雷说,在长白山,那猎户的规矩还真多,你不能说他没道理。毕竟,这两个战士用身体付出的代价,仅用巧合来解释,是不负责任的。”

“他还有什么规矩呢?”

“老猎户跟技术员,每天主要工作,就是划线路,分任务,后来干活时就没他的事了。他有他的正事要干。比如,他会到周边转转,会到哪几棵树上砍砍,会对哪个方向拜拜,不一定的。反正,他好像很忙碌的样子。”

“老雷问过他,在树上砍什么。他说这是山里人规矩,他给我看了许多过去留下下,人在树上砍的印记。告诉他,哪是挖棒槌的人砍的,哪是打猎的人砍的,包含什么意思。”

挖棒槌这事,我听说过,就是挖长白山的野山参。如果找到一个大的,这辈子就发财了。但原始密林中,不好记路,通过在树上砍出标记,就是记路的办法。

“这条路中,与部分挖棒槌、打猎人的路有交集,我们砍树把路标破坏了,就得在邻近的地方留下记号,免得别人第二次来,迷了路,这是山里人规矩,与人方便,与已方便。”

“老向导还给老雷讲了挖野山参的规矩,什么叫喊、套、抬,有一整套仪式,马虎不得的。”

我看过一个记录片,也是挖野山参的经历。因为它实在太宝贵了,所以人们有类似宗教的崇拜,也是自然的。

“老雷说,最神奇的是,工程结束的时候。那已经是第二年开春了,连队已经完成了伐木清道任务,已经四月份了,大家准备撤离。一天晚上,在收拾物品的时候,哨兵发现,那条红色的狐狸又出现了。战士认得它,因为那条狐狸的一保耳朵,有一个缺,很明显地树在脑袋上。它只是在树林那边盯着部队,距离部队帐篷大约只有十几米。”

难道,这只狐狸是一直跟着这支部队的吗?

“战士们不敢贸然行动,叫起来老猎户,老猎户借着火光看了看,马上跪下,拜了三拜。然后,回帐篷,拿了一砣煮好的肉,向它扔了过去。那狐狸叼起肉,就跑进了密林,再也看不见了。老猎户回来说,那是山神派来的,老一辈人说过,火狐狸就是山神的化身,今天它真正离开了,今后也就平安了。”

这也就是个传说,是不是狐狸饿了呢?

“当天晚上,由于要离开,大家也比较散漫,四处走的,远离火堆的,也有不少人。但当第二天天亮,大家才发现,事情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

“有什么异常吗?”

“老猎户在外出战士的脚印周边,发现了大量的熊瞎子的脚印,这就非常恐怖了。冬眠过后的熊,最是饥饿,见到猎物就是要扑上去的。但昨天晚上,战士们没发现它们,它们肯定来过,没有伤害一个战士,这是为什么呢?”

“猎户怎么解释的?”

“猎户根据脚印判断,估计有五只熊来过,两大三小,它们不攻击战士,主要是山神告诫过它们。昨天我们拜了山神,也献了祭品,山神保护了我们,熊才不敢攻击的。”

他所说的山神,就是那只火狐狸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对未知恐惧

“庄哥,究竟老雷说的山神是否存在,我不敢肯定,但迷信这事,也不能轻易否定,对不对?”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最牢靠的办法是存而不论。子不语怪力乱神,就是采用这个办法。

“李茅算是个聪明人吧?其实,我觉得他原来也有点迷信色彩。”

哟,有内容。李茅这小子,原来有不光彩历史啊。我兴趣明显,小苟就讲得开心。

“他读中学的时候,喜欢看一个杂志,叫《外星人探索》,其实,我觉得那也算一种深信,而且是一种更没谱的迷信。如果信鬼神大家毕竟信了几千年,信外星人,恐怕只有几十年时间,更没道理。”

我有点失望,原来小苟说的是这个。那只是好奇心驱使下,小男孩的一种探索心态,没必要扣上一顶迷信的帽子。

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的人,都比我家庭条件好,有些见识,我听都没听说过。比如什么动画片情节啦、某游戏技巧啦,这些,我插不上嘴,有一种自卑感。这也是我至今,在大学同学中,没能与任何一个人保持长久友谊的一个原因。

道不同不相为谋,门不当户不对,这两句话,我在大学那宿舍里,就感受清楚了。

但他们除了谈论玩耍以外,同学们讨论的话题中,还经常涉及两个东西:外星人和兵器知识。他们在中学时代,有的订了杂志,有的看了相关书籍,反正,都有这方面的爱好。

至于男孩子喜欢与战争有关的东西,那是天性。在长期的人类进化中,男人因其力量特点,长期担负着战争和狩猎的任务,男人喜欢军事,仿佛是天生的。

当然,他们有条件买画报和杂志,谈论看似高端的兵器。我们农村小孩子,比如我和二娃们,只能从事实战。相互打斗或摔跤,也算是小型的战争演练。

在大学的图书馆,我也看过几期《外星人探索》,虽然刚才始有点兴趣,但看着看着,对所谓目击事件进行分析后,总觉得有点言过其实。把猜测当结论,这事应该是文人干的,不是科学家应有的态度。

我说到:“也许李茅当时只是好奇心重而已,算不上是迷信色彩。但是,总幻想外星人的事件,确实与迷信有共同之处。”

“他看过的书,我都可以看。”小苟说到:“反正,每周我都要到李老师家里面去,也翻了翻。当年,李茅家条件比我好,他成绩也比我好,所以,平时对他有些不服气。所以,在对待他的爱好上,我有一种鸡蛋挑骨头的怀疑精神,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嫉妒。”

够诚实!小苟这话,证明了,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你只是被竞争扭曲了怀疑对象。李茅怀疑的是外星人是否存在,你怀疑的是李茅的爱好是否正确。没怀疑就没思考,没思考就没进步。”

我得鼓励他的怀疑思想,并且打消他自我谴责的顾虑。

“他的好奇心,有时有点疯狂。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将想法付诸实践,虽然以失败而告终,但毕竟我是参与者,亲眼看见过他的疯狂。”

有意思,我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我是不是有点八卦?

“李老师不是老师嘛,他儿子李茅,当然在学校就比较自由。他有一天要我配合他,搞一个大工程,问我敢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他第一名敢做,我就敢做,反正出了事,有李老师兜着。”

“我们到物理教研室,趁老师们吃中午饭不在时,偷走了光学课用作教材的几块透镜。偷东西是他的事,望风是我的事,没想到,这事居然很顺利。我们那学校,穷得很,老师的办公室和柜子,平时都没上锁的习惯。至于透镜放在哪里的,李茅早几天就侦察好了。”

我问到:“要是老师回来发现透镜没有了,不找吗?”

“李茅跟我分析过了,不会。光学课,关于焦点焦距、关于正像反像实像虚像的课,全校已经上完了,离期末复习还早,老师不会用到它们。再说,我们只是借用,过一段时间又还回去,没事的。”

“那你们准备怎么使用它呢?”

“目的和操作都是李茅安排的。我们准备做一个望远镜,需要透镜两块,配合着使用,当然还得找个口径适合的竹筒什么的,将它们装在一条直线的通道里。我问李茅为什么这么迫切,李茅说过几天是个什么日子,据说最容易出现外星人的现象,要找一个无月的星夜来观察,还得万里无云。”

原来是天文观察,这设备,也太粗陋了。

“李茅认为,要达到这个日子,本来就十几年才有一回,况且无月无云的要求,也就那一天合适,所以机会难得,他要试一把。”

“最终结果怎么样?”

“当然失败了。你想两透镜的焦距必须对准在一个精确的点,在竹筒内必须让它们平行且在一条直线上,更重要的是,这一番操作下来,要么是透镜发生了偏移,要么是镜子被手弄脏。更何况,我们观察的那天,天上还有云。”

失败的动手实验,人类早期探索的模式,总在新的时代年轻人身上,一次又一次重复发生。

“更要命的是,我们为此付出了代价,却在科学之外。”小苟一边笑一边讲:“那天晚上,我们拿出自以为装好的望远镜到李茅家的后山上,观察星空。本来是趁着李老师他们睡着了才溜出门的。反正我经常在他家睡,也习惯了。”

我意识到,李茅是多么幸运啊。他跟小苟的关系,如同我跟二娃的关系一样,一生有这样的发小,一同成长并保持友谊,是人生最难得的事了。

“我们当时是这样想的,即使李老师发现我们不在屋,一时半会也找不见我们。我们在后山树林里,也没光线,他是找不到我们的。于是,我们开始观察调试,李茅仿佛在等待一个重大的科学发现,充满了兴奋。”

“那后来呢?”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吧,我们调试的工作在反复中失败,正焦头烂额时,背后响起了李老师威严的声音,差点吓得我俩大小便失禁。”

这就夸张了。不过,夸张点也好,有趣味。我问到:“不是说不好找吗,你们隐蔽得这好,李老师怎么找到的?”

“要怪就怪蚊子。那大夏天的,树林里蚊子真不客气,隔着衣服都叮人。我们随意就拍,就打,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该有多么迷人?李老师是听着这声音,把我们找到了。”

毕竟是小孩子,还是图样图森破了。

“失败的科学观察,引来了道德惩罚。因为,这透镜是我们偷来的,学校的公共财产,当然得受处罚了。那一天晚上,我们俩罚站,不准坐下,靠墙站立,听李老师讲圣贤,讲道德。”

我笑到:“这总比打你们一顿要强吧?”

“还不如打一顿,当时痛一下,过后就解放了。你知道,他讲一段,就要我们当场谈感想,这思想的折磨,比啥不厉害?从那以后,算是怕了,李茅也对这外星人的事,只敢空想,不敢有所行动了。”

学生最怕考试,这种思想上的拷问,是最难受的。更何况,漫长的夜晚,昏昏欲睡的年青人,要谨慎应对老者的问题,生怕激怒对方,这种胆颤心惊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我们拷问自己时,当最不喜欢的话题来临,我们可以按心理保护的原则,回避或者跳过。但他们做了错事,面对最尊敬最威严的拷问,肯定如同炼狱一般。

“庄哥,当李茅还在思想上沉迷于外星人的时候,我却在找他的思想毛病。我也总结了,迷信外星人的存在,与迷信鬼神,其实有相当多的共同点。”

所谓探索外星人的存在,一般来讲是科学家的事。如果把它跟迷信鬼神相联系,是不是有点牵强。

“第一,动机相同。凡是人们理解不了,或者现在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你可以推给鬼神,也可以推给外星人,对不对?”

小苟这一问,确实很关键。不管是鬼神还是外星人,都是人们解释未知世界的一个办法。面对未知,反正我给了个答案,至于信不信,那是你的事。

“第二,无法验证。所有关于鬼神或者外星人的事,都无法验证,因为人们抓不住它们,没有实证。既不能证明是对的,也不能证明是错的,对不对?”

当然,无法证伪的东西,就没逻辑,就没有科学精神。

“第三,全凭想象。比如,有人声称,百慕大三角洲的海难和空难,是因为外星人造成的。但你也可以说是妖怪造成的。为什么呢?因为成因和结果组成不了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条,中间缺失的部分,全凭人们的推测和想象,对不对?”

他所说的三个共同点,我都承认。按这个思路来考虑,相信外星人的存在与相信鬼神的存在,都属于迷信。

小苟说到:“既然李茅无法排除外星人的存在,那么,我怎么能够轻易排除鬼神的存在呢?”

是啊,无法证伪的东西,是无法排除的。但到这里,我发现了小苟思维中的倾向。比如遇到这种问题,我会这样想。假如我无法证明鬼神的存在,我就当他不存在。但小苟的逻辑是这样的,既然无法证明鬼神不存在,那他就当鬼神存在。

以上两种推断都不全对,也没全错。

这是一个伟大的问题,历代思想家都有自己的偏好。孔子本人在这个问题面前,也体现出比较矛盾的态度。一方面,他仿佛不承认鬼神的存在:子不语怪力乱神。另一方面,他又仿佛承认:祭神如神在。

想到这里,没法深入下去。小苟的问题打断了我:“庄哥,究竟哪种推断是可取的呢?”

“这是个好问题”我首先肯定小苟的追索之心,然后说到:“如果拒绝假设,就当外星人或者鬼神不存在,那么,人类就会满足于已知的世界,固步自封,人类探索的进步就没有了。如果过去相信外星人或者鬼神存在,就容易坠入迷信的深渊,胡乱解释世界”

“但是,话分两头说。从两个思路有利的方面来看,也很明显。不相信的人,靠谱,避免了人类的盲目。相信的人,进步,总是在探索未知的领域中,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揭开了一个又一个未知之迷。要说,最开始的科学想法,也算是没经证实迷信,只不过,科学家用实验证明了它而已。比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最开始的公式,只是他头脑中没经验证的一个数学推算结果,但几十年后,经过那次月食事件,才得到证实了。”

这个说法让小苟兴奋,因为他虽然有点迷信倾向,但科学训练的自省习惯,总会让他心有不安。经我这一说,他仿佛看到了迷信的积极意义,也对自己的想法多了一种安慰。

“庄哥,照这样看来,许多科学,是从迷信开始的?”

“准确地说,是从探索开始的。最开始的经历,总有点迷信的色彩。比如爱迪生试验灯泡的材料,他原来认为的九十九种材料,最开始试验的时候,莫不是抱着这恐怕是对的的想法,这就是迷信。只不过用试验排除了,最后试验到钨丝,才算正确,这才算是对了。但迷信与科学,还是根本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呢?”

“虽然在初始阶段,都是从猜测出发,得到一个结论。但科学结论是建立在实证基础上的,经得起反复证伪。迷信将一种推测当成当然的结论,无法证伪,这就是根本区别。当然,起点时有相同的地方,这倒没错。”

“庄哥,我还有一点体会,就是对好奇心的理解。我记得我们学校曾经来过一个外国科学家,开讲座,他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他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毕竟名校毕业,他能够在大学时,听到诺贝尔奖获得者的讲座,而我在大学时,差点被传销的讲师骗走。

“当他回答,是什么促使他对科学研究保持如此巨大的热情时,他回答:好奇心。单纯的好奇心,他说,据他了解,大多数科学家,在貌似枯燥的探索中,支撑他们继续的动力,最原始的心理驱动,就是好奇心。那么,庄哥,好奇心,也算是人类天性吗?”

我点点头:“如果天性是漫长进化而来的话,好奇心,是人类进步和探索的最大心理动力。”

“它为什么产生呢?”

“其实很简单,趋利避害的实践中,人们总是要寻找办法。如果下次遇到同样的情况,该如何理解,如何选择。这种思维发达的产物,好奇心就成了人类的习惯。不要说原始人类的好奇心了,就是我们现代人,也看得出来。它是进化带来的产品,也深刻印入了我们的心理和行为。”

我继续说到:“比如小孩子,他喜欢探索,从到处看到到处爬,总爱尝试去不同的地方,拿不同的物品,这就是好奇心。在一个人智力发展最关键的零到三岁,这种经常犯错误的探索,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种好奇心,会产生破坏力,比如打翻了盘子、摔了个跟头,但正是这旺盛的好奇心,驱使他不停地探索。让他将这种破坏力转化为创造力,他的智力水平才得以飞速进步,这就是好奇心在人成长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说到这里,小苟兴奋地谈起了他儿子的事,最烦最讨嫌的时候,连家里的狗都嫌他,因为精力太旺盛,破坏性太强了。

“庄哥,你这个破坏性表现了创造性,让我太好受了。我那儿子,就是烦,特别是两三岁时,到处跑,人都跟不上他的节奏。”

我笑到:“还有你烦的时候,六到九,烦死狗。那时,他的情商正在发展,精力更旺盛些,你要作好心理准备。”

“在此,我高度同情小学老师。”小苟一本正经地说到。

我不得不打击他一下:“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好奇心的来源,更多是恐惧感。”

小苟睁大了眼睛,问到:“为什么?”

“从心理学的道理来讲,希望和恐惧,才是人类最基本的情感动力。对未知世界的恐惧,才造成了好奇心的发达,这是正面的影响。负面的影响是:让人迷信。我们对外太空世界的未知,让我们在证据不充分的条件下,相信外星人。我们对死亡未知,给我们带来的恐惧更大,也这让人们更容易相信鬼神。”

小苟坚持问到:“照你这样说,相信鬼神是不对的了?”

“不是不对,我不作价值判断,我只说存在的东西。法国哲学家萨特有一句名言:存在先于本质。鬼神崇拜是存在的,先不要管它对不对。”

“庄哥,外国哲学你也了解?”这估计是小苟没想到的,他估计更多把我看成研究传统文化的新学究。

我从谈话一开始,就预设了一个目的。我想了解小苟的思想倾向,或者说,他如此相信鬼神的存在,是他亲身经历的独立事件造成的,还是因为情绪及心理的干扰,混淆了记忆。

人的记忆是有选择性的,抛开感情的因素不说,抛开心理自我保护的机制不说,单纯从记忆本身,也是不可靠的。

我们总能留下记忆深刻的独立事件,并在回忆中对它加工整理,企图得出一个连续的整体的结论。关于记忆与回忆的区别,散见于各大心理学著作。最直观的作品,还是我曾经看过的一本书《曾经男人的三少女》。

鉴于小苟对西方心理学与哲学的不熟悉,以及他对我的信任,这种测试就比较容易得出准确的结果。

所有心理测试,都得在对方没有心理防备时才比较有效。如何去除对象的防备心理,要么是不懂,要么是信任。

这一套在学术界也非常流行,是教授或传销讲师们常玩的把戏。比如小苏就在用这一套,居然成了中学中差生的偶像。

要让对方有一种自己不懂而只有你懂的感觉,就得乱用生僻名词来吓唬。单纯造词工程量比较大,常见的方法是借词,乱用外国名词吓唬中国老乡,也在心理上起这个作用。当然还包括乱用古代名言,或者编造外国故事,借用古老传说等。

要让对方信任你,就得在小的地方,摆出与对方的同理心,让他感觉到,你跟他是站在一边的。

比如传销中,亲热地叫老头老太太为爸为妈。比如利用大家喜欢发财的心理,夸大一夜暴富的可能。

我把这一套用在小苟身上,是不是有点卑鄙?

当然,我动机是好的,是为了理清他的认识,并且,我并不指望,能在他身上收获名誉钱财等东西。

有一种方法,可以达到这两个目的,也算对自我能力的测试。

我问道:“小苟,你认为,相信鬼神与不相信鬼神,哪个更好些?”

小苟想了想,说到:“我觉得,相信鬼神要好些。”

“为什么?”

“因为如果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人生恐怕是没有希望的。我们不禁要问:我为什么活?”

是的,这个回答非常正确。爱因斯坦在回答上教堂的问题时也这样说:我要给灵魂找个家。科学解决不了灵魂与价值问题,而宗教至少给了个答案。

从这个回答来看,小苟是个真诚的人,至少在我面前。

我们相信鬼神,并不是因为多少确切的证据和严密的推理,是因为我们愿意相信它。

紧接着,我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人有命运的趋势性吗?这个问题比较绕,我直接好了。你愿意相信算命,还是不愿意相信?”

还是思索良久,他答到:“我愿意相信。”

“为什么?”

“至少我可以提前知道答案,就没有未知的恐惧了。”

“这两个愿意相信之间,有一个巨大的矛盾,你察觉了吗?”

“什么?”他明显表现出吃惊。

我知道,我下一步方向已经有谱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石头的诅咒

“肾上腺与多巴胺,谁更厉害?”

“你说什么?庄哥,你是在问医学问题吗?”小苟这样吃惊,我知道,第一步很顺利。我已经吓唬到他了,乱用专业名词,吓唬一个对知识有崇敬的人,管用。

“回到开始我们的问题,相信鬼神与相信命运,这二者的矛盾是巨大的,我们得先分清主次。”我不急于下面回答他的现实问题,给自己保留出游刃有余的空间。一般情况下,在对方急于知道的时候,你越淡定,对方越急,就越容易相信你。这套招数,算命的江湖术士,老用。

“庄哥,我听不懂,你慢慢解释,我估计思路跟不上。”他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显得恭敬。

看到他即将上当的样子,我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但要得出正确结论,只能采取这个办法了。

按鬼谷子的套路,话术有多种多样。我现在用的,其实是一个跳跃路线图。在问题发展的远端,突然跳出一个结果,让对方无法理解,就吸引了他的好奇心,然后你就可以引导他的思路,向那个跳跃的点,迈进。

“人们更愿意相信鬼神,心理上的好处是,避免了死后完全断灭的结局。如果死后还有一个世界的话,那么思想和精神就有延续的希望,这是希望主导的。并且这种希望寄托于鬼神的巨大力量,还可以突然地改变现实,给现实更多的可能性。那是一个可延续可变化的生动的世界,多么值得期待啊。对不对?”

小苟想了想,点了点头。

趁热打铁,我继续说到:“相信命运恰恰相反,是恐惧主导型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让我们期待未来是确定的,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这有一个陷井。”

“什么陷井?”

“如果未来是确定的,那么,你一切的努力,有什么希望呢?”

他想通了,因为他看我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他感叹到:“庄哥,你的意思我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想试图理解一下。你的意思是说,相信命运可以摆脱恐惧,相信鬼神可以带来希望。我同时相信这两件事,是自我矛盾?”

“你已经懂了。小苟,你是个聪明人。人同时拥有的两个最基本的心理倾向,是恐惧和希望。这两者总是同时存在于每个人的头脑中,尽管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矛盾,但人,就是这种矛盾心理的综合体。”

“但是这与你所说的两个医学名词有什么关系呢?”

“希望带来愉快,分泌出多巴胺。恐惧带来紧张,分泌出肾上腺。多巴胺是人类前进的方向,肾上腺是人类自保的刺激。”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了:“庄哥,想起来了。我老婆喜欢吃糖,说令人喜悦,是分泌多巴胺的缘故。病人危急,抢救时打的强心针,好像就是肾上腺素。”

我点点头。

“庄哥,你问谁更厉害,也就是在问,人类心理的主导因素中,希望和恐惧,哪个更强?”

我说到:“这是没有确切答案的,我只能说,它们都很强。而且在绝大多数时,都同时存在,起着让你纠葛让你生存的作用。”

他笑了,连续说了几遍“纠葛”这个词,我知道,他已经对自己深刻感受的矛盾心态,有了一个合理解释。纠葛是人天生的性格,与生理基础与人类本质有关。

很多人晚上睡不着,处于纠葛之中,总想解决这个纠葛。其实没必要,纠葛是基本形态,无法得到彻底解决。如果解决不了它,你担心它有什么用呢?不必操心,白天你也纠葛,做梦你也纠葛。承认它的存在,它就不会太干扰你的平静了。

“庄哥,我跟你讲,有一次到南方一个工地做事,在金沙江边,山河壮美,刚去的第一天,我还兴奋了好久。但在晚上,就不行了,纠葛于那巨大的江水声音,简直睡不着。总想通过某种方法屏蔽它。戴耳塞、捂被子,都不见效。直到第三天,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的?”

“第二天开始工作,劳累一天,回来还是睡不好,总感觉江水在冲刷自己的脑袋。但实在是太累了,后半夜,还是眯眯糊糊睡着了。嘿,这也没啥嘛!第三天,上床就睡,江水的声音,对我已经没有干扰了。”

“人们对自己不习惯的东西,总是保持警惕性,这是恐惧心理在作怪。因为,你无法在心理上确认它的安全。你不能心安理得地进入防备最脆弱的睡眠状态。当你通过第二天晚上睡觉的实践,确认了自己在这种声音状态下的安全后,恐惧消失,你就能够安心睡觉了。这是人的本能,任何陌生的声音或者不习惯的状态,在没有确定安全前,都是纠葛的。”

小苟笑到:“庄哥,你是心理学家了。”

我摆摆手:“我也不专业,如果我有专业的话,我的专业是算命。”我开始把话题引入第二阶段。

小苟的眼神突然发亮了:“真的?庄哥,你会算命?”

“谈不上会,但比一般人,要熟悉得多。李茅知道的,他没跟你说过?”

“他跟我简单说过你,在原来的电话里。说你是研究传统文化的高手,所以,我这两天,才跟你请教鬼神的问题。那庄哥,你能不能给我算个命呢?”

我摇摇头:“这里有一个大道理,还有几个小道理,我慢慢跟你讲。”

我跟他介绍了关于命运确定性与不确定性,与算命的意义和矛盾。也讲了命运这东西,孔子的理解。还说了自己对单一判断与综合判断能力的差异。

他听了半天,基本明白了我的意思。“庄哥,你的意思是,你一般不愿意给人以人生综合性的预测,只愿意在单一判断上作预测,是吗?”

“对的。况且,单一判断的准确性,也只有70%。所以,我根本没本事作别人的人生导师。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意在你人生重大的问题上,误导你进入歧途。”

此时小苟肃然起来,说到:“庄哥,你是用科学的思维来研究算命的,这种人,在这个世界上很少了。一般人靠这个,都可以发大财的,而你,却只用它来作学术研究,相当了不起。庄哥,中国就缺你这样的人。”

我有点不好意思:“不要戴高帽,我当不起。”

至此,我顺利完成了第二阶段的内容,不仅消除了他的防备,而且取得了他的信任。

果然,他的问题就来了。“庄哥,按你介绍的算命方法。人的命运,究竟是由时间决定的,还是由行为决定的。究竟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还是因为某件事的做法,而突然改变了?”

我是想了解他的故事,对哲学问题要尽量回避。“时间,是自然法则,事件,是人为实践。按天人合一的观点,这两者都影响命运。孔子在解释周易时,经常说的一句话:君子观此,当怎样怎样,就是在大趋势中,把握个人行为方向,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当然,谁起的作用更大,这处具体分析,你得先举例来问。”

谁知道,我估计说多了,言多必失,他还在哲学问题上打转。“庄哥,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人真的可以有所作为吗?”

我只好用最简捷的方法来回答了,不能在名词概念中纠缠。“比如,命中说你有中彩票的可能,但你本人,起码得先买一张彩票。”

他终于笑了起来。可见,对他这样名校毕业的理工男,聪明的逻辑已经形成习惯的人面前,下定义还是不如打比方。

“你得告诉我,究竟有什么事,我才能告诉你,它对命运的影响。”

这几乎是完全暴露了我的目的,但他此时对我完全信任,单刀直入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庄哥,你听没听说夏威夷石头的诅咒?”他问了一个我没听说过的问题。

我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看着他,轻轻问了一声:“说说看?”

在谈话中,遇到对方提出你不了解的话题时,你最好的办法,是保持沉默并且微笑。让对方猜不透你知不知道,他就会自己说出来。如果把对方的问题当作一次进攻的话,那么,最好的防守,就是反问。

他的神态突然进入一种专注的状态,眼神看着我,反映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一年我28岁,刚刚跟我老婆结婚。顺便说一句,我老婆,其实是贵州项目部经理的小表妹,也是我们公司的人。当然,她是搞行政的,山东师范毕业,长得漂亮,追她的人不少。能娶到她,经理的好评帮了忙。”

虽然是如此愉快的事情,但他讲起来的表情,仍然不轻松,这就比较异常了。

我为了测试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开玩笑说到:“你一个穷小子,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当时,不高兴坏了?”

但他仍然没表露出开心的样子,继续严肃地说到。“我老婆,那没得挑,不管是长相、职业、素质,还是家庭条件,嫁给我,算是我的福气。现在,家里的事情,我都依她,没说的。庄哥,我们都是农村穷小子出来的,你说,我们能给她们什么呢?只有尽其所能,让她幸福呗。”

是这,这一点,他与我的情况相同。甚至,与李茅的情况也相同。我们即便是凤凰男,但贫困家庭的拖累,以及在贫困中养成的习惯,都会拉低对方的生活品质,我们应该感激。

“但是,我没能给她带来幸运。”小苟话锋一转,我知道,故事,影响他对人生对世界看法的故事,或者说是事故,就要来了。

“我们结婚时,我可是真穷啊。虽然当上了项目经理,但毕竟刚起步,所有积蓄贷款买房,给了首付后,就不剩下多少了。因为平时挣的钱,都填在父亲的药费里了。结婚时,家里的装修、电器、家具,甚至包括婚宴的费用,都是她家出的。她父母都是干部,还给女儿给了五十万现金,说是刚成家的启动资金,让我非常感动。”

这情况,不跟我差不多嘛。我净得了妍子家好处了,自己当时的状况,相当于赤贫。

“婚后,她提出要出国度蜜月。到夏威夷,当时是夏天。老实说,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我从未去过。我们是拿着她的嫁妆钱出去的,老婆买单,我开洋荦,这事我有反对的理由吗?”

当然,他凭什么反对?人家用娘家的钱,请你去旅游。你还想把蜜月旅游的钱,节约下来不成?

“夏威夷,确实漂亮,热带风光,每个人都是彩色的。”至今,小苟的文学功底,在他的闲谈中不时闪现。说明他形象思维发达,再加上当年李老师,确实教得好。“每个人都是彩色的”,这种语言,简捷生动,相当有画面感。

“度假时间是半个月,除了吃喝玩乐,按专业的兴趣,我也喜欢与老婆徒步行走,看山看水看建筑。毕竟我是学过地质的,也知道一些土壤植被山石之类的常识,我们一边看,我一边给老婆介绍,她也喜欢听。她为我付出这么多,我能给她什么呢?只有知识,她喜欢的知识,我知道的就讲。我特别喜欢,她听我讲这些时,那美丽面容上闪烁的崇拜和欣赏的眼神。”

男人取得女人的喜欢,除了展现实力,就剩下吹牛一项了。

“夏威夷在地质活动年代,也是座火山。海边有一大片火山岩堆积成的黑色海滩,那种黑,是可以吸收所有光线的黑,纯正的一大片,我老婆觉得这是个奇观。在我跟她介绍火山岩时,她很感兴趣。”

我见过火山岩,除了本身黑以外,表面还很粗糙。黑色吸收光线,粗糙降低反射,所以,更造成了黑得纯正的感觉。

“当时,为留作纪念,在回来前,我们偷偷拿了一块,装入双肩包里,带回来了。因为当地有告示,不准拿这东西的,但我们看到周围没人,老婆又比较感兴趣,我就敲掉一块,拿了回来。这可能是我做的最后悔的事了。”

偶然间,我们的眼神碰上了,我只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回国后的第二天,岳母就生病住院了,还是一种奇怪的病毒感染,在医院抢救了十几天,icu进了,呼吸机上了,济南最好的医院,还是没抢救回来。”

这就悲剧了,但与石头有什么联系呢?

“岳母毕竟还太年轻,平时身体很好,还嚷嚷着,今后帮我们带孩子,这突然一走,我们当时就懵了,不知道命运,是如何安排的。尤其是我老婆,整天沉浸于悲痛之中。”

他继续说到:“我还听到一种说法,好象说我的命太硬,会给女方家带来不好的之类的话,我自己也比较自责了。我身边也没有可以咨询的算命的人,我就在网上察。你说怪不怪,我只是随意浏览网页,想寻找恶运的原因时,突然跳出的第一个网页,就是关于夏威夷石头的。”

“那上面怎么说?”

“说世界上的著名旅游景点,有十大诅咒。第一张是关于夏威夷石头的诅咒。当兵殖民者进入夏威夷时,当地土著长老,在临死前下了一道诅咒,说今后,任何人,只要带走这里任何一块泥土,都会带给他恶运。据说,这个诅咒,屡试不爽,有许多事例。”

我问到:“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呢?”

“将信将疑,毕竟,这种诅咒我也看得多了。比如金字塔的法老诅咒,如果真有那么灵的话,每年世界上百万人进去,那得有多大灾难?”

是的,从科学精神来说,小概率事件,不能证明结果。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重视起来。岳母安葬不久,大概两个月内,岳父又病倒了,住院十来天,病情毫无起色。其实就是普通的头痛,但越痛越厉害,医院各种办法,也收效不明显。所谓病急乱投医,我不得不想起那个诅咒来。”

“你采取了什么办法呢?”

“我觉得如此重大灾难面前,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把那块黑石头包装好,重新寄回了夏威夷原来住的那个酒店。”

“效果如何呢?”

“你说怪不怪?当东西投递出去,也就是黑石头离开我家时那天,岳父的病情就开始好转了。第五天,也就是那邮件抵达夏威夷酒店的当天,岳父居然痊愈出院了。”

这事确实是怪,如果说是巧合,那也是极小概率的巧合,奇迹般地组合到一块了。时间的耦合、结果的对应,严丝合缝,不同得你不相信。

“这事,你跟你老婆说起过没有?”

“没有,她当时沉浸在忙碌和悲痛之中,没顾得上想这么多。但后来,她问过我石头的事,我只是说,估计忙乱时,不小心丢掉了,她也没说什么。”

“那你不怕吗?”我问到:“你们身边人,既然有这种说法,说你克她的父母,你不怕她内心怪你吗?怪你给她家带来了恶运?”

这个问题,同样存在于我和妍子的婚姻当中。当时妍子内心中,就责怪她自己,是她给我的母亲带来了恶运,并且害得我没有子女。她内心的包袱,我都无法帮她放下。为此,她甚至产生了离婚的念头,并随时准备付诸实践。

“我怕。但是,我更怕她责怪自己。因为,如果她知道了恶运是这块石头带来的,那么她也有份。因为她当时喜欢这个石头,偷这石头回来时,她也是参与者。我宁愿让她怪我,也不能让她怪自己,要不然,这么沉重的心理包袱,让她背上,我作为男人,不如自己消化。”

此时,一个大问题冒出来,不得不问:“小苟,如果你老婆真的怪你,要跟你离婚,你怎么办?”

“跟她在一起一天,我就够幸运了。只要她幸福,我看着也是美好的。”

这是真爱啊,如同妍子爱我。

此时,我突然思念起妍子来了。她为了我的幸福,宁愿放弃自己。她如同小苟那样,爱一个人,就把痛苦归究于自身。

小苟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考。“庄哥,从那以后,我就有点相信这些东西了,没办法,亲身体验的,不由得不信。”

我说到:“你所说的现象究竟是巧合还是有其它原因,凭我们的分析和能力,无法确认。你也不能把任何无法确认的东西,没加区别地归结为鬼神。当然,我也不是随便否定它的存在。只是,当你相信鬼神存在后,是不是对自己过去的记忆,有加工改造的心理倾向呢?”

小苟睁大了眼睛,问到:“庄哥,你是怀疑我的诚实?”

“不,诚实是一种态度。从态度上讲,你对我是真诚的,你还是少见的特别善良的一个聪明人。但诚实讲述的记忆,不一定是事实。因为记忆是各个片断,需要头脑填补空缺,意识才能形成一个认识的整体。在脑补过程中,心理倾向,是你自己察觉不到的,它起着导向性作用。那么,你可以肯定,你所讲的,你亲眼见过的鬼神,这些年过去了,细节就真的那么可靠吗?”

他不太确定,思索中显出吃力的样子。看样子,他对自身的心理状态,没有反思的习惯。所以,这种自我拷问的东西,他需要时间。

长长的沉默后,我决定启发一下。

“小苟,你想想,是不是结婚后,你再也没有见过鬼神的形象了?”

他点点头。

“那么,这好些年过去了。你再想想,你当年见到鬼神时,那么多细节,为什么到现在如此清晰。主要原因,是不是,在这些年的一次次回忆中,渐渐才将细节固定下来的?”

“好像是”他终于说话了。

“比如放电影,其实是每秒24个固定图像的播放,而我们看到的却是连续动态的感觉。这种感觉的产生,有一个脑补的环节,对不对?”

“是的”好像理解了点什么:“灯泡的光,我们脑袋的印象是稳定连续的,其实不是,50hz,每秒五十次亮熄,我们为什么没感觉呢?”

第三百三十七章 编造大故事

摧毁了记忆片断客观上的连续性,也就让所记之事丧失了判断价值,那么,思维有什么作用呢?小苟是聪明的,他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庄哥,难道我一直是在自己骗自己?我有心理问题?”

他自己问出来,太好了,我就是要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思维的无限性与实践的有限性,是有根本矛盾的,而我们总想把它们协调和统一起来,这是人类的习惯,人人都有这个矛盾。”

显然,我说得太专业,他不太听得懂。我继续解释到:“人人都有心理问题,你我也不例外。不受时空限制的心,总在现实中对应不起来,你可以认为它是个问题。但是,谁没有呢?”

“看的和实际的不一样,比如七彩阳光,我们只感受到白色的光明。想到的和看到的又不一样,那么,思维或者记忆能够完全反映现实吗?反正,聪明人我见过,但没有一个人做得到。”

只说现象不说原因,他大概能够理解吧。

“对对对!”仿佛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病了,他居然轻松起来。这就是人类的特点,一个人头痛是病,一时间内头痛是病。但如果所有人都头痛,就不是病了,是人的本质。如果你所有时间都头痛,也不是病,是个性特征。

价值观是个社会概念,在与同类的比较中,产生在大量诸如合理、是非、对错的观念。比如在春秋时期,即使是和平年代,人的平均寿命估计也只有四五十岁,所以有句话:年过七十古来稀。但如果这句话在人均寿命八十岁左右的、今天的日本说的话,只活七十岁,本都不够。

庄子说,夏虫不可以语冰。当时我读到这里时,深深同情,只活到秋天的虫子,它们的寿命那么短,是不是太悲催。后来才知道,大可不必。有些细菌有些动物,活得还短些,夏虫或许还感觉自己幸福呢。

有人羡慕乌龟寿命长,但愿意祈祷神仙,希望自己下一世当乌龟的人,恐怕并不多。

况且,夏虫寿命,在人类尺度的时间看来,虽然很短,但它自己的思维或者行动,比人类的频率高得多,也许它们自己觉得活得太过漫长。同理,乌龟思维或者行动的频率太慢,它们过一年,估计所经历的心理和事实流程,连人类一个月经历的,都比不上。

各有各的世界,各有各的频率,各有各的时间。

“小苟,最近有本书比较流行,你看过吗?”

“什么书?”

“外国人写的,叫《人类简史》,名字与霍金的《时间简史》类似,但两者完全不同。”

“没看过,我忙于工地事务,没功夫。你跟我讲讲,它说了什么。”

我简要给他讲了这本书的基本内容,核心观点。大约是说,人是社会的产物,之所以能够组成社会,是大家都相信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是编造的。

比如,有人说,我们一起合作狩猎,得到猎物后大家平分。这是个故事,是编出来的。比如是否能够取得猎物?没把握。打猎时,谁出的力气大谁出的力气小?不好区分。猎物到手后,怎么才能够做到平分?没有计量工具,会凭感觉。你觉得那砣肉,自己与别人差不多,就相信了,觉得是平分了。大家都相信这个没有实现的故事,最后一起合作了。这就是人类社会合作的起始,相信一个编造的故事。

后来的故事,越编造越大,包括天堂地狱等,大家都相信了,就成了信仰和宗教。

“但是很奇怪”后面的话是我自己的感叹:“人类编造的故事,相信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在今后变成现实。”

“是吗?”小苟问到:“能不能举个例呢?”

“比如,我们在几千年以前,相信神化,相信有千里眼顺风耳,相信有黄巾力士具有移山填海的能力。今天电话电视,工程机械,不都出来了吗?”

小苟反应很快:“你所说的故事,其实就是期望。如果是所有人的共同期望,那它终究有一天,会实现,或者部分实现。”

“对!所有期望都是编造的,是人类共同相信的故事,最后将人类的心连接在一起,力量连接在一起,最终变为现实。这是心的力量,正是所有宗教共同强调的东西。”

我继续说到:“所以,中国人对迷信,有个说法:信则有,不信则无。也许是有深刻道理的。佛教说:心想事成。这句话也可以这样理解:所有人的共同心愿,最终会变成现实的。”

这是个多么伟大的设想啊,人类可以设计自己的未来并实现它。但是,这又是个多么凄惨的故事。大多数设想,没来得及看到影子,你的寿命,就把你拖入了死亡的隔离区,你根本看不到实现的那一天。

小苟也意识到这个悲壮的现实:“庄哥,如果人类死后灵魂存在,或者说意识还以另一种变体的形式保留,可以看到若干年后,自己当年的期望,或者说当年参与编造相信的故事,变成现实,那是多么激动人心啊。”

“安慰这种期待,抚平悲壮的心态,迷信是有用的。况且,宗教的任务,也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

小苟兴奋起来:“那么,人类的妄想,也有它的积极意义了?庄哥,妄想既然是我们思维的特点,也有积极意义,那就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了,是吗?”

“对,只要它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并且与现实、与他人保持合理的同步距离,不扯得太远,滑得太快,就是正常的。”

小苟突然发挥起来:“其实,所谓远与近,快与慢,也是个相对观念,没一定标准的。”

小苟开始了他的发挥,在话题长期被我主导后,他得到了话题的主导权,哪怕是暂时的,也足够让他兴奋。我也很乐于看到这一幕,在我设计问话时,目的就是解除他的心理包袱,让他轻松起来。现在,目的达到了,他活跃了,我喜欢当这个聪明人的听众。

“庄哥,你刚才提到《时间简史》,是霍金写的。相信你也读过,我当时读后也有一些感慨,想跟你这个高手交流一下,如果不对,请指出来。”

这种谦虚,属于高手说话前的兜底模式,老师们演讲时,也爱说这种开场白,显示出虚怀若谷的自信。

“看了这本书,让我对相对观念这个词有了更深的体会,甚至刷新了我的世界观。在我以前的知识体系中,确定性是必须的。搞工程、建筑,必须精准的确定性,这几乎成了我工作中的思维习惯。或者说,在我们大多数理工科学生中,总有一个意识,觉得世界是确定的,甚至哪怕看到一点点不确定,都觉得心里不舒服。有数字精确的洁癖,也有真理在手的自信。”

自从数学成为科学的主要工具后,哲学中量变与质变的关系确定后,这种数字精确洁癖,几乎成了科学家中的主流世界观。

“但当我看了这本书后,我就知道,自己的世界观被限制了。在我们所知的世界观中,从宏观上讲,是宇宙,是所以时间和空间的集合。但是时间和空间,却是个相对概念,这叫我们怎么可以精确理解宇宙呢?”

他说到这里,我也补充到:“从微观上讲,是量子世界,有测不准原理,有薛定谔的猫,有量子纠缠、隐形传态。更不好确定了,对不对?”

“好哇,庄哥,你可是什么都懂!”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李茅是第一,你总是千年老二,我只能排世界第三了。当然,这是在我们这个三人世界里。”我也幽默自信一把。

“好,庄哥。现在李茅跟苏总在学校吹牛,企图让学生们相信。如果学生们都相信了,并按他们的线路图努力,说不定,有好多学生,真的能够把理想变为现实。既然编故事那么有价值,我们也来编一个,反正,对与不对,不影响他人,行不行?”

如此亢奋的状态,比喝酒后的神色还要奔放,这真是一个很好的高峰体验。当年跟小池在一起时,心灵的高峰体验曾让我如痴如醉。今天,是不是又可以获得呢?

“庄哥,我来编一个大故事,你听听怎么样?按《时间简史》的说法,时间是与空间相对应的概念。空间是扭曲的,那么时间也是扭曲的。也就是说,到达一定距离的时间,时快时慢。从人类的感受来说,时间是连续的。但也有不连续的断点,那就是奇点。”

这本书我读过,他的推论不是完全没道理。

“假如我们从乘着某个工具,以快于光速的速度向前飞奔,是不是可以提前抵达未来?假如我们以某个临界速度向后飞奔,是不是可以穿越历史?”

他陶醉于自己的想象中,继续发挥到:“假如灵魂永远存在,历史永远有痕,它们是不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只是距离太远,我们肉身体无法达到,就觉得它不存在呢?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有没有办法,进入到那个世界,观察它的真相呢?这只是个速度问题,如果速度问题解决不了,我们可以解决路径问题,估计也有可能达到。”

天,这一长串设想,可以用大胆来形容了。他变成了一个文科生,总在设想可能性,而毫不思考必然性的存在。但他用的是物理概念,听起来又那么高大上。

科学外衣下的幻想,有它自己的美。

“我们现在已知的速度超过光速的,是量子隐形传态的速度。这两个量子之间相关联的速度,可不可以运用呢?如果设计出一个装置,先把人变成量子态,然后按关联性原理,让它瞬间进入另一个地方,就可以达到超越光速的目的了。我们就会实现穿越,抵达历史或未来。”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有德国人和美国人吹嘘自己国家的制造业水平。德国人说,我们国家的机器,这头赶只猪进去,那一头就直接出来香肠,根本不用人来管。但美国人却技高一筹,他说:我们把这机器进行了升级。如果那一头出来的香肠不合口味,那么就从那一头把香肠塞进机器,这一头就会走出一头活猪来。

问题是:生命可以打乱重来吗?我们是否有把握复制它的全部编码和信息?

思维不是洗照片,克隆技术再发达,克隆出的多莉羊,也与原来是不同的个体。

小苟看我在笑,估计他在兴奋中,体会到的是我的鼓励。人的心理一旦被某种情绪所占领,就会对外界的反映,大幅失真。

“当然,这只是解决方案之一,就是从速度上作文章。还有另一个方案,就是寻找虫洞和奇点,也就是寻找一个世界与点一个世界的连接点,在路程上走捷近,也能够在有生之年,超越正常时间所设置的空间极限。”

我回应到:“你说的,就是穿越了?”

“对,穿越。我想看看,我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也想看看,我几百年前的祖先。”

我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问题,问到:“虫洞和奇点,据说有巨大的引力,会破坏一切物体,你怎么穿越?”

“用意识,只有意识能够穿越它。因为刚体,肯定会被挤扁,不对,是挤得稀烂。”

“凭什么,你认为,意识能够穿越呢?”

“因为在现实中,在梦中,意识都有回到过去或者将来的片断,我想,经过整合研究后,是可以实现的。况且,它没有质量,吸引拿它没办法。”

亏他想得出来!当然,目前,能够超越物理束缚的,我们也只有意识这一个工具了,这也是唯一的可能解。

“那么,以回到历史为例,你准备做什么呢?要知道,你对历史哪怕有一丝改变,今天的你就有可能不复存在,这是哲学上的矛盾。”

“我只是看看,根本无法改变历史,因为意识没质量,所以,这种纯观察,无害。我想过,量子世界无法观测,一旦观测,就会改变它原有的状态。其实也是可以观测的,但不能施以任何物理手段。也就是说不能有任何力、质量的出现。”

他还想得真细。看样子,他这个故事,早就在编造中,今天,只不过遇上我,他愿意说出来而已。

算他这一关勉强有个解释,但下一个问题,恐怕他更难回答了。“假如你穿越到未来,也只是用意识观察,比如,看到某种灾难发生。当你回到现实,你试图改变未来的结局,作出行动上的努力,那你岂不是干扰了未来?”

“当然,要不然,看它干嘛?”他回答得真是理直气壮。

我内心反而尴尬了。因为我原先内心有个预设立场,就是观察不能干扰历史和未来,在这个前提下,他如果预看了未来,回到现实又试图改变,是不行的。

结果,他就是要干扰,我没话可说了。看样子,我的逻辑预设有漏洞,难不住这个什么都敢想的年轻人。

他的结论如同他的推论,一样大胆。“也许,我所看到过的鬼魂,只是那些穿越到今天的意识,它们的变种和形态。这些意识回到他们的现实中,也许正在改变着他们的行为呢。”

那么,我们就生活在那些死去的人的未来?如果这个推论成立的话。

我仔细一想,还真是。相对于古人,我们真的是活在他们的未来。

但是,这个多世界并存交织的观点,让人更加眼花缭乱。时间空间的序列被打乱后,我们思维的线索,将如何寻找?

混乱,熵,测不准,泡利不相容原理。我脑袋里全是这些概念的纠结,他把我搞糊涂了。

我已经无法理顺对他所编故事的理解了,他还等着我的讲评呢。不行,我无法讲评,但既然是对谈,我也得拿出我自己的东西来。

“好!小苟,你完全可以编一部科幻小说了,说不定,还真有些人信。”

他摩拳擦掌的样子,好像真要往作家方向发展。我得跟他一盆冷水,因为,他如果真的要当作家的话,他养不了家,对不起老婆。他还是搞他的工程技术,既擅长,又稳妥。我可不能害人,他是李茅的朋友,也对我真诚。

“但是,你知道,我们前面说过。相信的人越多,才越会变成现实。集体的迷信,才能够心想事成。如果说编故事,最宏大,让最多的人相信的,莫过于佛教的世界观了。”

“是吗?不是信上帝的人,更普遍吗?”

“以人口总数来说,信佛教的人更多。以时间长度来说,信仰稳定性来说,佛教也是第一大宗教。”

“什么叫信仰稳定性?”

“从它诞生以来,世界观变怎么变过。以信仰上帝的人来说,只不过是近千年的事,还有东正教、天主教、基督教之区分。而佛教历史,已经至少两千多年了,其世界观,从未改变,你说,它是不是很厉害?”

小苟承认了:“科学的信仰只有几百年,佛教的信仰有几千年,当然没法比。”

打消了他当科幻作家的崇高情结后,我继续说到:“佛教描绘了一个宏大的世界观,估计比你那些假设更为彻底,无法驳倒。况且,相信的人如此之多,时间如此漫长,估计,它影响着人心的发展,最终会在现实中出现,当然,要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了。”

小苟明显缺乏佛教常识,所以好奇心起了主导:“讲讲呗,庄哥,我还听过。”

“你所说,超越时间或者空间的束缚,就是一种自由,就是一种飞跃,让人激动不已。但并不彻底。佛教从根本上,就否定了时间和空间的实有性。”

“什么意思?”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世界,变得无法理解,任何人在刚开始,都难以接受。

我只好又用比方的方式来说了。“庄子的《逍遥游》你读过吧?”

他当然读过,他点点头。

“鲲厉害不厉害?但没有水,它也不自由。鹏厉害不厉害?但没有风,它也不行。凡是需要依靠一定条件产生的能力,都是不稳定不自由的,这就是庄子的理解。他得出结论,真正的自由,是不需要凭借任何条件的自由,对不对?”

“你这样说,我理解了。”小苟说到:“庄哥,这个意思是说,离开了空间,时间就没意义,离开了时间,空间就没意义。反之,要离开其中一个,另一个也不复存在。所以,彻底的自由,是两个概念都不存在,对不对?”

我点点头。

“但是”他的疑问又来了“如果这两个都不存在,我们如何存在于这个世界呢?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中,如果来界定我们自己呢?”

“你问了一个基本的哲学问题。”我首先肯定他思维的高度,然后解释到:“所有概念,都相对于其它概念而存在。所以,建立在概念基础上的思维,也就是不彻底、不自由的思维。没有概念,就无法思维。但人类真的需要这种思维吗?”

小苟反应很快。当然,他处于亢奋期,某种激素的分泌,让他的思维有了跳跃式的进步。“那按你这个说法,还有另一种思维的存在?就是抛弃概念、没有相对比较的思维方法?是直觉吗?”

“直觉也是一种概念。据说有这种方法的存在。历代有很多得道高僧的传说,好像他们找到了这个思维模式,是共同的唯一的,也是可信的。但是,我的确没法找到,至少在今天,我对这个模式,也是没有感觉。只是,我从哲学和推理上,可以理解。”

“好,就算这种思维方式高妙。但它有什么用呢?”

实用主义深入骨髓,这是工程学培训出来的习惯。

“思维自由了,人就自由了。”

小苟还是不太理解,问到:“为什么?思维是主观,肉体是客观。”

我只能按经典的描述回答,尽管我也没到达那个境界。

“人的本质,是心的造作。按经典讲,整个世界,都是心的造作。我们编了故事,把自己套住了。当否定这个故事后,我们以及世界,就不必互相依托地存在,进入某种绝对自由的状态。”

第三百三十八章 背后的冷枪

“庄哥,你当过兵,冷枪这个词,熟悉吗?”</p>

小苟总有奇怪的发问,这问题如同冷枪。贴着我的心飞过去,嗖地一声,有热量,虽没伤着我,但吓人一跳。不知道是他有心理问题,还是我受了惊,反正,突破预想的东西,总让人觉得不正常。</p>

“何出此言?”</p>

“我心理上常有这个体验,设想好的生活,总被一个突然的事件打断。如同战场上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的英雄,还没跃出战壕,就倒在一颗流弹下面。如同黑夜里,遇到了冷枪。”</p>

这本来是一个故事的开始,我只要耐心听下去,就知道原因了。但此时,我的心也被他的话灼伤了一下,激活起一些表达的情绪来。</p>

此时,我们已经结束了关于哲学或者鬼神的谈话,离开宾馆,外出觅食。他开车前,号称要带我到一个农家乐去。为鼓动我的兴趣,他特别强调:“那家的柴火灶,煨出来的东西,很乡村、很地道。”</p>

结果,车子刚开出县城不久,在田野边的公路上,车胎爆了,而备胎,却早就不在车上。“上次为多拉点东西,在济南时,备胎放在车库里了。”</p>

小苟的解释,并不能把我的思绪,从车胎爆炸的声音中解放出来。其实,他也一样。当他发问时,我就知道,他也听出来,这声音,如同冷枪。</p>

其实在车辆出县城之后,我都已经不太正常了。当时车辆安静地疾驶,风如流水滑过,四周的农田及禾苗,生机勃勃。我们俩都没说话,与刚才在宾馆的热烈讨论相反,此时进入语言休眠状态。</p>

男人之间的伟大友谊是,两人长期不说话,也保持着很舒适的状态。</p>

我们都把身边一侧的车窗打开了一点,估计农村生长出来的孩子,都需要呼吸一点田野的气息,都下意识地喜欢禾苗的味道。</p>

禾苗的味道,与野地里青草的味道有所不同。它包含着劳动的气味,复杂而热闹,带着人类的感情。</p>

而此时,我看到那些整齐的田垅,玉米叶翻飞,彩色的玉米穗子,泛着七色光芒,丝丝入扣地梳理着我的心。我突然想到:要是我妈在,她会称赞这片庄稼的。</p>

这么大片的、整齐的土地,这么茂盛的、碧绿的庄稼,我妈妈会称赞的。她会称赞这土地的质量,她会称赞这庄稼的长势,她会称赞这农民的手艺。</p>

我潸然泪下!在小苟的背后,我不想控制自己的眼泪,只是低着头,怕被他在后视镜中看到。</p>

此时,要是母亲跟我在一起的话,她听得到,这庄稼们在整齐地歌唱。</p>

小时候,我妈妈自言自语的时候,我听过,她赞美过土地。“这是多好的地啊,托了土地爷的福!”。当年拉着我的手到外婆家去的进修,我听过,她赞美过庄稼。“稻田在唱歌呢,娃子,听到没有?扯得水响”。</p>

她更多的时候,是赞美那种田的人。“好手艺啊,经悠得一手好禾苗。”当时我不太懂“经悠”这个词是哪里来的,只晓得这大概是经营和培育的意思。</p>

我该带她来的,在这片巨大的平原之上,如此大片的庄稼在集体歌唱。母亲,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让你为我骄傲。但我知道,你最喜欢什么。</p>

今天,我找到了,你却再也不能跟我分享。</p>

现在想来,当年,我、母亲、妍子三人,从温州到北京,那一段路程,才是我的人生巅峰。</p>

那时,所有痛苦都过去了。一切尝未到来,到来的的,只是眼花缭乱的想象。当时的母亲,如同重返青春,儿子为她,展开了未来的一切可能性。</p>

她面对突如其来的儿子、突如其来的富足、突如其来的妍子,高兴得不知所措。一路上,她称赞风景,称赞妍子,更称赞了沿途中,各种各样的庄稼。当你能够给自己的母亲,带来最好心情的时刻,你本人,应当就处在最幸福的状态了。</p>

母亲,儿子看到一片最好的庄稼,我代你看了,不知道如何才能把这图像,传给你。在下意识中,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突然又把它挂断。我想起来,那是母亲曾经用过的号码。</p>

而此时,车子轮胎突然发生爆炸,我内心仿佛被冷枪击中,母亲,你声音,是你的答复吗?</p>

小苟问话时,我没有下车,因为,我那刚流过泪的眼睛,怕被小苟看出来。更重要的是,这片田野,我如何面对?母亲肯定喜欢,并且,用爆胎的方式,给我放了信。</p>

我不下车,他也不下车,我们只是坐在车上,小苟给修车的师傅打了电话,我们如同深入庄稼的孤军,固守待援。</p>

我也不知道是为了故意绕开小苟的话题,还是为的掩饰自己刚才的激动,故意夸张地虚晃一枪。问到:“小苟,莫言是你们山东人,他写《红高粱》,为什么不写写这玉米地呢?”</p>

小苟突然笑了起来,说到:“钻玉米地,是放荡的故事,应该更适合那个的情节啊?”</p>

“况且,玉米穗子的色彩,不是更丰富一些?”我添油加醋。</p>

“估计,当时没玉米酿酒的传统吧?毕竟,高粱才是中国传统作物。”</p>

小苟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此时,我只喜欢这玉米,因为,我知道,母亲也喜欢。</p>

嘴上,不得不应付小苟的思路。“是吧,况且红,是中国的颜色。是莫言表达的色彩基调。”心里还是不服,忍不住说出另一句话:“其实玉米的黄,更能代表中国,代表农民,黄土,黄金,黄种人,对不对?”</p>

这就扯远了,小苟无话。</p>

我们等来师傅修车补胎时,差不多等了半个小时。当师傅问我们到哪里去的时候,小苟给他说了目的地。</p>

“还去那里?年初就关门了!人家早就搬到县城来了,你们不知道?”修车师傅操着深重的当地口音,语气霸道,表情不屑,小苟受到了外乡人的羞辱,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故乡,但不是他的家。</p>

我们往回赶,早已没了找那家餐馆的兴趣。而此时,李茅的电话来了,他们在宾馆等我们。</p>

自以为了解故乡一切的小苟,根本无法正常地安排在故乡的生活。如同黑夜里,一次次地中了冷枪。</p>

为同情他,他肯定有了被故乡抛弃的感觉。我只得继续先前的话题,岔开尴尬。</p>

“我在部队,当然也知道几个冷枪的话题,你听不听?”</p>

他一边开车,猛地按了一声喇叭,尽管这条路的视野中,空无一车、空无一人。这是一种心理仪式,以此告别刚才失败的心情。</p>

我就当他回答了,同意听我的讲解。</p>

“这是我部队的一个老首长,他当连长时的故事。准确地说,那是个事故,被部队通报过,作为反面教材,安全教育时,经常被引用。”</p>

“哟?那就是真事了?”</p>

这小苟,讲了两天鬼神,对真与假的判断力,他自己都怀疑了。</p>

“当时,连队干部要训练手枪射击,因为每到年底,部队上级,会考核干部的训练,这是重要的科目。于是,那一段时间,干部训练中,就加入了手枪射击这一项,当时,连队干部配备的,都是五四式手枪。”</p>

小苟估计不太明白,问到:“什么叫五四式手枪?”</p>

我不可能一一科普,只能捡最重要的说。“这是1954年定型生产的一种手枪,所以叫五四式。特点是造价便宜,维修简单,不易损坏。所以大量装备部队,是基层干部所用的自卫型武器。但它有两个重要特点。第一,口径大,7.62毫米口径。”</p>

小苟打断我的话问道:“什么意思?”</p>

“我们的步枪口径大多也是7.62口径的,你就知道,它的威力是不小的。口径大,每颗子弹的弹药量就多,所以,威力就大。”</p>

小苟说到:“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读大学的时候,军迷室友,老说口径口径的,庄哥,你这一说,我才真明白。那些家伙,只记得数字,不知道打比方。”</p>

我继续说到:“第二个特征,是枪本身比较重。口径大,子弹也重,一个弹匣装8发子弹,加起来就更重了。但基层干部,在战斗中,既要考虑自卫,也要考虑进攻。这家伙,在50米距离内,可以精确并有效地打击,很适合战斗需要。”</p>

“庄哥,能不能讲细点。我补上这一课,同学会时,我要拿你讲的,去忽悠那帮当年在我面前吹牛的同学。”</p>

好吧,为了他找回当年的自尊,我耐心些。青春期情感的重大事件,往往隐藏在某些小事之中,但可能会影响你一生,如果得不到心理补偿的话。</p>

“子弹被射出枪膛后,打击敌方就全靠那火热旋转的弹头了。理论上,精确是指打得准,有效是指停止作用强。所谓停止作用,就是敌方中弹后,能不能有效反击。如果中弹后,敌方就丧失了反击能力,就是停止作用。”</p>

小苟反应快:“那就是一枪致敌的意思?”</p>

“对。又准又狠地一枪致敌,都与火力有关。所谓火力,就是火药的力量。当炸药的爆炸力恒定时,口径越大,炸药数量越多,力量就越大。冲出枪管的初速度就越强,受外界风力或者气流的干扰就越小,就越有可能打得准。当然,打得准与瞄得准也有关系。枪管越长,瞄得越准,三点成一线,枪管的两点长,就容易瞄准第三点的目标,这叫瞄准基线。”</p>

“庄哥,这个词,军训时听教官说过,但当时没太明白。你这一讲,就清晰多了。”</p>

“所以,越是枪管长的枪,越容易准确。但是,枪管长、弹药多,最大的毛病,就是武器重。这就好比日本车节油,因为车身轻,美国车耗油,因为车身重。这是物理原理决定的,避免不了。但手枪毕竟是自卫武器,方便性与进攻性要结合好,参数不好定。反正,以我的感觉,五四手枪,是属于比较重的家伙,一只手端在手上,有沉甸甸的感觉。”</p>

不在细节上啰嗦,是说话人的道德。我得赶紧捡重要的说。</p>

“这就有一个毛病出来了,那就是这枪不好掌控。太重,手就有点吃力。火力大,后座力就强,手就容易失控。所以,手枪训练,第一步,就是长时间的端枪,让你适应它的重量和手感。以上都是序言,故事前的交代。”</p>

小苟平缓了车速,他也准备了,故事的展开。</p>

“当时参加训练的五个连队干部,还带了一个文书。为什么要带他?因为部队的文书,也兼任军械员,拿取武器和子弹,是他的工作。当然,在射击场,他还要帮助干部,往弹匣装子弹。干部训练结束了,他也想试试,毕竟,战士没打过手枪,想体验一下,这是自然的。”</p>

“他跟连长指导员提出这个要求时,本来连长是拒绝的,因为这不符合规定。但指导员心软,答应了。并且说到,我就在他身后,起保护和指导作用,没问题。连长能说什么呢,当然也就同意了。”</p>

小苟不理解:“不就是打手枪吗?那么危险吗?”</p>

“对初次射击的人来说,尤其是对文书这种没进行前期训练的人来说,是比较危险的。因为对重量的把握不好,掌握不了手的力度。当然,指导员就在他身后,大家想,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指导员是老手。”</p>

“事情出在,当时大家的疏忽。本来,第一次射击,只能装一发子弹。目的是,让他感受后座力,适应好第一枪。谁知道,这文书为了过瘾,给自己的弹匣内,装了五发子弹。他本意也想试试自己的成绩。”</p>

“什么意思?”</p>

“干部考核,是五发一组。按五发上靶多少,来记成绩。这文书估计,自己也想有个正规的成绩,也给自己装了一个五发子弹的弹匣,而当时身边的指导员,根本没检查。”</p>

“事情就出在这里。当他右手端枪发射出第一发子弹后,指导员以为他已经发射完了,正准备侧身对他的错误姿势进行讲解,他右手因为后座力,还因为惊慌,向上迅速抬起,肘部弯曲,枪口向后,突然,第二枪响起。自己也吓得不行,枪掉到了地上。”</p>

小苟一手开车,右手也模仿了一下动作,说到:“还真是!”</p>

他不是怀疑我的讲述,他只不过有迫切的参与感。</p>

“当他后向后响第二枪时,随机掉在地上的,还有指导员。他右肋下,被打中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仰面倒地。”</p>

小苟突然反问到:“这么大的力量?不是,电影里,那些中枪的战士,还带伤还击吗?”</p>

“电影看多了,是给普通人看的。中枪不倒,是极少数情况,要么是射程太远,子弹的力量成了强弩之末。要么是擦了身体的边,只伤了皮。你想,将躯体打穿的力量,会不会把你推倒?”</p>

小苟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停止作用。”</p>

“幸亏,没打中心脏,肋骨断了两根,指导员命大,总算是活过来了,残了,但不影响生活。”</p>

小苟笑道:“自己人打自己人,还是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这冷枪也是到极致了。”</p>

他说完这话时,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正是因为是自己人,才会改变你站立的姿势。</p>

我心灵中的脆弱,全是来自于我的父母,来自于贫困的童年,以及对贫困的恐惧。</p>

车子终于回到宾馆,李茅和小苏显然还比较兴奋。</p>

“不是说好晚上才回来么?怎么这么快结束了?怎么,不受欢迎?”</p>

小苟这话问得,有调侃的意思。</p>

“呸!你这苟东西,吐不出象牙。”李茅笑骂到:“太热闹了,小苏太会造气氛,人家拉着我们不让走呢,要不是有急事。”</p>

我问到:“有啥急事?”</p>

“然然反应比较大,刚进医院观察,我得先赶回去。”李茅说到:“要不然,小苟陪到,庄哥跟小苏,再呆几天?”</p>

我和小苏马上表示了否定。我俩就是冲着他来的,他要回北京,我们岂有不回之礼?</p>

小苟挽留到:“李茅,你老婆的事,庄哥跟苏总怎么帮得上忙?难不成,他们俩人,还要对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任?”</p>

这话说得,真是老朋友不分彼此啊。</p>

“庄哥,这几天跟你请教,收获太大了。要不,你们俩在济南留几天,我们在济南玩玩,你们还没到我家去过呢。”</p>

我赶快回绝到:“不了。小苟,以后机会多得是,李茅有孩子了,你不来北京?”</p>

“那好!到时候,我在北京多呆几天,庄哥,你也要把时间腾出来,不能敷衍我。”</p>

就这样,我们在街上匆匆吃了点面条,就上路了。依然是小苟开车,李茅则是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p>

终于等李茅把问题问清楚了,女同事反馈的信息,让人放心,只不过是正常的疼痛,并未到要立即生产的地步。各种检查已经查过了,明天就可以取结果。</p>

我们今晚,就到北京了。</p>

在车上,小苏为了缓解李茅的紧张情绪,就讲些轻松的话题。当然,他是过来人,孩子已经几岁了,他有资格。配合他说话的,是小苟。</p>

“我总结过,怀孕的女人,有两个倾向。一是相信过来人的,一是相信书上的,不知道,李哥,然然倾向哪一个?”这是小苏的问题。</p>

李茅在思索或者说是紧张中,他的知识,在妇科这方面,纯属盲区,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p>

接话的是小苟:“肯定是读书派的,然然是个学霸啊,当然相信知识的力量。”</p>

李茅摇摇头,回答到:“你错了。她在这事上,只相信经验派。尤其是她妈,一有风吹草动,就跟她妈打电话。我那丈母娘,一个月来一两次,恨不得住在我们家。但我老婆就是这样的怪,既把她妈当咨询师,又不喜欢她妈在我家住长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心理。”</p>

小苏说到:“关于老婆与太母娘关系问题,这事我有发言权。我老婆既烦她妈的唠叨,又依赖她出点子,这算什么组合,我也闹不明白。后来,时间长了,我才知道。女儿长大了,想摆脱妈妈的控制,这是主流思想。但在一些细节,又离不了妈妈的指导,因为没经验。”</p>

“估计是这样的。”小苟说到:“但我不理解的是,然然怎么不相信书上的知识呢?我老婆也算读过大学的,虽然没然然读得那么好,也算受过教育的。她怀孕时,就买了一大堆关于育儿的书籍看,在营养上,为果汁的配比,专门买了两量筒,她又不是学化学出身的,搞得好职业似的。”</p>

小苟想了想:“也许是她妈妈去世了,她再也没经验上的依靠了吧。这事,对她打击太大。就像庄哥说的,被冷枪射中,产生了停止作用。”</p>

小苏当然不太理解:“庄哥,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p>

“生活中受到重大的突然打击过后,会改变你看待生活的基本信念,也就是过去的思维方式停止了,只能依靠新的模式建立思维。如同战场上遇到冷枪击中,产生的停止作用,让你无法反抗。如同拳击中,大力的下勾拳,精准击中你下巴一侧时,产生了击倒效应。”对小苏,我的解释可以夸张些,因为,他的语言风格和思路,特别理解什么叫夸张。</p>

大家当然不想触碰小苟的伤心地,这次解围的是李茅自己。“然然不太相信书上写的东西,是因为她太了解所谓知道的门道了。”李茅说到:“知识分工如此之细,她学经济的,在医学和营养学上有自知之明,与其搞那些一知半解的东西,不如直接多问几个过来人,毕竟,实践出真知。”</p>

小苏问到:“经历就是能力,这话也对。但是,据我所知,然然不是有点不屑她妈妈那一套吗?”</p>

“当然,她妈妈的大部分建议和作派,然然都是不喜欢的。但是,然然始终认为,她妈妈最大的成功,就是生育了她。所以,在生育这事上,她选择相信她妈妈。”</p>

此时,李茅已经不紧张了,他还夸张地企图打个响指,但没有打响,只有摩擦声音传来,但不忘得意地说到:“我老婆,就这么自信!”看更多好看的小说! 威信公号:hhxs665

第三百三十九章 是该决断了

深夜航班,云层之上的夜晚,星空特别明亮。有的在向我眨眼,你们是要告诉我什么吗?

上飞机之前的车上,当李茅为他即将出生的小宝宝焦虑的时候,小苏和小苟明显兴奋的参与感,让我落寞。并不是我太想要一个小孩,而是,我觉得,我与他们相比,不会有一样的生活。

在这个社会中,我与大多数人不一样,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的。即使在与小苏、李茅这样亲近的人一起,他们也有共同的生活方向,家庭、孩子,明确的未来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有共同的方向。而班长,我最依赖的人,也将过着与我不一样的生活,围绕一个家,活成应该有的样子。

上飞机后,李茅与小苏就坐在我身边,我靠窗,他们都睡着了,可以想象,他们在经历兴奋和疲劳之后,回到家,那温暖的气氛,会将他们的活力重新点燃。而我,独自一人看星星,心情没有锚地,漂浮在云层之上。

我是一个漂泊的人,此刻,我无比孤独,在最好的朋友身边。

微光之下,满机舱的人,几乎都进入了昏昏欲睡的境地。身边的小苏,呼吸稍重,嘴角露出了微笑,甚至还有掉哈喇子的痕迹,睡得奔放。李茅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也寂静无声。也许,在小苏的梦里,已经回家,听着老婆的唠叨,迎接孩子扑面而来的拥抱。

而我,回家,面对冷静而高贵的妍子,谁为我掸去衣服上的尘土?谁在埋怨我外出时没带礼物?

没有挂念我了啊,母亲!

我是一个没人挂念的人吗?想当年在温州,母亲坐在我的车上,在后座,撩开我后背的衣服,找那块胎记。而今天,没有谁在关心,我身上的任何伤痕。当年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再也听不到了啊,没谁为我哭泣,那么,我是谁?

那颗对我眨眼的,最亮的那颗遥远的星星,是父亲吗?是你在为我流泪,还是在笑话我。或者,还有对我没说完的话?

如果你还在的话,我要专门从镇上到老家,修一条公路,然后开一个最豪华的车队,来接你,让你扬眉吐气,让你开最好的洋荦。那些曾经看不起你的人,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人,都在你面前露出谄媚的笑容,这样,恐怕可以治愈你多年的心上的病根吧?

但是,你不在了,我做再多的事,有什么意义呢?

小苟追寻神秘的意义,他在找人生的出口。那是闲得无聊呢。他有老婆孩子,还有父亲母亲。他所有努力的成果,都可以换成最亲近的亲人的骄傲,他的痛苦和疾病,都可以换成亲人的关心和唠叨。

小苏大话连篇,左右逢源,那是为了让父母过好呢,是为了让老婆骄傲呢,为了让孩子崇拜呢。

李茅,不仅完成了自己的追求,也圆满了父亲的心愿,还让然然幸福,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为了那份关心和笑容和骄傲,为了自己的女神。

我是为了什么呢?

这次来,是为了李茅,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救赎,想同妍子共同开展一个慈善事业,我是来取经的。但是,妍子真的会投入吗?她会为我的事业激动吗?她会为我骄傲吗?

她甚至不愿意跟我共同领养一个孩子,让共同的抚育,成为我们的生活。她只是沉浸在她学佛的道路上,虽然有很多理由,但我看不到她的真心。

她不是对我没有过真心的,那是在有家庭传承希望的时候,那时,我母亲还在,我们还有过孩子的盼望。但今天,当她没有这些希望时,我不能给她什么,她也不能给我什么。那么,她还是不是,那个曾经与我共情的人?

小池,在打破与我的爱情幻想之后,只剩下激情的外溢,没有未来的狂欢,这注定是不长久不稳定的。

而乔姐,此时,只能成为我的负担。

那么,我在追求什么呢?

二娃,你是不是还记得起我?那个陪你割草,听你吟诵打油诗的,那个挂念你的人?

所有人都是有目标的。小苟讲了好多鬼故事,那是他在带回黑石头后,确信老婆的亲情被神秘事物伤害,他该是有多么爱他的老婆啊。能够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他是充实的,尽管这充实中,附着了一些鬼神的形象。

小苏,让父母和家人的生活一天天变好,他是充实的。李茅,为了然然过上,配得上女神的生活,他是充实的。何况,他还完成了父亲的心愿,他简直就是成功的了。

一个人,如果没有爱的人,如果没有爱你的人。我所想的爱,是绝对的牵挂与共情,甚至连抱怨和责怪都算。如果没有这些,你就是孤独的,甚至,没有意义。

假如,我不去当兵该多好啊。也许毕业后,我也该找到一个工作了,虽然不富裕,但让父亲衣食无忧,还是做得到的。哪怕只是打工,也能让父亲天天吃上烧腊。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这么多钱的,我不需要这么努力向上爬的。时代进步这么快,父亲,当年我不努力,也能带上你,跟我一块,在城市里混。

父亲,你看看乡里吧,已经没有一个人。那些比我笨得多的人,比我身体弱得多的人,都搬到城里了。你当年不需要努力放羊的,我只要跟着社会人群走,就养得好你。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意当一个普通的职员或者打工仔,如果春明一样,将舅舅舅妈接到广东,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爸,如果那样,我还能够看见,当我买给你烧腊时,你那满足的微笑。当我买给你烧酒时,你那舒展的眉头。

你的要求如此之低,有酒有肉就行了。我本来是可以做到的,在这个时代,人人都做到了。只要我们在一起,你骂我、打我或者责怪我,我都愿意听。因为,你是真把我放在心上,当我的手裂开一条口,你会不会像原来那样,对我伤口吐口唾沫,吹一吹,就安慰我,好了?

人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是,有牵挂你的人。

没有走心的牵挂,你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人们在算命,人们在猜测鬼神。算命的人啊,都在推测婚姻、事业、钱财和健康,可是,这一切,都要有意义才行。什么是意义呢?因为有目标,有牵挂你的人。哪怕是有个仇人也好啊,至少他会真心记着你。

猜测鬼神的人啊,大多数是希望有鬼神的。大多数人的起因,只不过是牵挂那些故去的亲人,人虽然故去了,但仍然有意义,因为还有牵挂你们的,活着的人。

可是,当你不被真心牵挂时,你会去算命吗?会关心鬼神吗?

当飞机载着我漂浮在这孤独的夜空,我的心也变得没有重量了。看似自由,实则无靠。当年在武昌,那无依无靠、举目无亲的时候,也没这么孤独过,因为,那时,我还有自信。

没人关心我在想什么了,没人牵挂我了。父亲,是你在眨眼吗?你要对我说什么呢?

母亲,是你在照耀我吗?但是,你那星光太微弱了啊,你在太空,我在机舱,我出不去,融化不进你那清冷的世界。

有谁为我流泪,在这寂静的夜晚?

是该决断了,在飞机落地之前,我俯瞰着首都机场下面,那黄色的点点灯光,我知道我回到了尘世,而心,却留在了天上。

在与他俩道别之后,我坐了个出租车,回去了。在出租车上,我才想起,分手前,他俩都分别给家里人打了电话,而我却没跟任何人通话,在这个夜晚,我仿佛没有家。

这是深夜,是凌晨,我回家,怕是要打扰他们的睡眠,我该向哪里去呢?

深夜的北京街道,露出了它的底色。在离家小区大约五百米左右,我让司机停了车。此时是凌晨三点,我不想回家,怕吵醒他们。

我也不想住宾馆,在那里,没油盐。其实,我家与宾馆,有什么区别呢?

这几天到山东,没接到家里任何人的电话。爸妈从来不管我在外面的事,妍子,也没跟我联系过。为什么?因为我是这家里面的客人!

我是最亲近最受礼貌的客人,他们对我关怀,对我照料,对我微笑,对我鼓励,但他们好像都没走心。不知道是我感觉错了,还是事实就这样,我是一个被尊重的:客人!

住宾馆,有什么区别吗?在金色年华的消费,有什么区别吗?此时我的心情,一如那路灯,孤独地照耀,不管街道上,有没有人。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朱蓃少一人。

但诗人还是有故乡的,还是有兄弟的,他比我幸运得多。而我所牵挂的土地,已经没有人了。

我的行李只有一个小箱子,我在街边,坐在一个公交车站下的不锈钢凳子上,思考该向哪里去。此时,最符合我的心情,就是在街边。

北京的底色,如果没有人与你有关,街边的树叶和垃圾,就是你的伴。此时,我不缺钱,我也不是无家可归,但是,北京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个城市,因为没有牵挂我的家人。

我讲过很多大道理,在与他们辩论时,我们讨论过生与死、存在与意识、价值与人生,我与别人讨论过风水、命运以及审美的情调。但此时,当我面对自己,面对底色,我无话可说。

“小伙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辽阔的思考,感动自己的情绪,自以为是的灰暗,被一个声音打破。

“就坐坐,没事。”

回头看,是一个大爷,正在清扫垃圾,他穿着反光的桔红背心,长长的扫帚拿在左手,右手端着一个保温杯,正在喝水,那水杯里腾出热气,在灯光下,感受得到那里是温暖的。

“你是外地的吧?听口音,不像是北方人。”

这就是我口音的底色,尽管我自认为在北京生活好几年了,已经完全融入这个城市,但在这夜晚,在扫地老头面前,他仍然一下就听出,我是个外乡人。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大爷问到:“我看你穿着打扮,不像是流浪的,也不是没钱的人。是刚来北京被小偷偷了身份证或者钱包?住不了旅馆?”

我还没回答,大爷继续说到:“还是来找亲戚,别人没接上你?”

真不愧是北京大爷,该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大爷,我是来北京找亲戚的,这个点让人来接不好,我坐一会,天亮了,我自己去,他们家离这里不远。”

“好小伙!怕麻烦别人。爱坐就坐吧,过一会,听到音乐声音来了,那不洒水国车,您可得避开点。”

当确认我不是坏人后,大爷对我的称呼,改为“您”,这是他的修养,或者说是皇城根下养成的习惯。

我突然产生一个念头,说到:“大爷,您喝水,我帮您扫地怎么样?您的任务,是扫哪块呢?”

“别,小伙子,您要干大事,年纪轻轻的,不要干这事。”

“大爷,我就是活动活动筋骨,您喝着,我扫着,我也锻炼锻炼,暖和些。虽是夏天,这点,还是有点凉快。您就当帮我个忙,行不?”

北京大爷,就是你要帮他,也要表示出求他的意愿,人家怕跌份。“好吧,小伙子,就这公交站,您愿扫几下就几下,我把老伴的任务完成,就自己来。”

我一边扫一边问到:“大爷,您任务不是政府给的吗?怎么还有大婶的事?”

“喝这水”老爷子骄傲地摇了摇手中的杯子,说到:“老伴每次在我出门前,都要给我泡一杯这个水,嘛呀,就是点蜂蜜桂元,说是补气的,我这身体,吃嘛嘛香,要补嘛。老伴的任务,不完成不行,不喝倒掉,浪费了不是?”

我一边扫一边听,突然升起一种感动来。“大爷,大婶对您可真好,您这好身体,还不是大婶照顾来的?”

“嘿嘿,那倒是。您别说,她别的没啥,就是给我搞的吃的、喝的,合我口味。”

在大爷的骄傲中,我努力把扫地的姿势搞得很正规,把在部队学到过的扫地技巧,轮着运用了一遍。

“好把式,小伙子,没少扫地。”

“向您学习呢,大爷。”

“我有什么好学的,小伙子,看你也是个体面人,咱爷俩有缘,在这大半夜的,我们在街头碰上了。”

“那是我有福气,大爷,大婶对您这么好,您是个有福气的人,我靠您,沾点福气呢。”

“小伙子,真会说话。唉,我哪算有福气哟,您大婶净跟我吃亏了。”

当他把保温杯里的水喝完,我把公交站也打扫完毕了。洒水车还没来,大爷还不能走,他要等洒水车过了后,用抹布清理掉车站广告牌、站牌、不锈钢凳子上的泥点,才算完成任务。

大爷陪着我,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当年,他们上山下乡,也是在农村吃过苦的。按大爷的说法,他们从北京到农村,实际上是两重负担。

第一,自己不会做农活,是给自己负担。一切从头学起,那叫一个艰难。第二,给当地农民负担。农民本来人多地少,多了这么些知青吃饭,农民还要从口粮内匀出一口饭。

后来,国家政策允许回城,找了一个工作,算是街道工厂,但没过几年,大婶也是那时候娶的,都是回城的知青,有共同语言。

街道工厂干了十来年,厂子倒闭了,两口子都下岗了。

“那时候是真难啊。我两小子上学,我两口子没收入,咋办?求政府帮助,政府安排我扫地,算是有份收入。老伴在街上炸油条做过,在餐饮帮忙做过,啥活没干过?好不容易两小子长大了,结婚生子,各立门户,我们日子也算轻松了。”

我问到:“大爷,按年龄,您也该退休了啊?”

“算政府好,我老伴也有社保,有退休工资。我也退休了,但是,还是闲不住。本来,我身体好,还可以干。毕竟,按承包面积,我每个月还可以另外多拿三千元钱,可以给小孙子们买些东西不是?您大婶,平时照顾我,到了双休日,孙子们来了,那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我两儿子没多大本事,但住得也不远,工作还算一般。我们这年龄了,也不图啥,亲人们都在身边,就圆满了。”

“大爷,您真幸福。”

“小伙子,那看您怎么比。要跟我们年轻时受过的苦比,今天过的日子,是我年轻时做梦都想象不到的。这是真好啊。但是,只要看到我家那两小子,跟您比,身体、精神、谈吐都比不上。看您的样子,也是挣了钱的人,比我家那两个强多了。唉,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啊。”

说完,就听到酒水车的声音传来,我们赶快躲到一边。

当洒水车远去,我继续用扫帚清扫下水道地漏边的湿土,大爷用抹布擦那些站牌和广告板。此时,大爷的感叹回响在我耳边,他把我与他的儿子们比。

但是,这可比吗?我比他的儿子们差多了。他们可以天天看见自己的父母,而我,却已经没有了父母亲。

大爷干完他的工作,想客气地陪我一会,我谢绝了他的好意。看着他扛着扫把,心意意足地远去,我感伤到:他有,我没有的东西,目的地。

第一班车是五点半到站的,我还不能回去,妍子在打坐吧,爸妈还没起来。人们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在公交站汇集,那车门一开,上上下下的,也有人盯着我看。

也许在看我的目光中,有人在猜。这个人是在等哪路车呢?这个人衣着光鲜,浑身名牌,是坐公交的人吗?或许还有人在猜,这该不会是被老婆赶出来的吧?或许,有人往好的地方想:他就是在等人,接人什么的。

我不怕受人白眼,我不怕有人猜测。我本身就是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是一个流浪的,没有目的地的人。

我甚至还有点喜欢别人的猜测,或许还有人在我身后指指点点。起码,这种暂时的留意,也是一种淡淡的关心。

我独自坐在那公交站,那看似冰冷的不锈钢,已经被我坐得发热,但我还没到时间。人群来来往往,充满了烟火气,这正是我需要的。

每个人都是过客,一如这一车的上班、上学的人。他们乘坐的是公共汽车,比不上我的小车舒适自由,但起码,有人气。

此时,我体会到,一个人在深夜的孤独,你是可以把它打扮成高尚来看的。你可以奔放你的思维和情感,然后整合出一些理论什么的。

但在人群中的孤独,思想和感情是碎片化的,如同支离破碎的自己。大隐隐于市,原来,在人群中的孤独,是这么难受,这句话的意思,我今天才明白。

还有一队人,挺让我注意。那是一群外地人,在车窗边,他们没下车,但年龄都比较大,穿着六十年代的绿军装,虽然苍老,但手中却生动地挥舞着国旗。

我知道,他们是昨天晚上到天安门去的,看完了今天早上,升起的国旗。他们此时,一定陶醉在那集体的感动中吧?共情,因为信仰、对青春的回忆,在升旗仪式的表达中,得到了升华。也许,有人在想:此生足矣。

而我,该想些什么呢?

我该企盼些什么呢?我不知道,我该往哪里走。与谁同路,与谁共情。那些天然与我共情的人,都已经离去,所以,此时的我,已经找不到自己。

我不敢想象,家里人看到我疲惫地回来,他们有什么表情。哪些表情是真实的,哪些是礼貌,哪些是夸张的神情。我此刻,在感情上,不敢相信任何人。

我知道,父亲看儿子,骄傲是肯定的。母亲看儿子,疼爱是肯定的。那骗不了人。但是,他们都不在了啊!

是该作决断了,找些能够让我激动的事情,那些能够激发我的人。我拖着行李箱,散漫地向家的方向走去,朝阳在我身后,照耀着我长长的、被行人踩踏的,阴影。

第三百四十章 凭什么发火

当我回到家时,家门一推就开,估计大家都起来了。客厅,并没有人,当然也没有出现亲热和迎接的画面。

我听到嘻嘻哈哈的笑声,从餐厅传来,还有杯盘碰撞的声音。他们说话的内容听不太清楚,总之,妍子笑如银铃,却刺激了我。我不在家,她高兴得,好像更天真一些。

我悄悄地将行李放到地上,到客厅沙发边,准备倒杯水喝,只看到红茶,热的红茶,是爸早晨的饮品。这一切与我无关时,仍然那么和谐温馨,这让我受不了。

我不是受不了他们不关心我,从理论上来说,我更应该关心他们。我受不了,是自己并没多大作用,对这个家的温馨、对妍子的心情。我在与不在,并不影响他们的幸福,在妍子笑声的背景里,眼前这个家,让我真切感受到,自己,是个没多少用处的客人。

帮有钱的人挣钱,如同作一个不需要孩子女人的丈夫,没多大用处。不被需要,没有价值,我是个可以可无的人?

我慢慢地坐在沙发上,尽量不发出声音。思考自已在这个家的位置,却被一句声音打断了。

“庄总,你啥时进屋的?”这是保姆问的,声音比较大。此时,餐厅的人也听到了动静,他们三人一齐出来,看着我坐在沙发上,彼此目光相对,愣了一下。

还是妈反应快些:“庄娃子,没吃早饭吧,快来,先吃点,还有,我去给你夹些泡菜。”

我机械地笑,向餐厅走去,爸问到:“有这么早的航班?”

我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说:“没事,刚到,本想先喝杯水的。”

“哥,你头发上,好多灰。”妍子注意到了,估计是我在车站打扫卫生时,不注意留下的。但,注意你外貌上丝毫的变化,才是亲人应有的特点。

妍子拉我坐下,然后又去取了一套餐盘。保姆上了面包,牛奶,妈也端来了泡菜。妍子盘子里,是黄油面包和水果沙拉,而我的面前,多了一碗面条。

“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我叫厨师刚下的,庄娃子,尝尝,咸淡如何?”

我赶紧尝,我点头,我笑,我装着感激和欢喜的样子。配合,我全部配合。只有妍子注意到我头发的变化,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在吃面。

我用的是筷子,妍子用的是刀叉,我是中式的讲究,她是西式的讲究,我们不是一路人了啊,我能说什么呢?我们是名存实亡的夫妻。

这些关心我的人啊,你们没注意到了吗?我没剃胡子的啊,我没洗脸的啊,我脚上站了泥巴,我的眼睛估计也红了,因为昨晚流泪,还熬过了站台边的凌晨。

等我在他们的注视下,匆匆吃完,就说以收拾一下再下来,迅速离开他们,回房间了。当我已经走到房间边上时,才发现,行李没拿,而此时,妍子正提着它,向房间跟来。

我没管她了,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的窘境,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我是个男人,要站起来,不能让人瞧不起。

我进屋后,迅速在柜子里找了个睡衣,冲进了卫生间,把门反锁上,此时,我已经听得见,妍子走到卧室门边的脚步声。我把水开得哗哗响,表明我在洗漱。不对,我应该先洗澡才对。我先进入洗澡程序,然后是刮脸洗脸,忙活大半天,总算把自己整得,还算精神。

望着镜子里的我,眼睛有点红,但其它,除了头发没吹干以外,还算正常。当我拿起吹风机,准备吹头时,听到妍子在外面说了一声:“哥,裤头挂在门上的。”

“喔”我应了一声,打开吹风机,只听得见呼呼的风声。

我在吹头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当年妍子给我洗裤头时,我还在大连。那时,我觉得她对我是爱。今天,她把这准备好挂在门外时,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爱了呢?

是冷静,对是她在我面前的冷静,伤害了我的心。

今天早晨回家,听到,她在我不在时,那开心的笑声,我不在,她好像比我在家,还要开心。我是个丈夫,是个男人吗?当一个女人,不能为你真正的开心、真正地哭泣、真正地害羞时,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生活习惯?或者只是个伴?为此,我开始愤怒起来。我不想成为可有可无的人,如果你不需要我,我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

妍子,我做什么也感动不了你了。我为什么发火,因为自己的无能。这是王小波说的,愤怒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妍子,我曾经那么骄傲,因为有个公主,全心全意地爱我。现在,我那么失望,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不能给你带来快乐、伤心或者思念,我就要离开你了。

当我一切想好,拉开门,结果看到,妍子就站在门外,直勾勾地看着我,她的目光冷静,但我肯定,此时她在关注我。我想说的话,全部咽回去了。

“哥,你怎么回来的?”

终于有人问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能告诉她吗?

“走回来的,你信吗?”我假装调侃,其实是想避开她的问题。

“我信,你说的,我都信。哥,发生了什么事吗?早上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让我去接你。头发上还有灰,是哪弄的?”

她虽然这样问,也观察到我的一些细节。但这种关心是不够的,她语速稳定,没有欣喜也没有眼泪,没有动情。甚至,最严重的事情:她没有拥抱过我,没有拉过我的手,对这个远行归来的丈夫,表达过夫妻般的欢迎。

我不准备告诉她了,有什么意义呢?外交般的客气和客人似的热情。“进门时,没躲开打扫卫生的,头发有点灰,这不是洗干净了嘛。”

“你不说就算了”妍子好像也有点生气,转身离开,回头说了句:“下面,你的茶已经泡好了,爸妈还在下面等着呢。”

她为什么不追问?她为什么没疑问?她为什么还能保持表面的平静?我就已经不能引起她心底的波澜了吗?我就完全不能震动她的心?

我的回答肯定不正常啊,她没有感觉出来,还是,根本就没仔细感觉?或者说,有感觉,也懒得跟我争辩,我们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但是,下面的两们老人,我还得要认真应对。他们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包括妍子,也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我要做的,礼貌客气和表面的热情,必须做到。

下楼前,我整理好心情,保持着高兴的基调,迎接他们的问候了。

是的,一切都没变,他们语气的关心没变,泡的茶也是我平时爱喝的。可是,我变了,我已经知道,我是个客人。

在应付完他们的关心和询问后,我保持着良好的表情,表示要补不会觉,上楼了。当我打开房门,看见书架一边,在侧边,那个角落,那本发黄甚至有点发黑的书,董先生留给我的,我记得。

我记得他临终前给我题的字,他要我做大丈夫。我现在,连一个小丈夫都不是,心底突然升起一阵悲凉,黄黑色的情绪涌起,我扑在了床上,用被子捂住了我整个头,我要在这黑暗中,保持安静。

听到被子外面,妍子的声音:“哥,你不舒服吗?”

我没有回答,舒服不舒服,你真的关心?我假装睡着,不愿意看见,她那冷静的眼睛。

她的冷静,在我看来,是冷漠。与我如此相近的人,冷漠像是一把刀,告诉我,我是你的什么人!

我怎么可能真正睡得着呢?我明显在生气。为什么,这长时间里,她没一个电话给我?为什么,她不关心我这几天在外地的心情?为什么,她没有看见丈夫归来时,露出欢喜的表情?

她明明是很开心的,在我没回来时,我明明听到她快乐的笑声。但现在,她居然能够在我面前,装出平静。当你不能影响一个人的感情时,她就已经对你没有感情了。没有感情的婚姻,也许对两人,都是伤害。当我得出这个结论时,当悲哀已成定局,我反而平静下来,进入了睡眠。

当我醒来时,发现妍子正在书房打坐。我尽量不打扰她,我估计自己也打扰不了,她的安定。我拿了本书,来到阳台,看看,打发时光。

背后传来妍子的脚步声,我佯装镇定,看书,尽管,我不知道书上写的是什么,一个字也看不进。

“哥,你都遇到什么了?你性情变了,愿意跟我说吗?”

妍子的声音中有种卑微,这让我好受了些。毕竟,她对我,还算是表露了一点感情。

“没什么,不要瞎猜。只是飞机到得不是时候,我怕影响你们休息,就在马路边坐了一会,等你们起来了,才回家的。”

“什么?大半夜坐在马路边?只是因为怕打扰我们?哥,我还以为昨天你喝多了,今天才这个模样。回家前,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也好呢。你为什么怕打扰我们?这是你家啊!”

她不质问还好,她一质问,我压抑在心中的情绪被突然点燃,低声地说到:“我不愿意给你们添麻烦。妍子,或许,我不在家,你们还开心些,不是吗?”

“哥,你这说的是啥话?你这不是把自己当外人吗?”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到:“妍子,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或许,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就是一种打扰。我们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像是正常的夫妻了。我们做兄妹,也许你认为可以,但我不行。你们给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但我不能为你们做些什么,我没有什么作用了。在这个家,有我没我都差不多。你们都不需要我了,我还有什么价值吗?”

我的情绪越说越激动,我还看着妍子的眼睛。

“你不需要爱情了,爸妈也不需要多我这个儿子。妍子,谢谢你过去对我的真情。我知道,你已经放下了,但我长久放不下。我希望,自己能够拯救你,把你对生活的绝望中拯救出来,来报答你对我曾经的好。但是,我发现,我给你生活带来的,主要是苦恼,没有兴奋。是我没用,妍子,我不能给你什么,那我,留在这里,还有意义吗?”

妍子已经站了起来,她还是望着我,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她看着我流泪,我受不了,我残存的希望,想安慰她。我也站起来,想把她揽在怀里,给她一个胸膛。

谁知,她推开了我。带着哭腔,对我说到。“哥,我早就说过,你想走就走。但没想到,你是因为这个理由走。你是在生气是不是?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往外推?为什么,在你面前,保持平静?我是怕,经历过的这一切,是我带给你坏的命运,妈没了,孩子没了,哥,我能够给你什么呢?不要怪我,婚姻给你给我,都带来了不幸!但是,妍子还是心疼你的,你不知道吗?”

“你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你把手无意间揽住我腰的时候,你以为我就不心疼吗?你在卫生间那个的时候,你以为我就不心疼吗?哥,只要你幸福,我们可以不在一起的。我告诉过你的,我想看到你开心的微笑,想看到你活蹦乱跳地生活,我不关心你?”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她把原因搞错了。她以为,她没给我夫妻生活,让我产生了她不关心我的错觉。她错了,我不舒服的,不是这个。

她像一个亲人也好,像一个妹妹也好。但她没有妹妹那种见到哥的欣喜,没有亲人那样每天牵挂,用电话哪怕是眼神来表达。

我最不满意的,是她看我,那不动情的眼神。她也许修佛到了境界吧,我不能怪她。她有她的信仰,只是不再关心我而已。她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我只不过在自作多情。

这话该怎么说呢?我没勇气直抒胸意了。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再说,我再次拥抱她,她这次,没拒绝。但是,她也没主动抱我,至少没用力,这我知道。

“对不起,妍子,我多心了。不要哭了,免得爸妈们看见,对不对?”

当我们不接触眼神时,哪怕是拥抱,也没压力。我们可以直面身体,估计,从今后,我们难以直面心灵。

当然,这个激动的过程很短,她很快平静下来。如此激烈的精神交锋,也不能带给她巨大的激动。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她修行的成功,还是,我已经没有这个能力。

我们假装平静,谈论着李茅办教育的事,妍子居然还有问题,我也一一解答。

“哥,你说的,在云南办学校的事,怎么办?”

“那得去考察一下,你愿意去吗?”其实,我内心中,还残存着希望。那第一次,妍子第一次怀孕流产后,她心理也到了崩溃的边缘,是在云南的旅行,让她恢复了希望。并且,在那里,我真正地爱上了她。

云南是个神奇的地方,已经产生过许多奇迹,今后,奇迹,也有可能重新发生在妍子和我身上。

“好吧,那得先跟刘大哥和文大姐联系一下才行,毕竟,他们才是项目的主要执行者,这还得看他们愿意不愿意。”妍子的回答很官方,但毕竟有个答案。

我们进行了分工,她负责跟刘大哥文大姐联系,讨论资金、模式和意愿,我负责打听相关的关系,云南本地教育部门的资源。

过了几天,信息反馈回来,文大姐的态度当然比较明朗,他们愿意承担这个事。但是,具体操作,要见面细谈才行。而我找的关系,金姨也联系过,就在那会所见面,云南教育系统的,北京有人有线。

据说,那是个北京的官员,曾经在云南工作过。当时在云南教育系统,也算是个领导,他倒是一口应承。

其实,我是不想去会所的,毕竟,那地方,有我需要忘掉的东西。但金姨的观点也是有道理的:那会所出入人员,非富即贵,当你托人办事,得有身份才行。会员,就是一种身份,人家才会认真对待你。谁知道你背后有什么关系?人家不会轻易敷衍。

当然,报价清算,也得向李茅请教。然然已经住进医院了,没办法,只得自己提些东西去看。这种事,本来该妍子去的。但是,如果妍子看到孕妇,也许心里更会勾起她痛苦的回忆。

李茅在医院时,跟我谈起关于教育的软硬件时,轻描淡写。“庄哥,你不需要亲自跑一趟,我叫人整理好了,把资料复印一遍,找人给你送来就行。你不知道,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然然的肚子上,况且,还来了个丈母娘。怠慢了,庄哥,咱们兄弟,不会见外吧?”

“当然,恭喜,这是好事,你就准备当个幸福的好爸爸吧。”我这是礼貌恭维,也是真心祝贺。

谁知,李茅却认真起来,拉着我,继续着他的讲述,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

“庄哥,女性,女神,只有当她要当母亲时,她才会变成女人。告诉你一个消息,b超已经照过了,我找了熟人,医院的领导,人家告诉我,是个女儿。兄弟,我女儿生出来,如果继承了然然的样子,不是又一个女神?”

我得幽默地应付,免得打断他的兴头。“兄弟,你的基因,孩子就不继承?如果她长得像你呢?”

这句玩笑话,居然让他认真了。“那怕有些麻烦吧,如果长得像我,然然的基因,岂不浪费了?”

我继续玩笑“如果她长得不像你,你也要烦恼对不对?”

这句李茅听懂了:“去去去,不要乱说。”

我安慰到:“你可以反过来想。李茅,如果她长得像然然,那么,一定是个美貌的小仙女。如果她长得像你,按命相说,女儿像父亲,有福气。都是好事,对不对?”

李茅这才开心起来:“庄哥,算命这事,我是真信你的,好好好,借你吉言。但是,有什么情况,让女儿既长得美,又很有福气呢?”

“那你就祈祷,她长得像你,然后长大了整容。”

“狗屁,我又不会丑得那厉害吧?”他这才松开了手,送我下楼。他也许忘掉了以前他跟小苏的约定,在我面前,尽量少谈孩子。

当我开车回去的时候,顺便打开了车里的收音机。里面流淌出一首曲子,奔腾的钢琴,起伏的情绪,让我想起了刚才,李茅振奋的心情。

这首曲子是小池介绍给我的,少年天才钢琴家马克西姆弹奏的《克罗地亚狂想曲》。至今,我仍然认为,这是一首最能振奋我情绪的曲子之一,排在贝多芬的《命运》之后。

激烈的乐章后,是舒缓的叙述,但仍然不失快速。心脏在聆听时,高频跳动中的起伏,最能让人澎湃。这是对民族激情的表达,也是年轻人的奔放。

我跟着曲子哼了起来“登登登,崩崩崩”,喊着喊着,我眼泪流下来了。我为什么激动?没来由的音乐,为什么让我激动?我假装感动了自我,但这音乐,与我有什么关系?

与人有关联吗?与妍子有关?与小池有关?与乔姐有关?都没有。只与自己欺骗自己有关。

在心情灰暗之时,音乐可以让我自我振奋,虽然这个振奋是个假象,但我是多么渴望有这个假象出现啊。

我需要有事情,让我激动,我需要有个人,让我拼命地想念。但是,我没有。我的一身激情,只能在这车窗里,紧闭着发泄,那汽车奔驰时,风声在外面,掩盖了一个自作多情的青年。

我没有可以惹怒的人,没有可以共享的人。当你拥有各种财富,物质的、精神的,但无法分享,没有可以分享的人,那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呢?

我多么想抚摸一个有感情的生灵,哪怕它只是一条狗,我也可以把它当成小黄。

第三百四十一章 会所惹麻烦

几个月没来,但人家仍然记得我的名字,不要说,这是人家的基本功,还真得费功夫。

黄总亲自在门口迎接我,当然,金姨提前跟她打了招呼,老总给面,也是做给那个刚从云南调到北京不久的官员,看场面的。

侯门深似海,京城大佬多。排场体现一个人的实力,当然可以唬住那些刚从地方上来的京官。这个局是金姨安排的,她对我和妍子的共同事业显示出极大的热心,所以,把事情搞得有声有色的。

这饭局也没几个人,那官员带了一个随从,说话客气。倒是黄总比较张扬。一口一个庄总的,还说哪个部长在问我,哪个部长关心我。其实,一方面,上次何部长有个活动我没参加,我也趁机表达歉意。另一方面,也是用各种头衔来吓唬人的。

军队有些部长,只不过是个少将,但那云南来的京官,怎么能区分,这些所谓部长的称呼中,有没有国务院的部长呢?

谈得顺利,还得到了表扬,得到了承诺。当然,大话不用多说,我只不过企图资助一所乡镇中学而已,这是小事。

事情谈妥后,我们准备回家,金姨与那个林老师告别后,要跟我一起回去。我与金姨一起准备出门时,碰到了一个最不想碰到的人:张哥。

乔姐的丈夫,张哥。

“哎呀,庄老弟,怎么在这碰到你?”张哥倒是在意外中显得非常热情,热情中,显得比较激动。他看见,黄总就在送我们出来,黄总很热情的样子。

黄总问到:“你们认识?”

我只得回答:“老朋友,张哥。”

也许在张哥的眼中,黄总已经算是一个大人物了,看到黄总跟我这么亲近,就话赶话地说到:“黄总,小庄是我兄弟,怎么,您跟他关系很好?”

黄总是何等聪明的人,说到:“庄总是会所老会员了,也是我的小兄弟,怎么,说到一家里来了?”她随便介绍到:“这是金总,这是张总。”

金姨和张哥握手致意后,张哥的兴致显得特别高。“不要走了,小庄兄弟,今天晚上,我有个局,正需要你唱主角,千万要给我这个面子。”

我注意到,张哥坐来的车子,被保安开走,但车上下来的一个年轻女人,不是乔姐,那女人,迅速走到另一边,不敢靠近。

我明白了,张哥果然有点情况。当然,张哥注意到我的眼神,也显得不太自然,但脸上的热情,却丝毫没有消退。

他的邀请,我没办法拒绝,只得跟金姨说到:“金姨,没办法,只得您自己回去了。”

“好吧,记得早点回家。”金姨这是话里有话,她怕我在这会所里,做出对不起妍子的事情。

我被张哥拥簇到里面,如同被绑架一般。他抓住我的胳膊,不知道是为了亲热,还是为了怕我的视线又转移到那个年轻女人身上,反正,我被拖到了一个房间。

张哥过分热情的举动,与他的年龄不相称。作为一个老江湖,这些事应该更从容一些。

到了房间,张哥谦卑地说到:“兄弟,刚才那个女人,你也看见了,是会所安排的,在外面撑场面的,千万别跟你乔姐说。”

话既然到这份上,我只得回答:“张哥,生意场上的事,我理解。何况,你又不是认真的,对不对?”

“我就知道,兄弟是个通透的人。我看见你在这里,黄总还说你是老会员,兄弟,我当年没看错,你是个做大事的人。”

这种恭维没意思,也不是我想听的。我只是想,早点跟他把事办完,离开这个会所。“张哥,你究竟要我帮什么,你直说,我尽力。”

“小庄兄弟,我们不是外人吧?”

“你把我当兄弟,我把你当哥。这多年了,说什么话?”我不得不应付到。

“正在想念你,你就出现了。要说,咱哥俩是不是有缘分?”他说到:“这件事,要做成,兄弟你是最佳人选,上一次忘了留你电话,我正后悔呢。这不,又碰上了。兄弟,这年头,我发现了,只要碰上你,我就能挣钱,并且能挣大钱。这次,你得帮哥一把。要是做成了,我和你姐就真的大翻身了。”

这话云里雾里,打得我有点懵,我没搞清楚重点。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我只得反问到:“你们难道没翻身?你们不是挺好的吗?”

“哎,一言难尽”张哥算是个老演员。刚才的兴高采烈与如今的低头叹气,简直是无缝切换。

“实话跟你说了吧,兄弟。哥哥我跟前妻有个儿子,前两年炒股被抓了,为了取他出来、还清欠款,我家底的大半,都掏出来了。怎么办?这事是我拖累你姐了。现在我生意又开始红火了,但还差一个台阶。如果这个台阶搞成了,兄弟,我不敢说会有多富,但财富比以前增长几倍,是没问题的。”

他这话一说,我就得装出深沉的样子了。我说到:“张哥,我也算是这会所的老会员了,你的事,我虽然没听说过,但根据这会所人员的构成,大概可以算到,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

“是吗?兄弟,你说说看?”

这明显是在考我嘛。其实,我早已知道他的一些事情,包括他儿子小马。当年我知道他前妻姓马时,就已经猜到他是张哥的儿子了,小马跟我同过学,也拉着小苏赔过本。后来的事,我也打听过。此时,我故弄玄虚,不过是保持神秘形象,在张哥面前,保持主动性的一种方式。

我假意闭目掐指,然后说到:“你是在拉铁道部的关系,对不对?你想从煤炭开采到外卖,转向专门做运输代理,对不对?”

张哥眼神冒光,兴奋地说到:“神仙,果真是神仙,老弟,看样子,有你在,何愁发不了财。不是说你本人,这么年轻,就在这会所这有地位,连黄总都把你称兄弟。就是你跟我算的这两次,次次准,兄弟,你是财神爷派来旺我的吗?”

这话幽默,我大笑起来。在笑声中,我跟乔姐的故事,浮现出来,有点冷,我迅速恢复了常态。

“事情是这样的,铁道货运部门的人,我都已经混熟了。但是,要做大,要签煤运代理运输合同,要保证发车,要有一定数量规模,这就有点难。兄弟,你知道,我不仅仅是要运自己的煤,更要运别人的煤,要不怎么叫运输代理?从山西运出来是一回事,西安铁路局的人可以搞定,但运向全国,这就得部里面了的人了。”

我问到:“你是说,铁道部?”

“对,我们山西的煤,尤其是私人煤矿,他的市场是全国的,还会涉及到全国其它铁路局的关系,非部里领导搞不定。”

这是自然,但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张哥继续讲到:“说来话长,我进入这个会所,只是因为咱们太原、西安两个铁路局的领导平时在这里玩,后来,却打听到一个消息,部里有位副部长,他的亲家也在这里,是军队高官,好像级别挺高,找他亲家办事,副部长没有不答应的。就是这个事。”

我猜,他大概是想利用我在会所资格老,人脉上与他有补充这个特点。或许,他想打听,我是不是跟这个军队高官认识。但我不说破,怕说错了,影响我这小神仙的形象。

不动声色地微笑,是装大佬的常规武器。

“我想送那军队高官一套别墅,如果他收下了,当然没问题了。事情也就成了80%。况且,前期,打高尔夫的时候,与那军队高官后来,也有几次交往,人家对我印象也比较好。但是,要收这重的礼,人家对我不真正了解,除非有打动他的原因。”

对啊,人家既然是高官,也不是没见过钱,凭什么要收你的别墅?来路不明的钱,一般人是不收的,除非有打动他的地方。人在江湖混成这身份,都是过来人,有底线的。

“我打听过了,这将军喜欢风水,他儿子与副部长姑娘结婚,人住在西安,没在北京。因为这将军原来是兰州军区的,生活基础不在兰州,在西安。”

这个好理解,许多兰州的达官贵人,都喜欢住在西安。毕竟,西安是千年古城,并且也比兰州发达多了。这就像西藏云南的许多富人,喜欢在成都居住一样,人往高处走嘛。

“我找了一个好地方,别墅嘛,都那样,但风水却是最好的。本来,我请了一个风水专家来,晚上参加宴会,鼓动那将军的爱好。我出钱买一套,送给他。但他力度,恐怕不够,所以,就想到你了。”

此时我问到:“凭什么说,我的力度就够了呢?”

“兄弟,现在的专家,有几个是真的?在我心目中,你才是真的。会算会的人,会看风水,兄弟,你也不要谦虚,你的能力,给我带来的财富,就是最好的证明。况且,你还是这里的资深会员,到时叫黄总帮你站台,一切就顺利了。”

我不太理解他的逻辑。

“如果这个将军,真的相信风水,或者研究过风水。咱不怕,因为你是真专家,肯定能够在专业上唬住他。如果他只是半信半疑,也不怕,你的身份,你的年龄,你的口齿,加上黄总的陪衬,没人不相信的。”

原来是这样,其实,此时我心里想的。这究竟是哪个将军呢?我是不是见过?因为,在这个圈子里,我就是混军队圈子的。

张哥看了看表,说到:“小庄兄弟,你坐一下,按时间,那专家马上就到了,我得出去接一下。”

他离开的时候,他看表的动作让我印象深刻。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有手机,就代替手表的功能了。如果出席正式场合,戴一块款式与衣服相适应的表,算是个装饰。而张哥,金色的大表,金色的表链,那么两眼,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土豪。

过了一会,外面脚步声进来,抬头一看,吓我一跳。鲍老师,是他!秦川别业,肯定是张哥口中的别墅了。

和鲍老师四目相对,还真把双方吓了一跳。江湖太窄,处处碰到。张哥还没介绍,就已经看出,我和鲍老师是熟人了。

当我们双手紧握,故作亲密时,张哥才说出来:“原来你们是一起的?”

鲍老师年纪大,这话当然由我说。“嗨,张哥,鲍老师是前辈,我是后生。”

鲍老师也笑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总,不怕你笑话,小庄跟我喝的酒,恐怕比跟你喝的次数,还多。”

“什么情况?”张哥有点懵:“难不成,这转来转去,就是一家人?”

鲍老师的问题干脆:“张总,你跟我们庄总究竟什么关系?”

我只好抢着回答:“张总是我哥,我是兄弟。”

“那还说啥,开门见山呗!”张哥兴奋得不得了,招呼我们坐下。“鲍老师,你就跟我兄弟商量一下,晚上如何把这客人,勾引起兴趣。”

此时,鲍老师望着我,说到:“庄总,今天晚上,你来唱主角。人家是欣赏风水的人,恰好是你专业。讲书法,你不行。讲风水,我不行。你不要推辞,这事,既是在帮张总,也是在帮我。”

我正要谦虚,鲍老师继续说到:“实话说吧,在北京销售这秦川别业,是我的生意。张总买了这一套,是比较高端的产品,价格大,是我的大生意。但如果推销不出去,张总也不会给钱,对不对?”

张哥点点头:“咱没那福气,专门跑到西安去住。”

这话假得,难道,他在北京住,就没福气了吗。但事实就是这样,张哥是要拿别墅送礼的,礼送不出去,他当然也不会买。

没办法,这任务,得尽量完成。我只是想,如何尽快脱身,免得跟张哥纠缠不清,把乔姐带出来了。

“鲍老师,实话实说,小弟在江湖上,经验不多,到时,捅了漏子,怎么收场?”

“哎,庄总,你的实力,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有什么事没做成功?你一件件的事,要做成其中一件,在你这个年龄段的,就没第二人。说实话,我是没女儿,我要有女儿,嫁给你,我后半辈子,根本不用操心。”

鲍老师这话有点过了,但是,他了解我的事业情况,也不是吹的。我的家庭情况,鲍老师比张哥知道得多,地煞符事件,也是我与他共同的秘密。更何况,班长经常到他那里去,肯定他也打听到不少我的情况。

鲍老师跟张哥解释到:“你这兄弟,什么时候交的?”

张哥答到:“好几年前,我老婆先认他作兄弟,我们结婚时,他还是娘家人代表。鲍老师,你说,他跟我铁不铁?”

我赶紧说到:“近两年,我们各自忙事业,来往少了。但张哥永远是哥,当年很看重我的,我记这份情。”

鲍老师来神了,当他知道张哥跟我近两年来往少,他发挥的空间就来了。“张总,你恐怕还不知道,你这小兄弟,近年来发达成啥样了吧?”

共同分享信息,甚至秘密,是接近关系的一个手段。鲍老师作为老江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跟客户拉关系的机会。

“张总,我们俩这个年纪,事业还比不上小庄兄弟。他年龄上是兄弟,事业上,是我们的老师。后生可畏,这古话没错。还有一句古话,张总,不知我当讲不当讲。”

“你讲,小庄兄弟跟我几年没来往,我也想听听。”他俩兴趣来了,我也制止不了。只好以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庄总不是一家公司的老总。他好几个事业,都非常成功。温州工厂,他岳父创建的,已经没有多少业务了。但庄总一接手,就拉到了军队订单,这在全国,民营企业承包军队订单,他是第一家,牛不牛?”

张哥看我的脸色,就开始变了。由江湖大哥,变得谦卑了,虽然我只是个小兄弟。

“搞手机,自已捣鼓,只两年,就成了在非洲最大的中国品牌,牛不牛?”

鲍老板开始了他的吹捧之旅,这是他的强项。

“就是他和他老婆,玩个酒吧,开个红酒网站,也是北京城里,最正宗的红酒销售,好多人点名要他们店的红酒,因为来源可靠,其实,他平时就没怎么管过,就做成这样,牛不牛?”

这有点过,我只得谦虚一下。“那是小打小闹,不算什么大生意,个人爱好,主要是我老婆的个人爱好。”

张哥却兴奋起来:“兄弟,个人爱好就玩成这样,我做一辈子生意,也没你一项成绩好。”他又思索了一下,说到:“这也难怪,你会算,哪有不胜的道理?”

鲍老板说到:“他会算,是的,他懂算命。”

“鲍老师,当年我佩服他的是,他会算命。我当年经营有些困难时,就是靠他算的,给我指点,我才没吃亏。你看,现在,我要做大事,又碰上他了。鲍老师,你说,我们兄弟,是什么缘分?”

这完全是傍大款的话语,我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我赶紧制止到:“莫瞎说,我只是个年轻人。当年跟张哥算,就是侥幸。做生意的事,也属运气,没啥好说的。”

鲍老板夸人是专业:“运气是运气,但怎么你老是能够抓住运气,这就是算了。这样,这事完结后,你也跟我算一卦,怎么样,我有没这资格?”

“哪里话,鲍老师,我只不过不好意思,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

“那就说定了。张总,到时你也参加,我作东。他算明白了,你是见证。”

“你这是在考核我吗,鲍老师?”

“岂敢岂敢,我那是请教。”

一阵哈哈过去,张哥还专门给鲍老师介绍了,我在这会所的资格,以及这会所,黄总对我的态度。

“我听说,这黄总可不得了,跟好多大官都有来往,背景深厚,来头不小。对不对,小庄兄弟?”这是鲍老板的问题。

我怎么好回答呢?我是知道她底细的,不过是她的精明以及何部长的努力,才建立起这个平台。我只好假装神秘地点点头,说到:“这会所的会员,都是些成功人士,这倒不假。”

“兄弟,你何必在我们面前保守呢?要说,今天晚上来的这位领导,也只不过是这里的会员,你想想,这会所,是一般人办得起来的?”张哥说到:“黄总本人也不一般,接人待物,安排服务,那叫一个周全,这样能干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没他说的那么神,只不过,张哥的见识,也少了些。

张哥只不过是山西的煤老板,接触了当地官场的一些人,都是钱权交易,没有深交,所以也没进入什么高端的圈子,他的见识,就可想而知了。

鲍老师虽然在北京,但他的圈子在文化界。这个圈子里,真有钱的人不多,即使有高官,大多也是退休了的。退休高官,把玩文化,当成业余爱好,投入不大,也谈不上介绍什么权贵圈子。

而这会所,是专为权贵搭建的交易平台,是一个权钱交易的流水线,在他们看来,这里的人,当然显得高大上。这就好比巴黎时装会出席的人,与县城红白事出现的人,档次和场合不同而已。不过,在熙熙攘攘中,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一为名,二为利。

我要不是与军队订单有关系,就不会进入这个圈子。其实,进入这个圈子的金钱代价并不大,但要有机缘而已。不是说,你成了会员,就可以进入圈子了。像张哥,如今在这圈子里,仍然像个打杂的。

我因为年轻,也与某些将军有利益来往,所以显得出众些。加上何部长的喜欢,黄总当然也把我当贵宾来看了。

在晚餐来临之前,张哥先让鲍老师跟他一起出去,迎接那位领导的到来,让我去邀请黄总参加。当我们一起走在前台时,黄总主动迎接过来。

她对张哥说到:“本来今晚是你请客,但由我来买单,看在庄总的面子上,你就不要推辞了。迎客这事,我跟庄总就行了,你们俩还是在餐厅等着吧。”

黄总这样安排,不仅让我吃了一惊,更让张哥和鲍老师大惑不解。什么情况?

第三百四十二章 搅在一起了

让我们吃惊的,不仅有黄总的决定,还有她的口气,仿佛是早已确定好了的,不容置疑。

黄总虽然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但意志和决心表达得清晰坚定:“张总,你要办成事,今晚就听我安排,好不好?”

“好好好”张哥一边点头,一边跟鲍老师示意,他们带着不解的眼光,离开了大厅。就剩下,心中不解的我了。

“黄总,你这是?”

“事先没跟你商量,庄总。这事,你听我说完,你就理解了。”黄总亲热地凑在我耳边说到:“你知道,张总今天要请谁吗?”

我摇摇头,准备听黄总的答案。

她却不急于给我答案,只是抛出了一个问题。“你确定要帮张总的忙?”

“没办法,肯定要帮,碰上了,怎么躲?”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只是想赶快把这事了了,今后减少跟张哥的交往。

“那好。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他请客,我出钱,还是以你的名义。”

“以我的名义?”这更让我不理解了,我又不求那官员办事,凭什么以我的名义?

“你是不是还有几十万没消费?看样子,你也很少来了,近段时间。你准备就这样送给我,黄姐是那样的人吗?”她说的是钱的问题,这事金姨已经跟她协调过。但是,我也并不在乎那点钱,也许黄总是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有一个称呼,引起了我的注意。“黄姐”,她对我的态度,很亲切。说明,我在何部长心目中的印象很好,他们已经认可我了。

我回答到:“前段时间有其它事情要忙,来得少了。钱是小事,黄总,你对我也很好,没其它原因。”

“小方走,是你不满意吗?跟我说,换一个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庄,把姐当外人?”

原来是这事,黄总以为我对这里的小姐不满意,不愿意在这会所活动了。我只得解释到:“不是,黄姐。我老婆回来了,管得比较紧,不需要方姐了,我也怕麻烦,对不对?”

“懂,姐是过来人。不过,今天晚上,要你请客,是因为,这样更自然些。”

“什么意思?”

“客人是你的老熟人,并且对你印象还很好的。你猜猜是哪个?”

我摇摇头,猜不出来。未必是何部长,不对啊。何部长的事,张哥直接求黄总不就行了?何必绕这大一个弯子呢?

“是李主任,空政的李主任。”

“是他?铁道部那位是他的?”

“是他亲家,这下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这个圈子与那个圈子有了交集。铁道部的人与军队的人,联系的纽带是李主任,而活动的场所,就是这个会所。涉及两个圈子的中心人物,黄总当然得慎重对待。

“上次活动你没参加,人家李主任还问过何部长的,害得我一通解释。人家心里记着你,你不该请客?”

这是个好理由,可以说是解开了所有的扣子。对张哥来说,有我这个中间人,李主任更便于接受。对于我来说,表明我心里有李主任,可以加深他对我的好印象。对于黄姐来说,帮助张哥办成了事,张哥有钱,消费贡献肯定会更多。

更重要的是,对于李主任来说,喜欢一个东西,接受一个东西,好歹有我这个小兄弟作桥梁,多一个人背书,肯定在面子上还是心理上,更好接受。

这是四赢啊,黄总盘算得精。当然,还有可能五赢,因为鲍老师,会发现,这里才是推销别墅的好平台,他会加入这个会所吗?

世上有三慢:钓鱼、坐船和等人。我和黄总站在那里,没话找话。

“庄总,今天中午,你跟金总那架势,你是要做慈善?”黄总问到。

这我得谦虚:“没啥,试试水,找事干。就拿一个学校试试,算是我的个人兴趣,谈不上慈善。搞教育,这水太深,我没能力做什么希望工程。”

“庄总年轻有为,还是善良的人,佩服。你的态度是对的,试试水,不搞大。反正,我们这会员里也有做慈善的老板,也是试试水的小规模。一般来说,花钱不多,但消耗的精力很多。”

这个说法,我还没听说过,我问到:“怎么讲?”

“我也是听他们讲的,花钱嘛,不到总资产的百分之一,最多不超过百分之三,这就是花钱不多。”

这个比例,我马上明白了其中的经济意义。做生意,盘资产,对利率比例要敏感。百分之一点几,是活期利率水平。百分之三,是定期利率水平。也就是说,做慈善不超过利率水平,那么,他就没有财富的硬减值,只是他们的个人业余爱好而已。收益嘛,除了能让自己安心,还能够有个好名声,这种无形收益,对有钱人来说,还是需要的。

当然,第二点就好解释了。花的精力多,因为不专业,不是干这行的,一切从头开始,当然得花精力。另一方面,既然是个人爱好,花了精力,也可收获快乐,不觉得累。

一个人钱多了后,复利制度下,会自动产生利益,这是资本的本性。所以,在很多大老板眼中,慈善,只不过是财富的溢出效应。

这几年,我也大概看到不同人的发财路径。最开始,一个人要挣钱,就得做事。这是拿工钱。不管你是出卖体力还是脑力,都是劳动力。

后来,有能力和经验后,就开始经营一个项目,或者开一个店,或者做一个生意,做一个实业。这是经营性收益,比如我与张哥,就属于这个阶段。

在经营中取得利润,是社会中大部分有钱人的必经之路。当资本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自己不经营了。当资本家,通过投资项目,来发财。这是投资银行做的事。用经济学概念来说,就是产业资本向金融资本的转变。

最厉害的,还不是银行这类金融大佬。最厉害的投资,是投资人。比如巴菲特,他只要发现哪个聪明能干的职业经理人比较厉害,他就投资他的企业,这就是以人为本的投资。

还比如搞政治的,选好接班人,培育好接班人,这个聪明能干的接班人,今后的地位,或许比自己都高。那么,这个投资的收益,当然是巨大的。

当一个大佬对一个年轻人特别照顾,注意,他可能想买你的原始股。他会炒作你,栽培你,让你上市,最后,他也会得到丰厚的回报。这是他的最佳投资,你也因此飞黄腾达。

正在胡思乱想,车子来了,李主任和另一名军官,尽管他们穿的是便装,但我们彼此都熟悉,毕竟一起打球吃饭,已经算是自己人了。

“哎,打听好久,总算您有时间,给我这个机会,首长,小庄请客,你不会有意见吧?”黄总这一说,就等于定了基调。

李主任倒很亲切:“你黄总要打听我,啥不清楚?老何是内奸,你当我不晓得?小庄请客,你不早说?要知道是小庄作东,我早就答应了。”

从这口气,可以看出,张哥请李主任肯定不止一回了,李主任估计推辞过几次,这才答应。

“首长关心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尽量表达出诚惶诚恐的态度。

“哎,当兵的,不说假话。小庄,咱们是一家人。何部长买你的原始股,我也要买你的原始股。毕竟,这世界,最终是属于你们的。走,你前面带路!”

李主任这就表现出军人气质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是哪个厅,好在黄总走在最前面,我们跟着走就是了。

到那个厅的路,七拐八弯,非常复杂。那是一个隐密的位置,一般与交易有关。

但此时,我的心情更为复杂。我在表面上的地位,与李主任带来的处长相当,但实际上,我却是今天晚上的核心。我与李主任、黄总、张哥、鲍老师,都有复杂的关联,所以故事如果搅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拎得清。

张哥和鲍老师,当然是在餐厅门口迎接的,张哥算是和李主任有几面之交,但他看见我与李主任的亲热劲,看我的眼光,已经有崇敬的内容了。

彼此的寒暄过后,将李主任安座。菜是黄总已经订好了的,她知道李主任的口味。这人是何部长的老上级,政治上的师兄,当然也是黄总重点关注的对象。

李主任落座后,望望我,望望张哥。张哥正要解释,李主任示意让他不要说话,转头问我到:“小庄,你来说,你跟张总,什么关系?”

“张哥,是我干姐夫,不敢骗您。”我之所以不说姐夫,必须说实际情况,因为,这更容易取信于人。

“算你老实!我就喜欢你这点,军人气质没变,小庄,要保持。”

“首长教训得是。”我一边倒酒,一边说到。“这位是鲍老师,也是我好多年的朋友,是书法家,好多传统文化的东西,我也是请教他的。”

鲍老师跟李主任作了个揖,不敢多说话。

“人物关系算是弄清楚了”李主任是搞政治工作的,说话起来,也搞些文学专业名词。“开门见山,故事怎么展开?”

鲍老师要递秦川别业的资料给我,我眼神示意,还早了点。我说到:“首长,咱先进行第一步。我上次活动没参加,劳您挂念,我自罚一杯怎么样?”

李主任还没说话,我就干完了杯中酒。这时,他才笑到:“年轻就是好,我当年也是这样的。先不说话,把酒喝了,才有资格。”这话一完,张哥、鲍老师、黄总,以及陪同来的处长,都各自干了自己的酒。

李主任见状,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说到:“按理说,小庄陪罪,是罪有应得。但我也不能欺负年轻人,不是?”他也干完了。

跟领导谈事,不要随便进入主题,得有一个恰当的时机和借口,不然,跌份。

“首长,听说你家公子,现在还在西安,怎么不把他安排在北京呢?要不然,我也多一个朋友,年龄应该跟我差不多大吧?”

这个理由和问题切入,是最自然,又离主题不远。

“小庄,你把我的事都打听清楚了,谁告诉你的?”他看了看黄总,黄总假装不好意思。李主任说到:“老何这家伙,还真把你当小兄弟。当然,小庄,你说得没错,我孩子跟你大差不多。”

“那就不好意思了,首长,我按您家公子的年龄,应该喊你叔叔,您把我叫小兄弟,您不是吃亏了?”这是我故意的玩笑,目的在搞活气氛。

“哎,我们部队战友,当过兵的,亲如兄弟。小庄,你不会忘了吧?”

当然,他的解释,显示出他的大度。但给我了另一个话题的理由。“您家公子,没当兵?”

“没让他当兵,他也不是那材料。”

“不,首长,我猜想,您有您的想法。”

“哟,小庄,你说说看?”

“您不让他跟您在北京工作,把他放在西安,是锻炼他独立的能力。您不让他当兵,这好解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对不对?”

李主任看我眼神变得深沉起来,想了想,感叹地冲黄总说到:“黄总,老何哪里找来的人才!小庄这年轻有为,是有道理的,世事看得透,他不成,哪个成?”

然后,转头示意我把椅子拉近些,低声对我说话,根本不顾在场这些人,是否尴尬。当然,大领导,就是这么洒脱,只要你激发了他的真性情。

“小庄,你说得对。部队有风险,北京这政治连环中,也有风险。你刚才说的话,说明你对中国的历史很通透。我把他放在西安,给西飞集团和阎良基地,做些后勤外围的工作,既平安,又可控,比在北京的风险小多了。”

这才是真心话。一个这么有身份的人,能够跟我说这番话,肯定是对我信任了。人在军队或者政治圈内,本身就是有风险的事情。李主任是搞政治的,知道失败的代价是什么。但是,他儿子搞与空军有关的后勤工作,挣点安稳钱,这与别墅推销的话题,还有点距离,我必须找个理由,把话题转移到这里来。

但是,话题的引入,必须注意节奏,仿佛让它自然发生,这才让人更易接受。正这样想,李主任好象发现了酒桌的气氛,比较尴尬。这一桌人,仿佛只有我们两个。

“来来来,大家喝酒吃菜,我跟小庄说话,你们怎么都不动呢?”

大家这才开始给他敬酒,说吉祥话,酒席才算走入正轨。

大概过了二十来分钟,他们礼节性的敬酒等程序差不多时,我才故意靠近主任,他也偏过头,听我的悄悄话。

“主任,我觉得,这个时代,还是要求发展,您未必悲观了些。”

“没啥,我已经发展了,已经有孙子了,我已经满足了。”

“孙子在北京吗?”这是我故意问的,他孙子肯定是在西安,跟父母在一起。

“在西安,跟他父母住一起。偶尔,他们到北京来看我们,也算有个天伦之乐。要说,我是不可能回西安了。如果我这样退休的话,空军大院,就是我的归属。”

军队老干部,退休后的生活,包括居住地,包括疗养看病,都是有组织安排的。

“那敢情好,主任,空军大院离中南海最近,在龙脉上,您这是在享福呢。况且,按主任的面相,肯定不止今天这个位置,还要上升。但是退休留在北京,怕是定了。”

“怎么,你还懂这些?”李主任明显有点吃惊。也许在大多数人眼中,看相算命或者风水八卦的,都是白胡子老头或者长衫老道们的事,一个年轻人,说这些,有点突兀。

“我学过,虽然不算很精,但至少拜过师,专门学习过几年。”我既要表达谦虚,又要表达出我的专业性。

此时,黄总敏锐地发现了这酒桌上的形势,她主动出击,开始给鲍老师、处长和张哥们,相互敬酒说话起来。她估计知道,这事情,我一个人,完全可以搞定。

一老一少说悄悄话,可以说明很多事情。

“你跟我交个底,那些东西,靠谱吗?”

“首长,这话得分两头说。学问是靠谱的,要不然,不会流传上千年。根据我自己的实践,准确率大概能达到70%左右,当然,我学艺不精,您别笑我。但是,目前世面上,号称能够算命看风水的,大多数人,不靠谱。”

李主任盯着我,看了半天。我眼光没有闪烁,我学过心理学,也知道部队政工干部观察人的办法,我只是微笑但有把握。我只不过把自己在周易预测中,对单一判断的准确率,扩大到所有传统文化,本身也还有些真实的成分,不是没一点底气。

“怪不得,我也疑惑过。我看过毛、刘、李,三家的故居,当过国家主席的人,他们的故居风水都差不多。”

他这分明是相信了我所说的话,只是以这个例子来表达。他所说的这三任主席,其实都出生在湖南湖北的丘陵地带,那一带的地形地势和民居,大概都差不多。其实,就是后代永远是农民的家,布局如此的,也不在少数,并不说明什么问题。

但为完成任务,我说到:“这讲究就不说了,但风水是轮流转的,如果现在再这样修房子,肯定不行。”

“你说说看。”他明显地表现出兴趣。

“比如北京,十三陵,哪个不是风水宝地?但能管多少年?大清还不是亡了?就说故宫,这中华不变的风水之地,也遇到过不顺的情况,八国联军也进来过。古人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有道理的。”

“这就不好掌握了”李主任说到:“变来变去的,分析起来好复杂,你知道,现在在往哪里变吗?”

“其实不复杂,主任,中国有一个地方,始终是龙脉,原来是潜龙,如今这龙出来了,它要发达了。反正,按我所学,这地方是对的。但是,我也不敢肯定,因为我毕竟年轻,师傅也去世了,又没法问他。”

这种谦虚,在李主任看来根本不是问题。第一,他宁愿相信有风水这回事,这是希望。第二,他已经相信我这个人,这是情感。

“在哪里呢?”李主任终于这样问了,我这才把话题转移到今天的任务上来。

我一伸手,鲍老师把资料递给我,我送给主任。他先不看资料,只愿意听我解释。

“主任,发现这个地方的不止我一个人。历朝历代,其实都有人发现过。今天,国家放开了市场,当然也不乏人才看中这地方了。我个人研究,这地方确实靠谱,要不,您先看看,再咨询高手?”

“我不相信什么高手,我只相信你。”

“哎,主任,我毕竟年轻,水平也不算高,您这让我压力有点大。”

“老何相信你,肯定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你,第一,你在这里没利益,当然,你也不屑于这点利益。第二,我们不是第一天交往,你跟我交往纯属感情,没其它目的。第三,你为你张哥做事,这么上心,说明你是个讲感情的人。人为什么相信人,因为,感情,对不对?”

我一边感谢,一边点头。然后站起来,给张哥他们敬酒。这是个信号,说明我的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他们自己去谈。

这件事,黄总是当然的中间人。估计张哥出钱,鲍老板出货,办房证件及钥匙交接,全是黄总与张哥接洽。这生意做成,黄总的好处也是少不了的。因为张哥的需求,也需要黄总转达。

有一个中间人,除了显得自然以外。最大的好处有两个。第一,双方都相信的中间人,起一个背书的作用。如果出了问题,还有线索。第二,交易平台中的中间人,收了好处,或者佣金,就得对交易负责任。

交易不仅需要合适的平台,更是一问精确到细节的学问。而我,今天,被迫扮演了一个中间人的角色。

我有一个预感,为迅速摆脱张哥的麻烦,我今天的作为,或许会产生更多的麻烦。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与代驾话痨

出门就后悔了,今天晚上喝了酒,怎么开车呢?当会所保安请来的代驾出现在我面前时,后悔的内容发生了转变。

是不是每个喝多了酒的人,都会后悔自己在酒桌上的表现?自己今天表演得太充分,事情办得太圆满,就会产生一种隐忧,总觉得有个坏东西在等着我,随时给我一枪?

当时,酒精把我捧到了天上。而凉风吹来,我堕落到了人间。轻飘飘的话,一旦有了重量,就会疼痛;热腾腾的人,一旦冷却,就感觉到危险。

我不该答应张哥出席这个酒局的,当时只要扯个理由拒绝就行了,我为什么答应了呢?面子吗?

我不该在李主任面前把话说得那么逼真,万一他信了,我能负担后面的责任?

更重要的是,与张哥这次联系,让他的生活与我再次相逢,是不是把乔姐也会牵涉进来?

我想起告别时,张哥悄悄跟我说的那句话。“兄弟,今天晚上,关于这个会所的事,能不能,不给你姐说?”我当时点头,满口应承。而脑袋里浮现的图像,却是中午他下车时,那个迅速躲在一边的女人。

“老板,咱去哪?”代驾司机的一句话,让我回到现实。我记得他开了后备箱,放进去了什么东西。我赶快上车,报了家的地址,关上了车门。

坐在副驾上时,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系上了安全带。“老板,喝酒多了点?”司机问到。

“不算多,但不喝更好。”我应付到。

“其实,也正常。我接过的老板多了,他们喝酒后大多数都后悔。”

司机这话,倒让我新奇。我问到:“是吗?”

“不是有个段子吗?不喝不喝又喝了,不多不多又多了。晚上发誓不喝了,明天还是去喝了。”

这绕口令般的段子,在司机有节奏的唐山口音里,如同俏皮的快板,十分润滑。

我笑了起来。“师傅,您这贯口,专业的啊?”

“老板,咱唐山人,自带三分幽默。人活着穷点不怕,关键是得开心不是?”

果然是唐山人,我看了看他,一身运动服,大约四十来岁,很精神的样子。关键是,他戴着一幅白色的手套,仿佛相当正规的赛手,正在练习冲刺。因为他腰是向前弓的,并没有靠在靠背上,双手紧握六点和九点方向,两眼直视前方。

“不用那么紧张,我不赶时间。”我安慰到。

“您是说我的姿势吗?我不紧张,老板。我都二十年驾龄了,起码也跑过几十万公里。我不靠后,是怕刚才匆匆赶来,背上有汗,把您这靠背打湿了。再说,这么好的车,我驾驶起来,也得正规些,像当年师傅教我的那样。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要专业。”

开个代驾,也有职业要求吗?我问到:“您是哪个代驾公司的?”

“不,我是个体的,代驾这事,没必要找公司。只不过,这会所保安部,有我的熟人,登记一下,没什么前科,就可以了。”

“这会所比较偏,生意恐怕不多吧?”

“老板,晚上生意,主要是喝酒的地方,这会所就是。况且,这里没地铁公交的,出租也没几个,只有找代驾了。因为,这高档的地方,都有车的主,有钱的主,离城远,价钱高,我拉一趟,抵在城里拉好几趟的钱呢。”

“师傅,您还开出门道来了,挣了钱吧?”

“嗨!”师傅拍了拍方向盘:“也是就是混个饭钱,我每天晚上到这里来,有生意的话,能挣个几百,没生意,还不是白等。我也不是那挣钱不要命的人,过了晚上十一点,就收工回家,算是白来。就这样,一个月,有个三四千元的收入,已经不错了。”

“按你的说法,你晚上才来,白天呢?”

“白天,我有工作啊,离会所不远,有一个货运车站的维修点,我在那里上班。我原来是开货车的,现在老婆有病,没办法,不敢跑长途了,就在修车点修车,晚上出来当代驾,必须把损失补回来,不是?”

这司机是个话唠,但我并不烦他。我在烦自己的事,如果跟他说话,可以把我的低情绪转移出来,反倒舒服些。

据他说,他原来是跑长途货运的,长期跑青海新疆一线。因为挣得多。但这也是拼体力的一件事,一个往返十几天,他与另一个人一起,换班开,时间就是金钱,歇人不歇车。我想,这跟当年班长开车拉菜的状况差不多。

“车是我自己买的,自己维护得也好。帮手是雇的,我也不亏待人家。”

我笑到:“原来,您也原来也是老板。”

“嗨,要说也是,毕竟雇人了嘛。一家大小,我老婆的生活,女儿上学,费用都从车上出,不辛苦,谁给我?”

一人努力养全家,但他至少有个家。其实,如果家庭和睦,这就是幸福的。总比我现在强,有老婆跟没老婆差不多。最关键的是,他,总有两人在永远牵挂,而我,好像已经没人全心全意牵挂我了。

我想起了一句广告词,笑着对他说到:“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结果,这句话并没引来他的欢笑,却让长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冒出一句话:“就是太狠了!”

这句话的语气如此决断,我就知道,有故事了。

“老板,您是不知道,命运这东西,老爱跟人开玩笑。本来我跟老婆结婚时,我是唐山钢铁厂的,老婆在商场当售货员。您知道,前些年,钢厂效益不好。我们这拖矿石的司机,工资也太低。姑娘要上学,费用大了,老婆商场倒闭,也失业了。怎么办?男人,要养家啊。所以,我就辞职买断了,买个货车,来北京,拖货。起码,自己挣的,可以让老婆孩子衣食无忧,这是男人的责任,对不对?”

这种情况很常见,在这个大动荡的时代,处处不稳定,但也处处充满机会。只要你有技术、肯下力气,找口饭是很容易的。我总觉得,这个时代是最好的时代,就是给每个人以机会,不至于到没办法的境地。

我安慰到:“师傅,你还有技术,农民才没办法。除了到工地打工,一年到头,跟老婆孩子见不到两回面,你开长途货车,起码每个月能见上两次不是?”

“那是,留守儿童、留守老人,没人管,那比我还差些。其实,就是当年跑货运,我也是满足的,毕竟,挣的比花的多,这就够了不是?”

他的挣的比花的多,就是对钱的多少的评价,很精辟,有意义。当然,我猜,他所谓的花,也是节约着花的,主要只花生活必须品吧。

“谁知道,后来,老婆的病得坏了,我就犯愁了。”

据他说,他老婆前几年得了慢性肾炎,由于耽误了治疗,后来发展为尿毒症。每月的血液透析,让他们家负债累累。没办法,只好把车卖掉了。况且,老婆有病,身边离不了人,所以,他就是跟班跟别的司机打工,也不行了。就只好转向修车这一条路了。

“当年我们进厂学开车,还要学修车,那时候培训还是在专门的技校,功底还是有的。我不是吹,在候车站,我工作不到一年,就成了师傅了。在我们晚班,师傅是轮流的,小工是长期的。所以,才有机会出来搞第二职业。”

对自己技术的自信和职业的骄傲,使他说话有了底气。人的劲头在,家就垮不了。

“师傅,您夫人,现在身体好些?”

“好嘛,这个病,您估计也听说过,花钱的主。前段时间,我自己把这几年存的钱,拿出来,自己买了个透析机,在家就可以透析了。这算是我送她最好的礼物了,咋办?人家年轻漂亮时嫁给我,还给我生了这么聪明的女儿,我不能丢下不管对不?况且,我老婆每天热汤热饭的伺候我和女儿,我能为她做什么呢?”

贫贱夫妻百事哀,但尽管如此,他家的亲情,的确能够温暖他们的人生。我得说些温暖的话,在这漆黑的夜里。

“你女儿还好?”

“她啊,真懂事。现在已经上大学了,大一,暑假也没闲着,在外面打工呢,说是不能光让我一个人辛苦,她也要分担。您说,有这样的女儿,我还要求什么呢?”

“那是,师傅,您是有福气的人呢。”

“老板,您不要笑话我了。有福气,这半夜了,还出来代驾?我要是有您这车的钱的一半,我就要笑醒了。我们家在唐山,在北京租的房子住,就是一个老式的里外间,上厕所只能到公厕。有时我在想,要是我有钱,在北京,哪怕买个一居室,再老再破,有个独立的卫生间,也好,毕竟,我老婆那身体,上厕所也方便。唐山倒是有房子,但那里挣不到钱,老婆的药费挣不出来。咋办?女儿倒是孝顺,她说她今后挣钱,帮我们买房子。但是,我是当爹的,怎么拖累女儿呢?”

说到这里,师傅显得有些伤感。“不知道我老婆能熬到哪天,过一天算一天吧。我们能不能一起回唐山,还说不定呢。”

这就是平常人的理想。一个小套间,独立卫生间,他们要求不多,他们也在努力,但这理想,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困难。

我问到:“在唐山住咋不行呢?毕竟,你们在那里还有一个家,条件要好些吧?”

“唐山,不要说不好找工作,就是找到了,一个月才三四千元钱,老婆的药费哪里来?孩子的学费哪里来?在北京,像我这样白天做,晚上加班,一个月也有万把块钱收入。我一个月,全家硬支出起码要七千,一个剩下个三万,应对突然事件,心里才有底些,对不对?”

这是一个男人,为了家庭在努力。我想到了当年,在温州的王叔,他为了一个家,拼命工作,留下老毛病,也是这样的。这些人,有点技术,能吃苦,有责任心,但日子还是比较艰难的。

从小城市到大城市,从农村到城市,面临的情况是一样的。所有的积累和资源都没有,完全从零打开一片天地,是很难的。就像当年,我流落在武汉街头,如果没有钱哥的搭救,我这样年轻的人,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但是,整个中国,就是这个情况。从工业化到城市化,从信息化到自动化,整个民族都处于比较大的动荡之中。这个动荡虽然是整体向上的,但对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是一部奋斗史,充满辛酸和折磨。

过去的技艺变得越来越不值钱,过去的邻居和关系也四处流散。过去的房屋与田地单位,价值都被重估。过去的生活基础甚至生活观念,被快速变化的现实,洗刷了好几遍。

但是,有一件事没变,勤劳和智慧,再加上一点运气,才是赚钱的大路。没人说自己懒,没人说自己笨,于是把发达的希望怪罪于运气,才兴旺了这个算命的市场。

当年看到武昌街头那老头算命,总觉得很低端,是瞎子跛子做的营生,最多混个饱饭。但我就是凭着算命行业兴盛这股东风,才赚到第一桶金的。

每个人的命运,在突然到来的变动中,变得无法把握和预测,于是算命就越来越火。

以班长的智慧和能力,他都想不到,会经过家庭差点破裂的危险。这些普通人,虽然际遇总体在上升,但他能够预测出明天的机遇在哪里吗?

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多么希望提前知道,路在哪里啊。

“师傅,你还算是幸福的。”对命运蹉跎的人,要说好话,这不仅是良心,还是责任。“毕竟,女儿争气,你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那是,我还看得到希望,不知道,她妈妈,看不看得见了。不过,就是今天,我老婆也没悲观,她天天念叨,她要看到女儿嫁出去,她才安心呢。”

虽然疾病是现实的痛苦,但最痛苦的,莫过于看不到希望。而他们有希望,这就是他们的幸福。

“想不通啊,老板,这两年,当代驾,接触的老板多了。他们哪个不是有钱人,怎么,还唉声叹气的呢?”

这话不好回答,我只得用通用答案。“人生下来就是苦啊,不管有钱没钱。您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

“那倒是”师傅好像振奋起来。“人,都不容易。您说,生意从酒桌上谈,那酒就那么好喝吗?我也接过人,当面跟别人亲热套瓷,上车离开后,就背后骂娘的,也不容易。按说,喝酒是个高兴的事,但憋着委屈喝酒,也不是个事。”

这倒是事实,在中国的生意场上,这种应酬最累人。身体受折磨是小事,关键是,你承受着一万个不满和委屈,还在人前笑,说好话,累心。

“有一句话,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师傅,任何得到都有代价。做生意的,付出最多的代价是心理的,你呢,最大的代价,只是身体累一点。”

“不累,开车累什么。”师傅显得心情好多了。

人的幸福感,往往是在与人比较中产生的。看到有钱人也有烦恼,没钱的人,也会感到一丝丝的满足。

“老板,您这么年轻,就开这好的车,这有钱,家里是开煤矿的吧?”

我摇摇头,笑到:“怎么?有钱人,都是开煤矿的吗?”

“也不是,但年轻的人,开这么好的车,前两天,就遇见过,他说他是开煤矿的,姓马。他要我把车从城里开到会所,接他老爸。”

“他喝了酒?”

“没,他在一个歌厅唱歌,没时间。要我把车开到会所来,接上他老爸,听他老爸指挥就行了。”

我突然想到,小马也有一辆跟我这差不多的车,只是颜色不同。我问到:“那你接到没?”

“接到了,是一个中年男老板,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山西口音。估计是酒喝多了,还吐在车上了。反正,把他送到,人家也大方,直接给了我两千元钱,你说,煤老板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么?”

这就对了,这是张哥的性格,有时出手非常大方。在喝酒后,就显得豪迈。更重要的是,他身边有个年轻的女人。

我问到:“您把他送到哪儿了?怎么给这么多钱?”

“嗨!我就是送到廊坊,也不需要两千元吧?何况,我只是送到五棵松那里,他们就到了。我还把车停到他们小区地下车库的,他俩就上楼了。我接触过的,估计,他是最大方的老板了。”

什么情况?那年轻女人,肯定不是乔姐,那个住的地方,肯定不是乔姐那个院子。难道,张哥,在外面又包养了一个?或者说,这个女人其实也是会所的,只不过,张哥为了包养她,还另外买了一套房子?

如果是这样,乔姐的处境,就相当困难了。毕竟,她不像张哥的前妻,有一个共同的儿子。另外,她也没有今天这个女人年轻,肯定处于劣势。

在此时,我想帮她,但内心又感到害怕。

我是不想接触乔姐的,因为妍子已经归来,这会惹下许多麻烦。但另一方面,我又是感激乔姐的,毕竟,她曾经带给我那么多的欢乐。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我们在一起时,纯粹就是欢乐。

这种矛盾纠结中,司机再次打断了我。“老板,也许我说错了,您这么有钱,不是煤老板,对不对?”

“不是,我是搞企业的,制造企业的。我不会挖煤,我们那里也不产煤。”

“是说。听你口音,好像是四川那边的?”

我点点头,四川,熟悉而陌生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我的家了。但我最亲的人,都长眠在那片土地上。

“嗨!你们能干哟。全国的,不管多远的人,都可以到北京挣到大钱,我这唐山的,按说离北京也近,为什么就是挣不到钱呢?”

“师傅,挣钱的人终究是少数。你没看我老家,穷人还是多,比你们唐山多多了。师傅,我觉得,您还是幸福的,起码有个盼头,是不是?”

我想说的,是他还有一个温暖的家,过着艰辛但还算有温情的日子,他们可以将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而我,没有完整的家庭,谁更幸福呢?

当没钱的时候,以为有钱就会有幸福,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当有钱时,才发现,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很多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

就像小时候,追逐太阳,以为太阳是落在山的那边。就拼命往这山上爬,费好好多精力、流了好多汗水、经过好多危险、花了好多时间,终于来到山顶。结果,太阳在我爬山时,已经落下,天黑了。坐等天亮,以为可以看到真相。天亮了,发现山外还有许多山,太阳还是升起在遥远的山那边。

我开了点窗,让夜晚的风吹来。酒气好了些,人也清醒些。情绪,在慢慢缓解。北京的夜晚,没有黑暗的劲,黄黄的灯光,彩色的霓虹,来往的车辆和个别的行人,扰动依然。

路过一个公交站,想起那天晚上独坐的地方,想起那个老大爷,他与我面前的司机,是多么相似啊。他们也觉得自己苦,但说得出来。而我的苦,却没法说。

我突然冒出一句话:“师傅,送我到家,我给你两千元怎么样?”

本来,这两千的数字,也是突然蹦出来的,也许有张哥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一种心情。我觉得,我应该以某种方式,帮助这个男人。并且,让他接受得理所当然。

“别,老板,还是按行规,两百以上都行,您又不是煤老板。”

笑话,绝对是个笑话。我为了自己心情好,仿佛赎罪的罪犯,用慈善来平衡自己的良心。今天,许多暴富的人,他们的钱财来得不明不白,通过各种渠道购买安心,也同我一样。比如进庙子,求神灵。比如算命,找合理性。再比如,像模像样地做点慈善,以求功过相抵。但是,我这样做,居然得到了拒绝。

“难道?我比不上煤老板?”

第三百四十四章 乔姐又来了

“不是,老板。我靠技术和劳力挣钱,您也是个好人,人也清醒,我不挣您这个钱。”

“难道说?那个煤老板就不是好人?您挣他的钱,就心安理得?”

“肯定不是好人,抱着下一代,在车上都醉了,手脚还不停的,当着我一个外人的面,有脸面吗?他的钱,瞎挣!”

当他接过我的五百元钱时,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边谢谢一边放进了口袋。回到车的面,打开后备箱,拿出他先前放进去的东西。

这是一个折叠式的电动车,当车子装好,他跨上去,回头对我礼貌地微笑了一下,作了个再见的手势。风吹着他的运动服,鼓鼓的,渐渐消失在夜色,我们来的路上,姿势非常潇洒。

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良心照亮夜空。而我掩藏着太多秘密,在小区的灯光下,显得黑暗。

我进屋时,爸妈都睡了。只有楼上,我与妍子的房间,灯还亮着。她还没睡,一个人坐在书房念经。我进来后,她说到:“哥,回来了?酒没喝多吧?”

“没,清醒了。要不是偶然碰到张哥,他非要请客,我下午就回来了。”

“我知道,金姨下午来我们家,已经告诉我了。”

得,这一下,中午办事的情况,也不需要说了。

“哥,你洗吧,我先要睡觉了。”她收拾念珠,铺床去了。等我找内衣时,她说:“你洗你的,内衣到时我拿过来,早点休息,你也累了。”

听这些话,仿佛都是好话,都是关心的话。她一直在等我,也关心我的身体。但是,在她的语气中,总是有那么一丝冷气,不知道是我感觉错了,还是真是这样的。

等我洗完澡,果然看到内衣就在门边。而妍子,已经在大床,她的那一边,睡了。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睡着,但她给我一种熟睡的样子,就说明一切。她不愿意与我发生,那种关系。至少,她不主动。

她不需要我了,这让我很沮丧。

好久了,好几个月了,没有那方面的事,让我真正体会到,同床异梦,是多么可怕。

人的生理特点是无法避免的烦恼,但这些我都能够忍受。但妍子,明明知道我身体为此而煎熬,却无动于衷,这是让我生气的地方。

但,我又能怎么样呢?

胡思乱想了好久,终于睡着了。

我先看到的,是雪白晶莹的身体,然后听到渴望的声音,然后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扭合,摇摆,冲击。突然,下身一阵感觉,醒了。原来是梦,梦中的对象,仿佛是乔姐。而现实是,我又得要换裤头了。

我这次没有静悄悄。我故意打开卫生间的水龙头,卫生间门也没关,让水哗哗地流,夸张地洗完裤头。并且晾到了浴室。本来,我如果开吹风机把它吹干,噪音效果更好。想一想,还是别这么明显。

这么大的动静,妍子肯定会被惊醒。但当我一切弄完,回到床上时,她依然保持着睡着的姿势,完全无动于衷。这明显是装出来的,她这是故意的。当然,她也猜得到,我闹那动静,也是故意的。

但是,躺在床上,却不好睡着了。我怎么又梦见乔姐了呢?不是要摆脱她吗?

第二天早上,醒来得比较晚,妍子已经上完了她的早课。我在洗漱完毕后,看到她在整理床铺。她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她。我以为她会有话跟我说,结果,她真说话了:“哥,你先下去,我马上下来。”

等了一晚上的话,就这句?当我是只会吃饭的人吗?但我有什么理由生气呢?她早已跟我说清楚了的啊。

我愤怒的不是她对我不好,我愤怒的是,她根本对我没有激情了。她完全可以活在学佛的世界,而我不能。当夫妻之间灵魂不在一个世界时,每一分钟就是磨难。

吃过早饭,扯了一个理由,就出门了。我没开车,只是出去逛逛,才发现,我该到哪儿去呢?我该跟谁说呢?没人听,没人理解,没人同情。

走在街上,不自觉地向那个公交站走去。也许,潜意识中,我就是那天晚上,那个有家难回的人。这时,电话响起来了。

陌生的号码,本来我一般不接的。但在这寂寞的热闹的大街,有什么理由不接呢?

“喂,先生,您好!”是乔姐的声音,她怎么知道我电话的?她怎么用这种语气说话?

“请问您需要门面吗?”仿佛电话推销的方式,让我更为诧异,搞得跟真的是的。我只得回答到:“乔姐,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哈哈哈”电话那头传来了笑声,但还夹杂着汽车的声音,看样子,是在街上打来的。“说话方便吗?”

“我一个人在街上,方便。”鬼使神差的,我居然没有扯理由推辞。

“要不,你再换号码,要不,今天,见一面?”

我上次换号码没通知她,她后来看到我和妍子的情况,大概知道原因。这一次这样一说,我没办法了。不可能,我再换个号码,来摆脱她对我的关注。

孤独的男人最脆弱,我居然答应见面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那个公交站面前,这路车,居然经过乔姐所在的位置,我上车了,翻了翻口袋,拿出十元钱给售票员,报了目的地,售票员递给我一把硬币。我不愿意它们在我口袋里哗哗响,但又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到哪里,就攥在手心。

在我下车时,我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到靠边一个卖饮料的地方,买了一瓶雪碧。“老板,要最冰的那种。钱,不用找了”。我把一把硬币拍在柜台上,迅速离开。我不知道是在逃离那老板审视的目光,还是在逃离硬币上沾满的,手心上的汗。

茶楼是在二楼,乔姐已经在包厢等着了。我进门时,她看着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努努嘴,我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这是一个日本式茶楼,平时也可以用来吃饭。榻榻米,当我坐下时,才知道,自己没脱鞋。

“怎么,鞋都不脱,准备随时跑路?”乔姐笑着,一边说一边给我倒茶。

我只得一边脱鞋,一边解释到:“不是,紧张了。”这是实话。

“有什么紧张的,想买门面,有什么紧张的呢?”乔姐还在为她自己的聪明得意。“我装着是推销门面的人打电话,就是妍子在身边,也不会怀疑。但是,你听得出是我的声音,如果方便,你肯定会接电话。如果不方便,你一句:不要,就可以挂断。对不对?”

这倒是个聪明的办法。“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你把电话给你张哥,我就不知道了?这几天,你跟他来往过?”

我不太好回答,昨天晚上的事,张哥叫我不要跟她说,我当时是答应了的。我只得说到:“我没给张哥电话号码啊?也许,是那朋友给的,我们有个共同的熟人,他有我电话号码。”

这个回答,漏洞百出。我怎么知道,那个共同的朋友跟张哥熟?如果我没跟张哥接触过,就直接回答没,如果接触了,就直接说时间地点和事由。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肯定有问题。

“也不知道,他在忙啥,一会山西一会陕西的。今天早上,大概六点钟突然回来,洗澡换衣服,好像还要拿证件,说马上又要出去办事,得好几天后再回来。这个家,连旅馆都不如了。旅馆起码要歇一晚,他这把家,当公共浴室,洗个澡,礼貌性地碰我一下,就跑没影了。小庄,你帮我打听一下,他究竟在忙什么?”

乔姐没追究我与张哥接触的事,我放下了心。我问到:“你是在他的手机上,看到我的电话的吧?”

“我其实是想偷偷看看,他手机上,最近都在跟谁联系,或者有什么短信,来猜,他最近在干什么。他洗澡时,手机在外面。结果,翻号码簿时,突然发现一个号码,就一个名字:庄,我就猜测是你了。他离开后,我就出来,打个电话试试,果然是你。”

事情已经清楚了。我记得,在山果居,鲍老板在卖出山果居的最后一晚,邀请我们喝酒,他就是打的我的新号码。他是从班长那里打听到我的电话的。他有我电话,那么,张哥随便以一个理由,就可以问出来了。

还有一个事情,就是乔姐跟张哥的关系,已经到了比较危险的地步了。按昨天晚上司机的说法,张哥已经在外面有了固定的情况,到了有固定房子同居的程度。这比逢场作戏,严重多了。而乔姐,也已经怀疑张哥,心不在她身上了,要不然,怎么说出把家当浴室的话呢?

前段时间,张哥说山西陕西,明显是骗乔姐的。他一直在北京活动,主要在会所,有时在外面那个有情人的小区。

乔姐温柔地看着我,显示出喜欢和兴奋。

“我知道,你有了老婆,就不需要姐了。姐不会打扰你的,小庄,姐只是喜欢看着你,看着你开心的样子。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这么多天了,终于有一个人,关心我的心情。我内心有一丝触动,但这白天,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不不不,没不高兴,我好得很。”

“你骗不了姐,跟妍子吵架了?”

“没有,我们很好。”

“不要那么害怕,姐又不吃你。放心,姐不打扰你生活的。你也用不着,用换号码的方式,躲着姐。姐年纪也大了,连对你张哥都没什么吸引力了,何况你?”

我赶紧安慰到:“姐,千万别这么说,你还是很漂亮很年轻的。”

“那你,你们,怎么都躲着我?我是瘟神?我不讲道理?我破坏了你们的好事?我有那么倒霉吗?”乔姐说到这里时,有点激动,眼睛里,仿佛还有泪花,声音也越来越响了。

当美女失去了骄傲,就值得所有男人的同情。就像你拼命保护和赞美,即将迎来夏天的,春天的花。

眼前的乔姐,昨天晚上独守空房,她不知道,她曾经进入过我的梦中。这样一个美丽的人,人们曾经追求过她,而她所经历的男人,都想远离她。这种境遇,让我产生了巨大的悲悯。

她没有害过人,她也没有向我索取过什么。她给过我女性的知识,她让我享受过欢乐,而今天,她即将迎来被背叛和抛弃的命运。从良心上来说,我想帮她。

“姐,张哥对你怎么样?”虽然我这是明知故问,但还得要问。

“唉,应付,他对我就是应付。如今这一两年,应付都不用心了。姐不能生孩子,没有什么可以挂住他的,他跟他前妻还来往,还不是因为那个闹腾的儿子?”

“你就不为自己打算过吗?”

“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好精,好狠。这些做煤老板的,都是红黑两道滚刀肉,精得狠。要说呢,我也不是没头脑,这几年,也悄悄在他身上,榨了几百万,存在老家的账户上。这小区的房子,也在我名下,就这点了,基本生活保障,不过分吧?”

“这必须的,姐,你得作长远打算,不管他对你怎么样,生活还得自己作主,有本才有底气。”

乔姐突然怀疑地盯着我看,仿佛要看穿我一样,盯得我发毛。“不对,小庄,不对。你有事没跟姐说,你表情我太熟悉了,你肯定知道他很多事情!”

我无法躲闪她的目光。躲闪就意味着承认,但不躲闪,我的目光无法做到镇定。这是一个曾经让我心动的女人,她对我没仇,只有恩。

算了,我为什么不能对这个牵挂我的人,说些实话呢?但是,实话对了有什么帮助吗?还会惹也更大的麻烦,以乔姐这样感性的人,恐怕大闹一场,既让张哥很容易猜到是我说的,也对她的境况,于事无补。

“乔姐,张哥有什么事,我确实不太清楚。但作为男人,更是了解生意场的男人,也从那个共同的朋友那里,有所耳闻。我估计,张哥肯定有事没跟你交底,或者说,他的心,不是全部放在你身上的。”

“还用你说,我没感觉吗?自从他儿子出事,他拿出大笔的钱帮他儿子,跟我商量过吗?他为了儿子,跟他前妻来往,我不清楚吗?他现在对我这样,也怪我没生育,他没牵挂,我没心理准备吗?但是,他挣这么多钱,给我的就那一点,你以为,我甘心吗?”

“那你要怎样?”

“如果让我抓住他在外面乱搞的证据,起码他得多给我些吧?”

不行,这样做绝对不行。从良心上来说,与其说张哥对乔姐不忠,不如说乔姐和我对张哥不忠。这种事,即使乔姐做成功了,那后遗症也是不太好的。张哥一旦察觉,这种滚刀肉,会用狠办法的。

我劝到:“乔姐,算了。咱们自己想想,自己也没错吗?”

谁知道,乔姐居然笑了起来,盯着我莫名其妙地笑,很有内容的样子。“你终于说咱们了,咱们,小庄,在你心目中,还记得咱们,那些事吗?”

我简直不敢面对她的撩拨。她是我的病,身体上的病。我对她的身体,是没有防御能力的。尤其是在现在,刚几小时前,她进入我的梦中。她这暧昧的眼光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迎接。

“姐,你呢,也不要过激。毕竟,你跟庄哥夫妻一场,他也算是曾经爱过你,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你也不要直接跟他冲突,只是平时多留心,给自己准备好退路,就行。”

“没事,我不恨他。”乔姐盯着茶杯里溢出来的蒸汽,仿佛想让话语变得虚幻些。“毕竟,当年嫁他,也是冲着他的钱,当时我也缺钱。他也养了我这些年,在钱上也算没亏待我。我又不能给了生儿子,我们可以好说好散的。”

她看了看我,说到:“把话说白了,我只不过是想多分点。”

我稍微放心了,对她说到:“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也没啥,到时我找张哥谈,帮你多争取一些,毕竟,我师出有名,而且不管是实力还是面子,张哥总要给我一点的。”

“你这是在补偿我吗?”那暧昧的眼光又来了。“你不用的,小庄,姐只是喜欢你而已,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姐没吃亏,还占了你的便宜,如果,你不介意,任何时候,姐都等着你。”

这是明显的勾引了,但她又来一句,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姐的身体,就是你的活期储蓄,随取随用,姐喜欢的。”

其实,在那一刻,我身体已经起反映了。那是夏天,她穿得不多,俯身面向我的时候,那熟悉的诱惑,我是难以抵挡的。但,理智,如同这茶水,热情如同这蒸汽,我难以分清了。

我不得不喝口茶,让这苦水和蒸汽,一同流进我的肚里。口干,没办法。

“姐,不是补偿,是报答。真的,原来你给了我这么好的回忆,这也算是一种报答。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本来,今天就不该出来,跟你见面,但当时只是控制不了,就来了。我还是有点怕的。”

“你怕什么?你怕妍子?她又不知道这些。况且,我也不会主动来找你,放心,姐不会破坏你家庭的。姐知道,我不配。今后,你不找我,我不会找你。任何形式,包括电话,我也不会轻易打的。”

“不是,姐,我知道你不会干扰我的生活。我只是对自己没信心,看到你,总想歪。”

“好吧,尽量不找你。但是,你说要跟他商量我的事,大可不必。如果北京这房子属于我,再加上在老家的几百万,过一生,也没多大问题。你想,那个方姐,回老家,开个彩票点,不也养儿子养老人吗?我比她,不是强多了?”

这是一种悲伤的比较,她的脸色显示出无奈。一个北漂,见过光鲜的舞台,最终还是要回到她最不愿意的起点,只能保个后半生衣食无忧,美人迟暮与英雄落难,都是典型的悲剧。

“小庄,你过得好,姐就放心了。毕竟,妍子年轻漂亮,家财又好,对你也好。姐看得出来,如果你们有个孩子,那就是最幸福的家庭了。”

说起孩子,突然想到,我所接触的三个女人,跟我有密切关系的三个,小池、乔姐以及妍子,都没有孩子,小池是不愿意要孩子。而后面两个,没这能力。这种命运,是不是与我有关?

试想一下,这三人,假如其中任何一个,要怀上了我的孩子,我是不是,也有一个如班长那样,稳定的家庭?

不得不承认:“姐,妍子流产两次,现在不能生孩子了。”

“什么?什么情况?快跟姐说!”她显示出比我更焦急的状态,让我很感动。

我把妍子的情况跟她说了,当然,没说妍子学佛的事,也没说我跟妍子目前的状态。我怕她听到我跟妍子不幸福,把主要目标转移到我身上了。

“没事”乔姐听完后,突然说到。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她所说的没事,是什么意思。难道,她鼓励我在外面再找一个?这事,我做不出来。也许,这是我的命,不该有孩子的命。

“她只是没子宫了,卵巢还在。现在可以找人代孕啊。”

“什么意思?”

“我原来也想过这办法,但你张哥没同意。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跟我,不是一条心了。一个男人,不想跟一个女人有孩子,还信誓旦旦地说过一辈子,一万个理由,都不成立。”

原来,乔姐想通过共同的孩子把张哥套牢,她作过努力,但失败了。她毕竟也是普通女人,只想过一个平安的日子。

乔姐继续说到:“其实操作起来蛮简单,做试管婴儿,人工受孕。然后,找个女的代孕,生的孩子,也是你们的。花钱又不多,几十万就够了。这在广东那边,多的是,怎么样,你们不想尝试一下吗?”

第三百四十五章 经典的卦象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建议了,第一次,也是听班长隐约说起过。告别乔姐,我回到家。妍子正跟妈在插花,爸出去会朋友去了。看见我回来,打了招呼。

“哥,阳台上有茶。”

我说了声有事,就上楼了。

妍子插花时,没问我,那花好不好看,那么,她是插给自己看的么?

心里还是忐忑,私会乔姐的事,让我不安。而更不安的是,她的提议。如果,这个提议能够实行,或许我与妍子,又可以因孩子的纽带,走入正常的婚姻。

我看见,她给我泡的茶,在阳台上,那躺椅一边,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这么好的茶,这么好的妍子,这么好的阳台。盆景青翠,花朵微香。

在阳台坐了一下,这事跟妍子,说得么?她学佛,肯定不太愿意接受。毕竟借用别人的肚子怀自己的孩子,怎么说,都有不道德的嫌疑。但是,她难道对孩子不期待么?她难道对我们未来的家庭,没有打算么?

我想试试,作为测试家庭走向的依据。如果妍子答应了,那就证明,她从心底里有了重归家庭生活的准备。如果不答应,也许,她已经对恢复我们的夫妻生活,没有了信心。

但这是一种冒险。假如妍子拒绝怎么办?也就是说,我确认了,自己与妍子没有未来,怎么办?我能承受这个后果吗?

我在阳台踱步,徘徊于书房与阳台之间。下面,妈与妍子说笑的声音隐约传来,我的心里,却巨浪翻滚。

突然,我看到了书架,那个角落,那本书。董老先生给我的那本书,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

我从来没给自己算过命,是害怕结果吗?是害怕不准确吗?但是,命运,非把我逼到这尴尬的地步,我能够有选择吗?

算,为自己下决心,也该算。

以乔姐提议的时间,来起卦,看是什么结果。当然,主要分析子嗣的事情。得坤卦,变卦为艮。这个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非常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算了,先按规矩来分析,单从坤卦的卦辞来看,没什么不好。有利于占问出行之事,有利于西南方向。这是一个平安的大卦。但,此时如果分析子嗣,得排六亲。

从坤卦来说,六亲排列由下至上。兄弟未土,父母已火,官鬼卯木为应爻,兄弟丑土,妻财亥水,子孙酉金为世爻。

从世应爻关系来说,世为我应为他,世克应,虽然艰难,倒也可能。

来看看结局,从变卦艮来看。艮卦六亲,排列幅度下至上。兄弟辰土,父母午火,子孙申金为应爻,兄弟戌土,妻财子水,官鬼寅木为世爻。

在推算中,不预测结果,但推算排列完毕,看到纸上两相对照的六亲排列,我瘫坐到椅子上。

坤卦与艮卦变化,相应的爻中,子孙爻变官鬼爻,官鬼爻变子孙爻。典型的无子之象,孩子根本不可能有。

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不是我特别想要孩子,而是,没有孩子,我与妍子的婚姻,该如何继续。

人在绝望时,往往喜欢抓住任何稻草。我努力回忆,这个卦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我没给人算过子嗣啊?应该不是我在给别人算命时遇到的。那么,是哪里见过?如此熟悉?

我好像在寻找什么,四处打量,仿佛在屋子里有一根稻草。突然,又看到董先生的那本书,想起来,我还有当年的学习笔记,是不是在那里面呢?

学习笔记一大包,放在了书架下面的柜子里。当我把它拿出来时,外面包裹的塑料纸,都有点发硬了。现在来不及想更换它的事,赶紧打开。

那熟悉的笔记,把我带到了多年前,在那些寂静的夜晚,在那平静的湖边,董先生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他当时对我是那么和善,训练我记忆古代卜筮例题时,要求又那么严。他像我的没有亲缘关系的爷爷,尽力把自己所得,全部相授,而我,今天,只用它来做谋生的敲门砖。我有多久没温习他所教授的?我又有多久,没想起过他给我的遗言?

看着自己认真的字迹,想起自己出发的地方,我感到羞愧。如果有一天,我回想起当时到北京的初衷,我何以面对这些字、这些卦、这些回忆,我何以面对偶尔出现在我面前的,董先生的温暖?

终于翻到了,这是一个古代卜筮的范例。我的分析不错,这是董先生讲子嗣一章预测的例题,板上定钉了,即使我再与几个女人有关系,也不可能有子嗣。

我还有一点希望,是不是我起卦的方式错了?

分析这个卦,与自身经历有何不同。但明明是一一对应的啊。从卦辞来分析,属于行人平安之卦,坤,大地母亲,厚德于我,从现今我的际遇看,没错。

而且,我自己亲生的母亲,也埋葬在大地里面。行人,没错,我是一个漂泊的人,至今,还在寻找令自己安心的家园。平安,没错,我至今没有什么大灾大难。利行西南,没错。我爱上妍子在云南,我与妍子第一次和谐在云南。我与子精神到肉体完全进入婚姻状态,也是在四川,在那个房车之上,四川,也是中国的西南。

艮为山,我出生在山区,西南多山,也没错。而对我最神奇的命运指示灯,那个神仙般的中年妇女,在终南山、鸡足山。那个梦中反复出现的祭司,也出现在云南丽江那神秘的山间。

这个卦如此多的特征指向我,我没理由怀疑它。

怎么办?我环顾四周,又在找稻草。而那尊佛像,也看着我,神秘地微笑着。

我把笔记重新包起来,是该换个包装了,我暗暗说到。当我关上柜门,看着佛像,有点发呆。

妍子上来了,她走进屋时,我才发现。

“哥,你在干啥?”

那算命的纸还在桌上,我赶紧收起来,说了声:“整理一下笔记。”

妍子手里捧着一个花篮,问到:“好不好看?”

我点点头。心里还有一点窃喜,如同黑暗中看到一丝光线,她毕竟是想取悦我的,插花的目的,也是为了我欣赏,让我觉得好看。

但是,她却将这篮花,恭敬地供奉在了佛前。然后双手合什,口里念着一串经文,然后是跪拜,原来,她是把最美丽的东西,为佛贡献。

她的举动并没有让我过度失望。因为,她近来对我这不温不火的态度,如同与我的心,始终隔着一层窗帘。但她的举动反而提醒了我,是不是,在佛前做功德,可以改变命运?

我看过《了凡四训》,那本来是佛教中的普及读物。袁了凡先生被一个老神仙算过,命中无子,只能活五十几岁。但袁先生后来信仰佛教,整天做功德,后来不仅有子嗣,还活了八十来岁。

如果这事属实,说明,多做功德,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为此,我振奋起来。妍子已经在做功德了,她是不是也有这个想法呢?

这给了我极大的振奋。如果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改变的方法就在身边,那么,就如同黑暗的隧道里,看到了出口,明亮的光线。

“妍子,云南的事,联系得怎么样了?”

“文大姐正在操作,估计个把月,就有眉目了。”

“那是好事,我们要做好。争取过段时间,我们再到云南去,怎么样?”

“看吧,不过,事情当然要做好。这是功德,也是安心。”

妍子对功德的理解,仅出于安心。这让我有点失望,毕竟我的目的,是想与她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也有点企盼,如果我们俩一同到云南,是否还可以将以前的爱情重来,是否可以继续恢复到,从前的恩爱?

她只是答了句:“看吧”。显得并不是很迫切,这就是让我失望的原因。不管她怎样想,我也要尽力促成这件事的成功,促成她与我一起到云南。

我们之间,如果没有共同的事业,共同语言就更少了。我们礼貌地相处,其实已经貌合神离。我们没有共同的孩子,也没有肌肤之亲。我们真的如同兄妹,但没有血缘。我们最恰当的比喻,就是合伙人。

没有共同事业的合伙人,还有什么价值呢?

先把事做起来,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哥,你刚才好像在算命,为谁算的?”

“没事,复习一下,原来董先生教给我的东西,不能丢,所以,我把过去的笔记翻一下,画着些卦象,复习复习。”

我生怕她知道,我在为自己的子嗣算卦。我曾经给她说过,为什么不给自己算命,当时有理有据,义正词严,充满逻辑。而现在,我不能自相矛盾。

我更怕她知道,我命中无子,伤了她的心。她会把所有原因,归结于她自身。而且,她如果对未来失望,也会失去与我共同生活的信心。

为了转移话题,我说到:“本来,那些笔记好久没动,包装也老化了,我想到,也该换新的了。我过一会,就出去买些新纸来,重新包一下。”

“行,你如果要我帮忙的话,就说一声。”

包个笔记,她能帮什么忙?这只是句礼貌。但她越是不起疑心,我越是失望。她已经不太关心我的举动了,哪怕我有些举动,显得反常。

说干就干,我出去买东西去了。来到超市,没看见什么相类的塑料纸,只有小孩子包书的那种,不适合。于是,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走一家看一家。

终于看到,一家类似于杂货店的门面内,卖那种油布纤维纸,正是我需要的。这种纸,加入了棉纤维,经过油浸,既不易发硬,又不透水,也不容易被虫蛀,很好的包装材料。这种材料已经很少了,非常传统。

这厚厚的油油的手感,让我想起小时候,我们四川,卖的手工纸雨伞。骨架是用竹子做的,细细的撑条,密密地线,上面覆盖着这种油油的纸,如同工艺品。

当年,全镇就一家人,能够做这种,也算是独门生意。但后来,随着钢制雨伞的流行,从折叠雨伞到自动雨伞,那家做传统雨伞的人,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工业化对传统手工艺,是致命的打击。流水线上的产品,加快了消费节奏,人们已经不耐烦,那一针一线的心思了。

但是,我是多么怀念那油布下的细竹条啊,雨天,它发出密麻麻的夸张的声音,让人澎湃。我多么怀念那油布上的花啊,不论是竹梅兰菊,还是高山流水,那是缓慢的诗,可储藏的情。

在自然的节奏中放慢脚步,我们可以从容而有尊严。而不是今天,在北京的街道,人们的脚步,已经被汽车赶得,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我也是慌张的,我不理解。不是说在商业社会,有钱就有一切吗?不是说在工业社会,精英们可以掌控速度,按自己的意愿?不对,我没看见可以掌控自己速度的人,只要你在大街上,你始终处于被推动的地位,跄踉而行。

回到家时,妍子看着我,一本书一个本地收拾,如同梳理自己的心情,由大到小,宽窄比较,重新排列那些笔记,然后,用油布包起来,捆扎,如同我心情的行李,被重新封闭在柜子里面。

除了这包笔记和那本书,这间屋子里,还有我真正拥有的东西吗?

当年我到北京来,产生了许多新的妄想,得到了许多新的东西。我如同嫁入一个现代社会,有了许多物质和精神的亲戚。但我的嫁妆,的确只有这点东西。这包笔记和那本书,都是董先生给我的。

妍子坐在一边,等着我的召唤,想帮我的忙。她说过的,帮忙就说一声。但我没有叫她,因为,这是我来北京前唯一的底色,是被封存的东西。那是过去的小庄,而今虽已面目全非,但一旦打开这包东西,我就记得,自己从哪里来。

妍子看着我,表情复杂,看似平静,实则伤感。她曾经那么爱我时,也没能够全部走入我的心里,因为,这包东西所承载的内容,她始终走不进去。现在,估计,她连走近的勇气和意愿都没有吧。

这包笔记,代表着好几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据说,这是禅宗最常用的话头。据说,一旦参透它们,就可立即开悟。

妍子坐在侧边,只是看着我,没有说话。她有交流的意愿,她那么可怜。我不忍心,看着她跟我隔膜的样子。

“妍子,我刚开北京时,这就是我最主要的行李了。”

“是吗?你那不是很轻松?”

“不是轻松,而是迷茫。你看,原来这么点东西,而现在有你,有这个家,有这多书,这多钱,都是你带给我的。”

“哥,我知道,那些对你,都不重要。”

“也不是不重要,只是没有哲学问题。这包笔记里,有我的哲学问题,我一直没找到答案。但,最近我发现,居然找答案这件事本身,也被我忘记了。”

“哥,不要说复杂了,我听不懂。”

“妍子,听说禅宗里有参话头,也是问答案。问题跟我笔记里所包含的内容差不多。也就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你在寺庙时,你师傅跟你说起过这些吗?”

我想让我们灵魂靠近些,所以问到这个问题。

“师傅说过,但告诉我们,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把一切交给阿弥陀佛,他会给我们答案。哥,你知道,我不聪明,所以,我也不白费心思。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但是,我知道要到哪里去。就是一心念佛,往生西方极乐净土。对于我们净土宗来说,这个答案是现成的,也是我们的目标。”

对话进行不下去,只得改换话题。

“妍子,最近妈的身体,好些了?”

“你自己天天看到的,不知道吗?哥,你是没话找话。”

我突然情绪又起来了。“是,我是没话找话。妍子,你不觉得,我们之间,话太少了么?我们之间,好久没交过心了么?是你不愿意,还是我们俩,已经无法有共同语言了呢?”

这话有点重,让妍子低下了头。好久,她突然抬起头,说到:“哥,我要说的,都已经跟你说过了,选择权在你。真的,你这几天有脾气,我知道的,也知道原因,也明白你在想什么。但是,已经就这样了,你也不愿意勉强我,我也暂时改变不了我的心意。”

幸亏,她用了“暂时”这个词,让我看到些许希望。我多云转睛:“妍子,不要自责,是个人都会有点脾气,哥也不例外。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来,责任不在你。”

“哥,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她说完,就起身下楼,背后甩出一句话:“我要陪妈出去散步了。”

我本来也想跟着下去,是有好久,没陪妈散步了。但此时,电话却响了起来。

我敏感地跳了一下,怕是乔姐打来的。一看,是王班长,心里放了下来。

“王班长,好久没联系了呢,想我了?”

“想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来非洲,也不主动跟我打电话。老婆在家,就不管兄弟。重色轻友的家伙,还跟我说这些。”

“好好好,王班长,你比我潇洒多了,就不要取笑我了。快说,有什么事?”

“是你叫我快说的那我就快说。第一,关于电视转播天线的事,已经有三个国家了,利润表我马上给你发过来。钱嘛,你嫂子会打到你账上。估计往下开展起来,比较难了,我想,合作,至此为止吧。”

这消息非常突然,原来他不是信心满满,要占领非洲的大部分市场吗?

我赶快问到:“什么事,能不能细说?”

“是你叫我快说的,我就快说。”电话那边传来了不怀好意的笑声。我沉默了一会,他才继续说到:“政治,经济,叛军合在一起了。最近,非洲相当不太平,已经不是过去那些土匪可比了。跟你说,好几个国家,政府军自保都困难了。有些国家,通货膨胀没办法。不能做生意了,风险太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基本明白了。近期看新闻,极端组织已经渗透进非洲了。他们对电视,这个承载现代文明的东西,特别痛恨。所到这处,电视有关的东西,都要被他们破坏。况且,政府自保无力,哪还顾得上商业信誉。

“我跟你说,我自己已经收到极端组织的警告了,说我传播异教徒文化,我倒不是怕自己丢命。但生意是生意,犯不着冒这大风险。所以,我不准备继续做下去了。”

那就麻烦大了,作为一名异国商人,与这样大的国际恐怖组织作对,没意义的。

这些极端组织,在最穷的非洲,是有市场的,况且,他们还得到某些神秘资金的支持,还纠缠着大国的博弈,情况十分复杂。

我赶快说到:“王班长,那你赶快回国吧。手机生意也可以放一放吧,如果有接盘的人,就让他接去吧。反正,别人收购也可以,我们也不怕所谓的损失。”

“我暂时不能走。电视转播的生意不做,人家也就不会盯着我。手机的事太大,一时脱不了手。如果我此时惊慌失措的,也卖不出好价钱。放心,我现在是安全的,还有十几个带枪的保镖呢。没事,兄弟,等有个好东家,我就跟人联系卖掉。你在国内也可以牵线搭桥,有实力的公司,不是想进来吗?你联系一下。”

“我尽快。”

“莫急,免得别人杀价。”

怎么能不急呢,他在非洲多呆一天,就多一天危险。我赶紧给李茅和小苏打了电话,约好晚上见面,具体商量这个事情。

约好后,在客厅等着妈我妍子回来。我看见,妍子在客厅,又帮我泡了绿茶。她现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的关心,我当然明白。

她们回来后,我简要地跟她们说了王班长电话里的事情。

“你去吧,尽快出手,免得王班长有什么不好。另外,如果需要帮助,小庄,我跟你爸再找关系。”

“好的”我一边说,一边上车,当启动引擎时,我轰了一下油门,松手刹,挂档,突然警告滴滴声越来越大。我这才发现,车门都没关好。

第三百四十六章 何时再联盟

当我赶到约定地点时,小苏已经等在那里了。一看见我,就站起来,说到:“李哥马上到,他刚从医院出发。”

果然,李茅大约只过了十几分钟,就到了。满头大汗的他,进门时对服务员喊到:“空调,空调调低些。”

小苏问到:“李哥,你跑步来的?”

“开车,我哪跑得动?”

“没开空调吗?”

“只记得上车赶路,好像还真忘了开车上的空调。”

三人坐下,我简要介绍了王班长所说的情况。说完过后,他俩看着我,好像要等我的决定。

“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李茅,要不,你先讲。”作为公司与王班长之间的纽带,我首先要尊重这两位创始人的意见。公司就像我们三人的孩子,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也收获了成功的喜悦,如果现在出现如此重大的变故,我们就像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全,心情是难以平静的。

“其实,自从上次聚会,王总说过国内竞争对手进入非洲时,我就留意了,然然利用她在资本市场的朋友,也进行过初步的评估。目前,我所知道,有意要进入的,大概有两家公司。一个美族公司,一个是传英公司。但两个公司的报价和估值,差距比较大,还没进入操作层面,所以,还没有定论。”

小苏显然对报价感兴趣,问到:“报价最高的是哪家,有多少?”

“美族公司,报价2.5亿,是整体收购。”

小苏盘算了一下,把眼光转向我,意思是看我的表情。我问李茅:“有什么条件吗?”

“这个条件,不太好操作。他们只是要求,王总继续当他们在非洲的销售总代理,希望王总继续保留在他们的团队里。”

小苏说到:“这就麻烦了,王总就是因为要离开,我们才处理公司的。这个要求,恐怕难以满足。”

我问到:“那传英呢?”

“他们倒没什么条件。只是说,将我们的技术团队保留,整体给他们,他们在技术开发上好衔接。这其实是我们希望的,那帮搞软件的小子,也需要一个更大的东家。这个要求,严格地说,是我提出来的。人家传英公司也承诺,他们收购后,这帮技术团队占股仍然保留为10%。”

“那是好事啊。”小苏说到:“李哥,你拉起来的队伍,还给他们找到了更好的出路,我们也问心无愧了,毕竟,那帮兄弟,也帮我们打了天下。”

“但是,我有愧!”李茅说到:“我对你们有愧。出于我自己的感情,给自己拉来的小兄弟们找新东家。损失的是我们三个创始人的钱,我的倒好说,但是你们。尤其是小苏,你只有这一个产业,不卖出个好价钱,我对得起你吗?”

小苏没反驳,只是问到:“他们出多少?”

“答应两个亿。”

小苏看着我,我陷入了沉默。

“只不过,这两个报价,都是全盘接受后现金支付价格。也就是我们的净收入。以前的资产和负债,以及合同的履行,全部由他们接手方负责。我们只是拿钱,办手续,走人。当然,价格还可以谈,毕竟,我们销售的增长,人家也是看到的。”

李茅说完这,也自顾自地喝起茶来,不敢面对我们的目光。

我问到:“接洽这些的人,是不是然然?”

李茅点点头:“这周她的预产期,要不然,等她生了孩子,孩子满月后,让她亲自来操作。我想,以她在资本市场的熟悉程度和关系,肯定可以提高一些价格的。”

我们都看着小苏,这事必须得他作出决定。对于公司来说,我们三人的关系是平等的,不管是决策时的权重还是股份的多少。但作为朋友,我们考虑的不仅仅是一项生意的成败或者分账的多少,更得为对方的情感和人生权重来考虑。

这个手机公司,在我们三人的人生权重中,地位是不一样的。对我来说,这个公司在我经济收入中的权重来说,占比是比较低的。也就是说,这个公司在与不在,与我的金钱多少,相关性不太大,如同业余玩票。

对李茅来说,他最主要的收入,是他在上市公司的股东和高管职位,然然也是。他们俩在一个大公司,占有两个原始股东席位,经济地位已经非常稳固了。这个手机公司的收入,如同副业。

但对于小苏来说,这个公司,几乎是他的全部。他绝大部分收入的来源。

但是,这个公司更重要的意义,在我们三人中,又是相同的。这是三个单身汉,用自己所有的资源和能力,互相配合的产物。它从诞生之日起,就成了我们友谊与热血的寄托。世界上有许多感情好的兄弟,但能够在事业上,各有所长,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少有。

刘关张,三个感情好,有共同的事业。但是,他们的能力互补关系中,缺少一个诸葛亮。

而我们三人的能力和特长,却完整地拼接出一个公司的所有实力。李茅的技术,当然还有他爱人的财务能力。小苏的销售,当然还有他对厂家的整合能力,对市场精准的判断,对产品的整个流程的管理,也是他核心能力之一。而我,在方向上的把握与预测,在引进王班长这个赵云的功劳,战友资源起了巨大的作用。

这个公司的成功,证明了我们三个,从农村出来的,本来成功无望的三个年轻人,居然拥有成功的机会。这是这个伟大的时代造就的,将机会,给了我们这些并不出众的年轻人。

我们将自己并不出众的能力,结合在渴望成功的激情里,顺应时代的脉搏,我们走在了大多数人的前面。在共同的事业和奋斗中,我们三人惺惺相惜,互相支撑,终于走出了一片天地。

我们没资本,没关系,没权力,没背景,但我们能够成功,为什么?因为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我算命,预测,或许能够预测我们的事业成功。也许小苏和李茅,把我看作是预知未来的大师。但我的单一判断成功率只有70%,为什么,在手机这个事情上,我却一次次预测成功?在小苏的推销上,一次次预测成功?是我对创业与销售,有特殊的预测手段吗?

不是!只不过,这个时代,创业如此容易成功,我的预测恰恰是占了,这个时代洪流中,大多数人成功概率大,这个便宜。

一个有激情的人,对财富充满渴望,并把这种渴望建立在自己能力和特长之上,努力地学,努力地拼,在这个时代,在中国,成功的概率,是非常大的。这就是,我在这个公司,预测次次准确的,概率原因。

小苏半天没有回答,我知道,他肯定难以决断。不是因为他爱钱,而是因为自己引以为骄傲的事业,即将断线。情感上,难以割舍。

李茅当然也理解他的心理,开玩笑地问:“小苏,要不要,让庄哥起个卦,算一下?”

小苏摇摇头,终于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说到:“我是舍不得。两位哥哥,我不知道,今后我做任何事业时,还能不能碰到,你们这种,处处照顾我,处处为我考虑的人。我没有过哥哥,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是,我们这个公司所凝结的,我觉得,有远比亲兄弟,更伟大的一种情感在,我只是舍不得。”

他这充满伤感的话语,让我与李茅对视了一下,都看出对方眼底里,那复杂的纠葛。

“庄哥,李哥,你们一个是大师,一个是学霸。要说,你们都有成功的能力,但我没有,我只是一个穷小子,在北京,在海淀区,我连丑小鸭都算不上。”

此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们都动了感情。李茅说到:“庄哥不论,他所学是神秘的,不可评估的。但我,小苏,庄哥,说实话。当年在北京,我也以为,自己今后,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一个高级打工仔。自己所在的公司上市,自己赶上潮流成了股东,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没想到,自己与兄弟三人一起成立的草台班子,居然也成功了。当年没做这个梦,不是我没有想象力,而是,没想到,我们三人,居然可以创立一个成功的故事。我们,都是普通的,但我们不平凡!”

我也激动起来:“对啊,从我出四川以来,只想找个养家糊口的工作。从我跟董先生学习以来,我只想求个用度宽松。我在北京最大的收获,就是遇见你们两个。说实话,我对自己的预测能力是不自信的。但对你们俩的所有事,都预测准了,这是什么?这是上天的安排。我估计,今后,对任何人任何事,我预测的准确率,再也不会达到这个水平了。也许,上一世,我们三人是亲兄弟是知己,在这一世,来续缘的。”

小苏仿佛想清楚了什么,他抬起头,说到:“两位哥哥,别说了,说得我既激动又心酸。我知道,这件事,你们都在考虑我。你们一直,都在考虑我。李哥,当年在公司,跟你当小弟,为了我,你担上辞职的风险。为了我,你帮我寻找新出路,你了解我,让我搞推销。我都不知道,我有这方面的潜力。一个关心并深刻了解自己的人,并且有这方面的能力,这是父母都做不到的。”

他看着我:“庄哥,不是说,你每次预测我推销的方向,就给我帮了忙。你更帮助我的,是你身上的神秘力量和情感。我有一个百分之百的信仰,就是信你。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心理上和生活上,都有依靠。当年,我被小马带进沟里,我把钱还你,你不要,你全部给我时,我知道,那不仅仅是托付,更是信任。你通过这事,在给我鼓劲,当我万念俱灰时,庄哥,你这神一样的人物,仍然信任我,我对自己有了信心。如果没有你们,我估计还在那个店铺卖手机。况且,这手机店,也是庄哥指导我的。因为有了你们,我取得了自己所有父母老师发小,包括我自己,都没想象到的财富。你们老说感谢时代,我要说的是,感激你们。”

我不太好意思了,制止到:“小苏,不要分你我。我们三人,当年租住在那间屋的时候,分过吗?”

“但是,今天,我们却要讨论,分离。”小苏声音变调了。

“小苏,我们三人,在感情上是不可能分离的,何况,都在北京。我们要另起灶炉,搞出一件新事业,也说不定,庄哥,你说呢?”

“对!”我好像在给自己鼓劲:“我们三人这种神搭配,终究还会搞个大的!”

此时,小苏已经考虑好了,他说到:“两位哥哥,这公司的总经理是我,既然为公司的事情,我想谈谈我个人的看法。”

他这话一出,我和李茅都知道,他的决定几乎就是我们三人的共同决定了。他是总经理,对这公司,他付出的精力最多。而这公司,对他事业的权重,几乎是唯一的。

“将军行路,不打小兔。”小苏开口不凡。

“抓住主要矛盾,这本是庄哥擅长的,但今天我也班门弄斧一下。目前,这公司,对我们三人的重要意义是什么呢?这公司并不承载我们事业的最终理想,李哥是技术实业路线的理想。庄哥是哲学人生理想。所以,卖掉它,没什么舍不得的。这公司,对我们三人的意义,主要是,它是我们合作的平台,情感的纽带。所以,凡是对我们三人情感和人生有利的事,就是我们要考虑的重点。况且,这公司对我个人的意义,也是改善我的财务状况,有利于我家庭的生活。”

他分析得对,这就是公司对我们的全部意义。本来是冲着挣钱而来,在挣钱中,让友谊的价值增值,就是这个公司的意义。

“李哥,不要等然然出院了。对于你的人生来说,未来的小宝贝,意义远大于公司估值的差异。庄哥,王总的安全,对你来说,意义更为重大。而我,知道迟早都要放弃,何必在乎钱上的差异?要说钱,人总是有个极限的,公司也一样。当年,我们起家,只不过几百万,而今,也有两个亿了,这是什么成功?甚至超过了军火、毒品和赌博,我们试过了,成功过,我们无憾。”

他分析得对,这公司给我们带来了财富,更带来了做事业的经验,也凝固了我们的友谊。我们看到,自己是可能成功的,三个人一起,可以做大事情。

“为了让李哥专心照顾然然,等待众人期盼的小宝贝出生,我觉得,公司出手越快越好。为了让王总安心,我们也要尽快把他从非洲的危险中,解脱出来。我个人提议,就接受传英公司的提议,迅速出手,免得我们承担不应有的损失,我是有理由的。”

我俩看着他,他提出了几项理由。

“一个理由,避免我们难以接受的损失,就是王总的安全。庄哥,你们是战友,你们的感情我知道。但是,你不知道,他于我来说,也有很深的情感。他留给你的车还在,我舍不得处理。我原来也感动过,什么样的情感,能够把一切留给战友?直到我在非洲见过他,才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潇洒的人,完全不同于我所接触的任何人。这种人,是值得追随我仰望的。我的手机店,是他留下的经验和渠道,我老婆,也曾经在他手下成长。所以,他,在我感情的底色里,是有位置的。当然,李哥,如果然然有什么不好,你也是难以接受的。所以,果断处置,不分心,就是对然然最好的办法。”

这个理由是情感上的,说得好。

“第二个理由,其实是商业上的。我们加快出手的原因,对方其实并不知道。王总在非洲的危险,其实来源于电视转播设备的事,极端分子见不得任何传播异教徒的宣传,但他们并不拒绝手机。这点,我想,传英公司不会知道。所以,他们加快收购过程,不会猜想是因为我们急于出手。我们到时候谈判,只说是因为我们转行的原因,显得从容不迫,他们反倒急于求成,我们判断有利。”

这小苏,已经成精了。我想,他估计也会把别的公司的报价,以各种方式透露出去,增加传英公司的压力。甚至,传英公司为快刀斩乱麻,甚至会提高一点收购价格的。

“第三个理由,是我的去向。如果,新公司接手,发现王总不在非洲,初期销售有困难,我可以顶上去,给新公司打工,我不相信,凭我的能力,再加上王总的教授,我不成功。新公司,也肯定会给我股份的。何况,我起步时的手机店,也是按王总的销售方式成功的。在王总面前,我是最佳学生,上次到非洲,他亲口说的。”

“第四个理由,这笔钱,对我来说,也足够了。就是两个亿,到我名下,也有六千万了。在北京,我有房有车,两千万,按保守理财投资,就可以支撑我全家的日常开支。还有四千万,可以投资新的事业。何况,李哥,庄哥,你们有了好投资,也不会忘记我,对不对?”

我跟李茅对视一下,说到:“必须的,没见有我们三人配合得那么好的。”

李茅也说到:“传英公司用不用你,我不知道。但是,我们三人的配合,还有机会。刘备离开荆州,最后在四川称帝,还有大事,我们三人可以重新在一起。如果你没事干,就在我公司,我把公司的销售,切一部分给你,这是你擅长的。无论从我们公司的利益,还是你的收入,都是好选择。”

不过,我还有个隐忧,就是小马对他的诱惑。小苏的骨子里,还有挣快钱的基因,我怕他在这上面栽跟头。

但小马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太大,我曾经劝过他,他没听进去。但到了今天,我不得不用最极端的手段,来打消他对小马的幻想。

“有一件事,我们兄弟三人在一起,我不得不提醒你。”

我特意把兄弟三人这句话说在头里,显示此事的慎重。

“庄哥,你说,我保证记牢。”小苏也意识到我要说重话了。

“小苏,你绝对要避开小马。绝对不能跟他合作,切记切记,我不是开玩笑的。”

小苏笑到:“吃一堑长一智,过去失败的教训,我还没忘呢。庄哥,你是不是觉得小马,不靠谱?”

看到他的笑,我就觉得我的告诫对他震动不大,他只是把这当成普通的警告了,我必须得加重语气。

“小苏,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就交给你实底。”

“庄哥,哪里话,如果我不相信你,我还能相信谁?”小苏盯着我,等待我的答案。

其实,真正的原因,小苏已经说过了。有失败的教训,小马为人不靠谱。但我自己的原因,我没说。

小马是张哥的儿子,跟乔姐有结构性的,不可调和的冲突。这次与张哥的接触,或者与乔姐的谈心。我有一个明确的预感,我始终会成为张哥的对立面。在我们的斗争尚未开始时,我不想小苏也卷入进来。

“小苏,上次你告诉我,小苏已经把前期你亏损的钱,都还你了吗?”

“是还了。”

“前次,他又说要炒股,还说期货什么的,你问过我,我不赞成。你又投资他了吗?”

“你告诫过我,还没投呢,我听你的。所以,犹豫了一下,这次就没投了。”

“假如这六千万到手,你能保证你不再投他吗?即使是他赚了大钱的时候?”

小苏看着我,犹豫了一下。“不投就不投呗,管他赚没赚,庄哥,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小苏。上次你问我后,我也是闲着没事,就回去算了一卦,结果太明显了。”

“什么?”

第三百四十七章 控制好风险

“你俩命相相克,他是你的灾星。小苏,他虽是我的同学,但你才是我兄弟。所以,此生你要牢记的是:离他远点,越远越好!”

小苏听进去了,他的表情就看得出来。李茅虽然不太明白,但他肯定的是,我这样说,肯定有重大原因。

我们三人的信任,是通过无数次相互成就证明的,我相信,小苏肯定会按我的提醒,坚决屏蔽他跟小马的联系。

其实,我根本就没给算过这个卦,以我的职业素养起誓,我不是故意骗他的。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那就是,小马哥会害了他。

很早以前,不知是哪里听说过一个传说,算命的故意说谎,会让自己今后的预测失灵。其实我的预测并没有任何神力,也不存在失灵的问题。我只是按照教科书般的方法,按图索骥。方法固定了,也就是个概率问题。

我不指望,今后预测准确的概率,会如同和与小苏算的那些方位卦像一样,100%正确。因为,潜意识里,我害怕最圆满的东西。一个东西太圆满,那就不属于人间的。

我宁愿把这个准确性破坏一下,让谎言损失一些准确吧,略有缺憾的预测,可以长久和与小苏的关系。

从理智上来说,小苏冒险的可能性也在减小了。

在金钱投资上看,最容易冒险的人,大概有两种。一是穷人,二是以冒险为乐的人。

首先说穷人。小苏以前冒险的经历就是证明。什么叫穷?不是说饭吃不饱就叫穷。这是一个广泛的含义。就是建立在金钱之基础上的想法太多,太饥渴,就是穷。这是心穷的意思。

“人无恒产,便无恒心”,古人说得有道理。恒产是什么?大约指两种:稳定的事业,或者稳定的财产性收入。如果没有这种恒产,那么,人的心理状况会因金钱的诱惑产生巨大的波动,冒险和孤注一掷的心态就容易产生。即,无恒心。

小马哥家庭富裕,但他心穷。因为他所有的自尊和豪迈,都是父母的钱包装起来的,他不能缺钱。而且,为了在这个已经破碎的家庭里,证明自己的价值,他需要自己挣大钱,以维持他桀骜不驯的形象气质,他是心穷。

当年小苏投他时,小苏是真穷。父母的需求,自己在北京的立身,在与自己最亲近的我和李茅比较起来,他是真穷。人在穷困时,会不顾一切地挣钱。

因为,“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锁链,而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当时小苏算无产阶级,只有一点不足以支撑未来的小钱。所以,他要以搏命的姿态,冒险投资,以期望得到整个世界。按小苏当时的心态,他所在世界是灰暗的,只有金钱,能够打开他人生的天空。

但,今天不同了。他已经拥有了一些东西,比如家庭,父母妻子孩子,按他所说,还有房有车。他已经拥有一部分恒产,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已经算得上资产阶级了。

至此,他的冒险心态发生了变化。他已经得到了部分世界,只要不太贪婪,他可以保持所拥有的。所以,按他的说法,他投资再也不是不顾一切的了。

在他自述中,他把公司处理后的六千万,已经划分成了两部分。第一部分的两千万,可以算是他对拥有的东西买了个保险。按最保守理财,以5%的综合复利,他每年有100万收入,足可供他支撑全家一个较为体面的生活。然后的四千万,才是他投资的最高额度。这比他当年投资,啪地押上全部,如同赌徒,要好得多。

他开始有恒心,那么,他就不是穷人了。也许这个公司,给小苏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

对于后续的事情,全部由小苏处理了,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小苏做这种事,是比较快的。

对于第二种,以冒险为乐的人,过去我们称之为冒险家。这其实是所以蓬勃时代中产生的一群稀有物种。在资本主义萌牙阶段,产生了许多有名的冒险家。他们以探索新的世界为乐,以打开新的市场为荣,以发现新的物种骄傲。

他们如果是科学家,他们就是未知世界的引路人。他们如果是商人,就是市场处女地的开发者。

今天的中国,也出现了蓬勃的力量,也产生了这样的英雄。比如,我身边,王班长,就是这样的人。他所有的动力,并不一定是对财富的渴求,而是对冒险或者开拓行为,本身的执念。他们在探索生活的可能性,从空间到时间,他们冒险并快乐着。

这事不出一个月,就已经完成了。每人六千万也打在我们的卡上了。果然,小苏利用信息不对称,多向别人要了两千万,以预算外支出的形式,打在小苏另一个账户上,没有写进合同。他打电话,要把这两千万,再按股份分给我与李茅两人。

我们都拒绝了。因为,我们内心中还有一个梦想,就是今后如果有机会,这就是我们的启动新项目的基金。

这事跟李茅商量后,我给小苏打电话。“小苏,这个钱,先在你那里存着。以你的名义,新开个户。我和李茅商量了,这个钱,作为我们三人的基金,就如同当年放在电视柜下面的那个卡。”

“那怎么管理?”

“很简单,本金不动,利息呢,平时作为我们三人聚会的活动资金。假如我们三人中,有一人遇到困难,那么,利息都归他使用。我和李茅平时不用,聚会用不完的,就留给你,作为你的管理费用。如果有一天,我们又有合作项目了,我们三人一起把它拿出来,作为启动基金,怎么样?”

他想了想,说到:“好吧,你们也是照顾我。但是,我确实想,今后我们三人的合作不断线。”

“控制风险。这笔钱,对我们三人的老婆,都不要说,行不行?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对不对?”

小苏哈哈大笑:“庄哥,妍子跟然然不关心钱。但我老婆关心,我也是这样想的。男人嘛,哪能没点私房钱。好,这钱,我用我妹的身份证开个户。”

这算是保险了,起码,他还有个绝对忠于他的妹妹。在社会中,既然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其实最保险的,还是人。人与人的关系,说起来复杂,但真正可靠的,却没几个。而血缘关系,往往是其中机率最大的。

而我,已经与自己最亲近的血亲,没什么关系了。也许,在这点上,我是最穷的。

这一个月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张哥打电话来,他已经与鲍老板成交了,礼物也送给了李主任。而李主任承诺的事,也已经办到。他已经拿下了货运代理,并且开始把生意做大。

而王班长,在电视天线上,总共赚了大约五千万,当然,这是除去所有成本和投资后的净利润,按会计术语,这是所有者权益,并且是税后的。我得到了应得的,交给妍子,妍说,那是我们共同的账户,要我保管。

但是,最开始投资时,妍子也参与了的。我内心中的风险意识占了上风,按一个理由,将这笔钱,重新存在了妍子名下的账户里。

我总觉得,命运中有一支冷枪对着我,不知道,啥时候,会扣动它的板机。

对于我个人来说,手机公司那六千万,已经足够我的下半生。即使从此退出江湖,也毫无压力。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分家啊。我居然在潜意识中,已经有了与妍子分家的行为,恐怖吗?我心里一惊。

王班长终于回来了,他来到了北京。我问妍子,去不去?妍子估计内心中,已经对我的分家意识有所察觉,说到:“你去吧,哥,我吃素,去了后,麻烦别人。”

终于,我、李茅、小苏及老婆来了。然然,抱着她即将满月的女儿,也来了。我此时才发觉,妍子不来是对的。看着这粉嘟嘟的孩子,她会重新进入伤感的状态。

王班长问到:“妍子怎么没来,是怕我了吗?”

“她在家要照顾妈,不方便。”

王班长说到:“昨天跟你班长一起喝酒,他都给我说了。之所以没叫你,因为今天反正要跟你在一起,你这老脸,又不漂亮,何必见你两次呢?”

大家哄笑起来。王班长就是这样,能把任何场面任何事情,都搞得向幽默方向发展。

他大概介绍了非洲的情况,不是非洲生意不好做,而是恐怖分子盯上了他,他不得不离开。“我是去快乐的,又不是去送死的。况且,世界那么大,非洲的事不做了,还有其他事情。”

果然是探险家,大家关心他的下一站。然然还建议:“不到欧洲去看看吗?听说,东欧国家的市场,也在开始兴旺了呢。”

“不去了,划不来,拼不过。我也听说过,也考察过。那里,是温州人的天下。毕竟,我斗不过温州人,是不是?”王班长挤眼弄眉地看着我,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是半个温州人。

“即使斗得过,又怎么样?中国人不斗中国人,对不对?我准备到一个中国人去得少的地方看看,说不定,有新的机遇呢?”

小苏问到:“哪里?”整个酒席,当王班长讲话时,他都显得比较兴奋。小苏倒是想像王班长那样潇洒,但没他的勇气和特质。冒险家不是你想当就能当,你得爱好冒险,甚至敢搏命。

“南美,那里也有中国人,但都是国营公司在做。我们这种个体户,去的还少。我下一步第一站,估计要到阿根迁。”

李茅笑到:“你是想去跳探戈吗?”

王班长跷起他的伤腿,说到:“跛脚跳探戈,说不定会创造出舞蹈新风格呢。”

这种自嘲,是幽默的高境界。

小苏的老婆也是王班长的粉丝:“王总,你要是在南美找到新的项目,可不要忘记,带我们家一把。毕竟,我们家又失业了。”

“必须的!你们家是我在北京的办事处。”

我反问到:“那我呢?我不算?”

“你!温州人,不跟你来往。”大家又是一阵哄笑,王班长接着说到:“我那破车,就是我的北京办事处。原来是送给你的,谁知道,你不珍惜,你把他送给小苏了。那好,小苏家就成了北京办事处。当然,我在北京还有个家,就是你班长的家,昨天我们已经说好了。今后,孩子上大学,就考北京的,让老陈来训练他。要说,看到老陈的儿子,我就知道,他是训练孩子的好手!”

大家说笑一番,也免不了夸赞李茅的孩子一番。要说,当孩子毫无防备地看你时,当孩子睡觉时偶尔露出的微笑,真的是,那么迷人。

当送走所有人,宾馆就剩下我和王班长时,他留下我,要跟我长谈。我给妍子电话请假,说要陪王班长一晚,他明天就回安徽了。

“王班长,你昨天跟班长喝酒,怎么不叫上我呢?”

“这是你班长故意的,机场是他去接的,没通知你。你班长跟我单独说了好多事,大多与你有关。反正我今天把你留下,也是你班长的意思,我是带着任务来的,懂吗?”

这很让我诧异,班长跟我如亲兄弟一般,有什么话不好跟我直接说呢?还要第三者转达,我与他之间,什么时候,变得有距离了?

“老陈分析了你的情况,他太了解你,他自己有些话也下不了决心,让我站在我的立场来分析。我觉得,你班长心里真把你当弟弟,但他努力的结果不明显,所以,让我来当说客。”

“什么意思?”

“按你班长的说法,你跟妍子长久不了了。当然,他过去极力劝说你跟妍子和好,这是他想让你过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你知道,老陈是家庭主义者,他一直知道,你缺乏家庭的温暖,所以,用了一切努力,来恢复你的家庭生活。但是,现在的状况,他也很灰心。”

“我觉得,我跟妍子,还是有可能重新热起来的,我还在努力。况且,我努力,也是因为班长的教导。”

“正因为这样,他不再来劝你了,让我来。兄弟,按我的分析,你们走不长了。为什么?家庭需求论,我跟你讲过吗?”

我点点头。他的家庭需求论,就是互补关系的建立,夫妻提供给对方最要紧的需求,才能够使家庭稳固。

他本人,就是这个理论的实践者。嫂子需要稳定、尊严和富裕的家庭生活,他提供了。他需要自由和开放,嫂子提供了。这一对夫妻,是绝配。他们在一起时的热恋状态,他们在分开后的各自相安,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夫妻关系。

“但是,你和妍子,能够互相提供什么呢?事业上的合伙人?不对。你们的事业,没有什么共同追求的。如果说过去还有,就是酒吧,但是,现在,妍子对酒吧已经不感兴趣了,她本人都没去过了,是吧?”

他怎么知道?肯定是班长告诉他的。我又没跟班长说过,肯定是班长平时故意打听到的。班长为了掌握我的情况,费了多少心思!

“你们两个,并不需要很多钱,况且,已经有的钱,已经满足了你们的基本需求。我看得出来,更多的钱,也不能给你们带来更多的快乐,对不对?你们有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宏伟计划吗?如同我一样探索未知的市场?如同李茅和然然一样,发展一项领先的技术和公司?如同小苏和他老婆一样,可以在金碧辉煌的生活中找到快乐?你们都没有。如果金钱不是用来构筑某个共同感兴趣的事业,挣钱就不会带来快乐,这叫什么?心理学和经济学都用的那个词?”

我回答到:“边际效用递减。”

“对,是那个意思。我没你有知识,说不出来,但我感受得到。”

王班长继续说到:“你班长是古代道德的遵守者,他信奉的信条是: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这就是他说不出口的原因。但是,我要问你,你跟妍子目前的状态,是婚姻状态吗?小庄,你不要骗我,你们现在,有没有稳定的性生活,我都值得怀疑!”

我不好否认,当然,沉默,也相当于默认。

“她信佛了,是吧?把佛堂都摆到了你们共同的书房,是吧?你班长每次到你家,都要借故,参观你们的卧室一番。这个结论是他得出的,因为,他无时不刻,在关心着你的幸福。”

此时,我还能说什么呢?这种情况已经被班长看出来,估计,爸妈也早就看出来了,我们还装什么装?

我不服:“王班长,我还在努力。妍子和我,都准备搞一个慈善事业,算是有共同的事业吧。把酒吧赚的钱,全部投入到上面去。在云南,准备像李茅那样,支援一个学校,提高他们的教学质量。算是合伙人吧?”

王班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要自欺欺人了,小庄。你与妍子,都在自欺欺人!”

这样评价我与妍子,如果换作其他人,我是难以接受的。但面前是王班长,是关心我的人,是洞察世事的人,并且,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我目前最值得信任的班长。

“所谓事业合伙人式的夫妻关系,一定与夫妻这两个字有关。你们做个慈善,就叫事业合伙人了?我问你,假如你这个事,与我合作、与小苏合作、与李茅合作,有区别吗?”

问得好,但是,我觉得还是有区别。虽然,我们出资,都是共同经营的利润出资的,这点,与他所说的人,看不出区别。但我们所委托的对象,有我们共同的经历。

我说到:“在云南,我与妍子度过了一段真正的爱情,我们还认识了共同的朋友,给我们启蒙了佛学的知识,我们共同觉得,那地方,与佛,与我们,都有缘分,也许,这就是区别。”

“佛教,与夫妻的身份,有缘分吗?伙计,那是出家人干的事,是不是夫妻,都可以。兄弟,那不是稳固夫妻关系的事业。何况,夫妻关系中,最重要的关系,在你们学佛有进展时,会更淡。”

他这一口气,给我两个称谓,伙计,兄弟。他也是急了,他也是无法表达他对我的焦急之情。但是,他所说的最重要的关系,我知道,是指身体,是指性。而这种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关系,我与妍子目前没有。即使有共同的佛教兴趣,这种关系也难以恢复。

“不是我劝你,不是你班长说不出口。庄娃子,你该醒醒了。当变化必然到来时,你就得为它作好准备,控制好风险。”

我有什么风险?钱,这个不是风险。况且,妍子在她跟我的第一个未签署的离婚协议上,生怕给我的钱少了。

“发什么愣!你知道,我所说的,不是钱上的风险。而是你难以原谅自己的感情的风险。我知道,妍子一家,给你的太多了。给你平台、金钱、尊严、亲情以及证明自己的成功的经历,而你就这样离开,你一生,良心上是过不去的。那么,你就要让自己的行为宽慰自己的良心。”

他这样一说,仿佛击中了内心所想。妍子一家,不管是从物质上还是感情上,给予我的太多。况且,那些美好的回忆,怎么能够让我舍弃?妍子,没有我,她会不会失落和痛苦?

我望着王班长,好像要听他的答案。

“关于良心的付出,我不能替你做决定。这是你自己最清楚的事情。但我可以给你提示:最低的底线,是不给别人痛苦和麻烦。稍高一点,是给别人以安慰。最终目的,是让别人心里走向轻松和愉快。所以,方法和内容,你懂的。”

此时,我内心就是有一万个纠结,也需要答案。即使有一万个不舍,也得为分手做准备。

我问到:“王班长,你说,怎么样才能让对方轻松和愉快呢?”

第三百四十八章 放弃即轻松

王班长说到:“学你嫂子,部分的舍弃,或许更让对方轻松。比如,我为什么要到南美,我跟你嫂子开玩笑,说南美的姑娘开放,听说还有百人斩。你猜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呢?”我很好奇。嫂子是知道王班长沾花惹草的习惯的,她能够容忍。

“你嫂子说,仅限于外国人,且不要得病。”

“为什么?”

“因为她知道,我只要不跟中国女人上床,就不会抛弃家庭。我只要警惕得病这事,就会有底线。为了我的身体,也为了她自己,这一点,必须做到。其实,还有一点,我与你嫂子的情况,比较特殊。”

“什么情况?”

“虽然我爱尝鲜,但要说最幸福的身体关系,还是发生在与你嫂子的身上。久别胜新婚,每次回来,我跟你嫂子,都难舍难分的。”

“那你为什么不在家多呆一段时间?”

“我是个坐不住的人,情绪不稳定。你嫂子又喜欢管我,她管老人管孩子习惯了,她管生意,也是独断专行的。她管我管多了,她也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所以,我两个,只有别一别,才好聚一聚。”

这真是一对独特的夫妻,当然,也与他们的性格有关。可以想象,王班长在夫人面前,也是低声下气陪笑脸的,毕竟,那是小太妹和街头霸王之争,输的,往往是男人。

从小的街坊和同学,彼此太了解了。带来的,虽然有青梅竹马的情感,也许还有看穿对方的直白。这种关系该如何处理,如何保持新鲜感和深厚度,他们探索出了新路径。

感情的美,需要张力,需要互相探索的神秘感。但这两个发小,这种神秘不存在,而亲情会成为主体部分。但他们居然还有浓烈的情戏,那就与分别有关。与两人重新创造的距离感有关,与王班长四处探索出的变化有关。

一个随时变化着的生活造就了一个随时变化的人,嫂子怎么看,都新鲜。而对于王班长这个漂泊的风筝,需要稳定的锚,嫂子手里牵挂的,永不丢弃的线,就是王班长的家庭。

“也许,我们在云南的事情,会让我与妍子的情况,有所好转呢?”

我对未来,还是抱有希望的。

“那么,我问你,你们都同意到云南做慈善,她答应跟你一块去了吗?答应的原因,你们相同吗?发展的方向和目的,你们一致吗?”

王班长一连串问题。

我不得不承认:“目前,她还没答应自己去云南。况且,按我的理解,她做慈善的目的,好像与学佛做功德有关,而我做这件事的目的,除了自己的感情因素,还有想跟她重建夫妻关系有关。”

“对了,在非洲,我见过去教堂的黑人,有的人是真信教,他们追求的目标是去世后的天堂。有的人信教,不过是因为要跟邻居和谐,形势所引。还有的人,只是为了赶时髦。”

这种情况我理解,社会关系的融入,需要一种共同的文化。文化认同感,在民族国家里,是非常重要的。

我问到:“那么,有的人,为什么要信极端组织呢?”

“穷呗!”王班长说到:“穷人只有抱团取暖,最容易团结人的思想,最容易极端化。穷人生活中,零和博弈常见,所以,斗争性比较强,这就是极端化的现实需要。”

当王班长讲起政治来,也整得是一套一套的。

他是极端势力追杀的对象,因为他是现代文明的传播者。破坏了极端思想的凝聚力,所以人家对他仇恨。

“那么照你这样说,现代文化,或者说先进文化,应当是以宽容为代表的。”我想跟他进行一些思想哲学方面的探讨。因为我的这些思想,是闭门思考和看书得来的,他的思想从实践而来,往往带有一招致敌的精准。

“宽容,表面上是一种文化特征,实质上是一种生活水平。中国几千年农业社会孕育的文化,有宽容的特征,为什么?因为生活水平高呗。”

我点点头:“仓禀足,知礼节。”

“劫富济贫的文化,总是在落后的地区、贫穷的人群中盛行,这就是人性。在非洲,我一方面可怜他们底层民众的贫穷,另一方面,也气愤他们的一些行为习惯。”

王班长开始讲了些他在非洲的经历。

他是以一个救济团体的遭遇故事开始的。说是联合国一个慈善机构,到非洲某城市一个巨大的垃圾山调查贫困情况,并且想依据调查的情况,制订救济方案。结果几个调查人员着装正规、严肃认真地进去了,出来的时候,就剩下了裤头。为什么,因为他们的衣服和裤子,都被那些在垃圾山求食的贫民抢走了。

联合国官员不理解,但对方说得也有道理。“你们来救济我们,首先,是不是先把你们身上的衣服救济我们呢?”

他还列举了很多工地上的事,比如安装电视转播天线的工地,就有。有人打工后挣了一点,就回去买酒喝,第二天醉了,就不来上班。到酒钱用完了,又来打工。问他们,为什么不勤劳一点,或者努力工作存点钱。但是,过久了,王班长才明白,穷人是不存钱的。因为,存那点钱,对防范风险没什么用,也改变不了命运。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一天是一天。

“那么穷的生活,他们因为没的责任,没有对未来的打算。他们都可以快活,因为他们放下了。当然,这种放下,是没办法的放下,是他们贫困的原因之一。但是,他们的快活,是真快活,吃饱喝足,可以唱跳一整晚。”

王班长说到:“我有个印象,在非洲,富一点的人,要比穷人的习惯好些。女人要经男人的习惯好些。”

第一点我理解,但对第二点,我不太好理解。

他解释到:“女人,因为抚养孩子的天性,她需要有一个稍微长远的打算,而男人,只需要快活,就行了。不是他们的男人不想负责任,而是根本就负不起责任。对孩子的教育我关爱是人的天性,但在非洲,又有多少人做得到呢?”

我不忘记玩笑他一下:“你还不是一样,你只知道跟黑珍珠快活,你负过责任吗?”

“负责!”他仿佛很严肃地说到:“我不跟她们生孩子,并且,我给她们钱,对她们来说,很多了。”

“你倒是快活了,你离开后,她们的来源也断了吧?”

“是珍珠,到哪里都会发光的。她们没有我,也有其他人给钱的,放心。好东西,总不会被浪费。”

有时,我觉得,我们俩的谈话,有点无耻,但又是事实。王班长花天酒地,但也有底线。

“你到南美,恐怕就没这么多好事了吧?”

“恰恰相反。兄弟,如果南美没这种特征,我还不去呢。你想,南美的美女是不是对黑珍珠,好接受些?况且,她们的奔放水平,浪漫能力,以及宽容的文化,更会吸引我。”

“你总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我笑到:“你解释解释,为什么南美如此奔放和宽容呢?”

“我第一站要去的,不是阿根廷就是巴西,你也许知道,桑巴和探戈,都很浪漫的。他们为什么具有这种开放而宽容的品格?按我的理解,只是因为他们生活条件太好了。”

“就以巴西为例,我虽然没去过,但我的一些生意上的朋友去过。那里森林广阔、海湾丰饶、花果飘香、鱼虾成群。那是什么?是上帝垂青的地方。那里的人,不怎么需要勤劳,就可以解决衣食问题。于是,多余的时间,用来快活,就形成了文化。况且,还有一个原因,我想去,毕竟,那里性病发病率低,在非洲,爱滋病和各种传染病,是要小心的。”

当你拥有足够,就会自由选择。选择的方向,就是快乐。

“当然,快乐的方向,是有底线的。比如,身体会束缚你的手段。再比如,毒品就是追求快乐没底线的产物。”王班长突然意识到什么:“怎么,本来是说你的事,你怎么老往我身上扯?你这家伙,想逃避?”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态,反正,关于我与妍子的话题,过于沉重,我不太敢面对。

对于妍子现在的状态,我不好肯定她的心理。她究竟是可以安心于现在念佛的生活呢?还是用这念佛的方式,在覆盖某种痛苦。

她原来信佛肯定是因为生活中无法排解的痛苦引起的,但这只是原因。莫非,她已经适应了今天修行的生活,并以此得到了轻松和快乐?

这种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比如那次我从山东回来,听到他们一家三口在餐厅,我没在场的情况,妍子的笑声如此单纯,那明明是毫无杂质的快乐啊。

而有我在的时候,妍子更多的表情是平静。原来我总以为这种平静是装出来的,是为了拒绝我的深入。但经王班长反问后,我觉得,妍子有可能,在我面前是真平静,甚至还有点苦恼。

王班长并不打算打断我的思索,他只是盯着电视看。其实,电视根本没打开,他盯着一个黑色的屏幕,仿佛里面有精彩的内容。他是人性观察大师,他知道,我的头脑中,正放着一部精彩的情感大戏,他不打扰,让我自己消化。他只等我思考后的结果,就像一个快餐文学读者,只喜欢看故事的结局。

其实,我如果离开妍子,能够让她感受到快乐的话,我是义不容辞的。她给了我如此多的恩情,是我不敢离开她的原因。我害怕,她是为了我好,逼我离开的,我离开后,她将痛苦留给她自己。如果那样,我的良心,会很不安。

但是,如果我就这样离开,我如何报答她的恩情呢?当你欠着别人的东西,你无法完全放下。当你欠着别人的感情,你无法完全轻松。

“我觉得,如果我贸然放弃我跟妍子的关系,对不起她全家这些年对我的恩情。王班长,我还是想作最大的努力。至少,我自己没有遗憾。但另一方面,我又怕,我的存在,给他们带来了痛苦,那更是让我难以接受的。”

王班长似乎终于等来了结局:“这么快就说话了?我等得不久嘛”他好像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智者,只等着我提出问题。

“走或者留,都是问题。”王班长说到:“当你无法真正理清思路的时候,不妨试一试,做个行动派。”

“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做慈善吗?那就做起来。看妍子配合你时,她的主动感,她的动机和方向感,不就清楚了吗?事情不是你想好再去做的,而是边做边想。”

王班长还讲了一句让我震动的话:“实践才是真理的来源,你书读傻了吧?”

这句话真是提醒了我。我是不是书读傻了?

当年,我上经济学讲座时,就有这个疑问,发现许多教经济学的老师,自己却没挣到大钱。看弗洛伊德的书时,发现他的心理学著作,是建立在自己四人失败的病例基础上的。学问这个东西,如果只从书上来,是很危险的。况且,我的学问本身也不高,怎么敢企望空想,得出答案?

我这种思维习惯,除了老师多年教育给我的印象,所谓唯有读书高的信仰。还与我学了预测和算命有关。

当你能够以一个简单模式预测未来时,你就有一种趋势和真相尽在掌握的错觉,你就在实践中缺乏探索的热情。试那么多干嘛?走弯路干吗?算好了,不就行了?

想了好多可能性,推理或者演算出某种必然性,这是我一贯的思维模式。但这个模式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忽略了最重要的真理获得方式:实践。

要说放弃,就必须得放弃在头脑中预设的推理和观念,试一试,不就有答案了吗?

妍子是怎么想的,这个问题,我连跟她深入交心,都没试过,仅凭自己的猜度,就想做出选择,不是太盲目了?何况,我一厢情愿地把做慈善与改善夫妻关系联系起来,却还没有具体的行动和试探,何其盲目?

至于报恩,我都不知道别人最需要什么,怎么报?

当然,有一件事,还是要事先考虑的,就是前面王班长所说的底线。所谓底线思维,就是想好,最坏能坏到什么程度,自己能够接受的最低点是什么。然后就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个出发点。

我的底线,是让妍子处于快乐之中,或者,能够提供她最需要的东西,来报恩。

但是方向呢?按王班长所说,方向就是快乐,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但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容易快乐,并且在追寻快乐的道路上,经验最丰富的人。

“王班长,假如,按底线思维,我最终将离开妍子。我的人生该怎么走呢?”

“我不知你的爱好,总之,怎么快乐怎么来。”

“如你所说,快乐也是有边界的,也是有底线的。如何来理解快乐呢?”

王班长拍拍我的背,如同大哥对待小弟一样。“兄弟,你不要问这么理论的东西,我读书少。但我知道,有两种快乐,你要分清楚。”

“哪两种?”

“自由的与不自由的。”

“那我如果与妍子分开了,我的人活动轨迹算是自由了吧?况且我也能够达到财务自由。我的身体还年轻,也算是一种自由。”

“错!我所说的自由,是指心理的感受。我先跟你说,那种不自由的快乐。打个比方,许多快乐,是在比较中产生的,需要有对象的陪衬,那就是不自由。比如,你跟自己贫穷的过去比,你觉得今天有满足的快乐。你跟身边的朋友比,你觉得你比他们富有,有一种比较的快乐。甚至,你得病后,与病中的痛苦比,你也有一种快乐。在你性压抑的时候,出现一个姑娘,你快乐。凡是需要参照物比较时,你才能体验出的快乐,就是比较的快乐,那是不自由的。心理状态不自由,必须依附于参照物的负担。”

“什么叫自由的快乐呢?”

“不需要比较,只找出你心中最佳兴奋点,满足它就行。但是,这个点,是动态的。比如你饥饿时,得到食物的快乐,你压抑时,得到女人的快乐。但这种快乐只是相对自由,因为它依赖于你的身体。如果过度追求,会让你的身体成为负担。寻找不同途径快乐,追寻快乐的更多可能性,将自己的行为置于不停的探索之中,新的快乐方式会源源不段地产生,这就相当自由了。当然,最自由的快乐方式,是你要找到你自己,成为你自己,这个太理论,我也在寻找过程中,不知道答案。”

但他的话却很有道理,按马斯洛的层次需求论,成为自己,就是心理追求的最高顶点。

“所以,你在追求快乐时,要尽可能达到自由的状态。也就是,不要给自己的心理,预设什么模式,预设什么目标。也就是,要放弃参照,你就轻松。其实轻松本身也是一种快乐。当然,刚开始的过程,却非常痛苦。”

“什么意思?”

“你过去确定自己是谁,是不是根据自己的经历和身边的关系?”

“对”。

“你如果需要放弃,就得放弃自己的过去和与身边人的关系定位,以直觉来对待。不是否认它们,而是以直觉对待,你懂吗?”

我摇摇头,这种体验,我没有过。

“就是喜欢就说喜欢,只是说的那一刻喜欢而已,不要思考你说话的后果,不要思考原因和未来结局。按直觉处理社会关系。并且,对自己的历史不要耿耿于怀,原谅它,把它放在一边,它就不是你的负担了。”

这下我懂了,就是不要太在意那些东西。

“但是,当你这样做了,你会经历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因为,你找不到你自己了。你放弃了你,这个话有意思吧?你会觉得孤独、无助,没有安全感。你想想,会不会?”

我点点头。

“但是,在今天这个社会,以你的能力和财富,只要你不违法,你的不安全感,从何而来呢?没道理嘛,在中国,这个世界最安全的国家之一,以你的能力,怎么会不安全呢?这只不过是你心理的习惯而已。”

是的,从哲学上说,人是习惯累积的产物。

“人类数十万年的群居史,让我们产生了独处不安全的习惯,这种感觉在平时,就是害怕孤独。其实,孤独有什么可怕的呢?你只是误以为不安全。但是,这世上有什么绝对安全的人吗?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早几天晚几天而已。既然我们企图通过安全,来保证自己生命的长度。况且,这种努力,大多要失败,因为不是你注意健康,就一定长寿。不如,在最终将死亡的结局前,提高生命的质量,也就是追求更好的快乐体验。”

我反应过来:“王班长,你是在叫我及时行乐?”

这是个贬义词,但古人这样做的,也不少。

“及时行乐的人终究不对,因为他们追求时没底线,走向了痛苦。况且,他们追求的是相对的不自由的快乐,他们没有成为自己,只是以假快乐来装点痛苦罢了。我所说的快乐,是找到自己,最独特的点,成就它,就是快乐。”

“那个点恐怕不好找吧?你都没找到。”

“兄弟,你不知道,我虽然没抵达风景最美的目的地,但寻找过程中沿途的风光,却带给我一次又一次的惊喜。我们活着要尽量提高生命的质量,以快乐点计算的质量。为什么呢?”

王班长说了一句纲领性的语言:“你活着只有几十年,而死却有几亿年,为什么不快乐地活?”

这什么逻辑,没逻辑。但作为鸡汤,我承认,我被打动了。

他最后说到:“要快乐,心要自由。心自由的条件,就是要善于放弃。”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两处都着魔

最近如同着了魔一样,对一切都产生了莫名的留恋。王班长劝我离开后,我的心态已经变了,世界也随之改变。

我邀请妍子,专门到班长家去了一趟,与他喝酒,同他儿子玩耍。那是多么明媚的时光啊。当时,他家厨房飘荡着乒乓的交响,蒸汽中有鸡汤与馒头的味道,而班长年迈的父母,用眼光,送给我们慈祥。

妍子也许是活泼的,在与虎子玩耍中,虎子“干妈”喊得勤;在与嫂子的说笑中,声音脆亮。

而我与班长,互相默默地看一眼,就一口火辣的酒,根本不需要说话,都已知,如此场景,时日不多。

有时妍子在外高声地叫到:“哥,帮我报仇。”

“怎么啦?”我在里屋端着酒杯,应和着她的夸张。

“虎子把沙往我身上丢。”

“你打他就是了,你这干妈当得,窝囊!”

外面是哈哈的笑声,而我和班长,对视着,仿佛沙子进了我们的眼睛。

低声的琴弦最能够让心共振,悄悄的嘱托,让皮肤起了疙瘩。“班长,靠你了。”

“兄弟,你想咋样?”

“我能咋样?”

“就没办法了吗?”

“我试试,也许,没办法了。如果,那一天,剩下的事,班长?”

“放心,不管你是堕落还是高尚,我都在这里。”

“班长,我敬你。”

“我喝,算数。”

那天,我们告别时,上车前,他们全家送我。我发现,他们在门边站立告别的姿势,像极了一张全家福。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幅多么珍贵的画面,对妍子说到:“我们跟班长一家照个相,怎么样?”

“好哎好哎,来虎子,干妈抱着,好不好?”

“好,干妈,到时候,你要说:茄子!”虎子的表达清晰而快活,如同一个小大人。我知道,未来是他的时代,我们这时代,将渐渐老去。尽管我只有三十岁。

在联系云南的事情后,基本的东西已经齐备,全部通过火车发往云南了,文大姐拍了好多视频和资料,给我们交换意见,她也请我们去一趟,最好在八月份,因为九月份,学校就要开学了。

“哥,你去吧,这些东西,我又不擅长。”

“你不去?也不想看看文大姐?”

“以后有机会再去看吧,何况,云南冬天去,才有意思,对不?”

“妍子,也许,那个东巴活佛,又回来了呢?”我在作最后的努力,因为,那是我们真正重燃爱情的地方。我是说,那次灵魂中的感情记忆,应该对她有冲击。

她沉默了一会,说到:“不故意追寻,也许缘分到了,也就见了。即使他在丽江,缘分没到,也没意义。看吧,你又不是明天就去,还有些天嘛。”

我希望,她跟我一起去,并且是因为那个活佛的原因。那几乎是最后的武器,以开启她内心的激情。

在家里,妈妈给我夹泡菜时,爸跟我下棋时,我在强颜欢笑中,都有一丝不舍在里面。他们目前是我最亲的人了,而我却做着离开的打算,他们却都不知道。

当然,我必须隐藏好自己,因为不到最无奈的时刻,我是不会离开的。一方面是舍不得,自己倾注了感情的家庭,以及这个家庭的每一位,对我曾经倾注的感情。另一方面是自责,这个家庭给我这么多的恩情,而我却无以为报。

妍子几乎没有察觉我的变化,至少,她感受的我的变化,是更加热情的样子。

“哥,你最近啥情况?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是吗?也许,是云南的事有眉目的原因吧?”

“你真上心,把你高兴成这样,手脚都轻快些。”

“我们共同的事业呢,妍子,如果有进展,不该高兴吗?”

这样忽悠过去,妍子也相信。

“妍子,假如我在云南,你不去,一个人在家,不寂寞吗?”

“哥,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以前不这样啊。我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在庙里的时候,别说人,连电都没有,我都能够平静。何况,爸妈在,我有什么寂寞的?”

“不对啊,你原来是那样活泼,那样爱交往的。现在,连出门会朋友都不去了。”

“哥,这就是修行的作用。一个人,可以安住在佛号里。心安定了,人就安定了。你做你的事,我又帮不上忙。”

但是,我还是拉她一起,到金姨家里去了一趟。当然,在金姨面前秀恩爱是没意义的,她心如明镜,我们去了,就当是给金姨添点热闹,陪她吃了一顿饭,就回来了。

妍子上厕所期间,金姨拉我说悄悄话。“小庄,妍子越来越平静了呢,没原来那样活泼,是不是不开心?”

“她是这样的,自从从庙子回来后,她没有不开心过,当然,也没有以前那样疯。”

“我总感觉,这不是原来的妍子,她变了好多。不过,还是那样漂亮。”

金姨话里有话,她不需要我的解释,我也难以启齿。

开车刚回到家,不没坐稳,电话响了。是乔姐,吓我一跳,她不是说不主动跟我联系的吗?

妍子就在身边,不接,必然引起她的怀疑。还是接吧。

“先生,您好,有门面出租,有兴趣吗?”

“在哪儿?”

“在某某大街某某号,可以随时看房。有时间,希望您随时来访。”

我随即挂断了电话,而此时,妍子已经出去泡茶去了。

“推销门面的,现在广告电话太多。”我来到阳台,解释到。

她倒没接茬,而是说:“哥,你要看书喝茶,歇就歇一会。我要去念佛了,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呢。”

她走后,我才发现自己有多蠢,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有事情。但是,她明显表现出不在意的,难道,她对我与一个女性对话,就没有嫉妒心了吗?

这有两种情况,第一,她完全相信我,不可能跟其他女性有来往,在她在家的时候。她只知道小池,而小池本人,已经完全与我断绝联系,从心底里的断绝,她是知道的。第二,她完全不嫉妒我与其他女性交往,因为,她对我,已经没有爱情。我们在一起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如同兄妹?

喝了会茶,妍子也做完了功课,她要下去,陪妈散步了。我说我也下去陪,她说不用,让我就在阳台舒服一会。

估摸着妍子和妈已经出门,我拿起电话,跟乔姐拨了过去。

“姐,有什么急事吗?”

“别怪姐打扰你。小庄,我见到那个女人的样子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一听,头都炸了,她已经自己行动了。

“上一次,听你的话音不对,我就找了个侦探公司,把那个女人,与你张哥的照片拍了,还有,他们在外面买的房子,还有,在会所的照片。”

“姐,你疯了吗?这事不能随便挑明的,你准备咋样?”

“我要跟他离婚。想不到,这两年,他老拿他儿子说事,老拿生意说事,原来跟别的女人快活,全在瞒我。何况,他生意好像越做越大,而留给我的,只有这套房产和平时我积攒的几百万,我有点不服。”

她是怎么想的呢?难道,她非要张哥的忠诚?她本人与我,不也是对张哥的不忠诚吗?她要钱,究竟是多少呢?

“你打算达到什么结果?”

“他做这么大的生意,不能多给我点?小庄,不要怪姐贪,毕竟,这可能是我剩下唯一的挣钱机会了。”

“不,姐,你听我说,要冷静。如果你为这事,跟他斗,是斗不过他的。他红道黑道都通,你一个女子,是没办法的。假如,把这房子卖掉,至少你可以得到两千万,回到老家,足够过一辈子的。如果你还有其它打算,差点钱,跟我说,我也可以给你些。”

对方沉默了一会,说到:“姐确实斗不过他,如果你不帮我的话。算了,小庄,就这样吧。但是,这房子虽然在我一个人名下,但得先办离婚手续,达成分割财产手续,才能出手,这件事,你可以帮我吗?”

“好吧,你说,你怎么打算的。”

“你等我电话吧,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我知道,可能有大事要发生,趁着没事,算一卦,或许有什么提示。

当我回书房准备拿纸时,突然发现,妍子进屋了。她什么时候进屋的?在我打电话的时候?她听到什么了?我的脑袋嗡的一下。

“哥,看见我的钱包了吗?”

“不是在床头吗?”

她赶快向里屋卧室跑去,拿了钱包出来。“害得我在书房找半天。妈要逛街,爸出去玩了,你出不出去?”

“逛街买东西?那我去,当搬运工也好。”

“算了,哥,我们又不买东西,只是瞎逛。你去了,怕你不耐烦,我们也不安心,你安心在家吧。我走了。”

说完,她风也似的下楼了。

而我还停在那里想:刚才,她究竟听没听到什么呢?

最近,爸老出去玩,也不叫我了。我也是在厨师那里听说的,他加入了一个钓鱼协会,喜欢出去钓鱼。原来,我们之间有那么多话,最近,我们交流也少了。他们,肯定察觉到了什么,既然班长都通过几次简单的观察,看出我跟妍子的状态,以他们这样亲近的人,肯定知道,我跟妍子的状态不正常。

越是不问,越是肯定。

算了,这个家离我越来越远,从心理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隔离。

我开始算卦了,还是以时间起卦,就以乔姐打电话时的时辰。得天风姤卦,初爻变。以总体论,得先看卦辞。卦辞:女壮,勿用取女。这个意思太明确了,就是如果这卦指向的是女方的话,绝对是不能娶回家的。女壮,是指女强悍,女夺夫权,不是一个好妻子,这一点,相对于乔姐来说,似乎是对的。

再看爻辞,初爻:系于金柅,贞吉;有攸往,见凶,赢豚孚镝躅。金柅是指金属制成的固定块,母猪被系在上面,如果不动,不会有危险。如果有所前进,则会有凶险,此时,母猪正浮躁不安地来回活动。这是一个意象,也符合乔姐此时的心态和处境。

周易卦辞中,大量使用意象场景来比喻,以生动的画面和故事,来说明一个卦象的性质。

第一爻是阴爻,代表主方消极被动,是乔姐跟我打,说明乔姐是主方,她属阴。对上了。以此推断,保持现状,保持主方利益不受损失,也不想损伤客方利益,这是吉利的。如果主方企图损害客方利益,主动出击有所行动,就有凶险发生。

理解到这里,我心头捏了一把冷汗。不得不继续分析。

以吉凶论,得先看构成。上卦为乾为天为金,是体卦。而下卦为巽为风属木,是用卦。体克用,虽能度过灾难,但何用相克,难免一番不讨好的争斗。

这个卦所描述的意象,相当符合乔姐目前的状态。而这卦所揭示的后果,却非常不利于她。

出于对乔姐的负责,我得告诉她,千万不要妄动。即使有所动作,也必须有我在场。

但是,当我再打她电话时,她已经关机了。等待,焦急,烦躁,仿佛一个巨大的阴影袭来,尽管此时,艳阳高照。

不行,我实在坐不住了。下楼,跟保姆说了一声就出去了。在车上,跟妍子打了个电话,说外出有点事。她不问有啥事,我也不解释。

直接开车,到他们住的小区去。这小区,虽然我原来住过的,但现在保安已经换了好几茬了。没办法,我只好报出蔡大妈的名字,因为,可以确定在家的,大概就只有她了。

果然,保安冲花园喊了一声,那边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运动器械那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停止了她正在器械上扭腰的动作,朝这里走来。

“蔡大妈,认得我?”

“哎哟,小庄啊,你还记得大妈?听说,你发大财了呢,怎么过来了?”

“嗨!我路过这,顺便来看一下,以为乔姐也在呢,她电话打不通,我还以为她下楼,跟您散步呢。”

蔡大妈看了看我的车,看了看我的人,说到:“果然是小乔说的,你当大老板了。当然,像你这样能掐会算的,怎么会不发达呢?你问小乔啊,她刚出门,火急火燎的,我跟她打招呼,她都没回话,只是跟我按了声喇叭,就冲出去了。”

“没在就算了”我尽量显得自然些,跟蔡大妈拉了一下家常:“大妈,您这身体,还比以前好些,怎么做到的?”

“年轻人就是会说话,老了,也不行了。对了,你住哪里?”

“也不远,开车一会就到了。”

“那你以后经常来哟,不要忘记蔡大妈了。”

“那是,这不还记着您嘛。”

打了阵哈哈,就离开了。此时,我觉得,乔姐当时的状态,肯定不太正常。怎么办?

我把车开出小区,在距离小区不远的那个地方,那是一个停车场,原来我跟乔姐呆过的地方。我拨通了张哥的电话,想试探一下,他的情况。

“张哥,是我。”

“小庄老弟,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想我了?”

“我只想问问,你现在生意怎么样了?铁路上的事,还顺利?”

“兄弟,好得很,生意比我想象中的好。我现在在山西,周六回来,先到会所,有聚会,你参加不参加?”

“算了,张哥,你那是铁路系统的活动,我就不参加了。”

打了个哈哈,就挂断了。从他电话中的口气,包括背景音,我大概猜出,他在火车站,因为我偶尔听到了火车鸣笛的声音。基本上可以肯定,乔姐此刻,并没跟他在一起。

那么,如果她有危险,我也没线索,想行动也无能为务。如果她没危险,我努力干什么?

恰在这时,我电话又响了,是乔姐。

“乔姐,你在哪里?怎么电话关机了?”

“小庄,我刚从私人侦探那里出来。手机是我故意关机的,怕开车开急了,接电话不方便。”

“现在你在干什么?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小庄,我想找你,怕你不方便。”

“快来,还是你家小区附近那个停车场,我现在在这里等你,我们一起呆过的那个地方。”

确定她现在的安全,我松了一口气,但从她的口气和意思来看,她确实遇到了麻烦。看样子,卦象所揭示的遭遇,她开始面对了。

我出去,买了两瓶冰冻的饮料,仿佛是准备,把我们焦急的心,冷却下来。反正,我总觉得渴。从心理学上讲,焦躁中,人显得渴,是正常反应。

半个小时过后,乔姐来了。在停车场另一端,她停好了车,就直接钻到了我的车上。

香水和汗水混和的气味,扑面而来,嘭的一声,她关上了车门,我递给她一瓶水,示意让她保持冷静,喝了水,慢慢说。

“侦探告诉我,他被人威胁了,与我的事有关。”

“怎么回事?谁威胁你,为什么?”

“也怪我,没隐藏好。当时,有几次,我主动要求跟侦探一起出去,跟拍你张哥,他和那个女人在外面居住的地方。我明明看到,你张哥跟那个女人上楼了,车子就停在楼下,但当我下了侦探的车,到那个车子前确认号码时,因为那个车子我不认识。但我听到后面有脚步声音,我马上警觉起来,迅速回到了侦探车上,我看到了那个人,他打开了车子,将车开走了。”

“谁?”

“小马,张哥的儿子。那是他的车,我不知道。原来,你张哥回北京,在外面鬼混,都是用的小马的车。小马的人我认识,但他的车我却不认识。小马来取车时,估计看见了我的背影。他就怀疑了,他也就反查这侦探的车。”

这是一个自然的线索。如果小马确认了乔姐在跟踪他父亲,又上了别人的车,他当然会利用他在公安的关系,倒查这个车的主人。

“那侦探的车,是他自己的吗?”

“倒不是,他们干这一行的,都不用自己的车。今天他叫我去,也说明了这事。他不能再帮我做这个事了,反正,已经有的资料,我也有了,他也不需要帮忙。只是告诫我,今后不能再跟他联系。他在电话里,让我把手机删掉,我听错了,以为是把手机关掉,就这样,关机是个误会。他只是叫我,把我手机上,与他的通话记录和号码,全部删掉。”

“那小马凭什么威胁他?没手段嘛。”我问到。

“据侦探说,估计小马找人反跟踪了这个车的踪迹,最后,在车上留下了一个纸条,纸条的内容是让他少管闲事。但最让这侦察害怕的,是这张纸条是打印的,在他车子完好无损,车窗闭的情况下,居然规矩地放在车内的仪表板上,这明显是老手干的,估计也跟我们这一行的人有关。侦探把纸条拿上来,通过放大镜鉴定,那上面,居然没有指纹。侦察害怕了,因为他遇到了对手。”

“侦探让你过去,还说了什么?”

“我过去,把尾款跟他结清了。他也不能开这个车了,他要处理掉,当然只是个破车,开了十来年的,按他的要求,我补偿了他五万块钱。这事就算到此为止。”

这也是,心虚时,把什么都当真。如果没有五万元的车钱,那侦探所说,可信度非常高,因为没动机。但如果那侦探只是吓她的,目的就是冲这多余的五万元,那她不是上当了?

我想了一下,如果小马确认看见了乔姐,并且确认了那车的牌号,有什么其它证据吗?孤证不立,这是常识。何况,即使小马如此行动,那没理由张哥不知道啊。如果张哥知道了,他刚才跟我通话时,不可能在山西说得那么从容。张哥虽然狠,但演技一般,他装不出这个水平来。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呢?那乔姐就会面临巨大的危险。一个心狠的张哥,能力大。一个喜欢冲动的小马,爱冒险。这两个,对于乔姐来说,都是力量不对称的。

哪怕可能性极小,也要保证安全。虽然我曾想极力摆脱乔姐,但在她有可能出现危险时,却想紧紧地保护她。

好像着了魔。

第三百五十章 与张哥谈判

不需要顾忌,我就直说了。“乔姐,你给我打电话时,我算了一卦,很不好。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不要直接跟他斗,让我来。”

“什么意思?”乔姐从恐惧中出来,看到我如同看到希望,但我又给她泼了一盆冷水,情绪又有点激动了。

“我的卦,你信不信?”

“我信。”

我只有用这个办法来制止她的冲动了。信任和依赖必须建立在两个基础上:意愿和能力。我对她的良好意愿,她不应当怀疑。我的能力,在她眼中,算卦最强。

“这个卦是天风姤卦,它的意义很多,但”我还没说完,她直接抓住我的手,说到:“小庄,姐只有靠你了,你直接说结果吧。”

“结果是,你不要跟张哥斗,你斗不过他,不容易有危险。这事让我来,我出面。”

“小庄,你帮姐出头,姐感激。但是,你这样,不怕张哥闹到你家里吗?毕竟,我不能拖累你。”

“放心,姐。我家的情况,我自己知道。目前,张哥还不太敢。毕竟妍子一家的能力,根本不在张哥之下,何况,张哥目前还算尊重我,我也不怕跟他翻脸。”

“我不是说你家怕他。而是说,怕因为我,影响你跟妍子的关系。”

“姐,我跟妍子的关系比较复杂,一句话说不清楚。但你的难处是迫在眉睫,我必须先就你。”

她把握住我的手甩开,自己摇了摇头,望着车的前方,说到:“不行,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拖累你。姐只希望你生活得好。我的钱少一点,也没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你就别管了。”

她在自己最孤立无助的时候,还有怕拖累我的心。就凭这点,我也要帮她。

“姐,这事我必须帮,你就别管了。这样,我们现在不是讨论该不该的时候,我们现在讨论怎么办。姐,信我一回,这对我,影响不大的。”我是看着她说的,并向她伸出了手。

她转头望着我,她读懂了我的目光,她将手伸给我,重新地握在了一起。

如何才能有效地既让张哥服气,又不扩大坏的后果呢?如果我直接跟他谈判,毕竟张哥会马上怀疑,这一切的主使是我。这样,把矛盾引到我身上,这对我没什么,但我毕竟跟妍子是夫妻,张哥的报复对象,也许会牵连到妍子,这是我要尽量避免的。

但让乔姐自己跟他挑明,乔姐明显是处于弱势的。怎么办?得设计一个圈套。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代驾司机,他可以为我所用。

张哥在外面的情况,是那个代驾司机告诉我的。可以利用他,做一个桥梁,把这事的焦点,从我身上移开。我想了想,心里有谱了,对乔姐说到:“如果你想快点处理这事,这周六,就是个机会。”

乔姐望着我,问到:“越快越好,我跟他,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

“那好,你必须按我所说的步骤,一步步来。”

“好,姐听你的。”

我设计这个步骤,比较复杂,但是能够顺理成章,乔姐理解起来,也不困难。我把设想说了一遍,为加深她的记忆,让她用自己的理解再说一遍,她做到了。

分手前,乔姐望着我,说到:“小庄,姐都交给你了。”

我将她的手紧紧握了握,那如水的冰凉,我几乎又要走神了。我们分开,望着她背影远去,我启动车子,向家的方向开去。

回到家时,爸妈都在屋。我解释了一下,坐下来,跟爸聊了会天,关于他加入的钓鱼协会的事。他没有多聊,大概只是说了几个老朋友也在的意思。他们钓鱼,基本上属于一种社交,跟所谓的高尔夫聚会差不多。但,高尔夫聚会,交易的成份大,而钓鱼协会,交情的成份大。

这两天,我的电话特别多,外出也多,妍子也没问什么。她大概知道,我在外面有事,她不问具体有什么事。反倒让我不好受,我已经感受到,她不关心我的事了。另一方面,她要是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呢?

在我的秘密里,与乔姐的关系,是最大的秘密。这事除了已经远离北京的方姐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也许,这不仅是自己的羞耻心,而且,这件事的破坏力,会整个冲击我的家庭和朋友圈。

周五,我跟鲍老师打了个电话,其实是在找借口。意思是告诉他,张哥他们圈子周六要到会所聚会,他可以参加,那个圈子土豪多,是他卖房子的好市场。

当然,他对这圈子不熟悉,他就在电话里邀请我了,要我作个引荐人,毕竟,我是会所的会员,黄总跟我的关系不一般,他看得出来。我的出现,正是他所希望的。

当然,我也假装看在义气和交情的面子上,勉强地答应了他。其实,为完成我与乔姐的计划,我本人非要去会所不行。

我给妍子说:“周六,山果居的鲍老师有活动,要我参加一下。”

“哥,你忙你的。最近你好象有事,如果需要我帮忙,你就说。”

“没啥大事,你安心在家陪妈就行。”

周六的设计,前期已经准备完了。我电话找到那个代驾师傅,跟他在外面见面了,并预付了他一万元酬金,这对他来说,简直算是雪中送炭。我还答应,事成之后,还要给他两万元。

这个人,是事件的亲历者,对乔姐有天然的同情,他们已经见过面了。对张哥,这种嫌大钱又包二奶的人,有种天生的阶级仇恨。况且,这个人,社会经验丰富,也能够应付一些意外情况。看在钱的面子上,他是很有职业精神的。当意愿和能力得到确认后,你就可以信任他。

我故意让鲍老师晚点来,说是中午吃饭,才是最佳进入时间。他答应十一点左右到。而我九点就到会所了,凭我的关系,在张哥不知情的情况下,我都已经掌握了他们聚会的程序和时间安排。

乔姐,租了一辆另外的车,在代驾师傅的帮助下,开到了大门外,以等人的借口,停在了那里。当然,代驾师傅开的车,门卫是放行的,虽然他不是会员,但他与保安部负责人是朋友。

而我,在另一边,一个不起眼的吧台,与黄姐聊天,黄姐没意识到,我已经准备了一出戏,她只是个助演。我们聊些会所的杂事,以及商业上的事情。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张哥出现。

是的,张哥出现了,以及那个年轻的女人,当他们下车时,他与那女人亲热相拥,等保安把车开走时,他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背地里,有多少双眼睛。

“站住!不许跑!”

当乔姐从车上冲出来时,那代驾司机真是负责,也紧随乔姐,作为一个称职的守护神。

张哥突然脸色一变,那年轻女人惊叫一声,整个大厅变得骚乱起来,我和黄姐仿佛刚被惊动,立即起身,向大门走去。

张哥差点跟我撞上,他看着我与黄总在一起时,没多想。对我作了作揖,向后指了指,然后向后面跑去。而那女人,被见多识广的黄总示意,迅速躲进了吧台后面的小房间里了。

乔姐和代驾司机,按我事先设计的节奏,控制了速度。我说过,乔姐当天要穿高跟鞋,还要假装被裙子绊住,耽误了时间,没法追上。

我身边的黄总知道,麻烦来了。在一个老板来往的会所,女人捉奸的迹象很明显,如果闹大了,会影响会所的声誉。老板们来这里,无非想要的,是个自由隐蔽和安全。

我低声对黄总说:“你叫张总别出来,别乱走,交给我来。”

乔姐开始质问前台,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她那甜美的中音,如今变成了高频。

我马上上去,我身后是黄总。我要演好这出戏,此时,我才是男一号。

“姐,是你?”

我假装大声吃惊地问到。

“哎呀,是小庄兄弟啊。你可得帮姐出口气啊,你知不知道,你张哥在外面鬼混,就在这里,我差点捉到了啊。”

“莫乱说,姐,这是个正规的地方。”我故意把声音说得较大,也是让周围的人听到。

“地方正不正规我不管,但人不正经。你张哥挎个女人,你没看见?就刚才?”乔姐在质问我时,假装意外地问:“你怎么也在这?”

“姐,我是这里的会员,来这里跟黄总谈事情况,我说这里是正规的,就是正规的。姐,你不信我?”

“我信你,但不信那个没良心的。”

“姐,这事我可以打包票,与这个会所无关。所以,你给我个面子,不要在这里闹,至于张哥,我来跟他谈,好不好?”

“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你把他叫出来,把那个女的也叫出来,我看看,不撕烂她的脸。”

我假装陪笑:“好好好,姐,我帮你找,你坐一下,稍安勿躁。”我再看看他身边那个代驾,问到:“噫!你不是这会所的吧?”

“你别管我是谁,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给黄姐使了个眼色,黄姐找保安,把代驾劝了出去。然后,她过来,安抚黄姐。

我假装很霸气的样子说到:“黄总,我姐就交给你了。我去找张哥,过会就来。中午,黄总,订个位置,请客算我的!”

“哪能让你请?”黄总说到。

“请我,也吃不下,休想,他休想就这样过关!”乔姐还在那里愤愤不平。

会所的人当然会配合我,他们都知道我在帮黄总的忙。在我的询问下,迅速找到了张哥藏身的房间。

“兄弟,幸亏有你在,救了我。”张哥发现只有我一人进来,心情才略有放松。

“张哥,这也是运气。鲍老师非要参加你们的聚会,我原先说的不来的,他硬要我来当引荐人,他好卖房子。这不,恰好遇到这事,这也是命。”

“我说嘛,你是我的福星,过去让我发财。今天,要不是你,我在这会所,怕是混不下去了,脸都丢尽了。”

我假装关心地问到:“张哥,虽然我们是兄弟,但乔姐也是我姐。我们都是做生意的人,这种事这正常,我不怪你。上次你叫我不告诉她,我还真没告诉。但是,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让她发现了呢?”

“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她怀疑我,跟踪我,也是有可能的。毕竟,这一两年,我回家的次数少了,跟你姐的距离也远了。”

“张哥,这事不是我说你。你跟姐好聚好散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你们没小孩,牵挂也少。如果你不喜欢她了,和平分手不也行吗?按我对姐的了解,她不至于这么激动的。”

张哥看着我,仿佛既是怕又是悔。说到:“这就是原因,兄弟,我们没孩子,我也是自由惯了的,所以,回家就少了些。再说,男人这点爱好,你也知道。这事,是我对不起你姐,既然今天闹到这份上,估计,也只有散了。”

我又假装关心地问到:“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女的的?她怎么知道这个会所的?张哥,不是跟你夸口,我比你年轻,也做过不少这种事,但至今,我老婆也不知道,这个会所的事情。”

张哥想了想,低声说到:“兄弟,你看见,跟你姐一起来的,还有个中年男人吧?”

“对啊,我也不理解,这个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我叫黄总处理,黄总让保安把他轰出去了。”

“那你姐现在在哪里?”

“她开始在大厅闹,这可不行。影响你的声誉,更影响黄总这个会所,我跟黄总的关系,你知道,我不得不出手了。我让黄总把姐稳住了,口头上我答应姐来找你。她在等。但是,如果我们兄弟俩不商量好对策,你就这样出去,不是点火吗?”

张哥点点头,用力拍了拍椅子。说到:“肯定是他!我敢肯定。”

“张哥,你在想什么?”

“肯定是那个男人。我想起来了,那是一个代驾。曾经,我和那女人一起喝了酒,那个代驾开的车,他什么都明白。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你姐是怎么认识这个代驾的?”

我知道原因,是我告诉的。但我不能说,我只能说到:“哥,出了事,先不追究原因,先想解决办法,对不对?”

“对对对,老弟,这事已经这样了。估计,我跟你姐的日子,也到头了。”

“那你们就好说好散,我没意见。你过得去,姐不吃亏,毕竟,你们过去,还是有感情的。”

“现在,你姐还能跟我讲感情吗?”张哥问我时,我有点想笑,你都这样了,你自己完全没讲感情,当然推断对方没感情,这是对的。

“兄弟,再帮我一把,你先去你姐那里探探底,好说好商量,怎么样?”

我假意为难。“张哥,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怎么好插手?万一今后你们和好了,都会恨我。况且,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这事,我也没经验啊。”

“兄弟,我跟你姐,今天见面肯定是水火不容的。何况,那个代驾司机,估计把一切都告诉你姐了。这事,就是面对她,我也有愧。你是男人,你理解我。你姐也相信你,你做这个中间人,好不好?就算帮哥一把,行不行?”

张哥的眼光中,那种祈求的神态,是装不出来的。何况,心狠手辣是他的特点,但斗心眼,他确实不如我。

我长叹一声,以悲伤的眼神对着张哥看,当表情以特写的镜头映入张哥心里时,我说了一段连自己都差不多相信的谎话。

“张哥,你跟乔姐。哎!你们结婚,我是娘家人,日子是我看的,祝福是我送的。怎么想到今天是这样。我要做你们离婚的见证人。是我当年日子算得不准,还是风水轮流转,搞成今天这样。”

张哥估计也受到感染,毕竟当年,他也是真爱过乔姐的。“兄弟,我跟她的缘分看样子是要断了。但,跟你的缘分没断。这次是我让你为难了,下次,无论如何,我也要报答你。”

“张哥,不要提报答,你自己今后好好过,就行。”

张哥低着头,想了想说:“是的,兄弟,你生意大、路子野、能力强,比哥我高出一头,我是帮不上你的什么忙,尽给你添麻烦了。但是,我有这个心,你晓得的。”

我作出一个振作精神的动作,把身上拍了拍,起来。“不废话了,张哥,听我信,我过去!”

当我已经出门时,听到张哥在背后说到:“拜托了,兄弟!”

找到乔姐的房间,我让黄总先出去,假装跟乔姐谈心。等黄总出去后,确认门外没人时,我跟乔姐商量一下步的事。

简单交流,评估了前同步的效果,认为基本达到目的。商量下一步的步骤,基本有谱。

我随即就到张哥房间去了,因为这个时间点必须掌握。张哥想参加他们团体的活动,今天是不可能了。而我与张哥呆在一起时,必须要到十一点后。

我到张哥的房间,大概是十点五十分。我对张哥说:“我努力了,乔姐同意离婚,她也是个刚烈的人,你知道的。但我劝她,人心散了,家就没意义了,她算是听了我的话。”

张哥眼神中,情绪舒缓了些。“兄弟,她现在这情况,可能只听得进你的话了。”

“但是,她有个条件,要跟你面对面谈条件,好像,她已经准备了离婚协议,我要她拿给我看,她没同意,她说要跟你当面说清楚。”

正在此时,鲍老师电话来了。

“鲍老师,对不起,我今天有急事,忘了通知你。今天我不能参加,你最好回去吧,下次,一定,我约你,好不好?”

我挂断电话后,张哥表示不好意思:“看,为我们的事,把你耽误了。”

“没什么,朋友嘛,可以理解。做生意,可以放。你们的事才是大事。”

“兄弟,目前状况,我是弱势。我怕你乔姐要求太高,我又有把柄捏在她手里,到时候,你参加,行不行?”

我假装吃惊地看着张哥:“张哥,你们夫妻的事,我站在哪一边?”

我继续发挥到:“要论亲疏,我最行把乔姐叫姐的,你们结婚时,我算她的娘家人。按理说,我要站在她那边。但是,你张哥这些年,我也有感情,你们神仙打架,让我小鬼遭殃?”

“兄弟,我知道你难处。但是,毕竟,我跟你乔姐好说好散,你心里也好过些,不是?”

没办法,我假装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黄总要请客,被我拒绝了。因为,我告诉她,今天中午,这饭谁都吃不下去。

当我把张哥引入乔姐所在的房间时,乔姐怒目相向的瞬间,我仍然看出,一个女人,不管自己有没有错,当出现曾经爱过的丈夫背叛时,那种纠结的心情。

当然,她事先准备的离婚协议,要价很高。当然,我也在中间进行了大量的劝说。中间一段,我假装出门叫服务员换茶,张哥也知趣地跟了出来。

“张哥,我姐看样子,是早就怀疑你了,准备了好长时间的东西,你就没察觉?”

“大意了,她这突然袭击,要平分家产,我还有儿子,她一个人,这怕太狠了吧。”

“你底线是多少?”

张哥伸出了一个巴掌,低声给我说到:“拼命挤,算起来都不超过5000万。”

我点点头,继续说到:“你这也太弱势了,打官司也不占便宜啊。这样,我尽量让她放低要价,你们当场签字,趁着她还相信我的时候。要不然,她回去后反悔了,要打官司,恐怕又是麻烦。你们这事,伤我脑筋。”

张哥没有说话,只是使劲捏了捏我的胳膊,表示同意和拜托的意思。他们夫妻俩,拜托我时,都喜欢用力捏我的手。他们夫妻都对我这样,什么毛病。

我让张哥在门外等一下,我进屋跟乔姐协商。我与乔姐在屋里的对话,门外的张哥,肯定在偷听。

第三百五十一章 都是戏中人

“姐,张哥现在的生意,投入太大,身边也没多少钱了,据说他儿子出来,也用了不少,你这,恐怕他暂时还拿不出这么多。”

“小庄,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是打官司,我也咨询过律师,我也有证据,这是我的权利。”

下面我说的话,将迎来表演的高潮部分。

“姐,你是不是傻?”

这话说得很急的样子,声音也大了点,是故意让门外的张哥听见。

“张哥有多少家产,我不清楚,但你应该知道一些。他的钱都在哪里?”

“主要是煤矿、房产、存款,还有,他跟他那个小三,在外面还买了一套房子,照片我都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乔姐这声音,也是故意让张哥听到的。

“你厉害,你怎么知道的,我就不问了,你说你有照片有证据,我也不管。姐,打官司,你肯定占上风的。但是,有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什么问题?”

“假如,他把煤矿给你,你经营得了吗?恐怕想卖,都没人敢接手,那是在山西,你懂不懂?你说他跟别人在外买了房子,你愿意再多看它一眼?就是现在这房子,你住得下去?况且,他的存款,在外面有多少,以别人的名义还有没有户头,你知道?”

“那些,律师都是可以调查的。”

“好,如果你要打官司,我这当弟的,也不好劝了。但是,你想过没,打官司那么长的时间,还有执行的困难程度,你想过没?况且,你们虽然现在没感情了,但是,如果真成了仇人,对谁都不好,是不是?”

她表示出沉默,这个演技,当然恰当而自然。这是表示思考或者犹豫的过程,而这场戏,最需要这种纠结的过程。

“小庄,姐是相信你的,相信你不会害我,你说吧,你的看法。”

“姐,一般人离婚,即使打官司,不管是法官,还是当事人,都会看在孩子的面上,争取调解。你们结婚这些年,一个孩子都没有,是很容易成仇人的。如果成了仇人,纠缠不清,下半辈子,恐怕就浪费在这个纠缠上了。我看你也是个爽快人,不如一了百了,大家彼此好说好散,彼此清静,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怎么样,姐,还要我这当弟的,帮你打他一顿?你只要说得出口,我就打,反正,打架这事,我行!”

“别,好歹夫妻一场,大家有个体面。”

“对了,姐,你这样想就对了。毕竟,当年,张哥对你,也没亏过。当然,我也晓得你对他也好,小马出事,张哥拿钱,你也没说半个不字。说明什么?感情不在,恩情还在,不能那样做人。对不对,这才是我姐。”

“那你说吧,你提个方案。”

“姐,我有两个方案,初步的,你想好。第一个方案,就是北京现在住的房子给你,另外给你现金两千万。我这样算的目的,不是要算张哥究竟有多少钱,而是算你究竟需要多少钱。”

“什么意思?”

“你毕竟是我姐,我要为你的后半生作打算。这么大的房子,你把你父母接到北京住,都不成问题。剩下那两千万,回头我给你介绍个保守理财方式,按年利率5%计算,每年也有一百万的利息收入,就可以保证你生活水平不下降了。钱是干什么的?是用来作保障的。没有钱不行,钱多点当然好,但也得根据自己的需求来,对不对?我觉得,一年一百万,好过你在任何歌厅挣的,对不对?”

沉默,点头,姐好像入戏了。这个剧本是我们排练过的,她进入角色很快,说明,她代入感很强。毕竟是自己的婚姻,当然情感是真的。

她已经有哭腔了:“本想跟他过一辈子的,谁成想,这个没良心的东西,那大个家,一个月难得回来一次,让我一个人守着。”

我赶紧劝到:“姐,现在不是争论谁对谁错的时候。要说呢,你们这还算好的,要是你们有孩子了,那更恼火。”

“说吧,小庄,你的第二套方案是什么?”

“第二套方案,更简单,你刚才说了那房子,你也伤心,估计你也住不下去了。这样,这房子的价格,大概也就值两千万左右,那就让张哥直接折现,给你两千万现金,你重新选择城市和房子生活,这样的好处,就是简单干净,对不对?”

“我选择第二套方案。我再也不想跟他纠缠了,一天也不想。但是,价格,是不是低了点?小庄,这房子熬熬,周边都在涨,恐怕不止两千万吧?”

“姐,这事,可以商量。但是,你如果不怕时间拖长点,就要房子,如果你把这房子折价,那就办得利索。但要涨多少,你说说看?”

“房子算三千万,另补偿现金两千万。”

加起来就是五千万了,其实,当在门外张哥给我交了底后,我就用手势悄悄告诉乔姐了。她提这个数字,是按这个线提的。

我说到:“姐,涨一千万,这也不太现实,要不你让一点,他让一点,看在我面子上,折个中,涨五百万,怎么样?”

又是沉默,突然口气坚定起来。“我有个要求,如果答应了,就按你的说法办。”

“什么要求?”

“你全程参与,就算帮姐最后一把。我怕他耍花招,我斗不过他。一手转钱一手签字,然后到民政局办手续,我不想多看他一眼了。从此,各走各路,怎么样?”

“好,我答应你,我这就出去跟张哥说。”

我一出门,就看到张哥朝远离门边的位置走,他这是在掩饰他偷听的距离。其实,这更让我确认了,他刚才在全程偷听。

我走近他,低声音说到:“张哥,乔姐非要打官司,到时候我站到谁一边?还好劝住了。”

张哥明显在感激我,他实际已经知道全部内容了,但还像是演戏似的,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耳朵凑近表示聆听,当然,更重要的是,不让我看见他的眼神。

他已经偷听完,但又要在我面前演出不知情的样子。他知道他演技不好,所以,不让我看见他的眼神。

“你说,兄弟,她有什么条件?”

“经我劝说,她算是打算以双方最小影响的方式结束了。毕竟不管是她来闹还是打官司,对你的损失都会很大。所以,我以各种理由,劝她不要拖时间。她提的价格,除了五千万,什么都不要。”

张哥低声说到:“她调查过我,可能知道,我就这么多现金了。”此时,张哥仍然不敢看我的眼睛。仅凭这点,就知道,他还有钱,不止五千万的流动资金。

“但是,张哥,我知道,你跟我交过底的。如果你全部拿出来了,你做生意时,岂不是反倒要跟我借钱?所以,我让她看在我面子上,让一步。只要四千五百万,为此,我还答应了她的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全程陪同呗,就像你们结婚时那样。哎,这事弄得。”我表达感伤地叹了一声。

“兄弟,实在人,有你在场,我都放心些,我也怕她反悔,怕她把事闹大。你好人做到底,这事,就这么办。办完了,兄弟,哥亲自给你陪罪。”

后面的流程,以极快的速度进行。

离婚协议是张哥手写的,转账前,张哥好像还给小马打了个电话,叫他转了一千万。其实,按我的推断,他这个电话,也是做戏。不管是给我看还是给乔姐看,意思是,他也没多少钱了。最后凑齐四千五百万,转到了乔姐的账户上。乔姐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后,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们两个,说到:“我请你们吃散伙饭吧?”

“谁跟他吃饭”乔姐咬住嘴唇,眼里有泪花了。当年浓情密意的人,如今凄凉分手斗心机,谁都会难过的。我相信,此时乔姐的伤感,不是在演,是真的。

“算了吧,小庄,我们都吃不下去的。”

乔姐看了看时间,说到:“现在才下午三点多,民政局没关门,还是一起把手续办了吧?”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赶紧说到:“明天吧,我今天晚上还有个约,也是要紧事。张哥,我送乔姐回去,明天再在民政局那里碰头。还是那个地方,原来的?”

“那好,小庄,你姐,就交给你了。”张哥讨好的目光,估计是怕今天晚上乔姐反悔,我假装明白他的意思。

“放心!”,然后朝他肯定地点点头,让乔姐上了我的车。按事先的嘱托,乔姐这次没坐副驾驶,坐在了后排。

在张哥伸手做再见的时候,我发动了车子,给他按了声喇叭示意,然后,向乔姐家的方向开去。

“小庄,为什么是明天?我还想越快越好呢。”

“你傻啊,懂不懂。他这钱是转给你了,但要明天才能够真正到账,这是常识,大额资金,银行有规矩。如果今天办完,张哥打电话,撤回资金,你怎么办?再打官司告他?”

乔姐听了,居然没怎么生气,反倒变得愉快起来。“我傻也不傻,我自己傻,但我拉了个帮手,是个聪明人。”

她这是在表扬我。但我的内心,也是有愧的。第一,对张哥有愧,我睡了他的人,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乔姐跟我的快乐,是建立在对他有愧的基础上的。第二,对妍子有愧,夫妻间,她对我忠诚,我对她不忠诚。

第三,对乔姐有愧。其实,张哥不止这些钱,本可以还争取一些。但是,乔姐就没有错吗?在这段婚姻中,她也有错,就不能要求平分。毕竟,张哥用一辈子挣来的钱,跟乔姐,只生活了几年。没有孩子,可以说是互不相欠。但是,我答应过乔姐,要帮她争取最大利益的。她以为争取到了,实际并没有。

从另一方面,我又感到轻松。那个卦象太不好了,如果让乔姐硬拼,张哥被逼急了,会使用下三滥手段的。煤是黑的,煤老板,大多涉黑。

我虽然今天仍然留恋乔姐的身体,在妍子不与我亲热的这些日子,偶尔身体有行将爆炸的感觉。但我又想远离乔姐,因为巨大的负罪感。

当把乔姐送到,我没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库。乔姐轻轻拥过来,低声在我耳边吹气。“谢谢你,小庄,你说,要姐怎么报答你?”

这是明显的诱惑,在最不应该的时候。

我说:“姐,你赶快上楼,清理好你需要带走的东西,打包托运,越快越好,明天早上办手续前,确认一下账户余额。办完手续,就再也不要回这小区了。”

“那我到哪里去?”

“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想好了去处,订机票,你不想回老家吗?”

“明天再说吧”乔姐的口音中居然有笑意。

回到家,妍子问到:“哥,吃饭了没?”

“没呢,不是没到时候吗?”

“差不多了,我叫爸妈出来,我们一起吃饭。”

这一顿晚餐,吃得我非常轻松,像是放下了一个包袱。晚餐过后,我还主动提议,跟爸下了一盘棋。

整个家里,洋溢着貌似亲热的气氛。

第二天,还是说有事,离开了家。先到乔姐那里,接上她,到银行对账,发现已经到账了。再到民政局,就是他们原来结婚登记的那个地方,张哥早已等在那里。

张哥朝我笑了笑,也对乔姐讨好地笑了笑,乔姐没正眼瞧他,显得还是很生气的样子。

这已经是最关键一步了。对于这两个急于离开对方,急于了结事端的人来说,心里都怕对方反悔。其实,我也怕,尽管是他们离婚。

我坐在走廊上,他俩进去了,只十几分钟,就已经谈完。当他们出来时,我看到张哥跟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了。

我拿出汽车钥匙,对乔姐说:“姐,你在车上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乔姐离开时,躲开张哥的目光,仿佛在伤感和决绝中,快步离开了。而我,与张哥,在看到她离开后,迅速低声交谈起来。

“兄弟,这次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我也没客气:“我哪次不是帮你?”

“对对对,但这件事是最大的。毕竟,你在中间是最为难的人。要说感谢报答的话,哥没资格,但我心里记下了。”

“废话太多,张哥,有什么事,姐还在等我呢,万一我俩谈久了,她还怀疑,我跟你串通过,对不对?”

“好,咱们说直话。我的事做完了,她下一步,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废话,张哥。你最怕的打官司,已经打不起来了,她拿什么来纠缠你?不可能,何况,还有我呢。她今后还在不在北京生活,都是问题,估计,她或许想回老家吧。今天早上,她打包了一些东西,丢在我车后面,就是要带走的。”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还真差点忘了。“张哥,这是房子钥匙,姐让我转交给你的。她给我说过,从现在起,她再也不会到那个小区去了。”

张哥接到钥匙,突然上来,给了我一个拥抱,男人之间搞这一套,我还有点不习惯。

“兄弟,你是做大事的人,利索,佩服。为这事,你不会恨我吧?”

“哪能呢?婚姻只是个缘分,缘分尽了,也就散了。”我装得很大度。

“保持联系。”

“保持联系。”我也回应完,迅速下楼,上车。乔姐在车上没动,台阶上,张哥目送我们的汽车,离去。

车子过了好几个路口,拐了好几个弯,找了一个商场,停在一个地下车库,确认没人跟踪,才把车停下。

一般确认跟踪这事,就得多走几个岔路口多拐几个弯。找一个停车场,地下的更好,安静地停在一外角落,从新来的车辆中,观察有可能的跟踪者,是最有效的办法。

当然,这个停车场至少得有两三个以上的出口。

我问到:“姐,你想到哪里去?”

一双手,从后座环绕过来,一个熟悉的香味,来到我耳边。“你让姐到哪里,姐就到哪里。”

我想挣扎,离开,但又不得不表示,伸手向手,在她头上拍了拍,说到:“好了,姐,咱们先办正事,把你的动向想好,毕竟,行李还在车上。”

她的双手还没离开:“好,姐听你的,毕竟,你跟妍子这么好,姐不破坏你们。”她在我耳边,舔了一下,我的天,全身酥麻,这家伙,我一惊,脚使劲蹬在了刹车上。而刹车灯的红光,在旁边车的玻璃上,闪了一下。

她终于离开我的身体,平静地说到。“小庄,先把我拉到西客站,我得把行李托运回老家。”

“你自己不回去吗?”

“你说呢?”乔姐这样问,我知道,我必须顶住,内心的冲动如同江水,道德和理智,如同堤坝。

“你还是先回家看看吧,我们有事,保持联系,不就够了?”

“哎,我明白了。好吧,姐不在北京跟你添乱,我先回老家了。但是,这个号码我始终保持开机,只要你想联系我,随时。至于你改不改号码,我不强求。”

我知道,这是她针对我上次,突然改手机号,故意屏蔽跟她的联系而说的。她知道原因,所以,也猜得出今后的结局。

“没事,姐,回去好好生活。怎么高兴怎么来。如果我找你,自然找得到你。”

“好吧,到西客站,买票,走人!”乔姐仿佛很坚决,我开车,向西客站赶去。

在路上,她突然问我:“小庄,我其实也不喜欢住在我们老家县城,那里有很多关于我的传说,我不想活在别的议论里。”

“那你也最好不要在北京,毕竟,如果张哥事后有什么事,在北京,他还能找得到你。”

“我又不怕他,找到我怎么样?北京,不是有你吗?”

“姐,我估计要到云南去一段日子了。所以,这年把,不要来北京,我不在。”

“真的假的?你一个人去还是跟妍子一块去?”

“真的,我也不知道,妍子去不去。我们在云南,有个项目,反正,我是要去的。”

“假如你一个人去,愿不愿意带上我呢?”

“那是后话,姐,你知道,我经不起你诱惑。但是,毕竟,我跟妍子,是夫妻。”

她叹了一声,说到:“姐知道,缠着你不对。但是,你说,我最好到哪里去?”

我想了想,她最好的归宿,最安全的地方,还是老家。毕竟,即使张哥后悔了,万一要找她的麻烦,在她省份,也没任何优势和手段。

但是,县城,她不愿意呆,生活质量也成问题。那就有一个较好的选择,省城。

“那你回你们湖南省城安家,长沙是个好地方,东西也好吃,也会有熟人,把你父母接过去住,医疗也方便,对不对?”

“好!姐听你的。到长沙,这就买到长沙的票。”

从买票到行李托运,一切顺利。她在进站前,想拥抱我一下,我神经性地向后退了一步,她明白了。这个公众场所,我们应该保持姐弟般的距离。

在安检门进去后,她上扶梯,看得见我的地方,给了我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我也做了一个相同的手势,看着她消失在一大堆,南来北往的人群里。

从火车站出来,我就给张哥打了个电话。

“张哥,姐回老家了,坐火车,刚走。”

“兄弟,你这忙帮得,你这是帮狠忙,哥要感谢你。要不然,哥定个位置,我们坐一下?”

“来日方长,张哥。今天,我毕竟没心情。”

对方停顿了一下,说到:“理解理解,你毕竟叫她姐,叫了这些年,有感情的。这事,希望你不要怨我,小庄,哥做得也不对。”

“算了,兄弟一场,都是男人,理解。”

“我在我家,发现你姐没带什么东西走,都留给我了。她还有好多衣服和用品,要不要给她寄回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干净的夫妻

我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如果张哥再寄这些东西,就等于要告诉他,乔姐今后居住的地址。

他们结婚,父母没来的。我是乔姐唯一的娘家代表,所以,张哥对乔姐的家庭具体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当然,他们结婚后,张哥也从来没陪乔姐回过湖南老家,张哥只知道乔姐身份证上的地址,这是乔姐亲口告诉我的。然而,那身份证上的地址,是十多年前的住址,根本不是她家县城的地方了。更何况,乔姐定居的地方,今后是长沙。

“不了,张哥,你不要,就丢掉吧。反正,乔姐在车上说过,她再也不要任何东西了。何况,那些东西也不值钱,对不对?”

“好吧,好吧,来得利索去得利索。”

结婚时,双方家庭没人员到场。离婚时,也居然也不知道对方家庭的住址,这真是一对“干净”的夫妻!

回到家里,正赶上吃午饭的时间。一起吃饭时,才感觉到,我是这家里的人。毕竟近段时间,我心不在焉,桌上聊天,也是些天气生意之类的话题。

我也向他们汇报了一下,关于与王班长合作搞电视天线的事,清盘账目数据。但爸制止了:“小庄,这是你跟妍子联合投资的事,具体的事,你两个商量好了就行,这事我们不需要知道。”

当然,那手机公司解散的事,也没必要向他们汇报了。按爸的说法,这更是我自己的事。但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向妍子说一下,毕竟这有六千万的数目,不小了。

吃完饭,我跟妍子上楼。一般规律是我睡午觉她打坐念经,但我想多说两句。

“妍子,手机公司清盘了,原因我跟你说过的,利润分配,现在分到我账上的,有六千万,还有尾款,没到账。”

“哥,那是你们三个人创业的,这事与我没多大关系。这钱是你的,也没必要告诉我。”

“妍子,话不能这样说,毕竟我们是夫妻。况且,我挣的钱,也不是有你的一份吗?”

“哥,你已经帮我挣了很多钱了。包括温州工厂、酒吧、电视天线,我们之间,没必要算得那么细。你知道,我对钱,不太感兴趣的。你好好睡觉,这段时间也没休息好,脸色都不太好了。我要做功课了,好吧。”

这话,有点冷。

赚钱有三种用途,一种是满足生活需要,或者满足*需求。当我和妍子对此都不感兴趣的时候,它所产生的边际效应,随着数目越大,效应越小。

二种是做事业,选择自己最感兴趣的事业,要做好,需要钱。但是,我有事业吗?至少,今天,我没找到事业的方向。妍子目前的事业是念经,这不需要钱。

第三种是以挣钱为乐的职业商人。但我与妍子,都不具备这方面的性格特点和乐趣。因为数目的多寡,确实无法激动我们的内心。

供给倾充分,而需求无力。这种供需不平衡的状态,造成了空虚。

我见过有些单纯以钱为乐的人,这是他们心理的追求。我也见过到处找钱干某项事业的人,因为他们喜欢这个事业。我也见过为生存苦苦挣扎的人,他们几乎大部分困难都来源于缺钱,所以,他们直观地认为,有了钱,就没任何问题了。而我的经历证明,许多问题与钱无关,始终存在。

中午我怎么睡得着呢?这两天演戏让人惊心,这两天经历过于冲突,在对比回家时的平静,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我想起张哥与乔姐的关系,感叹他们是一对干净的夫妻。其实,我跟妍子,更为干净。

他们之间,还有钱这个纽带。因钱而结合,因钱而离婚。而我与妍子之间,连这个纽带,也不紧密了。

家庭模式,究竟有多少种类型呢?按王班长的说法,有需求互补型。按陈班长的模式,有合伙共享型。按农村常见家庭,有抱团取暖型。按现代年青人的方式,有快乐互动型。

那么,我与妍子,究竟属于哪种呢?

按需求互补型来说,这是妈当年的设计。比如我没钱,她家有钱,妍子可以满足我的需求。妍子需要保护、忠诚和管理,我可以担负这个责任,这是我提供的需求。按爸妈的设计和考察,我们应当形成一个模范的家庭。

但是,这两种需求都受到了破坏。随着能力和平台的增加,我自己也能够挣钱了,况且,我对钱的需求,仅限于满足日常开销和生活必须,在奢侈上,我没多大兴趣,这就是,我的需求不旺。妍子需要的忠诚,我已经没能完全提供,小池,是妍子知道的。妍子不知道的,还有乔姐。她可以原谅我跟小池的事,说明她对我忠诚需求的下降。

至于保护和管理,她最痛苦的身体问题,我根本没有保护的能力,那是医生的事。我甚至,无法保护那没有出生的孩子。而管理,目前,妍子管理自己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我。我能给她提供什么呢?她并不需要。

至于合伙共享型,是班长给我作了示范。我跟妍子算是生意上的合伙人,但这种合伙的基础,正在减弱。比如合伙的电视天线生意,已经终结。合伙的酒吧,现在,她也没有扩大经营的动力和愿望。我们合伙的身体,还没有产品:孩子。我们在共享什么?共享金钱?这方面*不大。共享身体?她已经在回避我,况且,如果身体方面,她感受不到快乐的话,仅我一人的发泄,那根本不是共享。我不能做伤害她身体的事,这是我做人的底线。

共享亲情?我们没有孩子。当年我妈在的时候,妍子这方面表现得特别上心。但当我妈去世后,亲情就只剩下她父母的单边亲情了。这种与其说是夫妻共享的亲情,还不如说是兄妹关系的定位。

抱团取暖型,也许不适合于富裕的家庭。但在我与妍子的关系中,还真有这种情况。两次失去孩子,她的心理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特别是第一次,是在我的努力下,给她找回了信心,甚至让我们找到了爱情。但第二次,我所有的努力失败,她专心于佛教,即使回来跟我生活在一起,我也影响不了她的心情了。也就是,无论我烧多大的火,也影响不了她内心的温度。那么,互相给予温暖这事,仅限于她帮我泡茶,我帮她在父母面前装恩爱这件事了。

快乐互动型?更算不上。我们之间已经无法有真正的互动了,更谈不上快乐。她这个曾经的小太妹,如今变得喜形不露于色。即使有快乐,也不是因为我。我不能给她提供快乐,她也不作出努力,让我快乐起来。从身体到心理,我们都缺乏互动了。如果说快乐互动型,那还不如说是我与小池的关系。

我们才真是“干净”的夫妻呢。

互无需求的夫妻,是可以长久的吗?

扩大思考范围,以男女关系的模式来分析,也可大致分三种模式:爱情、亲情、恩情。

以爱情为模式。相互的吸引,情感的过山车,我们都经历过。当然,要走向婚姻,起码得是财产家庭的合伙人。而今天,我们身体到心理的互相吸引已经非常淡了,身体隔离,心理主要靠猜,一厢情愿的想象已经折磨我够久了,我不想这样继续下去。

或者说,我们之间的爱是不同步,不匹配的。从时间来说,我们属于期权错配。当年她爱我时,我爱着小池。后来虽然有一段时间,我们产生过真正的爱情。但没来得及以孩子的方式固化它,以身体的快乐充实它,以心灵的交锋提升它,就因各种变故而走向了貌合神离。

当然,我也有问题,我没权利责怪她跟张思远的过去,就像她不在意我与小池的过去。但是,在婚姻期间,我也曾违背忠诚原则,悄悄与乔姐发生关系,仅仅因为身体需要的原因。

那么,亲情何来?曾经,我们的亲情是那么浓烈。我真把她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她也真把我的母亲当成最亲近的人。何况,怀孕期间,共同血缘的关系,把我们的亲情,连得更紧。但如今,已经远去。我虽然在她家保持着孩子的地位,但这种亲热的场面,已经越来越冷。

恩情?主要是妍子给我的恩情,这点从没变过。她以及她的家庭,给了我富裕的平台,给了我母亲最后时光的快乐,给了我信任。

我明白了,如今不舍与妍子离婚的主要原因。一是对这三种曾经浓烈的感情,还有怀念。另一方面,是我记得他们的恩情,我要尽力回报。

关于共同的孩子,这个问题,虽然妍子拒绝的可能性大,但还可以创造机会,只要她对我重新产生了爱情。关于共同事业的事,还有机会,毕竟,云南项目是我们共同关心的。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那都是我们共同的。

下一步,就是要动员妍子到云南去,让我们在共同关心的事业里,给予时间和空间,或许,我们能够重新产生爱情。

我看过一本叫《了凡四训》的书,这是劝人学佛的入门级著作。那里面有一段是袁了凡先生的自我检讨。他在反思中说,为什么我命里无子呢?因为我太爱干净。

在五浊乱世中,太过干净不属于这个世界。我跟妍子太干净了,这种婚姻很危险。我必须尽力把她拉向,这不太干净的滚滚红尘。

想到这里,毕竟这两天太费精力,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还是那黑色的方框隧道,一帧帧袭来,我不由自主地穿越,来到一片森林。

阳光好像在我身后,因为后背温暖而面前寒冷。

那片森林好熟悉,仿佛在丽江看过,而山洞或许在身后,但我无法扭头。身边有许多人,说话声音很小,听不清楚内容。但我知道,森林中,有一个人在等我,是个女人。

仿佛有人在劝我不要前去,但我很固执,坚定地往前走。不知道是道路泥泞,还是有人扯我的衣袖,我又有点走不动。手中的祭杖,越来越沉。

我是多么想往前走啊,即使我知道那林子是多么黑暗我冰冷,即使我知道那是太阳温暖不了的地方。但我知道,有人一等着我的到来,甚至,等着我救命。

我好像在下沉,沼泽,泥地变成了沼泽,后面还有人拉着我,我好像想叫他别拉,免得我们一起陷进去,但,后面的力量,没有松劲。

黄色的泥浆来越越高了,到了胸前,呼吸越来越困难,我的脚好像被塘泥困住,根本拨不出来。

我还是想向前进啊,但又担心后面拉我的那个人。远处的人群仿佛叽叽喳喳,仿佛在评论这两个将要被沼泽淹没的人。

呼吸和心跳越来越困难,我突然大喊了一声:“走啊!”

我就醒了。原来是场梦,我检查了一下,原来是毛巾被裹得太紧,脚被固定了,而且我发现,自己是俯卧着的睡姿,怪不得呼吸困难。

“哥,你怎么了?刚才喊的什么?”

妍子进屋了,关心地问我。“没事,做了个梦,你功课做完了?”

“没呢,你继续睡吧。”

她又出去念经了,而我还在反思那梦里的情境。

我们的身体有各种不适,在睡梦中,会以另外的形式反应出来。读过《黄帝内经》的人,就知道,里面有一章叫《淫邪发梦》,就是指身体与梦境的关联性。

即使没看过这书的人,也肯定有类似的经验。比如,深夜,尿胀了,就会梦见到处找厕所。而如果你梦见找到了厕所,并畅快地撒尿,往往,你已经尿床了,这种梦,在小时候,估计很多男孩都做过。

还有一种常见的情况,就是惊醒,有时在梦里喊的话,在惊醒那一瞬间,直接喊了出来,成了梦与现实世界的楔子。

为什么,我们认为梦是虚拟的,现实是真实的。感受都起源于身体,但所设置的场景不同。

庄子那个梦,经常成为思考的主题。

是不是,现实中的东西具有连续性才显得真实,而梦中的东西有偶然性,而显得不真实呢?

但是,连续性也许是假象,因为这是我们心的造作吗?

也许,梦的偶然性也是假象,它也是连续的,连续影响着我的心?

如果梦没有连续性的话,那么,我怎么重复地在梦中遇见那个情景,从小时候就开始了,黑色的方框隧道,下沉。

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世界,也在平行发生,在梦中,经常来敲我心中的门?

那个世界真实存在吗?或者在云南,或者在那个祭坛,我就是那个永远没死的祭师,我的现实的心脏,滋养着几千年来的,那颗祭师的心?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找到它呢?

跨越千万年的距离,穿越回过去的我,遇见另一个自己,我该说什么呢?

不行,我得起来,有一件事催促着我,云南。

妍子已经做完她的功课,我也整理好了被子。我觉得,应该找她谈谈了。

“哥,你醒了?茶泡好了,在阳台。”

“好的。妍子,能够陪我到阳台坐坐吗?”

两人坐在阳台上,各怀心事。北京的太阳是暧昧的,总是躲在什么东西的后面,那层东西,你还不好把它叫做云层。弥漫的没形状的东西,如同迷糊的布帘,或者半透明的棉花,不洁白,感受不到飘动,有点压抑。

终于有一点风吹来了,我觉得,我该开口了。

“妍子,你不想到云南去吗?”

“我去有什么用呢?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况且,文大姐也比我能干,你的能力足够了。”

“我只是问你,想不想去,不是问你,去了有什么用。”

“没想好,去也行不去也行。但我觉得,去了没多大意义。”

这就是不想去了。我的一切设想,都被击退。她根本没有幻想,对我俩的感情。

“其实,我觉得,云南对我们还是有意义的,比如上一次到丽江,你不觉得吗?”

“是有意义。但是,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今后与历史,不能比。哥,我现在很平静,也享受这种平静,我不想打扰它。”

这话拒绝得明显,但我仍不死心。我想用激将法,只是等一阵风来,帮我鼓起勇气。

终于,远处那棵树点头了,身边的花在摇摆,这是个机会。“妍子,难道,我们一起做一件事,对你来说,意义不大?”

沉默,她在沉默。是不是,我的话,刺激了她的心?

“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觉得,没必要了。如果你要我重新回到激动与痛苦的纠结中的话,我不如选择今天的安静。我想,我的意思,你也明白。”

“难道,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回到重前了吗?”

“现在,不好吗?哥,我是这样想的,一个人的心情,需要自己来改变,寄托给别人,估计很难。”

这也许是她所想,但更像是在说我。我是别人?我是别人!这话还不明白吗?她已经对爱情失望了,并且享受于这种兄妹纯粹的友谊之中。

我们之间的关系,由夫妻似的扭结双曲线变成了平行的直线,已经没有交集了。

谈话不好进行下去了。按她现在的状态,如果我把话问急了,她要么不回答,要么会拒绝,我不该冒这个险。

“好吧,你再想想。还有几天,如果决定要跟我一块去,就提前告诉我一声。”

“好的,哥,茶快凉了,你怎么不喝?”

我喝了一口:“妍子,你茶泡得好咧。”

“我也只能做到这点了。”她幽幽地说了一句,把我愣在了那里。

她下楼去了,陪妈说话。而我一人在阳台想,她这句话,是不是双关呢?

她的心思越来越深沉,有时有种隐喻的特征。如果那句话是她对我们关系的隐喻,也就意味着,我们的关系,如同这杯茶,是她能够最后温暖我的方式了。

她只能做到这点,也就是说,她能够或者愿意为我做的事,不多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现在不会对我们的婚姻有更好的设想。连想法都没有,行动上就更不可能。

她为什么要把我往外推。是怕影响我的生活还是命运?假如她把一切恶运都归究于她自己,她推开我,反倒是爱我的表现。

但刚才的对话,有点不像。有点像,她彻底对婚姻失望,或者对我失望的表现。

如果是那样,我该作出打算了。

恰在这时,电话来了。一看,是金姨。她很少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与云南那个官员有关?

“小庄,你前两天在会所的事,我听说了。”原来她说的是那事,与云南的事无关。

“那对夫妻,原来是我的朋友,遇上这事,我必须得管一下。”我解释到。

“小庄,我知道的,比你说的要复杂。”

我愣住了,不知道她所说的复杂,究竟是指那一方面。

“现在说话方便吗?”金姨问到。一般这样问,肯定是有私密的事要谈。

“方便,我一个人在阳台。”

“好,小庄,你金姨要了解一个事,肯定会了解清楚,不然不会给你打电话。你跟那个所谓的张哥、乔姐,关系不一般吧?”

我被迫应了一声:“对。”此时,我如同被审判的人,只敢回答是或不是。

“姨也不怪你,毕竟你年轻。做了些错事,也可以原谅,姨年轻时,比你错得远。那个乔姐,来过会所,时间地点与人员,我都知道了。方姐、小林都知道你们的事情。”

我不好说什么,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惩罚干什么?

“小庄,你也不要解释,你跟妍子今天的状态,我是一清二楚的。男人偶尔的冲动没什么,只要妍子不知道,就对她没伤害。何况,现在这状况,即使妍子知道了,可能也不会怪你,毕竟,你们夫妻生活是装出来的,为了哄我们大人开心,对不对?”

我以为我们骗了全世界,结果所有人都看出来,我和妍子在合伙骗人。

第三百五十三章 防守型撤离

“他们结果怎么样了?”

“他们协议离婚了,是我调解的,那个女的,也已经离开北京了。”

“小庄,你想过没有。既然我可以知道你跟那女的事,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跟那女的有事先的沟通?假如那个张老板,知道了呢?”

金姨一下提醒了我,这可是个大漏洞。只要张哥在那会所呆得够久,接触的人够多,难免打听到什么风声。一旦如此,他不会恨死我吧?

我是不是那种最卑鄙的男人呢?睡了他的人,骗了他的钱。那么,如果他丧失理智的话,会来找我麻烦的。

找我本人的麻烦倒没什么,我对付得来。但是,他找我老婆的麻烦呢?

想到这里,我吓了一身冷汗。

“金姨,我错了,我惹下麻烦了,我自己倒没什么,但万一这事涉及到妍子,怎么办?”

对方在耐心等待我的答复,当她听到我这样说的时候,才叹了一口气说到:“小庄,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不枉我疼你一场,也不枉你班长对你的期望。要说呢,你跟妍子夫妻的情分淡了,但兄妹的情分还在,我就等你这句话了。”

金姨各种试探,是看我对家庭、对妍子是否负责任。但我考虑的,是如何有效规避妍子的风险。

“金姨,您见多识广,您说,我该怎么办,万一张老板要找我麻烦的话。”

金姨说到:“遇到事莫慌,你先仔细想一想。这事,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盘算一下,张哥如果知道这件事的底细,那他找我麻烦,是有可能的。我不能赌张哥,就这样算了。毕竟,我的错,不能由妍子承担。

那么,就要准备好防守。而对于我的情况来说,张哥直接针对我,没什么机会。第一,来阴的,他拿我没办法,何况,我又要到云南去了。第二,这事他也不可能明搞,打官司或者公开闹事,他没这胆量,也没什么好处。

但是,他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破坏我与妍子的关系。既然我破坏了他夫妻间的关系,那他找到妍子,以威胁我的方式要钱,或者给妍子说坏话,破坏我们的家庭,他是有可能做到的。

“金姨,我想好了,我跟妍子的夫妻关系,怕是走到头了。有没有这事,我们都无法恢复到从前。而且,夫妻关系的存在,对妍子,恐怕是个负担。”

“这个我理解。”

“所以,我不如答应妍子的条件,我跟她离婚,这也是她一直要求的。何况,这事我也对不起妍子,跟她一起生活,我内心也有愧。”

“我早就有预感,小庄,包括你爸妈,都有预感。自从妍子从庙子回来后,不管你们怎么装,都骗不了我们的。”

“金姨,但,我与妍子的兄妹关系,这虽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但感情意义上的,没变。我与爸妈的关系,也没变。这个不怕,因为,这是我们之间的亲情。但,这事,张老板不知道,所以,只要我跟妍子在名义上离婚了,他如果想报复我,就不会找妍子的麻烦了。”

金姨问到:“那么,离婚后,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要到云南去,我跟妍子商量过一个慈善项目,我要为妍子为我,把它做完。”

“行,你出去一段时间也好。小庄,你跟妍子离婚,不意味着你们缘分彻底断了,因为,你还承认你们的兄妹关系。而且,据我的了解,妍子除了你,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所以,你也不要着急,如果她今后思想变了,想要一个家庭,那么,那个人,也只能是你。”

这是一种安慰,但也属实。

“金姨,我真是舍不得离开她。但是,自己犯了错,自己就得承担。我跟你保证,金姨,我不会再结婚了,除了跟妍子以外。”

“小庄,你也不要这样想,如果有喜欢的,想成个家,就成吧,我想,妍子也不会怪罪你的。”

“不,我不会结婚。如果妍子想要一个家庭,我就回来。如果妍子想求佛学,我也不打扰她。在我走后,金姨,你帮我关照她,保护她安静的心,好不好?”

“那肯定的,她就跟我女儿一样的。何况,还有你班长,你肯定拜托过他,是不是?”

“是”。

“那说明,你早就有思想准备了,这样,我也不慌了。关于离婚的事,你自己跟妍子谈,但这会所和张老板这边,我来做些工作。”

“我自己惹的祸,怎么能够麻烦你呢?”

“小庄,你有情分,我也讲感情。你叫我几年姨,你就是我的人,你把妍子当妹,我就把你当我的侄儿。我这话不算假话吧?”

“嗯,谢谢金姨。”

“我在会所会碰到张老板的,我会以其他方式,让他知道,你已经离婚了,离家出走了。这样,他就不会把报复你的矛头,指向妍子。”

“那他非要胡搅蛮缠怎么办?这个家伙没什么素质,喜欢蛮干。”

“当然,我还有另一个身份,也要告诉他。在中国北方走黑道的,或者跟黑道打过交道的,没有人不知道我老公的名字的。他原来混的兄弟,好多已经出狱,但只要我找他们,他们还是会出来的,大不了我花点钱,要闹小,你班长就可以找人平他。要闹大,张老板,根本不是我的菜。”

我差点忘了,她是黑老大的女人,最爱的那个老大虽然死了,而名声还在,江湖上还有他和她的传说。在金姨面前,不管红道黑道,张哥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金姨,你这身份如果在会所透露,那么,会影响你的声誉吧?何况,你在会所是正经的生意人,要是别人知道你这身份,怕不敢跟你交往吧?”

“那会所,只不过是我消遣的地方,我根本不在乎。何况,妍子是我的家人,为了保护她,这点手段算什么?”

“毕竟,拖累了您。”

“什么叫拖累?小庄,你,陈经理,包括妍子一家,给了我亲情,这是我最难得的东西。我没机会报答,能为你们做点事,这是我最希望的。小庄,你要做事,就放心地走吧。但是,这事过去后,你记得回来看我们,记住,你把妍子当妹妹,你还是那个家的一分子。你还得回来,叫我姨,你还得回来,看小虎子,你是他干爸,对不对?”

这话说得,我都伤感起来。金姨动了感情,电话那头的语气,我也听得出来。

放下电话,我久久不能平静。眼前的茶杯里,妍子帮我泡的茶,还是温热的,但我的心,却已经变得冰凉。

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吗?即使张哥不报复我,即使他不知道我与乔姐的事情。但我们装恩爱,已经众人看破,怎么还能装得下去?

即使妍子不逼我离开她,但我怎么好意思再呆下去?这事金姨知道了,我曾对妍子有不忠诚的行为,我怎么有脸还装着没事一样,如何面对金姨?

以前所有想努力拉回妍子的盘算,因自己过去的错误,而不得不放弃。

她给我所有的,都给她,我只有净身出户,才能稍微让我欠疚的心,有所安定。

我起草了一个简单的离婚协议,等着妍子的回来。

谁知道,妍子回来后,并没有直接上楼,只是在楼下喊。

“哥,下来,要吃饭了,爸钓回来一些鱼,尝尝。”

我赶紧下楼,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直奔厨房。将厨师手中的活接过来,我要为他们烧一条鱼。这是作为女婿或者儿子,能够表达心意的方式了。

我把鱼鳞细细地打,我把鱼腮细细地抠,我把鱼身细细地洗。这个时间要慢,慢得我能够倾注自己的情感和心意,那不舍的,内疚和歉意。

当我打开冰箱,看到里面的豆瓣,那是妈专门为我在街上买的,正宗四川的郫县豆瓣,她怕我不习惯江浙品味,每天要求厨师烧一个川菜。我看见冰箱一边,有一个玻璃的坛子,里面有泡菜。那是我母亲留下的泡菜水,而妈却天天给坛沿加水,经常更换蔬菜。

她每天总有一顿,要给我夹点泡菜,她是怕我吃不到家的味道,怕我吃不到母亲的味道呢。

而今,我就要离去,因为我的错误,我就要辜负他们了。

我一边调着调料,往鱼身上抹,一边看着外面,那小小的花园。我记得爸曾说过:小庄,这月季,就交给你了。小庄,这草地就交给你了。爸,我记得,你也曾说过:小庄,妍子,我交给你了。可惜,我辜负了你。

你们怨我吧,是我辜负了你们。

当鱼下锅时,油烟轰起,炸裂的声音,让我的心都碎了。

厨师的声音:“庄总,好久没炒菜了吗?油烟把眼泪都熏出来了?”

我点点头,假装认真地操作。他哪里知道,我的心碎。即将离别这个灶台,也许,将在后半生,永远告别这种温暖的烟火气。

想来,我算无遗策,但算不好自己。我英明神武,没人能够打败我,却被自己的*打败。

当你要离开的时候,你才觉得不舍,早干什么去了?

虽然我不是最聪明的人,也不是最强壮。但毕竟,在这个社会中,董先生教给我的智慧,足以让我成为比大多数人先行一步的能人。班长教给我的武功,足以对付人生绝大多数的威胁。

也正因如此,我才拥有过这么多的财富。虽然我算不上巨富,但所拥有的,已经超过了我年少时的想象力。我才拥有这么好的家庭,虽然算不上没有缺憾,但仍然是社会上大多数人,期望的目标。

但这些,对我的命运,有什么帮助吗?我只想有一个家,一个充满亲情的安全的地方,一个可以心安理得自由自在的地方。周边都是疼爱的人,他们也疼爱我。

鱼烧好了,这条倾注了象征意义的鱼,这道四川名菜,端上了桌,它要表达我的亲情,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哟,小庄,我钓鱼的成果,经你这一搞,老远都闻到香。”爸称赞到。

“爸妈,这菜稍微带点辣,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

“豆瓣鲫鱼嘛,我们又不是没吃过,怎么吃不惯呢?何况,这是咱孩子自己烧的。”这是妈的夸奖。

“哥,我不吃荦,但闻起来,确实不错哎。”这是妍子的夸奖。

原来取得他们的欢心,这么简单,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我怎么没想到,用自己的劳动表达真情,取得家庭的温暖呢?我怎么没想到,自己这一点点的努力,就可以让整个家兴高采烈呢?

如果我早知道,他们最需要的,只是我的劳动、我的表达,那么,我每天都可以做得到。

其实,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被惯怀了,或者说,我对他们的感受已经不太上心了。我记得,原来对妍子好,就是给她烧菜的啊。妍子对我好的标志,也是给我一盘煎鸡蛋。

这明显的烟火气啊,其实是亲情表达的最佳手段。

我专门从两条鱼的肚皮上,夹出两块刺比较少的肉,分别给了爸妈,这是心意,也是恭敬。

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呢,他们不太理解我的突然殷勤,他们也稍微有点受宠若惊。妍子看我的眼神也变了呢,她的手在我的腿上拍了拍,她好久都没对我做过这种动作了呢。

原来,这么简单,但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妍子为我母亲的离去痛哭时,当她为未出生的孩子痛哭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要报答她,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最深的情,关怀她的父母。毕竟我们能做的,不是单纯地怀念过去的亲情,而是要珍惜,眼前的人。

如果把在这家的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过,那么,该有多少沉甸甸的积累啊,妍子如何地平静,也经受不了这些情感的冲击吧。

我所谓的各种努力,绕了一大圈,而最好的行动,其实就在眼前,就在这个家里。

当一切即将失去,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莫及。

吃完饭后,我迅速跑回楼上,把先前写的离婚协议藏了起来,我想再给自己几天时间,把我的心,表达干净。

我陪妍子打了坐、也请教她教了我念经,她很满意我的表现,当然,她也感觉得出来,我肯定有什么大事情。她不问,我不说。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来了。在爹妈起床后,陪他们散步。在吃过早餐后,我主动跑到后面花园里,浇水,给月季剪枝。这本是我的任务啊,对不起,爸,你所交给我的,我即将要还回去。

一切干完,已经十一点了,在吃午饭之前,我让妈躺在床上,号称自己跟人打听了点按摩术,要给她按摩。从手臂到腰到脚,我仔细地观察她的反应,用心地拿捏手的轻重,她开心得不得了,还对妍子说:“妍子,快跟你哥学学,过几天,你就来干这事。”

原来,这个家,是可以这么温暖的,只要我改变了心态和行为。原来,这个家的欢乐,是以我为中心的,只要我愿意努力。

现在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对不起所有人,这点行为,也弥补不了我的歉疚。

要做的事太多了,我亏欠他们也太多了,时间不够了。我要尽快把我想做的事情做完。爸喜欢喝的茶,我还没给他买好,但他,却经常记得给我带绿茶来的。妈需要一个小的按摩器,说过几天再买,我不在家,谁给她按摩呢?

妍子不是要学佛吗?她那打坐的垫子,要换了。妍子的洗发水,曾经吸引过我的那种,也要多买几瓶。她做过我的妻子,她要保留我最喜欢的香味。

要做的事太多了,储藏室需要整理。夏天是清理房间的好时候,要不然,秋天来了,人也不利索了。

要关照的生意也太多了。温州工厂,钟厂长虽然退了,但老客户资源还在他手里,他还有股份在,我不在,需要他发挥余热。如果我离开,军队订单恐怕不能保证了。幸亏民品,也因品牌效应,有市场了。

王工说到:“庄总,放心,即使没有军品,民品,我们的销路也还不错,找我们加工的商家,也不少。但是,您怎么跟我说这些呢?”

“王工,以后这厂子,你就多盯一些,有事就跟我爸汇报。我要到云南有一个项目要做,没功夫管你们的事了。”

“原来是这样的。但是,庄总,以前我都是电话汇报,传真给你,你就是到云南,也不影响啊?”

“第一,我到云南,北京这边,军品的联系,恐怕要受影响,你知道,现在这块形势变了,竞争压力大,我们要做好失去这个订单的准备。第二,云南,我是到山区,有些地方信号不好,你联系我不一定联系得上,所以,直接找我爸,由他决定,好不好?”

“我明白了,庄总。放心吧,我的人品我的能力,虽然没你强,但维持这个工厂的基本利润,我还是做得到的。”

剩下,就是酒吧了。这可是我跟妍子的心血。即使云南的项目要开展,也是从这里出钱的。我专门跑到酒吧去了一趟,跟经理长谈了一次,让她今后按时给妍子报账,理由也是一样,我要到云南做项目,手机信号恐怕不好。

但是,我也准备了第二个方案,就是酒吧的出卖,那必须得妍子和我共同签名。我得写出一个转让协议,提前签好名。万一妍子今后想把它卖掉,办手续起来,也方便。

妍子看我忙前忙后,知道我有重大决定,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继续给我泡茶。

她不问,我不说。但是,双方都有默契。

晚上睡觉时,我们各在一个被子。我伸出手,伸进她的被子,拉着她的手,她不主动拉我,但也没拒绝。

“妍子,我要到云南去,你没什么要求吗?”

“哥,你干好你想干的事,这也算是我的功德。”

“你真没什么要求吗?”

“我只要求你好好的。哥,云南是高原,短时间住可以,时间长了,要注意防晒,最好涂点防晒霜。万一晒得太黑了,有一天回来,我认你,怕爸妈认不得你。”

“哥,云南也算是高原。如果你呆久了,尤其是冬天,要注意莫感冒,如果有高原反应就及时上医院,不要硬撑。我晓得你身体好,但是过度劳累,也不行。”

这一句句的,真的是扎我的心。

“妍子,哥在外面,要想你,想爸妈,怎么办?”

“那就打个电话,或者买个机票回来,住几天。这个家,始终是你的,你放心。爸妈在,妍子就在。”

“妍子,你要是生病,没人照顾你怎么办?”

“没事,哥,这是北京,不可能没人照顾我。何况,这么多亲人在这里,没事的。”

“妍子,那酒吧,如果你想经营,我跟经理说了,让她请示你。如果你想卖掉,我怕我到时没时间,我写了一个签了字的协议,你拿上它,也好办手续。”

“哥,这事你别操心。云南的项目,还是要从那里出钱的,那是我们俩的,我不想卖。放心吧,有我呢。”

要说的话太多了,但手却不能始终拉着,我感觉到,妍子有松手的意思,我把我的手,撤回了我的被窝。

是的,撒手,就是撤退。我这一切的动作,只不过是撤退前的工作。

这是和种防守型撤退,为了避免给妍子带来麻烦,为了我自己离去时,更安心一些。

将所有纠葛的感情、事业、金钱上的关系理清,干干净净走人。

在军队打仗时,撤退也是一个技术活。你不能仓皇逃走,那不仅会让你自己溃不成军,还会让友军受到莫名的损失。边打边撤是一种方式,未雨绸缪也是一种方式。

修筑好防守阵地吧,如同我这几天关于生意的事。安排好防守兵力吧,金姨和班长就是打掩护的。

我给班长打了一个电话,与其说是交代和拜托,不如说是检讨我忏悔。

“班长”我一开口,就开始流泪了,我在他面前或者电话里流泪,是因为我再强大,在最后的依靠面前,始终是脆弱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与往事干杯

“小庄,你哭什么?有什么事,跟我说。”

“班长,对不起,有件事,我隐蔽了你。”

我把我与乔姐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我知道,并不是请求班长的谅解,而是要放心我心中的石头。

关于乔姐与张哥,关于妍子与小池,关于我的打算,关于金姨的安排。

我准备,让班长骂我一顿,这样,我就好受些。

班长却叹了一口气:“庄娃子,你是我带出来的。但是,你说这些,让我知道,我们虽然比亲兄弟还亲,但我们的道路是不一样的。你跟妍子分开,这是尽早的事,要不然,我不会拜托老王来跟你说。我原以为,妍子对婚姻不感兴趣,你也得找个新归宿,你得有个家,有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原因,所以才这样想。”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你把这些原因跟我一说,你也承认自己犯了错,班长不怨你,也不责怪你。我只能说,你不是一个适合建立婚姻家庭的人。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是说,你今后的人生。”

这就是我的哥啊,这就是我的班长。在他关爱的心目中,对兄弟没有责备,只有关心。

“班长,我知道,你说得对,我是个不适合婚姻的人,人害了妍子。所以,我也没再结婚的打算了,我只是当妍子是我妹妹,她父母是我的父母,尽一个儿子的孝心。不管他们认不认我,我还是牵挂他们的。错在我,他们怎么对我,我没怨言。”

“记住,小子,还有我,还有虎子,还有金姨,都是你的亲人。你没有婚姻,但你有亲人。小子,你只要记得我们在北京,北京就有你的家。小子,你看样子,是想弥补,你对妍子一家的伤害吧?”

“我知道,忏悔是没用的。我也不知道今后怎么走。但有两件事,可以肯定。第一,我要把云南的事做好,因为要了却妍子的心愿。第二,我不会再结婚。因为,妍子一家已经是我的家,我没有心情,再认一个父母,再认一个妹妹了。班长,我的感情是有限的,不想稀释它。这个家庭给了我富裕,我不能带走任何一分钱,我即使流浪,也是可以谋生的。”

“兄弟,你怎么办,我不管,但是,你放心,你既然把妍子家当成自己家,那么,你不在,她家的事,我就得管。兄弟,这是感情,这也是报恩。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做。你放心走吧。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无论走到哪里,干什么,你得快乐。你得找到自己最喜欢的事,找到自己最喜欢的人,要不然,你这辈子白过了,可惜我帮你一场。”

把所有责任和困难扛在自己肩上,为了让我有一个轻松的旅程,这就是我的班长,他活了两个人,一个为他,一个为我。这是什么情分?

接下来的事,就是面对妍子了。抽一个下午,我把妍子叫到书桌前,将我草拟的离婚协议摆在桌上。

“妍子,我们离婚吧,这是我的协议,你签了吧。”

妍子看着我的眼睛:“哥,我拖累了你,你早该答应的,我原先已经写好的,你为什么又弄一个来?”

她说这话时,表情平静,她是聪明的,我这些天的表现,她已经猜出,我要做什么了。

“但是,妍子,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我害了你。我不敢算我的命和你的命,但我知道,我作的恶太多,害了你。你相信因果,我也信了。所以,我离开你,也是害怕因果。”

在妍子不解的眼神中,我全盘给她说了,关于我与乔姐的事,与张哥的事,以及我对今后事情的安排。

她却并没有表现出愤怒、忌妒和委屈,只是看着协议,双手发抖。

“不!哥,你那些事,都不算事。你跟那个乔姐发生的事,都是我长时间离家造成的。妍子放弃了服侍你的责任,你只是身体上的需要,这不怪你,真的,妍子不怪你。妍子知道,你为了挽回我,做了好多努力,但我已经安于这种修行的生活,已经不对婚姻感兴趣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先放弃了你。”

“妍子,我们不要互相责怪了,你把这协议签了,我们彼此轻松些。”

“不行,哥,你以为这样你就轻松了吗?”妍子这时才激动起来:“哥,你忘了吗?你跟我说过,你始终是我哥。你忘了吗?你始终是爸妈的孩子!你想一走了之了吗?你不认我这个妹妹,不认爸妈了吗?哥,你知不知道,当年你把我当妹妹疼爱的时候,我是多么满足。哥,当年我追你的时候,是破坏了你的爱情,是我不对。错误得来的东西,最后都要失去,这是我的因果。但是,我们成兄妹,这不是错误啊。那么,你要逃避什么呢?”

“我没脸,自己错了,净身来、净身走,才安心。”

“哥,你永远安不了心。你想把钱都给我,想把以前的都还清。但是,你知道,我们之间,根本不是钱的事。我也不需要那么多钱。你没钱,在外面过穷日子,我能安心?你是在帮我修行还是在害我修行?”

妍子越说越激动,我怕楼下爸妈听到,赶紧关闭了房门。

“哥,我叫你这么多年哥,你怎么还得清?咱爸咱妈墓碑上,有我的名字,你怎么还得清?咱们过的那些美好的日子或者共同承担的痛苦,你怎么还得清?你叫我爸妈的称呼,怎么还得清?我们这些年一起做过的事,你怎么还得清?好!如果你要还,那就还我需要的,我不要钱。我需要什么,你知道。”

我赶紧说到:“妍子,你始终是我妹妹,爸妈始终是我爸妈,我们是一家人,这个我不想还,也还不了。”

“这就对了,哥,你不要在钱上,割断你和这个家的关系,即使你这样做了,你心里也放不下。你对爸妈有感情,对我有感情,你当我不知道?你要还,就还我需要的。感情和家庭,你还不了。”

我想了想,妍子是多么了解我啊,我真的早该给她说实话的。

“妍子,你说得对。哥不在这上面纠缠,因为,我们的兄妹关系,是变不了的,我内心也不想变。至于钱,我看这样,手机公司的钱我留下,其余的,都由你支配保管。”

“哥,咱先说好,这个家的财产,都有你一份,如果你需要钱,就直接跟我说,你是我哥,你有这个权利。再说,关于酒吧,就不要处理了,你把云南项目开展起来后,日常运行费用也要从那里出。那是我从尘世赚来的,也要还给尘世去。哥,如果你今后找到喜爱的人,有了孩子,记得让他们来看我,让孩子叫我姑姑,叫我爸妈为爷爷奶奶,这事,你做得到?”

“不!妍子,我不想结婚了,至少暂时不想。你不是要修行吗?万一我遇到高僧,万一有什么珍贵的法门,我会通知你,算是你需要的,我给你,有可能的,最好的礼物了。”

妍子看着我,有疼爱或者是怜惜。好半天,才吐出这句话。“哥,别想那多了,你怎么快乐怎么来,妍子喜欢看到你当年,生龙活虎的,大哥哥的样子。我还是希望你找到喜欢的人,跟她结婚生子,那时候,你把墓碑上的名字改成她,那么,你就算把我的账还完。当然,如果你不想这样,我也不勉强,反正,我们兄妹的关系,从来不会变,只不过,如果你结婚了,父母的墓碑上,我的称呼改为女儿就行。”

她早就在内心中以兄妹关系来定义我们了,尽管在大人面前,还装成夫妻。

于是,我又重新写了一个协议,我先签完字,妍子也签了。这样,按妍子的要求,明天,我们就可以到民政局,办离婚证。

“哥,爸妈那里,我去说。”

“不,我去吧,我是哥,得担当这个责任。”

“不,你不好说,我来说。”

这样,我们双双下去,来到爸妈的卧室。他们看到我们进来时,严肃平静的表情,显然有点吃惊,而非要一家四人在卧室谈,也不同寻常。

“爸、妈,今天找你们,是要告诉你们一个事情。我跟哥商量好了,明天就办离婚手续。”妍子说这话时,平静而坚定。

妈估计还没反应过来,眼神瞪大了,看着妍子。但爸却转向我问到:“小庄,你想好了?”

“爸,估计你们也看出来了,我跟妍子现在的状态,不像是夫妻,其实,自从她回来后,我们的关系,就是兄妹了。”

妈点点头,说话的声音有点变了。“好好的夫妻,这是怎么了?哎,我们命苦,好好的女婿,也要走了。”

“妈,爸,你们要相信我。我是你们的儿子,是妍子的哥,这点,永远不变。”

妈点点头说到:“好吧。是我们拖累了你,三十几的人了,一个孩子都没有。你要认我们,我们很感激。你如果找到了新人,不想认我们,我们也不怨你。毕竟,我们一家人亲热一场,你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

我正要说明,自己的错误。因为,我怕他们把我俩离婚的责任,都怪在妍子头上。结果,妍子却抢先发话了。“妈,哥又不是离家,他只是跟我恢复到兄妹的关系,你们急什么?反正,我现在学佛,也不想拖累他了。他在外面过得开心,经常来看我们,这不好吗?”

然后,看到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妍子又怕我把自己的过错说出来,马上拿出了那个财产协议,递给了爸。

爸看了看,盯着我,问到:“小庄?你这是要完全跟我们断绝经济关系?”

我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也就是,问我是否还从内心里,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

“不,爸。这只是我身上带的钱。我跟妍子商量好了,我需要做大事的话,就找妍子拿钱,收益平分。况且,我们共同经营的酒吧,也是我到云南做项目要用的。经济上,我们分不了的。感情上,这里也是我的家。”

爸这才放松下来,说到:“看样子,小庄,你也不是绝情的人。我说过的,今天再强调一下。这个家,始终有你的财产,有你的房间。如果,你还把我们叫爸叫妈的话,你就不要分得太清。”

妈这时也说到:“其实,我们也知道,你们维持的夫妻状态,是装出来的。自己的孩子,父母怎么看不出来呢?你们离婚也是迟早的事,我们也有心理准备。前几天,小庄那么勤快地做事情,我们就有预感,这恐怕,是你在离开前,在尽心。你是个好孩子,小庄,你跟妍子夫妻缘分尽了,但兄妹缘分还在,妈看得出来,你们相互还是互相维护和关心的,这就够了。”

“爸、妈,你们放心,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要说,我有家的话,这里已经是我唯一的家了。要说有牵挂的长辈的话,你们就是我唯一的长辈了。我作为女婿的身份没了,但作为孩子的身份,始终不会变的。在这个世间,我丢了好多感情,丢了好多亲,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了。”

“这是真话。”妈说到:“从当年你在那个培训班起,我认识你那一天,就知道,你是一个缺乏照顾的人,你是一个需要感情的人。你本质不错,我没看错。只是,我们的缘分好,不管哪种身份,我们都是一家人。如果你在外面有了爱人,就带她回家给我们看看,上个门,认我们这公婆吧。如果有了孩子,就让他叫一声爷爷奶奶,那就是我们的福分。”

这话说得,跟妍子的要求一样。真的是母女连心,也真的是对我一片真情。

我哭了,一边摇头一边哭。像一个委屈的孩子,在自己父母面前。妈搂着我,像母亲,亲生母亲一样,拍着我。“别哭,孩子,我们不是好好的吗?你只要记得这个家,就不孤单了。”

当她说出孤单这个词时,我受到极大的震撼。自从我小时候,当我亲生的妈离开我的时候,孤单就是我的敌人,我最害怕的敌人。有妈的地方就有家,有家的人,是不孤单的。我得到什么了?我得到了一个家,尽管我要离开它,但心里,始终有一个落脚点,我好像战胜了它:孤单。

爸说到:“好了,庄娃子,咱们翁婿一场算了,父子一场还在。你们明天去办手续吧,记住你妈说的,这个家,你是成员。你如果过得开心,我们就开心。你在外面过得不开心了,就回家来,陪爸下棋喝茶聊天,陪爸钓鱼,我等着你。”

妈抹了抹眼泪,要出去,妍子问她要干什么。

“庄娃子明天要走了,当妈的,不做几个菜,他怎么记得家的味道?”

这话一说,妍子也哭了。是的,丈夫走了,她没哭,因为她心目中,自己不是妻子。但哥要走了,她哭,因为,她是妹妹。

我们都到了厨房,听妈的指挥。让厨师休息,让保姆休息,这是我们一家四个人的事。他们也许明白,这是在跟我饯行,但暂时不知道,我要和妍子离婚。

择菜是妍子,洗菜是爸的事。我是案板上的刀功,妈是大厨。

我们都抛弃了伤感,此时的气氛,倒像是一种神圣。把一个晚餐变得神圣,在中国,只有除夕了,全家团圆,不仅是一种感情,更是一种信仰。

好大一桌菜啊,我们足足忙了近两个小时。有我喜欢的泡菜,有妈原来跟我母亲学的川菜,也有温州口味的海鱼,还有妍子喜欢的素菜。

当爸举起杯子,对我说到:“娃子,爸希望你,天天开心,一切顺利。”

我也祝他们身体健康。跟往事干杯,没有丝毫无奈,那清脆的碰杯声里,传达了绵长的感情。

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妍子问到:“哥,你是怕张哥报复我,才急于跟我离婚的吗?”

“有这个因素。”

“大可不必,哥,我们家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受他威胁。他最多就是个骚扰,没关系。”妍子想了想,笑了下,说到:“我明白了,哥,如果他把你以前跟乔姐的丑事说出来,怕爸妈怪你,是不是?”

“我不怕,我本来今天就要跟他们坦白的,你打了岔。”

“坦白什么啊,你们男人,不都那德性?况且,我自己也有原因。哥,不怕,他伤害不了我。”

“妍子,你怎么,今天好像还变轻松了呢?”

“不知道,哥,如果我们只是兄妹,我还真的是轻松些。如果我们是夫妻,有些义务不能尽,你前段时间,有时跟我发脾气,难道我看不出来吗?嘿嘿,男人,那事是离不了的。”

她果然变得轻松,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这种状态,是妍子装不出来的。如果我的决定,让她快乐,那就说明,我做对了。

“哥,你要带什么东西呢?”

“我来收拾,你不用管。”

“别,哥,今天晚上,我们还是夫妻,我要收拾的。何况,就是兄妹,给哥收拾行装,也是应该的,对不对?”

是这个理,我想了想,说到:“我那包笔记和董先生给我的那本书,我要带上,一是我要偶尔学一下,二是,这东西放在这屋里,你想我怎么办?”

“呸,谁想你了?我把它打包藏起来,保证不会看见。”

“算了,我就带那东西。”

妍子拿出一个大的双肩包,她知道,我不太喜欢拉杆箱的。我这个人外出时,喜欢自由,要解放双手,就像在部队,即使武装越野,带那么多装具,也要让两手自由摆动,好跑得起来。或者有事情,可以双手对敌。

这个包放进了我的书和笔记,还有两套换洗的衣服以及刮胡刀充电器之类的东西。最后,她给我装了一个防晒霜,还有那件,她亲手给我打的大围巾。

“哥,这围巾,在夏天也带上。云南高原太阳毒,太晒了,你就当头巾,太热了,你就拿它擦汗。如果秋天,天凉了,就围在脖子上,也能挡风。冬天,也可以抵点寒冷。”

那是她亲手打的,那有她一针一线的感情。原来是为丈夫,现在是为哥哥。

然后,她拿出一张银行卡,对我说到:“哥,这是启动资金,有五百多万,云南项目要用的。”

“我有钱,我卡上还有六千万呢。”

“那是你的生活钱,这是项目钱,这是我俩的项目,对不对?况且,你拿到这个卡,住在文大姐家,伙食住宿费在这上面扣,项目开展后,以后的运行费用,也在这卡上出,好吧?”

“不用吧,我自己有钱。”

“哥,你忘了,这是我们在经营酒吧时办的卡。这是酒吧的钱。”

对了,我们还有共同的账户,酒吧。

“这个卡,如果你要离开云南,就放在文大姐家,她随用随取,差了钱,我就把酒吧的利润往上打。”

好吧,一码归一码,她既然这样说,我也只得同意。

睡觉了,她今天晚上不做功课。因为,她说:“哥,今天晚上,我的功课,就是你。”

我们都洗完澡,出来相视一笑,都觉得很滑稽。这两个要离婚的人,居然还可以坦然地,睡在一张床上。

躺下来,我突然闻到,她洗了头,用的洗发水,就是我前两天买的,我最喜欢的,原来最诱惑我的,那个香味。

一只手从她的毛巾被伸了过来,我轻轻握住。

“哥,今天晚上,我们是最后一晚的夫妻了。”

“嗯,妍子,你还是我妹妹。”

“不,我是说今天晚上的事。如果你需要,我还是愿意的,最后一次,尽妻子的义务。”

“这就是你说的,把我当功课?”

“嗯。”

“不行”我放开了她的手。说到:“妍子,我知道,你怕委屈我。但我,更怕委屈你。看得出来,你修行是真心的,我不能帮你,但起码不要拖累你,让你干净地面对佛,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如果今后,我在外面找到真佛真法,再回来见你,恐怕,那就是我送给你真正的礼物了。”

“我哥厉害,肯定行的。就像大伽叶和他妻子,他们就是传奇。”

我们对望着睡觉,那一刻,真有点神奇。

第三百五十五章 再向西南行

第二天,我们全家吃早餐的气氛是凝重和融洽的,大家都知道这事今后不知何时才会重来,于是吃得缓慢,有种仪式感。

到民政局去,是妍子开车的,她说她好久没开过车了,要嗨一把。早高峰,在车队中穿插,她仿佛有点回到当年她小太妹的风采。

“哥,我厉害吧?”

“别闹,我们要离婚呢,严肃点。”她却嘻嘻哈哈地笑。

“警察抓我怎么了?反正,大不了罚款扣分,对不对?撞了别人怎么样?大不了赔钱,打架我不怕,不是有哥吗?”她突然转变了声调,低声说到:“但是,以后我不会了。哥不在,没人跟我平事。”

“你知道就好。”我拍了拍她的肩。当我从心理上,完全把她当妹妹,好像,显得非常自然了。是的,我们早该离婚了,这样,彼此都轻松。

“停,妍子,停一下。”妍子随便在街上一停,今天,她才不怕警察呢。

我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下车跑过去,买了两串,给了他一百元钱,因为我身上没零钱。“不用找了,师傅。”

我迅速跑回车内,给了妍子一串,自己也吃起来。

此时,我们都不作声了,这酸甜的味道,只有我俩才知道,它曾经,它今天,各自意味着什么。

办事离婚证的程序是很简单的,大约十来分钟,与乔姐和张哥离婚,没什么不同。只是出门后,妍子突然拉着我,不肯下那几步梯子,我望着她,她望着我,问到:“哥,把我扛下去?”

“好咧。”如同当年在温州,她在歌厅喝多了酒,我把她往肩上一扛,直接把她搬到了车上,她没闹,她只是要留个纪念,享受这个过程。

送我到机场的路上,妍子问到:“你没给陈经理打招呼吗?”

“打过了,金姨也知道。你如果有事,找爸妈不方便,也可以直接找他们。”

“我知道,哥把我的事,都考虑好了的。哥,以后娶了嫂子,记得带来啊。”

“不会吧,妍子,我暂时没想那些事情。”

“万一呢?万一你有两个小孩子,一个姓庄,一个姓高,可好?”

“万一的话,行!”

“妍子,你修行时,有没有目标?”

“只是心安。但也有目标的,如果能够见道,此生无憾。”

“好,如果哥有缘分,见到那个中年女神仙,我跟她说。”

“你是说你三次都看到的那个吗?”

“对,我觉得,她很神。”

“其实,哥,我觉得那是你神。也许,你是有佛缘的人。”

到机场,取票、托运,终于要进安检口了。我向妍子张开了双臂,她迅速扑到我身上。“哥,到了,来个电话。”

“自己好好的,莫惹事,好吧?”

“嗯,哥,你放心,你不在,我不会任性。”

再见时,不要回头啊,不要挥手。不要说话,不要牵我的衣袖。我故作镇定地走,知道后面一双泪眼望着我。我故作潇洒地配合安检,但我此时,也忍不住眼泪直流。

背后的那双泪眼啊,我不仅仅是在与你告别,更在与一个家庭,一种生活,告别。我在与自己告别,自己的过去、情感和经历。我不知道我的心将要到哪里去,但我知道,已经有一个过去的小庄,永远留在了,背后那盈盈泪水的目光里。

当飞机起飞后,离地面越来越远。在接近云层时,我向下面望去。妍子,你在看哥么?但是,哥已经看不见你!

我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在空中。自己的心也彻底放空,已经了结的事,不必再想起。

过了一会,飞机穿过云层,眼前突然明亮起来,光芒让我睁开眼睛,下面与上面各是一个世界,而间隔在中间的,是这些雪白的云。

天空湛蓝,阳光纯净。无所从来,无所从去。

真是这样的吗?我从四川的穷山沟来,我从北京来,我要到云南去。北京是中转站,在我的人生中,它最为精彩。但实际上,我只是画了个圈,从西南来,向西南行。

西南,这个方位词一旦出现,我就想起了那个卦象。姤卦,乔姐给我打电话时,我以时间所起的卦。那是我的转折点,那个卦象很经典,告诉我,要平安,只能向西南方向行。

为什么,在我的生命中,乔姐的命运与我影响如此之大,甚至相似度极其高呢?比如她在北京的婚姻,她的每次转折和经历,与我在时间点上是高度重合的。难道,我们的命运,有一个共同的卦象?不行,书在行李里,已经被托运。要不然,我现在就想翻翻易经,想知道,我们是什么规律和缘分。

哎,想那么多干啥呢?命运这东西,我还能够怨它咋的?命运已经给我了全部想要的东西。健康、家庭、亲情、地位、金钱,我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我得到,我离开,我自由,我告别,从头再来。

打断我思路的是空姐,送饮料的来了。

“茶,谢谢!”

当邻座递给我茶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是一杯普洱茶,当然,这是云南航空,普洱,是特产。这是爸爱喝的茶,我这次去云南,怕是要告别绿茶了,告别妍子给我泡茶的亲情,让我有所失落。尽管,给我倒茶的空姐很漂亮,给我递茶的小伙子,很热情。

我在最里面,外面坐的两个男生,给我递茶的那个坐在中间,紧靠着我。他充满朝气的脸上洒满阳光,笑容灿烂。

“谢谢你”我表达了谢意,他端着一杯可乐,却没说客套的“没关系”,而是很感兴趣地看着我,问到:“哥,你是第一次到云南吗?”

“不是,以前去过。”

“哎呀,真巧,正有事想咨询一下。”

我去过,算什么真巧,这年轻人,真是人来熟。但他用咨询这个词,说明他是有修养的。看在他阳光的面子上,我还是点点头,脸上保持着微笑。

“我们是第一次去,学长在那边支教快结束了,他总在说那里怎么怎么好,邀我们过去玩,我们这十来个同学就集体去了,还带了好多慰问品。我只是想问,大理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又不贵?”

他说话时,我也注意看了一下,我周边,都是年轻人,估计是跟他们一起的,男男女女,很兴奋的样子。他们去看支教的师兄,也慰问山区的孩子,在这些年轻的脸上,我怎么觉得,自己也振奋起来。

“大理,好玩的地方很多。苍山洱海,可以徒步走,大概两三天,够你们玩的,如果你们中有懂历史和佛教的,也可以看崇圣寺三塔,如果再有时间,也可以到鸡足山,那是大迦叶闭关的地方。”

说到这里时,坐在过道那个年轻人也探过头来,前面有人也扭头向我望,我知道,我所说的吸引了他们。

“至于便宜嘛,很简单,就住民宿,网上搜就有,还有青旅的,都不算贵。”

“哎呀,大哥,你慢点讲,我用笔记下来。”

好吧,我又把重点重复了一下。并且,我增加了些内容。一个人的知识,能够被人尊重,或者别人觉得有用,我有了新的价值感。

我简单介绍了洱海的典故和风景,还讲了蝴蝶泉以及五朵金花的故事。关于佛教,我说了大鹏金翅鸟的故事,以及虚老和尚的传奇。

“哥,内容太多,我记不过来。碰到你真是太好了,哥,你是云南人吗?”

“不是,我这口音,原籍四川,现在家在北京。”

“哥,你这远远超过了导游的水平,简直是我们的历史和宗教老师啊。”

前面后面都有几个声音发出来,虽然很轻,但我听得明白。“就是就是。”

人就听不得表扬的话,何况是这一堆年轻的、充满朝气的声音。我问到:“你们有什么旅行计划呢?”

“我们自己走,先大理,然后丽江,爬玉龙雪山,最后,到师兄的学校看一看。慰问品,到大理,就有人来接,师兄他们学校的人。我们旅游完了,就轻松地到学校去。”

“那时间呢?”

“准备玩一周吧,十来天,也行。反正我们不急,回北京学校,开学还有十几天呢。”

“那你们知道,你师兄那个学校,在什么地方?”

“知道”,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条,递给我看。我一看,吓一跳,原来,这跟我们预定的项目地,在一个县。只不过,他们去的是那个县的一个村镇小学,而我所帮助的,是一所高中。

刚开始出来,就遇到这么棒的集体。阳光下的人们,只要你有颗善心,就不会孤单。

“巧了,我也要到丽江,那个县,我也要去的。这样,你们在大理下了飞机,就自己玩几天,然后到丽江,就打我的电话。我在那边,有一个朋友开的客栈,欢迎你们来玩,吃住,不要钱的。”

“真的,有这好事?哥,你不会故意逗我们吧?”

“你们年轻人,难得有这份善心。这样,这是我的机票,这是我的身份证,这是我的名片,你们看,对不对得上?你们十几个年轻人,还怕我一个人骗你们?我名片上的电话,你打就是。记住,到丽江,就打我电话。你们要不放心,到了丽江,就打听我所说的客栈,看是不是正规的。记住,那儿干净,并且不收钱。”

居然在半信半疑过后,有轻度掌声,真是让我陶醉。

大理下飞机后,取行李时,果然看到,他们十几个人取了好些大包,慰问品还不少,据身边一个年轻人说,他们是北京理工大学的,这是他们好几个班级,上百人凑起来的慰问品。

“北理工,我熟悉啊,军工科技的中坚力量。”我说到:“你们那学校位置太好了,就是里面太窄,车子进去想调头都难。”

“哥,你也熟悉我们学校?”

“去过几次,毕竟,我在五道口,住过好长的时间。”

因为知道我的姓名了,道别时,有人叫庄总,我纠正道:“就叫我庄哥就行,老总老总的,把我叫老了。”

“庄哥,再见!”齐刷刷告别的挥手,真让我内心感到某种骄傲和满足。其实,那名片上的职务,我都没了,那是过去的我。只不过在衣服口袋里,还剩下那一张,权当是留个纪念。

当我坐上出租车时,笑了笑,我想,今后,我要给别人报电话号码时,估计只能用笔写纸条了。

当师傅听说我要去丽江包车时,兴奋得很,大活来了。他开始以为我是第一次来云南的旅客,就滔滔不绝地跟我讲这里的特点和趣事。

“我们这里有点钢糙,你要多喝水。”他这个“钢糙”的词,差点让我把刚开始喝的矿泉水,喷出来。这是他故意憋出来的云南普通话,我的四川普通话,还难受。其实,就是“干燥”的变相读音。

我不是听不懂云南话,尤其是昆明话,它跟四川话都有相似的地方,只是说得比较快比较脆。在语言学上,都属于西南官话的范畴。但如果你硬要以这种地方发音的习惯模仿普通话,那效果就比较喜剧。

路上,他又开始给我推销玉器,讲什么翡翠,说什么门道。还说,前面有一个观景点,我们可以稍微休息一下,那里就有一个正宗的玉器商店,可以逛一逛。

都这毛病,云南的导游有这毛病,连开出租的师傅,都有这毛病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大坑,以原价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价格坑你,他还好意说他有熟人,打个对折,还要你感激他。

他所忽悠的玉器知识,根本是龙套,以我这点常识,早就识破。但我暂时不需要点破他,就看着他的表演。

我充满着自信,不仅仅是因为我有钱。也不是因为我有武功,不怕他跟我来蛮的。而是因为我熟悉,我知道门道。

我看着他的表演,是在观察人性。这个司机,本来拉到我这样的大活,已经很幸运了。但他仿佛要在我身上挣一大笔似的,还想给我挖坑。

人心不足,当有可能的利益摆在你面前时,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

另一方面,他的表演,也算是个节目,在这漫长的旅途中,没有节目,岂不是有点乏味?

见过顶级玉器的人,是对小佩件不感兴趣的。见过众人在北京的人生大舞台的表演,他无论如何卖力,最多是个小品。

但问题是,他越讲越兴奋,有时还扭头看我,将车子开得,在弯弯扭扭的山路间,更加扭曲。

车子行进的路线,是被他的夸张的贪念所扭曲的吧。

“师傅,好好开车,这段路要开始下坡了,下面还有几个急弯,注意安全。”

“你怎么知道?”

“我来过好多次了,在丽江还住了一个月,怎么不知道?”

这师傅脸色一变,但迅速恢复了。他的脸皮倒是不薄,很快就把话挽回来了。“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跟你吹了半天。老板,就当我前面说的是放屁,莫放在心上哟。”

“没事,这么长的路,你说话还是蛮有趣的,不寂寞。”

“老板真的不介意,看样子,你是个爽快人。好,安心开车,你要在哪里停,我们就在哪里停。”

他真不说话了,只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我换档的声音,还真有点不适应。

中途,在一个地方,我让司机停了一下,这是个山口,下面有一个大湖,云汽蒸腾的,很有点意思。找了个公共厕所,解决了身体问题,继续出发。

在车上没话时,我就得找话了。

“师傅,你是大理人吗?”

“是的,下面县里的。”

“你们大理那个崇圣寺,去的人多吗?”

“当地人去得少,外来的游客倒是挤满了的。我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反正,来大理的最喜欢看那庙子。而我们本地人,最想进另一个地方,但我们没那钱。”

“什么地方?”

“洱海边上,杨丽萍修的一个宾馆,据说是六星级的,高级得很。据说里面的水龙头,都是镀金的,我们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如果我有钱,住那里一晚上,也就够本了。”

这算什么够本。那地方只不过是高档一点的宾馆或者说是会所,就把他谗成那样。

对于普通人来说,巨大的财富和奢侈的生活,仿佛就在自己身边,但无缘体验,就会把它想象得无比美好,甚至会把它作为人生追求的目标。

但你只要经历过,那没什么不得了,根本改变不了你的人生。

对啊,经历。人生最重要的是经历。就像王班长所说,他这一生经历的,是许多人数辈子也经历不到的。他的意思是,人生的长度是有限额的,但人生的厚度来自于质量。质量,以经历构成。

终于到丽江了,来到文大姐家。文大姐已经准备好了我的房间,刘大哥也帮我在泡茶。

普洱,顶级的普洱,并不是吸引我的地方,吸引我的,是他泡茶时,那从容的姿态和节奏,以及洒在桌面上的阳光。

“小高没来?”

“她在北京有事,没来,我一个人来的。”

“准备住好久?”

“随便,我北京的生意已经大体上了结了,把这个项目做上轨道,运行一段时间,再说吧。”

“行,前期的工作,我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来了,主要是评估一下效果,再跟当地政府和学校的人,接触一下。”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来,说到:“对了,刘大哥,你这客栈,暂时就不要接待新入住的客人了。就现在的客人住完走了,把房间留出来。我答应过一帮子年轻人,邀请他们到这客栈住的,我出钱。”

“你出什么钱,你来做贡献,自己要招待客人,不准我们做贡献,说不过去。”

“不是这样的,刘大哥,这客我来请,毕竟,还包括吃住。况且,事是我挑起来的。”

“那是一帮什么人呢?”

“北理工的学生,来大理看他们支教的师兄,顺便慰问山区学生。当然,年轻人结伙旅游,也要来丽江的。”

刘大哥赶快说到:“这是来跟当地孩子做贡献的,我是当地人,还是我来招待吧。”

“不行,刘大哥。他们是北京来的,自然我要请客。何况,这些年轻人,我也很喜欢他们。”

刘大哥看着我,问到:“你是不是还有打算,想找几个年轻人,到那个高中去支教?”

其实,我原来没这个想法,但是,刘大哥这一提醒,还真是。北理工这样的著名高校,学生都是高考的成功者,至少,比小苏强多了。不要说请他们支教,哪怕请他们中的几个人,到那高中讲几课,也是很好的鼓励的啊。

对啊,也许接触几天,发现几个有热情能煽动的家伙,说不定,搞出比小苏更好的效果来。

晚餐是精致的,我再次感受到上一次来时,那被美食醉了的感觉。而此时的妍子,却没有这个口福了。

吃过饭,我来到那个房间。还是原来我跟妍子住过的那间,外面有阳台,前面有走廊。但是,空旷了许多,因为,只有我一个人。

我给妍子打了个电话。

“哥,到了?”她先说话的。

“嗯,刘大哥烧的菜,真好吃,还是原来那个房间,只是你不在。”

“幸亏没去,那么好的菜,我又不能吃,干看,不是惨了点。告诉你啊,今天,金姨和陈经理到我们家了,我妈跟他们刚开口说我们的事,他们都知道了。他们还说,这是好事,丢了个女婿捡回个儿,划得来,是不是?”电话那头居然传出笑声。

我刚才的偶发性伤感,是不是显得,很没道理?

晚上时间还早,我决定,一个人出去逛逛。

丽江古城,已经完全变成了伪小资狂欢的地盘,酒吧歌厅与商店,夜晚灯火通明。

到处有互相喧杂的音乐,音乐无序后,就会变成一种噪声。但,这种噪声里,也不是那么讨厌,因为那里面有人气,有许多游客,蠢蠢欲动的*在蒸腾。

第三百五十六章 骚动的人群

我又路过了,当年与妍子一起进过的酒吧,那不地道的西餐,在当时也能勾起我们的笑声。

我差点有冲动,给妍子打电话。但是,羞愧之心涌起,我知道,我已经不配了。婚内出轨,我已经不配谈婚姻。妍子虽然还把我当哥看待,但我自己知道,跟也再谈夫妻的经历,我没脸。

但是,这又能够影响什么呢?我们已经结束了夫妻关系,我已经告别了过去的一切。独自来到这个地方,重新开始漂泊历程,仿佛一切都从零开始了。

当年我离家上大学时,一无所以,但我有家庭。现在我离开北京,有了很多钱,但没有家庭了。家庭关系是中国社会关系的基础,而失去这个基础,好像一切的社会关系都没有了。

没有社会关系的人,在社会中,无法确定自己的本质。一方面,让自己没有根基没有安全感,但另一方面,确给了我自由,不是吗?重建关系的自由,或者不重建关系的自由。

我决定让自我放飞一段时间,也许像王班长所说,找到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听到前面有一家歌厅,有伪摇滚歌手在虚伪地怒吼,嗓子故作沙哑,以衬托沧桑的味道,我笑了笑,有什么事活得不耐烦呢?活着,就很好。

真正的痛苦是说不出来的,因为没有听众,或者外人难懂。所以,伪摇滚所展示的痛苦,大多是无病呻吟。

想起我那最重的行李,那里面有一整套笔记和书籍,与人的命运预测有关。有什么好预测的呢?人的出生和结局不都一样吗?一无所有来,一无所有去。所有奋斗和呐喊有意义吗?

所有预测结局的算命是没意义的,因为结局只有一个:死亡。那么,还不如观察和思考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是否有快乐的体验,以不枉此生。

小池在头脑风暴中寻找自我,她是“我思故我在”的拥趸;乔姐在身体*中寻找自我,她是感觉细胞的奴隶。这两个人都属于比较极端的例子,但毕竟,她们在某些时刻,确实找到了快乐。而走中间路线的,妍子从家庭到修行,她会找到快乐吗?

不管她们了,她们已经远去。而眼前的姑娘们,却扑面而来。

我上了一个迪吧,看看那些在*中挣扎的人们,如何处理这些漂泊的时间。

夜晚的丽江古城,是算来游客故意狂欢的天下。我不算是游客,因为我没有家。

当我一个人进入迪吧时,服务生还是愣了一下,不知道我是属于哪种类型。

“啤酒两瓶。”

“还有其它吗?”服务生明显不理解,这算什么消费类型呢?如果我是游客,起码应该有同伙。如果我是本地住家,晚上根本不该在这地方来。

应该说,古城的娱乐场所,也不是本地纳西人的天下了,纳西人,只是房东,经营都都是天南地北的人。有说东北话的,也有说正宗普通话的,但比较多的,是说昆明或者成都话的。这里的市场,是外地人的主场。但只要你是任何店子的经营者,都算是本地住家。

本地住家的外地人,在这生意最好的时候,居然一个人来这里喝啤酒,什么意思?

“就两瓶啤酒,其它暂时不要。”我必须果断一些,如同深黯行情的老大,免得伙计对我失去了敬畏。

我的表演起到了作用,伙计将啤酒拿来时,是用托盘端来的,显得比较正规,并且目光示意我,是否打开。我点点头,他打开啤酒后,还附我耳边轻声说:“慢用”。

跑堂的小伙都是人精,当他无法判断一个人的来路时,还是以恭敬为好,免得给自己惹麻烦。当然,吧台后边,偶尔窜出来一个胳膊纹身的壮汉,我知道,那是来罩场子的。

一般在闹哄哄的迪吧或者歌厅中,都会有一两个这种标志明显的人物。将夸张的纹身故意显示在客人面前,偶尔闪烁出他的黑道背景。要不是个光头,要不挂个大金项链,总之是体形硕大、脑满肠肥的一类,这是人们普遍认为的黑道logo,以吓唬那些偶尔喝多了,想耍酒疯的人。

以北京为例,高端的娱乐场所,根本看不见这些人。因为有红道深厚的关系,根本轮不上黑道来说话。黑道,就是捡红道渣滓来吃的群体,没有红道的路径,黑道活不过一天。

但在北京较低端的迪吧或者歌厅,其人员成分就比较复杂。来的客人中,有偶尔偷钱得手的年轻人来潇洒,有专门吸毒贩毒的人来聚焦,有喝酒撒泼的人来找存在感,总之,踩着法律边缘行事,总有碰上雷区的可能。那么,这种貌似黑社会的人,就起着吓唬人的作用,主要是吓唬喽啰。

大佬是吓唬不了的,红道的大官不会到这里来,黑道的大哥,来这里,也只是做生意。大佬从不意气用事,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坐的位置在墙的角落,这个位置说得好听是极有权力意识的地方,说得不好听,就是胆小缺乏安全感的人爱坐的位置。而我两者都不是,我坐这里,只是为了便于观察人。

从座位往栏杆下看,就是舞池了。舞池的灯光,是为打乱人们的视线而存在,根本不是为了照明。人们视线乱了,心才乱得起来。人们身体乱蹦,是心乱的表现,但是眼神乱飞,你只有在灯光碰上目光时,才能偶尔瞥见。

其实看见与不看见一样,你见过在迪厅,不看美女的小伙吗?美女们呢,也在享受小伙们贪婪的目光,以证明自己雌激素的影响。

节奏,当然以心跳的频率为基调,偶尔突然加快一段,是为了将你的心打乱。有时突然放缓,是让你有时间把心动的感觉沉淀下来,说不定,会变成散场后的某种艳遇或者行动?

*纷飞杂乱,毫无章法,所以,看似热闹,其实没有力量。

当然,现在看来,大致一切正常。这才八九点,还没有打架的事件。或者有些醋意、刺激、挑逗让个别人不耐烦,但黑老大纹身偶尔闪现,却让许多蠢蠢欲动的愤怒,得到了吓阻和收敛。

哈哈,对桌有两个女人在看我,偶尔,她们相互窃窃私语,然后再看我。我的桌子是十一号桌,她们是十二号。

她们年轻,波浪的头发,一个是黑色,一个染成黄色,她们在看我时,不时撩拨一发头发,飞一个暧昧的眼神过来。当我的目光对向她们的时候,她们居然收回了挑逗我的目光,相互说起话来。

这两个人,肯定不是游客。按年轻,如果是游客,如果没男生一起,她们应该去的地方,是有年轻帅哥唱歌的歌厅,而不是迪吧。如果有男生一起,她们应该早被小伙们接入舞池,进行挑逗与被挑逗的蹦跶了。

那么,她们肯定也不是当地住家的经营户,经营者在这生意好的时候,生意已经忙不过来了。她们面前,有啤酒,还有零食,明显是来消费的。花钱不多,但也算体面。

这不需要画卦象,预测她们的身份,没什么技术含量,用不着易经帮忙。我猜想,她们是来勾搭男人的,目的当然很明确,为了钱。

如果是一伙人来的,她们应该坐在如六号桌那样的大桌子,有好些人消费的痕迹,啤酒也应该摆得横七竖八。她们坐在如我一样的只有两个位置的桌子时,就说明,只有她们两人来。

她们也不是看上我,与满迪厅的客人比,我的年龄不算年轻,脸皮不算光鲜。那么,我为什么引起她们的注意呢?恐怕只有两点来解释。

第一,我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女伴。第二,我的衣着表明,我还算有钱。因为,我所有的衣服,虽然不是夸张的奢侈品,但都还是专卖店出来的牌子。从年轻看,我不是吃女人饭的。从衣着看,我至少给得起,过夜的钱。

但是,她们恐怕不理解,我不是嫖客。我看着九桌的那个中年大叔,看着我一脸艳羡,估计,他把我当成艳遇的幸运者了。我不搞艳遇,你才搞艳遇,你们全家都搞艳遇。我用挑衅的目光,把那位中年大叔威胁了一下,他扭过了脸。

中年大叔们,由于早年性压抑的历史,人到中年心火不灭,总对艳遇抱有期待。也许他听说,丽江是中国艳遇机率最高的地方,他抱着试试的心态而来。下面,他老婆或者是情人在跳舞吧,因为,他座位边上,放了一个坤包。

其实,中年男人的悲剧就在于此。他们年轻时,中国的社会风气还比较保守,他们在严重的性压抑中过来,潜藏的奔腾荷尔蒙,并未随年龄的增长而消散。压抑的存量无法自动挥发,寻找偏门和捷近的热情就与日俱增。

哪有那种好事,既不想要代价又想要好处,现在是市场经济了,伙计,醒醒吧。

他老婆或者情人留给了他偷窥的短暂时间,她或许在下面拨动腰肢撩拨众汉,想证明自己青春不老。而大叔呢,看看,不犯法吧。

他们只能看看,因为怕失去拥有的,又想得到不花代价的,这种好事,只在意淫般的网络小说中出现。他们总是会失望的,因为,他们只有贼心,没有贼胆。

而这两个姑娘,我大致确定了她们的身份,但我需要证实,以证明自己的社会经验和观察能力。当年武汉街头算命的老头告诉我,观察人的能力,才是他们算命混饭的核心竞争力,这也是一项技术。

我就给她们抛眼神,仿佛已经上钩的样子。我要看她们的手段,或者,我如果看过的一篇小说,好像是洪峰或者八十年代某个意淫作家写的:《请女人猜迷》。

想到这篇作品我就想笑,这个作家也是自大得可以,哪个女人愿意猜你的迷,你又不帅,也没钱。

我还想起一个欧洲作家写的一篇小说:《勾引家日记》,如果我要写这种书,我也得有生活体验才是。我要看看,我的勾引方式对不对,还要看,那两个女人,如果来勾引我。

我的目光挑逗起了作用,或者说,她们看见了机会。其中一个女人,假装上厕所,短暂离开。而另一个女人,却向我桌子走过来,她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白色的、没有点燃的女士香烟。

“帅哥,借个火?”

帅哥,我不是帅哥,你才是帅哥,你们全家都是帅哥。我又不出卖色相,我讨厌帅哥这个称呼。我是实力派,有能力、有思想,关键是,我还有钱。

“对不起,我不抽烟,没火。”

她笑笑,将烟放下,问到:“一个人喝酒,不寂寞吗?”

果然,她开始勾引我了。

“当然,美女愿意跟我喝吗?”

“你们男人最坏了,就喜欢灌女生喝酒。”

女生,你们是女人好吧?装什么清纯。你面前就摆了啤酒,还敢说是男人灌酒?但是,她这样说,明显就是要我灌她的酒了。

女人拿过来一瓶啤酒,问到:“用杯还是用瓶?”

我举着手中的瓶子晃了晃,意思是就用瓶喝,杯子倒出来,泡沫多,麻烦。

清脆的碰杯,不,应该是碰瓶声音,在混杂的音乐声中,还是听得见的。我们各喝了一大口,然后,我不动声色地看她的表演。

当你不透露信息和需求时,就该对方主动了。所有交易的原则都一样,需求急迫的一方,总是处于劣势。

“帅哥,是一个人来丽江的?”

我点点头,我估计,她盘问我意愿时,可能要绕过一个大圈子。比如,在男女相亲时,虽然意愿上迫切想了解对方的经济状况,但大家都不愿意直白地扯下文明的面纱,而是问:“你开车过来,怕不好停车吧?”

这是在问你有没有车,傻瓜男生如果回答:“没事,我是坐公交来的。”那么,失败就难以避免了。

“我看帅哥是个白领呢,与下面那些愣子相比,好有档次。一人在这里,一言不发,好酷呢。”

这几个意思?有档次,她这理由不充分。不如说我衣服穿得好,有钱。好酷,就是没找到中意的女人,没成交吧。

“没,我是普通人,就是来看看热闹。”

“你讲话就是好听,又谦虚。凡是说自己是普通人的,都不普通。但是,听你口音,是外地人,一个人来这里看热闹?”

“对,一个人,散心。”

“我也是一样,跟闺蜜出来散心的。这些人真没意思,在下面有什么好蹦的?不如找两个谈得来的,一起玩一下,也不枉丽江这个古城。”

听到吗?一起玩一下,结果出来了。考察结束,我要接招了。

“那个是你闺蜜?你们一起来的?”

“对,她怎么样?漂亮不漂亮?”

我点点头,不忘附和一下。“你也漂亮,啥样的人跟啥样的人一起。”

此时,我发现,她对吧台那边张望了一下,突然凑在我耳边,低声音说到:“哥,你不老实,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你想多了,漂亮各有不同,你们都好看。”我拖延一下,看看她什么反应。

“你们男人最坏的了。看着碗里的吃着锅里的,但是,我们就喜欢直率的人,哥,你可是真性情。”

我举起啤酒朝她晃了晃,她喝了一口后,向吧台张望了几天,张望的样子稍微夸张,头部跟着音乐大幅摇摆,果然,那个女人,款款而来。

你不能说,她们联络的方式有点神经,毕竟,在这些强烈的音乐背景下,人稍微疯一点,也很正常。

当那个女人过来时,先前与我对话的女人对她附耳低声,然后,后来的的女人就盯着我看,莫名其妙地笑,突然,她伸出手来,拿过我的另一瓶啤酒,对我示意,我们三人,各自干了一口。

“哥,你有点坏,你知不知道?”后来的女人,仿佛酒后的胡话,其实,她是清醒的。她这句话背后,有更多的意思。

我决定,更进一步,以试探自己理解的正确性。“你们不是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

“谁爱你了?”故意的娇嗔,表情非常明显。

话到此时,彼此的试探结束。她们以为,已经了解了我的需求,甚至已经撩拨起我的需求了。一般的男人,说出这种话时,就已经被点了火。

她们必须将对象的火燃起来,让对象的需求变得迫切,才有利于交易时,她们占据优势地位。

最开始跟我谈话的那个女的,低声跟我说到:“哥,你究竟想怎么玩,你怎么越说我越不明白?”

首先提出需求的一方处于劣势,她们已经将注意力从勾引我,过度到讲价钱的阶段了。

“你们应该明白的,我说得不明白吗?”我打哑谜的目的,是想让这个游戏更精彩一些。多几个回合,游戏才有趣。

“你这也太坏了,我倒可以接受,恐怕,她,放不开。”

她这样说,是在确定交易方式,需要我出价了。

但是,后来的女人,面对我的表情,哪里是放不开?明显是勾引。我知道,这只是她们抬价的借口,她们认为,今天揽到一笔大生意了。

我试探完毕,确认了她们的身份。她们,就是出来卖的,还以艳遇为面纱。假如不是我,而是九桌那个中年大叔,也许今天晚上就成交了,如果他是一个人来丽江的话。

外遇的前提是一见钟情,但大叔,你得想想,自己在女性前,有没有眼缘。

但他眼红是有的,他没喝多少酒,但眼神发红。始终有意无意地看着我们窃窃私语,他不知道我们在游击似地谈论着交易,在他眼中,我就是那个艳遇的男主,居然遇上了两个美女。

让他羡慕去吧,他只是看到了假象。

在我们生活中,我们大多数人羡慕别人,都是羡慕的一种假象,一种自我想象的美好,其实,真相,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比如穷人羡慕有钱人,说有了钱,什么都有了。是,什么都有了,房子车子妻子,但算计你的人也有了,就潜伏在你身边,让你防不胜防。比如,我与张哥,就是互相算计的有钱人吧。

普通人羡慕权贵,但不知道,富贵险中求,他们所焦虑的,也是普通人难以理解的。

目前,那位中年大叔羡慕我的超现实艳遇,一对二的组合,想想都激动呢。也许,今天晚上我们这一幕,会长久地留在他心里,并成为他追求的目标。当然,他也有可能跟他老婆或者情人谈起,自已并不过分,过分的形式,这个晚上,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我礼貌地对两位女人说声:“你们等一下,我结个账。”

两位估计有点小兴奋,意思以为,我结账过后,我们就要改换场地,身体交易的场地,宾馆或者民宿,今晚的生意,就算成了。

据王班长介绍,女人在讲价钱时,会把握时机的,在你身体最迫切,心理最激昂时,她们提出要求,一般,男人都会答应的。

我不给她们这个机会,我只是来看看我的推断,来看看我观察人性的能力。何况,在这个异乡的孤独的夜晚,这也算一个故事,总比一人无聊地呆坐,要好得多。

我在吧台结了账,我的消费以及那两个女人的消费,全部结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迪吧的大门。

楼上有人在喊,“哎!”“帅哥!”

我没有回头,没给她们机会。我要留给她们一个思考题,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我们以为有把握了,却没有搞定?此时,那篇小说的名字,又浮现出来。今天晚上我才是实践者,比那个空想的作家好多了,比邻座那个大叔强上百倍。书的名字就是:《请女人猜谜》。

街道下面,有流水泛着灯光,一闪一闪的。我走在那石板路上,仿佛听到流水对我的嘲笑。

我好无聊,搞这种游戏。

第三百五十七章 自贱者无敌

在离开迪吧时,我心里升起一种自残般的*,我知道,这很邪恶。

刚才,我对那两个女人所做的事,如同我在老家小时候听到的一个词:“盘摊”。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小霸王,他父亲好象是本镇的一个干部,他本人也不学好。他不是正经考入高中的,是他父亲通过关系进来的。

这人,几乎是打架斗殴的常客,调戏女生的专家。虽然没有重伤过人,也没有成为*犯,但总之,许多同学都受过他的羞辱。

他曾经跟我发生过冲突,引起了学校的一个事件。基本上,他天然地痛恨学习成绩比他好的同学,更痛恨女生喜欢的同学。当然,他胆子不至于大到在老师面前耍威风,毕竟,他还是有点怕老师告诉他的父亲。

他恨我不是一天了,因为,我成绩总是第一,虽然那里同学的成绩水平总体不高,但我这个第一,也算是鹤立鸡群了。况且,也有几个女生喜欢找我问题之类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感。

终于有一天,我们对上了。那是星期五的下午,我按例要回家,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他正在街上,跟一个大爷扯皮。那个大爷是我们村子的,他背了一筐子梨来卖。

先尝后买是惯例,但这小霸王尝梨子的方式有点特别,拿一个咬不口,也不说买不买,再拿第二个又咬一口,估计他咬了三四个梨子,最后决定不买,而大爷不干了。

两人扭着说道理,那小霸王的推理很有趣。“先尝后买,对不对?尝了觉得不好吃我就不买,对不对?”

老大爷不会讲道理,只觉得自己吃了亏,拉着他不让走。众目睽睽之下,他居然抡起拳头,要吓唬大爷似的。我看见了,出于平时对他作为的愤怒,出于对乡亲的怜悯,一把把他推开了。

我冲得快,他跌得猛。当他看见是我时,突然跳了起来。他内心的直觉是:班上还没出现敢打他的人。他抓起一个梨子,向我扔了过来,我躲闪不及,那时还没学武功,不知道站位和防护,梨子打在我脸上。

这并不是扩大冲突的关键原因,关键的原因是,他骂了一句话:“妈卖*的,老子打死你这狗日的!”

父母一块骂,说到伤心处,岂能不愤怒。况且,老乡面前,岂容他践踏尊严?我扑了上去,与他扭打成一团,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也不知挨了多少下。

当我们被街上的人扯开时,我仍然愤怒地盯着他那被我打出鼻血的脸,大声说到:“杂种,老子一辈子都想打死你!”

这句话震慑住了他,他没想到,同学中,居然还有这种人,不惜用生命跟他为敌。当然,我的手上,估计也在石板地上擦破了一块皮,高举的拳头,在滴血。

人愤怒到极点时,他的表情如果你认真看,觉得,那就是地狱。

他离开的时候,不忘记跟我说了句挽回面子的话。“你跟老子等到!”

在少年斗殴时,一般说这句话时,就意味着战斗的阶段性结束。这是为逃跑找面子,也是撤退前的恐吓,制止你乘胜追击。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这句话不仅是说说而已。下周一回学校去后,有同学就告诉我了,在佩服我勇气、赞扬我英雄的同时,无不为我的前途忧虑。“校长叫你,到他办公室去。”

当然,那小霸王回家,肯定添油加醋地跟他当干部的爸爸说了我好多坏话,他爸爸当然信自己的儿子,要求学校调查处理。本来他爸爸的要求,是要教育我一下,给其他学生看看就行。但这小霸王却跑到校长那里,强烈要求开除我。

也许他是出于报复,也许他记住了我要一辈子都想打死他的话,想和我拉开物理距离。

但他没想到的是,当我把前因后果给校长说完后,校长却完全站到了我的一边。学校很严肃地对待这件事,专门找老师,调查了当天在街上的目击者。也在学校里,调查了小霸王的日常劣迹。

校长的办法是,将所以调查情况,摆到那镇干部的面前,让他自己拿意见。

要知道,高中虽然在镇上,但校长的任命却是县教育局的。校长与镇长是配合的关系,而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上下级。当然,小霸王的父亲,并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孩子有多坏时,觉得再这样下去,儿子恐怕是要进监狱。

他送儿子当兵了,在当兵前,只一个要求,要求学校不要在他儿子的档案上,记载什么劣迹。以这样的交换条件,我得到安心读书的条件,而学校以另一种方式避开了他儿子的捣乱,而他儿子,也许在当兵后,会见识到更多厉害的角色吧。

从那时起,我就认为,“盘摊”,是很恶劣的行为。而今天,我就在盘摊。根本没有作交易的打算,却跟别人讨论斤两。浪费别人的时间,让别人空怀一通希望。

她们虽然是出来做皮肉生意的,但她们又不是天生的坏人,值得我没成本地拿她们来开心。利用她们想做交易的弱势地位,我涮了她们一把,我反倒有*,这是什么心理?我是不是有病?

如果我不想交易,就应该直接拒绝,不要让人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人家利用自己的青春,利用父母给予的身体,赚钱不容易,起码是要冒风险的。警察抓住的风险,嫖客蛮横的风险,尊严践踏的风险,染上疾病的风险。

巨大的风险下,她们做生意是不容易的,维持生活很艰难。我对这种生存艰难的人,不但没有同情,反而充满了戏耍的*,是不是很无耻?

我是不是已经活成了自己少年时讨厌的样子?恃强凌弱,为富不仁?

她们在我身上耽误的一个小时,已经让她们今晚的生意不太好做了,再寻找目标客户,时间有限,而她们的生意,只在夜晚。

我因为对这项生意的恶意轻贱,而导致别人的埋怨,并且还偶尔感受到某种*,我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贱。

我不贱吗?在小池面前,大谈什么哲学艺术的东西,其实是为上床,增加作料。在乔姐面前,大谈什么姐弟感情的东西,其实只是为了享受她的身体。看着她被我撩拨的样子,升起自己有魅力的虚幻想象。

在妍子面前,我好像一个大哥似的,其实,当时当她作妹妹,只是权宜之计,因为那时我有小池。后来当她作老婆,其实并没有真正爱她,心里还挂念着别人。就是结婚后,她及她一家人,给予我巨大的财富和施展能力的平台,而我,却在三个女人之间,三心二意。

活该我没有子女,这是报应。

我在班长及战友面前,在部队时,以一幅可怜的身世让人同情。后来发达后,又假意热情和仗义。但是,我却没有真正在内心中,以兄弟般的情感,关照他们所爱所恨,与他们在财富和人生上,共携共进。

我都是三心二意的,包括对董先生。我到北京,即使谈不上作大丈夫的理想,至少,我的初心,也是企图继承董先生的学问。结果,后来因为有钱了,注意力完全丧失,将那些书和问题,束之高阁。

否定自己,就能够洗刷罪恶感吗?

我回到文大姐家时,他们夫妇已经睡了,因为他们有早起打坐的习惯,所以睡得比较早。

我一个人呆在楼上,突然想起喝点茶。但,屋里没有绿茶,我才想起,这不是我家。

那么,我家在哪里呢?现在,我已经没有家了。没有家也是一个奇怪的体验,就是完全的自由,如无根的浮萍,有一种失重的飘然。

其实,坐下来无聊的时候,可以检讨自己。不用道德,用生理和心理的规律来检讨。

当缺乏社会约束的时候,人的底色会冒出来。我刚才的经历证明,我与那个被自己讨厌的同学,差距不远。主要突出在一个贱字上,特征就是有点不要脸。

当年,那小霸王不要脸时,是什么促使着他呢?他童年经历有暴力倾向吗?有受欺凌的遭遇吗?有被打骂的故事吗?他有什么心理缺陷,让他显得如此与众不同的讨厌?

以上是我过去的分析方法,但现在看来,有点不管用。因为这种分析方法,只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他不是正常人。而今天我看自己,也有点跟他一样,但我看起来,比较正常。说明,这个前提,好像不太存在。

是不是每个人基础的*里,就有欺凌的基因?如同小朋友天然想依赖强权父母的保护,天然想抢更弱小朋友的玩具?当满足这些需求的行为时,就会有*?

这是被掩藏起来的人的本性吗?也许是,因为,它更原始,也就会更普遍。

只不过,社会生活的规律,给了我们后天形成的道德和良心,让我们产生了罪恶感,让人自觉地收敛这种行为。

强大的社会规则,让罪恶感内卷化,并形成制约原始冲动的力量,这就是自律。但过分的自律,会偶尔破坏*,让人生寡淡。

我们的文化,喜欢将原始的行为情感化,更喜欢将情感纳入理智的范畴,这恐怕有些不对。

本我自我和超我,这是对应动物我、社会我和神圣我的阶梯。但今天,神圣的我,只偶尔出现在梦中,或者奇遇,还相当不可靠。

社会我,因我历史以来的社会关系已经被摧毁,现在处于没有羞耻没有约束的状态。动物我在起作用,人的兴奋点如同畜生,处于饱暖思淫欲的阶段了。

但是,这有什么不好呢?这也许是一个机会,让我重新从动物世界开始,找到我自己。

窗外月亮已经升起,它很圆。夜很深,我拉开窗帘,隔着玻璃看那月亮,产生了许多感慨。

如果按神我的解释,那会引来大量的诗歌,并且与人生世代以及思乡之情相关联,如同《春江花月夜》所表达的那样。更进一步,禅宗祖师对本体论的比喻,“千江有水千江月”,或者对认识论的比喻,“如标月指”。这是把人的思想引到不着边际的神圣境界。当然,至今我不太理解的比喻,在神圣的境界中,也大量出现。比如弘一法师的:“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当然,也有人人都懂的比喻:“猴子捞月”之类,大家都在说它,因为大家都看得见。

赋予月亮象征般的意义,其实与月亮本身无关。

如果按自我的解释,那会充满许多感情。诸如思念诸如爱情诸如家庭和团圆。如苏东坡所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月亮最容易比较家庭,尤其是圆月,更象征团圆。而此时月亮很大很圆,却与我的团圆无关。

如果按本我来感受,本我只有感受,没有理解,也无解释,因为它与语言无关。是冷是热、是明是暗,仅此而已。当然,如果想凑近它,打开窗户,你的感受马上就转移目标,蚊子进来了,它会让你感受到痒。

没有完全按动物性生活的人,因为他不会被这个社会接纳。但有一种人,动物性特征太明显。

当年,我在看守所值勤时,接触到一些人渣,他们的世界观可谓冲击力强大。

有一个杀人犯,出生于医生家庭,家境算是优渥的。从小惯养,估计父母忙,没空教育他。他跟外公外婆长大,外公外婆只是给他吃好的穿好的,纵容他的天性,自由发展。

在学校当然是坏学生,破坏之王。沉溺于电脑游戏,街头当小霸王,都是外公或者当干部的舅舅来平事。当有一天,他没钱打赌博机,向他舅舅拿钱时,他舅舅再也忍受不了这个赌棍,便批评了他几句。

他居然随手拿起家的斧头,向舅舅劈去,惊叫中的舅妈,也被他当场砍死。巨大的声音惊醒了外公外婆,他居然提着斧头,到外公床边的衣服里翻钱。

他小名叫“波”。他外公惊醒后,第一句话就问:“波啊,你怎么满身是血啊?”

他只是问:“钱在哪里?”

当他从口袋里拿出钱的时候,他外公又问了一句:“波啊,你怎么满身是血啊?”

他随即拿斧头砍死了一直疼爱他的外公,以及旁边还没完全清醒的外婆。

在给他转移号子的时候,我问过他。“你要不到钱,也不该杀死你舅舅啊?”

“凭什么?我平时要钱他都给,凭什么对我瞪眼睛?”

“那你杀外公,怎么下得了手?”

“他瞪我的时候,眼神很奇怪,我很怕那个眼神,就杀了他。”

“那你为什么杀外婆呢?”

“反正他们睡一块,好做个伴。”

“你不后悔吗?”

“屁,不就给个钱的事,我说了不听,他们自找的。”

这种对亲人毫无怜悯心的人,根本不能叫他为人。他只为别人目光中的威胁感,就动手杀人,与动物一般。

当然,他的被捕,其实还搞笑些。本来巨大的砍杀和尖叫,已经惊动了邻居。他第一感觉,就是要跑。结果,他有门没出去,而是用赤着的双拳,砸烂窗户玻璃,跳了下去,他们家是一楼。

当别人问他,为什么不直接从大门出去,为什么要跳窗,并且用手受伤的方式。他的回答很搞笑:“不是电影上都这样吗?要跑就得跳窗,就得双拳把玻璃砸烂,老大们不都这样吗?我错了吗?”

正是他被玻璃划破的双手,沿路滴血,接到报警的公安,才顺着血迹追踪他,他在哪里呢?居然倒在赌博厅门外面,此时赌博厅已经关门,他失血过多,也晕了。

有人问他:“你怎么这么笨,还要往赌博厅跑,公安不正好抓你吗?”

他眼睛一横,仿佛看不起问话的同牢犯。“要跑,得有钱,不进赌博厅,我哪里来的钱?”

据负责他案的检查官讲,他估计从小就形成了暴力因素。他妈在医院长得漂亮,估计与一些男人们不太清楚。他父亲比较怂,就靠喝酒后打儿子出气。不管孩子有什么行为,他总能找出错误的地方,将儿子捆起来打。通过打儿子,向老婆泄愤,以至于,老婆只能把儿子送回娘家养。

父亲没有教给他是非,完全发泄了兽性,通过暴力的方式,传递给儿子。所以,儿子心底里潜藏的野兽,在没有管事的外公家里,自然生长。

当然,我也见过另一种几乎等同于兽性的人,是个女人。关在死牢里,她原来是吸毒的,后来就以贩养吸。最没钱的时候,当过妓女,甚至直接在大街上拉男人开干,只要对方给她钱。她曾经把亲生女儿卖掉,为了毒资,在别人找到她女儿送回来后,她居然再次卖掉,最后,被早就离婚的丈夫领回了。

她以贩养吸之前,为了求得一口毒品,可以满足毒贩任何要求,包括用*喝酒,包括当众跳祼舞。但后来,她成功地做了毒贩的下线,也就是所谓的零售商。因为她贱、不怕死,不要脸,是毒贩最佳的推销员。

她被抓进牢里,因毒瘾发作,那杀猪般的吼声,让哨兵都心里打颤,管教干部的怒吼和威胁,都不起作用,她是一个被毒品洗空的人,如同饥饿的野兽。

最搞笑的是,在她行刑的前一天,按规矩,要给她一些好吃好喝的,给她人生旅途最后一站,以人道的温暖。还有其他犯人陪着她说笑,防止她因孤独和恐惧,而无法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当民警问她有什么要求时,她居然腆着脸问到:“有没有?让我吸一口,我现在就可以死,行不行?”

这种没有人性的野兽,我当然不能这样。但是,我是不是可以没有羞耻地活着,让一切社会道德,不影响我的*?

是的,我要寻找自己的快乐,这仿佛是所有动物的本质,我也不应该例外。但是,我必须牢守法律的底线,因为我知道后果,在看守所,我明白一个道理。当你失去自由,望着铁窗之外的犯人们,看到那流浪的捡垃圾的人,都无比艳羡。

社会关系都成记忆,一切皆为过往,未来在哪里,我并不想知道。我没有出发的地方了,故乡已经不存在,父母已入黄土。家庭朋友也已经远离,连班长,也对我仿佛有些怨言。

这不算什么,我已经从羞愧中走出来,找到快乐的自我,让我自己看看,我究竟是什么货色。

上床时,我才发现,今天我既没洗澡也没洗脚,衣服在身上,感觉有点不舒服。

我敢说,这是我从农村出来后才有的习惯,以前在农村,一周不洗澡,也没什么感觉。感觉是培养出来的,只看你是否习惯。

当我洗完澡出来时,感觉稍微有点凉快,云南这地方,夜晚,月亮还是会流淌清凉的,尤其是在这夏天行将结束的季节。

夏天将要结束了吗?看看这圆月,我突然想到,下一个月的今天,就是中秋节。那个年年有人陪我过的节日,今年,独自面对是什么境况?试试看。

躲在床上,居然身体出现反应。脑袋里突然浮想起在迪吧那两个女人的形象,更重要的是一些想象,一对二,我有点坏吗?要是我真这样坏了,会是什么样呢?

自已刚才嗤之以鼻的东西,现在居然还在回想,我是不是有病?

算了,别想多了,楼下,还有佛堂,还有每天念经打坐的刘大哥和文大姐,我的思想,不能太肮脏。

我已经好久没有打坐了,我不知道是我没有信心还是没信仰,总之,我现在觉得,睡觉也很好,没必要自找麻烦。

第二天是怎么醒的我不知道,但醒来的时间却跟往常一样,六点半,这是我在部队留下的习惯。离开部队时间已经长近十年了,它留给我的记忆,还在我的床上。

第三百五十八章 喝茶遇半仙

早上起来吃早餐时,人有七八个,大多数是要离开的,我埋头吃饭,没注意这些房客。刘大哥记住了我刚来时的约定,不接待新的客人了。

吃过早饭后,刘大哥邀请我喝茶,说有好节目,要我参加。但他迟迟没泡茶,好像是在等人。

我们简单聊了聊关于资助学校的前期工作,也听了听这学校的基本情况。

“在云南农村,能够考上普通高中的人,是比较少的。大部分人,初中未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有的聪明的孩子,本来读书有前途的,但父母却让他早早辍学,出门挣钱了。”

这不科学,我问到:“为什么呢?”

“读书虽管长远,但还能救急,从短时间看,性价比低,不是好的投资对象。”刘大哥言简意赅。

在他的解释下,我明白了大致的原因。对于农村普通家庭来说,将一个青少年劳动力送到只花钱不挣钱的学校,经济上是划不来的。

云南农村,人均收入低,仅靠山地农田,温饱倒是没问题,但就是出不来钱。要挣钱,只能到城市打工,才能解决燃眉之急。比如哪家要有个病人,如果没有几个人打工挣钱,是无法医治的。

另一方面,读书是一个投资长见效慢的投资,急需用钱的农民是等不起的。况且,县和乡镇高中的教学质量差,把好孩子没带好,即使孩子聪明努力,但老师不给力,所以也考不上好大学。上不了好大学,其实对转变命运帮助也不是很明显。

我说到:“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培养出一些考上好大学的学生,起到示范效应,让聪明勤奋的孩子有希望,也会带动家长,支持孩子上学吧?”

“理是这个理,你的方法也新式,但要起到很大的效果,还需要让多数学生得到出路才行。比如职业教育,比如技术或者艺术教育,你要想,这地方的学生见识面与智力开发强度,是远远比不上内地,也比不上昆明的。”

拓展出路,刘大哥给我出了个新思路。

此时,楼上下来两位,刘大哥站起来,表示欢迎。并介绍到:“两位老师,这是你们的小老乡,小庄,也是文化人。”

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被人叫做文化人,但看样子那两位是四川人,倒也可以以老乡的名义,展开话题了。

那个叫葛老师的人,头发很长,有点艺术家气质,穿着一身冲锋衣,年纪倒有五十来岁,但胡子长头发长是他的特征,面容沧桑,双眼有神。

而另一位叫贾老师的人,却穿着一身白族衣服,只是没带所谓的头巾,细皮嫩肉,身材修长,目光要么游移,要么迷蒙,总之,不是仙风道骨的气质,但有点妖怪神经。

葛老师提着一个小布包,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对刘大哥说到:“来来来,看看我这趟的收获。”

他往外拿的是茶,确切地说,是普洱茶,只不过茶型、茶色都不一样,倒有四五个品种。他与刘大哥看来是老熟人,两人互相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刘大哥就开始泡茶,他每泡一种茶的程序都略有不同,把这几种茶分别泡在了不同的茶壶里。

当每一种茶倒进我们面前的各个小杯的时候,只见葛老师摊开右手,在我们面前划了一圈,刘大哥和贾老师都开始端起茶杯,分别观察汤色,一一展示优雅。我也不能不模仿,以示自己也曾是懂茶玩家。

此时,贾老师的鼻孔里发出丝丝的强烈呼吸声,他在表达闻香的境界,并且竖起右手食指向天上指去,双眼微闭,如吸毒都巨嗨的境界,如祈祷者对话上苍。

“这个节奏”他说出这话时,我吓了一跳,茶香味居然隐含着节奏,这跳跃太冲击,我猝不及防。他的手指动了动,我发现,他大约在空中划了一个8字,突然明白过来,这仿佛是乐队指挥,在指挥一支四节拍的曲子。

“这节奏舒缓,略带辛酸,比起第一杯,这一杯夹杂着一丝突兀,老葛,怎么说?”

瞧瞧,这艺术,这通感,在蒸汽缭绕的桌面上,朦胧出某种令人寒颤的意境。

“就是发酵时,温湿度没掌握好,稍微有点酸味。”老葛这一解释,差点让我笑出来,幸亏还没开始喝,要不,我会向对面的贾老师,喷出一口茶汤。

“依我看,这茶的本质倒是很独特的,只是味稍微酸了些。”刘大哥语气平和,公正如此,可以当茶届包公了。

“对,这是我走了好几座山找到的,茶叶是当地农民给我的,茶树我也看了,确实是深山老树,品种很古老了。”葛老师解释到,语气正常,有见怪不惊的大家风范。

“不!意义绝不止此!”贾老师喝了一口茶汤,卷起右手掌,以指关节敲打桌面,并且又闭起了双眼,仿佛要用有声节奏,展开一个宏大叙事。

他打了一段节奏,大约是四节拍中突然夹杂几个三节拍的点缀,然后仿佛对神灵说到:“对话,古老的基因与古老的山民对话,对话的内容,就是辛苦,艺术的特质,就是酸。”然后,他突然睁眼,对老葛说到:“这种茶,像极了一首云南歌谣,你不晓得吧?”

我与刘大哥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所说何事。而老葛显然是贾老师的知音。“当然当然,我也有过这个联想,你的节奏看来,就是那首。”老葛还没说出那歌的名字,就笑着对刘大哥说到:“这歌你应该不陌生,况且,杨丽萍还给它编了舞蹈,如果喝这茶时欣赏这段,美不可言。”

刘大哥并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好像在等待着他们继续表演。

表演果然开始了,这次打节拍的是葛老师,而唱歌的是贾老师:“太阳歇得吗?歇得。月亮歇得吗?歇得。女人歇得吗?歇不得!”

一曲下来,果然让我感受到巨大的震撼。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音乐,神秘感与画面体验并行而来,心的悸动与茶的香味居然结合互融,把人带入纯粹艺术感受的空间。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忘掉了自我,进入了那声音和回忆舞蹈时的画面,配着这茶味,进入到了那山民的女性的生活。

宏大叙事,不一定是黑白片,也有可能立体和彩色,偶尔,在高手们演绎下,会如五朵金花般灿烂。

小池带我听过很多音乐会,但从来没有音乐,像今天这样动人,尽管葛老师只是敲着木桌。而贾老师的唱,声音干涩,气息也不连贯,但所有声音都从胸腔挤压而来,嗓音的撕裂般的干净,让人体味到生活的神圣。

让人体味到,女人的伟大,与日月相比,她们是造物的主人,她们沟通生灵与自然。

然后是其他茶种的品味,让我体会到,用音乐和节奏来表达茶味的丰富含义,让通感开启我的联想,让人觉得奇花异草,无所不能。仅仅是几杯茶汤,让我体验的丰富精彩程度,比我这一生喝的茶,都要满足。

“只要有心,以小见大就有了工具,艺术,只不过把它们表达出来,只要遇上知音,它就会活回来,在这茶汤里。”贾老师这段话,诗歌不像诗歌,序论不像序论,哲学不像哲学,但得到了其他两位的首肯,在我观察中,这两位点头的人,不像是在客套了敷衍,只是我没有懂得而已。

在随后的攀谈中,才知道,那葛老师,是西南农学院的茶叶专业教授,近十年来,在云南深山找古老茶树和茶种,已经成了他的主要工作。只要是暑假,他都泡在云南的深山里,一身冲锋衣,也怎么换过。

而贾老师,则是四川音乐学院的作曲老师,坚持在云南采风已经多年,据他所说,他已经收录了原始的当地民间歌手乐手声音,大约有几千小时的量了。

这两人是刘大哥客栈的常客,他们之间的话题倒不急,因为我是新加入的朋友,所以,大家都等着我发表感慨。我对音乐知道一些,还是过去小池培训我的那些内容,算是一些常识。

当我第一次见到,有这两位神仙似的人物,可以把自己的专业当成宗教,并乐于其中,也被他们痴迷幸福的状态所感染。原来,这才是高档的人生。

我恭维到:“贾老师是川音的,川音在开发云南音乐中,我所知的,推向全国的,有歌剧《阿诗玛》、《五朵金花》,其中一些段落,在全国都有影响。如同我这样的年轻人,也都还听过《马铃响玉鸟唱》、《蝴蝶泉边》这样的歌呢,当然,杨丽萍的《云南印象》也很火,给北京的舞台也刮过一阵旋风。”

夸人要在点上,说事要有内容。我这一通说,当然引起了贾老师的好感。“当年那些川音前辈,已经意识到,云南这个歌曲活化石,也即将在全国融合的环境内,很难完整保存和延续了,他们当年有使命感,每年带学生到云南收集音乐素材。这些素材,是我国传统民间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真正的大工作,如同编字典,是国家工程。你所说的歌剧,只不过是这大工作的副产品。”

我感叹到:“我原以为极伟大的东西,原来还只是副产品,川音老一辈,可算是功德无量啊。”

“哎,我当年,就是那些学生之一。现在已经没有学生愿意来了,毕竟哪个愿意在蚊叮虫咬的地方,呆得久呢?只有我们这种老家伙了,不愿意那么美好的音乐,那么震撼灵魂的声音,就此消失,所以,还把它当事业。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个人喜爱,也给后人留下点素材。”

我有点不太理解,云南为什么就是音乐活化石呢?这个问题,贾老师给了详细的解答。

云南由于大山大河的阻隔,民族众多,而成了各异其趣的小文化圈子,在过去交通不便的时候,各自相对独立的进化环境,保留了各自的特色。这是横向的比较。

如果按纵向来看,各民族的生活进程又不同。比如白族,已经完全适应了先进的中原农耕文化,对联和歌谣,更有形式的固定格调和美感。而独龙族,还是原始狩猎社会,文身至今保留。他们的歌谣,总是直抒胸臆,表达感情,毫无遮拦,保留着原始社会的痕迹。这种社会历史发展进程的巨大差异,使得云南歌谣极其丰富。

在大家的邀请下,他拿出一件乐器,给我们吹奏了一番。我也说不清这乐器该叫什么名字,反正是竹子做的吹奏乐器,当然与我们平时见到的笛子不同。

贾老师在吹奏时,时不时地发出仿佛漏气时的风声,但这种风声却有强弱与缓急的区别,而节奏仿佛不是固定的,而是根据吹奏人的气息,快慢无规律,却听起来,毫无违和感。和谐、神秘,并且,更多地传递着一种凄美。

丝丝苍凉,摄人心魄。

一曲罢了,余音如茶汽,余香不散。

当然,刘大哥是忠实的听众。他在听贾老师的音乐时,只是闭目陶醉,并不鼓掌或者应和。而葛老师,是喝着茶听的,目视前方,仿佛若有所思。

葛老师放下茶杯,我称赞到:“老师,这四种茶,恐怕是旁人没有喝过的吧?”

“对于那些大山来说,我们城市里来的,都算是旁人。但对于大山的人来说,他们是山的主人,这些茶,只不过是他们平时的饮品,如同邻居一样熟悉。”

“那么,云南为什么有这么多种古老的茶树呢?”

“小庄,你应该问,内地为什么没有老茶树了。问题很简单,云南这地方,原始森林多,茶树进化和生长的大环境还在,所以它们保留了。另一方面,经济和交通不发达,许多茶树没能产生经济效应,也就没人打扰它们,它们自然地、默默无闻地长在深山,保留了原始的性状。”

我突然想起庄子《山木篇》关于材与不材的话题了。于是,附庸风雅地说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这句话,恐怕也适用于云南的茶树吧?”

葛老师当然是饱学之士,说到:“庄子在两千多年所说的话,很有哲理了。当然,云南茶树众多,也与它的气候及土壤有关。气候属热带气候,多温热。土壤是红土,不仅含铁量高,而且矿物质丰富,并且粘性也不大,偏酸性,适合茶叶生长。”

一说到这些,我就有些不懂了。“葛老师,我是学文科的,你说的化学之类的东西,我还真不太懂。”

“那你最熟悉的文科专业是什么呢?”

“大概历史算吧”我不敢说易经,因为这事容易给人一种迷信的感觉,在一个研究科学的人面前,一般不讨论这玄学的东西。历史,我稍微有点自信,毕竟,也看过《二十四史》。

葛老师看着我笑了起来,问到:“我们搞过化学的中国人,还得感谢一个古代的历史人物,要不是他,今天中国人的化学水平,至少倒退五十年。”

这一说,把我吓一跳,还有这等人物,我怎么没听说过?化学,我在初中学过,高一也学过一年,一些常识我还是知道的。但要把它与我熟悉的历史人物联系起来,我还真懵了。

他看我的表情,知道我回答不出来。“这个人,你学历史的,不可能没听说过。”

可见,那是个大名人了,但他是谁呢?促进中国人化学水平前进五十年,这是何等样的人物?

“朱元璋,听说过吗?”

“什么,明朝开国皇帝,那个当过乞丐和尚的贫苦人,屌丝逆袭的大明星,他文化都不高,当时,化学也没传到中国来啊?”

葛老师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了我另外一个问题。“化学元素周期表,你读过吗?”

“当然,这在初中,老师要求必须背下来,关于门捷列夫的故事,恐怕今天的学生,都知道一些。”

“你想想,那些元素,是不是都对应着一个字的汉字名称?”

“对啊,我们还背得化合价呢。正一氢银锂钠钾,就这类东西。”

“要知道,它们的拉丁文名称可是有好几个音节的,日本人学这元素名称,按音节来硬译,那读起来就复杂了。”

他接着就用日文按周期表,背诵了几个元素的名称,我听了觉得打头,完全无法记住。

“听出来没有?如果这么复杂的名字,叫那些初中生去背,岂不是难上加难,中国的化学水平,岂不是只有几个专业人士才搞得懂,普通人,根本没法达到今天这个高度?”

那倒是,如果元素名称复杂了,中学生根本无法便宜地普及化学知识了,这对整个民族教育水平来说,是个坎。他所说的,推进五十年,是有道理的。

“这名字是如何取的呢?”我问到。

“很简单,当年我们翻译西方化学著作时,就只取那拉丁文中的一个音节,找出相应的汉字,就是这个元素名了。比如说碳,这个名字中国历史就有,直接取了。如果没有的,就直接在朱元璋的后代中找,总能找到相应的字。”

“这么神奇吗?”

在葛老师的介绍下,我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朱元璋,没什么文化,但要装出有文化的样子,毕竟当了皇帝嘛。他给自己的后代,定了一个取名规范。姓当然不变,名嘛,中间一个字,按辈份,第三个字,如果只有两个字的,最后一个字的偏旁中,必须按木、火、土、金、水的顺序,依次代传。

用五行相生的顺序来给名字以文化哲学上的含义,恐怕是朱皇帝装逼。但事实是,明朝两百多年,就按这个规则取下来了。以燕王序列,可以看明显的特征。按际顺序,朱棣、朱高炽、朱瞻基、朱祁镇、朱见深、朱佑樘。细看名的偏旁,依次带有木、火、土、金、水,然后又回到木,开启下一个轮回。

但这个副作用是显而易见的。皇帝后妃众多,那么子女就太多了,第一个字不能变,第二个字固定了。仅有的自由在第三个字,而且偏旁还作了规定,为避免重复,那就只有造字了。

按葛老师的罗列,我才发现,原来元素周期表中的大部分元素名,是朱元璋子孙的名字。

金属元素有:朱公锡、朱慎镭、朱同铬、朱同铌、朱安汞、朱在钠、朱均铁、朱成钴、朱成钯、朱恩钠、朱恩钾、朱帅钾、朱帅锌等等,当然还有铈、镧、钋、钛、锂、铍、镉、钒、铕等。

有机化学领域内,有朱勤烷、朱孟烷、朱悦烯、朱定烷、朱琼烃等等。

盐类有一个叫朱成鏻的。

此时,在葛老师的解释下,我佩服朱皇帝的先见之明时,葛老师不忘再加上一句:“物理学,朱元璋也有贡献的。”

在我吃惊时,他解释到:“有名王爷叫朱厚熵,就是一个火字旁一个商人的熵,你听说过这个字吗?”

“我听说过,在微观物理世界,它表示基本粒子运行的混乱程度。”

“当然,我们还要感谢英国人傅兰雅和中国人徐寿两位近代科学家和翻译家,他们采用汉语直译的方式,直接利用了朱元璋的理论成果,也算是功德无量。”

在哈哈大笑的同时,我理解到自己知识的贫乏,也见识到,两位老师的生活,将自己的追求作为事业,以宗教般的热情为后人打基础,并且自己完全可以乐在其中。这不是一种快乐的人生吗?自利利它,不正是伟大的缘起吗?

我们四人,在这个小小的茶桌旁,以茶为谈资,以音乐为作料,烹饪出一餐活色生香的大餐来。这种回味和想象,居然可以让人体会到飘飘欲仙的感觉,他们是半仙了,居然可以在生活中,得到某种超脱的境界。

而接下来,刘大哥的表现,让我体会到什么是渊博与幽默并存,知识与乐趣生花。原来,高手就在我身边,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第三百五十九章 云南人笑传

当然,喝云南茶,唱云南歌,究竟如何,这得看云南人自己评价。刘大哥,因为一个问题,变成了这场聚会的主角。

问题当然还是我提出来的。

“刘大哥,云南文化,要说什么元谋人什么的,那是考古学家的事。要说什么大理国段誉之流的,那是武侠小说。按理说,文化这么丰富,特产又多,它应该很能影响中原的。怎么,内地人民,以前很少注意到呢?”

刘大哥并未立即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对对面两位老师说到:“你们搞得神圣,但我们云南人自己并没这样看。我们该唱歌跳舞勾姑娘,欢乐得很。我们就吃吃菌子,喝喝茶,这日子过得滋润,不想那么多了。”

他转向我,说到:“小庄问的问题,不如说是疑问,云南这样丰富的文化和历史,为什么在国内存在感不高,对不对?”我点点头,他继续说到:“内地有菌子吃嘛?没有,我们去干啥?”

这种回答,明显是调侃式的,而刘大哥显得一本正经,好像黑白革命战争片,以描述沉重话题的基调,举重若轻地谈论生活细节,反衬出捧哏的幽默。

此时,文大姐在背后闪过,她是来给我们送开水来的,似乎专门为了我们泡茶,她专门拿出了留存的山泉水。并且坐在了一边,自饮自酌起来。

刘大哥喝茶如醉酒,有文大姐在场,他的表演*显然被点燃了,站起身来,手舞足蹈。

“老表,我们真的很想跑到你们那里去,像你们历史上的大人物一样,逐鹿中原呢!真呢!但是,这个路真的不好走呢!还有你们那个气候,干得很,我们不想适应呢!”

“我们这里的地形,名字就吓人呢,叫什么?十万大山,出一趟门,真的很难呢。县不说蔡锷和云南讲武堂的威名,连你们四川出身的朱老总,都是那里出来的呢。当年滇军,部队可是很能打的呢。但免不了穿草鞋、戴斗笠,为什么?我们云南山多雨多,不这样搞不行呢。出去了,本想让你们瞧瞧厉害的,结果,遭人笑话呢,笑我们土,我们打了胜仗,也当不了皇帝呢,不时髦呢,勾引不了内地姑娘呢。”

这话说得,我们哈哈大笑。

“交通不便,瘴气弥漫,植被茂密,好死找茶的老葛了。但无人区多,山多田少,盛产各种只有山海经和中原人小说里才有的毒虫猛兽,外地人来不了,我也们出不去。生产力不高,我们无法完成云南内部的统一。当年诸葛亮算是个狠角色,他也无法把云南整合到中原的行政体制之中,只能靠收服孟获这个当地土豪,搞民族自治,对不对?”

这倒是事实,武侯祠对联中的那句,怕就是说孟获这事的。“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

我们三个是四川人,当然最熟悉这个例子。我想以孔明之才华,都无法进入云南人的毛孔,我们还能指望谁呢?当然,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中原文化难以融入云南而言。

“要知道,孟获只是云南少数民族领袖中的一个,其他部落众多,更是一团乱麻。云南内部无法统一,就没实力敲开中原的大门。外部思想进不来,云南的老祖宗就无法自己进化出星辰大海的志向,整天吃着菌子开心,我们自己就没有解放全人类的雄心壮志,谁知道,山那边,有没有菌子吃?”

菌子,是刘大哥的拿手菜,他居然可以将其扯到历史的高度来论证,是谁说的?“治大国如烹小鲜”。

“而且,就算是段誉上位,在全境进行九年武功义务教育,人人都掌握了六脉神剑,骑着大象,以孔雀为哨兵,那又怎样?我们拼尽全力向东北,扩张三个云南版图,那又怎样?我们才走到荆州附近,蚩尤后裔苗族侗族土家族的地盘,那在古代中原人看来,还是南蛮之地,离河南那地界,还远着呢。何况,陕西,还隔着什么蜀道难。”

“不瞎说,以我们云南人当年的性格,恐怕逐鹿中原时,是以山寨为单位的,在我们一个地级市的范围内,都统一组织不起一个整齐的队伍呢。市级太大,就是一座山,就有好些个老大,不好讲话呢。山脚是傣族的,山腰壮族,山顶彝族。文山那地方,你们也许听说过,中药材三七,产量占中国一半以上呢。但他们的政权就有个说法:彝族把山头,龙族把龙头,壮族把坝头,汉族把街头。各民族之间,要花姑娘不要打仗,大多数时间和睦相相处,互不干涉内政。”

在后来的解释中,我们明白,把就是掌握的意思。龙族就是傣族。龙头就是河流的意思。

“全云南范围内,你看看地图就知道,如果按简单粗暴的分法,民族分布大致是这样的。西部是藏族的,往东是白族,再往东是彝族,再过来是壮族,再过来就快到广西了。南边是傣族佤族和哈尼族,中间夹杂许多语言不通、文字不同、文化各异的杂七杂八的少数民族。分布杂乱,统一的障碍太大。”

“民族太多,语言不通。我们昆明人,根本听不懂香格里拉人说的话,就在我们这丽江,当地纳西人说话,莫说版纳人听不懂,就是我们长期住这里的昆明人,有时也不好理解呢。一个县有好几种方言。小庄,我们要工作的学校,那里的同学平时交流,只能努力地用普通话。如果你发现哪位同学,自己在那里叨叨什么听不懂的语音,不要怕,那不是什么咒语脏话之类的,他只不过在用自己民族的方言,自言自语,起个复习母语的作用。但如此丰富的语言,毕竟是中国语言,如此地大物博的神奇,如此绚烂的文化样子,自己都没看够,出去干嘛?”

文化的丰富性,让你天天感到新鲜,在内卷化的学习中,就占满了一生的空间,就没有向外探索的动力了。

“而且,骑马不是我们喜欢的动作,我们一般用马来拉东西,这山里弯弯曲曲的上坡下坡,骑马也跑不快,我们的步兵,又追不上你们中原的。况且我们闲来没事,并不热衷于打架。我们喜欢唱唱山歌,采采蘑菇,吃吃菌子,然后中毒死掉一些兄弟。还有和彝老表们围着火把跳舞喝包谷酒,要不和傣族老表们在芭蕉林里对对哥,调戏调戏小姑娘,三月三和白族老表赶赶花街,逗五朵金花,正月十五和纳西族老表过棒棒节,或者一大群人跑到版纳泼泼水,看湿身的姑娘。够我们爽了,这日子,快乐充满了人生的长度,还往外跑,哪里有这些好事?”

他讲到这里时,故意看了看一旁的文大姐,文大姐坐不住了,说了声:你们坐,我进屋有事。就离开了。

剩下刘大哥,在我们三个四川人面前展示云南自尊,尽情发挥。

“要说呢,我们西南三省的同胞,主要欢乐导向型的。人生嘛,不就两件事,不要耽误我追姑娘,不要打扰我吃好吃的。只要这个底线满足了,仗就打不起来。最多打打群架,也相当于雄狮的夺偶行为,或者算体育运动,总得要把生活热闹起来,属于吃饱了没事干类型。”

其实,他说到人类权力观念的源头了,除了食物争夺,就是交配权的争斗,但这明显是动物行为,不属于大社会类的战争。

“云南人虽然各族都剽悍,但也只是打架而已。今天打了架,出阵前喝了酒,回归寨后不是也要喝酒么?这是在给喝酒找理由。况且,今天有仇明天消,指不定哪天打架的两个寨子成了亲家,还要在一起唱歌吃菌喝酒。打仗就不同了,明天坟头草高三尺,只能吃元宝蜡烛了。好好的青干鸡枞见手青不吃要吃元宝蜡烛,老表,憨包噶?”

这个关于性格与生活,对战争的影响,虽然搞笑,但也有一些道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路太难走了,大部队行军困难,大规模进攻没场地铺开,就是想做几个城墙,都没有施工作业面。而地广人稀便于隐藏,很少能够出现部落间相互吞并的主力决战。人不能杀完,人家部落打不赢,往林子里一钻,哪里找去?指不定过个十几年,小仔们长大,又杀回来,何必呢?况且,部落间实力悬殊不大,长期对峙的结果就是大家不如和平相处。你在地图上看30公里的地方,如果你去走,怕是走100公里也没到。爬山下水的,打蚊子、砍树开路,架桥铺草,麻烦。”

此时,葛老师显然也被感染了,他一反刚才的冷静,加入到了刘哥的阵营。“我有体会,一路上有毒蛇、毒菌子、毒气、毒虫、毒草,还有野猪大象老熊什么的,走路都是麻烦,莫说带武器了。”

刘大哥受到了鼓舞,继续说到:“80年代,闭塞的哀牢山,还有刀耕火种的部落。我党进去播洒人民政府的光辉,他们一脸门清地笑问,当今皇帝是谁。在这种自然条件之下,我们30000老司机从昆明去香格里拉打仗,走到大理附近,就废得只剩下300斯巴达了。”

后面所谓老司机斯巴达的段子,与近期流行的歌曲有关,但主要是指战士们被姑娘们和包谷酒,烧得走不动路了。

于是,刘大哥开始了总结陈词。

“所以,第一个原因,云南路太难走了,对于古代人来说自然条件太恶劣了,大家统一不起来,力量不足以逐鹿中原。就算历史上有名的南诏国和大理国政权,对云南大部分地方,都做不到中等程度的军事占领和政令统一。大理发出的命令,还没到西双版纳,就没人理睬了。南诏皇帝说,走,打四川,煮四川气锅菌。曲靖人说,不去不去。普洱人说,管你管你。这个这个,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第二个原因,就算云南高度统一,也不好出去。往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往南,缅甸和越南,占了没意思,不就是热带雨林吗?还没我们云南好呢。往西,高原啦,不好爬啦,山太高了,不长菌子啦,谁想去谁去,我不如在家吃菌子。而且藏族老表政教合一,团结得很,吐蕃政权厉害得连中原都打,就问你怕不怕?”

“那就只剩下往东了,广西和贵州的生存条件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我们老司机的山歌又唱不过人家刘三姐,占下来,对歌占不到便宜,抢不到老婆。而且广西壮族老表人数多,还团结。在我们云南数量也不少,我们云南的兵还没动,作战计划就已经被几个内部壮族战士,偷偷通风报信,向他的壮族同胞透露了,怎么打?万一打不过,菌子都被人家抢了。贵州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难道打下来后天天就着老干妈喝茅台?万一爱上老干妈,菌子怎么自处?出不去啊!难道我带着部队走个二万五千里,去逐鹿中原,还不如唱唱老司机呢。”

这一通说,笑得我们几个,简直没谱。好在大家有心理准备,要喝茶的就赶快下咽,含在口里装品尝高雅是不行的,必然会喷出来。

“最后,就算出去了,估计没几天我们就又回来了,因为,他们在外地遇上了恶劣可怕的一种气候:冬天。草发霉都长白毛,有时天上还掉什么灰面,白得吓人。当然,夏天也受不了,外地的,居然有些地方气温会超过38度,天啊!人到38度就算发烧了好不?天都烧包了,人怎么活?我估计,云南人向东北进攻,在古代,冬天的极限是贵州,遇上冻雨就吓得要回来。夏天战争势力范围远些,可以到武汉,40度高温,战士们都要说胡话了。”

刘大哥刚要端起一杯茶润嗓子,我们也想赶快喝两口,因为如果他开讲起来,说不定我们喝茶就是为喷茶作准备的。谁知,他突然放下茶杯,意气风发的样子,吓得我们赶紧搁下手中东西,等待他的神经发作。

“况且,而且,并且!要是出了云南,我上哪吃菌子去啊!长江以北我听说过,也不打算去。我就问一句,你们有菌子吗?你们没有!什么?逐鹿中原就等于没有菌子吃?滚滚滚,谁爱去谁去,我们有老司机和菌子,就够了。切!”

当我们笑得肚子痛时,他却一本正经地喝起茶来,眯着眼,装成高雅的样子,甚是怡然。

当然,这个节目后,午餐时间也到了,果然是菌子为主,果然是刘大哥在演讲中无意透露的青干鸡枞见手青,这可把那两位乐坏了,我不知道他们在乐什么,我只知道,他们夫妇烧这东西,好吃。

抖机灵的贾老师,觉得完全可以欺负我这个小青年,席间他问了我一个谜语,他居然是唱出来的。曲调有点直白,所以字句还听得清。“天上不撒子,地上不开花,越嫩越好吃,老了不吐渣”,要我猜那是什么。如果平时一个人要我这样猜,我恐怕无能为力。但听了刘大哥那关于菌子影响中国的演讲,吃了文大姐这以菌子为主的席面,我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菌子嘛。

当然,我也意识到,贾老师主要不是要请我猜谜,主要是想展示他收集到的曲子和山歌。

葛老师就实惠些,他主要跟我介绍的是知识。吃着美食,听着知识,欣赏原生态音乐,算是精神物质又丰收。

据葛老师讲,云南人痴迷的菌子中,最精华的那一部分,暂时无法人工养殖,他们学院倒也有教授曾经搞过这种研究,以失败而告终。野生的、大山里的、经历着风雨雷电雾气虫蛇的,才是最好吃的东西,透露出自然中最神秘的信息。比如,长白山人参,虽然人工可以养殖,但药用价值,赶野山参,就差多了。

他还不忘给我介绍了其他一些云南美食,他们多年在云南山区搜罗美食,当然品种很多,但葛老师毕竟理工出身,讲究言简意赅,比较有选择地讲了一些重点。

最有名的,我只知道过桥米线、烤麻雀之类的。但在葛老师的介绍下,我才知道,有许多我没听说过的云南美食。饵块、榨肉,町咕噜,腌菜、鲜花、生腌鱼,树叶、草根、生牛血,蚂蚁、蚂蟥、蚂蚁蛋,蜜蜂、蚕蛹、蜜蜂蛹。总之,还有好多,葛老师就以这三种类型的食物搞一组,念成七言律诗似的,摇头晃脑的,好像他原来专门这样背过。

果然,在贾老师的追问下,他亲自整理过两百多种云南美食的奇怪名称,并且按这种方式编成了诗歌。他不是为了自己背,而是准备教给学生时,以一种好记忆的模式,把这些名字,记下来。

当然,介绍云南美食只能在农学院算一个讲座,不能算正式课程。况且,这种课程,最好在南翔厨师学校云南分校展开,在国家正规高校,是不可能给你排总课表的。

我突然想起一个大问题,我经常梦见的祭师,那么,在云南,宗教传统究竟是个什么面貌呢?

我问到:“几位老师,你们见过识广,你们所到之处,看到云南的宗教我民间崇拜情况,都有哪些特点呢?”

贾老师说到:“要说特点,不如先说分类。这里的宗教信仰,大约分两大类。佛教与民间崇拜。佛教我不用说了,刘老师比我还了解些,但云南是个佛教博物馆,这恐怕是许多人没想到的。”

什么意思?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据我了解,佛教有,上部座佛教,也叫小乘佛教或者原始佛教。还有,下部座佛教,或者叫大乘佛教。大乘佛教又分显教和密教。从地域来看,也可分大乘佛教为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以及所谓的上部座南传佛教。”

贾老师这样的介绍方式,我就知道是典型的学者模式,以分类准确严谨而展开叙述,是值得我认真学习的。

“这些,在云南,都有。比如西双版纳,以上部座佛教为主。偏西的地界,以藏传佛教为主,包括丽江,也有活佛。向北,就是以汉传佛教为主体,重心就在昆明和鸡足山。所以,如果说云南宗教的特点,就是和谐。各种宗派可以互不争斗地和谐相处。”

我附和到:“佛教本身也要求,不要谤法,也有关系吧?”

“你这是在否认云南宗教的特点吗?”他立即反问。果然是学院派,马上意识到我那句话的问题。我那句话,是说佛教宗派本身是和谐的,并不意味着,这特点是云南宗教信仰领域独有的。

“云南宗教的和谐特点,还体现在各民族各山寨,图腾巫术及原始信仰的和平共处。在云南,部落之间虽然有时因意气和财产,有争斗打架,但从来没发生过宗教战争,连民间草根信仰之间,都是互相尊重的,没有排他性强制条款。”

贾老师这一说,我才真正地相信,云南民间信仰和谐的特点了。毕竟,民间信仰和大的宗教,在人类历史上,都曾经是战争和冲突的原因。

所有宗教,如果有强制性的排他性条款,对僧侣和教职人员来说可以,但如果对信教民众灌输这些,恐怕,与其它宗教的和谐,就不可能了。

比如有的宗教,不允许跟异教徒通婚,有的按自己宗教性质,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并划清各种界限。有的还在教义中极力鼓吹对异教徒的杀戮与镇压,有的还强迫别人信仰自己的宗教,这种强制性的排他教义,是人类战争的重要原因,也是世界和平的一大危害。

中午吃了饭后,我们互相留了电话,他们俩要离开了,马上要开学了,他们要回四川。

第三百六十章 他们都快乐

这两天还不能到那学校去,因为我答应了那些北理工的学生们,要在丽江招待他们。

自己没事在古城转转,突然发现,自己好孤独。当一个人不被牵挂,或者没有目标时,强烈的心理不安全感,油然而生。

你看这些大街上的人,瞧瞧这此商家,他们按着自己的节奏来来去去,总是有事干。说话和做事,都有目标,都有看着听着他们的人。

他们都快乐。

这家做银饰的,原来我跟妍子在这里呆过半天,现在他们的孩子可以跑到街面上玩耍了,女人用大声叫着孩子,让他回家。男人自己在整理工具,他身边一个巨大的陶壶,泡着茶。这是一个温暖的早晨,在开始工作前,他们三人各有事干,又紧密联系,互相在对方的视野里,感受被关注。

这对老年男女,明显是游客打扮,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呢?估计年纪大了,醒得早,估计也是想看看古城的清晨,那些刚开门的店铺,在烟火气最初发生的时候,是个什么声响。

有酒吧没开门,但已经有人地摆音箱和电线,估计昨晚的零乱和闹腾后,早上才有人来收拾。也有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作,已经干完最后一单活,交扫把放到电动车上,还跑到一家早点铺子买粑粑,也许,她的丈夫和孩子,还在等着劳动归来的她,带回早餐,而她那勤快的丈夫,也许早已熬好了一锅菌子汤。

在最中央的广场,有人在下门板时,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呵欠打得山响。还有人蹲在街边水沟上刷牙,白色的泡沫落入流水,迅速消失,而他牙刷和玻璃杯洗涮碰撞的声音,却清脆得很。这两个都是外地人,看得出来,他们的穿着和长相,明显来自于北方。

过一会,大量的游客就要来了,他们又要占领整个街面。他们也许会惊叹这里的所谓风俗、传说以及人的衣着,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里却是汉族人多,这里的一切,只不过是他们天天面对的,甚至有人感到乏味的生活。

我就是最乏味的那一个,长久的社会生活里,我虽然会讨厌人情关系交织中的麻烦和不自由,但一旦离开那些熟悉的人,我却变得没有自我。

我已经跟刘大哥和文大姐打过招呼,早餐就不等我了,我自己到街上转转,随便搞些就行。

我只是想把自己当成普通的当地人,想融入他们的生活。但是,仅仅在这第一个早晨,我就知道,这种方式注定要失败。因为,没有社会关系的个人,根本就谈不上生活。

南来北往的人群越来越多了,他们的欢乐与我无关,或许,这个世界,我只是存在,只是人家欢乐的背景。

我甚至有点想念那些北京来的大学生了呢,毕竟,我与他们建立了一面之缘分,会产生一种很浅的社会关系,这也聊胜于无啊。

早上是万家烟火,夜晚是万家灯火,而我心中的火焰,却越来越淡。

那些远去的亲人们啊,你们是否在这个早晨,还记得那个曾经给你们带过快乐和痛苦的,小庄?

我坐在一棵大树下的石凳上,听下面水沟的流水,看行人的鞋。各种食品散发出的味道东拉西扯,各种叫卖的声音有一阵、无一阵。

孤独带来两种心理反应:巨大的不安全感和深度的无聊。这种状况我要学会适应,因为我知道,自己的余生,恐怕都要处于这种状态。

原来有一个外国人,一人在丽江生活了几十年,写了一本日记,发表后,在西方也有一些读者,并且,这本书传到中国来的时候,恰恰是八九十年代,引起了中国人的兴趣。于是,丽江作为小资的幻境,成为了旅游胜地。

所谓现在的小资,大多与外国人有关。中国的小资喜欢听着外国人的一些大路歌曲,喝着貌似外国人品的咖啡,假装闲适地看两本汉译的外国人的小说,并且有意无意地在外人面前朗诵几句英文的诗歌。

他们以小众为标榜,以国外为标杆,仿佛过着一种高尚的生活。其实,他们只是按自以为的国外生活为蓝本,想把自己与大众区分开来。人多了烦,我就小资一下。如果过了头,他们尝到孤独的味道,就会舍弃咖啡,奔向火锅店。他们在吃火锅时,会大谈,自己是中国人。

我想,当年那个外国人,流落到丽江时,他除了猎奇以外,就不感到孤独吗?他是如何生活的?他如何解决性的问题。况且,没人陪伴的情况下,他夜晚是否矛盾过:有没有必要,点灯?

也许,他在这里,并没有享受生活,他只不过是一个有宗教热忱的人,企图考察这里,是否有传教的可能性。或者,他如探险家一样,将自己的见闻拿回国去,让人们惊奇,并让自己享受马可波罗的荣耀?

中央广场上,一天两次的所谓民族歌舞表演,上午的节目开始了,在外来游客的喝彩声中,带头饰的男女们,也像模像样地,跳着他们天天重复的舞蹈,别人的新奇和神圣,在他们眼中,只是数百次重复的一项工作。

你看他们跳舞的脚步,几乎没有灵魂,他们的眼神,几乎没有波光,他们身体起伏,没有感动自己,而游客中,却也有些人在感动,仿佛在一边模仿跳动,激动得不得了。

这些跳舞的表演者,只是业余舞蹈演员以及当地的一些打工的民众。而这些被感动的游客,只是被自己想象中的场景所感动。人们都在演戏,仿佛生活中真有*。

大家疲惫已久,需要轻松,大家早不耐烦,需要激动。我们宁愿激动,哪怕是假的场景,也愿意相信。

如果妍子的爸爸在,他见到此情此景,也会说出一句纲领性的语言吧: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古城已经没有原生态了,但人们愿意相信它有。

突然,在我低头看行人的脚步时,发现几双运动鞋向我靠拢,我抬起头来时,已经有人在喊:“庄总,真的是你?”

那一帮子学生,飞机上碰到的,是他们。居然在这个地方,再次偶遇。我突然反应过来,问到:“啥时候到丽江的?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刚到,听说古城里上午有表演,就抢了点时间。”

“我们说好的,在丽江,吃住我包了,你们可不能变卦。”

“哪能呢?庄总,我们只是学生,哪里都住得下,何必麻烦你呢?”

“不行,你们是来云南做好事的,这客我请定了。如果你们瞧得起我,就跟我一起走,说好了,在丽江,吃住玩,都只能由我挣钱。”

“那不好吧,庄总,我们不太好意思。”

“你们看到的,我也无聊,就当你们这两天在丽江,陪我玩,怎么样?”

我只好打可怜牌了,为留住他们,或者说,我为了寻找一个社会联系,好照亮我那渐次冰冷的内心。

“好啊好啊,庄总给我们当导游喔?”这是一个女生的声音,我看见她脖子上,搭着一条披肩。她上当了,这披肩只是小资自以为是的丽江标记,真正的丽江人,没人使用披肩。

看他们集体商量了一下,大概是同意了。我赶紧给刘大哥打电话:“刘大哥,学生们到了,十一个人,中午吃菌子!”

这帮学生听到,觉得好笑,问我,吃菌子是什么意思。我就把前两天刘大哥关于云南影响与吃菌子的关系,大概讲了一下,在这粗糙的石板路上,我们边走边谈,菌子的功能被搞笑,导游的语言就轻松许多。

一阵阵欢笑,正是我所需要的,它慰籍了我这个孤独的人,因为,这欢笑,证明自己还有价值。尽管这个故事,是刘大哥的原创,但我通过加工,仍然能够逗乐人。我感受了充分的骄傲和自满。

此时,我仿佛不是个导游,也不是请客的老板,我如同他们的老师,在传授知识、展示幽默,好为人师是中国人的通病,如果你尝试过,就知道,当老师会得到多么大的满足和快乐。

借用葛老师的知识,我给他们简要介绍了茶与土壤的特点。借用贾老师的观点,我介绍了云南的音乐。当然,也不忘告诫后辈们:“你们中也许有人听过,所谓的云南音乐。《北京喜讯到边寨》、或者《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但是,那不是云南人唱的,那是内地音乐家想象中的云南。云南的山歌,只是有旋律的说话,有节奏的诗歌。”

我得到了掌声,当然,有人起哄想让我唱一个,但我没那能力,我只是推辞到:“我不正宗,毕竟是内地人。但是,每年三月三,这里有歌会,你们再来,听听当地人的爱情,那才是原生态。”

作为过来人,我也不忘记那纲领性的教导:“没有感情的音乐,就是噪音。没有生活的艺术,就是虚伪。”

人群中,居然有人复述这句话,仿佛得到了一句真理。集天下英才而教之,真的是人生大乐哎。

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精力充沛的小伙,围着我,给了我粉丝般的热情,给了我极大的虚荣。在古城参观得差不多时,我们就到刘大哥的旅馆了,他们在安置房间时,我进了厨房,看刘大哥掂勺摇锅,厨房蒸汽升腾,我的身边,缭绕烟火。

十几个菜在一个长条桌上铺满,桌是原始木桌,桌布精致、花纹淡雅,餐具洁白、菜品缤纷,同学们发出惊叹,他们从来没有看见,如此精致与古朴并存、异香与色彩同在的宴席。

这一群年轻人的赞叹,明显勾起了文大姐对儿子的想念,她强烈的母性代入感,让她在服务中充满了笑容。

品尝美食,他们对菌子的文化,有了各异的感受,当这些溢美之词自然迸发出来时,刘大哥居然喝了一点酒,以一种深藏功与名的底蕴。

当然,学生们不喝酒,但要求饭后喝茶,我也乘机起哄,让刘大哥给大家讲一讲云南的特征。

刘大哥的幽默我是见识过的,他有足够的能力,把这一课上好。

“要说云南的特征呢,讲真,就是山寨啊!”刘大哥这话慢,但苍劲。只这一句,就震住了大呼小叫的同学,大家开始专心聆听。

“我们这里,不以县乡镇为单位,出门打听人,就问,你是哪个寨子的?山寨,是我们的单位,是我们的社会,是我们的文明。来到云南,我们都是山寨人。所以,我要说山寨,就说两个,山寨人和山寨物。”

在大家不太明白他这介乎正经与不正经的语言时,刘大哥开始装学术了。“山寨,不仅是指具体的村庄,更有一层不正宗的意思,同学们清楚吧?”

下面有人笑答:“对对对”,还有人在点头。

“我们生长在山寨,所以叫做山寨人。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我们人种不正宗、为人不正经、人生不正常。”

这句话的褒贬,大家根本没明白过来。

“要说人种不正宗,大家也知道,隔一条河,就各是一个民族,翻一座山,就是一个部落,难免有这个民族的姑娘与那个民族的小伙,对山歌时、吃菌子时、喝包谷酒时,一见种情,你们说,他们的后代,究竟是哪个民族的人?时间长了,这人种的不正宗就漫延了,所以说,我们这里,人人都是混血儿,人人都是山寨人。”

这话说得,这些情窦初开的学生们,都有点不好意思呢。

“为人不正经,我们云南人,是快乐导向型的。除了祭祀鬼神,稍微有点神圣感,其他的事,是怎么高兴怎么来。在宏大叙事的历史背景中,我们擅长对学者的理论进行解构,我们调侃一切假模假样的东西,并且,企图让所有人,都变得不正经起来。假如对歌时,你太正经了,就是青歌赛的冠军,也讨不到姑娘的欢心。”

于是,有人悄声议论,网上流行的老司机的粗俗段子,只是不敢大胆哼唱出来。

“我们人生不正常,都是因为爱情。”

这个论断非常吓人,这是在介绍云南,还是在攻击爱情?这是揭露那些附着在爱情上的假象,还是在歌颂爱情本身?

“我们云南,各民族发展进程和社会阶段不同。有原始氏族进化而来的,也有奴隶制度的影子,有的进化还在狩猎部落阶段,还有的已经进化到了农耕文明。历史几千年的政权,哪个能够给云南一个统一的生活模式,不能给这千奇百怪的部落,一个模式的人生。”

这就是差异性,由于大山的屏障和交流的阻隔,保持了各自的独特。

“但有没有共同点呢?有啊,那就是,爱情!各民族交流的基点在哪里?就是爱情啊。有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因为那里有母系氏族的特点。有女人不知道自己的恋人是谁,因为那是晚上对歌招来的,天没亮就走了。比如我们丽江的纳西族,女人是一家之主,家里的男人,就是花瓶。”

大家开始感兴趣了,这种与内地相反的习俗,大家有所耳闻,但不知道细节。

“女人挑男人呢,有点不太尊重啊,在座的男同学适应一下。女人是所有劳动的主力军,当然会以胖以壮为美。有的纳西寨子,过年杀肥猪比赛,参赛选手全是没有结婚的姑娘。力量和技巧的展示,冠军会得到大奖。那就是,挑男人的优先权,在寨子没结婚的男人中,率先挑出最好看的那个,成为自己的胖金哥。”

这个冲击力有点大,我看到有女学生,给某引起男生送去了挑衅的目光。那火辣的目光啊,那么热烈纯净,我看到了美好,以及生命的力量。

待大家平复了心情,刘大哥开始讲物的山寨了。

“你们内地有原始天尊,我们这里是原始天真。”这话需要解释,我赶紧说明了一下。因为刘大哥的云南话,天尊和天真是一个音。我赶紧解释,道教的原始天尊是什么,刘大哥说的原始是物质状态,天真是人心状态。

“我们云南可以说是物产各类丰富,就是形不成品牌,所以,别人以为我们的东西是山寨的。为什么形不成品牌呢?因为没规模。为什么没规模呢?因为地形,不适合大规模开采,不适合大货量运输。但是,我们产的东西,都是真的啊。”

此时,这一堆理工生中,就有人说起了云南的矿产,什么个旧的锡啊,什么银矿的开采史,什么铜矿开采的规模之类的,还有云南西部的矿盐。还有一个同学,估计看了季羡林的中国糖史,谈了感受。

糖不是中国的原产,当甘蔗的种植从南亚传入云南后,白糖就成了中原地区的奢侈品。这时中原王朝才意识到,原来不重视的云南,还有这么好的东西,于是就加大了对云南的控制。中央政府采取豪强自治的办法,于是丽江就有了豪华的木府。

当大家议论得差不多时,刘大哥又继续发挥起来。

“不仅仅有你们说的哪些东西,还有一些外来的东西,通过云南这个难过的通道,毕竟就留下了云南特产的印象。比如玉产自于缅甸,慈禧太后喜欢的翡翠,其实是从缅甸开采出来,通过云南运输到内地的。但缅甸的加工水平不行,一般是原石进来,经云南的工匠加工后,卖到内地。长久以来就给一人种印象,好象这东西是云南产的。”

“估计每个到云南旅游的内地人,都被玉贩子坑过。当然你们是坑不到的。”

有同学问为什么,答案当然很简单,他们是学生,坑他们,也赚不了什么钱。

“还有红木,其实也是南亚的,以缅甸最多,在云南加工成红木家具,到内地,卖出大价钱。最突出的,当然是毒品了。南亚有生产鸦片的,提炼出的膏,纯度不高,要不是中国人帮他们提高纯度,他们就无法赚取高额利润。如果不是通过云南这个通道,他们就无法卖到国际市场。金三角有名,但金三角的老大,大多数是云南人。”

“在云南这个地方,各种生活各种产出都有,就是不成规模,对中原文化形成不了冲击,所以显得比较山寨。”

这好像是结束语了,当大家准备鼓掌时,刘大哥突然站起来,对着文大姐使了一个眼色,大声说到:“云南所有东西都山寨,但有一个东西,看样子比内地正宗。”

当大家都在猜谜时,他自己说出了答案:“那就是爱情!”

此处必须有掌声。在这一堆青年男女、向往爱情的人中,哪个不是报着这种追求呢?

在剩下的几天里,就由我当他们的导游,在丽江的几个景点浏览,还陪他们爬了云龙雪山。

两次路过那个祭坛,我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我知道,离它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东巴寺庙,庙里有个活佛,这个故事,好像并不能吸引眼前这一帮年轻人。我知道,在离它很远的时代,有一个祭师,曾经在大洪水泛滥后,带着本部落的妇女和孩子们,继续生存,在我梦中的事,不能讲给这些年轻人。

只看风景不会有感情,感情只能产生于人心。而现实的丽江,恐怕要让这些学生失望的,他们不是来猎奇的,他们只是想感受原始状态的、享受着爱情的当地人。

此时,已经看不到以爱情为目的的对歌了,也看不见月夜下男女幽会的树林,芭蕉叶下藏的*,已经很少在月光下闪烁,就像没有灯的萤火虫,无法点亮心中的光明。

但是,玉龙雪山下的情人谷,却也打动了一些人。我也不知道,那私奔徇情的故事是不是编造的,但人们宁愿相信它,就好像年轻人,宁愿相信,战胜这世界平庸的武器,就是爱情。

他们很快乐,有男女同学,在大家的起哄中,松开了拉着的手,羞涩出来,爱情天真。

第三百六十一章 乔姐有危险

送走学生们,我与刘大哥就一起到了那个高中,办助学的事情。

在云南的地界上,刘大哥的能力比我强得多,虽然按我提出的模式开展,但他却丰富了许多内容。

比如这学校一个年级四个班,他组织了一个歌舞队和一个足球队,这就是他的创举。

在刘大哥看来,大理这地方的教育基础,要硬参加高考,能够以大学专业谋生的孩子,毕竟是少数。成绩最好的那个班,当然得重点培养,争取多出几个一本。但成绩一般的同学,就得发挥他们的比较优势了。

云南人擅长什么?当然是歌舞了,杨丽萍的《云南印象》,已经让很多年轻人,找到了饭碗。那么,全国各地的各种演出团体,每年都要到云南来招人,为什么不利用这个优势呢?

歌舞老师是刘大哥招来的,工资又不算高,但他们培训学生的热情以及学生们参与的兴奋,从脸上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凡事有比较优势,有热情,就会有成功的希望。

至于足球队,与那一帮北理工学生有关。首先是他们师兄支教的学校,就建立了足球队。北理工是中国大学足球最发达的学校,来支教的同学,就成了学生们的启蒙教练。到了高中,从小受过足球训练的苗子,就有不少。

把他们组队,带他们比赛,如果有内地球队发现了他们的才华,他们可以吃足球饭。即使没有因此就业,也让他们开阔了眼界,见了世面。

其实足球和耐力运动,一直是云南的强项。中国最多的竞走冠军,产生于云南。中国国家足球队的训练基础,也在昆明海埂。因为这里高原的特点,对人在缺氧条件下的耐力,要求很高。而云南的孩子,天生适应这种条件。他们一旦到内地富氧地区参加比赛,其耐力的长处,就会特别明显。

这两个增加的项目,预算也不高。满打满算,只是一年会增加五十万,在我和妍子酒吧的利润范围内,根本没问题。关键是,找到了刘大哥这样能干的操盘手,是我们这个项目,最大的幸运。

在刚开学的一个月里,我和刘大哥几乎吃住都在学校,各种模式的调整,与老师和同学的交流反馈,以及与无端学校的联系协调,我们都费了不少精力。

当然是刘大哥唱主角,跟他说的一样,有的同学说话快了,我听都听不懂,还需要刘大哥这种翻译。

运行正常后,就看这一学期期末调考了。期末时,大理市有一个调考,全市统一出题阅卷,看看各高中的名次和成绩。以前,这个高中的成绩,基本在大理是垫底的。通过我们资助的项目,大家有了提高的信心。但具体检验,还得等到这学期结束,也就是放寒假前,才知道。

我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一是起的作用不大了,刘大哥已经可以包打天下。二是确实呆不住,跟当地人交流很少,融入不了当地生活,况且,刘大哥和文大姐不知道我跟妍子离婚了。我们夫妻分别这么长,我不回家,免得他们这问那问。

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人的处境变了,对做同一件事的热情也发生了转变。

原来,我与妍子商量这个云南助学的项目,是很有热情的。这是她的功德,我可以帮她实现愿望。她是我的妻子,让她高兴是我的责任。另一方面,我也想通过我们共同操心的这个项目,拉近与她的关系,恢复正常的夫妻生活。

但是,当我们不是夫妻时,我对此事的热情就减少了一半。我知道,这是个好事,我做起来也没有怨言,但是,却没有当时的冲动与*了。

在整个做事的过程中,我有时看着刘大哥忙前忙后,有一种这是他的事业的感觉。我的存在感不强,是因为从效果看,他比我做得好。

动机和效果正激励机制减弱,我现在,仅仅把它当成一项任务。更何况,这个任务完成得好与不好,我虽然关心,但出成果,还需要四五个月的时间来检验。

秋风起来的力量,在大理,并不显著,树叶并未有黄,还可以只穿一个衬衫。但我的凉意是从心底升起的,时常想起,在北京的此刻,应该是满地金黄。

那香山,那水库,那郊野的道路两旁,落叶飘飞,蓝天明亮。最美的季节是最后的欢歌,寒冬将至,人们心情欢乐。

在丽江,看着游客渐渐少了,他们都回家了。我却无处可去。找妍子和小池,我是没有资格的。她们不计较,但我自己不坦然。我所有的道德和行为,都不能说服自己,可以坦然面对,这两个曾经真心对待我的人。

恰恰在此时,我接到了班长的电话。

“小庄,云南助教的事,搞得怎么样了?”

“还好,一切顺利,何况这边负责的刘大哥比我能干,但要看效果,还得几个月。”

“那就好。有回来的打算么?”

“暂时没有,班长,家里还好吧?”

“还好,我家、金总、你家都好。有我在,你放心。只是,你如果不想回来,你会到哪里去呢?冬天就要到了。”

“我还有其他事,到处走走也不错。”

“好吧,随你。反正,一切需要时间,只要你自己快乐就行。我打电话还有一个事,要提醒你注意。张老板已经知道,你跟他前妻的事了。在金总和我的恐吓下,他不敢对你怎么样,当然,他也知道你跟妍子已经离婚,所以也不会对妍子家怎么样。”

这事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就回不去北京了。不是我个人怕他报复,而是怕,当他发现我跟妍子一家还住在一起时,会想其它心思。

“谢谢班长,这事我错误在我,结果要你帮我收场。”

那边沉默一会:“哎,谁让我们是兄弟呢。不说这些了。你不愿意回来,就暂时别回来了,免得多生事端。反正,现在张老板也不知道你跑哪里去了。只是听我们说,你因为跟乔姐的事,被妍子一家赶出家门了,他倒并不恨我们,只是有些恨你,嘴里没说出来。”

这真是一个好借口,我因犯错,被妍子一家赶出门了,张哥自然不会恨妍子一家了。张哥对找我没信心,而且因我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他也不好当众跟我撕破脸,所以没有在他人面前发作。当然,他报复我,从机会和能力上来说,可能性都是极小的。

“但是,张老板报复乔姐,是有可能的。小庄,当年得罪那个断手人,你让我去做的事,是不是也与乔姐有关?”

那件事,我让班长做了,表面的原因是因为金姨,而实际的原因当时没给班长说,这是我愧对班长的地方。但是,今天,班长已经猜出来了,我心中的石头,反而落了地。

“班长,对不起,我所有做的错误,都与乔姐有关了。班长,在你面前不坦诚,也只有与乔姐的事,我错了。”

那边沉默一会,说到:“没啥,我们兄弟间的事,不可能为了一个乔姐而翻脸。你那么保护她,甚至到隐瞒我的程度,我知道意思了。小庄,我只是提醒你,张老板报复你难,但要报复乔姐,是很容易的,你想过吗?”

我突然愣住了,原来,这才是班长提醒我的主要内容啊。班长对我不仅是偏爱,甚至还有点宠爱,即使是我的错误,只要我关心的,他都要提醒帮助。他就像我的亲哥,外面与人打架本是我在惹事,但他仍然在外面帮我揍外人一番。回到家再教育我,那是我们的家事,与外人无关。

“好,谢谢班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过,小庄,提醒你一句,玩是玩,别动跟她结婚的念头,她不适合于家庭,我看得出来。”

“当然,班长,我从来没想过跟她结婚。”挂完电话,我想起,班长说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学会了看相?也许,是社会经验告诉他的直觉。

还有一个原因,乔姐跟张哥结婚这些年没有孩子,没有孩子的家庭,是长久不了的。这也许是班长说那话的主要原因吧。

我迅速拨通了乔姐的电话,居然响了好久,无人接听。难道,她是在故意回避我吗?如果故意回避,那我用这个电话,就会永远联系不上她了。而现在,我迫切想联系上她,她有危险。

我立马在丽江电信公司,开了一个新号码,也买了一个新手机,装上,再次给乔姐拨去。仍然没人接听。这就麻烦了,她是不是,已经处于危险之中,无法正常接电话了?

我决定直接到长沙去找她。

跟刘大哥和文大姐扯了个理由,决定离开。收拾好我那简易的行装,拒绝了他们要带的礼物,因为我说我这次不是直接回北京,还要到其它城市有项目,就离开了。

丽江没飞机,只能包车到大理。还好,现在丽江城内到处都是订机票的服务点,我订了一张到长沙的机票,是晚上的航班。

在车上,我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是不是张哥找到长沙了?不太可能啊,因为乔姐在长沙的哪里,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张哥通过电话号码找到乔姐的位置了?也不太可能,除非张哥动用了公安的官方渠道。如果运用官方渠道来找人,谁能跑到哪里去?

此时,电话响了,老手机响,是乔姐的。

“你怎么不接电话,怎么回事?”她还没说话,我就赶紧问到。

“我不敢,本来这事姐对不起你,也不想打扰你。小庄,姐拖累你了。”

“什么意思?我只问,你现在有没有危险?张哥找没找过你?”

“没事,姐能处理,小庄,姐不知道,这事拖累了你,不想再拖累你了。”

这说明,张哥肯定威胁过她,她说她能处理,说明只是暂时安全。

眼看着机场要到了,我也不废话,只对她说到:“今天晚上十一点,我在长沙机场出站口,你在那里等我。”

“小庄,你是要来找我吗?姐的事,你别管了,姐不愿意再拖累你了。”

“你别管,到时在那里等我就是了。”我挂断了电话。取机票,托运行李,过安检,候机。乔姐再也没电话打过来,看样子,她是默认了我到长沙的决定。只是过安检的时候,我两个手机的状态,让安检员多看了我两眼。

到了候机厅,发现还早,起码有大半个小时才能登机。我才觉得肚子饿了,机场有快餐店,肯德基店子内,要了一个大汉堡一杯可乐,吃了起来。

我突然联想到上次到肯德基店子里吃汉堡时,已经过去几年了,那是在新疆,在乌鲁木齐机场。那次机场发生的事,永远地改变了我的人生。那个时刻后,我错过了小池,却遇上了我妈。

我迷信地看着可乐杯最底层的冰块,想到,这次,是不是又是一个,迎接命运改变的起点?

当然,我会记住,班长的告诫,不要跟乔姐结婚。我不仅没有跟辞退结婚的打算,我甚至没有跟任何人结婚的打算。

从空中看,大理的夜晚灯光不多。在巨大的轰响中,飞机钻进了黑暗。

当飞机上的语音播报长沙当地气候时,我从迷糊中惊醒,知道长沙要到了,那里,严格说是这里,气候还算温暖。当然,乔姐的怀抱,又在我的想象中,变得更温暖起来。

下飞机拿行李耽搁了点时间,当我推着那个大包走出来时,远远发现那熟悉的手向我挥动,乔姐温暖的怀抱,一直都在。

其实,我们面对面时,根本没有拥抱,因为人太多,何况,乔姐没有主动张开双臂,我也有几个月,没有跟别人拥抱的习惯了。

她还没买车,因为刚到长沙不久,刚买了一个二手房,主要是在市中心,没有新房卖。简单装修就搬进去了,因为她迫切要一个落脚点。

我们要了一个出租车,就向她家赶。她还没有把父母接来,因为她在长沙安顿得差不多了,再说。

在车上,我们都坐在后排,只是手拉着手,并没有亲热的举动。这就够了,这几个月来,我连异性的手都没拉过,仅这一会,我的身体,就有点澎湃。

她家在市中心一个小区,19楼。面积不大,只有一百来个平方,三居室。但装修得还算清爽,屋内的生活设置,相当齐全。

进屋,关门,拥抱,我身体的状况,她能够感受的。我们俩如果都是哑巴,都瞎了,但只要拥抱一下,就能知道彼此需不需要。

她只是拥抱,并未有进一步的意思,然后哭了起来。

“姐,哭什么?”我不确定,她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还是什么原因。

“对不起,小庄,因为姐的事,让你被妍子赶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很奇怪,我与妍子离婚这事,并没有告诉过她,她离开北京后才发生的,怎么她也是这个说法?

当我们在沙发坐下,她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我看。我看手机时,她过去,帮我泡茶。

那是张哥给乔姐发来的短信,有威胁,有咒骂,也有侮辱的语言。张哥在有条短信里说乔姐:“你以为你跟小庄在一起,只害了我?你这个灾星,把小庄也害得惨!他是怎么发财的,你知不知道?他也是个小人,只不过攀上高家这门大户才上的位。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他跟你奸情败露,他被人扫地出门,净身出户,你这个灾星,他倒霉了,你也没有好下场!”

原因明白了,乔姐以为,我跟妍子离婚,是因为她的原因。这倒是有一点因素,那是我无法坦然面对妍子。但不是主要原因。

乔姐知道我喜欢绿茶,这几个月来,她是继妍子后,第一个给我泡绿茶的女人。

我给她解释了,我与妍子离婚的主要原因,是妍子对婚姻生活的失望以及对修行的追求,早就不想要婚姻了。想留住的是我,尽管我做了多种努力,但没效果。直到我坦白跟她的关系,才彻底放下。

我对乔姐说:“我俩之间的事,跟妍子坦白了,对我对她都好。对我来说,我可以坦然,并且接受离婚的事实。因为我们过的不是夫妻生活,大半年来,我们只是兄妹。她也会在今后的生活中放下我,因为,她不会觉得,离婚是对不起我。我们只有形式上的兄妹关系,反而自然些。”

“况且”我强调到:“我并没倒霉,也没被高家扫地出门,那只是金总对张哥的说辞,为了保护妍子一家而言的。我仍然承认那是我爸妈,我仍然与妍子,共同拥有酒吧的股份。”

听到这里,乔姐才放下心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轻声问到:“吃饭了吗?我给你做。”

“肚子不急,有个地方比较急。”我调皮地说到,确实,它已经大半年,都在期盼。

“那还是洗个澡先?”

对,我冲向了卫生间。

等我洗完出来时,才发现,换洗的衣服一件没拿。乔姐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大声说到:“门把手上有个浴巾,我在床上。”

还披什么浴巾,拿在手上,就向卧室冲去。

大半年第一次,我失控了,很快就结束了第一次战斗。乔姐笑我猴急,但也理解,她跟我说话,在等待我的第二次冲击。我们的身体特点太熟悉了,她了解我在床上的一切行为。

“姐来长沙原来准备买个新房的,但比较远,我还是喜欢市中心,毕竟繁华些。在北京住久了,倒习惯了人多的地方。”

“那是,毕竟周边服务的档次也好些。”

“关键是安全感,这里的管理正规些,人多些,邻居素质也高些,安全感对我来说,很重要。其实,对张哥的反应,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你也提醒过我,这套房子,不是以我的名义去买的,而是以我表妹的名义买的。我怕张哥查到,我的住址。他不知道我有这个表妹,所以一般查不到我。”

“你回老家找你表妹的?”

“我没回老家,我只给我父母打了电话,意思是我在长沙工作了,也离婚了,等我在长沙安顿好,就把他们接过来。我表妹,其实在一个会所打工,也是唱歌的,我来长沙,第一个找的就是她。”

借用别人的身份卖房,其实对一般人来说,是有点风险的。万一别人硬说是自己的,就不好办。但对于有家产四千多万的人来说,与安全相比,这两百万的风险,是值得的。何况,是表妹,又不是其他人。

“我手机号和手机都有新的了,平时我用那个手机。这个手机平时就是静音。免得张哥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骚扰。”

“那你为什么不把它注销或者关闭了呢?”

“其实,我内心,还是想,你能不能联系我一下。”

对吧,我就知道,乔姐不可能忘记我。

“那我第一次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呢?”

“不是静音嘛,跟表妹逛街,没带,回来才发现的。”

“其实,我在云南,也买了个新手机,也有一个新号码了。”我看着乔姐说到:“是不是我们俩,要一起开启新生活了呢?”

我故意把新生活的新,降低了声调,说成了性。她当然明白,一把抱住了我,开始我们最熟悉最激烈的运动方式。

我们曾经一天晚上做过三次以上,不仅仅是我精力好的原因,还有乔姐,她总是能够触动我身体的敏感点。

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人生四大美事,其中有三大,都与今天晚上这场景有关: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坠落就坠落吧,羞耻是不存在的。我们已经不是好人了,当坏人就没有负担。轻松地作,轻松地放,我们都把自己打开。

别人也许觉得我们坏,他们是对的,我们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坏呢。

第三百六十二章 门口有响动

狂热的欢娱过后,乔姐留给我的,是母性的温存。我在她怀里,享受那种香味,那滑腻的肌肤,那温度。

一旦把自己当成坏人,内心就只剩下快乐了。当坏人真好,我当时就是这么觉得的。

大致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中,我好像要睡着了,我们上面几乎什么都没盖。这是秋热最后的时光,心情享受光溜溜的热浪,免得在寒冷的冬天,我们不后悔,热天时,没有尽兴。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外面大门一声响,是关门的声音。

防守意识在我身上复活,我从床上一弹,准备起来看个究竟,被乔姐用手轻轻地压了下来。我这么大的力量,在她轻柔的手中,居然那么温顺。

“估计是她,别慌。”乔姐迅速把一床毛巾被,搭在我身上。

“姐?”卧室门口已经站着一个姑娘,明显的慌张。

此时,乔姐仍然是光着身子的,画面不言而喻。她对我说到:“我表妹”,然后对她表妹说:“你到客厅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这种见面方式,非常尴尬,我躺在床上,眼睁睁地无能为力,不知道该作什么样的反应。而乔姐,慢腾腾地找到睡衣,那丝质的蓝色缎面的睡衣,居然还有半透明的风采,摇摇摆摆地,趿着拖鞋,出了卧室的门。

过了大约几分钟,乔姐又进来,丢给我一套衣服,扔在床上。然后,她继续到客厅,与表妹窃窃私语。

这意思倒是明显不过,我得穿衣服起来。毕竟,初次见面,在床上打招呼,可是不行。何况,人家小姑娘,见到这种场面,内心应该是比较震撼的吧。

我穿上衣服,在乔姐卧室的梳妆镜前,稍微把自己整理了一下,让自己尽量显得正经一些。但是,刚才的第一印象,我们太不正经,不知道吓着她没有。

我一进客厅,居然看到,她俩拥沙发上,在低声音地笑。我故意咳嗽一声,她们才回过神来,盯着我看,尤其是那表妹,那种笑容和表情,搞得我很不好意思起来。难道,我还怕你这小姑娘不成?

乔姐用手指了指,我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低着头,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其实我也没错什么,只是在一个纯洁的小女生面前,我展示了令人羞耻的形象。

“庄哥,我是小覃,覃二妹,叫我二妹好了。”她居然很正规地向我伸出了手,搞得好像商务活动一般。

我被动地跟她握了握手,说了声:“二妹好。”

乔姐给我原来的绿茶杯子,续了点热水。“这就是我那表妹,房子就是以她的名义买的,跟你说过的。”

“啊,对,这也是二妹的家。”

二妹说话倒是主动:“庄哥,早就知道你,姐跟我说悄悄话时,都说过你。原来,你这么年轻这么帅,怪不得我姐忍不住。”

什么叫忍不住?几个意思?是当年忍不住幽会,还是后来忍不住思念,或者忍不住要跟她表妹谈论我?

“怪话多。”乔姐打了二妹一下,跟我说到:“你来的时候我忘了告诉你,她暂时也住这里,跟我作伴。她上班的歌厅,离这里很近,但工作性质,晚上十二点后才下班,必须住近点。你看,你来了,我光顾激动,把二妹要回来这事,忘了。”

我只得说:“你们一家人,我打扰了,不好意思。”

二妹说到:“早就想盼你这个大神仙来,姐不敢给你联系,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叫我怎么说呢?这姑娘,毕竟嘴太厉害了。她看着我笑,我看她,居然有点发毛。这姑娘,长得漂亮,是那种经得起细看的漂亮,与乔姐一样,皮肤细腻,倒是比乔姐红润些,毕竟年轻。但两个眼睛特别大,装清纯的样子透露出老江湖的味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喝了口茶,手足无措。乔姐说到:“好了,二妹,你休息吧。庄哥刚从云南来,也累了。明天,我就不给你准备早餐了。”

“姐,你们好好浪漫,明天的早餐,我来做。”这小家伙,站起身来,好家伙,小小年纪,身材性感,果然是乔姐的年轻版,虽然我没见过乔姐二十来岁的样子。

她去卫生间洗漱,我跟乔姐回到了卧室。经过二妹的这一惊吓,我还暂时睡不着了,乔姐就简单地给我介绍了她的情况。

她们的母亲是姐妹,都是湘西土家族的人。土家的姑娘本来就直率,所以,要我不要在意她的嘴巴厉害。我知道,我看过沈从文的《边城》,那里面对土家姑娘的描写,是一种天真的美,这是天生的。

二妹也是学唱歌的。因为土家姑娘考学,只有唱歌这个捷近,跟她一样,考了艺校。当然,她想北漂,机会不多了,况且北京复杂,乔姐就没让她去。

乔姐当年在湖南艺校,有个同学,开了个歌厅,除了包厢是传统的ok厅以外,下面还有大厅,有专业的舞台,有歌手表演,下面也可坐二三百名观众。当然,还有杂技表演、魔术、小品、相声。

凭乔姐同学的照顾,再加上这二妹聪明大胆,算是一个接待的领班,偶尔有老关系户和贵宾来,她也陪人唱歌。她的声音比我脆些,流行歌曲倒比我唱得好。虽然她只有二十一岁,也在领班的岗位上,干了一两年了。

我说到:“那大厅办的,不是综艺晚会嘛。”

“对啊,但是,你不要小看这种演艺厅,奇志大兵都是从这种演艺厅出来的呢。”

这两名相声演员,都已经火了,想不到他们却出身于如此江湖的舞台。

我们说了一阵闲话,居然我的身体又复合了。也难怪,乔姐这睡衣,比不穿更有想象空间。蓝色的半透明,若有若无的隐显,在灯光下,让人垂涎。

床是有响动,但不管了,也管不了,我控制不了幅度,因为,此时是乔姐在我上面。

最后的记忆倒还记得,我是在乔姐的怀里睡着的,也是在她的怀里醒来。因为敲门声,乔姐应了一声:“就来了!”手还揽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头,俯在她的胸上。

我们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来到餐厅,二妹精神抖擞,帮我拉开椅子,把我当贵宾请坐的姿势熟练,说了声:“庄哥,长沙欢迎你!”

毕竟是作领班的,搞得很有场面。不仅是她欢迎的动作,更是指这个早餐。

其实只是稀饭,还有一众的配菜。有炒生菜,有酱牛肉,有炸臭干子,有辣椒酱,还有豆腐乳,还有叫不出名字的,杂七杂八的腌菜肉丁之类的东西。

湖南人太奢侈,这早餐,倒比北方的正餐丰富。

“太奢侈了,二妹,你这,要搞好半天,才弄得出来?”

“嗨,知道你是四川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把所有存货,都上了一点。这些腌菜是现存的,坛子里就有。”

我吃惊到:“乔姐?你搬来没几天啊,怎么坛子的腌菜,就搞了这么多?”

“都是街上买的现成的,根本不是我腌的。在我们土家族,搬家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先搬坛子。”

乔姐这一说,我点点头:“我们四川,也差不多。”

腌萝卜配稀饭,咸就汤,水就脆,很有意思了。这湖南,与四川人一样,好个口味。香辣的风格,很适合我,好久没这样了,一个早餐,居然把我的肚子吃涨了。

吃完早饭,二妹洗碗时,乔姐跟我商量,要陪我到长沙逛一逛,毕竟风景还是很多的。我对风景没什么兴趣,毕竟,在我眼中,最好的风景,还是乔姐。

这话当然比较撩骚,没敢直接说出口,怕二妹在厨房听到不好,毕竟人家是个小姑娘。我只是说:上午在屋内整理一下吧,我的行李还有衣服,都还没整理呢。

谁知道,里面的二妹听到了,赶紧说到:“你们上午出去逛街也好,姐,庄哥要买几件衣服穿了。我上午补个觉,晚上,请你们到我们歌舞厅看节目,怎么样?”

我倒不想买什么衣服,那是女人感兴趣的事。四处走走,我还是感兴趣的,当然,长沙这种城市,总走也没什么看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乔姐到:“你想不想买个车?我送你?”

“不要你送,我自己买。”

里面二妹已经洗完碗了,听到说买车的事,居然兴奋起来:“好好好,姐,我们也有自己的车开了,庄哥送你呢,你不要?”

“我自己买得起,要他送什么?况且,我也不需要好车,只要差不多十来万的就行,到时候回老家接父母,空间大点就好。”

我说到:“那就路虎,或者丰田霸道,怎么样?”

“不行,太打眼了,我们那县城,超过三十万的车,人们就会议论纷纷,不好。毕竟,我还是要低调。”乔姐说完,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什么意思。她越是低调保密,张哥就越不可能找到她。

二妹在侧边跳起来说:“好喂好喂,什么车都可以,开起来好有面。”

乔姐想了想,对我说:“我自己买吧,还是以二妹的名义,低调些好,你说呢?”

我坚持到:“低调些,还是我出钱,不可能在你这里,不出伙食费吧,对不对?”

乔姐也就不再坚持,但二妹坚持要和我们一块去。乔姐问她:“你不补觉了?”

“一听说有新车,我睡得着吗?”

没办法,以她的名义,要办手续,还得要她一起才好。我们三人出门时,她两个,化妆,又费了近一个小时,才整理好。

我们出门打了个的士,因为二妹讲,几个品牌的4s店,都不在市中心,她倒是对车很感兴趣,说了好几个汽车品牌店的位置,估计想有小车的心情已经有很久了,才这么兴奋。

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是个4s店比较集中的点,有大众、别克、奥迪、丰田、本田之类的品牌。我们比较了一下,三十万以内的,空间比较大的,这几个条件都要满足。

选来选去,我和乔姐都没拿定主意。结果,二妹却看上了一款:汉兰达。说它空间最大,也不落伍。两驱版,如果一次付款,还有优惠,只有二十几万。但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个男式的款,不太适合乔姐这样的女人开。

二妹说到:“庄哥,这就是你不理解我姐的地方了,她就喜欢男式的,你知不知道,她原来在家,还喜欢穿男式的衬衣呢。”

这个,我倒没注意。虽然跟乔姐上床多,但毕竟没一起生活过。当然,从现场表现来看,最喜欢这车的,还是二妹,风风火火的性格,张扬着青春的力量。

乔姐同意了,白色的。覃二妹负责办手续,我付款,她办临时牌照,一切搞定,出门时,照了张相,当然是二妹与车,名义上,她是这车的主人。

当然,在回家的路途中,是我开车回来的,乔姐会开车,但她率先坐在副驾上,仿佛,这是她的特权。而二妹虽然有驾照,但从未单独开过车,在城市的复杂路况中,还是我开比较保险。

到了小区,二妹在物业那里,办了停车证,交了一年的停车费。本来乔姐要付账的,但二妹坚持要自己付,她说了声:“这车我也要经常坐的,我不付点油钱?”

中午,我们就在小区侧边一个商场五楼,吃了点韩国烧烤,乔姐很喜欢烧烤,也很喜欢辣椒,我在北京,怎么就没注意到她这点。

下午,二妹抓紧时间睡觉,她五点半,就要去上班。乔姐答应提前做好晚饭,并且利用下午的时间,清洗我行李中的衣服。

当她打开我的行李,将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的时候,发现了那条围巾,她看看我,我点点头。一切不用说,她知道,这是妍子给我的,唯一的纪念。

她把围巾仔细看了看,赞赏的目光,然后,将围巾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一边。她知道,这条围巾,代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感情。我与乔姐无论如何乱来,她从来不拿我的感情,开玩笑。

她与其说是我的性伴侣,倒不如说是我的姐姐,从不嫉妒我与其他女人的感情,对自己得到的,我的温暖,保持着满足的心态。

我倒是有睡午觉的习惯,再加上,昨晚确实太累,也需要休息。等我醒过来时,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五十了。听到厨房有开水洗菜的声音,也听到卫生间有洗衣机的声音,在这种声音里,我得到了极大的安全感。

这是什么感觉?在我睡觉时,有人在为我忙碌,有人关照的情况下,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懒。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记得还是小时候,我贪睡,尤其是在下雨天。那时,爸爸或许在整理家具,有时在钉什么钉子,有时在磨什么刀具。而妈妈,有时在洗衣服,衣刷子摩擦的声音很响,有时在扫地,泥土的地板哗哗直响,想起来,那是我一生中,感觉最安全的时光。

而此时,乔姐如同我的守护者,守护着这下午安静睡眠的时光,她在做饭,她在洗衣,她在为我这个远行者,提供保障。

我起来,上了个厕所,简单洗了把脸。当我拉开厕所门时,正赶上二妹急匆匆地从她的卧室出来,向厕所跑来,我赶紧为她让路。心想,幸亏我及时冲了马桶。

我到厨房,看到乔姐的背影,轻轻叫了声:“姐”,她突然一愣:“吓我一跳。你起来了?”

“嗯,有什么我帮你的吗?”

“别,男人不要进厨房,你自己到客厅喝茶,我已经泡好了的。”

“男人不要进厨房”,好熟悉的话啊,从我妈嘴里听过,从妍子的妈嘴里听过,那是家的感觉,那是母亲的叮嘱啊。

当然,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幻觉,因为,我跟乔姐,是如此距离如此不同,不管是心理还是思想,甚至我们向往的生活方式,我们根本上就是身体关系了。况且,对于家庭这件事而言,父母传承的消失,我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

晚餐做得很丰盛,我们三人一起吃的时候,二妹抱怨姐做了这么多,可惜时间不够,差不多该走了。

“姐,买了新车,你送我去呗?”

“这么近,你走去也才二十分钟,坐什么车?”

“人家就是想享受这个味道嘛,姐,我盼了好久了呢。”

“让庄哥送你,我要洗碗,还有事没做完呢。”

怎么办,这事我就算接下了。

吃完,下楼,送二妹,她熟练地坐上了副驾驶,让我有点意外,这是乔姐的位置啊。

在路上,她倒是邀请我去看节目,我拒绝了。她笑着问到:“你怎么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在你心中,我们的节目档次低呗,你们北京来的,什么没见过?况且,你现在最爱的节目,是我姐,是不是?”

我笑了起来,她这话也不差。“你们节目档次如何,我没有评价的资格,因为确实没看过。但你姐是我最好的节目,这个说法我承认。”

“好吧,算你老实,我姐没错喜欢你。我也就不强迫,你晚上来接我了,但是,我到的时候下车,你能不能也下车,将我送入门呢?”

“什么意思?”我不太懂,将她开车送到门口,与下车送她入门,究竟有什么区别。

“你就假装是我男朋友,避免有的人,总想我的心思。好不好嘛,算帮我的忙,行不行?”

小女孩一旦嗲起来,还真不太好拒绝。

车子开到门口,我们几乎同时下车,只听见她呈送呯地关上车门,动作特别夸张,声音特别大,楼梯上门口,几个工作人员立即注意到了她。

我本来是并排着她上楼梯的,她突然挽着我的手臂,我差点没适应过来,想到假装她男女,我倒是强装自然。

门口有人打招呼:“覃班长,新车很酷哟?”

“嗨,低调低调,莫乱说。”她转身给了我一个拜拜的手势,我转身下来,开车离开。

回到家里,时间还早,乔姐已经收拾完毕。乔姐问我:“小庄,陪姐出去走走?”

“好的。”

我们穿过几条街道,手挽着手,如同恋人一般。我们来到湘江边,有风吹来,乔姐的发梢,撩着我的脸。

“白天不好意思跟你这样。”乔姐说到:“我也好久没出来散步了,自从离开北京,就没人陪着,在晚上出来。”

“好吧,你愿意,我可以陪你。”

“大白天还是算了吧,我这么老,你那么年轻,别人看了笑话,觉得我们不正常。”

我笑道:“我们本来就不正常啊。”

“是的啰,这是我的家乡,当然得注意点啰。”

她恢复这种湖南的口音,让我觉得比较俏皮。她叹了口气:“哎,当初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也跟二妹差不多大,现在老得都藏不住了,你还年轻,跟混不长的,小庄,你有什么打算呢?”

“没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

“眼前什么事,云南的事吗?”

“那又太远了,眼前是你,把你处理了,就行。”

“不要调皮”乔姐笑着说到:“刚回长沙时,根本不敢晚上出门,总觉得我们的事要穿,张哥要找过来。现在你来好,我才敢出来。小庄,姐害了你,有家不能回的。”

“姐,不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有件事没跟你说清楚,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在乔姐注视的目光下,我谈了我的经历,包括我妈的去世,包括小池与我的经历,我想这些我全部讲完,自己轻松些。毕竟,乔姐现在是离我最近的人了。

她听完后,看着那灯光摇曳的湘江水,慢幽幽地吐出一句:“你呢,小庄,估计是没有家能够把你拴住了,你这人,不适宜于成家。”

“为什么?”

第三百六十三章 乔姐的想法

狂热的欢娱过后,乔姐留给我的,是母性的温存。我在她怀里,享受那种香味,那滑腻的肌肤,那温度。

一旦把自己当成坏人,内心就只剩下快乐了。当坏人真好,我当时就是这么觉得的。

大致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中,我好像要睡着了,我们上面几乎什么都没盖。这是秋热最后的时光,心情享受光溜溜的热浪,免得在寒冷的冬天,我们不后悔,热天时,没有尽兴。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外面大门一声响,是关门的声音。

防守意识在我身上复活,我从床上一弹,准备起来看个究竟,被乔姐用手轻轻地压了下来。我这么大的力量,在她轻柔的手中,居然那么温顺。

“估计是她,别慌。”乔姐迅速把一床毛巾被,搭在我身上。

“姐?”卧室门口已经站着一个姑娘,明显的慌张。

此时,乔姐仍然是光着身子的,画面不言而喻。她对我说到:“我表妹”,然后对她表妹说:“你到客厅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这种见面方式,非常尴尬,我躺在床上,眼睁睁地无能为力,不知道该作什么样的反应。而乔姐,慢腾腾地找到睡衣,那丝质的蓝色缎面的睡衣,居然还有半透明的风采,摇摇摆摆地,趿着拖鞋,出了卧室的门。

过了大约几分钟,乔姐又进来,丢给我一套衣服,扔在床上。然后,她继续到客厅,与表妹窃窃私语。

这意思倒是明显不过,我得穿衣服起来。毕竟,初次见面,在床上打招呼,可是不行。何况,人家小姑娘,见到这种场面,内心应该是比较震撼的吧。

我穿上衣服,在乔姐卧室的梳妆镜前,稍微把自己整理了一下,让自己尽量显得正经一些。但是,刚才的第一印象,我们太不正经,不知道吓着她没有。

我一进客厅,居然看到,她俩拥沙发上,在低声音地笑。我故意咳嗽一声,她们才回过神来,盯着我看,尤其是那表妹,那种笑容和表情,搞得我很不好意思起来。难道,我还怕你这小姑娘不成?

乔姐用手指了指,我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低着头,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其实我也没错什么,只是在一个纯洁的小女生面前,我展示了令人羞耻的形象。

“庄哥,我是小覃,覃二妹,叫我二妹好了。”她居然很正规地向我伸出了手,搞得好像商务活动一般。

我被动地跟她握了握手,说了声:“二妹好。”

乔姐给我原来的绿茶杯子,续了点热水。“这就是我那表妹,房子就是以她的名义买的,跟你说过的。”

“啊,对,这也是二妹的家。”

二妹说话倒是主动:“庄哥,早就知道你,姐跟我说悄悄话时,都说过你。原来,你这么年轻这么帅,怪不得我姐忍不住。”

什么叫忍不住?几个意思?是当年忍不住幽会,还是后来忍不住思念,或者忍不住要跟她表妹谈论我?

“怪话多。”乔姐打了二妹一下,跟我说到:“你来的时候我忘了告诉你,她暂时也住这里,跟我作伴。她上班的歌厅,离这里很近,但工作性质,晚上十二点后才下班,必须住近点。你看,你来了,我光顾激动,把二妹要回来这事,忘了。”

我只得说:“你们一家人,我打扰了,不好意思。”

二妹说到:“早就想盼你这个大神仙来,姐不敢给你联系,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叫我怎么说呢?这姑娘,毕竟嘴太厉害了。她看着我笑,我看她,居然有点发毛。这姑娘,长得漂亮,是那种经得起细看的漂亮,与乔姐一样,皮肤细腻,倒是比乔姐红润些,毕竟年轻。但两个眼睛特别大,装清纯的样子透露出老江湖的味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喝了口茶,手足无措。乔姐说到:“好了,二妹,你休息吧。庄哥刚从云南来,也累了。明天,我就不给你准备早餐了。”

“姐,你们好好浪漫,明天的早餐,我来做。”这小家伙,站起身来,好家伙,小小年纪,身材性感,果然是乔姐的年轻版,虽然我没见过乔姐二十来岁的样子。

她去卫生间洗漱,我跟乔姐回到了卧室。经过二妹的这一惊吓,我还暂时睡不着了,乔姐就简单地给我介绍了她的情况。

她们的母亲是姐妹,都是湘西土家族的人。土家的姑娘本来就直率,所以,要我不要在意她的嘴巴厉害。我知道,我看过沈从文的《边城》,那里面对土家姑娘的描写,是一种天真的美,这是天生的。

二妹也是学唱歌的。因为土家姑娘考学,只有唱歌这个捷近,跟她一样,考了艺校。当然,她想北漂,机会不多了,况且北京复杂,乔姐就没让她去。

乔姐当年在湖南艺校,有个同学,开了个歌厅,除了包厢是传统的ok厅以外,下面还有大厅,有专业的舞台,有歌手表演,下面也可坐二三百名观众。当然,还有杂技表演、魔术、小品、相声。

凭乔姐同学的照顾,再加上这二妹聪明大胆,算是一个接待的领班,偶尔有老关系户和贵宾来,她也陪人唱歌。她的声音比我脆些,流行歌曲倒比我唱得好。虽然她只有二十一岁,也在领班的岗位上,干了一两年了。

我说到:“那大厅办的,不是综艺晚会嘛。”

“对啊,但是,你不要小看这种演艺厅,奇志大兵都是从这种演艺厅出来的呢。”

这两名相声演员,都已经火了,想不到他们却出身于如此江湖的舞台。

我们说了一阵闲话,居然我的身体又复合了。也难怪,乔姐这睡衣,比不穿更有想象空间。蓝色的半透明,若有若无的隐显,在灯光下,让人垂涎。

床是有响动,但不管了,也管不了,我控制不了幅度,因为,此时是乔姐在我上面。

最后的记忆倒还记得,我是在乔姐的怀里睡着的,也是在她的怀里醒来。因为敲门声,乔姐应了一声:“就来了!”手还揽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头,俯在她的胸上。

我们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来到餐厅,二妹精神抖擞,帮我拉开椅子,把我当贵宾请坐的姿势熟练,说了声:“庄哥,长沙欢迎你!”

毕竟是作领班的,搞得很有场面。不仅是她欢迎的动作,更是指这个早餐。

其实只是稀饭,还有一众的配菜。有炒生菜,有酱牛肉,有炸臭干子,有辣椒酱,还有豆腐乳,还有叫不出名字的,杂七杂八的腌菜肉丁之类的东西。

湖南人太奢侈,这早餐,倒比北方的正餐丰富。

“太奢侈了,二妹,你这,要搞好半天,才弄得出来?”

“嗨,知道你是四川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把所有存货,都上了一点。这些腌菜是现存的,坛子里就有。”

我吃惊到:“乔姐?你搬来没几天啊,怎么坛子的腌菜,就搞了这么多?”

“都是街上买的现成的,根本不是我腌的。在我们土家族,搬家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先搬坛子。”

乔姐这一说,我点点头:“我们四川,也差不多。”

腌萝卜配稀饭,咸就汤,水就脆,很有意思了。这湖南,与四川人一样,好个口味。香辣的风格,很适合我,好久没这样了,一个早餐,居然把我的肚子吃涨了。

吃完早饭,二妹洗碗时,乔姐跟我商量,要陪我到长沙逛一逛,毕竟风景还是很多的。我对风景没什么兴趣,毕竟,在我眼中,最好的风景,还是乔姐。

这话当然比较撩骚,没敢直接说出口,怕二妹在厨房听到不好,毕竟人家是个小姑娘。我只是说:上午在屋内整理一下吧,我的行李还有衣服,都还没整理呢。

谁知道,里面的二妹听到了,赶紧说到:“你们上午出去逛街也好,姐,庄哥要买几件衣服穿了。我上午补个觉,晚上,请你们到我们歌舞厅看节目,怎么样?”

我倒不想买什么衣服,那是女人感兴趣的事。四处走走,我还是感兴趣的,当然,长沙这种城市,总走也没什么看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乔姐到:“你想不想买个车?我送你?”

“不要你送,我自己买。”

里面二妹已经洗完碗了,听到说买车的事,居然兴奋起来:“好好好,姐,我们也有自己的车开了,庄哥送你呢,你不要?”

“我自己买得起,要他送什么?况且,我也不需要好车,只要差不多十来万的就行,到时候回老家接父母,空间大点就好。”

我说到:“那就路虎,或者丰田霸道,怎么样?”

“不行,太打眼了,我们那县城,超过三十万的车,人们就会议论纷纷,不好。毕竟,我还是要低调。”乔姐说完,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什么意思。她越是低调保密,张哥就越不可能找到她。

二妹在侧边跳起来说:“好喂好喂,什么车都可以,开起来好有面。”

乔姐想了想,对我说:“我自己买吧,还是以二妹的名义,低调些好,你说呢?”

我坚持到:“低调些,还是我出钱,不可能在你这里,不出伙食费吧,对不对?”

乔姐也就不再坚持,但二妹坚持要和我们一块去。乔姐问她:“你不补觉了?”

“一听说有新车,我睡得着吗?”

没办法,以她的名义,要办手续,还得要她一起才好。我们三人出门时,她两个,化妆,又费了近一个小时,才整理好。

我们出门打了个的士,因为二妹讲,几个品牌的4s店,都不在市中心,她倒是对车很感兴趣,说了好几个汽车品牌店的位置,估计想有小车的心情已经有很久了,才这么兴奋。

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是个4s店比较集中的点,有大众、别克、奥迪、丰田、本田之类的品牌。我们比较了一下,三十万以内的,空间比较大的,这几个条件都要满足。

选来选去,我和乔姐都没拿定主意。结果,二妹却看上了一款:汉兰达。说它空间最大,也不落伍。两驱版,如果一次付款,还有优惠,只有二十几万。但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个男式的款,不太适合乔姐这样的女人开。

二妹说到:“庄哥,这就是你不理解我姐的地方了,她就喜欢男式的,你知不知道,她原来在家,还喜欢穿男式的衬衣呢。”

这个,我倒没注意。虽然跟乔姐上床多,但毕竟没一起生活过。当然,从现场表现来看,最喜欢这车的,还是二妹,风风火火的性格,张扬着青春的力量。

乔姐同意了,白色的。覃二妹负责办手续,我付款,她办临时牌照,一切搞定,出门时,照了张相,当然是二妹与车,名义上,她是这车的主人。

当然,在回家的路途中,是我开车回来的,乔姐会开车,但她率先坐在副驾上,仿佛,这是她的特权。而二妹虽然有驾照,但从未单独开过车,在城市的复杂路况中,还是我开比较保险。

到了小区,二妹在物业那里,办了停车证,交了一年的停车费。本来乔姐要付账的,但二妹坚持要自己付,她说了声:“这车我也要经常坐的,我不付点油钱?”

中午,我们就在小区侧边一个商场五楼,吃了点韩国烧烤,乔姐很喜欢烧烤,也很喜欢辣椒,我在北京,怎么就没注意到她这点。

下午,二妹抓紧时间睡觉,她五点半,就要去上班。乔姐答应提前做好晚饭,并且利用下午的时间,清洗我行李中的衣服。

当她打开我的行李,将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的时候,发现了那条围巾,她看看我,我点点头。一切不用说,她知道,这是妍子给我的,唯一的纪念。

她把围巾仔细看了看,赞赏的目光,然后,将围巾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一边。她知道,这条围巾,代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感情。我与乔姐无论如何乱来,她从来不拿我的感情,开玩笑。

她与其说是我的性伴侣,倒不如说是我的姐姐,从不嫉妒我与其他女人的感情,对自己得到的,我的温暖,保持着满足的心态。

我倒是有睡午觉的习惯,再加上,昨晚确实太累,也需要休息。等我醒过来时,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五十了。听到厨房有开水洗菜的声音,也听到卫生间有洗衣机的声音,在这种声音里,我得到了极大的安全感。

这是什么感觉?在我睡觉时,有人在为我忙碌,有人关照的情况下,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懒。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记得还是小时候,我贪睡,尤其是在下雨天。那时,爸爸或许在整理家具,有时在钉什么钉子,有时在磨什么刀具。而妈妈,有时在洗衣服,衣刷子摩擦的声音很响,有时在扫地,泥土的地板哗哗直响,想起来,那是我一生中,感觉最安全的时光。

而此时,乔姐如同我的守护者,守护着这下午安静睡眠的时光,她在做饭,她在洗衣,她在为我这个远行者,提供保障。

我起来,上了个厕所,简单洗了把脸。当我拉开厕所门时,正赶上二妹急匆匆地从她的卧室出来,向厕所跑来,我赶紧为她让路。心想,幸亏我及时冲了马桶。

我到厨房,看到乔姐的背影,轻轻叫了声:“姐”,她突然一愣:“吓我一跳。你起来了?”

“嗯,有什么我帮你的吗?”

“别,男人不要进厨房,你自己到客厅喝茶,我已经泡好了的。”

“男人不要进厨房”,好熟悉的话啊,从我妈嘴里听过,从妍子的妈嘴里听过,那是家的感觉,那是母亲的叮嘱啊。

当然,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幻觉,因为,我跟乔姐,是如此距离如此不同,不管是心理还是思想,甚至我们向往的生活方式,我们根本上就是身体关系了。况且,对于家庭这件事而言,父母传承的消失,我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

晚餐做得很丰盛,我们三人一起吃的时候,二妹抱怨姐做了这么多,可惜时间不够,差不多该走了。

“姐,买了新车,你送我去呗?”

“这么近,你走去也才二十分钟,坐什么车?”

“人家就是想享受这个味道嘛,姐,我盼了好久了呢。”

“让庄哥送你,我要洗碗,还有事没做完呢。”

怎么办,这事我就算接下了。

吃完,下楼,送二妹,她熟练地坐上了副驾驶,让我有点意外,这是乔姐的位置啊。

在路上,她倒是邀请我去看节目,我拒绝了。她笑着问到:“你怎么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在你心中,我们的节目档次低呗,你们北京来的,什么没见过?况且,你现在最爱的节目,是我姐,是不是?”

我笑了起来,她这话也不差。“你们节目档次如何,我没有评价的资格,因为确实没看过。但你姐是我最好的节目,这个说法我承认。”

“好吧,算你老实,我姐没错喜欢你。我也就不强迫,你晚上来接我了,但是,我到的时候下车,你能不能也下车,将我送入门呢?”

“什么意思?”我不太懂,将她开车送到门口,与下车送她入门,究竟有什么区别。

“你就假装是我男朋友,避免有的人,总想我的心思。好不好嘛,算帮我的忙,行不行?”

小女孩一旦嗲起来,还真不太好拒绝。

车子开到门口,我们几乎同时下车,只听见她呈送呯地关上车门,动作特别夸张,声音特别大,楼梯上门口,几个工作人员立即注意到了她。

我本来是并排着她上楼梯的,她突然挽着我的手臂,我差点没适应过来,想到假装她男女,我倒是强装自然。

门口有人打招呼:“覃班长,新车很酷哟?”

“嗨,低调低调,莫乱说。”她转身给了我一个拜拜的手势,我转身下来,开车离开。

回到家里,时间还早,乔姐已经收拾完毕。乔姐问我:“小庄,陪姐出去走走?”

“好的。”

我们穿过几条街道,手挽着手,如同恋人一般。我们来到湘江边,有风吹来,乔姐的发梢,撩着我的脸。

“白天不好意思跟你这样。”乔姐说到:“我也好久没出来散步了,自从离开北京,就没人陪着,在晚上出来。”

“好吧,你愿意,我可以陪你。”

“大白天还是算了吧,我这么老,你那么年轻,别人看了笑话,觉得我们不正常。”

我笑道:“我们本来就不正常啊。”

“是的啰,这是我的家乡,当然得注意点啰。”

她恢复这种湖南的口音,让我觉得比较俏皮。她叹了口气:“哎,当初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也跟二妹差不多大,现在老得都藏不住了,你还年轻,跟混不长的,小庄,你有什么打算呢?”

“没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

“眼前什么事,云南的事吗?”

“那又太远了,眼前是你,把你处理了,就行。”

“不要调皮”乔姐笑着说到:“刚回长沙时,根本不敢晚上出门,总觉得我们的事要穿,张哥要找过来。现在你来好,我才敢出来。小庄,姐害了你,有家不能回的。”

“姐,不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有件事没跟你说清楚,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在乔姐注视的目光下,我谈了我的经历,包括我妈的去世,包括小池与我的经历,我想这些我全部讲完,自己轻松些。毕竟,乔姐现在是离我最近的人了。

她听完后,看着那灯光摇曳的湘江水,慢幽幽地吐出一句:“你呢,小庄,估计是没有家能够把你拴住了,你这人,不适宜于成家。”

“为什么?”

第三百六十三章 乔姐的想法

虽然我自己内心里,并没有成家的打算。但身边的人,都劝我有一个家。包括当年我的母亲,包括班长和我的战友。第一次听人说,我不适宜成家,我很好奇。

“不知道姐说得对不对,你是一个飘着的人。其实你的心,是没人拴得住的,你想的东西太大了,太深了,太多了,没人能够跟得上。你的身体,也不是哪个女人拴得住的。妍子我见过,小池虽然没见过,但肯定也是比较漂亮的。她们都拴不住你,还有谁呢?”

“姐,不是还有你吗?”

“小庄,姐跟你一样,姐只要有钱,身体上能够快乐就满足了。你不行,你还有那多思想、那多学问、那多追求,没人跟得上的。”

她这样说,是比较了解我的,我也觉得,自己这三十年来,不仅身体在飘泊中,情感在漂泊中,而且思想也在漂泊中。

“你这样,估计是因为你没有根基了。姐明白,你亲生父母都去世了,自己也没孩子,所以就没有什么家庭什么传统的根基。按说,教你的董老师也去世了,你思想上也没有老师了。世界这么大,你都想去摸索,哪里停得下来呢?”

好经典的话,世界这么大,我都想去摸索。但这种摸索与王班长是不同的,他主要是生活方式的探索,而我是追求精神答案。

“那么,姐,怎么我经历过这些事,对你还有有迷恋呢?”

“小傻瓜,你跟姐在有一点上是完全相同的,就是对身体欢乐的追求,并且我们姐弟俩能够同步。”

她说这话时,是附在我耳边说的,有的灯光在满面上扭捏着线条,而我此时的心,却被她一句“小傻瓜”,逗得跳跃起来。

“况且,姐这个角色,你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什么意思?这么自信?”

“你把我当妈,也把我当情人。我就是你的姐啰,你感觉一下?”

也只有她与我之间,才这样毫无羞耻地谈论这种关系,在中国传统人思想中,这是严重违背伦理的想法。但我们之间关系的性质,就是这样。

“你缺少母爱,就在我这里找。你缺少激情,也在我这里找。这些我都能给你,并且,以给你感到快乐。”

这是在鼓励我啊,让我也自信起来。我捏了捏她的手,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没有孩子,医生说,我今后有孩子的可能也小了,也这个年纪了,不会有了吧。但姐就喜欢你像孩子一样躺在我身上,我用身体,支配着你的喜怒,我享受你的表情。我喂饱你,你满足,我的内心也满足。你是我床上的孩子,也是我床上的兄弟。你年轻,给我激情和活力,这是你给我的,我在其它地方找不到的。何况,你对我没任何其它生活上的索取和要求,并且尽力保护我。姐有你这个兄弟,这一生,知足了。懂不懂?小庄,你是个意外的礼物,让我此生有些光彩的时候。”

这一段话,几乎把我俩的关系说透了。以前只顾着跟她作床上运动了,不知道,她还有这些思想,如此直白而准确。

湖南人的性格,与其说是蛮,不如说是硬。他们坚硬地活在中华土地上,活泼是直白的,生活是霸蛮的,情调是直指人心的。

周边的情侣,已经有人抱上和亲上了,而我与乔姐手拉着手,自由散漫,如同那湘江水,奔腾地歌唱,快活一段是一段,根本不考虑别人的目光,不吝啬赞美别人的爱。

我很少跟一个人,在大街上如此亲密地保持这么长的时间。当然,妍子除外。我们不是夫妻,但情人的关系却非常自然,不考虑明天怎样,只要今天。

乔姐有时像个领路人,原来是在床上,今天是在路边。告诉我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风景看,好像她对长沙很熟悉,其实她也回来没几天。

但是,她很享受引导我的状态,如同一个姐姐,手把手教弟弟,如何穿衣,如何吃饭。

其实我们什么都没买,我们也没逛出去多远。我们走走停停,也不过是星光与灯光的对比,也不过是在市民与情侣中,两个普通的行人,只不过手拉手地走,难免在碰撞中,发出自由的笑声。

如果有人牵引和陪伴,即使在湘江上漂流,人也不孤单。

“今天,覃二妹上班时我送她,她让我装她男朋友,把她送进门,怎么回事?”

我觉得,这事要跟乔姐问清楚,免得产生误会。

“哈哈,从小就这样,这个二妹,我看上的东西,她都喜欢。”乔姐笑到:“她拿你当挡箭牌呢。”

“什么意思?”

“歌厅有个男主管,总在追他,那个男的,稍微有几个钱,当然不多,毕竟只是个主管,又不是老板。但他总觉得二妹年纪轻,比较单纯,好骗。但二妹就是不喜欢他,也没办法闹翻,毕竟在一个公司上班。那个主管我向我同学打听过,也算是个花心青年,毕竟欢场出来的,都有这个特点。二妹嫌他太油腻,甚至比较讨厌他。你来了,正好,当个暂时男友,那个主管估计很快就知道了,也该撤退了吧。”

原来是这样,我被人利用了,当然,我也没什么损失。

乔姐看了看表,说到:“我们回去吧。”

“急什么?我们又不赶时间。”

“稍微有点冷了。”

“我抱着你,不就行了吗?”

“回去再抱吧,小庄,你年轻些,不像姐,有点风,就冷。再说,你不会明天就走吧,以后要逛,有的是时间。”

“我往哪里去呢?在我没想好去处,没有新的相好的时候,肯定还赖在你这,不许赶我!”

“我巴不得呢。”

在路上,乔姐帮我买了一些衬衣外套和汗衫。路边有一些专卖店,挑了个名气比较大的牌子,进去,主要是乔姐来挑,我只当个试衣架。

“年轻就是好,身材标准,只要拿准了号,不需要试,就行。”乔姐一边看我试衣服,一边说到。

好像买了好几身衣服,因为秋天要到了,外套也要置备。乔姐坚持她付账,我也没推辞。反正,她现在不缺钱。

我们一起回去,大约十来点钟。汲取昨天的教训,我们并不急于马上上床。上床后,我跟乔姐激情未完,那二妹回来,岂不是重播尴尬场面?

我们喝茶聊天,吃些水果和瓜子之类。大约到了十一点多,乔姐说:“差不多了,进去洗澡吧。”

等乔姐把衣服放好,水温试好,就叫我进去。进去才发现,乔姐自己先脱光了。

“躺下!别动手动脚的!”在我对她身体进行骚扰时,乔姐笑着喝斥我。我只好躺进了那满水的浴缸,温暖包裹而来。

她在给我洗澡,让我不动。从洒水到抹洗洁精,一步步地进行,把我像婴儿一样照顾,但把那个地方,洗得格外仔细。

我再也忍不住了,企图要强行跟她在浴室进行。她却拒绝了,说到床上才好。我没办法,只有退而求其次,要帮她洗澡。她没拒绝,她看着我,将水洒在她滑腻的肌肤上,水珠晶莹。抹上洗洁精,泡沫模糊,香气宜人。

我是这第一次洗这种鸳鸯浴,把我的那地方,生硬得不行。

她站着不动,我在给她冲洗时,她闭着眼,轻声地叫出来。那声音美妙至极,让我血脉贲张。我看着她从满足到高峰,我也兴奋得不行。

男女之间的事,有时候不是自己满足和发泄就是好的。而是看到对方,在你的动作和努力下,得到极大快乐,你自己就会享受到巨大的成就感和高峰体验。

我们还是没控制住,她失控时我进入,我们在水声的掩护下,互相进行了大规模的战斗,战斗以我的缴械而告终。这种事情,唯一的失败者,肯定是男人,哪怕他是泰森,也不行。

当乔姐用水龙头冲洗我,帮我打扫战场时,她看我的眼神是怜惜和疼爱的,这让我很是安慰。

洗过后出来,我本来想穿个汗衫就上床了。但兴奋劲没过,还是坐在沙发上,喝起茶来。

当乔姐收拾完卫生间,把我换下的衣服丢洗衣机时,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哟,快一个小时了,小庄,我们搞太久了吧?”

“我还不想睡呢,喝点茶,舒服。”我答非所问。

乔姐穿好睡衣,出来也喝了一口:“好苦,别喝多了,怕是睡不着。”

“嗯,我本来就不想睡,你把我弄兴奋了。”

她笑笑,想了想。“你把我今天给你买的t恤和裤子穿一套,我看看?”

好吧,我就随便穿了一套,出来。乔姐左看右看,说了声:“把头发吹一下,就更好了。”

她把我拖进卧室,拿吹风机给我吹了头发,镜子中的我,显得更加年轻精神。

乔姐说到:“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西。你衣服就这样穿吧,去接二妹,开车去,行不行?”

原来是这样安排的,只有服从。

下楼开车,到二妹的歌厅时,客人差不多散场完毕了。她们估计还要收拾总结一下什么的,我就在门口等。

谁知门口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估计是里面的工作人员,晚上看不太清面容。靠近我,说到:“哟,这不是覃班长的帅哥吗?怎么,来接我们覃班长?”

班长这个称谓,本来在我心中是很神圣的。这帮子欢场的人,居然也班长前班长后地称呼,让我既无奈又想笑。

这家伙估计想套近乎:“哥,要不进来坐,我给你倒杯水。”

“不了,二妹出来,你跟她说一下,我在车上等。”

“好咧。”

我就坐在车上,避免跟那家伙接触。我不知道,二妹在今天晚上,是如何在公司使用我这个挡箭牌的,她估计把我的身份进行了加工。如果在跟这小伙的攀谈中,有什么对不上的地方,那不是起了反作用。言多必失,慎重。

打开收音机,自动搜索当地的调频广播,居然有好几个音乐台。长沙的娱乐业,在全国都是比较发达的。除了市中心这些密密麻麻的歌厅和演艺吧,连综艺广播台,都是好些个,一点也不比北京逊色。

从这一点,可以推测出长沙人或者湖南人的性格。他们擅长艺术,这是有传统的,比如屈原,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个伟大的诗人。离骚,就是骚人一词的来源。古代楚文化发达,与中原文明有区别,除了它的鬼神崇拜以外,就是艺术形式了。

况且,湖南也是多民族多地形的省份,人们原始的艺术表达方式众多,天生的基因,产生了许多的艺术人才。这是不缺嗓子好的,也不缺天生的幽默。火辣的湘妹子,从来不惮于表达感情,坚硬的湖南人,艺术起来,也是能够抵达你的内心的。

当然,艺术市场发达,除了供给端,还与需求端相关。湖南人民,在当年没吃饱时就山歌遍地。今天吃饱了,当然也免不了追求性情。这里的人,对欢乐的追求,是日常需要,唱个歌,如同说笑话一样,人人都欢迎。

突然,车门被打开了,一阵风带着香气进来。“庄哥,不是不接的吗?你怎么来了?”

“你姐说了,当挡箭牌,就做到底。我这不是更像那回事吗?”

“谢谢庄哥,你帮了我个大忙。”她回味了一下,突然问到:“只是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这小姑娘,估计昨天晚上给她的印象太深刻,她总记得我与乔姐,那种事的时间。

“没事,日子长着呢。”

我发动车子,她特意摇下玻璃,对门口几个工作人员挥了挥手,大张旗鼓地告别。

回到家后,乔姐仍然在沙发上等我们,我看见她在喝茶,问到:“你不怕睡不着吗?”

谁知二妹兴奋还没过似的,接口说到:“庄哥,有你在,她就睡得着。”

“小丫头,不正经学好。”乔姐嗔到。

“姐,你不知道,你让庄哥晚上来接我,我吹的牛,就更像了呢。”

“你都吹什么了?”

“我也是故意的,气气那个家伙。我说庄哥是我男朋友,是个老板,开的车都是他送我的。把那个家伙弄得,一晚上,都不敢再找我说话了。哈哈,知难而退,我就要让他有这个感觉。谁知道,庄哥晚上还来接我,这明天,他算是彻底死心了。他算什么主管,他送得起这车吗?他送得起,也舍不得呢。”

我和乔姐相视一笑,毕竟小姑娘,斗气争胜的心,还是很明显的。

她一边准备洗澡的衣服,一边跟我们说到:“姐,庄哥,你们好好休息。明天,姐,你们陪我练练车,下午,好不好?”仿佛怕我们不答应,她又接了句:“中午姐不做饭,我在外面请客,好不好?”

那就只能答应,反正,我们明天也没事。

回到卧室,脱掉衣服,我又躺在乔姐怀里,享受被她温暖包裹的感觉。因为都喝了茶,还暂时睡不着,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姐,你要是接父母来了,我就不能住这里了。”

“你要走?”

“我能往哪里去呢?云南,起码也得等到年底才去。我是说,不能在这屋里住了,我得在外面租个房间,免得这事,有长辈在,不好。”

“我是这样想的,毕竟我刚来长沙,还没个正式的事情做。像我这样,没有家庭的人,得找个事做打发时间,况且,也好跟父母交代。我争取找个什么项目,做起来,再把父母接过来,反正,离过春节还有好几个月,这事不急。”

我明白了,她打算春节前,把她父母接到长沙,这是她的底线。毕竟,她长久没跟父母一起过年了。但是,找事做,不是随便可以做决定的。

投资大了风险大,要打工,肯定不是乔姐愿意的。小投资,又没什么意思,赚钱不容易,还费精力。

“姐,要不,这段时间没事,我帮你考察一下,作个投资,你也有事干,干得好,还有点利润,好吧?”

“怕耽误你了,小庄,我还是那句话,在我身上耽误的时间太多了,你还年轻,得找点正经事干。”

“我跟你说了,姐,我们俩本来就不正经。如果我有正经事,我会告诉你的。况且,投资这事,我恐怕比你在行些,我当个参谋,也算是报答你给我的快乐。”

“小傻瓜,其实我更快乐,因为你。”她把我搂得更紧了。

第二天上午醒来时,已经十点钟了,昨天太兴奋太用劲,今天,自己的作息被打乱了。要知道,从部队养成的起床时间,可是我多年没变过的。只有乔姐,能够改变我的身体,身体变了,时间观念当然也变了。

她改变我身体的原因,是她熟悉我的每一个细胞,知道如何调动我的情绪及力量,让我得到最大的舒展。每个男人内心中,都有一只欲望的野兽,在乔姐身上,她给了我奔跑的自由,我可以肆无忌惮,让我享受到安全畅快,以及不顾一切的索取与互动。

她是我身体的安慰剂,让我那只野兽,平静下来。

等她们收拾完毕,中午饭的时间就到了。由于没吃早餐,还真有点饿。按二妹的指示,我们开车到了一家湘菜馆。

这是长沙最正宗的湘菜馆之一,反正二妹就是这样介绍的。湘菜虽然我在北京也吃过,但第一次品尝长沙正宗的菜,还是觉得有期待。

上了好些个品种,明显吃不完,但二妹坚持要这么多,她的意思是,我第一次来,一定要找到自己最喜欢的菜品,当然是多多品尝,才有可能。

湘菜与川菜有相同的地方,从腌制肉类到泡菜风味,都有相通的地方。南方食材相近,况且都是多山的地带,产出和制作方式,差异也不大。但是,在辣上,湖南人更彻底些,也就是更突出辣的刺激作用,与四川的麻辣,风格还是不一样。

四川人对辣椒的制作,分的层次非常丰富。有酸辣、香辣、干辣等类型。但湖南人,最喜欢突出辣味本身的刺激,甚至特别狠的辣椒,根本不过油,也不过开水,直接生剁了吃,刺激和鲜味同时发作,让人体会又呛又咳嗽的境界。

下手狠,特点明,霸得蛮,做得绝。真实得凶残、浓情得自然。这是湖南人。

到了郊外一处开阔地,练车的场地,也是二妹打听来的,很适合。这两边是未大规模动工的开发区,但政府已经搞了三通一平,只等土地拍卖和招商了。

妍子的妈妈就是搞房地产的,我还算比较熟悉这种经营城市的模式。新市长或者书记上台后,总得要在经营城市里下功夫。目前,中国内地的地市,最突出的就是依赖房地产。

当然,国家对房地产还是很关注的。那就搞开发区,企业只要有几个就行,其他的土地,用来盖房子。

根据国地税分家的原则,增值税是国家与地方政府六四分成,这样,制造企业带给地方财政的收入,就不太明显。但是营业税、所得税,是地方财政最直接的收入,是不上交中央财政的。地方政府要找钱,就得在这方面下功夫。

以房地产为例,除了营业税,还有所得税,还有契税等,都是地方财政的净收入,更不用说,土地招拍挂,带来的直接地款。按北京相关人士估计,许多地方财政,对房地产行业的依赖度,已经达到50%了。

所以,所谓经营城市,就是经营房地产。

地方政府除了收税以外,所有投资,都可以通过级差地租的方式,收回来,还有赚。

比如,眼前这一块地,本来是农地,不值什么钱。但当政府投资搞好三通一平,引入企业进来,原来偏僻的地方就被炒热,地价也就跟着上涨,随之而来的是房价上升,政府好几个渠道,都会收入更多的钱。

如何把偏僻的地炒热,考验着市长们经营城市的能力。

第三百六十四章 火辣辣的人

眼前不知道是哪位市长的大手笔,这半天见不到车的地方,居然是双向八车道。远处的丘陵,也被打了洞,让这条路笔直得如同机场跑道,一点坡都没有。

这里也就成了练车的天堂,在这数公里的路上,大约有十几二十台教练车在练习,我已经看到四五家驾校的名字,印在车身上。

另一边的一个未有硬化的空地,就在公路边上,估计原是留给某企业的施工作业面。已经被人用石灰画了线,几辆驾校的车在那里,一堆学员蹲在一边,等着上车学习,车子在场地,练习停车转弯移库等科目,倒也有模有样。

大白天,像我们这种开着崭新私家车的,来这路上练习,在那些驾校学员们的眼光中,我们简直就是贵族。其实,晚上应该还是有私家车来这里的,毕竟这么好的场地,长沙本地人,肯定知道。当然,白天,大多数人都要上班有事,来不了而已,就成了驾校的天下了。

最开始,二妹要我当她的教练,坐副驾驶。我推脱说:“你姐也是老司机,从北京马路上穿越回来的,指导你够格,不要挑三拣四。”跟她接触多了,我说话也就随便些。

乔姐愿意是我来教,但我坚持要她先教。“这种没难度的路况,我教起来打瞌睡,你先来。”

但是,乔姐一开始教,我就觉得不行了。

汽车启动前,打左转向灯,这一点乔姐还是指导得对。作为自动档,打火前踩刹车,也是对的。但是,在有一个动作的顺序上,她却搞错了。

她教二妹,点火后,松手刹,挂档。这个顺序完全错了。

我赶紧说到:“瞎子牵瞎子,都到沟里了。姐,你的驾照怕是找熟人办的吧?顺序搞反了,应该是先挂好前进档,再松手刹。”

乔姐居然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到:“我说我不行吧,还是你来。好多细节没那么严,当年师傅教的,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就是凭印象,霸蛮开啰。”

没办法,我与乔姐交换位置。教人第一步,不能走歪。

二妹还算是有基础的,整个过程也不算熟悉得快。最开始,她方向感不是很好,表现在,车开得不直。还有一个,老是看车内的情况,瞄瞄档位、瞄瞄仪表盘,有时甚至还看我的表情。

“二妹,这一两吨重的东西向前飞奔,是你在驾驶,看我做什么?”

“我担心档挂错了,还有速度怎么样。”

“司机的眼睛,主要是看前面。你看我干什么?”

“你好看嘛。”她毫不示弱,简直不害臊。

“你车开不直,原因是你看得不直。怎么看得直呢?就是尽量向正前方远处看。不要管车内的情况,我们跑不了。何况,你姐看着呢,我再好看,你也看不走我。”

乔姐在后面哈哈直笑。

“这是自动档车,一般没问题,不需要你看仪表盘。何况,你这技术,不可能超速的,只怕是速度太慢。你紧张什么,前面也没什么东西,开得歪歪扭扭,像喝了酒似的。”

我这一通说,相信她能够接受,她是个大咧咧的人,不会那么小气。

“不要说我喝了酒,墙走我不走!”她嘴里居然吐出一句笑话来,这家伙,混江湖,就混出这一张嘴?

整个车内,充满了放肆的笑声。

好一容易,直线算是走顺了。练习转弯,幅度的把控角度的大小是需要在练习中感受的。偶尔她角度不对时,我就伸手帮她把一把方向盘,免得撞上了马路牙子。偶尔碰上了她的手,我觉得不好意思,但是,我发现,她也脸红了。这一切,当然被后排的乔姐,清楚地发现。

“转弯、并道都要打灯,千万记住,打灯开关的左右,你不要像有的新手,本来要打转向灯,结果打了雨刮器。”

这是乔姐在后面说的,我不忘调侃到:“姐,你过去怕这样搞过吧?”

“你说得对,小庄,不仅这。我倒车,至今,也是个难题。”

我看了看时间:“今天就练习到这里了吧,倒车之类的,明天再来,姐,你明天也复习一下。”

我们准备往回走,在这条直路上,让二妹开一段,到了接近市区,再换人。二妹在经过那群驾校学员聚焦区时,在他们的目光中,将手伸出车窗外,大幅度地摇,大声喊:“嗨!拜拜!”

她就是要引人羡慕的,因为她年轻。

晚上,乔姐提议去吃西餐。因为二妹还没正经吃过西餐,需要训练一下,以满足她当老师的愿望。

我们找了一家比较正规的西餐店,以牛排为主。因为吃牛排,是西餐的基础。

从点菜时,二妹就问这问那,在那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比较突出。乔姐示意她说话小声点:“安静,是吃西餐的礼仪,不要让人家说我们没礼貌。”

“哼,外国人的规矩真多。”二妹放低了音量:“姐,哪种牛排最辣,我就吃哪种。”

我说到:“牛排都差不多,汁不同辣度不同。算了,我们三个人都吃辣,就都点黑椒汁的吧。”

乔姐点了六成熟的三份沙朗牛排,加黑椒汁,当然还有水果沙拉、吕宋汤以及面包片,这算是一个基本套路了。

菜上来后,从如何使用刀叉到如何切割,包括牛排几成熟的区别,乔姐一边讲一边示范,二妹年轻学得快,模仿得有些规矩了,饭也就差不多吃完了。

出门时,二妹说到:“姐,我不喜欢西餐,那些老外怎么喜欢这种东西,吃湖南菜不好?”

“你就是不喜欢,也得学。以后,跟高端人士打交道,出洋相怎么办?”

“什么高端人士,庄哥不高端吗?我也没见他喜欢这牛排。”二妹把矛头指向了我。

“二妹,咱们闯荡江湖,得有几件武器。这会吃西餐,就算是武器,用不用是你的自由,有没有可完全不同。”

“还是庄哥会说话,好吧。姐,你下次再教我什么呢?”

乔姐笑到:“今天教你学会闭嘴,你现在还没学会。”

“切!”二妹调皮地打了乔姐一下。

按二妹上班时间,我们先送她到歌厅,然后将车开小区。回到小区后,我提议,时间还早,我们去逛逛街,看年市场。

与乔姐在街上,本来我是要拉她手的,她却不愿意。说这还是白天,要拉等晚上路灯亮起来再说。我说:“我又不怕别人说。”

“我怕,好吧。小庄,免得别人说,这朵花黄花,长在你这鲜嫩叶上。”

好吧,我算是鲜嫩叶。我们沿着商业区逛,主要是看哪些生意红火些,哪些店铺热闹。做生意,不管是什么项目,先不要考虑成本,首先要考虑的是人气。

每个城市的市场都有其特点,在湖南,人们除了喜欢娱乐,还有什么喜欢的呢?从服装上来看,湖南人主要喜欢港味的东西。中国南方的服装流行市场里,主要分港派和海派,海派,就是上海流行的趋势。

如果再高端一点,向国外品牌看齐,就是欧洲的、日韩的两个潮流。美国虽然发达,但他们穿着比较随便,估计与他们随性的牛仔性格有关,不太推优雅风格。

如果说海派表现的是精致,那么港表面的就是一种性感。日韩以混搭为主,体现某种后现代精神,与青少年的追捧有关。

还有一个项目,是乔姐感兴趣的,那就是化妆品,因为消费量大,她本人也比较懂这一行。当然,我的观察能力就不行了,这我是外行。

我也提议过金银首饰之类的项目,但乔姐说她不懂这些,这里面水太深,不好尝试。她果然是个老江湖,不搞自己不懂的东西。这好像也是李嘉诚的名言。

“姐,你怎么不搞歌厅呢?或者叫演艺吧。毕竟,你是这行出来的,也算是行家。”

“小庄,这行进入门槛高,经营麻烦多,不是我一个女人,能够撑得起来的,何况,我也不想做那么麻烦的事,只想轻松点。”

“为什么呢?”

“歌厅,这种娱乐行业,起码在红道黑道上,都得有点靠山,因为扯皮的事情多,所以麻烦。比如黄赌毒发生在你这里,即使不是你支持的,公安查起来,关你门算客气的,不把你抓进去,就烧高香了。这里面的从业人员,鱼龙混杂的,也不好管理。谁知道,你的管理人员里面,有没有贩毒的,有没有拉皮条的,有没有暗娼?我见识过,所以不碰它。”

“那你为什么叫二妹在这个行当呢?”

“不是没办法嘛。她要来北京,被我劝阻了,这里是个大染缸,我吃过亏,不想她也栽进来。长沙嘛,找同学关照,算是给她一个饭碗。但是,终究不是长久之际,那个主管追她,什么东西,那个主管就是个乱来的主。要不是你来帮她,她都愁死了。”

“你没想过,让她转个行当?”

“这不正在想吗?如果我有个正经的投资,就把她拉过来,帮我做事。她接人待物还有点聪明,做日常管理的事还行,总之比歌厅要安全,对不对?姑娘大了,麻烦就多,我得给她找个好事情,才对得起她。”

“你这当姐的,这样考虑也对。毕竟,二妹人材又好,还有特长,还聪明,如果干正经生意,是出得来的。”

乔姐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说到:“小庄,你这夸得,我二妹虽然没那么好,但是,你夸她,我还是高兴的。哎,不说了。”

“什么意思?叹什么气?不把话说完?”

“小庄,你来了,其实让我轻松了好多,毕竟我感觉到安全。一个女人再能干,也是离不了男人的。何况,我,心中还是盼着你过来的。只是怕拖累了你,没给你联系。你来了,终归是要走的,姐知道,姐独占不了你。但是,假如我们天天能够见面,那该是多好的事啊。”

我苦笑了一下:“姐,天天见面,你不是说,我们俩成不了家的?”

“是啊。我们俩的关系,只能是这样了。原来我以为,你有个家,如果在长沙,能有姑娘把你拴住,再有个小孩。你不就离我近了?我不干涉你夫妻的事,只是经常能够见你一面,也是好的。”

“那可能性不大啊,姐,你也说过,我不是个适合成家的人。”

“对啊,并且,你要爱上一个人,并不容易。按说,你遇到过小池、妍子那样优秀的人,要想再爱一个,很难的。”

这就是乔姐了解我的地方,前面品味太挑了,后面就很难遇上可口的菜。

“假如”乔姐停顿了一下,我没看她,装着不经意的样子,让她把话说完。“假如,你在长沙有一个姑娘能把你拴住,那姐就满足了。毕竟你在我这里住几个月,也算有个成果,不是?”

“别了,姐,有你我就满足了。长沙对我的意义,就是你在这里。”

“话莫说那早”乔姐笑到,拉着我:“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下次再来看,我们回去。”

我们回到家后,时间还早。这次乔姐再也不跟我玩浴室的游戏了,按她的说法,那样的动作不能总玩,留个想头,过一段时间再来。这是欲迎还拒的意思,我懂。

分别洗了澡,在床上,我们继续开展活动。我们都很奇怪,当年跟妍子或者小池,频率都不及跟乔姐在一起那么大。她正是熟透了的果子,淫靡的香气浓烈,正是最好的时候。而过去年轻的,总是有点青涩,还需要互相适应。

固定节目进行完毕,她又要我穿衣服,去接二妹。按理说,二妹又没要求去接她,怎么还要去?

“你就帮她装一段时间嘛。帮姐一个忙,姐有了项目,她就解放了,你也解放了。”

“难不成,你项目没出来,我就得天天这样?”

“不美吗?”乔姐挑逗地望着我,我几乎不敢去体会她目光中的意思。

这个眼神的意思是非常复杂的。如果按平常理解,她应该说“不好吗?”,但她所说的是“不美吗?”,所指就比较麻烦了。

我可以理解为,跟乔姐在一起这种生活是美的,完成乔姐安排的任务,我应当觉得是美差。但另一个方向的理解,是问二妹美不美,或者说,接那漂亮年轻的二妹,本身就是一件美事。

不管她什么意思,我都不好细问。穿好衣服下楼,继续昨天晚上的故事。

其它情况一样,她仍然如昨天那样夸张地与同事告别。但上车后,她的要求就不一样了。

“庄哥,晚上车少,教我开一段,怎么样?”

“算了吧,你姐还在家等呢,早点回。”

“哼,今天请你们饭都吃了,你们也答应了继续教我,怎么就不算话了呢?”

“不是不算话,是怕你姐等久了。”

我这话刚落,她就拿起了电话,我听她说到:“姐,你要等就等,不等就先睡,我要庄哥带我学下车,晚上车少。”

过了一会,她挂断电话,对我说到:“我姐同意了,她先睡,怎么样,这下该教我了吧?”

没办法,我只好问她:“估计在市区是不行的,闯红灯罚款是小事,撞了车撞了人,可不是闹的。”

“我知道一条路,听我的,前面路口向左拐。”

没办法,只得按她的指引,将车开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上。这条路倒是宽,虽然好像在山边,但弯并不多。问题是路灯不太亮,主要是两边的树叶太茂密,把路面的灯光遮住了。

好在车少好练习,毕竟我还在车上。我们交换位置,继续复习了一会前进和弯道,包括转向和并道,差不多了。她要求要学一下倒车。

女生的方向距离感有天生的特点,在商场她们是高手,但在倒车这一项上,估计平均水平是低于男生的。我反复告诉她,方向盘向哪打,车尾就向哪转。她总是适应不过来:“方向向哪里打,应该是车头向哪里转,怎么车尾也是这样?”

我笑了:“我们是倒车,此时的车尾,就相当于平时的车头,你明白了?”

她好像理解了一些,胆子大了起来。

她在向后倒时,我经常要提醒她,要看左右后视镜。因为这个车虽然有倒车影像,但从基础训练起,就得要适应用后视镜观察后方情况。

突然,她一加油门,我从倒车影像上看,叫声:“刹车!”

赶快伸过手去纠正她的方向盘。她本来在看我这边的后视镜,我伸过去太急,我的脸,贴在了她的脸上,正脸,我感受到湿的嘴唇。

突然的急刹,我俩同时有一个后仰的动作,刚刚试图分开的脸,又一次贴上。

我们马上恢复正常,车停下来,我们都没说话。过了好半天,她才说到:“庄哥,想不到,我第一个亲的男人,是你。”

我不好接她的话,只得岔开:“你刚才怎么回事,倒车怎么可以加油呢?方向也不对,要不是我扳了方向盘,恐怕要撞到那根路灯杆子上。”

她却并没有解释,只是喃喃地说了句:“庄哥,我刚才亲了你,你没感觉吗?”

我假装糊涂:“什么?”其实那不叫亲,只能叫碰。我的脸,碰上了她的嘴唇。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人家根本没什么感觉。小说都是骗人的”。她拉上了手刹,对我说到:“庄哥,我们回去吧。”我们就交换了位置,由我开车,往回赶。

回到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钟了。我简单洗漱了一下,面对镜子,还真发现,我脸上有浅浅的口红印记,洗干净。悄悄脱了衣服,溜进了卧室,乔姐背对着门,一张薄毯,搭在她身上。

当我轻轻挨着她面对面躺下时,她的手就搂了过来。原来她并未睡着,在等着我回来。

“回来晚了,吵醒你了?”

“没睡,你没回来,不敢睡。”

这一刻,我仿佛有个幻觉,就是那个著名的段子。老婆给回来晚了的老公留了一个纸条:饭在锅里,我在床上。娶到这样的老婆,那几乎曾是我们大学宿舍同学的,最高梦想。

但是,此时偶然闪现的感觉,虽然和那有点相似,却根本没有把她当老婆的意思。她只是我的性伙伴,最多算是我的大姐。

这种稍微有点伦理错位的感觉,才是我与她之间与众不同的兴奋点。她只是提供我所需要的身体,并且在满足我的欲望时,自己得到满足。

“这么晚上,你怎么答应二妹,要我陪她练车?”

“反正你有的是精力,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没必要这么晚嘛,她那急着学车干嘛,她平时上班,也不需要开车。”

“她要学,你就教呗,怎么,你讨厌她了?”

“怎么可能讨厌她呢,她这么年轻漂亮,好多小伙子追都追不上。只是,这样,让你一个人在家,我觉得不好。况且,那么晚了,还是在家好些。”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跟年轻美女,大半夜在车里,这好的事,还说怕我不好。你是怕我嫉妒吧?”

“你嫉妒什么?我又没对她做啥。”

“你紧张了”乔姐居然笑出声来:“肯定有好事瞒着我,欺骗了纯情少女,是不是?”

“怎么可能呢?那是妹妹。”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在解释,你发现没有?你解释,就是有事,对不对?小庄,姐并不生气,但你不该跟我说瞎话啊?”

“我说什么瞎话?真的没有什么的,要不然,明天,你们去练车,我就不去了。”

“看看,开不起玩笑,你还当真了。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这急得”乔姐好像一个老手调戏一个小青年,搞得我很被动。

“其实,正经说,你就是跟二妹有事,我也没想法。小庄,姐老了,姐跟你才不是正经的事。如果你跟二妹有事,才是正经。”

我低声说了一句:“越说越不正经了。”一翻身,背对着她。她却伸出手来,把我一搂,我又翻了过来,重新被她箍在了怀里。如同往常,在她的温暖和滑腻中,我迅速进入了梦乡。

第三百六十五章 事情有变化

白天,我是呆在乔姐家里面过的,主要是逛网上论坛和在家打游戏。而乔姐,除了在家收拾杂务后,就是逛网上商城,购买一些看似精致却并没什么用的东西。

两人除了身体,完全没有交流的话题。

人是需要交流的,心灵的震撼和共鸣,恰是在互相争论或者互相欣赏员取得的,而我,却与之无缘。这让我越来越感到孤独。

当然,晚饭后,是我们唯一有事干的时候。以考察项目的名义出去逛街,算是有个理由,接触外面的世界。但这种接触,却无法与他人进行深度的思想性的碰撞,这让我很不安。

过去贫穷得太久,以为金钱会给我带来无数选择,生活一定会变得精彩。但今天,我算得上是富足,却越来越不安了。

有一天,我上午一个人百无聊赖地逛到一所大学里,看到一群学生在打篮球,他们伙伴似的争吵和调侃,夹杂着一些幸灾乐祸的嘘声,热闹非凡,我觉得,这才是生活。而我,好久没有在一个集体了?好久没有这样放肆地大笑或者叫嚣了?

我想起了二娃。

当年,我们会为了一个不重要的观点争辩,为了一个历史人物的评价而面红耳赤,为了确定哪个女生长得好看而调侃,这种情形,今天对我来说,就是奢侈。

当你感受到孤独的时候,任何集体的活动,都让你觉得羡慕。

那路边的老头,就是那两个下棋的人,是多么幸福啊。看样子,他们是老相识了,互相打趣着对方年轻时的丑事,还在棋盘上耍赖,这种有一生玩伴的人,该是多么温暖啊。

那边街角,还有几个中年人打台球。那粗糙的桌面,估计有两年没换了吧?那球杆,枪头已经磨损得没枪头了。他们姿势千奇百怪很不标准,但他们乐在其中。他们使用大力击球,根本不考虑白球走位什么的,只是享受球进洞时那“砰”的一声,那感觉,如同中了彩票一样,欢呼起来。

这群中年男人,在破旧的台子上,估计在回忆他们的青春吧,在他们少年时代,正是台球进入中国的时候,那时的时尚,就是靠近西方生活,如同外国人在电视上那样,打台球,就是最便宜的手段。

我记得当年在大学的时候,我第一次喝到了可口可乐,当时我就有一种外国人的感觉,是那么的高大上,不是说口味有多好,只要觉得自己某个方面与外国人一样,就让人兴奋不已。

要说崇洋,中国经历过两个时代。第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一百年了,洋务运动,就是开端。那是外国人把我们吓着了,我们感到生存的危机。

治疗办法,当然得有一个学习的过程。但是,五千年文明的中华陡然学习外国,肯定是少数人才有能力干的事。那时候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是很少的,大部分所谓的大师,不过是贩卖洋知识的二道贩子。

这种少数精英把握的学习趋势,把大众排除在外,垄断了知识传播的内容渠道和手段,这是不能容忍的。于是,造反,打败外国人,就成了中国大多数的理想。

老毛就是打败外国人的代表,至今还有人崇拜他,就是他提供了范本,中国人也可以。在长沙,这个风气是很强大的。

但是,老毛所提供的路径,只是用中国的传统思维来打败外国人,他并不能说明外国人哪里不行。

第二个高潮就是八十年代,当外国的东西铺天盖地进入每个老百姓生活时,老百姓感受到了幸福危机。原来我们所追求的田园牧歌式的传统幸福,是那么的贫乏,而人家,所享受的现代文明,是那么的精彩。

第二个高潮所带来的,就是普通人追随的西方文化和生活方式。如同当年打台球或者喝可乐,都能够给普通人带来兴奋点。

但我们毕竟是中国人,我们内心中还是有点不服气。因为祖宗就在那里。在坟墓里,在典籍里,在语言文字里,在唐诗宋词里,在老头老太太的麻将里,在小孩子的虎头鞋、虎头帽里。

应对办法最极端的,有两个。一是全面追随西方文化,如同当年我的大学老师。尤其是当时的年轻老师,他们往往以英语发音是否正宗,来判定一个学者的学术修养。如果上课时,不貌似随意地来几个英语单词,就显不出他的高大。

作为普通人来说,把电视电影上,西方人的衣饰作为追随的标杆。如果你说某件衣服虽然流行但不是很好看时,别人怼你一句:“这可是巴黎时装周今年的最新款呢”,你马上就理屈词穷,落了下风。

应对办法还有一个方面,就是动不动就说老祖宗的事,完全拒绝。“唐朝的长安,是世界最发达的都市。”或者说:“李白在的时候,有莎士比亚什么事?”甚至有更极端的:“外国人都是番人、蛮夷,要是回到宋朝,他们吃的东西,怕不要被苏东坡笑死!”

在长沙,还经常有一个说法:“一切帝国主义老都是纸老虎,抗美援朝,他们不是都输了吗?”

这种以古人吓唬今人的办法,虽然在语言上有作用,但听者内心是不服的。毕竟,说这话的人,他孩子要穿耐克球鞋的时候,他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来。

其实,这些大多数人说话时,只不过是表达了对现实的不满或者愤怒,或者是对自己不满意而已。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现实却很硬核。在此情形下,人们难免产生愤怒。王小波的意思可以理解为:所有愤怒的原因,只不过是不原谅自己的无能。

其实,古代所谓田园牧歌,也只不过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中,并不一定那么美好。即使你认为的美好,也只存在于少数人的生活中。比如我们看诗经时,所见爱情的美好,但大家没有仔细留意过,那里面,姑娘真心喜欢的人,是有排序的。

首位排序的男子,当数君子。这不是个道德概念,是个身份概念。君子在当时,多数是指国君之子,至少是个贵族。或者是官二代或者富二代,有爵位或者财产可以继承,姑娘才会真心喜欢,与你们老百姓所想象的纯洁爱情,关系不大。许多老百姓想象的纯洁爱情,是以为它可以战胜物质贫穷,战胜地位低下,其实是难的。那只不过是姑娘被荷尔蒙和多巴胺冲昏了头脑,暂时被身体冲动和想象迷住了。今后如果你们结了婚,保不齐这美丽的姑娘会变成悍妇怨妇,或者尖刻的卖豆腐的杨二嫂。她们或者还给你伤口上撒盐:“都怪年轻时,我找你,瞎了眼!”

排序第二位的是帅哥,但帅哥如果穷,是并不很亲睐美女的,因为,帅哥唯一的资源是帅,他要将资源的效益最大化,最佳选择是找富家女。如同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这件事证明了司马相如的慧眼。

排序第三位是军人,因为按当时的制度,军人如同立有军功,是可以赐爵的,也就是说,军人具备成为贵族的潜质。但这个选择风险较大,因为军人突然死亡的潜质也很明显。所以,在诗经中,军人爱情的故事,其基调主要是:悲伤。

那些想像金童玉女的人,可能都有一个外貌的误解,以为是帅哥与美女的组合。其实字面意义已经很明显了,没有金和玉,什么男女,都不可爱。

还有一种田园牧歌的范式,就是陶渊明式。以为可以复制他的所谓快乐,装显自己的高雅。

还是歇歇吧,陶渊明隐居不是因为他隐居生活有多么快乐,而是他不愿意承担更痛苦的事:当官。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还是种田,稍微好受些。

但你以为你当农民种田,就可以学陶渊明了吗?你也想得太简单了。就是他这种不太幸福的状态,也是普通人模拟不了的。

他是典型的豪三代,他祖父是开国元勋。他也算是大名人,至少来拜望他送礼物的人,都是有地位和钱财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地主。

他有二百多亩官田,也就是政府划拨给他的口粮田,这本身就比普通老百姓当时的面积多十倍。他为了自己喝酒的爱好,居然可以把其中的大部分用来种高粱,这样便于酿酒,只用几十亩地,就可以满足他家口用的口粮了。就这收入、这规划,不是普通人能够规划得起的。

即使这样,他也因酒瘾发作,经常出去讨酒喝,这有什么气节?偶尔也讨过饭,这有什么尊严?这种生活有多少幸福可言?亏得后来的文人,总是在美化他的生活。他的珍贵,是他文学艺术和思想境界的珍贵,而他的生活,过得是比较糟糕的。

辞职去种田,甘心当农民,要不是脑子坏了,要不是发誓成为农业科学家或者技术员。

古人没有我们想象中过得那样好,这打破了那些动不动就吹捧先人的盾牌。但是,另一方面,外国人也没我们想象的那样神。

当改开二三十年过去了,到过外国的人越来越多,才发现,世界上根本没有乐土。首先,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叫做外国。

我们发泄不满时,总爱说,外国怎么样怎么样,要知道,缅甸也是外国。其实,我们只是在发泄不满,与另外的国家,没什么关系。

从小学起,我就听过许多的传说,关键是传说的口述者,还是所谓的有知识的老师或者城里人。“欧洲人最讲绅士风度了,中国男人太粗俗。”“人家美国人,解放孩子天性,所以有许多天才”。“民主是个好东西,中国人不配有民主。”

仿佛,真理根本就不远,就在外国那个乐土。

这种说法,辅之以可乐、巧克力而来,仿佛中国人造的商品,包装上没几个英语字母,都显得太土一样,对每个人都有巨大的杀伤力。

在大学时代,甚至在部队当兵时,许多人喜欢看好莱坞大片,谈论nba明星,仿佛你要是不知识乔丹或者伍兹什么的,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这对我们这些接触流行文化比较慢的农村孩子来说,简直就是阶级的硬伤,基本注定自己在文化中的弱势地位,只配当一个话题的追随者或者听众,根本没有交换话题的资格。

我读过一些诗书,我熟悉古代成语,我能够大段背诵《归去来兮辞》,但有什么用?人家根本没把这当回事。这加重了我们的自卑,因为贫穷,追不上洋玩意的价格,连话题也追不上。

在北京,我遇到许多人,能够精确分辨咖啡产地和味道的区别,并且配以考究的西服,简直优雅得拒绝群众。我知道他并不富裕,但也知道,他这种技能能够征服少女。我曾经很不服气,老想在少女面前揭穿这种人的底细。后来,我想我还是别自讨没趣了,那些少女们,也是那样的人。

我有钱了,毕竟是中国最富裕的少数人之一,但我没有正宗英语的伦敦腔,没有取法国人奇怪的名字,也没有国外大学的师承,所以,还是不要跟那些说英语单词的买办们打交道,始终占不了上风的,除非你是一个美国人。

尽管,我是一个不中断学习的人,还有一些算命的独门秘技,我所了解的历史故事很多,西方的著作也读了不少。按说,自己储备的知识量,并不比他们少。但总是吸引不了听众,因为听众只喜欢外国的东西,我没有这种气质。

可是,我并不反对外国的东西啊。我所犯的错误,在他们看来,是不崇拜外国。我喜欢红酒,这是法国的东西,并且我成了经营它的老手。我喜欢托尔斯泰、米兰昆德拉、克尔凯廓尔,我熟读凯恩斯、弗洛伊德、亚当斯密,但这些并没有什么用。人家只是喜欢一个白皮肤蓝眼睛的人。

所有的努力都注定无用,黄皮肤的我,不愿意当一个二等的人,所以,我不加入他们的圈子,我勉强算得有点人种自尊。

我不相信,五千年的文明,留给我们的只有垃圾;我不相信,祖先给我们的肤色,是让我们自轻自贱的;我不相信,我们努力向上的结果,只是成为地球上低一等的公民。

也许,那些打台球的中年人,那些喝咖啡的年轻人,内心中,也不一定真服气吧。

事情有了变化,今天,我看到一种新的风气,那就是,平视外国人。不要再盲目崇拜某个地方某些人了,在北京教英语的胡同串子,也许只是西方某个混不下去的的人。也许,你送孩子到双语幼儿园,学到的是印度咖喱味的英语。也许,你爱上的那个白皮肤,只不过是个不负责任的花心罗卜。

这里有个奇怪的双重逻辑,姑且叫做认识上的两个凡是。凡是稀有的,都是好东西。凡是外国的,都是珍贵的。这很容易让人掉入一个误区。

外国人哪怕来了一百万,在中国14亿人口中,也是稀有的,难得的,但这一百万,都是好东西吗?外国,总共有差不多两百个国家,而发达国家只有二十几个,比例才占其中十分之一,这概率也太小了,用凡是来认定,有问题。

况且,即使是发达国家来的人,就一定很珍贵吗?他们也中,大部分也只是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出色的东西。

当然,我也占过这种思维的好处。最开始,妍子包装那个酒吧,就是以洋气为包装特点的,还有外国人唱的蓝调,也是利用了国人的两个凡是心理。

但我用这个赚了钱,并不意味着我很舒服。因为自己并不感觉到理所当然。

要按妍子的经历,她比她所留学的美国人,大多数美国人都没有她富裕,她从心底里,是没有崇洋情结的。就像她所说的那样,抽大麻的家伙太多,让人家不起来。毕竟,她只是抽烟喝酒,都觉得自己堕落。

小池只是学习,不管它是国外还是国内,只要是知识,她就搜罗,她只享受这些知识在自己头脑中的组合,杂交出的思想,在语言叙述和交锋中,得到体操般的快感。

当你越来越了解,越来越有条件时,崇拜心态没有了,才发现,世界真的没有什么乐土,而快乐,只是你自心的最私密的状态,根本没有比较的可能。

快乐是满足需求后的闲适,还是提起欲望时的兴奋?这个我说不清楚,但绝对是私人化的东西,这是确定的。

你看那个街边打电话的小姑娘,她的脸上,一直笑着,低声对手机说着什么,那是什么?那就是快乐。

我坚持打游戏,就像乔姐在网上购物一样,需要外界的支撑,才能够感受快乐,这是很不合理的。

其实我在网上,只打一些比较简单的游戏,主要是什么武侠传奇之类的东西,这东西让我很放松,因为熟悉。谁没看过金庸呢?将心思集中在一个事情上,至少可以避免烦恼,按佛教的说法,快乐其实不容易,我们在始终痛苦的人生中,所谓的快乐,只不过是烦恼少一点的状态。将精力集中在一件事情上,烦恼就比较少。

当然,有时看论坛,也比较快乐,这种快乐只是有点邪恶而已。混论坛的,普遍智商比较低,看他们打嘴仗,我有一种高等人的优越感,很有意思。前提是,我只看,不参与讨论。

事情正在起变化,是因为信息来源的广泛和沟通的便利。不要装着很老练的样子唬人,也不要给年轻人介绍人生经验。要说今天,对中老年人来说,最大的敌人,莫过于百度了。

知之谓知之,不知百度知。如果你要拿过来人的样子吓唬他们,谨防他们拿起手机查百度百科,你吹牛的知识,就会瞬间显原形。

以前,所谓的知识带给人的红利很大。比如可以装高大上,可以忽悠小年轻,可以当导师,可以骗取别人的信任。但今天不行,它只能让你干成事,失去了吹牛的功能。

而能帮助干事的知识,这大多是理工科知识的天下,而文科生学的东西,无用的多。这是文科失败的时代,他们只剩下抱怨,抱怨的武器是古代或者外国,但今天,也变得不行了。因为,那些都可以在百度上查到,并无稀奇。

在“天涯论坛”中,我倒看见了一段金句,估计说这话的人,肯定是个高手。

“社会的进步关键是靠生产,生产是理工生的事。而文科生,一天总想着分配,所以只能抱怨。”

生产,这个词含义太丰富了。这是马克思立论的基础,也是进步的源泉。当然,它的另一层重要含义,与妇产科有关。我所遇到的三个女人,都没这功能。这是不是,我研究易经的报应?当然,董老师也没有后代,甚至,那个装神弄鬼的断手人,也没有后代。我们搞传统文化的,如果真有点知识可以运用,就与后代无缘了吗?

我想起古代某些传说,说是得到某个秘籍,就会断子绝孙。比如金庸小说里的葵花宝典,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或者如司马迁,要作品传世,就无法基因传世。我小时候还听说,有一个充满法术和技巧的《鲁班书》,得到它的法术,也是要断子绝孙的。

但是,我并没有这些法术啊,我的预测水平也比较低,为什么我所遇到的三个女人,都出现这种情况呢?

没享受过和尚和道士的清静,却受到他们一样的结局。我是不是该有点不服?

虽然我对有孩子这事并不怎么上心,但这样的命运对比,却总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宿命。

我也不想预测自己了,因为如果我预测对了,人生变得没意义。如果错了,预测本身无意义。

我只是想活得舒服些,但总有隐隐的烦恼,伴随着我。我在烦恼什么呢?我有钱,有自由,有健康,甚至我还有女人,不止一个。我在烦恼什么呢?

从一般人的眼里看来,我是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人,是吃饱了撑的,或者如论坛里那些人所说,就是无聊。但是烦恼是真实存在的,就像我的现在。

此时,乔姐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她有话要说的样子,仿佛有点不好意思。

第三百六十六章 二妹的试探

“姐来好事了。”

乔姐说这说时是低声的,透露出某种娇羞。我知道她在说什么,意思是不能陪我在床上了呗。

我此时居然有点高兴,因为,后来几天,日子的模式要起变化了。我居然期待某种变化,不是因为我厌恶了她的身体,她的身体至今对我来说,都是香甜的。而是因为我厌恶了这一成不变的无聊。

我点点头:“姐,洗菜的事,我来。”

我眼睛盯着屏幕,因为游戏还有进行中。但她却又说了一句:“小庄,你对我太好了。”

我没会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男人对女人应该有的关照吗?在她的经期,尽量让她避免冷水,不是男人应有的义务吗?

我问到:“这是我应该的,姐,没什么。”

“哎,小庄,你是第一个这样对姐承诺的男人。”她叹了口气:“哎,要是哪个嫁给你,真是幸福啊。”

什么意思?妍子嫁过我,也没见她有什么幸福,我只是给她带来了痛苦。我突然想到,乔姐说这话时,肯定是针对她的经历。我停下了手中的游戏,回头看着她。

“姐以前经历过三个男人,没一个对我这样说的,哪怕只是说说而已。”

她所说的第一个男人,应该是她的初恋,但这是个吸血鬼,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工具,并不是真正爱她。第二个男人是那个娱乐场的老板,这个只求香艳摘花的人,肯定不知道什么叫怜惜。第三个男人应该是张哥了,张哥的确是很喜欢他的,应该不会这么不疼她吧?

“张哥也不会?”这话一问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这是我俩的忌讳。我们之所以在长沙相会,之所以双双离婚,都与她和张哥的婚姻有关。张哥虽然有错,但我们从道德上讲,是错在先的。

但是,乔姐并没有显示出生气的样子,这让我很吃惊。

“他当年不是不喜欢我,但他,从来不知道,如何心疼一个女人。况且,他从来不知道,男人还是可以洗菜的。他认为,男的就应该挣钱回来,女人就应该下厨房,在床上等他。”

我明白了,这是张哥那一代人的普遍认识。他们把女人当成私人物品,或者说,他喜欢乔姐,跟喜欢美好的艺术品没什么两样。灵魂交流或者情感互动,他根本没这个概念。

“小庄,姐不能陪你,这几天,你不会无聊吧?”

“不会啊,我又不是靠你陪着过日子,我在玩游戏呢。”

“你是年轻人,我本来不应该把你拴在身边,但是,姐又舍不得你,怎么办?”

“姐,你想多了。”

“不是,我了解你,小庄,你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你如果有空,这几天,就出去转转,如果一个人不解闷,你就拉上二妹去练车,总比陪着我闷在这屋子强。”

“没事,我自己会安排。”转头,我又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开始的游戏。结果,屏幕上显示:游戏结束。

乔姐在外面拖地,我听到她拖鞋在地板上啪啪的声音,不知道该此时出去帮她还是怎么的,一时无法动弹。

我突然想起,她刚才给我说的话,重点并不是让我出去玩,而是陪二妹,这就比较突兀了。

这些天,她对二妹与我的关系,总是处于一个促进的态度,这让我有点不太理解。按理说,女人间的嫉妒和防备肯定是有的,如果没有,就说明她不喜欢我。但她明明是喜欢我的,虽然有可能只是身体上的喜欢,但她为什么偏偏想把我往二妹那里引呢?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还是帮忙做一顿饭吧,表示一下诚意。既然乔姐表扬我对她的关心,起码得有点行动。

我出去买了点菜,回到厨房,自己开始弄起来。乔姐进来阻止,不希望我进厨房。“你一个年轻人,正事不干,做饭做菜的,干什么?你自己说句玩笑,自已还当真了?”

“姐,我又不跟你过一辈子,你咋这样管我呢?况且,做菜不是事业吗了?这可是个大事业。你看,世界上最著名的大厨师,都称得上是艺术家,他们可是男从居多,对不对?你就让我做一回,看我有没有这个潜力。”

我一边推她,一边喊“出去出去,不准偷师学艺。”

结果,睡懒觉的二妹起来了,她看到这一幕时,鼓噪起来。“庄哥,你还会做饭?”

“这有什么,天天吃,有什么不会?况且,我们四川人,是天生的厨子。”

“那好,哥,我来帮你。”

“出去出去,现在,这里归我了,谁也不许进来!”

没办法,她俩被我赶出去了,她们在客厅叽叽咕咕,我在厨房叮叮当当。

只有当油在锅里发出嗞啦的声响时,你才知道什么叫做烟火味,那是一种期待和温暖,那是一种避免了饥饿的安全。

一切人类的热闹,都必须以这个声音为背景。所有的家庭,如果没有厨房,那就不算是个完整的家。虽然这里不是我的家,但我也曾是有家的人。想到这里,有点黯然神伤。

我不是说离开了妍子,我就没有家了。细想起来,当我没有妈时,我就已经没有家了。我找不到来时的路,也没人记起我小时的样子,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已经没人回答了,历史的延续被打断的样子,就根本没兴趣设想未来。

家是你出发的地方,也是你的归宿。

我炒的菜,稍微有点咸,如同没流出的泪水,总有在心中,憋着一种幽怨。

“哎,好吃好吃,庄哥,想不到,你还是个暖男呢!”二妹的夸奖,用了一个新词。

“什么叫暖男?”

二妹歪着头,想了想。“就是温暖的男人。”

我苦笑了一下,望着乔姐,发现乔姐正在观察我的脸色,此时,我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小庄,下午二妹上班还早,你陪她出去练会车吧,我身子不好,就不想出去了。”

“庄哥,我姐说了的,你可不准拒绝。要不,练习完了,我请你吃饭?”

“那不行,你姐在家呢,她吃什么?”

乔姐说到:“中午还剩下这些东西,丢了可惜,况且,你炒的味道这么好,我就热一热吧,够我一个人吃的了。”

“不行,我们在外面吃好的,你怎么能一个人在家吃剩饭呢?”

乔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你回来,老吃我的剩饭,也该换换新鲜的了。”说完,她故意把眼神瞄向二妹,好像对我暗示着什么,我没敢多想。

在下楼时,电梯里,二妹装得很自然地把手挽在我的手臂上,我根本没理由甩开,只好保持这种机械的原样,任由她故意摇摆。

“庄哥,我们还是在郊外那个地方去吧,路又直又平,好开些。”

好吧,从地下车库开车出来的是我,在出地面的那一瞬间,光亮照射过来,我眼神一眯,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我知道,我在屋子里呆的时间太长了,有点不太适应这个鲜活的世界。

一阵香味一个东西在我嘴边。“张嘴!”二妹不容置疑的声音,我张开了,进来的是一条口香糖,我一嚼上,就觉得满口清凉。

我问到:“刚吃了饭,就吃这东西?你有这习惯?”

“错!庄哥,这是防止吃了大蒜有口臭呢。比如明星拍吻戏,都得拿它开头呢。”

我想笑,她这也是听说的,她没见过什么明星。我在北京,这类人见多了,没那么讲究。况且,明星拍戏时,是比较邋遢的,哪来那多讲究。当然,要拍吻戏的明星,除了有意恶作剧,哪个敢吃大蒜?

“我还听说,要约会前,必须先嚼口香糖垫底,万一初吻来了,岂不破坏神圣的气氛?”

我笑到:“你这小家伙,没经历过,说得倒是头头是道。”

“庄哥,要说没经历也没经历,要说有经历也是有经历。对不对?”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说到:“直接点,说人话!”

“人家初吻,不是被你拿走了吗?”她的声音音量虽然不大,但因为她声音中有股子磁性,所以,我听得很明白。

“冤枉死我了,二妹,那只是个碰撞,况且,我们都不是有意的,对不对?”

“你不是有意的,庄哥,我知道。那万一我是有意的呢?”

这句话是她对着我说的,虽然我用余光只看到她脸部的大概,但她这句话,是靠近我的耳朵说的,热气吹在我的脸上,意思很明显。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事,最好保持沉默。

突然,前面窜出一骑电动车的,我猛地一打盘子,随之来了一个急刹,避免了危险。

但另一个危险却实实地发生在我的脸上,我知道,她的嘴唇又撞上来了,因为潮湿、热气、口香糖的味道以及那略有点沾的口红。

“庄哥,你刚才是故意的!”她假装生气,却掩饰不了她的兴奋。

我根本无法辩解,因为刚才,确实有危险发生。我只好打岔到:“注意安全,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二妹,在安全面前,那些东西,都不重要。”

虽然有些不自然,但这种游戏如同小孩子过家家,我很快恢复了镇定。车子开到练车场地,我就让她自已开。她居然故意把速度开得时快时慢的,好像在调戏我一般。

“停车!”我大声说到。

“怎么?你怕了?”她明显是挑衅。

“你这样开车,你爸妈知道吗?这可关系着你自己和别人的安全,不能开玩笑。”

“我知道,我就想看看,你紧张的样子。庄哥,你刚才是不是吼我了?”

“师傅吼徒弟,不行吗?”

“行!我就是想让你吼我。”她继续启动车子,开始了匀速前进。转弯、倒车、方向感、速度感,她渐渐熟悉了。

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我觉得练得差不多了,就说到:“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回去吧。”

“那我开回去,找个地方吃饭,我请客,好不好?”

“先回小区,我打电话,叫你姐下来,我们一起吃。”

“切,庄哥,我晓得,你就是怕我姐有意见。放心吧,姐还巴不得我们俩个一起吃呢。”

“什么意思?”

她没回答我,只是继续开车往城里走。进入城区,车流明显多了起来,红绿灯也多,她坚持自己开,但明显有些紧张。

她居然唱起歌来,虽然只是哼哼。我猜测,一方面是她兴奋了,自己独立在城里驾车。另一方面是掩饰自己的紧张,用哼歌来缓解压力。但不得不承认,她哼歌的声音,确实很性感,因为她声音很好听。

终于到小区附近了,我没听二妹的建议,自己挑了一个餐饮,然后给乔姐打电话,请她下来吃饭。

“我就不来了,难得换衣服,况且,这两天,我也不能吃得太辣,你们俩个随便吃点吧。”

没办法,只好和二妹一起吃了。

本来两个人吃湘菜,只需要在大厅找个小桌子就行了,但二妹却故意要了个包厢,这让我很不理解。

“人家有话要说,你就听我的,庄哥,今天是我请客。”

我跟她上楼,到了一个小包房,点了两三个菜,服务员下去了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估计是嫌我们消费太少。但此时,太早,客人也不多,包厢也是空着的。出于礼貌和客气,我还是给了服务员一百元小费,她才多云转晴地下去催菜了。

我们喝了一会菜,菜就上来了。二妹打发服务员出去,我知道她要说话了。

“庄哥,你跟我姐,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庄哥,姐都跟我说过了,你们俩的关系,既不是夫妻也不是男女朋友,你只是把这里当旅馆,过一段时间就要走的,是不是?”

“她说得对。我来是怕她不安全,她离婚的事,也跟你说过了?”

“她什么事都给我说过了,包括你们俩的事。”二妹直勾勾地看着我。

“那你就清楚了,我跟你姐的关系。其实,我把她当姐,她把我当弟,这才是我们关系的性质。”

“你们是姐弟?都在床上这么久了?这种关系,你解释得清楚?”

“好吧,我们也许是情人,也是姐弟,这个解释,你满意了吧?”

“我满意不满意有什么关系?那是你们的事。其实,我还是很理解你们的呢。”

“小丫头,懂什么。”

“别以为我不懂。庄哥,你和我姐,只是身体上的喜欢,对不对?我看不出来吗?你们平时没多少共同语言的,除了在床上,对不对?”

“小丫头,说这话也不害臊。”

“你们做得出来,我就说不出来?况且,我又不是没见过!”

此时,我脸居然红了。那第一晚上,她突然出现在卧室门口的情景,确实,她什么都看见了。

“不过,要说我姐,确实挺迷恋你的,她只是舍不得你,又怕害了你,还想拴住你。毕竟你为她做的事,像个男人。庄哥,我和我姐,其实都很感激你的。”

“什么意思?”

感激这个词搞得很客套,我有些不习惯。

“庄哥,我姐在北京时,没一个亲人,只有你在保护她。虽然她嫁给张哥,有了点钱,但这也是因为你的指点。何况,最后离婚时,张哥的钱,也是你帮我姐要来的。我姐今天能够有这些钱,有你的原因。姐也跟我说过,她要找一个项目,准备拉我一起干,这也是在给我找出路。现在你跟她在考察项目,如果有了,不也有你的功劳?我姐的今天,我的未来,都有你庄哥的努力。从我姐这几十年来的生活看,对她帮助最大的、最温暖她的,就是你了。何况,我也看到了希望。”

这一长串话,当然只是说的事实,没有多少夸张。其实,还有她们不知道的,为保护乔姐,我与那断手人结下的梁子,以及后来发生的大量麻烦。

“其实没什么,我们只是有缘而已。”她客气,我也就客气了。

“既然有缘,为什么不长久在一起?”二妹又开始用她那火一样的目光,盯着我了。

“不可能的,二妹,我跟你姐只是朋友,这种关系随你怎么想。但是,我们不可能成为夫妻,我们不可能生活一辈子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姐老了,她不可能嫁给你,她自己也跟我说过的。但是,你如果在长沙,把她当姐,不可以一直见面吗?”

她这种说法,乔姐心思里有。

“但是,我有什么理由,一直呆在长沙呢?”我反问到,这里没有我的事业和家庭,也不是我的故乡,甚至,连朋友都没有一个,我在这里就是个异乡客,无法把这里当家的。

“假如,你在这里成了家呢?”二妹问到。

“不行,我在这里成了家,也许会呆在长沙一辈子。但是,既然成了家,就不可能老往你姐那里跑,对不对?那样,家庭也会受到破坏,对别人,也是不公平的。”

二妹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要是,你在长沙找了老婆,你老婆不管你跟乔姐的事呢?”

“你没喝酒吧二妹,那是什么情况?”

“庄哥,我说的是假设,假设你在长沙的老婆,并在在意你跟乔姐的关系,那你是不是就可以留下来了?”

“废话。且说我在长沙没有老婆,假如就是有了,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发生。有可能吗?你觉得?”

“庄哥,假如我说的是真的。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嫁给你,并且愿意让你跟我姐保持那样的关系,你可以留下来吗?”

“不可思议。”

“万一呢?”

“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想过。按你的假设,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你年纪还小,但也懂事了。我不妨跟你说说,男人的心思。”

“好喂好喂”她支起双手捧住脸,一脸好学生的样子。

“没有男人不好色的。在大多数情况下,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尤其在中国,很多男人都有个帝王梦。其实,今天的很多中国人,过的物质生活与古代的帝王也差不了多少。但是有一点,就是三妻四妾的梦,现代人无法做到。在外面有情况,偷偷摸摸不爽。找外面卖的,嫌她脏。但是家里那个,又管得紧,嫉妒心肠。即使有那心,法律也不允许。比如张哥,有了你姐,外面包一个。结果离婚,付出金钱的代价也太大了,是不是?今天,这个梦,只能是个梦。但如果一个人既可以与老婆其乐融融,又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情人卿卿我我,那是许多男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这种情况,在古代都非常难得,今天就更不可能。因为,很容易造成三个人之间的互相伤害。”

二妹听完后,问到:“庄哥,我就问,你想不想过这种生活。”

“不敢想。”

“假如真的有,你想不想?不要回避问题。”

我点点头,假装这就是个动作回答,然后说到:“吃菜吃菜,菜都快凉了。”

“哼,想不到,你也是个假模假式的人,庄哥,你不跟我说实话。”

她装着生气的样子,把筷子敲打着盘子,叮叮地响。

“就算我想过这样的生活,好吧。哪个男人不想呢?但是,那是不可能的。”我必须敷衍一下了。

“好吧,算你说的是实话,你记住,你自己说想的。吃菜川菜。”

我夹了一口菜,好辣。

差不多吃了一个小时,我们才结束。下楼出来时,才感觉餐饮此时才进入正式晚餐时间,外面的客人都陆续地进来了。

我开车,送她到歌厅,下车时,她故意要我挽着她的手,把她送的门口。我也照办,毕竟装她的男朋友,我答应过的。门口那几个家伙,显然已经认可了我与二妹的关系,还热情地问:“覃班长,你还没介绍呢。”

“庄哥”二妹仿佛很大套的样子。

接着,我就听到了几个热情招呼的声音:“庄哥好!”

回到乔姐屋内,发现乔姐在收拾我的东西,我感到奇怪。“姐,你收拾我东西干嘛?要我走?”

第三百六十七章 被迫改住地

“不是,小庄,有个事情跟你说一下。”乔姐充满歉意的眼神看着我说到:“我父亲的风湿病严重了,我想马上把他们接到长沙来治疗。”

原来是这事,如果他父母来了,我当然不能住这里。但是,我也不好现在提出要离开,毕竟她父亲治病,我还可以帮上点忙,因为女人照顾男病号,还是有些不方便的。这些天,在乔姐这里,得到她如此温暖的照顾,在她难的时候拱手离开,不仗义。况且,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也没什么事情可忙。

“我在外面住宾馆就行了。你父亲如果要住院,我还可以照顾一下,或者跑跑腿。”

“小庄,这事是姐的家事,麻烦你,我不忍心。”

“姐,你这就见外了。我们的关系,比亲姐弟还要近一层,对不对?”我望着她笑,她自己也笑了起来。她说了句比较黄的话:“是近一层,都进到我里面了。”

我俩暧昧地互视,气氛变得融洽起来。我们是什么关系呢?身体还是感情?还真说不清楚。

“你要帮忙,我也接受。凡是你的帮助,我没有不接受的,包括你的人。我接受,我父母却难以接受我们这种关系。所以,有些关系和事情,我有考虑,想给你商量一下。”

“你说,我照办就是。何况,我也没地方去,也没事干。就当我温暖你吧。”

“这几天不行”乔姐笑到。我知道她又在双关了,她这几天身体来事,我当然不能在身体上温暖她。有时候,我跟乔姐对话,最有趣的,是这种略带暧昧的玩笑。当我们谈论到身体的快乐时,我们就有共同语言。

“你如果要帮忙,就帮到底。这样,我明天就在湘雅医院去找专家,我有个熟人在那里当医生,虽然他只是眼科的,但找他挂个专家号应该没问题。你呢,就装成二妹的男朋友,开车把我父母接来,行不行?”

“好吧,只有这样了。”要名正言顺地照顾病人,只有这个称号比较合适。

“他们要来,你开车去接时,只需要他们带随身用品,其它的啥都不用带,因为我都要在长沙给他们买新的。他们原来住县城,但还保留着农村的习惯,我决定,从现在起,要他们做一回正经的城里人,也让他们享受一下,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了。”

我完全理解她的感受。就像当年我找到我妈时,我就希望把我所有的富裕生活,让她充分享受。远离贫困的日子,他们会感受到满足和自由。作为子女,没有比这更有价值的事情了。

“你把你的东西清理一下,看看还有哪些遗漏,另外,我还给你买了一套睡衣和拖鞋,还有一个大箱子,你放好,我打个电话。”

我从云南来的时候,就那个大包袱,现在多了一个箱子,里面还塞满了乔姐给我买的衣服,还有洗漱用品,甚至还有护肤霜等。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为我考虑得这么细。原来小池是不屑于这些细节,而妍子年轻,也考虑得没这么周到。当我看到,箱子里还有五双崭新的袜子时,我觉得,乔姐真的有资格当我的姐。

她跑到二妹睡的屋子,打完电话,又提了一个箱子出来,我就比较吃惊了。“你这是干啥?二妹也要搬出去?”

“对啊?哎哟,差点忘了给你说了。我刚才给二妹打了电话,你马上开车去接她吧,等你把她接回来,我再给你说说我的安排。姐的安排,你服从?”

没办法,我只好点头。有些承诺虽然只因为一件事,但随后到来的麻烦,却有很多。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为解决一个问题,会惹来更多的问题。但是,男人,就得对自己的承诺负责。何况,乔姐又不会害我,她有她的道理。

当我开车到歌厅进,二妹已经在门口等我了,她手里还提了一个包,看样子,是她在歌厅工作时的东西装里面的。因为包没关上,里面的东西很零碎。

我下车接她时,她仿佛故意把那包递给我。在众人的目光中,我不得不接过来,装出殷勤的样子,拉开副驾位的门,请她上车。

当她从车窗向歌厅的人挥手告别时,我看见,门口站了十来个人,好像是专门出来送她的。

“好啦,终于不用再来了。”当车离开歌厅的视线,她重重地向靠背上一躺,感叹到。“庄哥,明天起,我就吃我姐的软饭了!”

我笑到:“什么意思?你吃你姐的软饭?你一个姑娘,懂得什么叫吃软饭?这个词,是专指男人的。”

“那这样说,庄哥,明天起,我就跟你一块吃饭,怎么样?”

“瞎说!你姐那里有饭吃。”

说着说着,车子就已经到小区了。我们上楼,乔姐已经收拾完毕,等着我们呢。

乔姐指着桌上的东西说:“小庄,这是保温壶,可以装开水的,这是我给你买的杯子和绿茶,你在路上喝水用。”

她想得真周到,知道我在路上开车时,需要喝茶提神。

“我是这样安排的,小庄,你跟二妹一起,明天到我们老家县城,接我父母。这样,你们一起在路上,也可以说说话解闷,长途开车,一个人,很没意思。何况,小庄你一个人去接,也不知道我父母相不相信你。接到后,也不知道该怎样跟你说话。有二妹在,他们就随意些。记住,他们要问,你就说你是二妹的男朋友,在长沙做生意。准备开个化妆品店,懂吗?”

我有点吃惊:“这不是吹牛嘛,何必说得那么像。”

“小庄,我已经决定了,就开化妆品店。这几天,我已经把别人的化妆品店盘下来了,人家已经交给我了,包括货品和进货渠道,没跟你商量。反正,那店子你也去看过。化妆品,你也不懂,就没跟你商量。那店子还有个好处,就是二楼有住房,一起的。还是个三居室,你们把我父母接到长沙后,就在那里住,行不行?”

“我在外面住宾馆就行,有二妹在那里就可以了吧?”我推辞到,毕竟,我跟二妹住在一块,多有不便。

“啥话,小庄。你就听姐的,姐有道理。毕竟那店子,需要人看守,还有好多货,我刚订的,过几天要送来,二妹可以签收,你帮忙搬一下,对不对?何况,你既然名义上是二妹的男朋友,怕什么呢?比如我们今天,我们三人,不还是住在一套房子里的?”

这话,说得好像是我多心了似的。我只好答应:“好吧。”

“那今天晚上,你们就把东西搬过去,免得我父母来了,看到这些东西,怀疑我们三人还住一块呢。明天晚上接来再搬,就晚了。这是钥匙。”

一大串钥匙摆在茶几上,银光闪闪的。二妹倒是很主动,一把拿过钥匙,装在她的包里,说到:“放心吧,姐,我和庄哥保证完成任务。”她倒是最积极的。

我问到:“那地方在哪儿呢?”

“我先带你们去。”她站起来,开始拿东西。我们也各自拿上东西。我背上背着我从云南就一直背着的大包袱,左右手各提一个箱子,她们都拿些零碎之类的东西。

来到地下车库,装车的时候,才发觉,这个车的空间还真的是很大,这些东西完全没让车子有拥挤的感觉。

开车到店铺,目的地并不远,我和乔姐有一次散步到过的地方。此时是晚上七点多钟,路上人多车多,开车倒没有走路快。

当二妹用钥匙打开防盗门,再打开玻璃门时,乔姐熟练地走进去,打开了灯。我发现,她应该来过几次,轻车熟路的。

店铺还是原来的陈设,基本没怎么动过,货品显得比较少,估计乔姐已经全部把它们盘下来了,也没怎么整理货架。这个地方人流量大,也是晚上人们散步逛街的必经之路,应该说,生意是有保障的。但是,如果是租房做生意,这房租应该是比较贵的。如果经营不当,房租就会压垮你的收入。

“我准备不经营这个品牌了,毕竟不高端的东西,利润比较低。这店子要重新装修一下,搞几个高端的奢侈品牌,要不然,这生意不太好做。”乔姐一边把我们往楼上引,一边说。我当然相信她对化妆品的敏感,她做生意的思路也对,我当时就没说什么。至于今后的装修以及品牌的选择和定位,经营的模式,我倒是可以给些建议,毕竟这方面,我还是有经验的。

上得楼来,当乔姐打开灯光,才发现,这简直是一个标准的三室两厅的房子,所有设备一应俱全。

原来有两个卧室,另一个卧室就当仓库。客厅也兼做办公用,有一套子办公桌椅和电脑等,完全齐备。包括卫生间洗澡的和各房间的空调都是好的。

当乔姐把我要睡的房间打开时,我发现,那里面的所有被褥订单,都是崭新的。我问到:“你提前来过?”

“来了好几次了。要不然,你陪二妹练车时,你以为我就在家玩?”

这家伙,原来已经早就计划了一切。并且,我注意到,这两间卧室,都有巨大的双人床。

厨房已经被打扫过,一尘不染,厨具和开水壶,银光闪闪。乔姐解释到:“我雇了四个钟点工,忙了关天,应该很干净了,你们放心用吧。”

当她说“你们”时,我和二妹互相看了一下,感觉有点怪怪的。

“这堆钥匙一共是三套,我自己留了一套,二妹那里有两套,二妹,给你庄哥一套。”

“不忙,反正我们明天还在一起。”二妹说到。

“好吧,你们看还差哪些东西,我再回去拿。”

我赶紧说到:“不差什么,就是差,我来想办法。”

乔姐要回去了,我开车送她,屋子里就剩下二妹,收拾屋子。

在车上,我问乔姐:“姐,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故意把我往二妹身上推?”

“小庄,我就是故意的,你不想吗?”

“不,我就想赖在你身上。”

“这几天不行,过几天,姐奖励你,好吧。”她在我开车时,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这与二妹调戏我时的感觉完全不同,我下身此时起了反应。

这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乔姐随便一个动作,就可以解锁我的身体。这个细节完全被乔姐发现了,她拍了我一下,笑着说到:“又不老实了?”

我点点头。她接着说到:“要不,你跟我回屋,我用其它方式,帮你解决一下?”

“不,你不兴奋,我也兴奋不起来。”我知道她所说的另外的方式是什么意思。我接着说到:“明天还要跑长途,我要休息好点。”

送她到屋,我们在黑暗的车库,拥吻了好长时间,她的手在我下面抓,几乎要让我疯狂,我控制了自己,对她说到:“姐,我完成任务后,咱们再来。”

她笑了笑,说到:“如果你愿意,以后天天都有得玩。”

她扭扭摆摆地下了车,高跟鞋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那扭动的腰肢,性感极了。

我开车回到店铺,上了二楼,此时,二妹已经洗完澡了,穿着低胸的睡衣,在沙发上等我。

我不好看她胸前的那道晕光,我知道,我还没从刚才与乔姐亲热中摆脱出来,自己还比较危险。我说到:“我洗澡了,你先睡吧。”

“庄哥,我给你泡杯茶,咱俩说说话呗?”

“不了,都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跑长途呢。”我拿上衣服,在卫生间打开了沐浴,热水扑面而来。

当我洗完,出来的时候,二妹还有沙发上,问到:“庄哥,你内衣留下来,我给你洗。”

“我已经洗过了,你早点休息吧。”几乎是逃离,我简直没有正眼看她一下,就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了房门。

在床上,一切都是新的,根本用不着空调。这初秋的天气,在长沙,只需要一层薄毯,搭在肚子上,就很合适了。

这才九点多,我们约好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出发,二妹当向导带路,我开车。其实,到她们老家县城有调整公路,大概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到了。

手机闹钟响起,昨天晚上定的五点半起床。我翻身下来,打开房门,二妹的声音传了过来。“庄哥,起来了?”

“嗯,必须的,六点钟出发嘛。”

“我都洗漱了,在化妆,你自己洗漱吧。另外,庄哥,你昨天洗好的内衣,挂在卫生间的,我已经帮你挂在阳台上了。”

我突然想起,昨天我把内衣洗了,就挂在卫生间,忘了挂上阳台了,今天早上,她肯定看见了。这个小姑娘,一点也不害臊。这让我想起了当年在大连,妍子对我的举动,我发现,哪些地方有点不对。二妹该不是有意在勾引我吧?

管它呢,先洗漱再说。等我穿戴完毕出来时,二妹也已经从她卧室出来了。她正在给保温壶加开水,并且已经给我的杯子里,泡好了一杯茶。

“庄哥,好看吗?”她直起腰来,面对着我。我知道,她是要让我评价她化妆的效果。

“你这么年轻,不化妆都好看。”

“那就是说,我没化好哟?”

“不是那意思,各有各的味道,反正,你好看,好吧、”

“这还差不多,我们走吧。”

当车子离开繁华的城市,来到高速路上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在我们背后,照耀着前方。秋天的天空干净得一尘不染,而山影对比中,光与雾,交辉着朦胧的美丽,并且随心情而变幻。

“好美。”我感叹到。

“庄哥,你是在说我吗?”

“我是在说山,远处的那些山。这里的山,不像我们四川那里的山高大,这里的山是秀气、灵气和雾气的结合,给人一种紫气东来的感觉。”

“哎哟,庄哥,你好像是个诗人一样呢。我还没听说哪个,这样形容我们这些山的。”

“那你感觉的山,是什么样的?”

“是个障碍,是贫穷落后。我从小生长在山里,就经常妄想走出大山,像我姐一样,过城里人的生活。”

我笑了笑,其实,我小时也这样想的。

“我以为,我们家的山就是最高的了,如果爬到山顶,就可以看见大城市了。结果,当我爬上顶时,才发现,山外面还是山,根本望不到城市。”

我突然想起,她所在的故乡,相当于小号的大巴山,叫武陵山区。此时,我不由得背诵起那篇有名的文章:“武陵人,捕鱼为业。沿溪行,忘路之远近。”

“庄哥,你又在念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背个课文,你们老家武陵山区,还是桃花源的地方呢,应该很美的啊。我记得,著名作家沈从文的小说,我记得黄永玉的画,那该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呢。”

“那只是你的想象,庄哥,我们是一天也不想呆呢。”

车子终于到了她们县城。这县城,还有一些建筑有古代的色彩,还有些土家族和苗族的印记,让人很亲切和新鲜。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乔姐父母住的小区,当我们下车时,二妹又挽住了我的胳膊。我当然无法拒绝,这个角色扮演,是我答应了的。

乔姐的父母是典型的农村人,虽然这也是一个三居室的单元楼,没电梯,他们住在三楼。但家里阳台上仍然挂着熏肉,屋内沙发上,还有手工绣的布垫子。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父母头上都包着帕子。这一点我倒是不陌生,在我老家,我小时候,许多山上住的人,都是这个装束。

我们老家与乔姐老家,都是汉族与土家族杂居的地方,包帕子和穿长衫的,在前些年,偶尔也能见到。但今天这个时代,见到这种风格的装束,还是让我比较吃惊。

当二妹把我介绍给他们时,他们客气的样子,真是把我当成未来的侄女婿了。乔姐的妈妈非要塞给我一个红包,说里面有五百块钱,说是侄女婿第一次上门,不能没有礼。

我只好接下,这事没法推辞。

乔姐的父亲的确病得比较厉害,手都痛得有点变形了。伸展起来都不自由,脸上的笑也是挤出来的,看得出,他已经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事先乔姐已经给他们打过招呼,所以,他们准备的东西也很简单。两个箱子,就装满了。二妹把她姨父搀扶下楼时,突然想起什么,自己转身向里,让我们等一下。

等她再出来时,拍了拍手,说到:“我把电闸和气、水的总闸都关了,免得长久没人,要出事。”

这个速度,显示了她的干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估计这些年,独立性也锻炼出来了。

我们一起下楼,碰到邻居,他们在打招呼。当有人看着我时,二妹主动介绍,我是她男朋友,声音还挺大,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他们已经很老了,七十来岁的人了,我怕他们在车上有什么不舒服。但二妹却说:“没事,我姨他们不晕车。”

但是,为保险起见,我还是在路边买了几个水果,放上车上,以防万一。

午饭是在县城一家餐馆解决的,这是二妹的提议。本来是减轻乔姐父母做饭的负担,也是为了节约时间。结果,却给我带来了惊喜。

且不说这里的腊肉,都是烟熏的,菜苔,都是刚摘的。最让我吃惊的是,好久没有见过的鱼腥草,这里居然也有。而且,二妹点菜时,我明明听到她叫这个菜“折儿根”,跟我老家的叫法,一模一样。

这让我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感觉。吃到有点酸辣脆口的“折儿根”,我才想起,中学时读沈从文,为什么那么打动我了,原来,我们两地的生活,是如此相似。

乔姐的妈在桌上,还说了点事。原来,县城这套房子,乔姐已经送给二妹的妈了,二妹有个哥哥要结婚,需要房子,他们穷,买不起。

现在在湘西,也跟中国大部分农村一样,县城没有房子,是不好娶媳妇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父母的骄傲

把辞退父母接到长沙的过程是比较煎熬的,因为他父母总在反复问我的年轻、职业、收入以及与二妹的恋爱经历。老人对后代婚姻的关怀,这种心态,你还不能叫它八卦。

扯开话题躲闪,或者,编造一个故事,都是很累心的。古人讲,直心是道场,那是一个聪明省事的办法。要想不累心,永远不撒谎。

而二妹呢,不仅幸灾乐祸地不帮忙给我打圆场,还表现出添油加醋的兴奋,这让我编故事的难度,陡然增加。

好在我智商高,并且二妹坐在副驾,两位老人在后面坐,看不到我红脸。我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但在纯朴的山区老人面前,撒谎也不是很自然。

有一种底蕴叫做良心,在你学会了各种卑鄙后,它仍然存在,只是你不知道它有如此强大而已。它会在你最滔滔不绝时,偷袭你一下,让你突然感到无地自容。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如同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真不好熬过来。其实最开始我跟二妹商量过,在一些路况好的地方,她来开,一是练习技术和胆量。另一方面,我也可以得到稍许休息。

但我坚持自己一个人开车,以安全为理由。但真正的原因是:如果我闲坐没事,两位老人还会问个没完没了,我怕自己编不下去了。

还好,老人们只是关心二妹的生活和我的情况,并没有注意到我故事的诸多逻辑漏洞,他们不是来破案的,心中没带测谎仪。

好在我找到了一个好的话题,成功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以亲情对亲情,以关心对关心,这是直接有效的办法。我问起了二妹她哥哥的婚姻状况。

两位老人显然被这个话题所吸引,一边责怪二妹没把自己家庭的状况给男朋友讲清楚,一边热心地跟我介绍。

她哥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学习成绩实在是不太好。当年二妹算是他们中学学得好的,所以贫困的家庭只好弃一保一。按二妹的说话:“我哥是为了我,才辍学的。”

当然,乔姐的妈妈还是疼爱这个侄女的:“也不是,他当时的成绩,只能读个职高,不如出去打工呢。”

在外面打工如果没技术,是很吃亏的,舍得力气是一方面,没有上升渠道,就没希望有前途。在外干了几年,觉得不行,又回乡,承包果场,但果场的难题也在于技术,他也没经营好。现在,在县城卖水果,铺面是租的,也没什么生意。

人年纪渐渐大了,就得寻思找媳妇。但是,现在找媳妇的行情已经看涨了。在中国大部分地方,有重男轻女的习惯,因计划生育的压力,有很多人,利用b超技术,打掉已经怀了几个月的女婴,只留下男孩才生下来,这人为造成了男女比例的严重失调。

当然湘西并没有这个风俗,当地对女儿还是比较看重的,倒没有这种灭绝人性的做法。我记得,四川老家,也很少有这种做法,男女比例倒大体相当。这估计是与我们的民族结构和生产方式有关。

大巴山区和武陵山区,都是各民族杂居之地。汉儒文化以及后来走向极端的程朱理学,并没有浸淫很深。人们倒还保持着朴素的生育观念,对生命有一份起码的尊重。孝与不孝,并不以男子的传承为依据,也没有很严重的姓氏家族概念。

这里虽然也是汉族居多,但这些汉族,大多是外来移民,祖先并不在这块土地上,所以算客随主便,也就随了当地民族的习惯了。

在北京时,碰到一个人口学专家,他专门研究八十年代以来,中国人口性别比。他说,四川和重庆,是中国男女比例最平衡的地方。

除了民族原因,也与生产原因有关。在这贫困的山区之上,男女是要同时参加劳动的,女人的付出和生产活动,对一个家庭的存续,具有极大的意义。吃苦耐劳,是这里女性的基本品格,她们用汗水,给自己在家庭中挣得了一分尊严。她们靠自己活着,并不仅依靠男人。

在四川老家,许多家庭并不是男人说了算。只要女人能干,就是天然的当家人。经济地位决定社会地位,女人在家庭的地位,是与她们的生产密切相关的。

这种情况,在云南也比较常见,丽江的纳西族是典型的女性当家。其实白族女性壮族苗族的女性,都享有很高的社会地位的。

过去,我们把走婚等习俗,看着是母系氏族的遗存,并称之为社会发展落后的地方。但今天看来,或者有另一个解释。

按中国最主要的历史进程来说,主要是长江文明与黄河文明。夹杂在两者之间的,是中原文明。

黄河以北的地方,按卦像来说,属阳,是男性当家的地方。阴阳这个词,最先让人联想到的是太阳的光线与树荫。在北方,太阳出来时,异常温暖。但即使是最热的天气,只要你躲到一个树荫下,马上就感觉到凉爽。

这种温度的强烈对比,让人产生了阴阳的联想。气候上的巨大冲突,造成人的肌体的巨大压力和亢奋,这是阳卦的最形象体现。既然北方属阳,尤其是西北是乾卦所在,当然是至刚至阳的地方,这些地方,男人有绝对的主宰权力,好像也符合卦象。

长江以南,是阴地。是坤卦之所在,因为气候变化不剧烈,温度在光线到与不到之地,表现得不明显,因为水雾的调节作用,造成和谐平衡的滋养状态,很像坤卦的卦象。

坤是至阴至柔的,女性的作用体现得比较明显。

而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之间,就是典型的中原地带,是阴阳互动的地方,这地方产生了伟大的汉文明,阴阳的冲突和平衡,是这里最长久的主题。

这只是个粗略的概说,并没有精确的依据。

按理说,男女数量大体平衡的地方,婚姻问题好解决。但是,这里因贫困和时代的变化,婚姻状况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因为中国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以流域和山地划分的地理阻隔被打破了,中国进入了人口大流动的时代。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趋势一旦形成,所有以前的传统和平衡,都将被打破。

不是湘西的女孩子少了,而是外出打工不回来的女孩子多了。那么,留守在故土的年轻男子,找对象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这块土地啊,沈从文赞美过的地方,黄永玉描绘过的地方,为中国其它地方贡献了女性,贡献了美,而它的男人们,却在煎熬。

二妹他哥,人也老实,干活也舍得力气。祖先教导的好品行,他都有。但祖先能够得到的好家庭,他却难以建立了。

今天在湘西,县城没房的,家庭困难的,没有固定工作的,这三者只要点有两点,娶媳妇就困难了。

按他们的说法,乔姐是他们村第一个到北京的人,也是第一个为父母在县城买房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生女儿好啊。”乔姐的父亲感叹到:“还接我到长沙去住,去看病,我一生,这也是第一次到长沙呢。”

我明白他的感叹,农民身上没什么,只要能够带出他走出贫困,他就会自然地尊重。

他不知道乔姐在北京,经历过多少挣扎与磨难;他不知道他女儿,为了带富整个家庭,费过多少努力和心机。乔姐本是一个纯良的人,但她没有权利追求感觉上的幸福啊。至少在她以前的日子里,她只能追求钱财,因为,这都是贫困给逼的。

穷人都有一个恐惧,害怕重新坠入当年贫困的深渊。

乔姐决定把这县城的房送给表弟,对她今天的钱财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这个举动,可是改变了一个亲人一生的命运。甚至,这个举动,也改变了二妹一家人的处境。

现在看到的情况是,乔姐以一已之力,改变了她全家以及二妹全家的命运。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功绩,她对得起生养她的父母和土地。

她得到了什么呢?她最高兴的,莫过于得到了与我身体上的欢愉,我是她聊以自慰的亮色,或者说,是对她美丽的奖赏。当然,这种奖赏是双方的,我在她身上,也得到了如姐如母的温暖,以及作为男人可以享受的最好的*。

“自从有了这房子,给我哥说亲的人就多起来了,估计,差不多,今年春节,就要结婚了吧。”二妹说到。

“还要快些,估计冬月间,他们就要结婚了。我们这一走,过几天,你妈就得搬过来,毕竟需要准备。家里的东西我们都没带,都留给你妈了,反正,你哥结婚后,你妈还是要跟他们住在一起的。”这是乔姐的妈说的。

此时,我发现一个问题,他们始终没提到二妹的爸。我问到:“就你妈一个人与你哥住一起?”

二妹当然明白我在问什么,她说到:“我爸在我初中的时候就死了,唉,也怪当时在农村,医疗条件差。”

我不好再问下去了,这毕竟是她的伤心事。

但乔姐的爸爸显然对他这个连襟充满了怀念。“你爸年轻的时候,可以喝三大碗包谷洒呢。力气又大又爱帮忙,你哥长得就像他。可惜,当时在农村,就一个阑尾炎,发作了,从山上抬下来,乡卫生院做不了手术,再抬到县医院,就已经穿孔了,腹腔大面积感染,没办法,拖了十几天,还是死了。他要是不死,看到儿子结婚,还看到这么好的女婿,怕是要笑死了,得喝五碗包谷酒呢。”

这一瞬间,我被击中了。二妹,这个火辣辣的人,这个貌似时尚的人,居然与我的命运有如此之多的相似点。

“别说了”二妹的声音有点哽咽:“姨爹,我们家,要不是你们帮衬,恐怕是早就倒了呢。”

“自家的妹子自家的人,妹妹没娘姐来疼呢。”乔姐的妈说这话时,居然有旋律,她仿佛是唱出来的。如同一首古老的歌谣,平缓而沉静的叙述中,蕴含着巨大的悲痛和达观。

我觉得,每当听到这种平静的歌谣中透露出的悲剧色彩,我都会充满力量。这难道不是一个民族延续的牺牲精神吗?这难道不是接受痛苦并努力度过的生存情感吗?这难道不是大地的悲歌被风被雨被禾苗和万物传达吗?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大地如同我们的母亲,我们把它生长的粮食和庄稼都吃了,把地下的珍宝和矿产都挖了。她说什么了吗?我们给了她什么?脏东西都留给她了,挖得千疮百孔的矿山留给她了。她说什么了吗?

子曰:天何言之,天何言之。

其实我们还要说一句:地何言之,地何言之。

她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们啊,因为我们是她的孩子。

我始终不懂,乔姐吸引我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仅仅是因为荷尔蒙的关系,那么,比她年轻比她美丽的女生是很多的,我很可能移情别恋。而且,这对我来说,很容易。

我想,可能我心里有恋母情结吧,乔姐虽然没有孩子,却在我面前,体现出了一种强大的母性。这种母性是她天生的,来源于这块土地,来源于她的母亲。

而我,却最迷恋这种母性,因为从小我缺乏母爱,因而没有安全感。在乔姐的怀里,我感到安全,这是在弥补少年时代的梦,也是心理自然的需求。

但另一方面,这种联想却让我警觉起来。二妹现在对我的态度,我其实是很明白的,她在追我,或者她很享受跟我在一起做男女朋友的状态,虽然这种状态只是装出来的。

那么,她为什么喜欢我呢?毕竟这种关系很不正常。如果只是普通的男欢女爱,那么,我与乔姐,她是知道细节的。她就理嫉妒和厌恶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假如她是真的单纯地爱我,那么,她就应该很厌烦我与乔姐的关系。那么,是不是有另外一个可能,她包容我与乔姐这种关系,是不是在报乔姐对她的恩情?不,不可能,报恩的方式有多种,况且,她这样年轻,感情是隐藏不住的。

那么,她只是恋父情结的延伸,把我当成她的父亲,找一个早已失去的保护神?就像我找到乔姐一样。这种想法,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问题的关键是,我并不喜欢她。我不太喜欢这种青葱的火辣,不喜欢这种直白的攻击和挑逗。或许,我还不如喜欢乔姐样喜欢她,连她的身体都不能给我以冲击。虽然她长得算美丽性感,但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类型。

从感情来说,我喜欢小池,从家庭来说,老婆就该找妍子那样的。如果仅讲身体,谁也比不上乔姐,让我依恋并且坦然。这种感觉,在与乔姐一起时,从未改变。

我喜欢这种确定的感觉,从未改变。我的生活轨迹具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了,父亲的离去、故乡远去、母亲与家庭得而复失,朋友远去,孤独长伴。这种漂泊的生活中,我现在唯一能够抓住的,是乔姐身体带给我的感觉。确定而温暖。

我受尽了命运变故的攻击,我就不太喜欢攻击性太强的女生了。至少,如同小池那样,仅仅是语言和情感的攻击性,我都不能长期承受了。何况,这个二妹,还带有明显的身体和生活目标的冲击。

车子好不容易到了长沙了,远远看到高楼大厦,得到她父母的阵阵赞叹。

他们没见过的东西还很多,我知道,他们的余生,肯定在思念故乡中,保持着一份满足和骄傲。当年,我母亲也是这样,如同从地狱来到了天堂。

也许城里人生活久了,会说出这个城市的种种不好。但对于久居农村的人来说,这里就是个精彩纷呈的地方。

二妹负责把两位老人搀上楼,我负责行李。当乔姐拥抱着她母亲时,居然痛哭起来,而她父亲,颤抖的手,在一边,无处安放。

这顿晚饭是乔姐亲手准备的,很丰盛,充满了湘西土菜元素与长沙菜的混合,唯一显示出高档色彩的,是餐具,这是套崭新的景德镇瓷器,釉面光洁,青花幽蓝,胎质细腻,造型典雅。

当餐具发出叮叮的清脆之声时,是乔姐在给父母盛汤。二妹赞叹到:“姐,这瓷器是哪里来的?这么高档?”

乔姐的妈显然不明白高档是什么意思,只是说:“我只觉得这碗这盘子好看,怎么高档法?”

我解释到:“大妈,这套餐具,没上万,是买不来的。”

她父亲肯定是被惊呆了:“上万,卖一头牛,也换不来这几个碗?”

乔姐说到:“叫你们吃菜,你们研究碗干什么?”

她说话时,脸上到语言,骄傲无法自抑。真正的骄傲,是让父母为你而骄傲,她此时,应该是最幸福的人了吧。

吃完饭,二妹洗碗,乔姐也要我去帮二妹的忙。结果被她妈制止了:“就让小庄陪你爸说说话,二妹能干,她一个人没问题。”

我们就带他们参观房间,带着介绍各种电器的使用方法。当看到房间的陈设时,他父母是一阵又一阵的赞叹。

“这床上的东西,亮闪闪的,全是绸缎的吧?”

“对啊,绸缎的对皮肤好,睡着也舒服。我给你们买的睡衣,也都是绸缎的,滑滑的,你们没穿过,来这里,就该享受了。”

她母亲摸了摸这些被面和睡衣,摇了摇头。“这么滑的东西,在身上挂不住。万一晚上睡着睡着,被子滑到地下了,我们不是要冻凉?”

冻凉是土话,也就是感冒的意思。

“大妈,没事,你要是习惯,就觉得它好了。况且有空调开着,冻不了您的。当然我妈从农村到城里时,也是刚开始不习惯,后来还离不了呢。”

我这一说,就明白自找麻烦了。因为她母亲马上就问到:“你妈在哪里?是在长沙吗?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见个面?”

此时乔姐迅速救场:“妈,小庄的妈已经去世了,你就别问了。”

“唉,可怜的孩子。没妈没家,你也没盼头了。”大妈的感叹,简直是个哲学家。她没什么文化,却说得极其深刻。没有妈就没有家。最主要的是,我的人生没盼头,这是我最大的痛苦。我不知道为谁而活,为谁而努力。

我没有值得骄傲的事情可做了,因为我无法让我的父母为我骄傲。

此刻是乔姐最幸福的时刻,我在一边添油加醋。仔细介绍每个家具电器和用品的好处,顺带还在阳台,看了看外面的风景。

今天的阳台被收拾得很干净,没一件晾晒的衣服。乔姐买了个烘干机在卫生间,在阳台上安放了两把竹椅和茶几,方便老人们晒太阳。

这里是长沙最繁华的地方,正面高楼林立,下面车水马龙,而隐隐约约的湘江,横穿市区,给人一种沸腾的感觉。

“看来,我们是住在天上的!”她爸爸这句话,差点让我们都笑起来了。这个楼层高,当然如在空中。还有一个意思,就是,他们来到了他们想象不到的天堂。

此时二妹已经收拾完毕,也来到我们身边。她靠近我,假装很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作亲热状。毕竟,在乔姐父母面前,我是二妹的男朋友。

但此刻的尴尬,有谁说得清楚呢?我偷瞄了乔姐的眼神,她也在瞄我,仿佛有鼓励和调戏的味道,让我差点脸红起来。

“好了,小庄,你跟二妹回去吧,把店子整理一下,爸妈要休息一下,明天到医院,小庄,你跟二妹开车来接我们,早上八点,好不好?”

“不嘛,我想跟姨爹和姨多呆一会,你这就赶我们走?”二妹故意娇嗔,把她的头,在我肩上蹭来蹭去的,搞得我很难作出适当的反应。

“听话,二妹,你跟小庄回去。今天跑长途很累,你估计没开车,都是小庄开车的吧?你不心疼他,姐还心疼他呢。”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与二妹谈心

这话说得,要按她父母听来,很正常。但在我们三人听来,却包含着非常丰富的内容。

我们告辞下楼,在上车后,二妹挑衅地问到:“我姐说她心疼你,我不心疼你,你觉得呢?庄哥?”

“你不惹祸就算好的,搞得那亲热,我都不好招架。”

“庄哥,你答应了的,就得把戏演完。何况,你也不讨厌我,是不是?”

“你疯起来,就比较讨厌。”这话我是笑着说的。

“好吧,我疯得不够,你啊,今天晚上跟我住在一起,谨防我讨厌死你。”这家伙,瞪鼻子上脸。

车到店铺,开门关门,上楼来了。在二妹的坚持下,我先去洗澡,出来后,发现她已经泡好了茶,在沙发上。

“庄哥,你喝点茶,看看电视,休息一下,你今天累了。”

“对嘛,这才是当妹的节奏。”

她进去洗澡了。我在外面看电视,也没什么节目,觉得没意思,就把它关掉了,准备躺在沙发上,安心喝茶。喝茶是我最习惯的休息方式,有时甚至比睡觉都好。因为用水理清肠胃,如同用雾放松思想。

但是,对面洗澡的声音却变得大起来,那个家伙,居然在浴室里哼歌,居然是一些我没听过的山间小调。我想应该是她们从小在山区唱会的小调,凄婉动人,非常缠绵。

她的声线细腻性感,我早就说过,这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也许是她自己高兴,也许是她在故意勾引我。

其实,也许每一个人都曾经当过浴室歌手。那比较封闭的环境和特殊的声音反射条件,不仅会放大声音,还会产生延时效果。我曾经以为,世界上所有的调音装置,都比不上一个浴室。

在那里面唱歌,会听到自己,这是与其它设备所无法比拟的。

当然,如果是她用这种方式在勾引我,我就得避开。我站起身来,正考虑,是不是把茶杯也端进卧室时,里面有声音喊了出来。

浴室门开了一条缝,伸出一个湿漉漉的头来:“庄哥,麻烦一下,我的内衣忘了拿,帮个忙呗。”

“在哪里?”

“就在我卧室的床上。”

没办法,我不拿,她出不来,即使她是故意使用这招,我也不得不接。我跑到卧室把她的胸衣裤头,用睡衣一包,拿出来,迅速递给她,没敢细看她那挂满水珠的脸。

“在客厅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她关门的时候,大声对我说到。

我知道,我脸已经红了。因为当时,她的脸也红,在青春无法掩盖的生命力中,脸部的绒毛挂着的水珠,如同清晨的花朵,露水晶莹。

我只好重新在客厅坐下,假装镇定地喝着茶。

不一会,听到吹风机的声音,知道她在吹头发,估计很快就要出来了。我整理了一下沙发和茶具,端正了坐姿,把自己搞得正规一些。

她出来了,睡衣带子斜系在腰上,头发也斜在一边,显示出一分妩媚。当然,对我的触动不大,因为我至今迷恋的是乔姐。但是,我想,其他男生看到这样的二妹来到身边,很难不动心的。

她挨着我坐下来,很近。我可以闻到她沐浴液和洗发水的香味,虽然这种香味并不吸引我。我所闻到的最好的香味,是妍子的洗发水。

“你怎么不看电视了呢?”

“没什么节目好看,关了。”

“不对,庄哥,你怕是在听我洗澡,听我唱歌吧?你故意的,承不承认?”

她居然顺手推了我一下。这种亲热的举动,让我很不适应。

“我明明看到,你刚才脸红了,什么意思?庄哥?你为什么不好意思?”

我该怎么回答呢?我只好故意咳嗽一声,镇定一下。说到:“二妹,你一个女孩子,这样给哥说话,就不怕你姐打你吗?”

“嗬,我明白了,原来你一直是害怕我姐啊。怪不得,整天装正经的,你是个正经的人?”

“这话说得,我怎么就不正经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姐都已经告诉我了,庄哥。你们干的好事。在北京,你是不是经常跟我姐在一起?包括你结婚后,我姐结婚后,对不对?你俩个,快活的时候,正经吗?不要老是小姑娘小姑娘地教训我,我也二十几了,啥不懂?”

我倒不好反驳了。我跟乔姐的关系,的确有点不太正经。但是,这里面有合理的成分,一句话解释不清楚。好吧,以攻为守是最好的办法。

“你既然知道我不正经,为什么在我面前还放得这么开?”

谁知道,这话一出,她居然哼哼地冷笑两声:“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我听这话意思比较冷峻,赶快问到:“什么意思?”

“人家喜欢你,就喜欢你。你嫌我长得不好看,就直说,哪来那些弯弯绕?”

这涉及一个少女的自尊了,我不得不解释到:“二妹,你长得非常漂亮,这得实话实说,我不可能嫌你长得不好的。”

“那就是比不上我姐啰?”

“不是,你跟她各有各的美。况且,你这么年轻有活力,这是她比不了的。要是没猜错的话,追求你的人,可不止那歌厅主管一个人吧?”

“那些人,跟我没关系。我不喜欢的人,他们再追我,也没用。庄哥,我只问你一句,假如没有我姐,你是不是也不会喜欢我?”

“这事不能假如,我们之间,你姐已经存在,对不对?何况,我跟你姐的感情,也是你理解不了的。”

“我有什么理解不了?你不就是把我姐当成你姐,当成你身体上的老师,当成你习惯上的依赖吗?你不就是跟我姐,在床上那点事吗?我都亲眼看见过,还怕我不知道吗?何况,你们在床上的声音也太大了,我听见过也不止一两回了。”

这话说得我脸红,原来,她也有偷听的经历。看来,在乔姐家,我们还是太放肆了。

“好好好,我承认,你说的都对。但是,你姐是我喜欢的人,我怎么敢再喜欢你呢?不是你不漂亮,而是这样做,会伤害你姐。凡是对你姐有伤害的事情,我都不愿意做。”

“那万一,有件事,对我姐不仅没伤害,还有帮助,你做不做呢?”

我被迫点点头,但是,我猜到了点什么。二妹的举动,或许还有她妹的鼓励,这在乔姐对我们的态度中,已经有所表达,虽然她没明说。

“告诉你吧,庄哥。你也别怨我姐,是她故意把你向我身上推的。”二妹把话说明了,虽然我心理早有察觉,但从二妹口里明白地说出来,还是让我震惊。

“不会吧,这不合理。”

“这就是你不了解我姐了。”二妹说到:“我姐知道,她拴不住你,她比你大这么多,不可能跟你结婚生子。但是,你是她这几十年来,唯一让她单纯快乐的人,她又舍不得你。你有感觉吗?”

我不得不承认,这恐怕是乔姐的原话。

“况且,你这么优秀,又有知识又有才干又有身体又有钱,在我姐眼中,你就是个珍宝,是天下最贵重的东西。这种男人,本来就不应该被一个女人独占,那是不吉祥的。”

且不说她对我的吹捧让我不好意思。就是珍宝不能独占的观点,居然可以从乔姐的认识中出来,让我很是吃惊。原来我以为,这个观点是哲学家或者思想家的警句,但从乔姐这个普通女人嘴里出来,可见,人类在思维上,是很难分出贵贱的。当然,我想起来了,沈从文说过类似的话,他们都是湘西人。

“我姐也知道,她且说独占不了,就是独占了,她内心也是有愧的。毕竟她知道,她给不了你什么,却要拴住你年轻的心,是不道德的。这个道德,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是要自己安心。”

这个观点,不知道是乔姐的还是二妹的,道德的本质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这是一个伟大的结论啊。她们都没多高的文化,也没多深的思维习惯,她们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爱情,真的让人深刻?

“她自己不安心,但又舍不得你,所以,就让我来拴你啰,你不明白,这其实是在帮她。”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只有你娶妻生子,有一个好家庭,我姐才会安心。她即使不能跟你一起,看着你幸福,她也是高兴的。何况,假如我们在一起,她倒更是可以跟你天天在一起,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观点吓人一跳。我问到:“这对你是不公平的,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假如,就算我俩成了家,乔姐还要找我玩。那么,你就成了乔姐拴住我的工具,你不痛苦吗?你姐难道不知道,这是对你的伤害吗?”

“庄哥,你终于为我说话了。我很高兴。但是,这不是伤害。我姐对我这么好,没我她,就没有我的一切,她开心,我也觉得有价值。况且,如果没有她,我也认识不了你这样优秀的人,我不嫉妒,其实,只要能跟我姐共享你一点点,我就很幸福了。”

我假装生气到:“我又不是工具,也不是你们拴人或者报恩的动物,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庄哥,我们把你当珍宝啊。你不明白。姐认为,她跟你的交往耽误了你的婚姻和家庭。她想看到你有幸福有快乐,她想把她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你,那就是我。要说报恩,那是我姐在报你的恩啊。要说报恩,我也在报我姐的恩。对不对?帮我姐拴住你。”

“但是,正常的幸福家庭,不应该是这样的。这种拴心的方法,我不适应。”

“庄哥,这就是你让我迷恋的地方。你明白不明白。天下的男人多了去了,我在欢场上班,也了解男人的喜好。天下的男人,为了女人,可以厚颜无耻满嘴谎话。但是,你没有。你跟我姐只是身体上的快乐,并不爱情,你大方地承认。你跟你前妻只是有一个家庭,快乐是不足的,你离婚。你对我不喜欢,虽然我相信是暂时的,但你也坦诚,这就是你跟其他男人不一样的地方。”

我还没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已经在分析我的心理了。

“男人想要的太多,既要权势又要钱财还要美色,这些都没什么,人之常情。但是,他们总不承认,总要给自己带上道德的标签给别人看。你不同,你只追求自己的快乐,并且为快乐负责任。你愿意忠实自己的身体,对善待对你好的女人,这就非常了不起了。”

我推脱到:“其实这样的男人还是很多的,你只不过没有发现吧。”

“不多。这是一种自信。没能力的男人,没办法达到这种自信的。庄哥,你的能力肯定在我的想象之外,就是乔姐,也知道你是一个真正干大事的人。在我眼中,你就是个帝王,我愿意做一个臣妾,倒在你的脚下,跟随你的步伐。虽然你有其他喜欢的人,但只要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能够快乐,就是我的成功。庄哥,我如果能够给你带来快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二妹,你见过的男人太少,还是要多历练些。如果有一天,一个能干的男人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后悔今天跟我讲的话。”

“我不要如果。庄哥,那太虚了。我只要今天,或者我只要能够把握得住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就高兴。”

本来我是强烈不适应的,但我的心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许是邪恶。我居然联想到一个笑话,居然笑了起来。

“嘿嘿,这有点怪”我仿佛是个疯子,自言自语道:“二妹,你这是在干啥?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你喜欢解题取乐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潜意识中,就这样说了。我当时只是在她咄咄逼人的状态下,产生了奇怪的应激反应吧。或许,我真的有病?

这明显是嘲讽的语气啊,对一个小姑娘的示好,这样说,太伤自尊了!

但二妹的反应更让我摸不着头脑。她把我一推,离开一点距离,冷冷地说到:“我不服,我就是要解题,把你当题来解。我不服,凭什么,占我姐的一半,还是她主动送我的一半,我都得不到!”

这是什么心态?难道,我的存在,就是她们人生的大问题?

本来以为自己疯了,结果看到一个更疯狂的回答。也许是我的嘲讽真的伤害了她吧。伤害一个美丽的小姑娘,是不对的。这如同自己亲手创造一个悲剧,在良心上,很不道德。

在我所尊崇不多的信条里,有一条始终铭记在心。“悲剧,就是把最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我本善良,不应该是那样的人。我得把话往回说,免得刺伤她的心。

“二妹,你真的很漂亮,而且很动人。我也是个男人,没有理由不爱上你。但是,我已经有你姐了,思想上转不过这个弯来,模式上不适应。最主要的,是因为你太美好,我不愿意破坏这样美好的人,破坏你美好的人生。”

这也许会对她起到疗伤的作用吧。结果,她仍然冷笑似的哼哼了两下,说到:“庄哥,你不用安慰我了。你现在还不喜欢我,这我知道。但是,我也不自卑,因为,总有一天,你会感受到我的快乐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事怎么变得那么麻烦?

回到床上,我的梦中,居然出现了二妹那湿漉漉的形象,虽然这个形象是与乔姐的身子结合起来出现的,但也够让我震惊。醒来时,已经半夜二点钟了。

睡不着,起来到客厅喝茶。当我把电开水壶打开,水烧起来时,那声音,却打开了二妹的房门。

她散乱着头发出来了,还是穿着睡衣的,大概没有勾引我的意思,因为穿戴整齐。

“庄哥,怎么了?睡不着?”

“嗯,醒了,就不好睡了。我烧水,把你吵醒了?”

“不,我一直就没睡。”

这个我理解,她在睡前跟我的谈话,可以说是经历了一个少女最重要的事件,对心理的冲击是巨大的。

我安慰到:“如果不想睡就不硬睡,你年轻,少睡一觉也没什么。”

“好吧,我们喝茶,可好?”

我点点头,给她倒了一杯。我知道,她只要喝了这茶,今天晚上的觉,恐怕是没法睡了。对于我这个老喝茶的人来说,对睡眠几乎不产生影响。但对于平时不怎么喝茶的人来说,尤其这新鲜的绿茶,肯定会影响睡眠。

但是,她已经决定不睡了,我只好陪她喝下去。

“二妹,你只要喝了这茶,今天晚上,怕是废了。”

“庄哥,没有你的晚上,才是废了呢。”她说这话时,没有看我,只是摇晃着手里的茶杯。

“庄哥,你不觉得,在这个时候,这个屋子里,我们俩个有些奇怪吗?”

“奇怪在哪里呢?”

“本来是两个互相可以温暖的人,却隔着一杯热茶,变得冰冷。”

“你莫不是个诗人吧,这话怎么这么准确呢?”

“我小时会自己给自己唱歌,就像这样。”她左手和右手手掌伸开,在嘴巴和耳朵边接起一个反射弧,让自己的耳朵更能够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这事在我小时候,也偶尔干过,不过,我更喜欢对着对面的山谷大喊,听自己在山里的回声。

“你听到什么?”

“我听到自己。歌的调子是我们山区的,就像我开始在洗澡时哼的调子。但歌词是我自己编的,编给自己听。”

“你小时候,就没有小伙伴吗?不与别人交流?”

“没几个呢,也交流不上。庄哥,我们村子里,成绩不好的,就不读书了,尤其是女生。成绩好一点的,家里有点钱的,就到县城或者镇上读书。就像我姐一样,她家里条件好些,住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她初中起,就在县城读书,朋友多,而我没有呢。”

“那你是什么时候到县城的?毕竟,你学的音乐,考的艺术,只有县城才有这样的老师教你。”

“还是因为我姐。每个假期,从小学时起,我姐就来我家接我到她家去,这是我一年中最开心的日子,我好多话,就只能在那时跟她说。也只有她听得懂,也只有她愿意听。何况,后来我读初二到县城,也是我姐的主意,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是我姐给的呢。”

“所以,平时,你没有朋友,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

“对啊,原来在农村,没有朋友的。平时看看我姐带给我的书,也算是看了不少,有些见识。在农村,说这些,哪个听得懂?后来到城里读书,跟姨住在一起,他们老了,也不会听我一个小姑娘乱说呢。”

“你姐到北京后,你们有没有交流呢?”

“主要是靠打电话,当时我已经在读艺校了,虽然同学位都有手机,但我没钱。那电话还是我姐给我买的呢。至今我还没舍得丢掉,虽然没用它了,但那是我心思的出口,我得终身保存。”她说完,站起来,对我说:“等一下。”

她转身走向卧室,倒腾了一会,拿出一部手机来,拿给我看。我一看,傻了,这就是缘分。二妹用的第一部手机,居然是我们公司生产的第一代产品。

这手机,我也有几年没用过了,我倒腾了一下,开了机,我只是想找,有没有那第一代的游戏。

“好多短信,你看吧,都是我跟我姐的,在你面前,我觉得,我们不需要秘密。”

“不不不,我不是要找短信,我是找游戏,那上面有个游戏,是当年我最喜欢的。二妹,有个事很巧,这个手机,是我和我朋友开发出来的。”

“什么意思?”轮到二妹吃惊了。

“这是我们第一代的产品,是我与另外两个朋友合伙的公司开发出来的,也可以算是我的第一个产品。虽然现在已经卖给别人了,但还是有感情的。”

“也就是说,按诗人的话说,我最有感情的东西是你第一个孩子?”

这话够诗意,我点了点头。但,这句话,有它更深的含义。我知道,惹事了。

第三百七十章 反正有时间

“或者说,你在我这里,发现了,你已经丢失的孩子?”她对这个话题不依不饶,仿佛触动了她的兴奋点。

“不要乱比喻,把事情搞复杂了。”我只得投降了。

“不,怕什么复杂?不是你说的吗?我喜欢解题。那么,都睡不着,我们有的是时间。”

看看,睡觉前我所说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可是,她都记着呢。话是我说的,她睡不着也是因为我,当然,只好打着哈欠陪下去了。

“好吧,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但明显摆出一幅疲倦的样子,好打消她的热情。

“你既然答应了,就别想睡觉。庄哥,你也别怕,我就问这手机的事情。”在看到我点头时,她开始了她的问题。

“这手机是如何设计出来的呢?你是发起者,有没有你前妻的参与呢?”

首先,我很讨厌她口中所说的前妻这个词。因为在我心目中,妍子就是我的妻子,尽管我们在法律上离了婚,但她是我唯一的妻子,至今没变。当然我不能反驳她,只能回避。

“这是我与另外两个朋友,记住,是我结婚前的好朋友,一起捣鼓出来的东西,当时就只是想做成一件事,没想到,还真做成了。我给你找个名片,估计我包里还有一张。”

我准备趁回屋拿名片的机会,摆脱一下她逼人的目光。她看我的时候,兴趣越大,我的心理的压力就越大。我需要松一口气,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分钟。

“不去,庄哥,我才不看你们的名片呢。递名片的男人多了,名片名片,就是明目张胆地骗,有什么?我只知道,你是一个成功做成事业的人,这就够了。并且,你还赚到了钱?”

“当然,我从北京离开的时候,身上带的钱,就只带了这个手机带来的利润了。这是我的家底,也算是对当年这款手机的纪念,包括当时的朋友以及自己的努力,算是青春努力的奖赏。”我故意搞得文艺些,以显得轻松。

我不愿意说离婚分财产这事,免得把话题引到妍子身上。因为,妍子是我的亲人,我不愿意另外的女人,随意评价她。哪怕是任何批评和赞誉都不行,因为她在我心里最深的地方。

“庄哥,听说你也是农村出来,一个人打拼的?”

如果二妹老问我感情上的问题,我倒有回避的心。但如果是这种与感情无关的事,我倒可以说说,茶喝了,睡意没了,也有时间。

“是的,我老家的情况比你的情况还穷。毕竟你还有个姨妈和姐可以依靠,而我什么人都靠不往。读大学靠打工挣生活费,当兵后就不说了。但退伍后,钱又丢了,也是遇上好心人收留,才一步步混出来的。”

此时我就像一个大哥哥,以过来人的姿态给她说话,我自己的状态也很舒服。估计我也有好为人师的习惯,喜欢给年轻人介绍奋斗经验。

“庄哥,你是个传奇呢!一无所以到事业成功,完全靠自己拼,你是我唯一见到的传奇人物,真的,我见到的穷小子,没有做得像你这么成功的。”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天真的崇拜。

“也不是我有多能干,还是运气好,遇到了许多帮助我的人,还有这个时代,难道,不是时代给我们的机会吗?你不也从农村出来,在长沙也找到位置了吗?”

她点点头:“也是啊,以前想都不敢想,可以在长沙生活。但是,庄哥,我发现你是个文武双全的人,听乔姐说,你还会算命?”

人一旦受到表扬,就有点飘,好像是茶喝醉了。“谈不上会算命,懂得一些,也是一位老先生教我的,拿它混口饭吃。”

我意识到,这样说有可能把她的思想带歪。现在许多年轻人,不好好做事,总是想有什么发财的秘籍和捷径,或者在山中找到什么古代偏方,就可以横行天下。这种极小概率事件,如果你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最终的结局,往往是失败。我得给她讲一讲人生。

“但是,算命并不是我发家致富的原因。我跟你说,我至今没有给自己的人生算过命,你信吗?”

她望着我,眼神中透露出神秘的色彩。

“我信,庄哥,你说的,我都信。因为,我听说,强者,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她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当然极端了点。

“我也不是什么强者,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是,我努力做自己能够做到的,等待机遇的到来,我只是做好个人的准备。”

“对,原来有人说过,机遇只给那些有所准备的人。”

我笑了:“你哪来这些个大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

她也笑了,说到:“庄哥,我也是个爱读书的人,不过没你那么有水平而已。”她本来是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坐的,此时,她突然起来,在一边找了个小凳子,搬到茶几另一面,和我对着坐,双手捧头,望着我。

我看到她摆出一幅听课的样子,觉得好笑。“什么?水平?还还还而已。”我模仿了一部电影的台词。那是我在部队看的一个电影,叫《南京路上好八连》,当时指导员问一个战士去哪儿了,战士回答后,指导员明显吃惊于那个地方和这战士的态度,以激动得略带结巴的方式说出了这句台词。“什么?国际大饭店?还还还而已?”

她咯咯咯地笑,我好舒服,仿佛老师逗乐了自己的学生。

“庄哥,你好搞笑,笑死我了。”她夸张地捂着肚子,不至于吧。

“庄哥,我不要听你的大道理,你给我讲故事呗,我觉得你身上,有很多传奇。”

“二妹,这个时代是个制造传奇的时代,其实你姐本身的经历也有点传奇。”说到这里时,我脑袋里怎么总是浮现出她姐与那个经纪人的以及方姐的画面,这可不能暴露。

“你姐的事就不说了,你也知道。”我赶快把话挽过来:“就是我的身边,也产生了许多传奇的故事,有的人的人生,比我精彩得多。比如我原来的两位班长,一位姓王一位姓陈,还比如同我一起做手机的一个朋友,小苏,也够得上传奇。”

“不嘛,庄哥,我就想听你的传奇,因为你是真实的,就在我身边,其他的人,我不想听。”

我的传奇,我有什么传奇,流落街头的故事?还是跟董老先生学算命。况且,只要一讲我的故事,就免不了她的问题:“后来呢?后来呢?”这是每个小孩子听故事,都要问的。后来的故事,与三个女人有关,尤其是妍子与小池,我不愿意跟任何人讲,她们的故事,是不可以用来分享的。

我转换话题:“我没什么传奇,讲起来,你姐都知道,你不如有空问她。再说,我人都在你的面前,传奇吗?”

“哼,不想讲就算了,看不起人。”她仿佛还真有点生气了。当然,不愿意跟对方分享自己的故事,也是信任度和亲密度不够的表现,尤其是女性,最直观地会得出这个结论。

“要不然”我想作为补偿,给她讲几个其他故事也不错,她就像是一个爱问的小朋友,我就给她讲故事而已。“要不然,我给你讲几个,我听到的鬼故事,你怕不怕?”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突然兴奋起来:“要听要听,你快讲,越恐怖越好!”

我刚开始没回味过来,直到她从对面起来,坐在我身边,靠近我时,我才意识到,这个活不好干。

黄宏和宋丹丹的小品《超生游击队》里,宋丹丹在回忆他们的初婚生活时说到:“天一黑,就跟人家讲鬼故事,吓得人家,直往你怀里钻。”

也许是我想多了,二妹只是个爱听故事的人。既然是我提出来的,就得硬着头皮讲下去。

我手中的故事是现存的,不需要加工,原样复述就可以了。我讲的是小苟在工地上的事,我听得真切、问得明白,所以,讲起来也算是流畅生动。

讲着讲着,我的胳膊被抓住了,二妹还把头往我肩上靠,她的手越抓越紧,我知道,自己又惹麻烦了。她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传到我的身上。

“行了,今天晚上就这一个故事了,休息一下,明天还要干正事呢。”我不得不强行地,草草收场。

“你把人家吓着了,怎么睡得着?不行,你要负责!”二妹这手看样子,是不想松开了。

但我,必须得避免这种局面。“我不管,你要我讲的,我就讲了。况且,我也想睡了。”我故意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你睡就睡,但不放离开我的视线。要不然,我害怕。庄哥,你就在沙发上睡,我不打扰你,我害怕。”

好吧,只能这样,这总比我抱着她睡,要好些。我躺在沙发上,二妹进屋,把她的毯子拿出来,盖在了我的身上。她拿了个小凳子,放在沙发边,坐在了我的身边,玩着那个手机,就是她珍藏的、我们开发的第一代手机,她玩着我喜欢玩的那款游戏。

我假装迅速入眠,其实离睡着还需要一点时间,我闻到,她给我盖的毯子上,有她身上的气息,虽然不能诱惑我,但毕竟是一股清香。

我是被她推醒的,已经七点了,我也该起来了。起来时,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我的下身,出现了*。这其实是身体的自然现象,阳气回来的表现。但不知道她注意到没有,是否还产生了不应有的联想。

我看见,她已经梳洗完毕了,但眼睛稍微有点红,是昨晚没休息的表现。我问到:“你一夜都没睡吗?”

“没有,不是你说的,我年轻,没事吗?”

我不好继续说下去了。昨天晚上究竟说了多少话,我自己也记不太明白。为遮盖下身的尴尬,我准备围着它,系在腰上,到卫生间洗漱。谁知道,被她一把扯下,低声嗔怪了一句:“这是我的毯子,你盖上瘾了吧?”

我差点脸红,逃离似的,跑向了卫生间。

整理穿戴完毕,我们下楼开车,来到乔姐的小区,上楼时,发现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是乔姐已经预备好的,他们已经吃过了。我和二妹简单吃了一点,看看已经八点钟了,医院八点半上班,我们就带上二老,开车,直奔医院。

她父亲这个病,需要做各种检查。有些检查,是需要我来陪同的,比如尿检取样,只能是我陪着。乔姐和二妹就在一边说闲话,乔姐的母亲第一次来这样大的医院,不知所措,只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热闹。

最后一个检查项目是拍片子,我们都被档在铁门之外。二妹陪着她姨妈上厕所,乔姐这才过来,跟我说话。

“你昨天晚上,搞得二妹一夜没睡?”乔姐这问法,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正常。

“什么意思?是她不睡,我倒是睡了不少时间。”

“你跟人家总讲鬼故事,吓得人家睡不着,你怕是有意的吧?”乔姐看我的眼神,有点讥诮和暧昧。

“也怪我,不该讲这些的。我倒是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却不敢走。”

“没事,你跟二妹关系好,姐最开心了。”

“什么意思?”我问到。

“小庄,难道我的意思,你看不出来吗?我希望你跟二妹关系好,真的。”

“关系倒是不坏,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抿嘴笑了起来,还悄悄在我屁股上打了一下,这动作太骚,我简直无法自持。然后,她又凑近我耳朵,说了句:“几天没那个,身体是不是把持不住了?”

我明白,二妹肯定看见我早晨的身体那样了,也跟乔姐说过了。这是什么姐妹关系啊,这事也能说?何况,二妹还是个姑娘呢。

此时,二妹挽着她姨妈,从厕所出来了,我们不好再说什么了。

乔姐主动过去挽着她妈,而二妹却主动过来,很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在外人看来,要说我跟二妹是恋人或者是兄妹,这都正常。但在乔姐眼皮之下,这么干,我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她父亲终于从检查室出来了,等到结果出来后,我们一起拿到医生那里请医生看。结果,这只是一个风湿,只不过病情比较严重而已。

医生开了许多药,还叮嘱了平时生活中的注意事项,说只要坚持服药锻炼和养护,稳定病情和适当恢复,也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

“只要不那么痛就行,哪敢想恢复的事。”她父亲倒是想得开。我就给他解释,这个大医院,医生按标准程序治疗,这种病他见多了,说的话有把握,也就是鼓励他信心的意思。

她母亲说到:“这大医院,真是神啊,这种病都治得好。我们在老家,也是看了不少先生的呢。”

她把医生叫先生,这也是我老家山区人的习惯。我说到:“这医院是全国顶级的,医生也是最好的专家,听他的话,吃他的药,保管有用的。”

“这我信”她母亲说到:“就看这医院,灯光明晃晃的,不可惜电,地板明晃晃的,照得出人影。连那些护士都漂亮,椅子都是银光闪闪的,怎么不好?”

这话把我们都逗笑了。

一上午看完病,我提议,中午饭在外面吃,我请客。在外面一个餐馆,主要是二妹在点菜。乔姐的父母嫌浪费,叫别点多了。二妹说到:“我们请客,你们就听我的,也不要我姐掏钱!”

什么时候,二妹和我,成了“我们”了?她故意这样说,在我无法反驳的场合。

吃完饭,把二老送回家,我跟乔姐对了个眼色,她无奈地笑了笑,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今天不能陪我,毕竟她父母刚到,况且,她身上也没干净。

“你跟二妹先回去吧,小庄,二妹昨天一夜没睡,让她休息一下也好。晚饭,你们自己在外面解决吧,你们要过来,反而我麻烦。”

只能这样了,我跟二妹回到了住处。

我有睡午觉的习惯,二妹也确实想睡觉了。各自安歇,互不干扰。

等我午觉醒来,口渴得厉害。湖南的菜,不仅辣,而且偏咸,我到客厅,倒了一大杯冷开水喝。扭头发现,二妹的卧室门没关,她躺在床上,毛毯已经掉在地上,人俯卧在床上,睡得正香。

我轻轻走过去,把毯子捡起来,重新给她盖上。然后,回手把房门掩上,回到客厅。

当一个女生睡觉时,不关房门,要不是瞌睡得不行,就是超级有安全感。我想到这里时,突然看见了茶几上,那个手机。我拿了起来,本来是要找游戏,打发时光,却意外翻到了短信,就是她与乔姐两人互发的短信。

看还是不看,这是个问题。看,是她主动告诉过我,要我看的。其实,我也想了解乔姐的历史,以及她与二妹之间的,心路历程。

短信大约有二百多条,我全部浏览了一遍。主要分为三个部分的内容。第一部分,大概是乔姐到北京后,对在家乡的二妹,学习和生活上的鼓励。

在这一部分中,可以看出。乔姐不仅是二妹的姐,还是她的人生导师,还是她精神上的母亲。其中有一条短信,很让我有触动。开始二娃在短信中抱怨,自己家太穷,在艺校学习,老师水平一般,学不了什么东西,就是毕业了也当不了明星,没什么出路,不如早点辍学出去打工,还能补贴家用。

乔姐的回复是:“你家没有钱,毕竟还有希望,那希望就是你。如果你把这希望断了,你家就真的穷一世了。况且,学不学得出来,并不关老师多大事。你改变不了老师,但能够改变自己。自己多学,保留一份希望,这是你最有可能做到的事了。”乔姐在结尾处说到:“二妹,没有学习,发现不了自己的美,没有平台,看不到世界的美。我们平凡人,只有在自己身上使劲,才能有希望。”

这句话简直是励志名言。在这个意义上,乔姐,是值得我尊重的,不仅仅是她美好的身体。

第二部分,涉及到感情问题。二妹曾经暗恋过一个班上的同学,但那个同学对她好像没什么意思。乔姐安慰到:“只要你由内而外散发出不同的美丽,好男人始终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姐在北京总是辛酸,但也有个好男人出现了,他比我年轻,他又帅又智慧,还依恋我。我知道,那是不道德的,但,我把他当上帝对我苦难的奖赏。我这些年这么苦,难道不该接受上帝的礼物吗?”

我知道,那个他,肯定是我了。乔姐是真喜欢我的,只不过,她二妹接上的这句回信,却让我吓了一跳:“姐,真有这样的人?像上次你打电话说的那样?我也想见见!!!”

二妹用了三个感叹号,我可以猜测,乔姐在电话里,把我吹捧得是多么神秘了。

第三部分,是关于二妹就业以及发展方向的。其中一大部分,是关于劝阻二妹不要去北京找她的话。“二妹,北京这地方,不是随便就可以生存的,陷井太多,我深受其害。我觉得,我在北京也呆不长了,尽管张哥与我在北京有家,但要保往这个家,是困难的。你与其来受二遍苦,不如暂时在长沙,我们另想办法。”

看完这些短信,我意识到,二妹的精神世界,受乔姐影响很大。而且,二妹很听乔姐的话,甚至,有点崇拜她这个姐。

“哈哈,庄哥,偷看人家的短信!”突然传来二妹的声音。我抬头,她穿着睡衣,出现在客厅,我居然没有发现。

“看不得吗?你昨天不是主动让我看的?”

“我在的时候你看可以,我睡着了,你再来看,不是偷看是什么?”

这家伙,故意找茬、尖嘴利牙。

“要不然,我不看就行了。本来是想玩游戏的,结果翻到短信了。”

我不该辩解的,这是掩饰,我心虚什么?

第三百七十一章 崇拜的动机

“哼!你们男人做事,总喜欢偷偷摸摸的感觉。我的毯子是你盖的吧?我的门是你关的吧?估计,我睡觉的时候,你不知道怎么在偷看人家呢。”

我热血一涌,反击到:“你跟你姐说的啥,以为我不知道?今天早上,我睡觉时,你没偷看?”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她迅速跑过来,抓起茶几上的手机,往我怀里一扔。“看吧,反正我的东西都让你看过了,看够。”

这明显是生气了。况且,她话也说得不对,什么叫她的东西我都看过了?

我当然不好直接问这么尴尬的问题,我只是笑到:“我已经看了些,不看了,你收好。”

“偏不收,你自己做出来的,你自己负责。”

这又是一句双关吗?手机是我做出来的,我负责它,这说得通。但是不是有另外一层意思呢?我跟乔姐做出来的事,我也要对今后的事负责?这是什么意思呢?

看样子,不得不面对了。如果跟一个少女玩机锋,我是有点怕。我不是没被少女勾引过,那曾经是妍子。但她的选择是众多的,她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所以,没有眼前的二妹,那样咄咄逼人。

妍子当时的状况,十分复杂,但她对我的好,是从兄妹开始的。而眼前这个,对我的好一开始,就是冲着男女关系而来,让人无法回避。

“二妹,来,坐下,我们说说话。”我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答应我,只准说真话,行不行?”二妹显然不愿意浪费我主动邀请的机会。

“我答应你,你得先帮我烧壶开水,我们泡着茶,慢慢说。”我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以平缓她的情绪。

她果真就端起电开水壶,烧水去了。过了一会,茶泡好了,她坐在我身边。

“庄哥,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呗。”

“那好,我问你,在你姐的描述中,我原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好的人,你不是看了短信吗?”

“不要那么笼统,具体点。”

“好吧,见到你后,我知道,姐没骗我,你真是那样的人。当然,姐从来没骗过我,我绝对相信她。我们无话不说,你也知道。其实在她的描述中,不仅她对你有绝对的依恋,也造成了我,遥远的我,对你的向往。”

我苦笑了一下:“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这个样子,让你失望了吧?”

“不对,庄哥,看到你后,我更崇拜你了呢。我们是实话实说是不是?不像有些男人,口是心非的。我们山里人,这点东西还没丢吧?”

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你其实是一个孤独的人,庄哥,别以为我年轻,没看出来。我姐也早就跟我说过,你这种孤独,是每个离开故乡来到城市里的人,都有过的。不过,你的孤独,还有另一种含义,我说不上来。总之,这种孤独,让我看到了光。”

把我说神了,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你努力和奋斗,为摆脱贫穷而挣扎。但是,你又要保持良心,这很少见。我处社会时间不长,但我只知道男人分四种元素。每个男人的特点,只不过是这四种元素的组合。”

嘿,有意思,这小姑娘,居然搞起了性别分析。要知道,性别分析最权威的书籍是《性与性格》,那也是一个没结过婚的少年,天才的少年如同外星来临的智慧,才产生了这个天才的著作。

我想听听,这个山区出来的少女,是以何种角度来分析男人。

“男人的四个元素,对于我们女生来说,最重要的特点是:钱、能力、良心、情趣。这四种有还是没有,共有八种情况。它们组合成了这世界大部分男人的特征。”

这很有意思,原来女人是这样看待男人的。

“比如,乔姐的初恋,就是没钱、没良心、有情趣的组合,两差对一好,结合起来,就是个渣男。对不对?”

“还真是,这种分析方法,有点意思。”我鼓励到。

听到我的鼓励,她继续说到:“比如张哥,他要简单些,就属于有钱有能力与没情趣的组合。两好对一差,算是中上吧。当然,后来的情趣转移,就与我姐离婚了。”

我马上问到:“他与良心无关吗?”

“不是无关,只是良心这个东西,不属于他的特点,他犯的错误只是普通男人犯的错误,他做的有良心的事,也超不过一个普通男人的范围,所以,特点不突出,就不算。”

“那么,按你这种方法,有没有四种全部特点都明显的人呢?”

“当然有,如果一个男的,他没钱没能力没良心没情趣,这四种特点都突出的话,那么这几乎就不叫一个人了,那是畜生。在牢里,关着一些呢。”

这个,当然有。我在当武警时,看守所里就关着个别这样的人。这种人不能用人渣来形容,不能把他们当人看。他们仿佛是人性没有进化完整,所以,也可以骂他们为畜生。

“有意思,这种人我还真见过。过去我当武警时,牢房里关的,就有这样的人。当然,最多的,是那些吸毒贩毒的家伙,最后变得一点人性没有,也就是畜生了,只不过披了一张人皮。”

“不要看不起我,也不要老把我叫小姑娘小姑娘的,庄哥,从今天起,只允许喊我二妹,听到没?”

我笑了,只要她轻松起来,我也就放松了。

“庄哥,你在我姐眼中,其实也是四个特征都明显的人。有钱,有能力,有良心,有情趣。在我姐眼中,你是上帝造出来的,是她遇见过的最好的男人。”

这话又把我捧起来了,该不会双手一撒,叭叽,把我摔下去吧?但是,八十岁的老太太都喜欢听奉承话,何况我这样的年轻人?我享受着这种吹捧。

“你在我眼中,还有一种新的性质,是我发现的,我也不准备把它加入到我的元素中,因为太难得,不是普通男人的概念了。”

“什么东西,我爱听好话。”我这是起哄架秧子。

“你身上有一种悲剧性的神秘气质,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反正,你跟别人不同,总像是有某个东西,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但却那么迷人。”

这是高档的词汇啊,我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我转头盯着她,她的脸上,全是痴情。

赶快收回目光,我不能接招,不能欺骗一个纯情的、有思想的、在努力追求美好人生的美丽的少女。

“只是,只是,你在我面前,少了一点情趣,你对我不能像对我姐一样,放松自己的感情。但是,我知道你是故意在约束自己,我不怕,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人们说,女人是男人的一面镜子。这话没错,要不是二妹的提醒,我还没注意到自己的另一个特质:神秘性。其实,我也算是有点神秘的,那并不是,我因为会点周易就神性了,会点算命就神秘了。

我身上总有某种宗教情怀,这或许与我的经历有关。比如,我三次碰到的那个端庄的中年女性,都是极其神秘的经历。比如我多次梦到的黑色方框隧道,以及古代祭师的梦,甚至还在丽江得到了自然环境方面的某种证实。

更何况,我与妍子结婚以来,真正产生爱情的地方,除了故乡,就是在那个活佛面前,听到活佛讲法之后,偶然地奇迹般地产生了神圣的感觉,我与妍子的神圣感觉碰撞到了,产生了爱情。

在我的内心中,总愿意相信有某种古来的宿命,在决定着我人生的走向。这种宿命,不是地煞符的诅咒,也不是道德报应的简单对应,而是从远古以来,我都有一个确定的身份和使命。

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东西,二妹,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也许,她只是关注我的精神状态,从那些游离感中猜测的吧。

也许,她只是看多了悲剧性的小说,联想出来的吧。她入戏太深,总爱角色扮演,也我和她自己的想象,装在了一起。

我说到:“二妹,崇拜一个人是不对的,你接触了我这些天,也发现我许多缺点,你就知道,没一个人,值得你去崇拜。”

“不,庄哥,我并没把你当神,我只是想在你这里,得到哪怕一点点有情趣的回应。通过你,证明我自己的价值,就这么简单。这与其他人的崇拜,是不同的。”

“什么意思,你所说的其他的人崇拜,又是什么呢?”我得赶紧把崇拜这个词,从我身上摘掉,背负着它的名声,是不能承受之重。

“你在湖南也看见了,这里的许多人,都有许多崇拜。在我们老家,原来也是崇拜很多神仙的,包括土地爷,包括山神、水神等。我们湖南,有道教,佛教等,也是正规的宗教崇拜。当然,社会中,还最大量的崇拜现象,如果崇拜没意义,他们还会拜吗?”

“你说详细点,举例最好。我智商低,乡下来的,不要忽悠我。”我玩笑到。

她的口气可不是开玩笑,继续一本正经。

“在我们这里,崇拜对象,最多的是,毛爷爷,我姨父,就是他的崇拜者。即使知道他犯过错误,他们也故意回避,只愿意单纯往好的方向想。”

我问到:“你就没细想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吗?”

“我想过,但是,不知道对不对。也许,他们这样就拥有了一件精神武器,凡是是精神或者智力上企图屈辱他们的,他们就抬出毛爷爷,事情就简单了,别人也就败下阵来。因为,他们只知道这样一个伟大的人,就把自己所知道的,拼命使用,我是说,在思想和情感上,拼命使用。”

这倒是一个新鲜的解释,对我的启发很大。对啊,毛爷爷是打败了一切精神和社会贵族的人。农民或者说中下层群众,在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压力之下,憋屈着无法在现实中挑战,就抬出这个终极杀器,完全可以取得精神上的胜利。

“庄哥,你聪明得多,我的解释对不对呢?”

她倒问起我来了。我也不得不回答:“当然,你的提法是很有价值的。但是,我认为,还可以有其它补充,大概就完整些吧。”

她居然,又搬小凳子,坐在我对面了,双手托腮,望着我,如同一个小学生。这让我紧张起来,有种即将误人子弟的感觉。

“你还是坐到沙发上来,你这样看着我,我有压力。”

“哼,怕是想占便宜吧。”她又迅速坐在了我身边,紧挨着我。这是谁占谁便宜呢?我倒是真轻松了。

“崇拜一个人,或者一个故去的人,一个相对熟悉的伟大的人物,至少有几个好处,这好处,就是动机。你所说的,是武器,是好处之一,能够得到精神上的胜利。我所说的,是另外的好处。”

“庄哥,你慢慢说,不必那么早就出结论,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们有的是时间,这话,她至少说了三遍了。是谁急吼吼,往我身边凑?

“第一个好处,是思想简化。一般来说,要有独立的思维模式和能力,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化基础,得有一些逻辑习惯,有一些思考习惯,长期训练,才能养成。你知道,普通老百姓,不要说没这些知识,连这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什么思考思维的,大部分人,还不是为了眼前的那碗饭?”

她倒是直接。

“有一个能够代替你的思维,你了解一些他的结论,你也可以复述他的一些语言,这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把那个人的思考引用过来就行,免去了麻烦。况且,他们有一个理由,无往而不胜。”

“什么理由?”

“如果你要各他们辩论,他们会反问:你有老爷子厉害吗?只这一句,就会让那些有点思想的人,哑口无言。这跟你的武器论,颇有相似之处。在顺境时,背背他的诗,体验豪放;在逆境时,读读他的话,勉励自身。你想想,这也是不错的精神体验,对不对?所以,它还是能够带来简单的快乐的。”

“是不是太简单了点?”二妹问到。

“当然,矛盾无处不在,困难随处可见。总得要找一个遮风避雨的精神家园,才能取得心理的平衡。尤其在这个剧烈变动的大时代,命运无法被自己把握,更需要了。你听说过,鲁迅的一个比喻吗?”

她摇摇头,不知我所指。

“鲁迅说,假设一个铁屋子,关着一个人,从里面根本打不开。里面的人正在睡觉。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将窒息而死。但是,你如果企图把他从熟睡中喊醒,那不是增加他的绝望和痛苦?与其这样,不如他在安眠中睡死,还人道些。”

“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对于没有独立思维习惯的人来说,他的思路如同铁屋子,崇拜就是安眠,如果你打破他的崇拜,他又无法冲出铁屋独立思考,岂不是要每天生活在痛苦的纠结之中?”

她仿佛明白了些,也捏了捏我的胳膊,让我继续讲下去。

“第二个好处,是给自己找理由。你知道,老爷子是造反出生的,他有打破现状的勇气和能力。而老百姓需要什么?就是需要打破现状啊?就是需要造反和改变啊。如果没有改变,他们在对比之下,尝到的,只有痛苦。尤其是那些,把幸福建立在与别人对比基础上的人。自己混得不行,怪别人,怪社会,怪世界的不公平,这在老爷子的思想中,遍地皆是。”

“可我觉得,现实中的大多数人,并没好痛苦啊?”二妹这个问题非常好。

“对,现实中,每个人的境遇都在往好处变。比如今天过的生活,就连普通农民,也比过去的地主强。你在农村,也经常吃到肉,不是吗?”

“吃穿都没什么,我们这些还是不缺的。尽管,我们家是当地最穷的人。”

“那么,总有一些人,对现实不满,他们不满什么呢?是比较,比较让他们痛苦,让他们有造反的冲动,虽然他们没那个胆量和能力。”

二妹感叹到:“是的啊,总觉得比别人差,这很不舒服。”

“那么,这些人的幸福观,为什么要建立在与别人,尤其是与身边人的比较之上呢?这与中国传统文化和生产方式有关。”

我知道这是个大问题,鉴于她的理解能力,我准备简化了说:“我们是一个集体主义意识很强的社会,各个社会单元被家族、乡邻等圈子所包围,眼界窄,况且没学过历史的人,观察时间的长度也不够,所以只盯着眼前的人来评价自己的状态。别人是自己的镜子,尤其是身边人。为什么这种观察呢?因为自己不能独立地审视自己的存在。当然,从文化和生产上说,还有许多理由,不细说。简单地说,大部分中国人,人性和传统决定,幸福感来源于与身边人的比较。”

二妹说得更简单:“从感觉上来说,我们老家有句话叫:望人穷不望人富。现在的话是:听到你比我惨,我就放心了。这样说,对不对?”

“精辟!这种比较,造成大部分普通人的不安和压力,当然得找个理由和武器了。崇拜他,是希望再出现一个他,带领大家打破这个对比,重新洗牌,以平复自己不平衡的心理。”

二妹反问到:“难道,就没有更独立的评定幸福的标准吗?”

“有。人是追求快乐的动物,自身的快乐,就会带来幸福感。但大家受条件的限制和道德的约束,没能力或者不敢大胆追求,想要的没得到,也会抱怨。”

此时,二妹伸出头来望着我,嘻嘻一笑。“怪不得我姐幸福,原来,你给她带来了快乐。谁不想呢?”她感叹到:“没钱的人没条件,有钱的人,却不知道细细品尝,浪费了多少好时光。”

我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到:“二妹,你爱思考,很不简单。”

“哎,有什么用,人家不给。”

她这明显是在说我,但我不能接茬,我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没说。

“但是,这种追求快乐的方式,容易走入另一个误区,就是只把身体上的欢愉当成目标。要知道,身体上的欢愉始终是有极限的,这叫欲壑难填,追求刺激到一定程度,就离吸毒不远了。”

“那怎样追求快乐,才是好的办法呢?你教我一个。”

“按我的理解,需要三个方面都正确,才是好的办法。方式、目标和反馈。方式,不是简单地以合法的方式,还有符合良心的方式。如果做了违背良心的事,事后自己谴责自己,只会遗留痛苦。比如,以取笑残疾人为乐的,事后良心过不去,曾经做过的事又无法挽回,当你回忆起它时,就有痛苦。”

“这个我懂,不能违背内心的底线,对不对?”

“对。目标,一定要记住,快乐是一种精神状态,而身体,只不过是手段。如果仅满足身体的*,不能引起精神状态的提升,称不了快乐。就像我跟你姐一样,我们之间有复杂的感情因素,不跟你解释,那才是快乐之源。”

“切!别以为我不懂!”

我不理会她的讥讽,继续说到:“反馈,就应当是正反馈。如果这个追求快乐的行为,事后给你好的提升,就是好的。如果事后给你带来麻烦或者痛苦,这就是负反馈。比如吸毒,当时很嗨,事后却付出了身体甚至生命的代价,就不行。”

“那,你跟我姐,在一起,得到什么反馈?”她这个问题太直接了,击中了我的要害。

“当然是正反馈,这正是我们长久的原因。”

“为什么?”

“我在她的快乐中感受到了快乐,感受到了自身的价值和力量,我想,她肯定也是一样的。”

“庄哥,我姐跟我说过,我也值得拥有,她所拥有过的一切。你看呢?”

我懂,但不能回答。我谈话半天,得到这种反馈,无法判断正负。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有点把玄幻

晚饭,是二妹带我到夜市上吃的,她说,这里有一个比较火爆的夜市,很霸蛮。以前她听说过,没去过,想让我陪她尝试一下。

这个要求倒好答应。那地方必须走路去,是一个背街小巷子,车开不进去。

在街上,她倒是自然地挽住我,我也习惯了,就当是小妹挽着大哥哥吧。这样闪烁的霓虹,这样热闹的夜晚,没一点暧昧或者亲热,会辜负这个城市的风景。

走了大约四十分钟,才来到那个地方。果然火爆,滋啦的油锅炸响,烧烤的烟雾四散,虽然已经是秋天,已经有喝酒的人,穿着单衣,还有烧烤的大哥,露出纹身,大金链子大手表,黑道大哥到处跑。

果然是个霸蛮的地方,怪不得,二妹这样的女子,肯定不敢一个人来。在总体上说,长沙的治安还是非常好的。但这里,黑夜中黑道的logo闪现,确实比较独特地吓人。

点了串,啤酒,一尝,果然是爆辣爆咸的品味,如果没有啤酒中和,你都吞不下去。

二妹也喝啤酒,这并不让我意外。她们欢场工作的人,总得有点应酬。尤其像她那样,搞接待的领班,也是见过很多场面的。

声音嘈杂,烟火弥漫,这里只有胡吃海塞,没有温情脉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做文章,这句话仿佛是某个湖南的伟人说的,在这里,我体会到了。

奔放与自由,让意气飞扬。在食欲面前,人人平等,食客们感到了尊严与痛快。为了更强烈的体验,经常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声:“老板,多放辣椒!霸蛮搞!”

这里不是分头的天下,这里的人,头发要么很短,要么很长,板寸倒是最普通的了。比如光头是中年男人最爱的,直率不羁的坦荡,我一无所有我怕谁?不像有的交响乐园指挥家,只有几根头发还想装,在溜冰场四周围着一圈铁丝网。

年轻人在这里,也有他们的夸张。我就看见几个,仿佛曾被剃光了头,才刚长出短黑冒头的样子,如同雪化后刚刚冒头的青草。这种形象让人联想从监狱刚出来的人,我见多了。这种以头型取得心理优势的年轻人,在看守所,我见多了。

当然还有特别长的,如同每一根发丝都飘荡着摇滚的忧伤,在中年女人面前卖萌,这是一招好棋。

酒一下肚,人就轻了。我们甚至对划拳都产生了共识,欢乐得有点放肆。有时输了撸串,有时输了喝酒,总之法无定法,收放自如。

醉生梦死者,生死如常。

仿佛有压力从后而来,接着听到“呯”的一志,一巍峨身躯靠近,阴影已经很明显了。花衬衫与大胡子,当然还有光头,油腻腻地来了,座在了我的对面。我这才发现,我的对面就是二妹,他坐在了二妹的身边。

“兄弟,干一个?”粗哑低沉的声音,让世界仿佛突然寂静。我看着他笑,他手上的瓶子只剩下半瓶啤酒,怎么喝?

一般高手遇敌时,总是轻蔑地微笑,这是我在武侠书上看到的。我承认,我在装。

“怎么喝?”我故意装着文雅,其实表达了对他的不屑,我只是想激怒他,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兄弟,你想咋喝就咋喝。”这人一只手,已经搭在二妹的肩上了,二妹表现出惊恐和厌恶。

我要最大限度地表示轻蔑,以报复他的张狂,并且期待最后一击,打入他的心脏。

“你只有半瓶酒,你干了。”我低头,发现自己脚边有一块红砖,把它拿起来放在桌上,仍然很轻柔的样子:“要不然,我把这砖拍一半送给你?”

这一招显然提高了危险程度,他当然被激起了斗志。“兄弟,你要这么说,我干!”他的右手还没从二妹的肩上放下来,我对他使了使眼色,发现他在吞酒时也盯着我的。

我将红砖高高举起,他警惕地将身体一歪,手从二妹身上放了下来。我迅速将红砖往自己头顶上一拍,啪,红砖裂成两半,那家伙一口酒呛了出来,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我迅速跑过去,一脚踩在他脖子上,双手各拿半块砖,他喉咙被踩,已经说不出话了。我把他一指,再把二妹一指,松开了脚。

这是个行家,翻身爬起来,向二妹嗑了一个响头,然后打了自己一耳光,跑了。跑了?就这样跑了?不是要来揩油的么?不是要来霸蛮的么?我看了看自己,怪就怪我着装不好,在这地方,穿着个西装,找打呢?

我拍了拍脑门上的灰,在惊恐未定的二妹面前,拍了拍她的头,说到:“继续,划拳,喝够!”

周边仿佛有零落的掌声,我就当没听见。这个时候,把大事当成小事,是装逼的境界。

老板送来了新的肉串:“大哥,最好的羊肉,送你的。”

隔壁一个烤臭豆腐的家伙,也端来一盘臭豆腐,气味诡异,他送了两瓶啤酒过来,笑笑,并不坐下来,仿佛他与此事无关。整个气氛,显得比较玄幻。

此时有一个板寸来了,提着一瓶啤酒。“哥,敬你,我干了,你随意。”他在我面前表演咕咚咕咚一瓶吹,我正要喝一口以示礼貌,他却附在我耳边说到:“刚才那家伙是来搅场子的,那条街的烧烤生意不好,我们这条街生意好,他不舒服。”

我假装深沉地点点头,以黑道老大的口吻演戏:“你在这里罩场子?”

“老大,兄弟刚出江湖,我们兄弟一伙已经进入几个了,现在势不壮。你帮我们出头,今天晚上的,我请了。”

这个我要接受,算是对自己用砖拍头的奖赏,我拍了拍他的肩,点了点头,他知趣地离开了。

大概喝了一个把小时,二妹已经放肆鼓噪了好一会,尖尖的划拳声音已经比较夸张,我知道,当她说话不太连贯的时候,已经多了。

我扶着她,准备离开。

刚才那小寸头过来,递给我一包芙蓉王,我摆了摆手,包含了谢绝和再见的意思,拖着软沓沓的二妹,走出了巷子。其实,没那个插曲,我们不会喝这么多。想霸蛮一下,那光头成了最好的作料。

走出巷子时,仿佛有一条黄狗,似曾相识的相关子,围着我们转,我怕它咬了二妹,装样子地踢了它一脚,它居然不躲开,只是停在路边,呆呆地看着我。

我回头,朝它“嘿”了一声,它没叫,只是停在那里,看着我,好熟悉。我一时想不起,我们在哪里见过。

二妹越软,我就越吃力,身体一边用力的滋味很不好受,况且她还七摇八晃的。我决定停下,改换一个姿势,我明白的,大约还有十来分钟的路呢。

街边有椅子,在一个服装商店门口,我们坐了下来,我刚把她放下,她手牢牢抓住我的胳膊,喊了声:“庄哥,你莫跑。”

这事不太好办,我得松松皮带,啤酒胀肚子,名不虚传的。一只手操作,在行人面前,在大街上,动作尴尬,我自己差点笑了起来。一个喝醉酒的年轻美女,男人在一旁一只手解裤腰带,此事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妥当。

一切收拾停当,我决定用比较自由的姿势了。

我把她往肩上一扛,这下舒服了,因为重心比较稳定,我大步流星。她的肚子在我肩上,屁股挨着我的脸庞,我拉住她的双腿,她的头,搭在我的背上。

“庄哥,晃。”她在我背后喊。我没理她,酒疯子,你越是理,她越是疯。我记得,要想更快到家,就得迈开步子,要迈开步子,就得增大摆臂的幅度。我只有左手是自由的,摆动起来,在路人眼中,比较夸张吧。

眼看快到家了,那门面两边的店铺还开着,二妹在拍打我的背。“我要下来,庄哥,我要下来。”

我本来不想理她,反正一切等到屋再说。但听到她喉咙发出异样的声音,就知道,有点刻不容缓。

我赶紧把她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她就势一蹲,在路边,吐了起来,在霓虹灯下,色彩丰富,气味冲人。

她向我伸手,我知道她想要纸。但我身上没有纸,因为男人出门,没带纸的习惯。她拍了拍她的腰,我明白了,她上衣是有口袋的。我伸手进去摸,结果在她扭曲的动作下,摸错了地方,从上往下摸口袋,我摸到了她的胸。

瞬间,我清醒了。

立马把她一找,不顾她的扭动拍打,一边往门面去一边掏出钥匙,开门,关门,都是一只手完成。迅速把她扛上了搂。当我把她扔在沙发上时,我发现这个动作好熟悉。仿佛是历史动作的回放,一时还想不起来。

当离开她的时候,她的手还在空中乱抓,仿佛怕失去了我。我速度当然比她敏捷,迅速躲开,在卫生间找了毛巾,打湿了热水,把她脸擦了一下。

我仿佛已经清醒了,而她还在沉醉中。我想了想,还是看着她睡比较安全。即使我把她放在床上,她也有可能翻下来。我从她床上找来一床毛毯盖上,她有时动一下,有时说一句我听不太懂的话。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我试了试她的脉搏,还算正常。

我在一边烧水,家里虽然没有蜂蜜,但是,白开水还是需要的。酒后的第一反应是脱水,醒来后,凉开水是最好的东西了。

水烧开,凉上。我坐在沙发下面的凳子上,防止她摔下来。她没醒,我是不敢进屋去睡的。也怪自己,嗨了,没控制好她的酒量。自作自受吧,只有呆在这里了。

迷迷糊糊,我爬在茶几上,睡着了。

大脑里,全是那些镜头,打架起哄和掌声,还有啤酒划拳和冒着热气的肉串。那条黄狗,为什么这么熟悉呢?它不怕我,看着我,无论我做什么动作。

扛着二妹奔跑,把她扔在沙发上,这动作为什么这么熟悉呢?有一个故事要回放,但总是在我细想中卡壳。一个方框隧道出现了,那熟悉的吸引力,诱使我幻想,方框心头有一团光,我向光奔去。其实我没看见光,但我知道,一定有,我得进去。

但是,方框旋转起来了,有压迫我身体的危险,我感受到某种压力,从背的上方传来,我进退两难。

终于憋不住了,一口长气终于出了出来。我醒了,原来是个梦。

背后的温暖让我回头,二妹的肚子已经压在我的后背上,双脚已经掉在了沙发下,我看见,她已经醒了。

她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好形容了,反正是比较诱惑,闪着莫名其妙的光。我不能被这光所诱惑,梦中的经验告诉我,得赶紧离开那个方框。

“醒了?”我问到。

“刚醒。”

“喝点水,估计已经凉了。”我试图站起来,给她倒水。她突然坐了起来,双手把我一抱,头伏在了我肩上。我感受到背后的危险,她的胸如此之大,穿透了我的衣服,给我传递着热量。

此时一个寒战,我什么都明白了。

当她把手摩莎我的脑门时,我就知道事情发展的方向了。她并没有真醉,虽然确实喝多了,但心里却明白得很。

“庄哥,你真不疼吗?”

我摇摇头:“我在部队练过,脑门上拍砖说起来是气功,不过是长期练习和一些技巧而已,就像电视上那些手劈红砖的,也号称气功。其实只要掌握了方法,一般男子,都是可以砸得断的。”

“我不是问你的能力,我是问你的勇气,你为什么不怕?”

“我只是酒喝多了,血气方刚而已。”我不能说那是因为她,她肯定会顺杆爬的。

“庄哥,你是个英雄呢。是为了救我,是不是?我又长得不美。”

“二妹,别说那些了,反正我看那人不惯,他要给你道歉,对不对?”

“不,我就要说。长这么大,第一次有男人为我出头呢。庄哥,你知道,当时我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很高兴的呢。”

“莫想多了,二妹,我带你出来的,肯定这事我得管,对不对?”

我扭了扭腰,想提示她,把身体和我分开。结果,倒造成了另一种误会。“庄哥,你什么意思?想占人家便宜?”而她的嘴,说话的气息,就吹在我的耳边。

我突然想起,这个酒后初醒的时刻,在我耳边说话的人,应该是多年前的妍子啊。

我迅速起身,几乎是强行与她分开了,说了句:“你喝点水休息吧,二妹,我要睡觉了。”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切都想起来了。当年打架的情景,因为妍子,在舞厅出来时,以一对三。想起来了,当年唱歌喝酒的情景,在温州,我扛走的第一个女人,是妍子。当时她伏在我身上,我感受到她的温暖。

而我把她放置在车子后座时的样子,与今天把二妹放在沙发上的姿势,毫无二致。

但是,二妹怎么可以代替妍子呢?我真无耻!

躺在床上,望着外面深夜的灯光,透过窗帘进来的形象,我记得,在北京,在我们租住的房间,我与小池的对话,那表现是哲学的探讨,其实,哲学只不过是个触手,我们都想进入对方的心灵。

我想起来了,今天街边的那条黄狗,怎么尾随着我,怎么不怕我的恐吓,它为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它是上海那岛上的小黄吗?它是小池派来审问我的吗?

它是老家的阿黄吗?它总在盯着我看,提醒我,来自于哪里,哪里才是我情感的故乡。

哎呀,那些曾经让我疯狂的女人,我差点忘了你们。你们给了我历史,却不能陪伴我至今。你们塑造了我的身体情况和灵魂,却把我抛在了半路上。我在这里顾影自怜,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自己造成。

二妹在外面徘徊,我是知道的,我甚至听得到她的心跳。但是,我不能。我受过人的勾引,年轻的如同当年妍子一亲戚的人,此时却不能让我心安。年长的如同乔姐,成熟的容纳,不是二妹的特性。

更加愧对的是小池,她曾经进入我的灵魂,如果今天她在场,也要笑我:对待自己,很不正经。

每次酒醉后,总要后悔,说明我的孤独,是卑鄙的。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通行。有件事情况,必须说明白,说明白我不通行的道理。

我打开门,望了望正在看着我的门边的二妹,她懂了,进来,坐在我的床边。

“二妹,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不能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可爱。”

她已经知道结局,只是等待我给她说原因。

“你从困顿中走过来,没有遇上让你动心的男人,这不是你的错。你这么年轻美好,肯定会有优秀的男人为你疯狂。要说实话,在你面前,我也几乎无法把持自身。但是,我不能,因为你有无限的可能性,不能过早地,没有选择和判别地,把命运与我这个陌生人捆绑,对不对?”

“庄哥,你不是陌生人,况且,我也懂得我姐的用意。你应该猜得出来,我姐想留下你,但对你不公平。我姐告诉我,只要我喜欢你,就尽力把你留下。我姐说,你应该有家庭,有爱你的年轻人,能够给你生儿育女,而她不能。况且,如果我跟你在一起,可以避免她的情形。”

这就是很好的谈话态度,二妹此时,虽然没望着我,仿佛对墙壁自言自语,但她说话的状态,出奇地平静。如同面对审判,一个冷静的发言人。

“你姐什么情形,你要避免?”

“我姐跟张哥的距离,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为什么?我姐都跟我说过了。”

“为什么?”

“张哥跟我姐吵架的内容,我姐都跟我说了。张哥说,我姐从来没在他面前放肆地笑过,没有完全开心地陶醉过,哪怕张哥为她做任何事情,她从来没有天真过。说明,我姐,内心不是真的爱他。”

“你姐怎么解释的?”

“我姐不跟张哥解释,但她跟我说过了。她内心并不爱张哥,只是尽心在做一个好妻子。张哥说她是个好仆人,不是好爱人。我姐承认。我姐跟我说,她在张哥面前,永远无法做一个恋爱中的女人,永远不能,尽管她试过好多次。而张哥,虽然很粗,但身边人是不是真爱他,他有这个要求,也清楚地看得出来。这就是他们距离的根本原因。”

我明白了,张哥苦苦追求的,只不过是乔姐的一次爱,一次就行。只要确定一个女人,哪怕是曾经爱过我,甚至是在犯糊涂时的真爱,男人就得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奖赏。而这个奖赏,乔姐一次也没有提供。不是她不想提供,而是,爱不起来。

刚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

以张哥这样貌似成功的男人来说,乔姐没有爱过他,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打击。

当试过无数个日夜之后,仍然失败,张哥当然要在外面寻找新的情况了。至少,那个女人,在口头上,在眼神中,是爱张哥的。张哥不怕那个女人爱金钱,只要是真爱,张哥有钱。

“庄哥,女人要爱一个人,装出来,也许会骗人一时,但骗不了自己,也不能装一生。我在你面前,不需要装,你看得出来,所以,我就要找这样的人。我真心爱过的人,我就可以在他面前放肆撒娇,或者撒泼打滚。庄哥,我们湘西人,爱与恨更明白些,不像城市的人,分不清真假。”

我知道,话已至此,一切都明白了。我看过沈从文的书,知道湘西女人的传统。盅婆、女巫,都是女性将自身压抑命运神圣化的产物。而落洞,则是因为真正对爱情的向往。

如果让二妹在我身上沉迷久了,那么,我就是那个虚无的、邪恶的洞神。

做一个无愧于良心的人,要么爱她,要么,及时离开。

第三百七十三章 那又怎么样

“我不能害你,二妹,你应该懂。”

谁知道,她听到这话时,望着我,表情中出现了有点讥讽的笑。我不太明白含义,以为自己的拒绝刺激了她,反倒有些不忍心起来。

她目光中有一种刺眼的冷静,有点让我害怕了。配合她的话,居然让我差点打个寒战。

“庄哥,你说明白,是我不好,还是你不敢?”

我根本不好解释,我不害怕所谓的黑道老大,我只是害怕美好的人和事在我面前凋零。只好应付到:“我不值得你那么热情。”

“我已经热情了,又不要你负责,你怕什么?”她几乎是咬着牙地说到:“我们那里,最干净的妹子,只相信自已爱不爱,这就叫有胆。”

这是威胁,但也有可能是真的。我不怕威胁,但我怕她不死心。我知道,湘西女人中,放盅,是由爱生恨的产物,我决定试探一把。

“要是我不理你,你会给我放盅吗?”我想要以玩笑,来打开这令人窒息的局面。

“不忍心伤害你,况且,我也不会。那种手艺,在我外婆的年代就已经消失了。但是,我不会放弃,因为,我知道,你给我放盅了,我病了,你得治我。”

“何必呢?”

“我相信,努力终会有回报,哪怕只是一段时光。”

“那以后呢?如果最终要分手。”

“哪管以后呢?爱情是种病,歌里唱的,我今天体会了。我只管燃烧,成为灰烬,最后,踏实地如同尘埃。”

如果不是因为她熟悉歌词,你会以为她是哲学家。这种把歌词与话语结合的方式,显示出语言的张力。

“二妹,我严肃地对你说。假如,你对我产生了依赖,或者我今后的选择让你失望,你岂不是要活在痛苦的记忆中?”

“那又怎样?如果看到好的,你不努力,让它从你身边溜走,那才是后悔一生呢。你就在我身边,跳一跳,够得着,何况还有我姐这个梯子,我为什么不摘呢?”

“但是,我内心,并没有对你产生那种想法啊?”

“我努力,最后失败,也要精彩一下。庄哥,你想过没有,我们终归是要死的。”

她说这话,吓我一跳。没想到,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轻易地说出了这个字。

“别怕,我不会寻短见。庄哥,假如我老了,回忆年轻时的快乐时光,如果没有一个情郎,我都觉得白活了。哪怕这个情郎,跟我的光阴只有一个晚上。只要确定,那一刻,他的心在我身上,我就够了。”

“这种想法很奇怪”我说到,这明显是只要曾经拥有,不管天长地久的说法。

“不奇怪,我小时候,农村有很多这样的老太太,在她们平凡的甚至是艰苦的年迈生活里,有时唱起年轻时的情歌,在回忆里,她们脸上的羞涩,是她们没白活的证据。庄哥,你不知道,人的命运是掌握不了的,何必呢?假如爱过,即使明天天灾来了,也没白活。”

我承认,这也算是一种人生观。当人们对世界的变化无法把握的时候,对自身的命运无法把握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想法。但是,高手们也经常这样,说明这个想法没大错。李白说过: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人者,百代光阴之过客。况人生若梦,为欢几何?

我自己虽然不是这种人生观,但轻易否定别人的这种想法,是狭隘的表现。

“二妹,去休息吧,我想睡觉了。”

我怕她怪我冷冰冰,也怕她感情上消化不了。毕竟,一个年轻的姑娘,对一个男人,把什么话都说了。结果,女追男,隔层纸。对高傲的她来说,是很痛苦的。

我说话时,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表示亲切,或者,不给她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情感。

她回头对我妩媚的一笑:“庄哥,给我时间,你就知道我了。”一起身,扭动作腰肢,出门回屋了,尽管,她扭腰的动作夸张,也没有乔姐的情感和自然,但我看到了她的努力。

其实哪里睡得着呢?我只不过在她热情的压迫之下,想缓口气。我试图回想,上一觉醒来后的清醒感。仿佛想回忆今天发生的,不,应该是昨晚发生的事。与妍子、小池,以及与阿黄,发生的牵连。

但这种思路再也连不成线条,只是模糊杂乱的一些片段,如同动漫画片一样,没文字解释,并且越来越混乱。

我推算了一下睡眠周期,从回家打盹到醒来,按时间推算,已经睡了大约三个小时,以一个半小时为单元,我已经睡过两个单元,现在正是无法入睡的时候。

我的原则是,睡不着就不睡,起来喝茶,反正我年轻,偶尔失眠,并没什么。何况,我在这里,是一个无聊的人,明天也没有必需要干的事。我现在唯一呆在这里的理由,就是等乔姐来,耗费整个秋冬的时间。

其实,肚子有点饿了,尤其是在深夜酒醒,喝了茶后。胃酸分泌旺盛,身体感觉敏感。

我找了找厨房的柜子,根本没什么东西。我们在这里,就没开过伙。我想起来,二妹屋子里,倒有一些零食,她平常喜欢零食,看我不愿意吃,她就躲在自己卧室吃。

她的门没关,她已经睡着了,盖着毛毯。我不知道,经过刚才那样深入的谈话,她居然睡得着。她才是冲击最大的那个,我本来的态度一直没变。而效果,从安心睡觉来说,我俩恰恰相反,这不科学。

这不科学,是李茅的口头禅。曾经共同生活过的人,总有一些东西,潜伏于你的习惯。

东西就放在她床头柜上,一大包塑料袋里各种零食。我悄悄走过去,一边望着她,怕把她惊醒,一边轻轻提起那个袋子离开。在最接近她的时候,我听到她轻微缓慢的呼吸,这是真睡熟了。

轻轻掩上她的房门,在客厅,喝茶吃饼干,觉得,平时最不喜欢的饼干,此时却变得美味。也难怪,饥饿,是最好的调料。

吃了东西,躲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睡梦中,我仿佛回到了老家,仿佛母亲就在厨房,煮着什么好吃的东西,锅里的汤香弥漫,雾气迷茫,我在这边,母亲在那边。

突然一阵碗筷的叮当声音,把我惊醒,我才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我二妹的毯子,我一翻身,坐了起来。

她从厨房探出头来:“不好意思,没端好碗,你等一下,面马上就好了。”

看了看时间,已经上午九点多了。我问到:“你哪来的面?”

“出去买的啊?知道你饿了,平时要你吃的东西你不吃,昨天晚上还偷我的,庄哥,偷的滋味,是不是过瘾些?”

我竟无言以对。

我只得以另外的话应付到:“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面的?”

“我跟姐打电话的,她说的。你莫不是不敢吃吧?怕我放盅了?”

我嘿嘿笑了起来,这家伙,还会调侃人。

我俩稀里哗啦吃完了面条,感觉内力充沛,温暖四溢。她用了一种湖南的辣酱,葱蒜也还放得好,很有味道。

我准备收碗,被她用筷子在手背上打了一下。“姐过会要来,你不洗个澡?”

她虽然转身了,但我却不好意思。这姑娘,什么都知道,我反而不好说话了。

当然,洗澡是肯定的,也许,昨天头上的砖沫子,还没干净呢。我回屋找好了内衣,冲进了卫生间。热水包裹着我,从头顶淋下来,舒服极了。每个毛孔张开,泡沫横飞,我有点想大喝一声,如同二妹在浴室的歌唱。

终究没有喊出来,怕她听到笑话。

等我出来时,已经把内衣在卫生间用热水洗过了。好像要干净地面对今天的太阳,从阳台看,今天是个大晴天。凉风习习,心情爽朗。

人就很怪,昨天的宵夜如此惊心,昨晚的谈话如此严肃。而仅仅因为一个澡,一个天气,人就变得轻松起来。生活自有它的美,你不要自已制造负担。

一切停当,回到客厅,听到二妹在歌唱,她一边在整理我床上的东西,一边在唱。这时不能阻止,也不能假客套。我怎么可以,随便打断一个姑娘的好心情呢?我看见,她的床,已经清理得很整洁了。

乔姐此时上来了,高跟鞋的声音很明显,节奏缓慢,却自有风骚。我站起来,把她迎进门,接过了她手上两大袋子东西。

“我不买些菜过来,把冰箱塞满,恐怕你两个要饿死了。”她一边对我说,一边对里面的二妹喊到:“你干啥了?这快活?”显然是指,二妹什么原因,在唱歌。

“我给庄哥放了盅,姐,好不好?”

“随你,我又救不了他。”

这两人,对话仿佛有所指,或许是她们老家的暗语。我倒是能够理解。因为按传说,放盅,只有放的人,才有办法解救。

刚吃了饭,所以还没到准备午饭的时间。我问到:“你父母都安顿好了?”

“没事,他们生活能够自理。何况,家里什么都有。我跟他们说,我每天要到店子里来,他们也理解。”乔姐一边往冰箱塞东西,一边跟她背后的我,轻声说到。我就站在她背后,紧挨着她,感受好几天想念的,她的热量。

此时,二妹在卧室收拾屋子,难得在她视线之外,我们迅速亲了一口,迅速离开,因为,听到二妹的脚步声,出来了。

客厅中,我们三人坐在一起,本来原先让乔姐坐中间的,但她把我一拉,拉到中间了。二妹乘机过来,在我的另一边坐下,我居然有点窘迫,但想了想,还是放心倒向了靠背。这大白天的,三人聊天也没啥。

乔姐用遥控打开了电视,也没啥看的,她又把它关上,问到:“二妹,你电脑呢?”

二妹起身,赶快跑进她的房间,抱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来。乔姐说到:“找个电影看。”

我想,这倒是个办法,电视已经不太适合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了,还是电脑上,选择自由度大些。

“庄哥,你喜欢看啥?”二妹问到。

“少数服从多数,你们女生定。”

“我随便,二妹,你找个你们年轻人爱看的,我跟着年轻一下。”

我赶紧说到:“还是要找个共同点,免得有人没兴趣,不好打发时间。”

二妹在网上搜,她爬在茶几上,专心地盯着屏幕,而我跟乔姐的手,悄悄地牵在了一起。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一个外人的背后,我们都有一种偷偷摸摸的*。而此时,我身体已经起了反应,乔姐迅速轻拍了它一下,给了我一个眼神。我扭了扭身体,用姿势,将突出部位,掩藏了起来。

二妹回过头问到:“爱情片,国外的,经典名著,怎么样?”

乔姐笑了笑,用目光问我。我点点头,说到:“好吧,外国经典,距离产生美。”

当二妹把屏幕放大,电影开始播放时,我就觉得,她是有意挑选的这部戏。这是我很熟悉的一个作品,文学经典,也许中国人难以接受:《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劳伦斯是西方近代最著名的,描写性最出色的作家。这本是人的天性,是人性综合体最典型的表达,但在中国这个环境里,是不太被欢迎的。

在我们的上一代以前,所以人,包括男女,都经历着曾经最严重的性压抑阶段。用道德、法律甚至是口水,防堵着性的洪水,人们在压抑中,绝望地想象,疯狂地自渎,这也是我们亲身经历的。

在大学期间,听到一位学长在酒后,评价此事对他的压抑时,他有一句很精典的话。“我的小兄弟,它有多昂扬?就是看见纸上画的一个括号,也跃跃欲试,准备冲杀。如同唐吉诃德,面对风车,坚定地举起了他的长枪!”

我当时一点也不觉得下流,我只觉得,当时的学长,诚恳得像一个诗人。

这个奔腾的洪水,必须要随时筑牢大堤,如若不然,中国的男人,就都要崩溃。年长的还好,只不过以弥漫的方式暧昧。而年轻的,可真是要毁坏家园,浩浩荡荡。

所以,这种影片,都是在半公开的网站中才找得到的。不是说这影片不好,而是,被长期压抑的中国男人,不能随便看。尤其是年轻人,决堤后的破坏力,会扰乱社会。

我曾经幻想过,当然只是年轻时压抑明显时,幻想过。我想那也应当是我们当时一个宿舍,所有男人的梦想。

我们幻想,如果有一天,中国男人解放了,或者说女性解放了,压力得到长久缓慢的释放,夜晚的街道,肯定会让那些孤独的嚎叫,减少很多。

男人都是困兽,在没人的地方,你试试。崔健唱过:就像十八岁的时候,给他一个姑娘。

镜头上的细节描写,太动人,让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暧昧起来。而二妹偷偷看我,将她的手仿佛无意识地放在我腿上的时候,我产生过一个错觉:这就是放盅。

当然,我必须寻找代偿机制,以平衡心理。大约看到一个把小时的时候,我实在是忍受不了,悄悄捏了捏乔姐的手,她明白了。

“我要休息一下,你们继续看。”她站起来时,仿佛给二妹使了个眼色,我假装没看见。

“二妹,你看吧,我也要休息了,昨晚没睡好。”

二妹当然识趣,她按了暂停键,说到:“你们休息,我准备好菜,下次再把它看完。”

我和乔姐几乎是同时倒在床上的,我用后脚跟关上了房门,我们大喘粗气,体验小别胜新婚。

今天,别有不同,在窗帘还透露出阳光的情况下,在门外还有二妹的情况下,乔姐居然变得比往常更为投入和疯狂。她仿佛在鼓励我的每一次动作,叫声也不顾忌,我在这种害怕别人看见,害怕太阳见证罪恶的情况下,居然得到某种偷摸的*,太让人兴奋了,终于,山洪到来,决堤泛滥。

在乔姐的轻拍下,在她的怀里,我终于进入了真正的睡眠。因为直到醒来,我都记得自己没做过梦。

其实,每次睡眠都会有梦,只是有时你不记得,在你睡得香的时候。而我醒来,是被乔姐叫醒的。我睁开眼睛,发现她早已穿戴整齐:“都下午两点了,还不起来,吃饭!”她拍打了我屁股一下,我很满足。

休息充足后,饭量也好了。吃什么都香,仅凭味道,就知道,今天的菜,跟平时不一样,味道很重。

“乔姐,你今天,怎么这么重的口味?”我问到。

“你以为,你们口味不重吗?”这是二妹的回答。

“菜是二妹炒的,你觉得怎么样?”乔姐问到。

“好吃,我就喜欢重口味。”我当然得夸两句。其实,早上的面条,我都吃出来了,二妹下料很是重,味道与她的脾气相投。

“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呢?”这是乔姐的问题,我想都没想,回答到:“真喜欢,这样的口味,过瘾。”

“听到没有?二妹,你的,很过瘾的。”乔姐表面在对二妹说,但我总觉得,有别样的意味。

吃过午饭,乔姐洗碗。二妹问到:“庄哥,等我姐出来,我们把剩下的看完?”

谁知道乔姐在厨房都听到这话了,大声说到:“要看你们看,我可受不了。”

二妹轻声对我说到:“其实,最受不了的是我,你们干的好事。”我脸突然红了起来。

有时,与乔姐的欢娱,并不是有多出彩,但那种偷摸的状态,却激动人心。如同酒精刺激下,辣椒变得更有情感。如同偷窥美人洗澡,比同在一个泳池游泳,更有味道。

《西游记》里对猪八戒的描写,吴承恩很有生活。

昨晚,二妹说了一句什么词来着?“跳一跳,够得着”就是这个意思。摆在面前的诱惑,当你试图跨越障碍时,不管是否得手,跨越的行为,就足够刺激。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古人深得此中意味,我服。

但头脑中总有另一个声音,仿佛另一个我,始终在告诉我,这是不对的。这是下流这是卑鄙这是不要脸这是要倒霉的,但我不想听!

乔姐洗完了,跟我们探讨化妆品商店的设想,那是她们女人的兴趣,我也难得清闲,偶尔插话,也只是表达我在听。当然,这也是把关注点,从尴尬的床上,转移到白天适合话题的一种方法,我乐见其成。

她们越谈越起劲,甚至二妹还拿起纸笔来记录,而乔姐按起了计算器。这正是我放风的时刻,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沙发太软,坐着有点腰疼。

我一个人来到阳台,面对着下午的阳光,觉得不应该辜负它,就做起了整理运动。好久没有整理身体了,关节咯咯作响地召唤我做运动,这是我熟悉的肌肉记忆,我开始一整套,在外人看来有点自虐的行动。

脱掉上衣,俯卧撑,然后是深蹲,然后又是快速跑,压腿拉筋,自我捶打,一套下来,居然冒汗。我泛觉得要洗个澡,重新焕发细胞的活力。

当时,阳光已经走向了房屋的背面,秋天的太阳,越来越向南方了。窗户玻璃像一块镜子,照着我的身躯。我看了看,很满意,毕竟胸肌腹肌都在。

如同当年在部队一样,拿窗户当镜子,检验自己身体素质训练后的效果,自己对自己鼓励。我折叠手臂,看看自己的肱二头肌,表示满意。

当时在部队时,有个老兵拼命练习肌肉。当然有人对他的行为表示不理解。因为,练习肌肉形状,或者说要健美身形的人,多做有氧运动,这不会提高你的爆发力,爆发力,才是打击力的关键。

但他的观点很新:“兄弟,我不如你,有学问,长得好。我能够勾引姑娘的,恐怕只有身材了。”

他的目标我能够理解,但当时只是觉得,他那太鼓胀的肌肉,夸张得让人害怕,并不可爱。

第三百七十四章 差点破底线

“姐,快过来,真受不了!”

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从玻璃反衬出来,二妹的头从我背后冒了出来,她的手,已经摸上我的肩胛部位了,细腻得让人发颤。

我此时没穿上衣,也就是说,冒汗的肌肉正散发着荷尔蒙,但此时,它带给我的不是骄傲,而是不好意思。

“别动,就那样”乔姐的声音传来,我不好放下姿势了,好像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当然,我不敢转过身来,怕她们审视的目光。

我保持这个动作差不多五秒钟,对着玻璃说到:“看够了吧?”迅速放下,回身找衣服。结果撞在了我背后的二妹身上,衬衣正在她手上呢。

“不给你,你来抢啊?”这二妹分明是要调戏我了。我此时,在她们的注视下,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抢还是不抢,都是一个问题。我红着脸,低着头,从她们两人的空隙中穿过去,回到自己屋子,准备找一件衣服换上。

结果,门还没关上,就被乔姐挡住了。“这身汗,也不擦擦?”

二妹此时,已经将衣服扔到我床上了。“我去拿条热毛巾来。”我就站在那里,回头对乔姐笑笑,乔姐看着我,眼睛发光。

等二妹的热毛巾递过来,我依然背过身去,擦了擦身上的汗,当我擦完,穿上衬衣。回头发现,她们俩就靠在门的两边,始终盯着我看。

“两个女人,偷看男人换衣服,好意思?”我想用调侃,把自己从尴尬中拯救出来。

“又不是没看过,你一个大男人,还不好意思?”这是乔姐的回答。我无言以对,二妹在一边偷笑。

“还看不看那个电影?”乔姐这话,不知道是在问谁。二妹抢着回答:“看什么看,庄哥不好看些?”

我实在忍不住了,刚把衬衣扎进裤带内,就玩笑到:“你们两个,把我当猴耍?”

“你以为,你不是猴子?”乔姐在我身上拍了一巴掌,我知道,她是说上午在床上的事。但当着二妹的面,这也太那个了吧。

我承认,我是受环境影响比较大的人。某些方面,我比较感性。虽然,我喜欢作一些逻辑思考,但要我像李茅那样,以逻辑思考和理性判断,作为行动的唯一依据,非我特长。

我的思维方式比较发散,从逻辑推理到歌颂光明,这二者经常莫名其妙地跳跃。有时,我会因为一朵鲜花的凋谢而伤感,有时又会因为一朵烟花的闪亮而激动。

我会因为电影的某个场景或者文学作品中的某句话而流泪,我也会因为大街上某个恶劣的行径,而不自觉地生出愤怒来。性情中人,或者说是不具备理工男素质的人。

喜欢文学的男人,前世都是女人变的吗?廉价的情绪,会因小事动波动吗?脆弱还是强大,多情还是无情,这两组对比,有必然联系吗?

我在发愣,乔姐很熟悉我的这种直视的状态,只是微笑地看着我。其实,我根本没意识到,我发愣时的目光,是朝着二妹的方向。

我没意识到,这个朝向会带来事后的麻烦。对于我来说,发愣,与方向无关。因为发愣时,人根本就没看,眼前的图景也进入了情绪和思维,说白了,只在自己的世界中打转,在外人看来,就是走神。

我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此时,乔姐与二妹的内心活动,可是翻江倒海的。这是我事后分析,得出的结论。

二妹走向我时,我都没意识到。等她靠近我,并抱着我时,我才发现,事情已经变化了。而此时,乔姐,依然用她那包容且微笑的眼光看着我,我不知所措。

我双手张开,根本不敢回应二妹的拥抱,而二妹已经抱着我,头抵在我的胸口,仿佛在哭泣。我只好把眼光望向乔姐,她对我点点头。我当时根本就没分析乔姐点头的意思,但凭着我跟乔姐多年的默契,我知道,她要我怎么做。

我放下双手,在二妹后背上拍了拍。“好了,我们去看电影吧。”二妹虽然没撒手,但此时的气氛好了很多,乔姐迅速打开了尴尬。“还有一点,先看完再说。”

二妹的鼻子用力吸了一下,我听出来,她真的是哭过。我没敢看她的眼睛,只是做出要向门外走的意思。二妹迅速体会过来,松开了她的手,低头向客厅走去。

坐的方式还是没变化,我被挤在早间。其实,各自心怀鬼胎的三个人,哪里是在看电影。电影只是一个媒介,或者是个盅,中毒的,是我们三个人。

我记得,原来在农村,看电影可是个稀罕事,哪个村子有红白喜事要放电影了,邻村的人,打着火把和手电筒,都要连夜摸去的。

后来,随着电视的谈及,以及迭代而来的vcd、dvd、mp4等的普及,电影院是没多少人去了。现加上电脑手机成了看电影的工具,更是没多少人到电影院去了。

我大学的时候,有个室友珍藏了大量的日本碟片,都属于群众喜闻乐见的爱情动作片,曾经在宿舍风光一时。那时,有一种便携式dvd,如同一本厚书那样大,屏幕与碟机是一体的,我在火车上曾经见过,列车会出租它,来赚取无聊乘客的租金。

而在我们宿舍中,拥有这东西的简直就是富二代了。当然,那东西只看过一两次,就被电脑所替代。同学的笔记本电脑,照样可以放那些碟片,并且屏幕大,看的人更多,现场感就不用说了。

最开始是毛片二人组。一人出电脑一人出碟片,一对好基友、快乐兄弟连。但后来,随着那些碟片资源的枯竭,片源的问题难以解决。记得在当地城市的某个巷子口里,经常有毛片大妈出没。这两位兄弟,经常结伴而行,在那些街角徘徊,对每一位站立的大妈抛出暧昧的眼光,尽管得到许多白眼,但年轻的心,没有动摇,他们奋战在寻找新片源的第一线,成为地下工作者的现代版。

当年有一个笑话,说是某组织发布公告,发起一个大奖比赛。说外星人来地球,假如你是第一个遇上他的地球人,你第一句话应该对外星人说什么。

第一名出来了,那句话是:“要毛片么?”

这简直是天才的问题。你想,要介绍地球人,最基本的问题是,地球人是从哪里来的,是如何繁衍生息,地球人怎样快乐和痛苦,地球人的追求与梦想,地球人的生存与死亡,不都在毛片里吗?

最基本的需求,反映的是最宏大的现实。就像数学世界中,最简单的公理,是整个数学大厦的基石。

但是,新事物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不久,那些街角大妈们开始转移阵地,她们问话的内容发生了变化“要发票么?”

这让二位兄弟猝不及防,经多方侦察参考与打听咨询,原来,这个与公安打击毫无关系。片源已经不是问题,我们躲在书斋里的人,已经跟不上时代了。躲在蚊帐里的人,成不了大事。洞中才百日,世上已千年。世代变化之快,内容来得之猛烈,出乎我们这些愣头青的意料。

网络时代来临,最直观的冲击,就是,不愁片源。可以直接根据朋友们的提示,在网上找到大量的毛片了。已经不限于日本,香港也有大量从古典名著中改编而来的片子,真长中国人志气,我们感受到了开放的春风。

再后来,连中国内地拍的短片也出现在网络上,真为草根更为直接,简直就是动物世界。这满足了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动物般旺盛的需求。

据说,现在的年轻人又到电影院看电影了。我知道,他们看电影的目标,已经不仅仅是欣赏电影的内容。他们只是找一个与现实相隔离的环境,电影只是宏大的背景,而他们牵手或者触碰,各自上演着各自的戏码。

而与之相比,我们三人看的这部片子,简直算是艺术精品,纯洁得可爱。法国人,喜欢把玩笑的事情,搞得很正经。也喜欢给粗俗的爱好,戴上一顶人性的帽子。当时,我身边的两个女人,一老一少,散出不同的香气,而我却不能主动出击,显得比较被动和压抑。

当结局片尾字幕出来时,我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向后一倒,双手向沙发后沿一伸,双脚向前伸直,闭目养神。

这只是个下意识的放松动作,但新的一个错误已经犯下了。这,也是事后分析得出的结论。

人在思维导向中沉迷时,往往忽视了身体的反应。而身体反应,有时是植物性的。比如一个植物人,也有可能产生性反应,并且孕育后代,这是我在某医学杂志上看到过的报道。

此时,我已经发现气氛诡异,我中部崛起的状态,已经昭然若揭,被两位女人发现,当然是不妙的事情。而且我身体后仰双手张开的姿势,仿佛在迎接某种仪式的到来。

仪式开始了,我还没来得及勾起上身,就已经迟了。她们,居然分别倒在我胸部的两侧,乔姐居然还抬起头,望着我的下巴,我知道,她是想看着我的眼睛。她问到:“这么样吗?”

我果断地说到:“不要不要,我被你们绑架了。我要起来。”但大势所趋,哪能由我作主?此时,我不得不使用一点力量。我用手分开两人的头,低声但故作冷静地说到:“大白天的,冷静冷静。”

然后,完全不顾她们的姿态,迅速站了起来。

这是我做得最正确的一次,有悬崖勒马的感觉。我此时,仿佛是一个战胜了自己*的英雄,思想上,此时是我的贤者时间。

但这个动作,却破坏了她们情感和身体的连续性。凡有破坏,皆属伤害。她们一齐盯着我看,仿佛不理解的样子。或者说,有一种受到嫌弃的尴尬。

我只得解释说:“我只是有点不习惯。”然后,以倒茶的动作,来干扰此时的状况。

“男人,有时候很假,二妹,看到了吧?”乔姐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反正,二妹在吃吃地笑。她们没有介意,这我就放心了。

当心中和身体的火焰渐次熄灭,乔姐就要走了。“我要回去了,你们慢慢玩。爸妈在家,我得回去准备晚饭,免得出来久了,他们担心。”

这当然是借口,她父母自己做饭根本没问题。但她走之前在门口说到:“我明天再来,需要带些什么?”

我和二妹都摇头,意思是,今天她带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明天不需要带什么了。

“什么?你们不欢迎?那我明天就不来了。”

“不是不是”我赶紧解释到“你明天不需要带什么东西来,是这个意思。人,是要来的,我们等你来吃午饭。”

“我可不当老妈子,给你们做饭,我没那义务。”

“我做我做。”二妹抢先答到。

“小庄,二妹的口味,你还行?”

“重口味,我喜欢。”我调侃了一下,乔姐给我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下楼了。

下午才四点多,真还没什么事干。二妹开始打扫卫生,我看见电脑开着,问到:“电脑你要用吗?”

“不用,你玩吧,我还有会时间。”

我先浏览了一下新闻,然后下意识地,点开了妍子的qq空间,结果,好久没更新了。最后一次更新,是她刚从寺庙回来的时候,从此,再也没上过这地方了。

历史就是历史,生活不能重复。我知道,当我离开北京时,我就与她的生活,没法继续有交集了。

我也翻了翻自己的手机,把近段时间没细看的短信看一下。这里,倒是找出了妍子与我共同的地方。酒吧经理发给我的营业账单,包括会计报表之类。看几个附件,几乎就是她给税务局报税的几个表。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和利润表,做得很规范,也很老实。

本来,平时我是不看这些东西的,我只知道营业额和净利润就行。但是,今天,这是我和妍子唯一的交集了,也想利用这个内容,转换一下刚才屋子里留给我的现实。

看着看着,身边多了一个人。原来,二妹已经打扫完毕了,已经坐在我身边偷看。我并没有躲闪的意思,尽管她的姿势是偷看。

“你看得懂?”我问到。

“不太懂,想学。庄哥,我和姐的店子开起来后,这些东西总要学,对不对?”

这倒是个打发时间又不尴尬的方式。我说到:“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

“好哎好哎,我拿纸笔来。”她高兴地拿来了纸和笔,听我按手机图片的内容,一一进行讲解。

“为什么叫资产负债表呢?”二妹的问题很不专业,我得好好跟她解释一下。

“二妹,你平时如果自己的账,都是怎么记的呢?”

“我平时没什么账可记,反正只有那点钱。如果记,也只是记个流水账。”她站起来,跑回卧室,拿出了一个笔记本,翻给我看。

我一看,密密麻麻的,她是按时间和发生金额记下来的,典型的流水账。

我解释到:“你这里面,记录了收入和支出,对不对?那么,在会计那里,不这样记录。会计所记录的,是资产和负债。”

我就跟她解释了这两个问题的不同点以及概念,还打了很多比方。最后说到:“资产负债表的关键是,资产总额始终等于负债总额,这就是你们平时听到的,要把账作平的意思。”

我在解释现金流量表的时候,也通过打比方的方式说到:“你的流水账,更像是一个现金流量表,这是出纳最需要掌握的一个表。也就是说,你有多少钱,用了多少钱,还剩下多少钱。这个账的关键是,用掉的加上剩下的,就等于原先你有的,对不对?”

在与她的教学过程中,我发现,二妹其实非常聪明。她当年只考上一个艺术学校,与她的聪明和努力无关,只是因为她当年中学时学校教学质量太差而已。就像我与二娃的比较,聪明程度其实差不多,但他在县中,所以能够考上重点大学,我在乡中,只能考上三本而已。

但是,在介绍利润表时,得花费一番功夫。因为股东构成及利润分配,她是难以理解的。“庄哥,你那是合伙生意,像我们这个体户,不需要理解那么复杂的东西吧?”

“难道,你不想把生意做大?做大了,就有许多股东或者合伙人了。公司利润如何分配,是老板最需要考虑的问题之一,你得认真点。”

“为什么做大了,就非得要有股东和合伙人呢?”

我不好跟她解释这些现代企业的模式,因为她没接触过。我只好拿这个酒吧来举例。

“比如这个酒吧,原先只是妍子一个人开的,她只是做个试验。谁知道,越开越成功,客人多了,生意好了。她一个人因为其他事,也没那多精力应付了。所以,她引进的第一个合伙人,就是我。”

“喔,原来你们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二妹有点小得意。

“金钱只是附产品,而我们最重要的基础,是信任。”我不想细解释这种信任,继续往下说到:“当我们二人,将这酒吧开到一定规模和时间后,我们结婚了,后续事务繁忙时,我们的时间就产生了重叠。更关键的是,我有其他事情要忙,她有时又不想管,怎么办?”

“你有其它事情忙,你是不是指的手机公司?”二妹总爱把话题扯远,仿佛不太喜欢听我跟妍子的故事。

“别打岔,学还是不学?”

“我学,你继续讲。”

“这就引入职业经理人了。当时这个经理,还是酒吧的领班。考虑到她的人品和能力,我们决定让她来帮我们管理酒吧。”

“工资给高一点就行了,何必让她成为股东呢?那不是第三者插足?”

这人,不搞点意外,仿佛没有存在感。

“你懂什么?要让能干人死心踏地跟你挣钱,必须让她也成为老板。你要知道,我能够给高工资,别人也能,挖走了,我们怎么办?再请人来,谁能保证其人品和能力?况且,如果她不是老板,她经营时以打工的态度,会造成业绩的下降,磨洋工,这个词你听说过吧?”

“对,这是激励机制造成的。”

“如果我按利润成绩进行考核,再给她发资金,还不如直接给她股份,让她参与利润分成。这样,我也免去了考核的麻烦和计算的繁琐,更重要的是,她等于是在给自己做生意,岂有不挖空心思卖命的道理?”

“对啊,这拴心留人,说好话不如给好钱。给好钱,不如让她当老板。”二妹的体会,确实沾边了。我在部队时,指导员说人才观时,说过,留人的方法有三种:感情留人、事业留人、待遇留人。感情和待遇是比较低端的方式,而事业留人才是最牢固的。给你一个事业,感情上的完全信任,待遇上的与日俱增,你动心不动心?

“那她一年能够挣多少呢?”二妹估计有代入感了,她也想成为酒吧经理那样的人。

我把手机给她:“这是一个月的会计报表,看你能不能算出来。”

她在计算器上加加减减,再问了我一个问题:“你们股份的份额各占比多少?”

我告诉了她,让她自己去算。

过了一会,她把计算器递给我,上面有一个数字,问到:“她一年得到的,大约是不是这个数?”

我看了看,差不多,这姑娘果然聪明,学得快。我点了点头。

“这么多?一年有一百多万?”她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我望着她,想到,能够让她如此激动的。除了爱情,就是钱。爱情的基础是性,而钱所指的动力,是食物或者说是生存。

不知道是哪个子曾经曰过:食色,性也。

第三百七十五章 化妆品阴阳

我发现,摆脱她对我的关注,有一个有效途径,就是把她住挣钱方面引导,毕竟,她跟我当年刚入社会时的理想一样,都想挣大钱。

“二妹,挣这些钱,以你的聪明劲,还有你姐的撑腰,你能够做到的。”

“真的吗?想都不敢想呢。”二妹的兴奋劲被点燃的时候,表情都充满阳光。

“你这样,出去买一本初级会计,自己学学,不懂时,可以问我。再买一些关于化妆品的书,熟悉一下商品,关于做生意的细节,我倒可以教些经验。”

她马上对我一拱手,仿佛江湖中人似的。“师父,请受徒儿一拜!”我也拱手还礼:“不敢不敢。”我们相视大笑,此时,我们重回纯洁的友谊阶段。

她下楼了,她是个行动派。我继续看我的短信,有云南刘大哥发来的图片,是关于学校项目进展的一些情况,进展不错,就等期末调考成绩出来,才能作最初的评估了。

想到云南的刘大哥,我突然想起敦煌的刘大哥来。那个孤独倔强的人,还守在那个沙漠的边缘?此时,我跟他一样,内心中升起了一种孤独感。

虽然我身边有人,但我总没有代入感,无法有巨大的热情,切入她们的生活。

我想,也估计是我没有家的缘故。我没有牵挂的人,我所做的任何事,如果不能对别人产生影响,那就变得没多大意义了。

也许,更重要的原因,是没有接到班长的信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班长,是我。”

“小庄,你在哪里?”

“我在长沙。”

“我明白了,是跟那个乔姐在一起?”

“对。”

“玩够了,就找点事干。小庄,玩就开心玩,你总有玩够的时候,不急。”

班长是什么意思?这句话透露的,是对我的规劝还是失望?总之,有一种疏离感。

如果连班长都与我有疏离感的话,我真没什么亲人了。如果说名义上还有,就是妍子一家人。但我没有脸给他们电话,更不敢承认,我在长沙。与其撒谎,不如不打。

我挂断电话,想了想。班长不可能不关心我,但对我的现状,肯定也提不出好的建议了吧。只干自己最开心的事,这是离京前,班长对我亲口说的。但是,除了沉沦于身体的欢娱之外,什么事,能够真正让我开心呢?

我明白了,他最终的意思是,要我自己找答案。我长大了,不能仅靠班长的指点生活,他就是这个意思。

一个人,没事狂打朋友电话,一定是闲得无聊了,拿朋友排遣孤独呢。这种情形,不能让王班长发现,不然,他会奚落我的。他可以在乱花迷眼中找到放浪形骸的*,而我不能。总有一个神经牵扯着我,这是我的悲剧。

二妹回来了,除了几本书,还有一件啤酒。

这个娇小的人,居然能够一手一袋,提着这样沉重的东西,不改风风火火的状态,年轻就是好,只要有斗志,力量总无穷。革命者永远是年轻,这是首老歌,今天重现。

“你买酒干啥?”

“那天划拳,还没分出胜负呢。”

“都醉成那样了,怎么,你还想来?”

“啤酒,水嘛。生活,醉嘛。”她这种回答,非常江湖。估计她是在当领班时学的,倒也有几分俏皮幽默。

为了让她好学的精力保持一段时间,必须有点约束。我让她把书拿来,我要给她制定一个学习计划。她准备晚餐,这算是学费。

当她把晚餐端上桌的时候,我的学习计划也制定完毕了。为了牵扯她过于的精力,我故意将学习进度缩短,也就是把每天内容加重。我饭桌上,我给她讲了一遍,并且把手写的计划推到她的面前。

“这是个挑战,就问你,敢不敢应战?”

年轻人,果然怕激将法。“有什么不敢的?”

“那好”,我端起一杯啤酒,“不懂就问,我可是要检查的”

“没问题,你难不倒我。”她看了看计划,在干杯之前,问到:“你晚上并没安排,那就是自由活动了?”

我忘记了,最关键最容易出事的晚上,没安排课程。我安排课程,潜意识模板,还是我大学时期的课表,把现实情况忽略了。

“对了,庄哥,听说你会算命,晚上,那你给我讲那个,行不行?”二妹喝干了杯子中的酒。

“那东西与学习无关,有什么好讲的?”这事,在我内心是拒绝的。因为,一个女孩子,过于沉溺于算命打卦的东西,不需要细想,就知道有些不好。

“你就讲与生意有关的嘛,与我们这店子,好不好?”

好吧,这还算说得过去。大不了把王班长当年的生意经,穿插一些基本的易经理论,糊弄过去得了。总比,她缠着我,要我看毛片要好。

吃过饭,她整理完毕后。问到:“你是先洗澡后,我们再开讲,还是怎么安排的?”

先洗澡,这与讲课有什么关系吗?我想了想,有关系!假如我们先洗完澡,穿着睡衣在一起,谈玄论道,很容易走偏。况且神秘文化,必须严肃进行,不然夹杂着男女之事,不正经。

“正经上课,别七想八想。我讲,你听,不准记录,听到没?”我假装神秘,其实是假装正经。

“好吧”,她端个凳子,坐在了茶几的另一边。

对着她好奇的眼睛,如何破题呢?我既不能讲概论课,那样太空泛;又不能直接上结论,那样没意思。

“要说这阴阳八卦,是祖先传下来的。祖先模拟宇宙运行规律,画了几个卦像,配以方位五行,就形成了判断的依据,很简单的样子。但你要说领会全面,恐怕我的老师,董老先生在世,包括他的师父的师父,任何人,都不行。”

我先扣个大帽子,其实是增加玄幻感。

“那它有什么作用呢?”二妹的问题果然聪明。如果无法了解本质,就了解作用。道德经说:故常无,欲以观其妙;故常有,欲以观其徼。掌握无的本质,才能得到真正的玄妙之门。但人们理解起来,基本不可能。那么,另一条路径,从有出发,来观察它的现象和效果了。

任何人,可以不知道力产生的原因,但都感受得到力的作用。比如别人打你,你会感到疼。

“从大的作用来说,据说上可通天地,下可通鬼神。但天上的和鬼神的东西,我们不知道。所以,它的作用,可以中通人事。”

“这事太玄,以后再说。你就说中通人事这一块,人家好理解嘛。”

这真是一个好学生,她的问题正是老师想讲的东西。

“好吧,你算是我第一个学生,就像我是董先生第一个学生一样,怎么样?”

她兴奋地说到:“好哎好哎,庄哥,你没教过别人吗?”

“我没教过别人,当然,你不算是我的徒弟,就像我不是董先生的徒弟一样,你只是我的学生。行不行?”

“行,我是你的学生。”她转头一想:“不对,这不平等。”

“只是在这会教学时,我们是师生关系,下课后,我们成兄妹或者朋友,不干涉的。”

这下得到她的同意,我就继续了。“具体说来,八卦就是八类事物,五行就是五种性质。配上五个方位。就组成了判断的公式。我把这八个卦画出来,五行关系的五角星也画出来,配上方位,你先看一下。”

我在画的时候,她伸个头来看,我们越过茶几的间隔,几乎头碰着头,毫无违和感。因为,我们的注意力,都在纸笔间。我一边画一边说,她的问题也一一讲解,留给她的时间,需要她记忆理解和消化了。

我趁机上了一趟厕所。晚餐的啤酒太多,再加上菜的味道重,喝了不少水,早就憋急了的。

等我再回来时,问到:“大概记住了吧?”

她点点头:“只是理解起来比较空,不知道该怎么运用。”

“天才啊”我赞叹到,这倒并不夸张,因为这个记忆力,如果在重点中学读书,不考个一本,简直是可惜了。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

“记住,我不是在教你算命,只是结合你们的化妆品生意,介绍易经使用的方法。这只是周易运用的一个小例子,不需要全部理解。何况,连我,也没有全部理解。”

“我听姐说过,你帮她算了几回,次次都神奇地准确,是吗?”

“误打误撞,我也有失误的时候。”我极力要把她从迷信中拉出来。因为,这只是凭空找的个项目,以帮助我们渡过容易出事的晚间。

“好了,我开始讲运用了,你听不听?”

“我听,老师,我保证不乱说话。”她两手背在后背,像一个听话的小学生,可爱极了。

中国人都喜欢好为人师,我也不例外,尤其在好学生面前,有一种满足感。

“比如,一件事摆在你面前,你会把它如何分类呢?就比如这些化妆品,它属于哪一个卦像哪一个五行哪一个方位呢?这就比较考人了。”

“我觉得,与阴阳的阴有关,或者跟水有关。”

“对了”我真心觉得她悟性高。“化妆品,最常用的人,是女性。很多东西,我们不能推理出它的阴阳属性时,就有一个办法,根据人的立场来分析。”

“太虚了,什么意思?”

“卦像是人发明的,也是为人服务的。你想,祖师爷画它们的时候,即使祖师爷是个神,也是要人能够看懂的,是不是?所以,以人的立场来判断阴阳,是最简便的办法,比推理管用。况且,许多事物,根本无理可推。”

“那你举几个例子呗。”

“比如按我们人类的感觉来。硬的,热的,就属阳。软的,冷的就属阴。按我们人类的视觉来,阳光灿烂的,浅色调的,就属阳。冷色调或者黑夜就属阴。按功用来,向上的属阳,向下的属阴。与土地有关的属阳,与天空有关的属阴。从性别来,与男的人关的属阳,与女性有关的属阴。”

她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化妆品主要是女人用的,大概属阴。”

“聪明!”

“但是,许多东西,是男人和女人都在用的东西,没有特殊的性别特征,如何判断它的阴阳呢?比如手机,是不分男女都在使用的。那么,就寻找其他的特点。”

“我猜,它应该属阳吧。”她又否定自己到:“好像,也有点像属阴的。”

我问到:“理由呢?”

“手机是实的,硬的东西,可以算是属阳的东西吧。况且主要是金属,通话是手机的主要功能,是虚的,那么按分类来说,可以属阴。这怎么这么乱,反正,我的分析,只能得出它在五行中,属金的结论,至于阴阳,判断不好。”

这真是个好思维,我甚至觉得,有些直觉,她甚至超过了当年的我。

“你的方法和推理都没错,只是没分清顺序。你不能确定阴阳时,就先确定它的五行属性。你确定它属金,对了。既然属金,那阴阳属性就明白了。金大致上属阴,但是包含有部分阳的成分,所以我们叫它阴中阳。”

她接了一句,差点让我笑出来。“女汉子,对不对?”

这个比喻完全与天才沾边,这得用魏宁格性与性格的模式来解释。其实,教学相长就是这个意思。韩愈说过:师不必强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

“你说得对,这是你的创造,这个新比喻,你是发明人。”我鼓励她的好学和思辨,让她在兴奋中把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我知道,好学生都是夸出来的。

“五行中,最阳的是火,称为阳中之阳,最阴的是水,称为阴中之阴。而金为阴中阳,木为阳中阴,土为阴阳和谐。你如何看这个分法?”

“火与水好理解,金你也解释过。那么木为阳中阴,我是这样理解的。以人的角度来看,树木向上长,体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它的阳性。但它的根却向下生长,扎入土地深处,算是有阴的成分了。而土是阴阳俱有,所以能够生长万物,是大地母亲。”

我对此深为赞许,心中升起两句话:江山代有才人出,世上新人胜旧人。

“不过,对于金的阴阳,前面所说,我还有新的理解,不知道对不对。”

“你说。”我知道,此时是她教我的时候了。

“金本来属阳,但以我们的理解,金属这东西,矿藏大多在地里深入,在最阴的地方,所以,阳中有阴。对不对?”

“你又发明了另一种理解角度,聪明。”

我突出了“又”灾个词,前面的“女汉子”的比喻,也许可以解释为误打误撞,哪个人没有灵光乍现的时刻呢?但“又”出现,就与某种必然有关。

“你所说的化妆品,显然与水有关,关于润肤水面膜及定妆水缷妆水香水爽肤水,等等,构成了化妆品的主要内容。更重要的是,判断它属水的依据是,主要是女性用的。从人的功用角度来判断属性,是一个窍门。”

她仍然保持着专心听讲的姿态,更令我陶醉,尤其是她低头偶尔作深思状的时候,让我体验了师尊的优越感。想不到,在她的身上,排除性的关系,我也能发现快乐。

“其实化妆品的属性,虽然大致上属水的,但也有阳的成分。比如铅华一词是对古代化妆品的专称,就含有多的成分。何况,大量矿物质的使用,也体现出金的一面。更重要的是,它是利润率最高的商品,与金钱有直接的关系。”

“是吗?”说到金钱,她眼神闪光。

“对,你要好好学会计,因为化妆品是要交消费税的,属于高消费范畴。没有高利润,哪有钱交消费税?再说,你到最好的商场,第一层是营业租金最高的地方,因为人流量大,资源稀缺,你发现没有,第一层卖的是什么商品?”

她展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了对了,主要是黄金首饰和化妆品,一个是最贵重的,一个利润最高的,说明,它与金钱联系最密切。”

“你还可以举出,化妆品除属阴外,还有哪些阳的因素?”

“庄哥,我有一个想法。你看,化妆品都是抹身体表面的,表面的属阳。关于香水,虽然是水,但主要靠酒精蒸发而散发香气。凡是散发升腾的东西,也有阳的特性,对不对?”

“对,这就可以理解,化妆品主要属阴,但有阳的成分。五行中,它主要属水,但离不开金。金生水,如要美丽,不离铅华,对不对?”

这一顿穿凿附会,连我都觉得过了点。但为了提高她的学习兴趣,也算是权宜之计。反正,她又不靠周易谋生,也影响不了什么。

“那么,我们说点具体的。既然是阴中有阳,那么,商品如何摆放方位,才能生意好呢?”

她当然不没接触到方位的用法,只是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我。

“周易的基本原理告诉我们,万物生成必须阴阳协调,才可以生生不息。我们做方位定阴阳,只不过是效法土地母亲阴阳平衡的道理。化妆品是阴中有阳,那么为匹配,商品摆放的方位,就应当是阳中有阴。”

“什么意思?用方位来确定商品位置吗?”

我点点头。“古代把商品,甚至一切日用物品,者叫做东西。为什么叫东西呢?因为大部分日用物品,多属金和木,金的方位在西,木的方位在东。为平衡这东西,所以,用来交换的集市,大多是南北走向,以达到四方平和,阴阳和谐的道理。”

这一通说,简直让二妹闪出了神奇的光。

“这一通理论,不是一天能够讲完。在古代,有个大致的讲究,官府坐北朝南,市场坐南朝北。因官府属阳,暴力机构嘛,相反,作为民间市场,属阴,就坐落在南方。总之,这一条不细讲”

我望着她探寻的眼神,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我们这个门面,是不是属于可以做化妆品的地方?”

她点点头。

“好吧,我告诉你,这个门面,做化妆品,是最好的地方,只要把柜台的方向一换,保证大火。”

“你是说,原来那家店老板生意一般,是柜台摆放位置的原因?”

“对。这个房子的坐落,从大方位来看,是南北走向,坐南朝北的,也就是说,这条街能够像今天这么兴旺,与它的方位有关。而因为阴中有阳的商品性质,化妆品门面所对的方位,应该是阳中有阴。这个门面在湘江南岸,湘江是阴,但江南属阳。古代山北水南属阳,反之属阴。何况,这房子本身,也属于经营化妆品合适的好几个特点。”

“还有哪些特点呢?”

“比如,从街头数来,这个店铺是第六个,这个店铺是下面门面上面住宿总共两层,双数属阴。所以适合经营女性用品,你发现没有?”

我这一说,二妹突然想到:“对啊对啊,那第二家,女性用品商店,生意最火爆的了。”

“柜台该怎么摆,生意才好呢?”她关注实际操作,我也应该讲清楚了。

“既然店铺是门面是南北向的,那么这柜台就摆成东西像。要不然,像以前那个老板,也南北向地摆柜台,看着不美观不说,而且,只有人气没有生意,因为他们没有卖东西。”

这解释,逗得二妹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庄哥,我有一事不太明白。”

“你说。”

“我姐找这门面时,你是专门给她算过吗?”

“没有,是她自己决定的,我不给任何参考意见,只是陪伴着逛。何况,她决定签合同时,我都不在场。”

“她怎么有这个本事,选得刚刚好。尤其是今天下午,她也说过,要改换柜台的方向,跟你刚才说的差不多,我姐跟你合体,也神了吗?”

第三百七十六章 他乡遇故知

也许她是说者无心,但我听者有意。我必须极力避免“合体”这个词的发酵。我决定,采用覆盖法。

“你姐能够得到这些貌似与易理相同的结论,主要是直觉。要知道,易经的发明者,是远取诸物、近取诸身而来,本来就是直觉,所以,当年董先生告诉我,分析易经最重要的是象而不是理。”

“直觉?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当然不是,直觉是通过经验进化而来。比如我们看到凶恶的眼神,就知道避开危险,这就是直觉。往往是经历大量的经验积累而来的。直觉帮助我们逃离了大部分的危险,这是进化的产物,也是人类最优秀的特点。”

“那我姐,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好的直觉呢?”

“因为她看得多,并且喜欢看。你好好琢磨琢磨,也许,以你的聪明劲,明天就会明白。”

结果今天晚上的谈话,主要是时间太晚了。给她布置思考题,怕她心思跑偏。

第二天早上,乔姐自己带着外面买的早餐来了。此时我已经起来洗漱完毕,而二妹,还在卫生间。

“二妹,学懒了啊?跟我做事,要改改你那些坏习惯。”乔姐喊到。

“昨晚跟庄哥学东西呢,睡得晚。”

乔姐看着我,再看看茶几上的书和二妹的笔记,当时就明白了。“你要培养她?”

“我只是转移,当然,这对她只有好处。”

“哼,男人,有心没胆的东西!”乔姐笑着调侃。我怎么解释呢?其实我根本没那心,但无法让乔姐相信罢了。

或者说,乔姐不愿意相信。她不愿意相信,她给我安排的,看似年轻的美人,我居然不动心。乔姐捏了捏我的胳膊,当时二妹已经在卫生间洗澡,水哗哗的。

我知道她的意思,此时一刻值千金。

她的眼神总那么好使,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场景,调动起我的热情。我把她一抱,轻声说到:“这才是真正的早餐。”

我们进屋,迅速开展了活动。这种偷摸的有点罪恶感的白天行动,是我们找到的一个新的兴奋点。乔姐在压抑自己的呼喊时,得到了奇异的快感,我知道,我们已经探索出新的快乐形式,并且得到了更多的可能。

等我们收拾衣冠出来的时候,二妹早已洗完,在沙发上发呆。我们没想到,搞了这么长时间。而二妹早已心知肚明,还是没避开她的联想甚至偷听。

我突然觉得有点愧对二妹,让她受这种折磨。

但乔姐的命令却是严肃的:“吃完饭后,二妹,陪我去办手续,包括工商的注册登记,还要跑税务和银行。带上你的身份证,还是以你的名义。”

她转向我,声音却温柔许多。“小庄,能不能帮姐一个忙,今天有货要来,还有柜台要调整方向,你找个力工,监督一下?”

“找什么力工?我自己来。”

“对,庄哥有的是力气,没吃早餐就有,何况吃饱了的。”二妹的调侃显然是有所指,我们三人都听得懂,但不必辩解,让它自然稀释吧。

话题引起的兴奋劲,如果不重提它,时间和境遇会自然稀释它的力量。这就叫做:变易。

她们走后,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换了汗衫和运动鞋,摆出一幅干活的样子。

我来到一楼门面,先把原先剩下的商品,分类归置在一边,把柜台腾空。然后将柜台整体移动,改为东西走向。这还真是个重体力活,干完这些,已经又渴又累,刚上楼喝口水,下面门铃又响了。

外面一个面包车,某化妆品牌的送货车来了。我签收,并且一一清点无误,然后用一张纸,做了一个小账。再把它们分类放置在地面,并不急于摆上架。

虽然昨天跟二妹吹牛,讲了很多生意经。但是,要说这化妆品经营,我还真没经验。化妆品客户主要是女性,她们的审美习惯和购物体验,我不能靠猜测和臆想来定夺。

今天,女性作为独立的审美群体,已经进化出自己的情趣。在过去,女为悦已者容,那是女性地位不高,是男性世界附属品的历史阶段。

女性美的标准,是男性看起来美。但今天,男女趋向平等了,世界就变了。今天,从农业社会走出来的中国人,虽然潜意识中还残存重男轻女的思想,但强大的现实教育我们,这已经行不通了。

重男轻女,在贫困的农村或者山区,以体力劳动为主体的农村生活中,有其经济意义。但在今天剧烈城市化的时代,以知识经济和商品经济为主体的环境下,体力的优势已经没多少经济意义,最直接体现,就是“力工”,最底层的劳动者。

女性在智力和情商方面,并不比男性逊色。比如男性中优秀代表,李茅,在然然面前,无论是专业能力和经济价值,李茅的地位最多算跟也打成平手。当然,以生理价值和家庭功能来看,李茅也得甘居下风。

女性在经济和社会地位的崛起,为女性形成自我的审美情趣,奠定了基础。现在有一种美,是女性觉得她美。比如瘦身,这一点,我原来并不赞同。

女性稍微有点胖,恰恰是情感的表现,男人是喜欢的。但女性,却很喜欢把自己搞得很瘦,认为那就是美的基本标准。现在看来,这是女性自己世界的审美倾向,与男人的评价无关。

甚至,为迎合这种倾向,现在还有一种打扮得很精致的男性,通过容貌取悦女性,开始进入男色时代。如同武则天时代的风尚,或者东汉末年及魏晋时代的一些流行趋势,男性的美,也趋向女性化。

如果你作为一个直男,会厌恶妖娆的男性。但是,你想过没有,他们的存在,根本上是为了取悦某些女性,与你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也有一部分女性,打扮得相当男风。纹身短发,一派女汉子形象。也许,她们中的一些人,是为了取悦另一群女人而存在。但更多的,是为了让自己变成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

这几年,世界已经变化得太快,人们熟悉的社会模式,已经面目全非。大量流动的人群,带来职业的流动以及社会的流动,传统人情社会的根基已经薄弱了。这是一个职业社会,甚至是一个利益社会。

在我这几年做生意的过程中,发现最牢靠的关系,其实更多的是利益关系。人们最大的互信,是基于利益交换的互信。市场化无处不在,已经在改变人们的信条。

乔姐打来电话,意思是她们的事没办完,中午就不回来了,要我自己解决午餐问题。并且,为表达歉意,她说了句:“我跟二妹商量了,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你可要想好。”这话有明显的意思,但我只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不予回应。

我关上门,出来,如同一个孤独的雄性动物,来到大街这个狩猎场,觅食。

出门才发现,自己的着装如同一个打工仔,运动鞋和汗衫以及衬衣外套,与拿低薪在工厂上班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把自己置于普通人的地位,让人感觉非常踏实,这个热闹的街面,我想混进去,深入,体验一把烟火气息。

近代有个大师说过:睡在地上不会掉下来。要的,就是这种踏实感。我本是农民,根本不用装。

大概走了几十米,想喝一瓶可乐,结果一摸兜,没带钱包。这可不行,在这个时候,没钱,别说普通人,你连人都不是。我赶快回去,开门,拿钱包,想了想,从钱包里抽出几百块钱,装入了口袋。

我喜欢钻入背街小巷,看市井人生。这里有我熟悉的人和事,也是我拉得上话的地方。想当年,刚到北京时,与李茅他们租住一起,自己就经常找背街小巷,那是在找生活,也是在找自尊。因为,与北京的高楼巨富们相比,我实在是太自卑了,需要到底层,去补一补气。

转了好几道拐,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看见一个路标:开福寺路。没去过,决定去看看。我印象中,开福寺应当是临济宗的寺庙,临济宗我不太熟悉,但当头棒喝的典故还是知道的。我现在昏昏噩噩,确实需要大量一棒子打醒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中,对寺庙很感兴趣。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多与宗教场所有关。比如刚流落武汉时,长春观是道教的,自己开业算命,虽然没有生意,却遇上命运转折人钱哥。在北京,也是为了找一个庙子,误打误撞,遇上了失散多年的班长。

顺着这条路往下走,越来越熟悉的景象出来了。我已经看到一个抽签算命的,远处,一百米外,还有一个老年大胡子,摆着八卦图案,看样子是打卦的了。

我本来是不准备盘摊的,那不道德。但好奇心还是驱使我,走向了那个打卦的老头面前。

他戴着墨镜,衣服虽然比较旧,但也还干净,从胡须看,已经花白了,年龄大约在七十来岁吧。当然,胡须遮脸、墨镜遮眼,看不清楚面容。但我有一种冲动,仿佛我今天来,就是要找他似的。

我蹲到他面前,好像对他面前布上画的卦像感兴趣。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吓了我一跳。“兄弟不是英雄落难的人啊,来这里干什么?”

这声音太熟悉了!不对,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他。

况且,他这明显不是在招揽生意,而是某种提示。我抬起头,望着他的眼镜。他也明显愣了一下,并未作声,只是缓缓抬起手,拿下了眼镜。

太熟悉了!真的不敢相信,这个人,这个人,我不敢认他。

“兄弟,我们见过吗?”老者问到。

我确认,即使不确认,也要试试,怎么能在异乡,放过一个故人。

我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武汉,长春观!”

“哎呀,真的是你啊。”老者兴奋地伸出手来,一面要和我握手,一边想要站起来。我赶紧示意他坐下,我就蹲在他身边。

“哎呀,小兄弟,今天我不做生意了,想不到,我们有缘,还在长沙碰见。”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这才注意到,他那八卦图案布的角落,也摆了抽签筒,原来老本行,并没有丢。

这是我的恩人,当时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样的。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当年,他给我的粥饭,给我的温暖被窝,给我教的算命求食的方法,他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这种恩人,哪怕只有一滴水,也滋润着我当时极度干渴的人。

“师傅,中午我请你喝酒。”我一边帮他收拾东西,一边把他搀起来。毕竟年纪大了些,搀他的时候,我发现他胳膊已经很瘦了,腿脚也不如当年灵便。我涌起一股伤感,这样的老人,在大街上混迹一生,本性良善。

就在街边一个外餐馆,找了个包间。我和师傅坐定,先让他喝茶喘口气,这才开始了谈话。

“师傅,你原来在武汉,什么时候到长沙的呢?”

“干我们这一行的,在一个地方不能呆久了,不都是全国到处跑嘛。”

这个我懂,比如算命主要靠猜,如果猜错了,碰到一个硬角色找麻烦,那就不好办了。他们主要的特点,就是身体流动,职业不变。算是,优良的游击传统,仍然在他们身上继承着。

“你原来只抽签,现在怎么也搞起八卦来了?”

“哎,混饭吃嘛,客人各有喜好,也得多点手段。”

“八卦那么复杂,你都跟谁学的?”

“混饭嘛,都一样,买几本书看,知道几个名词,就可以了。你以为,谁还把这当真?”

他说得对。江湖算命,不谈准确预测了,只是让人求个心理安慰而已。他们收的钱,算是心理咨询费。

“师傅,你年纪这么大了,也该回老家享福了,怎么还在跑江湖呢?”

“小兄弟,你说得轻巧。现在,回老家,享不了清福了。”随即,他跟我介绍了他的情况。

他老伴前几年去世了,他还有儿女都成家了。老家已经没有人了。子女年轻时都出来打工,他算命得来的钱,在老家修了三层楼的大房子,也没人住了。

现在,最忧心的,是孙子,他唯一的孩子。原来跟父母打工到处跑,也没正经好好读书。现在二十来岁了,农活不会做,回不了农村。他父母在广东打工,也管不住他。

他为了会网友,据说是个女朋友,自己私自跑到长沙来了。结果网友不见面,他也没钱回去。全家人找了好久,才知道,他流落在长沙打工生活。没办法,他父母丢不了广东的工作,只好爷爷亲自来长沙,算是找到了孙子。

“那你孙子现在怎么样?”

“我来了,劝他回去他又不回,说在长沙好找对象。我看他没正经职业,我这职业他又不屑干,说我是骗人的,丢脸。没办法,我花钱,租房子,让他学了个驾驶,现在在一家出租公司,给别人打工开出租呢。早出晚归的,每在半夜,我们爷孙才见得上面。”

原来是这样,可怜老师傅了。他当年算命也算是挣了点钱的,在老家修那么大的房子,就是为了安享晚年,但是,时代的变化,农村已经容不下一个孤独的老人了。而城里,他却始终生活在角落和边缘。

“小兄弟,你怎么样?”

“师傅,老实说,从钱来说,我也是挣了钱的。”我敬了他一杯酒:“只是,我丢掉了,钱以外,所有重要的东西。”

他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故人了。当年我是如此落魄,是他温暖了我,我终于找到见证过我出发地的人,终于可以一诉衷肠了。

“什么意思呢?”

“我发过财,也找到了妈,还成立了家庭,事业上,在北京,也算是成功的了。但是,后来,我把什么都丢了,只剩下一点钱了。”

“按这样说,你成了孤儿,没个念想了,比我孙子还惨?”

这才是故人说的话啊,这才是亲人的态度啊。他理解我,没人念想的苦处,差点让我流泪了。

“师傅,见到你,我太高兴了。师傅,你不知道,在我最穷的日子,没几个人能够见到了。我后来的事,也发生了很多变故。但是,你,是我的恩人,从来都不敢忘的。”

“小兄弟,莫说那些。每个人活着,都有他的不易。”

我觉得,这句话,才是他算命生涯中,对命运最精确的判断。人人都不易,活着都很难。

“师傅,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帮帮你,看你最需要什么?”

老看我的脸色又不好意思起来,这在一个七十岁老人的脸上,显示出纯朴的色彩。“我这大年纪了,你帮不了我,长命百岁,我都不想,寿则多辱,我不也想活多长了。”

“话不是这样说,师傅,现在这个时代多好,有吃有穿,天天都有新鲜事,不说其它的,多活几年,就是多看几年热闹新鲜,也比前辈人发得来的。”

“小兄弟,我当年是出于同情,本来也没给你什么,哪敢要你的帮助呢?你请我喝的这餐酒,就是我当年稀饭的几十倍了,这是我俩有缘,今生还能见一面。”老人说到这时,我俩都沉浸于伤感之中。

是啊,今生见面,这是多么沉重的话,但又是现实。有的人,见过一面,哪怕再大的恩情和不舍,哪怕再长的历史和渊源,就此生一面的缘分,再也见不着了。

“那你晚年怎么办?”我问到。

“只有跟这孙子一块过了,拖一天是一天。我能够在街上捡点散钱,就帮助他一天,哪天做不动了,就跑到那寺庙外,给菩萨嗑个头,求他原谅我这一生说的假话,然后,让他把我收了吧。”

他说这话时,表现出平静。但我听到,这却是波澜起伏。这是何等悲凉的晚年啊,既不愿意给后代添麻烦,还想帮后代,而自己将死之地,也许一个后代也没有。

“师傅,相信我,我不让你过这样的生活。相信我,我有能力,让你过一个平安的晚年。你当年给我的不是稀饭,是温暖,是活下去的一丝希望。今天,我也要给你一个希望,要不然,我良心不安。”

“小兄弟,我们爷俩有缘,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啊,是命啊。你这样帮我,我心安得了?不要费心了,这些年,我给别人算命算不准。给自己算命,倒是有几番把握的。说假话糊弄街上人,这是天老爷留给残疾人的饭碗,我好手好脚,在这行来抢饭,靠骗人挣钱,天老爷没让我残废,就是对我好了,其他的,我没什么希求,只是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平安些。我做的错我自己了,每过初一十五,我都到庙里烧香。不要连累子孙,就行了。”

这是巨大的牺牲,为了亲人。是什么给了他承受苦难的力量?是亲人。而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也就没有力量的来源。我要做一点事,为平衡自己的良心,我决定了,要帮他渡过难关。

“师傅,你孙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哪个有爷爷不疼孙子的?但实话实说,他也没什么突出的特点呢。只是,人还算善良,当年读书时,也比较聪明。从小跟父母打工乱跑,读书也是有一阵没一阵的,成绩一般。考大学只考了个专科,没什么上头,就出来了。最开始没事干,就上网,喜欢上一个长沙的网友,就跟来了。”

老人叹口气:“来长沙又怎么样?没房没车的,成家,难上难。”

“师傅,我要是帮你们解决房子问题,是不是就可以帮他娶上媳妇了呢?”

老人望着我,显得比较吃惊。毕竟,解决房子,这句话,不是随便代价就说得出口的。但他随即就摇了摇头,表示不接受。

“为什么呢?”

第三百七十七章 最害怕因果

“人常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要说呢,老人对后辈的期盼,不是要他大富大贵,只要他平安温饱而已。何况,按我的经验,飞来横财把握不好,也许是飞来横祸的。”

我不太理解:“师傅,这也不是飞来的啊,这是我报恩所来,也是我劳动所来,我可以保证,我的钱,是干净的。”

“小兄弟,不是那个意思啊。”老人说到:“我在街上观颜察色几十年,也有一些收获。本来,你不该叫我师傅的,当年也说过,我没有手艺,是骗饭吃的。但是,你今天叫了我,我也不好意思让你白叫,我只是跟你交流一些体会,算是对得起你这个尊称吧。”

老者这种态度,马上令我肃然起敬。一个人不怕做过什么错事,谁没点缺点呢?但是,一个人,对某件事有神圣般的坚持,那就是有底线。有底线的人,是值得尊重的。

“我们算命,跟预测没什么关系。只是观察人,倒有一些心得。在我们行话中,叫定则有、转则无。跟来人算命试探中,如果我说着说着,他眼神定住了,就说明我说准了。如果你眼神在打转,说明我说得不准,就要找新托辞了。”

我认真听他讲话,这样的老人几十年得出的江湖经验,应验率应该是很高的,那就非常有实用价值。

“但是,如果是对方在说话,那么就可以说是:定则稳,转则虚了。”

“师傅,什么意思呢?”

“你跟我说解决我孙子的住房问题,包括想帮助我,说话时,我在看你的神态,你的眼神是坚定的,说明你心里是稳的,我早就判断,你的钱来路正,确实是挣了大钱,真想帮我的。相反,如果你说话时眼珠乱转,说明还是心虚。要不是你的钱来得不好,就是你没那多钱。心虚是掩盖不了的,我大不了让你多说会话,我就观察得出来。”

原来这就是经验。这个经验相当便捷实用,在江湖上与人打交道,是很好的办法。

“那你既然相信我,为什么不接受呢?”

“因为,我相信因果。小兄弟,像我这个年纪的人,长年在街上听别人的命运,听多了,也就越来越相信因果这个词了。我至少听到过十个以上,因为彩票中奖的原因,造成妻离子散的。也曾听到过许多,赌博赚钱后,结果又家破人亡的。还有拆迁发财后,家庭分裂的,悲剧听得太多了,也得出一些门道来。”

如果说,董先生是以理论的方法,教会我算命的。那么,眼前这老师傅,是以自身丰富的经验,教会我如何看待人生。他这一番话,绝对够得上“师傅”这个词。

“横财来了,是有重量的。你有力气,能够接住,那你就受得起。如果没那个力气,那飞来的横财会把你压垮的。运气好,如同天上掉馅饼,小便宜如小馅饼,大横财如同大饼子,你接不起,就被砸了。”

这个比喻,倒也形象。但我有疑问:“师傅,凭什么,你就认为,你接不起这个馅饼呢?”

“因果,放大百倍,还是因果。这就是我的体会,但说不清楚原因。比如,当年我请你喝粥,今天你请我喝酒,这都是过肠的东西,有因有果,是圆满对称的。性质一样,只不达数量不同。当年,留你住宿一晚,你今天帮我交一个月房租,这也算暂时停留,偶尔容身,也算是因果相抵。但是,你要是给我们买一套房子,那就不是因果了,那是横财,我是受不起的。”

“师傅,当年你留宿我一夜,不仅是容身,也是温暖。我想让你老年时,没那么寒冷,也不对吗?”

“人各有命,不假外力。小兄弟,你要想,我没种那种因,得了那种果,天命惩罚要来的。来在我身上,也就罢了。但如果受了你的房子,为了我的孙子,报应在我孙子身上,我就不好想了。对不对?”

“师傅,你怎么这么理解因果呢?你真的怕它吗?”

他笑了笑,自饮了一口酒。“说怕也不怕,反正我也活够了,年过七十古来稀嘛。但说不怕我也怕,我倒不是怕什么转世入地狱,怕只怕,我自己作的恶,报应在我儿女孙辈上,那就想不通了啊。”

“你是愿意相信有因果,还是有真实的证据呢?”我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人们总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但在老师傅看来,他连死后有灵魂都不太相信,他怎么愿意相信有因果呢?从逻辑和功用上都讲不通。但我仍然要坚持问这个问题,是想更加确认。

“你看得出来,我根本不相信什么鬼神啊什么天堂地狱啊的。我信菩萨,只不过是因为相信因果,因果是菩萨发明的,我尊重他们。但是,你要说真实证据,大概就是我接触的大量事实吧。我所接触的人生,肯定比一般行当,接触的种类多十倍不止,对吧?”

我点点头,这一点,必须承认。

“这个因果的规律,也是我在长期的事实中,体会到的。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准确。所以,这些年,我在算命时,总要加上几句,劝人向善的话,不是白说的。”

这是他经验的总结,自己相信并实践着,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可以反驳很多理论,我有辩论的技巧和词汇以及逻辑和理论,但我不会反驳一个人对事实的总结。也许他结论有偏差,但他的路子是对的。

“前几年,在武汉,在郑州,在合肥,我都这样做了。一个人困顿,我劝他行善,说可以改变命运。也有真的改变了的,给我送东西或者送全来感谢我的。他们找到我可不容易,你知道,我总是东游西荡的。可见,他们找我是真的用了心的。这就是我的实践,对不对?”

我笑了起来,当年他说我是英雄落难,终将东山再起,在今天看来,我不是因为因果,来感谢他的吗?不管是必然性,还是偶然性,不管是小概率还是大概率,我们既然碰到了,也可以算是因果起作用了。

“师傅,还有一个,我得感谢你,你教我算命的方法,给我起了两个作用。第一个作用,是在当时完全无助的时候,你给了我一条活路,尽管没有开业做成生意,但毕竟,有条路,就有希望。第二个作用,就是利用那不成功的算命经历,我遇上了改变我命运的第一个贵人,这对我的人生来说,可以说是重大的转折点。如果按你的因果说,我今天既然碰上你了,我也想转折你的命运。”

“喔?怎么回事?”

我把我在宝通寺算命的经历,以及见义勇为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说到帅遇上了我的第一个贵人:钱哥。

我正在犹豫是否往下说,关于董先生的事,涉及到真正的预测时。老人伸出手制止了我:“后面与我无关的事,我没必要了解。你遇到的贵人,起因与我有关,但是主要因素,是你行善,无畏布施,才有遇上贵人的经历,与我的关系不大啊。”

“师傅,如果没有你教我的算命方法,我有什么胆量,到宝通寺开业?我连自救的方法,都没有,怎么有机会帮别人?”

他一拍桌子:“对了,你刚才一个词说得好,自救。人的命,是自己为出来的,别人搭桥铺路,但路要自己走。”

“师傅,我正是这个意思,我创造条件,你孙子自己努力,不就成了吗?”

“好吧,你愿意帮他,就是最大的帮我了。但是,家有千金不如日近毫厘,有个技术或者一个产业,才算是正经,也不犯因果,对不对?”

我点点头。我想到,我身上只有几百块钱,只能付这酒钱了。吃完后,我陪老人下楼,我拦了一个出租车,先到店子去,卡和钱,都在那里。但是店子门口,是不可能停出租的。况且,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与乔姐二妹她们沾上任何关系。

我让车在侧面一个街道巷子里停下等我一会,然后下车转弯以小跑的方式,来到门面,开门,上楼,换了西装革履。换衣服时,我给乔姐打了个电话,叫她们晚饭不要等我了,我在外面有事情。乔姐笑到:“什么事,喘粗气一样?”

我说到:“反正与女人无关。”

“那我就放心了。”她的笑声在挂电话时都没停。

我拿了钱包,这才锁门,跑回出租车。

老人说了目的地,车子转了好一会,才到他们租住的地方。这地方,我好像来过。仔细一想,这不就是烧烤街嘛,我跟二妹来过的地方。离我住的地方不远,他妈的出租车司机,故意绕远了。挣这种钱,他不怕因果吗?

也许那出租司机听出我们两人都是外地口音,故意坑我们的吧。我问师傅:“你觉得,出租车是不是在坑咱们?”

老人想了想:“算了,你也不在乎那几个钱吧。我就当,他是我孙子了。”

老人还真幽默,我们俩都笑得心照不宣。此时是下午两点多,这里是以夜市为主,此时倒没什么摊位出来,都是坐家门面在做生意。白天看这里,比晚上要破旧许多,这大概是一个还没改造的老式单位宿舍楼群,房屋的历史,估计也有几十年了,斑驳的墙面,铁锈的栏杆。都是三层的建筑,基本是团结户设计,也许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工厂宿舍,工厂破产了,留下这些状况。

在跟老人上楼时,我问到:“这个地方离市中心不远,怎么没人拆迁呢?”

“拆不动啊,除非政府下决心,哪个商人担得起?老工厂遗留问题太多,要社保的,要工资待遇的,要增加面积的,这后面空地里,还有私人的违法建筑,扯不清楚的东西。听说,政府也对这块地没什么信心了,就不管了,像个伤疤一样,自生自灭吧。”

是这个情况,许多当地居民,都想利用这种拆迁翻身发大财,也没什么组织疏导,人人都狮子大张口,好像政府欠他们账。这种情况,商人是要避开的。也许,许多城市的伤疤,留下的原因,就与当地的居民有关。

当年工厂垮台或者工人下岗,人们本来就有怨气。把怨气撒在政府的政策上,觉得政府欠他们的,这个种子早就有了。所以,今天他们在贫困已久的情况下,如饿虎扑食一样面对拆迁发财的机会,岂能淡定?

当然,他们原来的工人,在自谋职业过程中,红黑两道,为了生存,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这也是大动荡时代的附产品。

要说,这几十年飞速的发展,相对利益获得最少的,就是这一群人。过去,城市户口,国营工厂职工,那可是老大哥,牛逼得不行。结果,大趋势一来,他们反倒眼看自己社会地位迅速下降而无能为力,是最有怨气的一群人。

烧烤摊,创业没成本,是保持生存的最佳生意。这里就开始以烧烤而兴盛。

当然只是在夜晚,白天的长沙,欣欣向荣,不想承载那么多抱怨。

他们租住的,就是这种筒子楼,是个里外间,卫生间是公共的,在楼层的最顶头。而厨房兼客厅和自来水,都在前间,后间是卧室。

好在他与他孙子,都是男人,两人睡一张大床,倒不需要多的房间。

我对老人说:“师傅,从现在起,你孙子要有出息,就得改变职业了,我帮助他找一个好职业,总没问题吧?”

“问题是没问题,但他那样的人,没什么专长,能有什么好职业呢?”

“反正,他给别人打工开出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这东西,是娶不了媳妇的。”

“那倒是,但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师傅,你打电话,叫他回来,工作既然要换,就辞职,我要找他谈谈。”

师傅当然是相信我的。“好吧,折腾一下,看有没有希望。”我知道,他所说的希望,是孙子成家立业的事。

他打电话时,我就听得出来,孙子还是听他话的,跟爷爷关系还比较好。有这个基础,我就放心了。至少,帮了他孙子,也就会帮了他。如果他孙子是个没良心的人,那么,帮了他孙子,也对他没什么好处。

在等待过程中,师傅也跟我讲了他孙子的情况。人也聪明,但他父母管不了他,跟爷爷亲。书虽然没读好,但是也算勤快的人。没谈过恋爱,网恋把他人带到长沙,无疾而终。原来的职业也干了些,打工经历也有好几年了。

我算了一下,他今年二十三岁,从十七岁高中毕业打工,也有五年社会经验,按理说,可以处社会了。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他回来了。个子还算较高,人虽然不算英俊,但也有股子英气,满脸狐疑地看着我。

“小波,叫庄老师。”师傅说到。

他礼貌地跟我鞠了一躬:“庄老师好。”

当时我的穿戴,年轻人都是识货的。肯定,在他面前,我是个有钱人。

他对他爷爷说到:“爷爷,你喝了酒的?”这么细微的情况,已经被他发觉了,可见,他跟爷爷亲,是真的。

“庄老师请客,好多年不见,十来年前,在武汉见过的朋友,今天在长沙碰到,你说巧不巧?”老爷爷在孙子面前,显示出得意之情,祖孙之间的互动,亲切而温暖。

“喔,是这样,庄老师是远客,您不知道,我爷爷血压有点高,酒不能喝多。不过,今天看也不多,谢谢您,庄老师。”

我摆摆手,让他不要客气。从他的举止和礼貌看,倒不像是个坏孩子,人也大气。我对师傅使了个眼色,让师傅先说。

“小波啊,今天庄老师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真心谈下打算,爷爷没做什么好事,一碗稀饭,人家记得,说不定,你的命运,就转在庄老师手上呢。”

这话比较跳跃,我赶紧让小波坐下,在他心思未定,还没清楚来龙去脉时,我决定直接些。

“小波,我跟你爷爷的事,以后你爷爷会告诉你的。反正,过去,我把你爷爷叫师傅。今天,你把我叫老师,意思是一个样。我们可以推心置腹地谈谈,行不行?”

他仿佛大概清楚了我与他爷爷的关系性质,点点头,说到:“庄老师,您说。”

“我们都是年轻人,不要您啊您的,我就直接问了。你从毕业后,都干过哪些工作呢?”

“嗯,最开始,在一个汽车美容店打工,时间最长了,大约搞了接近两年。但是,老板赌博输了钱,店子转让,就不干这个了。后来,当过快递员,也当过网吧的网管,到长沙,就帮人开出租,就这样,我出来的经历就这么点。”

“你把你这三个职业比较一下,按喜欢程度、收入高低、个人擅长三种方式,分别给我排个序。”

我故意把话说得简略正规一些,这是为了考察他的理解能力。一个人的理解能力,直接与智商有关。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必须要有评估才行。

“好的,庄老师,如果按喜欢程度排序就是网管、汽车美容、开出租。如果按擅长程度,就是汽车美容、网管、开出租。如果按收入高低,就是开出租、汽车美容和网管。”

看样子,思路是清晰的。

“那么,一个人的职业选择,是要找到自己喜欢并擅长的且能够取得更好收入的,按这种分析方法,你综合评估一下,各自的优缺点,综合排序呢?”

我要考察他对自己的定位,以及他综合思考的能力。没有综合思考能力的人,一辈子只能打工,没能力经营一个事业的。

他想了想,说到:“我看,还是汽车美容比较好,出租倒也还行,网管这事,行不通。”

“为什么,那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收入太低了,因为工作在玩的环境,体力和脑力最轻松,所以喜欢。”他笑了笑,抠了抠脑袋:“或许是因为我,懒?”

能够大方承认并检讨自己缺点的人,儒子可教。

“那你说说前两个职业的排序理由。”

“汽车美容是我最擅长的事,因为毕竟干了两年多,老板和师傅也教得多,门道基本也清楚了。当然,挣得不多,因为老板经营的问题,他主要精力在赌博上,生意不温不火,当然我挣得少。当然,自己那时太年轻,舍不得拉生意,嘴巴也不甜,提成也不多。”

看样子,他比较适合做这一行,因为懂得多些。况且,我也可以给他一些指导,原来班长的几个战友,要办修车厂,也商量过其中的门道。

我问到:“你为什么把开出租,排在第二位呢?”

“因为毕竟挣的钱,稍微多些。每个月,大概也能够挣三四千元吧。我现在最缺钱,所以这个行当就干下来了。但是,这点钱,既不能让我在长沙立足,也不能安家立业,还非常辛苦。”

看样子,这是个懂事的年轻人。为了试他一下,我问到:“你在出租车公司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现什么赚钱的门道?”

“天天都在想,庄老师,跟我爷爷都没说过。既然我们都是年轻人,也不妨说开了。出租车公司的车,其实是私人老板买的车组合起来的,车标很值钱的,加上车子本身,起码得四五十万,才能有个指标和车子。我开的车,就是人家老板自己的车和车标,我给他打工,我得小头,他得大头,每个月得有一万多的收入呢。我是想都不敢想,一是因为是外地人,没关系。关系即使可以拉,但没那钱,也不行。”

我问到:“要是我给你钱,让你买下来车标和车子,你觉得,这种赚钱方式,你满意吗?”

“庄老师,这不行,我不能拿你这么多钱的。何况,开车这个职业,累不怕,就是没前途,不能总在这个车标上吃钱吧。社会变化这么快,万一政策变了,怎么办?我技术没有,特长也没有,没长进,今后怎么发展?如果要养家糊口,万一这个行当出现问题了,就像我们住的这地方,原来的国营工厂,一旦下岗,家都保不住了。”

这是个有志气的人,想上进的人,我决定了,要帮他。

第三百七十八章 汽车美容店

“小波,你想没想过发财呢?”

“庄老师,谁不想呢?但是,仅凭我这样的,没技术没资本,到哪里发财呢?只能多干些,才能多挣些。爷爷叫我今天把工作辞了,我心里也在打鼓,有点不敢呢。但是,爷爷经验多,我也信他。”

当然,老先生走南闯别,不仅因为他见的世面多。他给人算命,见识的命运也极其丰富,当然可以作孙子的人生导师。况且,这强大的亲情,无条件的信任,就是巨大的力量。

在小波拥有亲情时,在有人为他的进步骄傲时,他就要成功,要不然,如我今天,所谓成功,已经没多大意义了。

与其说,我帮助老师傅是出于报恩,不如说是在寻找自己成功的一点意义。如果成功的溢出效应,能够在另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的转变中,起到积极作用,也可以聊以自慰了。

这是自我救赎,更是自我证明。

“小波,有句话你爷爷或许跟你说过。富贵险中求。按你的情况,如果要发家致富,必须冒一点风险。你前面说过,不愿意接受我无偿的资助,这是你有志气,我很欣赏。但是,如果我不是无偿的,而是有偿的投资,有风险的,你敢不敢?”

小波看了看我,仿佛不太明确我的意思。

我解释到:“假如你不考虑资金问题,资金由我来出,你只考虑效益问题,你觉得最适合干哪行呢?”

“当然是汽车美容了。我做过,有经验,也知道一些门道。那里面利润空间比较大,而且也是发展方向。中国,有车的人越来越多,需求也大。只要做好了,不愁没活干。”

找自己最熟悉的行当,这是投资的要点。

我问到:“如果我来投资,也就是我出钱,你出力,利润分成,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但是,你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小波的严肃劲与他的年纪不太相称,好像觉得老成些。“庄老师,你没有任何考察和了解,就投资我,万一失败呢?万一我拿钱跑路了呢?你这可不能开玩笑。”

他倒替我考虑起来了。对于我来说,几十百把万,根本不是问题,但对于他来说,就是巨款。作为好人,把巨款当压力,努力工作,为投资者挣得回到。作为不好的人,把巨款当成诱惑,产生非分之想,浪费奢靡,甚至跑路,这也是有的。

他严肃,我就轻松。“小波,你听说过风投吧?没风险不投,有风险要投,没有风险创造风险也要投,对不对?”

他笑了起来,也明白我是在开玩笑。

“你如果是个跑路的人,我开始的建议,纯粹给你送钱,你拒绝了,说明你做人有底线。何况,你爷爷是我的背书人,他相信因果,只要你不背叛爷爷,你就不会背叛我,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对不对的问题,倒是反问我:“什么叫背书?”

“嗨,这是个财务名词。支票盖了章后,会计或者单位负责人在支票背面签字,叫背书。也就是作见证作保证的意思。实际上,我的投资风险,你爷爷以人品作了保险。”

老师傅此时也听出一些明堂,插话到:“这家伙,把我也押进去了?”

我们三人笑过一阵后,我说到:“小波,你自己测算一下,开个汽车美容店,大概总投资需要多少。”

他盘算了一下,问我:“庄老师,五六十万差不多吧?要简单开业的话,这就够了。如果是接手别人转让的店子不改造的话,马上就可以开业。但是别人转手肯定有原因,效益怕是不好说。但是,如果要找新门面重新装修,那得多点。”

老师傅说到:“没事,大不了,把我的本钱也投进去。”

我赶紧制止到:“师傅,那不行,我跟小波的投资,你不要进来分利润。”

老师傅笑了,说到:“你投资小波,还不是因为我。我挣点钱,还不是为了小波?”

我笑到:“师傅,我们商业上谈投资,就不要扯感情了好吧。你挣的钱,小波今后娶媳妇,你不得准备点见面礼?”

为打消小波的疑虑,我解释了一下。“小波,钱的问题,你尽管提,只是要必须的。按我的估计,在一百万以内,都是没有问题的。按你的意思,我这是正经的投资,我可是要回报的。”

“那当然,你要白送,我也没脸要。”

有这个态度就好,这是职业经理人起码的标准。“小波,明天早上,我开车来,我们一起出去,考察门面,见到门面,你才知道具体规模,对不对?”

“是这个道理,庄老师,凭空估算,没道理。”他看了看手机,说到:“庄老师,吃饭时间到了,下面就是烧烤,不知道你瞧不瞧得上?”

“我来请,年轻人吃烧烤,不知道师傅行不行。”

师傅说到:“我没问题,吃开口饭的,牙口还好。但是,必须我们请,你中午已经请过我了,晚上该我们,不要扯了。”

好吧,接受。毕竟,他们请烧烤还是请得起的。

当我们下来时,就发现有点不太对,有几个烧烤摊的伙计,盯着我看。大概是前几天晚上,跟二妹在这里,与人发生冲突后,他们都认识了我吧。或许,面熟但不敢认。毕竟那天来时,我是西装革履挎美女的。今天,汗衫牛仔带一屌丝外加一白胡子老头。

打了个摊子,点了些肉串啤酒之类,刚开瓶子准备喝,远处就来了两个人。

打头的当然认得,那天晚上给我敬酒表示感谢的,罩场子的小哥,他身边的年轻人,看姿态和走位,是他的小弟了。他一个人镇不住场面,多加了个人,看样子,那天我说的话,他听进去了。

确认过眼神,双方知道,没认错人。

他们一人提了瓶啤酒,过来的姿态已经有变化了。这事在烧烤街上,是正确的操作。啤酒如果遇到朋友,就是来敬酒的。如果确认遇上敌人,那就是砸头的武器。

“老大,果然是你?穿得这么平民,我都不敢认了。”他过来时,看到师傅和小波,也拱了拱手:“大爷和小哥,是我们老大的朋友?”

我介绍:“这是我师傅,这是我小兄弟。”

“哎呀,失敬失敬,两位,不对住,我先给老大敬一杯。”他提起酒瓶,站在我身边,咕咚咕咚地吹完了一瓶酒。我刚要拿起一个瓶子准备也吹一瓶时,他按住了我的手:“老大,哪敢呢?您表示一下就行。”

跟在他身后的小哥看了看小波和师傅,说到:“你们,也是在后面楼上住吗?我见过的?”

小波点点头,站起来招呼他坐下来。那小哥看了看他的老大,不敢坐。“老大,这两位是邻居,我要敬他们。”

“一边去,我没敬,你先敬?”他跑到一个摊子上又开了瓶啤酒,对着师傅和小波又敬了一瓶。我们都喝了些酒,表示回应。这才互相拉起话来。

小波显然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用不着解释。只听那老大断断续续地说些酒话,大致上明白了那天晚上,我的行动。小波和师傅显然没有料到,我还有武功这一面,当然,我相信师傅还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我当过兵的事实,他是知道的。

那两个家伙,在小波对他们恭维客气敬酒的一通搞后,显然兴奋了。“兄弟,你是老大的朋友,也就是我的兄弟,在这条街上,有问题,直接找我,我要是不尽力,你让老大回来捶我。”

他们摇摇晃晃地走了,我们的晚餐也差不多结束了。当小波要结账时,老板才告诉他,账已经被刚才两个人结了。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与他们告别时,约定了明天八点半,我开车来接小波。回到店子,发现店子门没锁,二位都在呢。

乔姐和二妹已经将货柜整理干净,正在分类商品,准备摆放了。看到我进来时,都发现,我喝过酒了。

我要帮忙,她们阻止了。“你一个大男人,哪里懂这些。你上楼休息吧,自己喝了酒,我们还没吃饭呢。”乔姐嗔怪到。

“我给你们下面条,怎么样?”

“庄哥,你出去买点盒饭吧,最贵的那种,舍不舍得?”二妹调侃到。

好吧,我出去买了两份盒饭,带了进来。她们吃了后,乔姐就准备回去了。

“你就不问,今天我去干什么了?”

“你不是电话说过的,与女人无关,那我还担心什么?”乔姐倒是通达。

“我碰到了原来在武汉认识的一位老先生,那人对我有恩,我看他今天生活不易,决定帮他们一下。”

二妹听出明堂来了:“帮他们?还有谁?”

“他有个孙子,还没钱找媳妇呢。”我刚要细说,二妹笑着打断:“我还以为有个孙女呢,孙子嘛,你愿帮咋帮,我们就不关心了。”

乔姐走之前,说好了明天的事。明天她把车开过来,大概八点钟左右,然后,电工和装潢的师傅要来。从门面广告牌子的设置及柜台的灯光,都要重新调整,乔姐对灯光强度和色彩很讲究,估计与她多年舞台经验有关。

上楼洗澡后,出来时,二妹已经泡好了茶在等我。我怕她心思走偏,继续使用覆盖法,对她的会计知识,问了一些问题。刚好,她今天跟乔姐出去办手续,也遇到许多问题,也要问我。我们讨论了一些细节,也教了她一些知识和方法,就已经接近十点钟了。

她有这点好,与挣钱有关的事,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

第二天上午,乔姐开车来时,我问她需不需要我帮忙。她说到:“你去干你开心的事,要不然,姐留不住你。”她这话,肯定是真心的。她想留住我,但目前的办法没什么效果。她知道,使用二妹,成功的机会并不大。

我开车到地点时,才八点二十,看样子,昨天的司机确实黑了我们的钱。与小波相比,同样是出租司机,做人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结果老师傅也下来了,非要我把他带到开福寺边上的巷子,他坚持要做生意。“我只要做得动,就要来,几十年,靠一张嘴吃四方,手艺人,心不慌啊。”他也幽默了一下。

把他放到那个街口,我与小波就走上了寻找门面之路。车是小波开的,他路况熟悉,也有内心的目标。

中午本来我要请他吃饭的,结果他提前将车停到一个肯德基店子边,买了两个汉堡和鸡腿以及两杯大可乐,算是他请客。看着他吃得很香的样子,我猜,对于小波来说,畅快地吃一顿这个,已经算是奢侈了吧。就像当年我在大学时,第一次喝到可乐的感觉。

套用一句名言:穷人对美食的体验是一样的,富人的品味却各有不同。

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基本确定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是新开发的一个大型小区,店子没装修,也没出租完毕。入住的住户,大概也只有一半,五千多户人家。但这是进入市中心的主要干道,车流量不小。

小波跟我说了他的选择理由:“这小区如果住齐了,大约有一万多户,这里平均每套的售价,得有七八十万,也就是说,他们都买得起车。这个潜在的消费市场,本身就很大。何况,这里是主干道,来往车辆多,散客也多。”

他还举了三个独特的理由:“第一,这里离我们出租车公司近,我可以拉他们为客户。第二,这门面外面有一个宽敞的停车空间,足有一个篮球场大小,可以停二十台车周转干活。第三,这里的市场还没完全形成,有商场有餐饮,但还没有做汽车美容的。更重要的是,现在租金便宜,等市场做火了,业主入住全了,租金也就要涨了。”

我觉得,他的分析很专业了,看样子,熟悉这个行当,是做好它的主要基础。

决定拿下,我让小波跟老板谈租金,争取明天来签订合同。

他谈过了,两个门面一起租,每年租金一起才二十万。关键,这两个门面虽然开单不宽,但内空很高,进深很长,可以改造的。前面一个洗车一个美容,后面一部分楼下是仓库和员工宿舍,楼上,可以隔出阁楼,小波和他爷爷也可以住有卫生间的套间了,极大地改善了居住条件。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先到师傅算命的街口,拉上了师傅。我跟师傅坐在后座,我悄悄一个眼色,师傅明白,给我做了个六的手势。笑笑,觉得不错。今天挣了六百块钱,是个很好的收成。

回到他们的租住地,我与小波,在师傅的见证下,具体谈了投资方式。

小波一边记一边问,师傅在旁边一言不发。他估计心理清楚,我所要求的所谓投资、回报等,不过是为帮他找理由。在看惯人间世事的老先生面前,我那点小心思,他是不会点破的。

“小波,我决定,投资八十万。因为你计算的结果,大概也是这个数,稍微多一点,是留一点备用的余地。但是,这是投资不是赠送,你得给我回报。”

我继续说到:“回报的方式必须写明。你在十年之内,必须还清我八十万的本金。而利润,在你没还完我的本金时,你汽车美容店的利润,甚至你转行做其他生意,在本金没还完时,你所有生意的40%利润,都得归我,如果做得到,你就写上合同,我们签字。”

小波原先坚持五五分成,我说到:“你多的20%,是我跟你爷爷的情分,你不要再说了。”

他看了看他爷爷,老师傅心如明镜,点头了。

他把所有记录,另找一张纸工整地誊写了两份。虽然只是中学生的作业本纸,但字迹工整,一丝不苟。

我和他在上面签字后,再找师傅作为见证人,也签字了,很正式的样子,各自保留一份。当然,我给他的账号,是云南支教的,我和妍子共同拥有的,刘大哥和文大姐共同管理的,那个慈善基金账号。

从此以后,我为是个默默的观察者,在帮助乔姐她们开店前,每天总要抽时间来观察小波的所作所为。

不装修不知道什么叫艰辛,幸亏是小波一个人作主,避免了跟别人的争论。小到一颗螺丝大到钢梁,都要比较价格质量,从每一个工艺流程到整体效果,都要反复提醒。他年轻,没什么经验,当然要走一些弯路。但我并不想做场外指导,因为,年轻人,必须经历过,才能够成长。

而乔姐这边,二妹完全听从乔姐的安排,在做化妆品生意方面,二妹完全相信乔姐的眼光。其实,我也相信。

终于,在一个双休,汽车美容店开张了。如果说乔姐的店子开张,根本没有大动静,好像是一个老店子歇业几天又重新开始一样。但小波的汽车美容店,就有点大张旗鼓的味道。

当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送优惠券。中国人爱贪便宜,但乔姐的化妆品并不便宜,人们只是好这口彩头。

两个店子开张的日子,我都严格地推算过。在乔姐和二妹迷信得有点崇拜的眼光中,我把论证的过程及道理都给她们讲了一遍。

而在小波面前,我没有透露自己能够推算的能力。只是以建议的方式,给他推荐了一个双休日。“一来当地小区住户都在家,那是你的主要客户,要让他们知道。二来双休日好请人帮忙,阵式也大些。”

他当然同意。

那天,除了气球彩带之类,本小区广场舞大妈也被请来助兴。她们才是最好的义务宣传员。就像我刚到北京时,蔡大妈就是我最好的编外助手。

最关键还是优惠活动,本小区的一律八折,这就很抓眼球。还有他原来出租车公司的同事,也有一些调班后来帮忙,他也给他们给了优惠卡。

这活动开始,小波没怎么发表什么讲话,只是讲了优惠力度和洗车标准,倒是个实在人。但大妈们一曲跳过,就有人不耐烦了。因为外面的车子,赶这个开业优惠,停满了外面的这辆场。

他找了两个年轻的小伙子,都是有经验的。这三人在洗车美容时,仿佛在作现场表演,快乐的样子,很是感染人。

当天的生意,在优惠的促进下,肯定进行得很好。后面几天,生意也不差。我估算了一下,这个店子照这个情形开下去,不需要十年,五年内,我的八十万不仅会回来,还会带来很丰厚的利润的。

我抽空问了两个小伙子,我看他们劳动强度非常大,基本上晚上都要工作到十一点。

“你们不累吗?”

“不累”其中一个小伙子说到:“老板跟我们一起干,他也不累。为什么?挣钱呗。我们洗一个车,老板给我们五元钱,他得十元。但是美容这个利润高,我们挣得还多些。按现在算起,我们一个月起码要挣六七千,只有多的,哪个累呢?”

另一个说到:“庄总,你不知道,他正在老家谈一个女朋友,正差钱呢。”

对方回击:“好像你不要钱似的,女朋友都没得一个。”

我也笑了,其实,他们三个,都差钱。小波也跟我说过,如果生意太忙,他就多请一个人来。他还有个观点:“现在的年轻人,如果有志气,累是打不垮的,不挣钱,才会打垮他。”

是这个道理。

回想起开业头一天,我开车帮师傅搬家时,师傅激动的情形,及时巷子里那老大,找小弟们帮忙的热心场面,确实让人感受到生活变化,已经开始了。

我能够改变一个恩人的生活,我觉得自己这些年,没有白混。

而乔姐这边,化妆品我不懂,但我懂生意。在观察后,我觉得,她们开拓了另一种销售模式,让我开了眼界。

她与二妹的分工与配合,简直就是另一出戏。

第三百七十九章 她们的配合

“庄哥,这样,好不好看?”二妹几乎每天早上都这样问我。

“好看,漂亮。”我总是这样回答。

这样过了好多天后,她就不满意了。“庄哥,敷衍我,要认真看,认真答,哪里好看,怎么漂亮了?”

我也奇怪,勾引我,不应该用这种小儿科的办法吧。但我注意到,她几乎每天都在换花样。发型、口红、眉毛以及眼线,折腾这些,几乎要花她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以前这是个大咧咧的人,几乎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信。她有自信的理由,本来相貌基础就好,又年轻,还有什么害怕的呢?

我听说,过度化妆是不太自信的表现,但在她身上,应该不是这种情形。

“二妹,我发现,你今天这个打扮,有点卡哇伊呢。”我变了一个她们年轻人喜欢的说法。

“对了,庄哥,这是日本动漫中出来的款式呢,关键是配合发型,对不对?”

“对,前卫,有冲劲,但可爱。”

“这才是嘛,庄哥,这些天,就今天,你才拿正眼瞧我。哼,我姐天天来,你就不管我了。”

我知道她所指,但不能顺杆爬。我反问到:“你每天都在改形象,为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讨好你?你又不看!”

“说正经的,你肯定在捉摸什么心思。”

“人家的心思,你还不明白?算了,不跟你说了。没意思。我这样搞,跟我姐有分工的。”

这话提醒了我,我得问乔姐了。

经过乔姐的解释,我才知道,她们真的是有分工的。两个人平时在店子里招呼客人,应对的顾客各有不同。化妆品的顾客,大多是中年女人,她们要留住青春容颜,她们也有钱。

这种大客户,抓住一个就是一个,关键还是回头客。乔姐自己的样貌和打扮就非常入时漂亮,当然就成了她们需要的效果。乔姐以一幅优雅精致的面貌出现在顾客面前,本身就是说服力,再推荐高档化妆品,当然是事半功倍。

而二妹,主要是吸引年轻女性的到来。每天一个样的新鲜,今天哈日明天哈韩,动漫造型夸张,欧美辣椒狂放,都在她的脸上体现,年轻人虽然钱不多,但为了心目中的美,却是敢于咬牙跺脚的。

平时营业时,我也在观察。乔姐主要是端坐在服务台里,仿佛大家闺秀一般,招呼客人也不太热情,只是礼貌和微笑而已。当客人需求提出后,才细细地讲解和推荐。中年女人有的是时间,而乔姐也体现出漫不经心的高雅。

一个知道什么叫美的人,总能够进入别人求美的世界。

而二妹,总在门口比较显眼的地方,热情招揽顾客,以本身的活力,吸引人进店。这两个人,已经很美了。她们在这里,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

后来进屋才知道,二妹的发型和化妆,全是对着美妆杂志,自学成材的。而她在下班后,已经十点多,还要盘账,当然在前期,也是在我的指导下完成的。

可塑性大,是年轻人的特征。看着二妹这花一样的人,每天散发着不同的香气,总觉得有一种阳光般的振奋。我对她的感觉,不像以前那么抗拒了。觉得,她就是我的一个妹妹,一个像我一样出生的人。

我们都来自于山区,背负着许多期望,在这个热闹的城市里,我们因为缺钱而显得压力重重。但是,只要有一丝挣钱的希望,就如同看到隧道里的光线,目标的唯一性,努力的坚韧性,都是无法阻挡的力量。

这种力量,支撑着中国蓬勃的生机。当每一个人,都想往前冲的时候,你不冲都不行。

看看这条大街吧,是一条*的河流。所以*奔腾在金钱的道路上。这哪是拜金的低俗,分别是改善自身的一种高尚。追求物质也是一种追求,当这种追求以正当的方式进行时,那就是高尚。

我们是在追求金钱吗?不!我们在追求自由。因为没钱,我们背井离乡、我们离家出走、我们起早贪黑、我们任劳任怨,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一种改变自身条件而努力奋斗的精神。

那些如同小波一样的,看起来没有盼头的年轻小伙子啊,明知没有多少希望,却仍然奋斗在劳动的第一线。他们虽然表面是在通过自虐的方式惩罚自己的贫穷,但哪一个不抱有一丝残存的希望?

他们希望能够给父母养老,他们希望能够为所爱的女人建立一个家庭,他们希望能够给未来的孩子一个保障。他们并不是为奢侈而奋斗,并不是为享乐而自虐。他们以汗水来覆盖泪水,因为他们知道,哭并没有用,抱怨并没有用,而生命的质量,如果只有一用方法来提高,也不吝惜劳动的时长。

我们是在追求金钱吗?不!我们是在追求尊严。那些没有钱的日子,受到过多少白眼。当我们清楚,别人鄙夷的目光中,不光是嫌贫爱富,而是说我们没本事、不吃苦的时候,我们更清楚,要证明自己是个有能力的人,是个肯干的人,只有一个办法,挣钱。

我们走过大街上那些明亮的橱窗,看到酒店里那些明亮的餐具。我们通常想,我要是能够在这样的商店给父母买件礼物,那该多好啊。我要是能够在这样的酒店,请我心爱的姑娘,那该多好啊。

我们要的尊严不多,只是需要让别人把我从鄙视的目光中剔去。我们的尊严,只是要求平等。我为什么要奋斗十年,只是为了平等地和你喝咖啡。在端起咖啡那一瞬间,可以平静地看你的眼神,可以淡定地和你谈论味道,可以大方地付款,不管是请你还是回请,我能够做到真正的淡然。

我们是在追求金钱吗?不!我们是在追求骄傲。也许在你们眼中,我是这人河中一滴普通的水。但是,在父母那里,我是他们的唯一,我是他们的希望,我曾经是他们的骄傲,今天,我要让他们的骄傲,继续下去。

这种骄傲不需要张扬,不需要让人夸耀,只是想让父母觉得,这个孩子没白养。

在亲爱的姑娘那里,我应该是她的男神。也许世上的美女千千万万,但只要有一个,看我的目光中,有一丝骄傲的神色,我就满足了。我做一件事,让一个人为我偶尔骄傲一回,这要求不高,这都不行吗?

也许今后我会有孩子的,哪怕在孩子懂事起,在他能够说话或者听得懂道理起,有那么一两年,他会认为他父亲是个伟大的男人,尽管他今后会鄙视我、背叛我甚至遗弃我,但只要其中一段时间,我能够在他人生的记忆中,偶尔闪光,我也就值了。

我要一种骄傲,以证明我是独特的。尽管从本质上,我很普通,但我知道,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我无法替代。

这一切,都是我过去的情感。但今天,在二妹,在小波面前,我又看到这种情感。让我亲切振奋,并且让我羡慕。他们知道为什么努力,并为努力而精神百倍,这是一种让人羡慕的人生状态。

原因找到了,为什么不会跟二妹亲近。因为看到今天的她,散发着昨天我最典型的气质,我们太像了,如同同道中人,没有距离,就没有伤害,也就没有吸引。

严格说来,互相恋爱的过程,如同互相伤害的过程,为了接近那神秘的距离,得经历多少折磨和牵绊。相恋的两人在橡皮筋的两边,拉开碰撞,激烈而难以远离,这就是爱情的心理游戏。而这种游戏,我与二妹没有玩耍的可能。我们本是没有距离的同类人,今天的她就像昨天的我,或者影子或者分身,人不可能同自己谈恋爱。

偶尔在平行的道上碰撞一下,或者作个同行的人,这在同龄人中可以。但我已经失去了来时的道路,不可能再找到回头的路径,并且与二妹同行。

回想我所经历的三个女性,都是碰撞的产物。乔姐,与我互相探索身体碰撞的火花,探索肉体快乐的可能性。她与我,正处于身体需求最旺盛的年龄。女性一般在三四十岁,男性一般在二三十岁。我们没有物质的牵挂,也没有婚姻的约束,我们可以尽兴。

妍子,一个衣来伸手的小姐,在我这个战斗力爆棚的农村小伙子面前,找到了火一样的力量。也不是我有多大力量,只是我敢闯的性格,吸引了她。要知道,我的胆量并不是天生的,只是我不怕失去,所以舍得拼。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锁链,而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小池,我们在各自的道路上偶然碰见,以为可以合并线路一生同行。但实际上,我们追求的方向不同,只是两条直线的偶尔交叉。无论这个交叉是多么动人,但要扭转人生预测的前进方向,总是非常痛苦的。

人不由自主地沿着少年时代的梦想,给自己的未来划出了路径,如果要改变,是非常困难的。按这个思路,所以有人说:人生的一切努力,只不过是为了成就自己的童年。

我不知道自己路往何方,没有驱动力,只是习惯。而被习惯驱使的,不应该是我这么年轻人应该有的想法,在安全区和舒适区呆久了,也会厌烦。

我很惊异老师傅,他是一个很好的样本,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他。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行走江湖,虽然靠嘴皮子谋生,虽然号称自己是骗人。但他本性不坏,还算是个善良的人。他所得到的收入,只不过是他作古老的街头心理咨询的回报。他并没做错什么,人们也不真信。

如果你是一个逻辑性强的人,就会很自然地明白。算命人自身生活过得一般,凭什么指导别人的人生?

人家来算命,并不一定是真要你指点迷津的。而是寻求心理安慰的,尽管这个词说出来不太好听。但实事就是这样,中国人,对没用的东西,就是这个态度,寻找寄托,振奋人心。

他应该是对中国人的心理状态摸得最透的人了,因为他每天都要接触,大量的受冲击的心灵。那些犹豫、彷徨和试探,不正是心理冲突中最典型的表现吗?他的客户大多是处于这种状态,才在街上找这个过得一般的老头子的。

老头子以自身的贫穷和落魄的打扮,出现在顾客面前,本身就是一种心理安慰。你想,这样一个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事的老人,他过得比我还惨,这我就放心了。瞬间,还提高了幸福指数,对不对?

他所见识的人生,包括选择时的尴尬,也应该是最多的。人生没遇到困难时,不会找他算命。选择没遇到尴尬时,不会找他算命。他大多以鼓励为主,其实是为对方振奋精神。人生的变数太大,只要不死,就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只要存在,就有可能胜。

这个道理,适用于所有人生类型。从拟剧人格看来,人生就是舞台。只要你在台上,就有光彩的机会。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这句话,也许只是励志或者骗人,但你能说它错了吗?

对于游戏人生的人来说,游戏这一局完了,还有下一局。只要你仍然是玩家,就有机会获胜,哪怕是小胜,也会足慰平生。从概率上讲,哪怕是小概率事件,只要大量试错,也有走对的可能。

对于竞争人生或者社会达尔文主义者来说,竞争,在这千万亿人中,如果一场输了,那么还有下一场。你重新选择对手就是了。我不相信,在这几十亿对手中,你就打不赢一个人。也许,你还可以在疯人院里,打败百千万人。

人活一口气,只要自己不认输。

算命的老人,教你不认输,他就对顾客提供了最好的精神产品了。得到些钱财,是应当的。何况,他没发财,也没奢侈。

如果按学习经验来说,他应该是人生的智者了,因为他见得多。我的理由很充分,经历就是能力。他经历如此之多,如同每天看十几部精彩而真实的人生大戏,那么,他应该得出合理的结论。

这些结论,我不需要问,我想通过自己的观察,来研究他的倾向。

他对自己的人生选择,究竟得到了哪些启示呢?

七十来岁的人了,在街边风吹日晒,游荡异乡,无论如何评价,也不是一个成功的人生。难道,这些年算命的经历,没给他人生提供什么帮助吗?

比如,这些天,他孙子开的店子已经开始走向正轨了,而他,坚持要搭我的车,甚至坐公交,都要到那条街上工作。摆摊,成了他生活的习惯。这种习惯,怎么就这么难改呢?在他解决了基本生活过后,还有这必要吗?

他是没有双休的,他的双休,就是天气不好的时候,街边没有容身之所。他也是没有节假日的,越是节假日,他越要坚持到最后。他这么忙,得到了什么?

他没得到什么,但这样就肯定地说,他的人生是失败的吗?不,也许,他觉得,仅凭自己的一张嘴,就可以养家糊口、走南闯北,也许他觉得自己已经超越了父母的生存方式,足以*了。

也许,在给别人作鼓舞性提示时,他在别的的笑脸上,看到了某种快乐,并且以别人的快乐,来安慰自己的人生。

当人群成为一个社会时,社会对你的反馈,就在人生意义上,形成一个独立的判断,也就是说,别人的评价或者反馈,就足以让你浪费掉或者说是享受掉整个人生。也许,师傅就乐在其中吧。

但疑问却是现实的,面对他的孙子,他最想帮助的人,他以其微薄的能力,却无法办到,这是他最大的痛,但无奈,这并不是他的追求,他在此,却饱尝失败和挣扎,他肯定痛苦过。

那一天,我们坐在后坐上,他对我神秘而稍带得意地比划手势,表明他今天挣了六百块钱,那种由内而外的得意和高兴,不是装出来的。他的希望和努力,得到了些许的回报,他满意且知足,只要不面对孙子的境遇,他本可以一直这样知足下去的。

一个如此经历丰富的人,无法完成自己最迫切的需求,无法为自己最爱的人作出有意义的努力,这肯定不是好的人生。他与我的性质不同,我是有能力,但不知道该向谁使。他是想使劲,却没劲。

那么,问题在哪里呢?

想了半天,好像得出了答案。他的问题,还是那个老话题。他因贫而困。困顿,让他没有力气走出循环,在底层旋转,耗费了他大半个人生。

他缺少一个机会。他一生最大的投资,应该是家乡那栋三层楼的房子了。他的成长和希望,都寄托在农村。而人算不如天算,今天的中国,希望必须寄托在城市,才跟得上人流的趋势。他以过去自己在农村的经历,以为高房大屋就可以娶得来孙媳妇,他想错了。

他想错了,并不是他不精明。在农民中,他应该属于最精明的那一类人。他想错了,是因为时代变化太快,谁也没想到。

我想起马恩在经典中的那句话的大意:资本主义如同有魔法一般,从地底下呼唤出巨大的生产力,一百年的时间,改变世界的程度超过了过去所有历史。

时代变了,每个人的青春都被撞了一下腰。

他只是缺少跟着时代一起向前的盲目的勇气。也许勇气是盲目的,不需要你看清方向。也许大多数发财的人,在出发前就根本没有看清,只要你出发,你行走,路边就可以捡着钱。

哪个富豪,在二十几岁出道时,想到有今天的成就?时代的列车太快,你搭上了,它就可以让你风驰电掣。

古老的农业社会,留给人们的价值观,有时是阻碍人前进的思维。土地不骗人汗水,努力就会有收获。在农业社会中,在技术没有升级、资本仅限于土地时,致富仅能靠劳动付出的多少和土地面积的广狭来积累时,根本没有想到,今天资本积累的速度。是在技术和市场的双重推动下,以乘数甚至是指数级地上升。

学技术学知识的机会,远比付出汗水更有价值。

他为孙子做的一切,不是没有意义,只是积累太慢,以至于,无法跟上时代,显得落后了而已。而今天,他所过的生活,从量上来看,还是超过了他的过去。

仅从现在在长沙的条件,就远远超过了他在武汉时的条件了。这个,我是直接的见证人。

当他和他孙子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失去了学技术和知道的最佳时间,那么唯一翻身的机会,就是资本了。年轻人不是没潜力,只是缺少一个机会。我作为资本提供都,也就是提供机会这个意义了,对他们来说,有可能改善他们的人生轨迹。

当然,可以把老师傅今天还在出摊的情况,当成他对孙子事业的不信任,或者说是不把稳。他还想保持生活的底线。得有吃有喝,这是他的底线。

他们这一代,经历过饥饿和寒冷,对贫穷到底的记忆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如果家中没有余粮,总怕明天闹饥荒。如果家中没有余钱,就觉得明天就要欠债。他通过自己的劳动,要给自己和孙子的生活,上一个保险。哪怕保额比较低,但只要存在,就有机会。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是一种习惯,他已经适应了心灵导师的角色,并在这个角色中找到了熟悉的快乐。如果仅凭爱好工作,那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我曾在街口远远地看着他,在他没有发现我的时候。那时,阳光洒满街道,人群混杂而温暖。他端坐在街边,如同一个景物,固定而安详,与流动的社会形成对比。偶尔寺庙的钟声响起,如同灵魂在最遥远的地方召唤。三种不同层次的同维体现,产生了某种玄幻的感觉。

我有点感动。

第三百八十章 小池留的信

总有一天,你会感受被抛弃,因为这个世界,你只与自己有关。那些舍不掉的,只要仪式到位,都会从心底舍去。

当乔姐与二妹主要精力集中在生意上时,我觉得,我离开的时间要到了。二妹虽然时不时地给我一些暗示,但我已经不是她的唯一追求,她已经找到了激动人心的事业:挣钱。

而乔姐,除了与我有床弟之约,基本上没有更多交集了。小波的汽车美容店生意也越来越好,基本可以放心。当我一个人泡茶时,楼下顾客来往和她们二人招揽客人的声音隐约传来,我感觉到,长沙,仿佛与我没有关系。

陪伴我的,只有热茶,但也有凉的一天。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

思考存在与意义,有必要吗?人生除了在社会定位中因他人而存在,还有独特的使命吗?

我想起了孙甘露的话:我只是一个信使,上帝让我传送一封信,走了好多年,我不知道收信人是谁,住哪里。我只知道送信,或许,人生的意义就是送信吧。我们,只是上帝的信使。上帝根本不在乎谁是收信人,他只要我通过送信,浪费这一生。

或许我也是个收信人,但等不到那个找我的邮递员。

我要找线索,或许邮递员就在我的身边,是我一个熟悉的人。上帝总是有道理的,他总会给我的人生埋一个机关。

我打开了电脑,上了自己的qq。我的空间里,只有两个好友,妍子和小池。而妍子早已中断了更新,小池的空间里,大约在一个月前,留下了一句话:“带着小屋去旅行。”然后,就没有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小屋,是哪个?这段话是说给谁听的呢?

但是,这是一个线索,或许是上帝的安排,我不能错过这个提示。我总相信,有个神秘的机关,给我的生命赋予某种伟大。

自从董先生给我的预言后,我总时不时想起他对我的期许:出世要寻神仙道,入世当为大丈夫。大丈夫是做不成了,我现在连妍子的丈夫都做不成。但,是不是有个神仙道?

我的人生如同跟上帝有个单线联系,要么是预言要么是梦,但有一个人,总是很神秘,那就是小池。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到我生活中来,又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不知道,她如此懂我却又不愿意跟我共度一生。我不知道,她仿佛看穿一切的智慧,却解决不了她自己的感情问题。

她很神秘,或许,她就是那个送信人,我要去找她。不是找她生活,只要她的提示。

我拨通了她的电话。“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不存在。”我知道,她已经销号了。她已经不再跟我有任何联系的*了。

但还是有线索,她那句留言中所提示的:小屋。或许,唯一的答案,就在那岛上的小屋里。

当我决定要离开,悄悄地收拾行装,乔姐就已经察觉到了。她像一个姐姐,看着弟弟的一举一动,从不干预、只是关怀。

“你要走了?”

“嗯。”

“不是要等到年底吗?”

“突然想起有件事,我要去办。”

“早知道你最终要走,姐留不住你。但是,你一个人,要到哪里去呢?”

这话说得我辛酸。她知道我的心酸,我一个人,是的,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家没有根,就无所谓离去和归来。

“我要到上海,找件东西。”她不知道我与小池的事,也不知道上海那间小屋。但是,她也从来不问,因为,她知道,除了关怀,她不能为我做些什么,也就没必要打听。

“姐觉得,你恐怕不会回来了,对不对?”乔姐如此了解我,这里不是我的家,当然谈不上回来不回来。她更准确的表述应该是:恐怕你不会再来了。

“不知道,姐,你晓得,我也不知道。”

“我晓得,小庄。姐留不住你。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姐想记住你,也想你记住姐。”

我点点头,她是懂我的人,她对我的喜欢,最为直白简单,就是在床上。

那是一个疯狂的夜晚,具体过程,无法用语言描述。她的表现,真的让我崩溃。如果这样美好的互动,都无法留住我,我简直是无可救药了。

虽然我享受着离别前的缠绵,但知道春光不再来的道理,我紧紧地抱着她,仿佛,生怕她要离去。

第二天没营业,当他们开车送我到机场的时候,挥手时,姐很平静,而二妹流泪地喊。喊的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总之,我不敢细听,也不敢再回头看。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飞机起飞时感受到重量,但进入云层之上,你就只会看到蓝天和阳光,一切过往,都不复存在。我知道,所有过去,都无法留住,即使在上海,见到小池,也恢复不了过去的时光。

望着窗外,我有点奇怪。这么多年,一切都变了,但白云上的蓝天和太阳,仿佛从来没变过。尽管有伟人说: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上海与其他城市没什么两样,建筑和人的衣着虽然换了花样,但人河般流动的气息,却总涌动着相同的味道。这就是中国,一个蒸腾的变化中保持某种远古传承的国度。

码头的船已经换新的了,但阳光洒在海面上,金色的波光仍然是旧时的模样。时间也快多了,介汽笛的鸣叫还是过去一样,没什么理由地嘶吼几声。

我的大背包,几乎与上次来的重量差不多,只是这次是我一个人来的,而上次,身边有个跳动的神秘的精灵,还有阿黄。

以为变了,却没变啊。那边跑过来一条黄狗,径直向我跑来的,是阿黄?你还认得我?你嗅到了我的气息?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的时光?

它跑过来了,背后是一大片阳光,而我,在一大群人群中,向街面走去,它就是那边,望着我。

是它是它,它摇着巴呢。是它是它,它在蹭我的裤管呢。我被它感动了。如果没有一个人在守候我,那么还有一条狗,原来我在这世上,并不孤单。

它看看我,然后在我前面,我跟着它的路径。只有跟着它了,没有别的方向。结果,我来到了那个卖水泥沙石的老板家。那是小池舅妈的侄儿,我知道,小屋的钥匙,就放在他那里的。

他看见我,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又礼貌地笑笑,说到:“来拿钥匙的吗?你等一下。”

他进里屋拿钥匙去了,而阿黄,却一直在我身边。

我拿到钥匙,谢过他。他没有跟我说话的打算,继续忙他的事,我就直接向小屋进发,此时,黄狗就在我的前面,仿佛领着我,回到老家一样。

我不能说这里不是我的家,不仅我曾经留下了情感和心灵,还改造了灵魂。它与我老家有几分相似,并且都是熟悉的农村。况且还有阿黄呢,与我外婆院子的阿黄,是如此的想像,也是在河的对岸等着我。等着我归来,在家的那一边。

但这终究不是我的家,没有亲人的家不叫家。我的亲人都已经故去,我没有家了。

而阿黄,以巨大的热情作我的向导,生怕我认不得这个家门。这是它的家,我们曾经是家人。

那老屋,还保持着原样,只是好久没人打扫了。院坝边的野花已经凋谢,因为是到了深秋了。石磨和石凳上许多灰土,因为风沙来过了。窗户边已经有蛛网,因为没有打开了。

我麻木地打开大门,不期盼有什么惊喜。那些熟悉的东西映在眼帘,过往的一幕幕,我仿佛听到了小池的笑声。阿黄在院子没进屋,它狂妄地叫了两声,到家了啊,它该奔放一下,舒畅一下好久以来压抑的心情。

我吹了吹桌上的灰尘,把包放下。我拿起了扫帚,打扫起卫生。这够我忙半天的了,我只想在这里睡一觉,找到安眠的感觉,晚餐倒也简单。我察看了一下,原来放坛子里的米还是好的,我包里还有一些火腿肠,我和阿黄,可对付一顿。

好不容易基本打扫完毕,柴火是现成的,原来搁屋里的打火机还在,烧火做饭,烟火气一来,就像一个家了。阿黄仍然在外面,不到吃饭,它是不进来的。

油也有点,估计不能吃了。在蒸饭的时候,将火腿肠切成片蒸在上面,就是晚餐了。

晚餐是我一个人吃的,在剩余的半截蜡烛下,阿黄在桌子下面我在桌子上面,影影绰绰的,很是迷幻。

床上的被子外面盖上了一层布,揭开布,被窝还是干净的,我很满意。洗澡就没必要了,洗个脚就上床了。很舒服,而身边的被子里,仿佛还有小池的气息。

我知道,她的气息,从物理和化学的角度来看,早已消散,我所闻到的,只是回忆。

很奇怪,没有月亮,漆黑的夜晚,却让我包裹在隐约的涛声之中,人如水一般的涣散,很快就睡着了。我只是来回忆一下的,虽然没有小池,但有阿黄,这就够了。

醒来是半夜,是被一个梦惊醒的。这个梦只做了个开头,就把我惊住了。开头其实只是老样子,大洪水来临,我是祭师,张开嘴想警示前面的人,却总是发不出声音。身后的女人们,尖叫一片。

醒来时我顺手一搭,明白小池根本没在身边,我拿起她的枕头,权当有个把握。此时,却感觉到异样,枕头下有纸,不止一张。

我马上起来,点起了蜡烛,果然,好几张纸,是小池写给我的信。

当时我脑袋又浮现出那个印象:上帝让小池送的信,她找到了收信的人。

“庄哥,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欧洲了。我知道,你总有一天要来。”

我为小苏算生意准,她算我算得准。看到这里,我翻了翻她的落款日期,明白了,就是一个月前,她在qq里发的最后一条消息的时间。

“庄哥,我们是两条道上偶然碰到的人,终究不能在同行的路上进行终生。但是,我们的碰到是上帝的礼物,却不得不各自承受对方留给自己的力量。记住,我们生命中,重合过,并且美丽。”

这与我的估计是一致的,相交的直线,意味着不会重合也不平行,不能相伴一生。

“你是一个漂泊的人,当你没有家没有亲人时,我也拯救不了你,因为,当目标失去,社会关系失去时,你不知道该怎样做人。你说得对,人是靠社会关系定位的。当一切关系没有时,你不知道你在哪里,该向哪里去。而我知道,我将要到欧洲,为了单纯的快乐和自由,以及大量探索的兴趣。”

“庄哥,你肯定会来,或早或晚,你总想找到一个家。这个曾经的家虽然短暂,但却充满温情,你会想起它,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你会来。所以,我给你写了这封信。”

“庄哥,我曾经以为,我们那些单纯快乐的日子,就是我们的一生。但是,终究还是失败了,因为你总拖着自己的历史,蹒跚而行。你不能轻松地迎接明天,就不能轻松地享受今天,你给了我压力,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想把你的压力减轻,但我做不到。”

“庄哥,你的经历决定了,你忘不了过去。你的思想决定了,你的未来,不在这尘世间。我写这封信,只是想提醒你,你的未来可能的方向,或许,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如同那阿黄,是最后一个等你的,假如它是一个人。”

提起阿黄,它就在门外,忠诚地守护着这个家,它所认为的主人,它不知道,主人或许很快就会离去呢。

“农业生活是你的童年,所以有这个小屋的存在。但田园牧歌不可再来,所以你回不去。你的父母已经归于泥土,你所有的来路,都已经被黄土掩埋,你无处可去了。”

“庄哥,你不要顾影自怜。你不要悲叹,你的歌声没人听,你的说话没人听,你的思想没人听。其实,你所有的一切,只因为你自己而存在,不需要别人的见证。”

“你是不是觉得孤独而悲惨。别骗自己了,庄哥,哪个人,在本质上不是孤独的呢?一滴水一旦从云层落下时,它就成为它自己,但当它汇入大海时,它自己也就不存在了。”

这是个什么隐喻?我有点不懂,是生和死的比喻吗?怎么觉得,小池的思想,有点与佛教类似了呢?

“人类害怕孤独的漂泊,但哪个不是在孤独和漂泊中呢?接受现实吧,不需要人听的歌,至少可以感动自己。不需要说的话,也许是给自己的反问。男生们喜欢看武侠小说,周伯通的双手互搏,我也喜欢。那是一个最好的比喻了,面对自己最为困难。但也简单,就是对他人,不抱有任何希望。”

周伯通在桃花岛上闲得无聊,自己左手跟右手打架,来消磨时间,这是天才的设计,金庸就凭这点,就可以算得上大师了。

“人类害怕孤独,是因为不够强大。因为几十万年来,人类在战胜野兽和自然时,只有人群集体的力量才有取胜的希望。而落单的人,终究充满危险。这种意象传递到今天,残留在我们身上,这就成了我们害怕孤独的原始基因。而今天的我们,从一生下来,就在人群之中,群体让我们安全,孤独让我们不习惯。”

对的,这是对害怕孤独最好的解释了。小池是我的神性,没错,她可以说出我所想到的所有哲学思想。或许,她的思想,比我更广大。她是总集我是子集。

“但是,你有什么理由害怕呢?或许因为你穷苦的过去,让你习惯了害怕。害怕贫穷困顿,害怕亲人离去,害怕没有尊严。回头想想,这些害怕对你有必要吗?你不是过来了吗?你仍然存在。那些害怕的和不害怕的,对你的存在,有影响吗?”

如果反思起来,小池或许说得对。我的害怕,只是一种习惯,完全没必要。

“在我看来,庄哥,你具备完美的潜质。你有力量有武功,你还能够在选择的十字路口得到古老易经的指导。你也有钱,有学识有思想,有强大的生存技能,能够避免大多数的危险。你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存在,并不需要依附别人。从生存上到理智上,你都可以。但你过不了关的,只是你的情感。”

这是对我最高的评价了,我都没想到。而情感是我的弱点,她说得没错。她最了解我的情感,因为我们曾经达到过互融的巅峰。

“情感是什么?是动物的本能而来?是生存的需要而来?是生活的习惯而来?是社会的教育而来?是血缘的传递而来?不管是因为什么而来,你仔细想想,它会不会改变?”

当然,它会改变,情感易逝易变的道理,我早就明白。

“情感是从其它地方来的,与你的本质无关。既然它随时在改变,就没有固定的性质。你何必纠结呢?拿得起放得下是大丈夫本色,这句话其实是有深意的。你说呢?”

承认情感的易变性,就顺应它的改变,不执着它,这就算是拿得起放得下吧?这样一来,我是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呢?

“道是无情胜有情。苏东坡这句话记得吧?别人都骂无情不好,难道你也随大流?承认事实,有什么不好的呢?不要折磨自己了,不是要你故意做一个无情的人,只是要你接受变化。”

“庄哥,人生是短暂的,我要去追寻那一个个点滴的快乐。昨天的快乐随时忘记吧,也许明天有新的快乐要来。我每天都在希望和振奋之中,因为快乐失去不痛苦,我知道,另一个新的,在等着我的探索,它会忽然到来。那就是惊喜,那就是礼物,那就是我人生的意义。时间是一条线,快乐的瞬间是珍珠,而我的意义,是做成一条项链。”

及时行乐,在安全的条件下,不是不可以,她将之付诸实践,勇气倒让我佩服。

“也许,你不想像我一样,浪迹人生,很不靠谱。你的思想中,总有一个宏大的主题,仿佛要证明什么,仿佛要实现什么。但是,这个主题,你找到没有呢?”

隐约是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但我根本没有找到。

“你不想此生虚度,觉得非要有主题的话。那么,你找了没有呢?你不把过去的负担抛去,你如何上路呢?庄哥,过去的一切再美妙,也已经过去。未来,需要轻松上路,必须抛弃掉你身上许多,我认为不必要的东西。”

下面是她的建议了。

“你要抛弃对过去的留恋,干净地上路。你要抛弃道德、思想和情感,完全空白地感受自己。当你听到自己的心跳时,你要想到,它不会始终澎湃,在现在澎湃时,就得上路。庄哥,没皮没脸地走,不要管他人的目光和评价;庄哥,没心没肺地看,只寻求让你心跳的东西。没话找话地说,只说给自己听,这就是,我对你的建议。”

“最后,庄哥,我希望你,如果做不了一个伟大的自己,也要做一个纯粹快乐的人。曾经爱你的:小池。”

看完这封信,她工整的笔迹,一定是沉淀了好多情感的。她用一种郑重的形式向我告别,我觉得,她是最爱我内心的人。

我不知道,她是否会来。但她要我放弃一切过往,我就没有必要给她再留什么回信了。那封信,我也烧了,因为,要告别,就得干净。

第二天早上,我再次打扫了一下房间,并且一切恢复原样。带着阿黄,向镇上走去。当我把钥匙还给那个老板时,他还是看了看我,没说话。

而阿黄,默默送我到码头,在汽笛响起的同时,我看见它昂起头,朝着我的方向,仿佛大叫了几声,尽管,汽笛声下,我听不到它的叫喊。但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它明白。

第三百八十一章 逆向修补法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自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我在笔记上写下陶渊明的话,并不是附庸风雅。而是整理来路的过程中,想到如何抛弃。

尽我所能,将来时的路清理干净,以利于轻装出发。至于将到哪里去,我没有期待。但至少得清空过去,才能自由地面向未来。

从上海到南京,我先去瞻仰了一番妍子曾经修行的鸡鸣寺。如今,看那些建筑和尼众们,心情与上次完全不同,没有期待地旁观,仿佛更为隔膜和轻松。

有风过来,塔上的铜铃轻响,彼时一阵杂乱敲击,在我心中,升起了某种清凉。也许是季节的原因吧,我想,深秋的黄叶落在路边,如同我尘世的过往。

我走入大殿,恭敬地向佛祖作了礼拜,并不是向他求什么,也不希望他保佑我什么。我只是礼拜,为这个影响了千年的千万人的偶像礼拜。一个巨大的影响力,始终在这里矗立,我在他面前,微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至少,他已经影响过妍子,并且对改变我和生活和道路,起着过决定性的作用。这种作用,是从他的形象来?来是从他的经典来?还是从那塔铃、钟鼓的声音中来?

我不知道,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妍子信他,他就起了作用。

信则有不信则无,以前,我理解这句话时,总认为它是迷信者对人的托辞。但今天,我感受到信的力量。我们都是心理驱使的人,包括我们的行为和对世间的影响。心灵受到影响,世界就会变。

一路向西,我到了温州。看望了二牛和大梅,简单介绍了我的情况。他们曾经因我的母亲,与我曾是家人。但今天,他们活得普通知足和充实,仿佛与我曾经的作用,无关。我的意义在哪里呢?

王叔倒是跟我喝了一点酒,进行了简短的对话。

“你一个人,要到哪里去呢?”

“我要回四川老家看看,给我父母外公外婆,烧点纸。”

“要不,你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这套房子也是你买的,你妈不在了,但她毕竟曾经是这屋子的主人,你可以把它当家。”

“王叔,我没有家了。你知道,我的家,只在我心中。”

“哎,小伙子,别那么伤心。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恐怕没有什么家,能够把你拴住。”

我们告别时,我悄悄给王叔的枕头下,压了一个银行卡,把密码记在了一张纸条上。并且写了一句话:“谢谢您,王叔,谢谢您,在我妈最苦难的时候,您努力维护她。”

这是我真心诚意地,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谢王叔。我曾经非常恨他。他抢走了我爸的女人,他抢走了我的妈。但是,今天,我却要感谢他。在我妈生命中最灰暗的日子里,他用尽全力支撑我妈,让我妈有了个依靠。如果像我今天这样,孤独无依地漂泊,我妈,恐怕熬不到,与我相聚的日子。

所有愁怨,都将随风而逝。而对过去的岁月,只剩下缅怀和感谢。因为,我已经安全地过来了,岁月和时光,并没有遗弃我。包括那些岁月的,所有遇见过的人。

一路向西,我到了湖北。我知道,仅在长春观或者宝通寺,也无法回忆故人了。因为董先生的离去,让武汉的意义变得很轻。但是,我有一个疑问,就是董先生的预言。

当自我整理不清时,不要妄想整理别人的人生。以我现在的认识能力和心境,是无法跟老师立传的。但立碑是必须的,尤其是我再次来到十堰,再次看到杂草掩盖的孤坟时,更觉得立碑刻不容缓。上次帮我指路那个老太太没有看见,整个村子几乎没有一个人。我说几乎,是因为我没有每家推开门打听,但整个村子没有一只鸡、一条狗,就说明了一切。随着中国工业化的展开,边远农村已经空心化了。

在附近镇上就热闹多了,找人、出钱、刻碑、修墓、立碑,整个过程只花了七天。最后一天上午,立碑仪式搞完后,我就给工人们现场结账,让他们先回镇上了。

我自己一个人站在墓前,想问老师:我该向哪里去?我从不敢给自己算命,但老师您却算过我的命。你说我入世要当大丈夫?我自觉自己的行为连大丈夫的边都没摸上,况且,一个游离状态的人,对当大丈夫根本提不起兴趣。那么,出世要得神仙道呢?真有神仙道吗?我会得吗?

我要验证。

我想起老师去世前留给我们三人的纸条,我必须到武汉去一趟。

从十堰到武汉已经有动车了,很快就到了。在武汉,我专门办了一张银行卡,往其中存了十万块钱,卖了一些礼品,就往干妈家去了。租了个车,很快就来到她家外,看到她家房屋边上又多出一幢三层洋房,新房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干妈!”,她放下正在洗的菜,定了定神,看到是我,眼泪婆娑“小庄,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这句话突然击中了我,仿佛我是个离家的游子,永远都有亲人在期盼。我也禁不住哽咽起来:“我回来了,我回来看干妈。”

“这么久了,也不来个电话,不晓得干妈想你吗?快进屋。”

她先给她儿子春伢打了个电话,要他儿子马上回来,还要带点好酒好菜。然后,她又从隔壁叫来一个年轻少妇:“这是春伢的媳妇,就是你嫂子。”我叫了声“嫂子”,她答应后,干妈就派她去准备饭菜去了。然后干妈拉着我,说了好多话。

春伢回来后,我们就开始喝酒,据他讲:钱哥进去后,由于态度较好、又有自首情节,就判得较轻,还有几个月就出来了。他的生意是他老婆在处理,不再搞房地产了,在三环边上开了一家物流公司,由于他们比较信任我,这物流公司离我家又近,所以让我在货运方面负点责。就是把外地车辆拉来的东西,用武汉牌照的车转运到中心城区的各收货点,事并不复杂,但收入却比较高。钱哥是个讲感情的人,我在监狱去看他时,他还念叨你呢。

我笑着说:“别谈他了,你呢?结婚了?”

他说:“你说神不神,我去年结婚,当月老婆就怀上了,今年初给我生了个双胞胎,两个儿子!”

当他媳妇和干妈分别抱着一个孩子来到我面前时,我也仿佛沾到了喜气,高兴地给了红包,还自饮了两杯酒。

酒有点多,干妈把我领到楼上睡觉,她对我说:“我家房子多,这间房就是你的,被子都是我前两天刚晒过的,放心睡。”

刚晒过的被子有弥漫着说不清楚的太阳味,铺开满床的家的温暖,这是我最近睡得最好的一觉。

醒来,我才明白,家是一切情感疗伤的唯一药方。

第二天,我又问了那个厨师的近况。春伢说道:他不得了了。他儿子从美国回来,说是因为国家的千人计划,回来当武大的副校长了,还创办了一个科技企业,在光谷,据说员工里面专家都有好几十个,他儿媳妇是个美籍华人,也回来了,爱上了公公烧的菜,把他接到武汉住大别墅了。我到他家去过,他儿媳妇娘家是台湾人,除了说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口音,对我也是热情得很。

听到这里,我猛然一惊:至少,董老师算厨师的命是准的,干妈活八十九岁、四世同堂现在看起来也是可能的,那么,我的命他也有可能算准吗?

我当真要求神仙道吗?在哪里去求呢?

第三天,我将银行卡交给干妈后,就要离开。干妈百般挽留:“小庄,你老家没人了,你要到哪里去呢?干妈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莫不是嫌弃干妈?干妈这栋房子由你住,你要娶媳妇干妈帮你娶,你孤身一人在外漂,叫我们怎么忍心!”

“干妈,我不是不爱你们,我只是想试试董老师给我算的命,我要去求道,如果这条路走不通,我就认了,再回来陪您。”

一路向西,我回到了四川。我不想惊动任何一个人,如同一个不相干的外地人,偷摸着进到这个寂静的地界。

先到我父亲的坟边,烧了纸,并且再把坟墓杂草清理了一遍。我对他,无话可说了。爸,你做到的,也许是你没想到的。你希望的,我没有做到。我没有家了,你不在,我的家也散了,我也没亲人了,你和妈都死得太早。

此时,一只鸟儿飞来,惊恐地躲避烟火,我看着它,它仿佛一边飞一边看着我,并且,自顾自地叫了一声,骄傲地飞出了我的视野。

我突然意识到,一切的无意义。我对父母无意义,对自己无意义,连故乡的鸟儿,也没空搭理我了。

此时,巨大的失落感袭来,我知道,在我离开这些年后,这块土地的一切,已经忘记我了。无论我如何想记住它,记住曾经发生在故乡的人和事,但它已经开始忘记我了。因为,这片土地上,没有惦记我的人。一个也没有!

“爸!一个也没有啊!没有一个人想念过我啊!这里的禾苗没养育过我吗?这里的山泉没滋润过我吗?这里的柴火没有因我燃烧过?这里的山谷没有回答过我的吼声?它们,付出了这么多,为了我,它们贡献了这么多。没理由啊,它们居然忘记了我,难道它们早就知道,我是白养了吗?”

“爸!你的石碑上,明明刻着我的名字,还有妍子,我也带给你看过,你就没有点表示吗?你在这土地里埋了这么多年,你就没有给土地爷炫耀过吗?那些陪你葬在这里的乡亲,你们在阴间闲聊时,就没有回忆起那个乱蹦了的,后来发达了的小子了吗?这些年,你都在下面干了些什么!你总是不说话,难道,我的话,你也不想听了吗?”

我带着一丝丝的怨恨和失落,离开了爸的坟墓,我不想回老屋去了,那里没一个人,连死人都没有,空了的地方,我的心会更空啊。

我以奔跑的姿态,向外公家跑去。也许,表叔表婶还在,或许小黄还在河边等我。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时光是把刀,吃肉不吐骨头。河边还是那个河边,但没有小黄了。进院子后,表叔家一把大锁,已经有了灰尘,好久没人了。他们该不会,也搬走了吧。

这就是故乡!只有不认识我的土地,没有认识我的人!

外公外婆的坟墓,也已经没有人清理了,估计舅舅他们也没回来过了。而母亲的坟地,长满了杂草。

“妈,庄娃子来看你了。妈,我把家丢了,把你丢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啊。你不答应我一声吗?你能让你的庄娃子,没人牵挂吗?原来你离开我的那些年,不也还牵挂着我吗?怎么,今天就没一点表示了呢?”

“妈,我对不起你,没给你检查身体,没让你多活几年。那该是你最幸福的时光,只是太短暂。妈,你是看过我的幸福的。现在我丢掉了我的幸福,你不骂我吗?你倒是把风沙吹到我眼睛里也行啊。”

“妈,我要走了。走到哪里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有你在世间,我也没有牵挂了。既然你都不牵挂我,我就做一个无情的人了。我师傅说我要求神仙道,我就求个神仙道给你看看。”

“妈,我要是求到了神仙道,我就到阴间找你,不管你是在受苦还是在享福,我都要让你看看,我一直在想你,你想不想我没关系,我只想再看你一眼。”

离开吧,这里虽然是故土,但不是家了。过了河,我回头看了看外公家的房子,仿佛听到儿时,我面对他们的疼爱那难得的撒娇的声音。仿佛听到外婆炒菜炖肉的声音,仿佛看到炊烟,仿佛一切都没变。

那背后的山有一个洞,那是一只神的眼睛,它冷冷地看着我,迷惘的样子仿佛能够洞穿一切世事,看透我的心情。我明白,它或许在提醒我,那一切,都是幻觉。

在达州市,那个桥上,已经到了夜晚,桥下的夜市不那么热闹,毕竟天冷了,没多少人出来。街道散发出火锅的香味,但我不能吃,一个人吃火锅,只会增加我的寂寞。

我在一个atm机,完成了我最后的救赎,给舅舅的账上,转了二十万元钱。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他转钱了,他是我唯一健在的有血缘关系的长辈,我有责任,为他的后半生做点什么。

我特意找了那家宾馆,就是我当年回乡找母亲时,住的那家宾馆。已经重新装修了,也换了老板,更没有当年跟我说俏皮话的服务员。

躺在床上,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明天该住哪里去。

没有一块土地属于我,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已经无所皈依无所牵挂了。

也许,小池的提醒,正是需要我适合这个状态,完全放下,逆向修补,最后轻装上阵。但是,我的阵地在哪里呢?

我的状态,就像一个憋足了劲的运动员,在起跑线上,等待发令枪响,却不知道终点在何方。

也许今天一天比较疲劳,我始终相信,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这是天的慈悲,它不会因为人事的变幻,而偏袒任何时光。

我早上醒来,却是六点半,这是老习惯了。我目前的情况,是习惯支撑,把我漂向漫无目的的方向。我出来走走,看看烟火,听听乡音,也许能够找到一些热量。这也是习惯。

有一群大妈,挎着黄色的布包,看样子是装满了东西的,她们表现出兴奋的样子,一起家长里短,结队向街后面的上坡走去。听着她们的口音,仿佛听到我母亲当年的话,我觉得亲切,就悄悄跟在她们后面,她们好像在过一个重大的节日,或者赶赴某个隆重的仪式,从梯子,一步步向上,在这人流喧杂的街边,吸引了我的注意。

依从习惯的势力,或者仅仅是她们的声音亲切,我尾随她们的路径,远远跟着。

结果,她们走得比我想象的远,她们已经从巷子的梯子走到了后面的山上。凤凰山,中国有许多地方都有叫凤凰山的,但在达州,这个山,我还是知道的。

终于听到她们的意思了,在杂乱的闲谈中,我通过连缀话语的片断,听出来,今天是农历的初一,她们要上山拜庙,有个圣灯寺,住持叫圣祥法师,今天要开法会,她们就是为这事而上山。

我退了下来。因为,这事我没资格,也没多大兴趣去听。在返回的途中,又遇上一些上山的香客。我坐在一个路边的古板上休息。他们在也我身边休息了一下。这群人中,有中老年男性,谈论的东西在我身边,我听得真切。

“那圣祥师戒律好,我就从来没看见过他发脾气。”

“好是好,就是太善了,有另外的师傅明明做事不像话,他也不制止,只是忍,我都看不惯。”

“你懂啥?这叫忍辱,你才学几天?我告诉你,对恭敬忍辱心对一切人一切事,这才叫高僧。”

“好好好,我没你懂得多,你是老师兄了。但是,老实说,他的戒律,我还是佩服的,要不然,不会信他。”

这两个人说话间,另一个插嘴来,这是个中年女性,估计是新加入的人,也没带什么制式的黄布包,只是背了个双肩包,一幅打酱油的游客状态。“两位师兄,你们怎么那么信他呢?”

“你不信?你上来干嘛?”

“不是不信,只是不太信。反正,在家也没事,跟着就来了呗。”

我佩服,这个女性,说的是真心话。

“他刚来时,是我们达州几个念佛的居士请来的。刚开始这凤凰山上没庙子,过去的老庙,动乱时期都毁了。他刚来时,这些弟子也不知道规矩,有时请到家讲法,平时把师傅一个人丢在山上住茅棚。结果,被另一个大居士,听说是市佛教协会的干部,是个女居士。她一次上山看见,师傅在山上,正用铁丝穿着红薯烤着吃,才下来批评这些居士。”

“真的啊?”这问话的双肩包女士仿佛不相信。

“我就是当时的居士之一,当时也是不懂供养师傅。师傅在山上,就这样住茅棚烤土豆地瓜地过了大半年,那干部才提醒我们,我们才知道背米背面之类的,供养师傅。”

“那照你们说来,这也是个甘于清贫的人了?”女性明显有点不太相信。

“当然了,后来信众越来越多,他就发愿,重修原来的西圣寺,捐款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为了不浪费任何一块钱,所有沙石材料,都是他一个人经手,亲自称量,那辛苦,反正我是看到的,几乎没怎么休息。”

“那这大的寺庙,就是他这样修的?”

“当然,他刚开始只修了大雄宝殿,后来,那个佛协干部亲自上阵,帮忙修了观音殿。这个规模出来后,捐款的、帮忙的就越来越多了。就现在这个规模,也花了将近十年呢。”

这女士看样子是个懂建筑的,她说到:“这规模,没一两个亿,怕是修不起来呢。”

“不是钱的事!你有钱,修个天安门,军队会去升国旗吗?这是白手起家,平地里起一个正规的道场!信众多,香火旺,这才不得了的。况且,钱是人家捐来的,人家要信你才会捐。凭什么让这么多人信佛,信你?这才是不得了的呢。”

这话说得在理,赚钱,这个数目我也可以做到。但要这么多人信任,我做不到。这不仅是佛的威力,而且,那们住持,肯定也有值得人信的特点。

他们上去了,我决定尾随他们,继续上去看看。

远远看到,山谷中,有金黄色的挑檐,蜿蜒的石梯,隐没于山间。那金黄的颜色,在墨绿的山野,分外明亮。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上山听讲座

上得山来,作为一个旁观者,他们烧香嗑头的一套,我没参与,只是远远地看。

我觉得,一个法会,如此之多的参与者,总是有点闹,自己也不太感兴趣,我只是想看看热闹。我知道,自己也是第一次看这种场面,图个新鲜。

有和尚有居士,差不多各种仪式进行完毕了。此时大殿内,就开讲座了。在大家小声嘀咕中,我明白,主持来了。

远看一个布衣和尚,穿着朴素,动作的姿态与农民没有两样。但是,当他进入大厅,大家都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这倒令我很吃惊。

这一帮大爷大妈们,应该是最能够说的人,也最喜欢说。并且在人群中,总有几个声音很大的人。他们最喜欢参加集体活动,有一种找到组织的安全感。

这一代人,在组织的约束下生活了大半生,进入这个商品经济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渐渐变成了原子离散状态,他们很不适应。

要说怕孤独是人的本性,他们应该是最怕孤独的人。组织几十年对他们的约束,现在在他们眼中,应该是保护。他们被保护在一个组织里。家庭、社区、村镇之中,熟人社会的一切规则,他们认真遵守到现在。当现实中,熟人社会面临解体时,他们所习惯的一切,变得无用起来,他们就会充满怀念。

尤其是女性,喜欢成群结队行动。也许,在农业或者组织社会中,她们单个的力量是弱小的,必须借助人多的威势,才能够给自己找到安全感。

在这里也得到部分印证:上山来的,女性比男性多。

我想,除了想加入一个集体的冲动。还与女性想借助神秘力量,改变自身处境的方式有关。大部分家庭妇女,要么借助丈夫的力量,要么把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总之,她们缺乏独立的力量和勇气。如果有神秘力量帮她,为什么不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机会主义者的行径吧。

我抱着批判的心理,在大厅外面的一处空地坐下,离主持比较远。但有扩音设备,听得到他讲话。

大家盘腿而坐,志愿者也给每个人拿来了蒲团,当然,也不是蒲草做的,我看得出来,那熟悉的浅黄,是稻草做成的。总之,来者有坐处,也算是寺院的礼仪和诚意了。

主持开讲了,大约讲了个把小时,内容是说明“三皈依”。这是佛教的常识,我看过不少书籍。他的演讲,倒没有给我新的知识,但凭着纠错的本能和怀疑的态度,我认真听了下去,想找他错误的地方。没有错,这是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的和尚,条理清晰,理论引用正确,语言朴实准确。

说起来,三皈依,就是皈依佛、法、僧。佛从狭义来说,就是释迦牟尼佛,从广义上来说,是三世诸佛。是觉悟我们的导师,是人天的表率,是佛法的根源。

法是教法,是佛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是佛教徒的人生指南。僧是践行佛法的人,是为众生作功德的人,作表率的人,作导师的人。

当然,内容很多,加上理论引证和各类事件的通说,还有一些比喻,虽然朴实,但还算得上生动。这是基础课,在大学时,相当于读实验守则一样,必须上的。

但是,折磨人的,不是他的演讲。而是这个蒲团。我身边就有个男人,左摇右晃,他是坐不住了。本来,腿麻,可以换姿势。但他也许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诚心,或者是好胜心强大,专门跟自己的腿较劲,痛苦写在脸上,摇晃体现身上,就是不换姿势。

吃苦不是盲目自虐,我当时就想说他。但没说出口,这几百人,没一个人出声。我有过长时间的打坐经历。在这不起眼的蒲团上,我居然坐得很舒服。

这蒲团,不硬,但比我原来在家的,什么泡沫垫子和棉垫子,要稍微硬一些。让人坐得稳又不硌人,这发现,这超过了一切高档货,很是实用。

更重要的是,此时太阳出来,清新的山风微微,偶尔的法鼓风铃,也很提神。我过去打坐,要么散乱要么昏沉。这种清新的环境,早上,是不会昏沉的。散乱麻,没有比我身边这位更散乱了。我觉得,自己这一刻,仿佛是个老居士,可以笑傲身边的大部分人。

终于讲完了,我迅速下座。此时,发现身边那人正痛苦着呢,我赶紧把他扶住,用力地帮他站起来。他扶着我,喘着气,感激地看了看我。问到:“兄弟,你好老练呢,练了多久了?”

想不到,第一次上山,就有人说我老练。我毕竟帮了个人,他感谢我,我还是有点成就感的。“这里是第一次上山。平时在家练过瑜珈,坐过不少时间。”我只好应付一下。

“怪不得,你是坐得最稳的,今天我看遍了这些人,哪个都赶不上你。”

他是眼光狭窄了,自己都痛苦得要闭眼,最多只看见身边这几个,随便就说看遍了,真爱吹牛。

“老师,你是第一次来?”他腿没复员,我不能撒手,免得他倒下,只好继续话题。我们这边跟重庆一样,跟陌生人的称呼,就很统一。“老师”。

出租车司机,小店的厨师,码头的保安,酒店的迎宾,你都可以叫老师。这是尊称,有点像古代称“先生”。但老师这个词,更为通用。道理很简单,对男女都适用。而且,这还真有尊敬的意思,不得罪人。

“对喔。还不是我家那个人,孩子明年要高考了,她从今年就开始上山求菩萨,皈依师傅,每个法会都得来。我今天,被她实在说的太长了,说了我好几个月,今天才来的。她跟我说,我的层次低,师父讲法都听不完,我不信,今天一试,还真是,没练过,就是不行。”

这是来迷信的,求子女升学。如果我在街头算卦的话,她说不一定会找上我呢。这种因果,明显与我所看的佛教经典有违背,但我也不好说。因为我毕竟不是佛门中人。

此时,那个男人突然把我一推,自己站住了。原来他老婆出来了,只看了我一眼,她就挽着自己的老公,准备离开。男人回头,给我一个眼色,还举了举手,作出了再见的姿势。

萍水相逢就是这个意思吧。但如果把人类历史拉长来看,我们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只是萍水相逢的一瞬间。

他们走远了,我选择另一条路下山。也顺便听了他们言论和见解,觉得只是普通的意思,最简单的常识,因为人与人的好胜心,因为好为人师的本性,一路上,总有些人在争论,而且,很不得要领。不管师傅行不行,总之这些徒弟们,跟我的内心,没有合拍的地方。

我觉得,无论我如何把自己放低,也不该和这类人为伍吧,我决定,离开达州,继续走。

回到宾馆,我清理了自己的行李,想下一步的方向。如果在原来,我会打一卦。而今天,我连打卦的欲望都没有了。对于我来说,吉凶祸福,好像都不重要。我没的任何牵挂,生死不是不怕,而没必要考虑。我连去哪里,要干什么,都不考虑。是因为,我根本没想清楚:我是谁。

目前,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按小池的提示和按董先生的提示。这两个人,都是对我具有神秘暗示力量的人。

按小池的提示,我应该在追求快乐的路上。但是,什么能够引起我的快乐呢?我并不知道。当年,我对快乐的思考,在达州这个出发的地方,是相对的。

所谓相对,就是,快乐,是摆脱痛苦的一种状态。那么我少年时期的痛苦,就是没钱。哪里挣钱,哪里就有快乐吧。这是我当时真实的想法。

但是,我现在要说自己痛苦,还真没理由。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呢,我自己暗笑了一下。有钱,有美女,无牵挂,身体好,有各种朋友。这种人生,你跟别人说痛苦,是不是找别扭?

可是,我明明快乐不起来。是不是有另外的方式,能够点燃我的热情,我不知道。但自己并没处于快乐之中,这骗不了自己。

如果按董先生的提示,要求神仙道。那么,什么道才是神仙道呢?其实,世界上有没有神仙,我都不知道。就算大量书籍描写的是真的,但那也是历史。今天这个世界上,有神仙吗?

世界上的高人千千万万,但我没见过一个脱俗的,更没见一个神力超越常人的。少年时代,有些人迷恋武侠世界,觉得自己可以练成飞檐走壁的功夫,不要说摆脱地心吸引力的物理限制,就是能够一步飞上房顶,也够得上半个神仙吧。

当时我就不信。如果一个人有这个功力,他不参加奥运会?他拿金牌破纪录,功成名就,还需要窝在山里头,憋闷气?还有同学练过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说是刀枪不入。我对它们的实战能力表示怀疑。如果是这样,参加世界搏击大赛,不也赚得盆满钵满?

我自己在部队也苦练过武功。但看了所谓高手的对决,老把式的能力。也只不过比平常人快些,力量大些。远没有刀枪不入的程度。何况,我也见识过枪弹的威力,也到过行刑的场面,知道人体终究如西瓜,经不起、逃不过一粒出膛的子弹。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功夫,说说而已。但说的人多了,我也经不住诱惑,曾以当时比较初级的数学知识算过。如果真能够做到,那是一辆汽车以一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行进。但以今天男子百米的纪录,最快的速度,换算下来,也只不过36公里每小时,根本跑不过汽车,根本没什么可夸耀的。

假如神仙不存在,那么还有什么神仙道呢?

董先生并没有骗我动机啊?他究竟在给我说什么呢?他的预测是经过大量验证了的啊。不管是张师傅还是干妈,他的预测都很准确,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确实没说错。我不应该怀疑,我是他预测知识的最大受益者,不应该怀疑自己的老师。

那么,如果神仙真存在,是以什么方式存在呢?以思想意识流的方式?以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方式?

如果是以思想意识流来影响世人,那么,我们应该经常会感受到他的存在,普通人都可以。但是普通人,具备神性特质的,少之又少。总是陶醉于欲望的奢求中、庸常的快乐中。

如果是以不问世事的方式,那么,普度众生是他们的追求啊?他们不到众生中来,怎么普度呢?

以道教的流传来看,许多披着道教外衣的巫术,也在京城混了,主要目的是混钱。我有什么标准,来衡量这个道士,能不能称得上是我该皈依的师傅呢?

以佛教的传播来看,就在达州这个地方,也许让我退却的,却是这些徒弟。我虽然不算是大学生,但至少也算是个中学生吧,跟幼儿园的人混,恐怕是浪费时间。

我该向何处去,这是一个问题。我没有指向和标准,如同没头的苍蝇。

我决定,以习惯来指引。我之所以成为我今天的小庄,是因为大量过去的习惯来形成。我的习惯综合起来是独特的,而董先生肯定也看到了我的独特,所以求神仙道的指示,是根据我独特性而来的。

或者以期望来指引。我之所以可以追求快乐,是因为我有追求快乐的期望,有这一种独特的感情和心。小池是最了解我感情的人,她也懂我的心。她告诉我的,也是跟着感觉走。

而此时,习惯和感情,在一个回忆中交汇了。

我浮现起当年,刚考上大学,来到达州上火车,我知道,我要到大城市去了,我要到最繁华的地方去了。我要离开大山,或者有海阔天空等着我。当时,我充满了激情。

此时,仅仅是那个回忆,也让我心跳略有加快。好吧,好久没这么样了,居然还有一丝振奋。我要到最繁华的地方去。我的脑海中,居然产生了大海的意象。而我自己也算过自己的命,在南方,肯定有好。

南方,哪里呢?对了,最繁华的,应该是深圳。

从达州到深圳,可得要转车。但是转车是我的常态,我这几十年,最主要的工作,是旅行。

退房时,服务员操着半生的普通话问我:“先生,请等一下,查房的电话来了,您就可以离开。”

我望着她,想笑。达州人说普通话,对着另一个达州人,有点喜剧。我想笑的念头一闪,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选定了目的地,居然轻松了。

到火车站,临时买了张去重庆的票,只两个小时,就会到重庆了。当上了火车,就知道,我进入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圈子了。

这是个普通的绿皮火车,达州出川,主要靠火车,以这种绿皮的居多。因为大巴山的阻隔,动车跑不起来,高铁不好修路基。不是不好修,是代价太大。何况,我们这个连四川省都不重视的地区,国家为什么要花大代价呢?

上了火车,当年上大学时的情景扑面而来。“瓜子花生矿泉水、啤酒饮料八宝粥。来来来,脚让一下。”纯粹四川话。这还是列车正规工作人员。

有临时混上站的小贩。“来来来,麻辣豆干牛肉干,伤心凉粉醒瞌睡。”

一趟趟穿梭,身边的人,居然从调到低,组成了一个小社会。有乡村古惑仔和杀马特打扮的,他们以为那是时尚,从外地打工回来,欺骗乡下小妹。有衣冠楚楚头发向后倒梳的干部模样的人,高傲而对他人不屑一顾,好像他本该是坐飞机头等舱的,运气不好,才坠落到这肮脏的火车上来。

有装深沉的中年男人,打工的服装虽然旧了,但洗得干净,一幅历经世事的沧桑,发出精明的目光,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盘算着别人。每当有人经过他身边,他总是打量一下,又表示出轻松甚至轻蔑,以经验老到的姿态,撇嘴。仿佛说,这种人,我见多了。

还有的如好斗的公鸡,怒视每一个靠近他的人。仿佛别人要跟他抢座位的话,他都要跟人拼命。他装出惹不起的样子,实际上是他心虚。这种情况下,他身边总有一个女人,他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不被抢走,用目光向周围的人,提虚劲。

我呢?什么也不是,我如同一个小偷,总在观察别人。也如同一个懒汉,坐在那里,半天不挪窝。还算是个吝啬鬼,根本没打算买小贩们任何东西。而自己,除了行李,只有一瓶矿泉水摆在桌上,连瓜子都没拿出来。也许,我在别人眼中,是一个心怀鬼胎的人。

从达州到重庆,其实就是钻山洞的过程。这很有意思。突然的黑暗,大家明知它要来,也不惊慌。突然的白昼,大家也没有欣喜。仿佛黑白与自己无关,影响不了心情。

其中一个隧道特别长,大概要好几分钟才出来,大家也没有不耐烦,也没听到任何感叹。这种感叹,如果被外人听到,是没见识的表现。坐火车多了,应该见怪不怪。

沉着是避免暴露心虚,最好的办法。当然,即使有人轻声发出抱怨或者感叹,我也听不到。火车穿越封闭的隧道,整个世界就只有火车自己的声音。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比喻。假如,这就是人生。比如,在外面就是白天,在隧道就是夜晚。那么,人们的睡眠和清醒,有什么界限吗?甚至,睡眠和清醒,是自己掌控得了的吗?

有时,不能。

即使在白天,我们利欲旺盛的时候,不会清醒,就像在澳门赌场的人一样。我们失去理智的时候,不会清醒,就像喝多了酒一样。在感情冲突的时候,不会清醒,就像那个带着女友上车的公鸡,总觉得有人要迫害朕。

一闪一闪的黑白,如此画面一帧帧放映。它打断了生命连续的幻觉,有时觉得,生死也不过如此。

假如生命是连续的,那么可以求导,可以总结出规律,可以画出坐标。按这个规律,周易或许是最好的坐标体系了,存在了几千年,仍然在传承。好用好理解,并且准确。但董先生的和我的实践,总觉得无法总结出一个规律来,求不出导数,原来我以为,是我们的能力不够。

此时,我却产生了另外的想法。也许,这人生的曲线,根本是不可导的。不连续的,偶有断点,或者根本就是好此曲线的混合,并且不在一个空间。

从隧道到平地,瞬间的转换,根本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因为迅速跑动的火车,拖动着我们生命的旅程,控制着我们的时间。

如果生命是以时间的长短来度量的话,度量的尺子根本不在我们自己的手上。太阳永远与月亮交替着看我们,没有给我们生气,也没有给我们笑脸。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如果生命是以看到的景色为内容的话,那我们看什么,也是猝不及防的。甚至,黑暗来临时,我们根本不能看外面,自己也无法看见。

黑白交替,或许是我们生命的常态。现在我产生一个想法。假如生命是不连续的,不是可导的。那么,什么冲击产生了断裂?或者每一个线段,跳跃到下一个线段,就是旧的我死亡,新的我产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旧我的所作所为,与新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没有关系,那么佛教道教所说的因果,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因果没意义,那么这么多年的宗教经典,难道都是在瞎说?这么多教派,这么多神仙,这么多圣贤,凭什么要骗我们?

如果我们首先肯定因果有意义这个大前提,那么,旧的线段与新的线段,有什么联系呢?

或许,联系就在这铁轨上,但这铁轨的交叉点,是谁在扳道岔呢?

第三百八十三章 本地外乡人

下火车,出站,山城,我算是本地的外地人。

其实,四川总体上分为三个部分,川东的大巴山区,川西的藏区,成都平原。在外省人看来,成都平原是天府之国,代表了四川。

这只能说他们图样图森破了。

天府之国,实际上是指都江堰的灌溉区,仅限于成都平原,其面积占不了整个四川省的四分之一,甚至连五分之一都占不到。

从战国时期秦国李冰父子治理四川以来的两千多年里,因受伟大的都江堰的利益,旱涝保收的成都平原,粮食产量稳定富庶,日常农业劳动强度低。在资本积累便利和闲散时间增多的情况下,产生了大量的艺术和手工艺,使得它成为花团锦簇的地方。

锦官城,美不美?益州,富不富?

艺术是闲出来的。闲散的才子有学习创作艺术的时间和精力,闲散的民众有欣赏艺术的需求和品味。但是,这只是四川的一小部分。

川西高原,今天是旅游圣地。过去是荒凉不毛。红军经过的地方,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线?因为难。难到什么程度?国民党的政府军都不愿意去,去不了的地方。

高原纯自然的生态环境为什么美?没人为破坏。为什么?因为平时,那里就没住几个人。中国的地理分为三级阶梯。从第一级阶梯青藏高原到第二级阶梯成都平原,中间巨大的落差,是频繁的地震带来的。

龙门山断裂带,龙门山,名字虽然大气,但真的是灾害的聚焦地。哪个有吃有穿唱戏弹琴的人,没事往那里跑?路倒是有小路,可以骑马就算最宽绰的地方了。但架不住,山太高,沟太深,危险程度太大了。

历史上,到泰国最好的路,也要经过所谓的蜀道,经过剑门关。“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白猿欲渡愁攀缘。”最开始,外省人读李白这首《蜀道难》时,恐怕以为,这又是他故意夸张吧。

反正李白这人爱吹牛,大家也习惯了。他吹得好听,大家也当成艺术巅峰。

其实,这首蜀道难并没有吹牛。只要你走一走看一看,想一想刘邦的明修栈道的来历,想一想腊子口的硝烟,你就明白了。

何况,他写的蜀道,还只是川北的地方,只是要通过秦岭而已。如果你来到川西,二郎山、雀儿山,甚至贡嘎山,你就知道,那是人力所不能至的地方啊。自然在此断裂出壮美,你只会感叹人类之渺小。

有的人因为听歌,喜欢了跑马溜溜的山上,康定这个阳光之城,寄托了许多没去过的人的美好想象。但你真要去了,估计唱歌还能唱两句。跳舞嘛,没过一曲,高原反应会教训你,什么叫做上气不接下气。

而川东的大巴山,虽然没那么高,但却非常长,成为阻碍四川向东的主要屏障。一次坐飞机在空中穿越它,那一天刚好是万里无去的天气,向下看那青黑色的山脉,几乎没有什么突出的特征。我在空中凝视下面这些山峦,几乎用了半个小时,才横穿完它。波音飞机在巡航高度的半小时,也就是,横穿一个大巴山,大约有四百公里的直线距离。如果在地面走盘山公路,怕是要超过八百公里的路程了。

大巴山里是巴山人,下里巴人的含义,大概是指低贱、粗俗、贫穷、愚蠢。总之,上不得台面。这个称呼叫久了,我们自己也觉得,所有说外地口音的,都比我们高尚。

但是,近代以来,有一个城市为我们长了志气。那就是重庆。整个川东地区是以重庆为中心的。这里曾经是中国的陪都,在抗日,中华民族存亡之时,它是最后的堡垒和信心。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在元朝大军横扫整个欧亚大陆时,也是在重庆附近,损失了一个著名的元帅,几十年攻不下来。而抵挡他们的首领,只是一个女人。

传下来,也许与她有关。也许与土家族混居的风俗有关,反正,在川东,女性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这里没有严重的的中原地区那种重男轻女的习惯。在全国的新生儿人口统计中,即使在计划生育最严格的时候,这里的男女比例也是协调的。女性,在这片艰苦的土地上,以自身顽强的韧劲和能力,支撑着家庭。在最危险的时刻,还支撑着整个民族。

可以这样说,只要是川东人,都相信,双枪老太婆的存在。并且,英雄的大军里,一定有许多女人。

而重庆人的口音与我老家的口音,基本是一致的。我老家人,最有见识的,走的最远的码头,也就是重庆。小时候,每个村子都流传着重庆知青的故事,有些叔辈,总说自己有朋友亲戚,是重庆人。他们说起这些人和事,仿佛甜蜜得有点骄傲,并且眼光中闪烁着某种期待。

在我初中的时候,镇上已经有很多年轻人,到过重庆了。或是坐火车或是坐汽车,回来时,总有一些故意模仿的重庆腔调,炫耀着给我们讲大码头的神奇。

有个表叔是农民,但他第一次从重庆回来时,是这样给我们叙述的。“国家现在,把那个工业搞得多好哟。”

旁边有人问了:“怎么个好法?”

表叔露出轻蔑的眼神:“你没去过,我怎么跟你说得清?算了,就给你举一个例子,免得你不晓得。”

他站起来,身高大约不足一米六,因为去过重庆的缘故,大家都坐着,仰望着他的身影。我们山里人纯朴,不以长短论高矮,我们都仰视有见识的人。

他比划着:“就比如,过长江嘛,要坐轮船。你们坐过吗?周老幺不在,他要在,他会给你们说。他当过兵,应该坐过轮船。比如轮船,那个门就设计得特别好。”

他双手上举,又低头弯腰的,说出了他的例子。“好在哪里呢?人高的撞不到,人矮的,摸得到。”

大家听了,露出莫名的惊诧,不太懂得要领。虽然有几个明白人想笑,但一想到自己也没坐过轮船,没资格笑,也忍住了。

表叔丢下大家的迷惘,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留下一阵传说,让我们去猜。那段时间,是他在村子里最高大最受尊敬的日子。

后来有做生意的,比如二娃的姐夫,在县城做服装生意,总在重庆朝天市场进货。偶尔他姐回娘家时,带一些时兴的东西来,也送过我文具盒之类的东西,很是新鲜。新派的年轻人,带回来的有关重庆的信息越来越多,并且以礼物的方式具体体现,表叔那一套,就不太吃香了。

但是,这是我父亲一生想到没到达的大码头,对我父亲而言,重庆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通过那些到过重庆的人回来的描述,他按自己的理解,拼接出其中的碎片,讲给我听。

“庄娃子,上大学了,以后如果在外面工作,就可以出差到重庆了。我听说,工作的人,出差是可以报销路费的。”

“庄娃子,你展劲读书,或许有一天,你莫发达了,在重庆工作,当了个重庆人,是不是也把爸接去,开个洋荦?”

“庄娃子,听说重庆的房子很高,站在街上望楼顶,把草帽都望落了。满街都是捡草帽的,你也给我捡一个回来呢?”

“庄娃子,听说重庆的妹子长得白,你莫娶个重庆妹子回来了喂。她们脾气爆,我们山里穷,怕是供不起呢。”

这是我上大学前,父亲晚上跟我说的。

今天,我在这里,要替父亲看看。我要替他园这个梦呢,他原来交代的,我都记得呢。

他说过,朝天六码头是大码头呢,长江是最大的河呢。这话张老师也说过,我信张老师呢,她是我的神呢。

他说过,重庆的火锅名扬天下呢,张老师也说过,重庆火锅跟成都火锅不同呢。我也吃过,确实有不同呢。

他说过,重庆的妹子长得白呢,不好伺候呢。我就不伺候了,我没找过重庆妹子呢。爸,我听你话的,你却不表扬我了。

这长长的江水啊,我原来以为我知道你要流向哪里,现在又不知道了呢。你一种奔腾,急什么呢?我还没怎么细看,还无法向梦中的父亲细说,你怎么不等等我呢?怎么不让我看清呢?怎么把水打湿了我的眼睛呢?

二娃的姐说过,重庆的夜景最好了,整坐山比星星还亮,江水倒影,一闪一闪的。我今天找了最高的酒店,临江观赏呢。确实如此,她没骗我呢。她记不记得,十几年后的今天,那个小弟弟庄娃子,还记得她当年的话。

朝天门是火锅的圣地,但是我不能去吃呢。爸,那火锅我已经吃过的,确实火爆,我早就替你尝了。今天,我如果一个人去吃火锅,怕人笑话呢。

你说过:“我们山里人,出门看天色、进门问礼性。不要让大地方的人,笑话呢。”

我一个人吃火锅,人家都是三五成群或者成双成对的呢。我只是一个人。

我找小面吃吧,小面我吃过,老家也有,不丢人。重庆是个神奇的地方,当你要吃小面的时候,总有碗豆尖。这是初冬吧,应该不是碗豆尖的季节呢。

外地人,甚至外地经验丰富的农民,也会提出这样的疑问。当然也有个别懂行的,说是大棚出来的东西,任何时候都有。

但是,有一个问题他没想,大棚是用来保温的,而碗豆尖的季节,却生长在最寒冷的时候。

这事我知道,我们川东人都知道。当山下穿衬衣的时候,山上的人在穿棉衣呢。我们是秋天,山上的人已经入冬了。山区就这么神奇,一个乡镇,同时过着四种季节。

在中国其他地方的学生,不太好理解“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这个说法,老是找老师问这问那。稍有见识的家长,带孩子去旅游,看大山,孩子才会明白的。

而我们,却是生长在这个环境的。大巴山的海拨是最奇怪的,总是在两千万多米高度徘徊。三千米以上是雪线,那里终年积雪,只有冬天。而两千多米的地方,还是可以种庄稼的。

那些大山虽然陡峭,虽然险峻,但不欺负人呢。只要有一寸厚的土地,它就长出庄稼,养活山里的穷人呢。四川盆地也叫紫色盆地。紫土的肥力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虽然比不上东北的黑土肥,但四季都可以耕种呢。

所以,我们四川人,尤其是川东人,只要勤劳,土地的回报一年至少两回呢。也有精明的农妇,在主要口粮的稻谷与小麦种植之间,间杂着许多其它小季节的庄稼,以保证四时都有收获呢。

土地都是紫色的,只要你不嫌弃它,它都会给汗水回报呢。那稻田间的陡坎,只要不是笔直的,就可以点胡豆,豆瓣酱就是这样出来的。那坡边路旁的石头缝里,不是还有一捧泥土吗?种点向日葵,它长出来,照样天天向太阳呢。

田坎之间也别浪费啊,陡坡边缘也莫不管啊。弄点草木灰农家肥,种点高粱嘛。当它收获时,虽然不多,但高高的骄傲的红色高粱,向你低头时,你拿它酿酒呢,出来的味道火辣,让你有勇气面对冬天的寒冷呢。

除了田就是坡,坡上碎石多,不需要锄头挖多深呢。锄头太用力挖缺了口,没钱找铁匠呢。你只要能够弄得一个个小坑,就可以种玉米了。秋天的时候,一串串吊在房檐下,客人来了都夸主妇勤劳呢。

夏天有辣椒衬托红色,只要有辣椒,再差的饭也能够吃得热闹了。生活再不易,想流泪时,也有借口,那是辣椒呛的,邻居也就不笑话你了。

冬天也莫闲着啊,还要点洋芋呢。不要看不起它呢,留几个好的莫吃完了。它要发芽的地方,一个可以切出好几个种子来的。草木灰家家有,人烘尿家家有,不惜力气往山上挑啊,挖一个巴掌大的坑种下去,明年春天,就有一大串出来,可以填饱全家人的肚子的啊。红苕应该是冬天的东西,但那东西甜,冬天有收获不容易。

红苕洋芋是穷人的粮食呢,它是天老爷给受苦人的活路呢。我小时候,不喜欢煮红苕呢,但喜欢烧红苕。把红苕埋在火塘的红色火苗之下、草灰之中,过一会,布满黑灰的东西出来,就有香气了呢。剥开它,你就会满足了,它是我们小时候每天都可以有的奢侈了。

小时候,二娃的妈说过一句伟大的语录:“红苕本姓张,煮的没有烧的香。”那是我最早相信的真理呢。

如果说红苕还有另外的作用,那就是作猪饲料。在冬天青草干枯的时候,猪的青饲料,就以红苕藤为主了。那疯长的藤蔓,足以解决让猪吃到过年,我们过年杀猪时,都得感谢红苕。

每一寸土地都有用,每个地方都有特产。每一棵树每一种植物,都是上天给穷苦人的救济,不能抛洒不能浪费呢。都是汗水换来的呢。

这碗豆尖,肯定是山上精明的农民,利用温度的差异,提前种出来的。是那么嫩、脆、甜。我吃着它,它的味道骗不了我,不是大棚的产品。

这面还是那个味道,与我小时候没什么区别。有人说,吃的东西多了,味觉就会迟钝,就会有审美疲劳。但是,我已经是吃过多年山珍海味的人了,今天吃到这碗小面,却依然能够回忆起我们镇上,那个唯一卖小面的小食店。

光吃小面不行的,这重庆背街的小巷内,没有什么外地人进来的,都是本地的食客本地的口音。我听到,还有其他顾客吆喝着食品,老板爽快地答应。

我也要跟着起哄呢,我不想当一个纯粹的外乡人。“老板,来一盘凉拌则儿根,来一碟香肠。”

“来了,则儿根,香肠。”老板答应得快,身形出手也快,东西迅速来到我的桌前。

如果你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巴山人,你就看他的速度。嘴里答应快,手脚麻利,就是这里的人了。答应得快,是尊重别人呢。我们是穷苦人,得罪不起别人呢。手脚动得快,是勤劳的习惯呢。如果不勤快,就没饭吃了。

则儿根也就是鱼腥草,食药两用的。小时候,这东西根本不用人种,完全野生。只要在田边地头,只要有一块泥土露在太阳下,就有则儿根挖呢。纯野生,不用任何劳力,是上天给我们的奖品。

这东西清火解毒,让我们在疲劳和焦躁中,能够自我疗伤。感冒不要看医生了,看医生花钱。

香肠是农民最顶尖的食品,是最奢华的享受。如果客人来了,端出香肠,就是最尊贵的待遇了。我们山里人,把最好的东西总是珍藏起来,为了招待客人,我们天天看着它挂在那里,流口水。

家庭精明的主妇,只要家里还有香肠腊肉,心里就有底了,就不怕客人来了,就不怕娘家姐妹瞧不起了,就不怕自己拿不出手了。

春节来了客人,照例是要端出香肠来的。有那最精明的主妇,把香肠切得菲薄,摆得漂亮,客人也懂事,吃一肉片就不吃了。免得落一个贪嘴的名声,双方留下想念和尊严。客人吃到嘴里的香肠虽然少,但对主妇的佩服和夸奖却发自内心。不是说主妇刀工好,而是夸奖,这个主妇是个会打算会过日子的人。

我小时候最穷的日子,家里也是有年猪要杀呢。一般我们家平时养两头猪。我们家穷,买不起菜籽油榨后的枯饼,买不起酿酒后的酒糟,更买不起餐馆的泔水,我们味猪,只有上山打的猪草,偶尔有打米留下的米糠。

打猪草的人太多了,长野草的地太少了。只要有土地,都被人开垦种了禾苗。所以,打猪草可是一个需要经验和技术的活路呢。准确的预测哪里会有新长出来的,并且要早要快地下手,不然,小伙伴都抢先扯完了。

当年,二娃的姐姐最擅长这个了,看我可怜,还教给我不少经验。背阴的沟里猪最多,哪个山坡平时很少有人去,什么东西猪可以吃,什么东西对猪有毒,她是我的好老师呢。

至今,我看到路边绿油油的野菜和嫩草,都忍不住心生羡慕呢。我有一次在山东跟老苟一起在农村,我感叹过:“好多的猪草!”他看着我闪光的眼神,还笑话过我呢。

我们家的两头猪尽管营养不好,但也在努力长。到过年时也有一百多斤了,膘虽然不厚,但也可以杀了。一头牵到乡场上卖钱,那是一家最大的收入,全年的用费油盐,全指望着它了。

另一头,无论如何要杀了,这是对贫穷生活最后的犒劳。杀猪那天,照例要请村里的长老以及平时帮助过自己的人,吃杀猪饭。穷人只有这一天是奢侈的,是对所有帮助过自己的人和事,给一个总结性的回答。

那一天主要是吃猪的肚杂,因为那些东西不好保存。猪血不需要牙齿,当然是留给来的老辈人的。猪肝下酒,是中年男人当家的菜了。而我们孩子,吃几个骨头或者喝饱了油汤,就是最好的享受了。

下水也是肚杂,是油腻的代表,弄起来非常臭,但我们看着师傅们弄的过程,仿佛闻到了它的香味呢。

猪的小肠是最该正经处理和保存的。因为,那要用来灌香肠。干净了,晒干了,然后如同吹气球一样吹起来,检查是否漏。然后再是剁肉泥,和作料,整个制作过程甚是繁复。但这种繁复,是保藏美味的,是充满期待的,是全家快乐的。

我们家有香肠了,就有资格过年了,就有资格请客了,就有资格作为村里一户正经的人家了。挂在火塘上熏,那是艺术和骄傲,看着就喜庆,比春联还有意义呢。

我吃着香肠,听到邻坐有人在问老板一个问题,我像被打了一针强心针。

第三百八十四章 川牌与人生

“老板,明天早上的羊肉格格,有没得。”

“不用说,准备了的。”

这一喊,我精神为之一振。这可是好久没吃过的美食了,我口里居然有涎,尽管我现在基本已经吃饱了。

羊肉一定要用山羊,那才是最正宗的巴山味道。我父亲,当年为了给我准备打亲家的钱,就是靠养山羊。山羊寄托着他对家的希望,寄托着他,作为一名父亲,对儿子的爱和责任。

那山羊,吃是巴山的嫩草,长得慢,因为它要积累时光,积累着放羊人的情感。我父亲当年,以残腿放养着它们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幻想。

他在幻想,儿子从部队回来了,要带个媳妇上家门,她不一定很漂亮,但能够叫他“爸”,她不一定很贤惠,只要不嫌弃这个贫穷的家。

他要的尊严,其实很低啊。他只要努力做一个父亲,甚至能够努力做一个爷爷,人生就算成功了。假如卖羊后,能够给媳妇一个见面礼,给亲家一个彩礼钱,别人不嫌弃,他就满足了。

他肯定也幻想过,当自己有孙子孙女时,用卖羊的钱,给孙子孙女红包,给他们买衣服买玩具,那就是他一生中所能想象最美好的生活了。

他是不是在放羊的山坡上,也像我小时候一样,看看天,想想白云或者大山那边的情况。想让白云或者鸟儿给儿子捎个信,要他一人在外面不要慌。爸还有十几头羊子呢。它们在吃草,它们长大了,就是钱呢。

最后,他却惨死在自己的希望上!

羊丢了,希望也就丢了。希望丢了,人也就活不成了。

伤感是伤感,但是巴山的羊肉真的是好吃啊,瘦的部分筋道,有嚼头。肥的地方不油腻,很新鲜。格格是穷人的做法,不敢蒸多了。还要和上葱姜蒜和各种香料调味品,既然是最好的肉,得用最好的作料来搭配,不然就是暴殄天物了。

文火慢蒸,让它酥,让它发出温和的香味,打开盖子时,撒上葱花和香菜,那肉颤动着放在你面前,你就无法控制了。

明天,我不准备到机场了,我决定,把我父亲没吃过的家乡美食,或者说他舍不得吃的东西,都吃一遍。替我爸在重庆,这个他所认为的最大的码头,把所有见识都看一遍。如果今后,我求了神仙道,来到阴间,看到他,可以给他慢慢说呢。

吃过晚饭,我漫步在长江边上,听汽笛、看轮船、看妹子、看灯光。没有忘记看高楼,但我没戴草帽。不要说晚上没人戴草帽,就是白天,重庆也基本没有戴草帽的人呢。

爸,你被人骗了呢。重庆的街上,捡不到草帽呢。

上坡下坎,跟我们山区一样,这里只是梯子多,石梯子,比我们县城还整齐,还高得多。幸亏是我一个人来了,爬上去不累。爸,你要来了,跛着腿,我还要背你,没办法爬上去了哟。

解放碑,人民公园,都在山上,那上面的建筑好多年了,都是琉璃瓦盖的。琉璃瓦是什么呢?你不晓得哟,你没见过哟,我到时见到你,怎么形容呢?瓷碗你见过的,你把它叫细料碗,是相对于我们家用的粗碗说的。其实你不懂呢。瓷器是白泥烧成的,上了釉的。我们家用的粗碗,其实只能叫陶器,是砂土烧成的,没有上釉呢。

什么是釉,我跟你说不清楚哟。你又没读过书,爸,现在我比你有见识,你应该听我的。但是,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呢?

重庆的夜晚有独特的魅力,主要是山水灯光给人以立体的感觉。三维图像总是比二维图像生动得多,让你能够准确定位自己的立足点。

有时站在窗户前,会有一些幻觉,觉得世界是围绕着我在忙碌和转动的,那种感觉,如同神仙。

也许,在二维世界生活久了,碰到一点生动,就澎湃起来,我又开始走神。我的思维活动,平时都是以逻辑为基础的。逻辑的思维,大不了就是条件和结论。我所学习过的周易思维,也大不了是矛盾和阴阳,都属于二维层面的东西,比较枯燥。

这个世界却是三维的空间,我们的思维少了一个东西,这是不是我们不能准确理解世界的原因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加入什么东西呢?

我们的思维中,除了后天训练出的逻辑思维,估计还有一个先天的东西,那大概属于直觉那类的,没逻辑,但有时也能作出判断。

把直觉这个变量引入逻辑思维或阴阳思维中,是不是可以建立完整的全面的三维坐标呢?

突然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个寒战。这就是直觉,我在山上,在风口,应该加件衣服,或者是关窗户了。

第二天早上,我没吃宾馆提供的早餐,直接下楼,去找昨天晚上瞎串的那家店子。结果一来到路边,就有点懵了。这里没有东南西北的概念啊。

在重庆,你要问路,别人不会给你说,往东多少米,过几个路口。别人往往给你说,向左走下面有个梯子再向右拐,有棵黄桷树,就到了。

这种立体指路法,是三维的,习惯了二维地图的平原人,还真不太习惯。

借助参照物也是认路的方法,但晚上的参照物及境况是灯光下的产物,在白天,就失效了。怎么办?只能依靠直觉了,昨天晚上的思考结论,加入直觉,直接进入三维世界。

加入回忆,好像有个上坡,好像有梯子,好像附近有个理发店,对了,那理发店飘出的味道,洗发液的香味,比较冲。对了,还有一种味道,复合型的肉香。

这不是吗?找到了,就是昨天晚上那家店。离它五十米,我就闻到了羊肉格格的味道了。

点了一盘羊肉格格,外加一碗稀饭,这就齐了。当新鲜的香菜被下面的滚烫的羊肉熏出一种复合味道时,你就明白那味道的诱惑了。

我仔细辨认这味道里,好像有八角,也加了料酒,还有些许桔子皮,造就出一种复杂的状况,让我印象深刻。

川菜是唯一以复合味著称的菜系。复合味,如同人生,总是酸辣麻甜涩,一齐向你袭来。穿透时间的顺序,一齐展示在你面前时,时间被浓缩了,你在咬下它第一口时,仿佛就品尝到整个人生。

重庆就是一个充满复合味的城市。如果说它留有乡村的痕迹,没问题。它本身就在山上,而长江弯曲、岸石灰白,还处于自然的状态。水与山的结合部,基本也有原始的沙。不像我在武汉或者上海看到的江,江与岸的结合部位,都是人工修筑的堤坝,早就没有自然的痕迹了。

但是,它又是个城市,或者说,是中国人口最多的城市,一个建在最乡下的城市。它本来属于四川的,但它又从来没真正属于过四川。

四川简称蜀,但重庆属于巴。重庆人对成都,既爱又恨,已经好多年了。这是一个不服的城市,它总是游走在四川与长江的边沿。说它是一个长江的城市,也不太对,武汉才叫江城。但它的脉络总是与长江有关,所以叫大码头,以朝天门为中心。它还有另一个脉络,那就是山。

这里的人,也有复合的特点。既有城里人的洋派,也有山里人的直率。

洋派倒是很直观,看建筑看车子,都是好东西,新潮而壮观。但还保留些吊脚楼,一些石梯子,总算是依山傍水,最古老的自然了。

这里的姑娘很敢穿,虽然初冬的重庆不算很冷,但毕竟把雪白的大腿,明目张胆的露出一截来,不是挑衅小伙的目光,就是挑衅季节的风霜,款式与广州香港接近,可以算是洋派了。

但说话做事,却保留着山里人的勤劳了凶悍。这里的姑娘美如水,但你真要摸错了地方,会如同鞭炮,当场就给你炸响。山城的云雾,成就了雾都的名气,搞得跟伦敦一样,仿佛高大上。但水气充足,也算是天然的保温剂,云雾遮太阳,也算是天然的防晒霜。如果按同样的皮肤质感来看,你估计一个重庆女性的年龄,恐怕是要上当的。你以为她四十岁,估计已经五十几,退休带孙子了。

一般来讲,姑娘如果火爆占强的话,当地的小伙应该是以阴柔美取胜,如同丽江传统的东巴族,母系社会的传统就是这样。但是,重庆的小伙不是这样,虽然个头不大,但彪悍的性格总是明显,他们吸引姑娘的绝招,体现在幽默上。

前两年有个电影火了,叫《疯狂的石头》,我觉得它是中国拍得最好的幽默片子了。但在此之前,还有《山城棒棒军》,那苦中作乐的本色,也有些影响。如果再往前看,所谓《哈儿师长》也有原型,据说,这里的人幽默,是生下来就有的。

我也算是巴山人,这种幽默已经不在我身上有体现了。如果我能够轻松幽默,也许妍子或者小池,总该陪我一生了吧。

也许,我是被过于贫穷的生活压垮了思想,压垮了情绪,我没有勇气,轻松地面对自己。

节奏感,是重庆与成都最大的区别。江水奔腾而下,不搞快些,追不上船。更重要的是,山里人的勤劳,不快些,找不到活路啊。

果然附近有个黄桷树,树下有个茶摊子,也有几个已经吃饱了早饭的老人,在这里聚集。他们晨练人家伙也五花八门,但大都散放在一边,根本不担心被人拿了。这黄桷树就是他们的家,儿时就在这里玩,放心才能安闲,目前,他们在喝茶。

我也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这是熟悉的竹椅子,不是可以躺下那种,是比较小的,但有半截靠背,一个小桌子,围着五六个竹椅,比较散乱,也算是自由。茶是盖碗茶,碗是青花碗,重庆有瓷器口,它不生产瓷器,它那里只有,瓷器的搬运工。长江大码头,拉来了全国的好东西,这碗也算是外来货,我总感觉有景德镇的影子。

重庆的茶摊与成都比较起来,位置比较小,格局比较散。本来山城,平地就不多,有个树荫,就可以了。

几个老头,就在我身边喝茶打牌了。他们打的是一种古老的川牌,其实,我在外省也见过这种牌,长条形的,纸牌两端有红黑的点。所谓天九地八人七和五还有幺,这种组合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一套理论。

天地人,在易经里,是最重要的概念,八个基本卦里,都是三个爻,代表天地人三才。天地人相和,才是大吉大利之象。这里的主牌按这种套路设计,肯定是受了这种影响。

况且,天为最大,与九点相配,因九五,就是中国最大的数了。乾卦为天,为至阳之卦,所以与九配,九是阳数中最大的数。在古代对八卦,给爻取名时,比如最上面一爻是阳爻,就叫它上九。上是最上的意思,九是阳爻的意思。

阴爻数为六,偶数。如果最下面一爻是阴爻,就叫它下六。当然不是下流。

天地人和,分别配九八七五,注意,地数为什么配八呢?因为它是阴数中最大的数,地属坤,是至阴之卦,所以配最大的阴数,所以叫地八。

人要阳刚,和要主动,这都配阳数。但提前摆在面前的二六等双数牌,是你的基础,它属阴。

阴阳配合出一套打法,简直就是易理的数学运算了。

最有意思的,莫过于它的幺了。这相当于群众,与单纯的九八七五点,可以与天地人和配合的牌一样,都是配合型。但这可以与正牌配合的九八七五点属于人才,可以为当官者用,与领袖配合时,它是强势的。即使不与领袖配合,它们也可以单独出现,在关键时刻,也会起作用。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关键,你得是人才。

幺就不同了,它不能单独使用,只能与相同的牌成双成三的合出,才能有效果。也就只能算人口了,群体的力量,才能搞成事情。

而这最低端的人口,可以联合的对象,也很狭窄。高端的领袖看不上它,它当友军的能力都没有。不相同的它又配合不了,只能找自己一娘生的兄弟出来,才有可能成事。

这与我们社会的状况太相似了,如果只是人口,连当配角的机会都没有。如同我们一生务农的乡下人,根本没资格在城里来,被剥削的资格都没有,老板看不上。

人口要做点事,就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了。古人激励到,兄弟同心,其得断金。我没有兄弟,如果不把自己搞成个人才,恐怕连做成一件事,也都困难了。

不对,二娃好像是我兄弟。但是,二娃也是个人才。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跟着哪一个领袖。是天地人和的哪一家,势力壮不壮呢?

人才之间虽然不同,但是可以配合的,只要有领袖出现,这也符合社会规律。比如,人牌配合的七点,就有二五和三四两种组合,这二者都可以毫无违和地团结在人牌之下,组成一股强大的势力。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难道君子,也指人才?

细看这四个老头,他们游戏的方式也很有讲究。打牌总是三个人打,总有一个人轮换着闲。从娱乐角度上讲,轮着闲的人,可以上厕所可以有空抽支烟喝个茶,显得比较轻松。从人生讲究来说,四人代表四季,一年忙到头,总得有个农闲,可以轻松整理自己的身心,享受人间的快乐。

在我们农村,那就是寒冬来临时,人们大多在家,没那么忙了。在平时,就是下雨天,没办法出坡时,就关照关照孩子,整理家务。

生意不好盘柜台。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一个道理。

但从人类历史的大格局来看,道理也是相通的。如果把人生当成一个游戏,在游戏中的人虽然占大多数,但总有少数人游离于游戏之外。

游离的人,要么是没资格参加游戏,要么是享受作为旁观者的清醒。

旁观者清,就是指的这人。他看了三家牌,对谁输谁赢心里门清,但就是不说。天机不可泄露是这个意思吧,算命的预测大师说,善易者不卜,也是这个意思吧。哪里是不卜,早已看得很明白了。

明白人不说话,他只是享受这种清醒,还有这种清静,所以变得很轻松。

那些隐士,是不是也是这个目的呢?我是说的真隐士,凭什么就孤老经荒野了呢?他们估计也有快乐,就是享受这种轻松和清醒吧。

陶渊明是主动不玩的,他是不是也轻松呢?

我现在最大的疑问是,这牌是谁发明的。这肯定是一个智者,想大家在娱乐中,体会人生。但是,这些玩牌的老人们,人生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但他们打了一生,哪个在这样想呢?估计,大家都浪费了智者的苦心经营。

又有一桌支起来了,也算是老人游戏。我看茶馆提供的这牌,几乎都是一个牌子的。那牌叶子上,都有一百零八位水浒英雄画像,看样子,这种英雄,在重庆人心目中,很受欢迎。

我想起来了,自己这一天来的感觉,重庆的特色是什么呢?草莽!

这是一个崇尚草莽英雄的地方,与码头文化有关。如果说武汉上海也是大码头,但上海人靠智力算计,武汉人靠势力压迫,而重庆人,靠的是草莽血气。

这里的人崇尚草莽,在他们的食物就看得出来。那火锅容纳百味,味道刺激,无一调料不可以加,无一食材不可以涮,不讲究,就是它最大的特色。

如果说川菜是复合味,那只是味道的复合,调料的配比。但重庆人做到底,把食材本身也复合了。下料凶狠,食材杂乱,所有人都体会得到,那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这不是土匪吗?重庆人爱的就是这个。

其实火锅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在它出生时,就比较低贱。它是码头纤夫,捡来别人不要的内脏,为了去除腥臭,下了猛烈的作料。但就是这不登大雅的吃法,却风靡了整个中国。这是草莽的胜利,它鼓舞了重庆人。

对火锅的挑战从来没有停止过,曾经有段子说:火锅容纳百味,目前看来,唯一可以挑战它的,就只有肥肠。曾经唐肥肠从重庆出发,也在全国开过分店。

草莽就是不服的,酸菜鱼出来时,在高楼上挂起巨幅标语:酸菜鱼,要打败不可一世的火锅。

这就是草莽的性格,不管成败,只要你有勇气搏一把,重庆人都尊重你,你是英雄。

在今天这个智力胜过体力的时代、理智大于感情的时代,草莽精神为什么会在重庆保留下来?

估计与两个因素有关。一个因素,因为这里太苦,大家必须勤快必须拼搏必须有战胜困难的勇气,没勇气的人,看见那连绵的高山,连翻越的勇气都没有。看见那滔滔的江水,你不敢上船,怎么生存?

重庆人看不起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当年出川抗日的,重庆人,没给中国人丢脸。

当年抵抗元朝大军的,给汉族长脸的,居然是一个重庆女人。当然,还有她麾下那群草莽的没什么文化的男人英雄们。

而中原那些读过书的,会算账的,产生了许多汉奸。

另一个因素,估计与地形有关。我们这里山多草多,当然土匪也就多。解放前有两首民谣,一首是讲穷的。“三尖尖,二斗坪,包谷红苕胀死人,茅草蓬蓬笆笆门,想吃干饭是万不能。”还有一首是讲土匪的:“军阀梳,地主蓖,土匪还用剃刀剃。”

地形把重庆人限制了,冲出大山的压抑,让人变得很火爆。陈老总诗云:“三峡束长江,欲使江流改。一旦破夔门,东流到大海。”

每天面对高山险峻,没有点草莽精神,上得去吗?每天看着长江,面对汹涌澎湃的人,不狠一点,行吗?

第三百八十五章 山区风水法

一个山区出生的人,如果在异乡,看到山,就会找到些许回家的感觉。这是呆在重庆,比较自在的原因吧。

除了川牌所蕴含的周易阴阳的道理外,我还对山区风水的判断,产生了兴趣,也背着背包,走了一些地方。

从传统风水学的基本框架来看,风水最典型的位置,应该是山与水交接,但仍然不失敞亮的地方。

明清时期在北京四周的陵墓,大约就是遵循着这个原则。有山有水,并且总体视野比较宽阔。但在陕西,古代长安咸阳,也按风水学原则,埋葬了许多帝王。他们对风水的塑造和讲究,是另一种办法。

关中平原是没有多少大山的。但骊山却是个独特的存在,离长安近,并且它确实是山,也有水,于是,秦始皇就葬在那里。当然,扶风县还有峤山,那更是风水学的典范了。

峤山如太极图的水系,让陵墓本身处于阴阳鱼的重心点,这本身就是太极思想的极致体现。骊山下有温泉,也算有山有水,更重要的是,它直接面向关中平原,视野开阔敞亮,体现出磅礴的气势,这更是那个时代,帝王精神的体现。

在没有山的地方建陵,怎么办?就筑陵为山,造一座山起来,没有水怎么办,就挖渠引水,造出水的形状。唐高宗与武则天的陵墓,就是这样的。当然,汉唐时期许多帝王陵墓,都是按这个规则来进行。

按理论,有山有水就是好地方,那么,重庆这地方,山不可谓不大,水不可谓不深,怎么没产生多少帝王呢?

格局是否敞亮,视野是否开阔,估计是最主要的原因。山虽然大而有势有脉,但是被群山所包围,就缺乏视野了。水虽然有力有源,但是过于汹涌,存不住财气。

比如安徽、湖南等地,也是有山有水的地方,就出现了许多伟大的人物,虽然他的山比较小,水也不大,但是视野亮堂,所以格局就大。

山水决定基础条件,格局决定奋斗目标。再好的条件,没有奋斗目标,也是不能成大事的。

四川不是没有出现伟大的人物,重庆也有。比如刘帅、聂帅,但他们成就事业的原因,就因为从小就离开了这里,进入到广大的中原地带,甚至进入到世界舞台,格局大了。

四川的有邓、朱、陈等。从历史上看,伟大人物众多,比如李白、苏轼等,但他们成功的关键,都是因为冲出大山的束缚,来到外面的世界,才成就的。本土生长的人才,如果不出去,就把好肉烂在锅里了。

如果非要从风水角度理解,也是有痕迹可循的。即使在重庆,刘帅的家都是在半山腰以上居住的,那里视野开阔些。这些人的故居,大多在视野开阔的地方,要么在山上,要么面对着大平坝,气势敞亮,才生长得出大气的人。

只要冲出巴山的束缚,就可以名扬天下。司马相如,如果不是到京城,那么,始终与卓文君在成都卖酒,大不了做个富翁,是无法名扬青史的。天下文人出四川,这句话的关键在一个字“出”。

在小地方格局小,并不是你不聪明。你即使有通天的本事,如果拘泥于当地小环境,也只能跟别人进行低水平重复竞争,搞些婆婆妈妈的事情。

山是如此复杂众多,各自形成自己的小环境,很难建立大一统的思维。我们原来老家,是有广播的。农村广播,每个院子都有。大概是宣传政策和乡村广播的性质,但最重要的功能之一,是收听当地的天气预报。

但是,那天气预报,县气象站的,连本县明天的气象都播不准。我中学时,问过地理老师,地理老师的解释是:山区小气候。

我很快就明白了,只隔一条五十米宽的河,河这边下雨那边天晴,怎么算得准?这座山拢住了一片云,风雨不断。那座山下,却晴天丽日,热得出汗。怎么判断?可以这样说,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算是地理分界线,怎么确定大气候?

况且,一座大的山脉,分主脉和支脉,而重庆山区,却是大巴山的支脉,被乱七八糟的水系,分割得七零八落,根本连不上脉。秦岭虽然以太白山为主峰,但终南山才是主脉之所在。主脉线条,从卫星地图上看,是连绵清晰的,所以它具备中华龙脉的条件。

而这里的山,水与路与桥,分割连接状况复杂,长脉断裂的情况,很是干扰风水师的判断。

这里的水也很麻烦。一般而言,水在风水学中,代表两种意义,一是财富,但这里聚不了财,因为水流的落差太大,造成流速太急,沉不住气。另一方面,因山势复杂而造成水系转折太多,分割了线路。

还有一个意义,是龙出发的地方。龙长于山,它出山的线路是从山脚的水中出发的。水深且稳,就有潜龙腾渊的气质。

最可怕的是,这里的水,有许多浅滩,这就不利于龙的出发了。龙游浅滩遭虾戏,这句话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即使是这里最大的水系,长江,也有许多险滩,这就不利于龙了。

所以,在这里,不仅要防止因山势脉断而造成的龙无法生长,还要防止因水中浅滩造成龙无法出渊。找这里的风水,得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找一个与大巴山主脉相连且没有断点的山,不得面临一个没有多少浅滩的水,并且地方要在半山腰以上,或者面对一个平坝,视野开阔。要满足这样条件的地方并不多。

更麻烦的是,古代没有卫星或者航拍手段,光靠风水师在群山中凭肉眼观察,是很难判断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何况,此山如此之多,你怎么看得清。

以上仅是从外面来看风水。但是,风水与地下的情况也联系紧密,尤其是坟墓的风水,与地下情况高度相关。

这里是喀斯特地貌,石灰岩在长期的水流作用下,形成了许多巨大的地下水系和溶洞,有的山几乎被溶洞掏空,这在地面上是发现不了的。当然,重庆还有许多天坑,也很著名。如果不幸在天坑边上居住和葬坟,简直与地狱仅一步之遥。因为,在风水上,天坑不如叫地坑,是离地狱最近的地方,绝对不是好地。

并且,在重庆,还因为抗日,人为挖了许多防空洞,更是重新改造了山水。这东西,如果从战争来看,倒是有必要,如果从风水来看,更增加了判断的难度。

那么山区风水,除了要按这些标准还寻找的话,还有什么难度呢?

最大难度,在气候。这里是一个四季不太分明的地方,山区小气候决定了它的气候规律不像中原地区那样规整。如果按黄历来推算,是不可能推算出当地的吉日的。

在风水中,选择日子也是很重要的环节。一般来说,要根据官方历法来确定吉凶。农历产生于农业社会,适应于经济生产方式,其历法是国家最重要的大事。新王朝建立,就得重新修订历法。如果说,官方对研究风水最权威的部门,古代就有钦天监这样的部门。

汉代后,太史与太卜两官合一,也是掌管历法天文与地理风水的机构。相当有传承和讲究。但这些传承和讲究,是根据中原地区的气候变化,以及天文运行对中原地区的影响来看的。这一套规律,在山区,就有所变化。

比如我们通常知道的二十四节气,就与气候有关,并且是风水判断的基础。风水是因气候而轮流转动的,那么,确定日子,必须根据节气变化来确定。

但官方历书上的节气,主要依据的是中原气候。而到了重庆山区,就得调整。最要命的是,调整的节奏还不同。比如河谷地区,大致上与中原地区节气相同,但半山城就不同了,山顶,又有所不同。

以四绝日为例,在古代,认为立春、立冬、立秋、立夏的前一天,为四绝日。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立春,春属木,它的前一天,就是冬走到尽头了。冬属水,也就是这一天为水绝日。同理,立冬前一天为秋结束,秋属金,是金绝日。立夏前一天,为木绝日。立秋前一天,为夏结束,为火绝日。

凡遇到绝日,则表明五行缺项,做事是不宜的。因为五行不和,则难生。只有一种事例外,就是工作交接。新官上任和老官离任,绝日不妨。

以四离日为例,如果说四绝是四季之终,则四离为四季之始,它是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等四天的前一天。这四天,也属于诸事不离。

这种季节划分,在中原地区可以精确到日子甚至时辰,但在重庆山区,就无法按这样来套的。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更何况,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也就是说,不要说按经纬度来计算,各乡村的季节变化时点不同。就是按高度来说,在一座山上,季节变幻的节奏也是不一样的。

时间和地点两维图像所产生的推理结论,根本无法适应这山区的三维地形,在判断时机上,产生了巨大的困难。这就是,重庆山区阴阳师难当的重要原因。

气候多变,计划跟不上变化,所以,人就没有长远打算,过一天算一天,反正不知道明天是天晴还是下雨。或许,这就是巴山人的缺点吧。但这缺点之中,又隐含着优点,就是抓紧时间,赶快把能够做的事情做完。勤劳,是真的。格局就不可能大了,因为长远的东西变数太多,不想那些,干就是了。

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也许是合理的。

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不怨天尤人,天意难测,从气候上就可以看出来。所以,平静地接受上天的安排,只作人事上的努力。所以,四川人,特别是重庆人,是不以成败论英雄的。因为他们知道,天命不可测,而人只要努力和勇气到位了,就是英雄了。

这种悲剧色彩,是很可以出戏剧和伟大艺术的。但是在重庆,伟大的艺术即使产生了,也没人欣赏那些大部头,人们没时间。时间、气候和地域上的碎片化,让人们只能在即时性的幽默上,产生艺术作品。

所以,这里的人,说话是讲究幽默的,幽默是临时创造的。这有点像相声中的现挂,是很考验人们的聪明的。《疯狂的石头》中,开关的台词就会让人会心一笑:“狗日的,高科技,无人驾驶。”

这种笑话,在每个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口中,都会听到。

碎片化的环境,要展开宏大叙事,必须有一条不受环境影响的主线。这条主线,重庆人,选择了感情。重庆人的感情,如同奔腾的江水,是很浓烈刺激的。

他们的食物很刺激,调料用得夸张。他们不怕什么禁忌,因为禁忌了也无法保证平安,反正,天气总在变化。他们的语言很刺激,最常用的艺术手法,就是夸张。

当自身命运很大程度受环境的突然改变,让人没有主动权的时候,人们就喜欢把日常的生活与天联系起来,让小事变得高大上。比如我们说一个人,破坏性很强的皮孩子,北方人只说这人淘气,或者说这人皮。但重庆人的说法就很巨型:天棒!

把零碎的东西罗列,并无逻辑,造成一种荒诞的联系,也是笑话的来源。比如,有走江湖卖跌打药或者神药的,这种人在全国都有。

在武汉,同样的码头城市,他要吹的是这个药对哪个病如何神奇,或者说自己以前得了某病,到处无法医治,得了这个药,才治好的。中心思想稳定,就是有特效的意思。讲故事也罢,说效果也罢,反正有思路有脉络,大家也好理解。他们的套路是,摆事实讲道理,让你不得不信。

但重庆的跑江湖的人,就不这么说。他所展示的是一网打尽的全面性。罗列大理不相干的东西,你虽然听起来像假的,但在气势上,你又有点愿意相信。说到激动处,声泪俱下,让你不忍心不相信。

他说药效时:“我这个药,专治跌打损伤、五谷痨伤、风湿麻木脚转筋,头昏脑花眼睛胀。头上生鸡眼、脚底长脓疮,伤风三日皮肤痒。”你听听,这是专治吗?万金油也没它厉害。

要说用法时:“我这个药,不酒泡酒无酒泡尿,无酒无尿可以干嚼。”这基本上是只要进嘴就行。况且泡尿连进嘴都难。观众一听笑了,冲他的幽默劲和卖力的表演,不给点收看费都不忍心。

要说价钱:“我今天不是来赚钱的,各位师傅大爷,初次来到这大码头,我这里有礼了。俗话说,兄弟药好不好不要紧,伸手不打送礼人。我先给的人,权当是送礼,不赚钱,只要你给我扬名。当然,有大财主有大善人,可怜兄弟风吹日晒,要给两个稀饭钱,我也在这里作揖问安,拜你老人家。祝你老人家一帆风顺、四季发财、五谷丰登。”

凡此种种,你不是在买药,你是在买同情买恭维买娱乐买那一种高兴劲。重庆人实在,凡有几个过路的,无聊的或者身上有点闲钱的,总得打发几个。这个是以卖药为引子,完全是小品演出,收的是个艺术钱。

每个人都需要艺术,只要他吃饱了。但巴山人对艺术的要求是,必须简短,没长时间欣赏。短短的时间里,你必须催泪或者逗笑,要不然,没人有功夫细看。这如同春节联欢晚会的语言类节目,100秒内观众没有大笑,这节目恐怕是上不了台。

在人与人的交往中,感情也是第一位的。四川的袍哥多,而巴山的袍哥,更是混入了每个地方的生活。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人与人交往,讲究的是个情义。

大家对积累财富之事,大多不抱有很大的希望。第一是因为,在这恶劣的环境中,也就是说作为农耕社会比较难以耕作的地方,积累财富的难度太大,所以大部分人不抱理想。第二是因为,在这气候地理人事巨大变化和碎片化的地方,财富也容易流逝,况且碎片化,导致土地和资本的兼并很困难,始终在经营上,属于小块积累小本经营小打小闹的阶段。

这种情况,有古代有点像小农经济,在现代,有点像自由竞争的商品经济,都没有发展到中原地区剧烈兼并的状态,也没发展到垄断资本一统天下的状态。

这种自由竞争的状态,除了因为贫困外,更重要的是碎片化的原因。它使人们在经济上的等级制度并不明显,所以社会上的等级制度也就不厉害。人与人相对平等的状态,在这样的环境,是可以产生和延续的。

正因为人与人交往的大致平等性,导致规则的一致性。讲义气讲感情,就成了大家公认的传续下来的交往规则。

在中原地区,人与人交往的规则是“礼”,但这种规则是没有多少一致性的。因为对象不同,所给予的礼的等级也是不同的。原因很好理解,中原地区与中央政府近,等级管辖是严格的,所以规则也就分等级了。更重要的是,在几千年的朝代变换中,虽然屡有王朝更迭,但经济地位总是少部分人兼并着大部分人的财富,造成了世代贵族和世代贫民,唯有科举一途,可供少数人摆脱阶级圈层。

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孔子当年制订礼时,是参照周朝的规则制订的。周朝是典型的奴隶制社会,等级相当分明,礼分对象等级而差别极大。好处是,社会管理有秩序有阶梯有规范,便于国家管理和人与人之间各安其位。坏处是束缚人的阶层上下流动,抹杀了社会积极向上的创造力。

还有一个坏处,就是在很多时候,变得与感情和基本人性相背离,让人很不舒服,生硬地剥夺了幸福感。

比如孔子最喜欢的学生颜回去世了,他箕坐于台阶上,已经有因感情迸发而失礼的先兆,学生们以为,老师要做一个真性情的可爱的老头时,老头却因礼制的束缚,把自己搞得很痛苦,把学生搞得很尴尬。

学生们在给颜回办丧事时,请求借孔子的车一用,孔子虽然感情上非常想借,但他以礼制的理由拒绝了,因为颜回不够级别。

重庆人遇到这种事,就不这样考虑。只要感情到了,穿一条裤子都行,车子算什么?

巴山人生活已经够苦的了,为什么在感情上还要亏待自己?谁知道明天下不下暴雨?今天天晴,就让我们欢畅一回吧。

有酒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好就是好,喜欢就是喜欢。坏就是坏,讨厌就是讨厌。老天爷已经压抑我们好久了,现在就不要压抑自己了。莫做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装什么装?

不要跟我说大道理,我没见过也听不懂,更不喜欢,好像你要做什么大事似的。你只说,现在要得不要得,巴适不巴适,就行了。

这种及时行乐的思想,与命运的不确定性有关。

李白就是这种思想。“况人生若梦,为欢几何?”他还写到:“主人何须言少钱,径须沽酒对君酌。五花马、千斤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乐同销万古愁。”

在四川还有一个苏轼,他也是及时行乐派。但他的行乐更高一个层次,那就是最艰苦的地方,仍然可以找到快乐,只要你有行乐之心,只要你没死,那我就要娱乐致死。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为什么这么潇洒?因为在四川人看来,只要人活着,就没有什么困难。

困苦,又不是没见过。蜀道难吧?李白还不是仰天大笑出门去?命运是老天爷安排,快乐是自己体会。

何况,你给我带来了快乐,比送礼还好,这就叫:人对了,啥都行!

第三百八十六章 偶遇大学问

外示儒术内用黄老,好像是一个定论,我并不这样认为。

说古代帝王的统治之术,离不开儒家与道家,儒家是对老百姓的宣传,而道家,却是帝王内心的选择。

儒家讲的仁义礼智信,很像是一种道德要求。帝王,拿它来规范等级秩序与社会规则,有着使百姓均为顺民的意义。而道家的黄老之术,却深入帝王内心,以阴阳平衡来处理国事。

看起来,这有点道理。儒家讲道德典范,当然,臣民们如果这样做,肯定好统治。况且,在儒家对国家治理最主要的经典《尚书》来说,也反映了治理模式和等级秩序。

从管理学上来说,一个人如果大权独揽,那么,他所管理的对象,数量是有限的。一个人管理十人,就已经到精细化管理的极限了。从朝廷这个政府机构而言,帝王只需要管理最主要的十个诸侯,而每个诸侯也只不过管理十个郡县,以此类推。于是洪范中就有从都城向外五百里是一个管理层级,再向外五百里又是什么管理方式。这是适合分级管理分级指挥的道理的。

所以,在管理模式上,儒家的思想,其实也是进入了帝王内部组织关系的。但是道家,更像是帝王的术。比如汉初的休养生息政策,明显是道家无为思想作指导。再比如,从理论上讲,皇帝是希望大臣同心同德来辅佐的,但实际上很难做到。于是,大部分皇帝,都希望在主要大臣中树立对立面,让他们两人争风吃醋,皇帝作为中间人,就可以游刃有余了。

在历代宫廷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一两个刺头和打报告的小人,这种人不容于社会,但容于宫廷,因为,这种人正是皇帝需要的。他需要这种人夹杂在大臣中间,起一个鲶鱼效应,以使大臣们保持警惕和戒惧。这也是道家阴阳平衡之术。

我在部队的时候,指导员说过一句话:“一个单位,总是先进,没有后进,也不行。”我当时不太理解他的意思,现在明白了。没有落后,先进显示不出来。没有先进,落后带动不了。在部队这个高度整齐划一的集体,都需要差别,更证明了阴阳平衡的重要。

其中,历史上,最重要的分水岭是汉武帝。他祖上是以道家无为思想发家的,文景之治,就是以不治而得到天下大治。积累出大量的财富和国力,此时,汉武帝的进取作为之心就来了。

帝王也一样,有钱就烧包。

他在政治上首先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起因当然不仅仅是看到儒生对他山呼万岁,得到心灵刺激和心理满足而已。而是他想建功立业,成为圣人的体现。

他独尊儒术,当然也就在成圣人的路上越走越远。从而违背了首家的基本政治思想:绝圣弃智,天下太平。

当然,他的功绩很大,打败了匈奴。但是耗费也大,最后下罪已诏。

中国历史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当国弱民贫、内忧外患时,总是首家人物来拯救国家,皇帝也尊崇道家思想,精兵简政的实践,让自己最终变得强大。

但一旦强大了,儒家思想中想内圣外王的冲动,总是让皇帝们跃跃欲试,让历史又走入下一个轮回。但是儒家思想的作用,如果用来稳定社会关系,倒也起作用。但用来拯救万民百姓于水火,恐怕有点勉为其难。

道家人物出来时,总是天下大乱时。比如诸葛亮,比如张良,比如刘伯温。儒家思想风行时,总是天下太平时。我不知道,其中的因果关系究竟是什么。但我隐约觉得,得天下与坐天下,是不是逻辑不同。

但仅用儒道两家来形容统治历史,太过简单草率。比如法家,几乎贯穿了中国二千年历史,写历史的书生大多是儒生,没有特意点明这一点。但我们看历史的人,不能被他们骗了。

法家思想,对中国几千年统治,影响最大的是秦始皇。虽然因为焚书坑儒的行为,让天下的儒生骂了他几千年,但是,他所运用法家思想来统治国家,却被后代一直默默继承了几千年。

比如郡县制,就打破了周代以来的分封制,中国以宗庙为代表的贵族阶层,就此没落了。孔子所提倡的宗庙,在后代,已经无法长久存在了。比如秦法典,从郭店楚简中的文字来看,事无巨细,均有法可依。从墓主人的笔记来看,当时执法,也很严格的。

其实,纵观几千年历史,从始皇之后,基本没有朝代真正完全实行了孔子提出的治国思路,只不过是个道德宣传而已。如果你真这样做了,要么你是道德高尚,要么,不是假就是傻。

法,是建立在对付小人的基础上的。而儒是建立在对付君子基础上的。而统治阶级所面对的人,大多是小人。所谓小人,不是指道德,只是指财产和地位以及在社会中的处境。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没有对利益关系调整的法律,说多少道德,也没多大作用。

当然,最是小人的手段,莫过于兵家了。除了孙子兵法,有人把它当哲学来读,但其中的阴谋鬼诈,根本没道德可言。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也经常被朝廷使用。

兔死狗烹,在历代开国王朝里,大杀功臣,都是惯例,也是兵家思想的运用。兵者,诡道也,如果没有阴谋,难道我打仗前,还要先通知你,我下一步该怎么打?

军事行动是政治局势发展的最终阶段,所以,所有政治,都有兵家的痕迹。谁说只有儒道?

但墨家却真正在帝王之术中绝迹了,那变成了民间最重要的宗教。小团体,讲义气,为兼爱而非攻,为探索而实验。试想,如果墨家进入政治领域,会产生两种效果。

一是国家政治治理混乱,因为团体利益的争斗,会让国家处于动荡之中。二是科学精神的萌芽,因为朴素的探索和实践精神。

在民间,墨家主要表现为民间团伙。比如哥老会的人,主要讲究的义气,比如梁山水浒的英雄,也是以同甘共苦为号召力的。

平等与共享,这在等级社会是做不到的。

但在重庆这个地方,等级制度无法明显固定的位置,却有它独特的墨家思想的遗留。也许棒棒和纤夫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墨家,但终究要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

当人面对巨大的自然困难之时,团结就成为生存的需要,这种团结孕育出的平等思想,自然就体现出墨家所倡导的精神。

之所以说这么多,原因还是与山区人独特的精神气质有关,也与这里的草莽特点有关。

目前,我一个人游走在重庆的大街小巷,用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来观察社会和行人,总能够走神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我决定,继续走走看看,融入某个团体和生活,来体会人世的精神气质,并以此了解人性。

我在一个小巷的小书店,买到一本书,引起了我的兴趣,这是另一种思想,佛家。这本书其实就是唐代一个高僧写的诗,他的名字叫永嘉玄觉禅师。

他有一首长诗,最开始我是按艺术作品来读的,后来才发现不简单,这首诗写的是人。更准确点说,写的是心。

这首伟大的诗歌从体裁来讲,是首古体诗。在唐代,道家还比较兴盛,诗歌也比较兴盛。但我们读到的诗歌中,与宗教有关的,大多是道家思想。

而自从玄奘法师取经回来,佛家思想与本土上述思想,产生了剧烈的冲击。因大师自身的光环和思想的深邃程度,佛家思想当然也影响到皇家,这就产生了矛盾。

有道家提出,佛道同源论,受到大师的批驳。有儒家,干脆强烈反对,就有了韩愈的被贬。

李白是道家的崇拜者,一生求仙访道,没遇到什么神仙,但停下了诗歌。我们知道,佛家在那个时代,产生了许多伟大的人物,在诗歌盛行的唐代,也有许多大诗人,也信仰了佛教,他们怎么没有划时代的作品呢?

在重庆这个偏僻的地方,在我企图追求神仙道,正在犹豫去向的时候,得到这本书,优美简洁的文字,有一种白居易的平实。而思想内容的深厚,又如同看到一本哲学和实践经典。在这年宾馆,关上门窗,隔断喧嚣,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白天逛街看世界,夜晚喝茶,读他的诗,看内心,总有在两个世界边缘行走的错觉,如同徘徊的我。

这首诗的名字叫《证道歌》。

这本书不仅有讲析,还有作者背景介绍,还有其他人的评论和相关的祖宗故事。这样有趣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诗歌,历史,宗教,传记。四种内容穿插,真是有如获至宝的感觉。

这个人的故事本身就很吸引人,这个人原来是天台宗的,但什么是天台宗,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对佛教,仅有一点常识,没深入学过。但我对诗歌还算是擅长,见他的诗歌确实艺术水平很高,也就看下去了。

看不懂的地方,就看注释。这本书的注释,是一个叫弘学的现代人写的。他主要从宗教的角度来解释,弥补了我知识的不足。

我对佛教本身教义不了解,但知道一些人的故事。

这个永嘉和尚,被称为“一宿觉”,与我熟知的佛教禅宗大师六祖慧能有关。慧能出家到成道的经历,我看过《坛经》,当然还算熟悉。尤其是这样一个大字不识的大师,在历史上非常罕见,也曾引起过我的猜疑和思考。

当时六祖已经是天下公认的佛教领袖。当永嘉和尚去找六祖求证时,先并不行礼,显得有点傲慢。这个我理解,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当他与六祖对话后,六祖与他互相印证,对方已经得道时,他再向六祖行礼,并且提出马上要走。

六祖留下他,在寺院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才送他走。他因这一觉而自觉皈依禅宗,所以称为“一宿觉”,觉悟的意思。

这些宗教的掌故,说起来是历史。但诗歌却在这里,我读起来,还真是有点被感染。

先把故事原文写出来:“初到,振锡携瓶,卓然而立。祖曰:夫沙门者,具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大德自何方而来,生大我慢?”

这明显是批评了。如同说:来者何人,如此骄傲?

“师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祖曰:何不体取无生了无速乎?师曰:体即无生,了本无速。祖曰:如是如是。”

这种对话,究竟有什么含义,我不清楚。但意思明显,就是六祖肯定了永嘉禅师的说法。

“于时大众无不愕然,师方具威仪参礼,须臾告辞。祖曰:返太速乎?师曰:本自非动,岂有速耶?祖曰:谁知非动?师曰:仁者自生分别?祖曰:汝甚得无生之意?师曰:无生岂有意耶?祖曰:无意谁当分别?师曰:分别亦非意。祖叹曰:善哉!善哉!少留一宿。”

这个故事,我字字都看得明白,但究竟是什么意思,却无从谈起。我在它面前,第一次感到自己知识的贫乏。

我也算是饱读诗书了,也算是经史子集已经通读过了,也算是阴阳八卦练习过了。我之所以喜欢走神,主要是享受到这种思想的过程。在这个思想的过程中,自我感觉很高妙,很自豪。我能够陶醉在知识中、陶醉在抽象中,觉得自己很不得了。

看了这本书,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心性,什么叫生与无生,分别的有意与无意。

当突然闯进一个陌生的知识领域,如果你怕了,就会回避。但我巴山人,天生就是个不怕事的。我决定迎难而上,学习它。

当然,从宗教方面来学习,我肯定没能力。一是没有这方面的基础知识,没有自学的基础。另一方面,也没有这方面的老师教我。但,这并不妨碍我,理解它的另一种美,就是诗歌美。

从内容来划分,这是典型的哲理诗,相对而言的是叙事诗。一般来讲,叙事诗是最长的,但这首哲理诗,却长得令人惊讶。总共有二百四十七句,一千八百一十四字。这长度,我还没见过哪首哲理诗,能够写这么长的。

按类型来划分,这是七言的乐府体。乐府体我当然熟悉,文学史推崇的《孔雀东南飞》为中国五言诗独有的长篇,简直是文学史上的压卷之作。文学家们把这首诗说得好厉害,中学也进入了课本。

但七言乐府里,比它更长的《证道歌》却很少有文学家提起。它不仅长,而且美,文学史的大师们,为什么很少提起它呢?以至于,我这个爱读书的中国人,过去三十年,几乎没听到过这首诗的名字和故事?

我猜,可能主要原因,是写文学史和文学评论的书生们,根本不懂这些哲理。不懂的东西就回避吧,免得说错了,逗人笑话。

我想起了李商隐的《无题》,就这样一首哲理思想和感情没经过验证的小诗,历史上的大家们,都有四种不同的解释,差点打架。何况,有巨大的宗教地位和实践支撑的《证道歌》,哪个敢随便评论呢?而从解析作者来看,这首诗却是宗教界内部,最热门的诗歌了。当然这些热心读者,主要是出家人,对世间社会,影响不太大而已。

这首诗的第一句,就把我引入一个大气磅礴的思维境界。“君不见!”这一句,我最先想起的,是同样体裁的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凡是以这三个字开头的,我总要把它的气势品味一番。

“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

这一句,就把超脱的气质体现出来了。绝学,是什么意思?是不学习的意思?还是绝顶学问的意思?无为,在这里,是什么都不做,甚至连学都不用学?闲道人,闲,修什么道?怎么修?

不除妄想不求真,这句话的意思更麻烦了。既然是道人,就得求真,你不仅不求真,连妄想都不除,那么,你在学什么?或者说,你根本就不学习。

如果不学习就是道人的话,就是绝学的话,人不是跟傻瓜一样吗?

这首诗一开头,就把种种疑问带到读者面前,让人产生大疑惑,也产生大兴趣,这就是这首诗最精妙的开头了。

文学作品要有可读性,我记得三个法则:保持期待的张力、设定一个特定的情感漩涡、打破晕轮效果。这不是叙事诗,情感和晕轮不存在,但期待,却是高高吊起在读者面前了。我想,永嘉大师如果在今天,他稍一用力,就会轻松成为金庸那样的畅销书作家的。

看到这里,我处处是疑问,处处是不理解,处处有期待,这真是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啊。想前面,自以为很有思想,什么儒道法墨兵,什么统治阶层的,什么政治战争的,我还以为自己懂得很多。

谁知看了这首诗,狂心顿歇,我原来在一千多年的大师面前,当个读者的资格都没有啊。

“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这一句全部使用了专有名词,我无法理解。按平时的阅读习惯,遇到这种不懂的专有名词,我一般都通过查辞典来理解。但现在,我没有辞典。

更为重要的是,你不可能读一句话,查三次词典,而这一句才七个字,总共三个名词。这样读书,将连贯思路碎片化,不仅对理解毫无帮助,更重要的是,你根本就看不下去。

面对自己不熟悉的东西,要读下来,或者有些稍微的体会和理解,只有一种办法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个办法,虽然我不清楚其中的道理,但古人这样说,我们这么多人实践过,还真是有效果。

算了,我把它当单纯的诗歌来读,只有印象,只听韵律,听享受节奏。按陶渊明的说法: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五阴浮云空来去,三毒水泡虚出没。”

如果把君不见不算一句的话,上面就共有八句了。这八句,有两个韵脚。如果把两个韵脚的各四句拆开看,那简直就是两首绝佳的七言诗。

这两首七言诗,是严格按照格律的规矩来写的。而且,全是专有名词组成,如果按文字游戏的难度来看,是相当困难的。何况,它还专门体现一种高深的思想。

第一首的三四句是对仗,第二首的三四句也是。尤其在音韵上,最后两句特别精彩。为此,我专门用四川话和普通话各自朗诵了几遍,简直越读越喜欢。

最后两句对仗,不仅是诗歌押韵我平仄对仗的典范,而且是写对仗的典范。五阴对三毒,空来去对虚出没,简直没有更好的了。

要写成这样,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作者必须具有高超的诗歌创作能力。没有这种能力,根本写不出如此得心就手,看似平凡语句却又严格经典的句子来。如果仅按诗歌创作的能力和风格来看,这首诗与白居易的叙事诗有一比。就是用看似平实的大白话,组合成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据说白居易对自己的诗歌有要求,要不识字的老太太都听得懂。这是一种从崇高归于平凡的至高要求,不是超级大量的能力,想达到这种程度,想都不要想。

第二个条件,因为这是哲理诗,如果佛教哲理中,没有巨大而丰富的专有词汇量,根本写不出如此丰富的具有对仗关系的名词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只有三毒这个专有名词,没有五阴的话,那么对起来,就会东拼西凑,以词害意。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佛教界,这首诗的地位就要打折扣了。

佛教如此丰富的词汇量,就意味着,这是一个大文化,文化宏大的宝库中,才能孕育出如此精彩的宏篇巨制。

第三百八十六章 偶遇大学问

外示儒术内用黄老,好像是一个定论,我并不这样认为。

说古代帝王的统治之术,离不开儒家与道家,儒家是对老百姓的宣传,而道家,却是帝王内心的选择。

儒家讲的仁义礼智信,很像是一种道德要求。帝王,拿它来规范等级秩序与社会规则,有着使百姓均为顺民的意义。而道家的黄老之术,却深入帝王内心,以阴阳平衡来处理国事。

看起来,这有点道理。儒家讲道德典范,当然,臣民们如果这样做,肯定好统治。况且,在儒家对国家治理最主要的经典《尚书》来说,也反映了治理模式和等级秩序。

从管理学上来说,一个人如果大权独揽,那么,他所管理的对象,数量是有限的。一个人管理十人,就已经到精细化管理的极限了。从朝廷这个政府机构而言,帝王只需要管理最主要的十个诸侯,而每个诸侯也只不过管理十个郡县,以此类推。于是洪范中就有从都城向外五百里是一个管理层级,再向外五百里又是什么管理方式。这是适合分级管理分级指挥的道理的。

所以,在管理模式上,儒家的思想,其实也是进入了帝王内部组织关系的。但是道家,更像是帝王的术。比如汉初的休养生息政策,明显是道家无为思想作指导。再比如,从理论上讲,皇帝是希望大臣同心同德来辅佐的,但实际上很难做到。于是,大部分皇帝,都希望在主要大臣中树立对立面,让他们两人争风吃醋,皇帝作为中间人,就可以游刃有余了。

在历代宫廷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一两个刺头和打报告的小人,这种人不容于社会,但容于宫廷,因为,这种人正是皇帝需要的。他需要这种人夹杂在大臣中间,起一个鲶鱼效应,以使大臣们保持警惕和戒惧。这也是道家阴阳平衡之术。

我在部队的时候,指导员说过一句话:“一个单位,总是先进,没有后进,也不行。”我当时不太理解他的意思,现在明白了。没有落后,先进显示不出来。没有先进,落后带动不了。在部队这个高度整齐划一的集体,都需要差别,更证明了阴阳平衡的重要。

其中,历史上,最重要的分水岭是汉武帝。他祖上是以道家无为思想发家的,文景之治,就是以不治而得到天下大治。积累出大量的财富和国力,此时,汉武帝的进取作为之心就来了。

帝王也一样,有钱就烧包。

他在政治上首先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起因当然不仅仅是看到儒生对他山呼万岁,得到心灵刺激和心理满足而已。而是他想建功立业,成为圣人的体现。

他独尊儒术,当然也就在成圣人的路上越走越远。从而违背了首家的基本政治思想:绝圣弃智,天下太平。

当然,他的功绩很大,打败了匈奴。但是耗费也大,最后下罪已诏。

中国历史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当国弱民贫、内忧外患时,总是首家人物来拯救国家,皇帝也尊崇道家思想,精兵简政的实践,让自己最终变得强大。

但一旦强大了,儒家思想中想内圣外王的冲动,总是让皇帝们跃跃欲试,让历史又走入下一个轮回。但是儒家思想的作用,如果用来稳定社会关系,倒也起作用。但用来拯救万民百姓于水火,恐怕有点勉为其难。

道家人物出来时,总是天下大乱时。比如诸葛亮,比如张良,比如刘伯温。儒家思想风行时,总是天下太平时。我不知道,其中的因果关系究竟是什么。但我隐约觉得,得天下与坐天下,是不是逻辑不同。

但仅用儒道两家来形容统治历史,太过简单草率。比如法家,几乎贯穿了中国二千年历史,写历史的书生大多是儒生,没有特意点明这一点。但我们看历史的人,不能被他们骗了。

法家思想,对中国几千年统治,影响最大的是秦始皇。虽然因为焚书坑儒的行为,让天下的儒生骂了他几千年,但是,他所运用法家思想来统治国家,却被后代一直默默继承了几千年。

比如郡县制,就打破了周代以来的分封制,中国以宗庙为代表的贵族阶层,就此没落了。孔子所提倡的宗庙,在后代,已经无法长久存在了。比如秦法典,从郭店楚简中的文字来看,事无巨细,均有法可依。从墓主人的笔记来看,当时执法,也很严格的。

其实,纵观几千年历史,从始皇之后,基本没有朝代真正完全实行了孔子提出的治国思路,只不过是个道德宣传而已。如果你真这样做了,要么你是道德高尚,要么,不是假就是傻。

法,是建立在对付小人的基础上的。而儒是建立在对付君子基础上的。而统治阶级所面对的人,大多是小人。所谓小人,不是指道德,只是指财产和地位以及在社会中的处境。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没有对利益关系调整的法律,说多少道德,也没多大作用。

当然,最是小人的手段,莫过于兵家了。除了孙子兵法,有人把它当哲学来读,但其中的阴谋鬼诈,根本没道德可言。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也经常被朝廷使用。

兔死狗烹,在历代开国王朝里,大杀功臣,都是惯例,也是兵家思想的运用。兵者,诡道也,如果没有阴谋,难道我打仗前,还要先通知你,我下一步该怎么打?

军事行动是政治局势发展的最终阶段,所以,所有政治,都有兵家的痕迹。谁说只有儒道?

但墨家却真正在帝王之术中绝迹了,那变成了民间最重要的宗教。小团体,讲义气,为兼爱而非攻,为探索而实验。试想,如果墨家进入政治领域,会产生两种效果。

一是国家政治治理混乱,因为团体利益的争斗,会让国家处于动荡之中。二是科学精神的萌芽,因为朴素的探索和实践精神。

在民间,墨家主要表现为民间团伙。比如哥老会的人,主要讲究的义气,比如梁山水浒的英雄,也是以同甘共苦为号召力的。

平等与共享,这在等级社会是做不到的。

但在重庆这个地方,等级制度无法明显固定的位置,却有它独特的墨家思想的遗留。也许棒棒和纤夫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墨家,但终究要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

当人面对巨大的自然困难之时,团结就成为生存的需要,这种团结孕育出的平等思想,自然就体现出墨家所倡导的精神。

之所以说这么多,原因还是与山区人独特的精神气质有关,也与这里的草莽特点有关。

目前,我一个人游走在重庆的大街小巷,用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来观察社会和行人,总能够走神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我决定,继续走走看看,融入某个团体和生活,来体会人世的精神气质,并以此了解人性。

我在一个小巷的小书店,买到一本书,引起了我的兴趣,这是另一种思想,佛家。这本书其实就是唐代一个高僧写的诗,他的名字叫永嘉玄觉禅师。

他有一首长诗,最开始我是按艺术作品来读的,后来才发现不简单,这首诗写的是人。更准确点说,写的是心。

这首伟大的诗歌从体裁来讲,是首古体诗。在唐代,道家还比较兴盛,诗歌也比较兴盛。但我们读到的诗歌中,与宗教有关的,大多是道家思想。

而自从玄奘法师取经回来,佛家思想与本土上述思想,产生了剧烈的冲击。因大师自身的光环和思想的深邃程度,佛家思想当然也影响到皇家,这就产生了矛盾。

有道家提出,佛道同源论,受到大师的批驳。有儒家,干脆强烈反对,就有了韩愈的被贬。

李白是道家的崇拜者,一生求仙访道,没遇到什么神仙,但停下了诗歌。我们知道,佛家在那个时代,产生了许多伟大的人物,在诗歌盛行的唐代,也有许多大诗人,也信仰了佛教,他们怎么没有划时代的作品呢?

在重庆这个偏僻的地方,在我企图追求神仙道,正在犹豫去向的时候,得到这本书,优美简洁的文字,有一种白居易的平实。而思想内容的深厚,又如同看到一本哲学和实践经典。在这年宾馆,关上门窗,隔断喧嚣,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白天逛街看世界,夜晚喝茶,读他的诗,看内心,总有在两个世界边缘行走的错觉,如同徘徊的我。

这首诗的名字叫《证道歌》。

这本书不仅有讲析,还有作者背景介绍,还有其他人的评论和相关的祖宗故事。这样有趣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诗歌,历史,宗教,传记。四种内容穿插,真是有如获至宝的感觉。

这个人的故事本身就很吸引人,这个人原来是天台宗的,但什么是天台宗,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对佛教,仅有一点常识,没深入学过。但我对诗歌还算是擅长,见他的诗歌确实艺术水平很高,也就看下去了。

看不懂的地方,就看注释。这本书的注释,是一个叫弘学的现代人写的。他主要从宗教的角度来解释,弥补了我知识的不足。

我对佛教本身教义不了解,但知道一些人的故事。

这个永嘉和尚,被称为“一宿觉”,与我熟知的佛教禅宗大师六祖慧能有关。慧能出家到成道的经历,我看过《坛经》,当然还算熟悉。尤其是这样一个大字不识的大师,在历史上非常罕见,也曾引起过我的猜疑和思考。

当时六祖已经是天下公认的佛教领袖。当永嘉和尚去找六祖求证时,先并不行礼,显得有点傲慢。这个我理解,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当他与六祖对话后,六祖与他互相印证,对方已经得道时,他再向六祖行礼,并且提出马上要走。

六祖留下他,在寺院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才送他走。他因这一觉而自觉皈依禅宗,所以称为“一宿觉”,觉悟的意思。

这些宗教的掌故,说起来是历史。但诗歌却在这里,我读起来,还真是有点被感染。

先把故事原文写出来:“初到,振锡携瓶,卓然而立。祖曰:夫沙门者,具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大德自何方而来,生大我慢?”

这明显是批评了。如同说:来者何人,如此骄傲?

“师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祖曰:何不体取无生了无速乎?师曰:体即无生,了本无速。祖曰:如是如是。”

这种对话,究竟有什么含义,我不清楚。但意思明显,就是六祖肯定了永嘉禅师的说法。

“于时大众无不愕然,师方具威仪参礼,须臾告辞。祖曰:返太速乎?师曰:本自非动,岂有速耶?祖曰:谁知非动?师曰:仁者自生分别?祖曰:汝甚得无生之意?师曰:无生岂有意耶?祖曰:无意谁当分别?师曰:分别亦非意。祖叹曰:善哉!善哉!少留一宿。”

这个故事,我字字都看得明白,但究竟是什么意思,却无从谈起。我在它面前,第一次感到自己知识的贫乏。

我也算是饱读诗书了,也算是经史子集已经通读过了,也算是阴阳八卦练习过了。我之所以喜欢走神,主要是享受到这种思想的过程。在这个思想的过程中,自我感觉很高妙,很自豪。我能够陶醉在知识中、陶醉在抽象中,觉得自己很不得了。

看了这本书,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心性,什么叫生与无生,分别的有意与无意。

当突然闯进一个陌生的知识领域,如果你怕了,就会回避。但我巴山人,天生就是个不怕事的。我决定迎难而上,学习它。

当然,从宗教方面来学习,我肯定没能力。一是没有这方面的基础知识,没有自学的基础。另一方面,也没有这方面的老师教我。但,这并不妨碍我,理解它的另一种美,就是诗歌美。

从内容来划分,这是典型的哲理诗,相对而言的是叙事诗。一般来讲,叙事诗是最长的,但这首哲理诗,却长得令人惊讶。总共有二百四十七句,一千八百一十四字。这长度,我还没见过哪首哲理诗,能够写这么长的。

按类型来划分,这是七言的乐府体。乐府体我当然熟悉,文学史推崇的《孔雀东南飞》为中国五言诗独有的长篇,简直是文学史上的压卷之作。文学家们把这首诗说得好厉害,中学也进入了课本。

但七言乐府里,比它更长的《证道歌》却很少有文学家提起。它不仅长,而且美,文学史的大师们,为什么很少提起它呢?以至于,我这个爱读书的中国人,过去三十年,几乎没听到过这首诗的名字和故事?

我猜,可能主要原因,是写文学史和文学评论的书生们,根本不懂这些哲理。不懂的东西就回避吧,免得说错了,逗人笑话。

我想起了李商隐的《无题》,就这样一首哲理思想和感情没经过验证的小诗,历史上的大家们,都有四种不同的解释,差点打架。何况,有巨大的宗教地位和实践支撑的《证道歌》,哪个敢随便评论呢?而从解析作者来看,这首诗却是宗教界内部,最热门的诗歌了。当然这些热心读者,主要是出家人,对世间社会,影响不太大而已。

这首诗的第一句,就把我引入一个大气磅礴的思维境界。“君不见!”这一句,我最先想起的,是同样体裁的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凡是以这三个字开头的,我总要把它的气势品味一番。

“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

这一句,就把超脱的气质体现出来了。绝学,是什么意思?是不学习的意思?还是绝顶学问的意思?无为,在这里,是什么都不做,甚至连学都不用学?闲道人,闲,修什么道?怎么修?

不除妄想不求真,这句话的意思更麻烦了。既然是道人,就得求真,你不仅不求真,连妄想都不除,那么,你在学什么?或者说,你根本就不学习。

如果不学习就是道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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