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四之力挽狂澜 - xp1024.com
《一八六四之力挽狂澜》


第一章 蝴蝶效应

“前方到站是复兴门换乘站,有换乘地铁二号线的乘客请您提前做好下车准bèi

……ThenextstationisFuxingmen……”。张继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手机里那本《雍正皇帝》里收了回来,抓紧背包向车门口挤去。

很难想象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像早高峰时的北京地铁一号线这样拥挤。车厢就像是真空包装的沙丁鱼罐头,而车厢里的每个人就像是罐头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沙丁鱼。人与人之间几乎是零距离,仅有那点空间也只能保证你能正常呼吸不至于窒息而亡。在这样的车厢里,人是没有尊严的,很多有姿色女孩子都有在里面被吃豆腐的经lì

。虽然市政建设年年在搞,但是拥挤状况还是年年加剧。

张继出生于山西省的一个县级市,父母都是典型的工薪阶层,一生善良、质朴,人生经lì

就像他们的名字那样平凡,而他们也像千千万万的中国父母一样望子成龙,在培养张继上很舍得花钱、花时间。张继从小就喜欢看书,特别是史书,一度立志要成为一名政治家。因为这一点,张继从小就受到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夸赞,张继的父母也颇感欣慰。但是,人生更多的是悲喜剧,而不是喜剧。张继像他的大多数同学那样,在18岁那年考上了本省的一所普通大学,一个文科生在一所理工科大学是很难有出路的,张继虽然不甘堕落,四年来不断参加各种活动历练自己,但是与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或是在真zhèng

的“象牙塔”里求学的同龄人相比,他还是输在了起跑线上,一度自嘲“心比天高,命比纸薄”。4年后,张继毕业了,怀揣梦想来到北京,凭着那张三流的文凭在北京的一家三流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工资不高,每月除去房租和生活费也就所剩无几了。张继供职的“海上丝路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位于西直门附近,所以张继每天都得先乘地铁一号线从五棵松的家到复兴门,再倒地铁二号线到公司去上班。

张继就是这样一个一如你我的“上班族”,外地人,没有显赫的家世和背景,每天在路上买一份3块钱的煎饼果子当早餐,挤地铁上班,中午和同事边偷偷骂那个变态的总监边在公司楼下的吉野家吃一份15.5元的牛肉饭,晚上不拿加班费加班到7点再挤地铁回家,在楼下的小豆面馆吃一份9块钱的炸酱面,回来上上网,看看网易的新闻、的小说,天涯的直播,有时还看看百度的贴吧,洗漱,睡觉,然后再开始周而复始的一天。张继的同学都觉得他很有出息,成了大城市的“白领”,只有他自己知dào

“白领”这个词的真实含义,每个月的工资都白领了,想买一款心仪已久的iphone4手机还得攒几个月钱。也只有他自己知dào

,他们这样的人真的就是所谓的“北漂”,虽然也时常梦想着能拿到北京户口,能在这座城市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住房,但这基本上也只是梦想而已,至于儿时那当政治家的理想,早已随风而逝了。

但是,张继并不知dào

,他的人生即将在这一天,2011年9月6日,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车厢门开了,张继的左脚刚刚踩到月台,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开始迅速地旋转,身体也慢慢瘫软下去……

张继并不知dào

,周围没有人发xiàn

他的异样,因为他的身体在瞬间虚化,就好像是电影镜头切换一般,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张继同样不知dào

,就在他的脚踩上月台的前10分钟,中国科学院高维空间研究所里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论。

良乡,位于北京西南郊区,属于暂未开发地区,因此环境比较好,绿树成林,鸟语花香,在北京也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了。而中国科学院高维空间研究所就坐落在这一片花红柳绿之中。

此时,这里正在召开试验前的例行会议。

会议室并不大,装修得也很简单,但处处透着一种气势。长长的会议桌一端坐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老者,他就是研究所所长丁兆华。会议桌两侧依次做着一些年龄不等的人,男性占多数,有的穿着白大褂,还有的穿着军装,从他们肩章上杠和星的组合看得出来,这次会议级别不低。,

但是,参会人员都木着脸不说话,会议气氛显得很冷。

“白教授,我知dào

您是高维空间方面的专家,理论和科研上都颇有建树。但是这次试验方案是经过反复论证的,之前您也表态同意了的。怎么突然就又改口反对了呢,这我不能理解。”一个年轻人一脸焦虑地说道。

桌子对面那个面无表情,手里摆弄着一只木质烟斗,被称作“白教授”的中年男人说话了,“李教授,不得不承认,我之前同意这个实验方案是有私心的。搞高维空间研究这么多年,却不能从实验上证实自己的推论,很是遗憾。所以这个实验方案一提出,我当下就表示同意了。但是,这几天我反复思考,总觉得我们未免草率了一些。在座的各位都知dào

,我们的三维空间是由十一维空间降维形成的,十一维空间降维成三维空间会产生巨大的能量。我们这次实验就是为了人工生成一个十一维空间,我担心万一生成的十一维空间不稳定,发生降维的话,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白教授,您多虑了,咱们的技术是成熟的,这次实验过程也是可控的,而且咱们只是用捕获的一个高能粒子生成十一维空间。我计算过了,如果这次发生降维,产生的能量也就像是划着一根火柴一样。所以,就算真的发生降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李教授解释道,说着,他把头转向定丁兆华,“丁老,这次试验的重yào

性和紧迫性您是知dào

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国防科工委的同志也在等着我们的实验结果呢”。

丁兆华双眉紧锁,良久,挥了挥手,算是下令开始实验。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实验室的监视画面,只见一颗乒乓球大小的银白色球体悬浮在半空中,在它的外面是一个环状的仪器,正是一个微型的高能加速器……高能加速器开始飞速地旋转起来并发出剧烈的蓝光,蓝光则包围了那个银白色的球体……突然,屏幕上雪花点点,然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丁兆华脸色大变,向实验室跑去。会议室乱作一团,人们也纷纷跑了出去。

丁兆华喘着粗气,看着实验室里诡异的场景:那个原先悬浮半空中的金属球不见了,而实验室厚达半米的钢制外墙上出现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洞,洞周围的金属有融化的痕迹……

应该说,那位李教授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他们的技术确实是成熟的,而实验过程也确实是可控的。只是他忽略了一点,致命的一点——“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最初是由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洛伦兹提出的。对于这个效应最经典的阐述是:“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个理论的真实涵义是:在一个动力系统中,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长期、巨大的连锁反应。

没有人知dào

,就在高能加速器开始运转的那一刹那,这次试验的主角——那个被捕获的高能粒子发生了衰变,而高能加速器运转产生的巨大能量也被“蝴蝶效应”无限放大,本来应该在实验室里生成的十一维空间居然出现在了复兴门换乘站,击中了刚刚踏上月台的张继。巨大的能量使得空间和时间产生畸变,张继被瞬间卷入了时空之河,不知去向……

张继是被一阵麻痒的感觉弄醒的,醒来之前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梦境中的他似乎还在孩提时光,坐在他最喜欢的印着梅花鹿的小板凳上,妈妈则坐在一旁给他织着毛衣,还不时地回头看着他微笑,家里的那条老狗豆豆蹲在一旁,舔着他的脸……不对,这感觉太真实了,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脸似的。

张继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由于距离太近,又是刚刚醒过来,他的眼睛一时还看不清楚。他定了定神,再仔细一看,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原来真的是一只狗在舔他的脸。那只狗大约胆子也不大,看他突然跳起来,也害pà

地夹着尾巴跑了几步,又回过头偷偷瞟他。大约是觉得他没有恶意,就又往回跑了几步,定定地看着他,

这时候,张继已经回过神来了,只是脑子里仍旧像是塞了一团乱麻一样,理不出个头绪,而且头也在隐隐作痛。

张继四下张望,发xiàn

自己正站在一片田地上,地里的庄稼已经收过了,只余下一大片秸秆。不远处似乎还有几排树,但是雾太大了,可视度很低,看得不甚分明。张继的第一反应是“我怎么会在这里”,刚才好像是在复兴门换地铁来着,难道是地铁出了什么事故?不对啊,就算地铁真的出了事故,自己也应该是在救护车上,不应该跑到这里啊,难道说是有人趁着事故,趁火打劫把自己弄晕劫持到了自己?可是摸摸自己的口袋,钱包和手机什么的也都在啊,而且周围分明也没什么人。

张继随即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天气好冷啊。像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每天生产、生活排放的废热数量惊人,城市“热岛效应”明显,往年9月份还是很热的,何况自己早上出门时穿着西服衬衫还热得一头大汗的,这会儿怎么会觉得这么冷啊?退一步说,现在已经是秋天,怎么会起这么大的雾呢,再退一步说,就算起雾,也应该是在市区,这荒郊野外的会起这么大的雾?

张继掏出手机,想看看现在几点,但他马上发xiàn

了另一件让他吃惊的事儿,他的手机居然连一格信号都没有,本来应该出现在手机屏幕左上角的“中国移动”那四个字并没有显示出来。这就是说,自己不仅没有信号,甚至都不在服wù

区……

张继不由得想起近一段时间在网上看到的那些传言,地铁里有犯罪分子用迷药喷倒壮年男女,然后假意搀扶把他们拖走,将他们的器官卖掉。虽然自己现在完好无损,但张继还是感到一阵阵恐惧,特别是呆在这一片雾中,就好像自己刚刚看的美国悬疑恐怖电影《迷雾》里的情景一样,使他心悸不已。还是先离开这里,找最近的地方报了警再说吧……

想到这里,张继拎起公文包就向农田的边上走去,他知dào

阡陌之间总会有一条小路供人通行的。这时,张继听到旁边“呜呜”的声音,原来是那只小狗再对着他叫唤。张继随手从公文包里摸出一根火腿肠,撕开肠衣,向狗扔了过去,那狗看了看张继,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闻了闻,才放心大胆吃了起来。

一路上都没看到行人,张继心里悄悄打着小鼓,他也辨别不了方向,只能向着隐约可见的太阳的方向走去。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雾气渐渐消散,张继却感觉眼前渐渐暗了下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挡在路上一般。

再往前走几步,张继仔细瞧瞧,挡在眼前的似乎是一座建筑的大门,应该是砖石结构,非常的高。门上还有一个大匾额,写着三个大字。但是雾气毕竟没有完全消散,看得不甚分明。张继想,莫不成是走到哪处名胜古迹了?早听说北京第一道观——白云观在复兴门附近,却一直不曾得去,今天难道是走到这里了。

张继再往前走几步,盯着匾额上的三个大字细细瞧了起来、不瞧还好,这一瞧,张继惊得跌坐在地上。

只见,那匾额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阜成门!

张继是熟读史书的人,来北京也有一年多了,自然知dào

,这阜成门乃是老北京城九门之一。

明朝初年,刘伯温在元大都的基础上修建北京城。当时修建起来的北京城共九道城门,分别是南面的崇文门、正阳门、宣武门,北面的德胜门、安定门,东面的朝阳门、东直门和西面的阜成门、西直门,“九门提督”中的“九门”指的就是这九门。这九道城门围起来的北京城四四方方,现在的二环主路和地铁二号线就沿着正方形的四道边围成了环形。清初的时候,朝廷又将这座城作为内城,打算在外围修建外城,扩大北京城范围。但是由于当时财力难支,最终只在内城的南面修了一块长方形的外城,形成了后来的“凸”字形北京城。外城共有七座城门,分别是广渠门、广安门、左安门、右安门、东便门、西便门和永定门。此外,还有皇城四门天安门、地安门、东安门和西安门以及宫城四门午门、神武门、东华门和西华门。现在人们说的“四九城”,说的就是这内城九门和皇城四门。,

建国以后,出于城市建设的需yào

,也由于当时古迹保护意识的淡薄,这些城门基本都被拆毁了。特别是阜成门附近,现在已经成了金融街的所在,云集着摩根士丹利、高盛、建设银行等国内外知名的金融企业。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答案——张继现在所处的时代至迟也在1949年,他很有可能是在清朝或者民国时期。

想到这里,张继脑子懵的一下,然后冷汗地不住地滴落下来,两眼无神地向前望着,喃喃道:“难道我是穿越了?”

事实上,张继平常也看一些穿越小说,时常幻想自己成为小说的主人公们穿越到古代出将入相、裂土封疆、拥红倚翠、名利双收。但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在他身上,他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惊慌失措起来。他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完了,今天铁定迟到,非得被总监骂不可,不知dào

那个变态的老女人会说出怎样恶毒的话来?”随后,他摇摇头,把这想法否定了,都这样子了,迟到还算得了什么?他又想到家中思念自己的父母和朋友,越发悲伤起来……

但是,张继有一个优点,他是一个脚踏实地的理想主义者,或者说,他是一个志存高远的现实主义者。他很快冷静下来,开始为自己做下一步的打算。

张继平常喜欢读科幻小说,也有着一般文科生不及的自然科学素养。他知dào

,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穿越”这种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瞬间的质能转换导致的巨大能量释fàng

往往会伴随着这种时空紊乱,而这种时空紊乱又往往是不稳定的,总会通过其他途径重新恢复稳定、归于平衡,也就是理论物理学界俗称的“抹平”,这就是说,他还是有可能回到自己所处的时空的。但是,“抹平”是以概率云状态存zài

的,是否会发生、何时何地发生都是未知的,只能测算概率,难以确切了解。总之,回去的希望是有的,同时也是渺茫的。最终能否回去,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张继知dào

,现在对他而言,最重yào

的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代好好地活下去,等候甚至主动创造那个回去的机会。

这一刻,他已经做出了抉择。

主意一旦拿定,思路就会理顺。张继昂起头,大步流星地向阜成门里走去……

进得城门,雾气已经完全消散了,张继渐渐看清了城内的建筑和来往的行人,从他们身穿的马褂和拖在脑后的辫子就可以看出,他是穿越到了清朝无疑,只是还不知是在哪个年代。张继马上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没有留辫子,又是西装革履的,就算不被当做妖人捉拿起来,恐怕也会被路人围观指点。

果不其然,路边的摊贩和行人们很快就发xiàn

了张继这个异类。说他是异类,是因为清朝入关之时,以摄政王多尔衮为代表的满族贵族吸取辽、金先后被汉化以致亡于蒙元的教xùn

,极力保持满族的传统。虽然也尊孔尚儒,重用汉臣,却始终保留着满族的发型、服饰和生活习惯。男子从小就学习骑射,长大后从政或者从军,很少有务工务农的。特别是贵胄子弟,从小要学国语(满语)、蒙语和汉语,既要读四书五经,还要练布库(摔跤),习骑射。清朝的皇帝每年都要带领一干皇子皇孙远赴热河狩猎,为的就是要他们不忘本,始终保持满族传统。也正基于此,入关之后,清军就在刚刚征服的江南颁布“削发易服令”,激起了广大汉族士绅和百姓的强烈反抗,视之为奇耻大辱,这才有了后来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张继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但是,他还是能感受得到人们投来的好奇目光、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声音虽然不大,但他还是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

“快看,那好像是个洋鬼子,看那打扮,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真是化外蛮夷啊……”,

“你不懂就别瞎说,你看他黄面皮,黑头发,怎么会是洋鬼子?”

“嗯,看着倒像是广州十三行的买办,唉,这些数典忘祖的东西,吃着咱中国人的米长大,现在却帮着洋鬼子吸咱们的血汗……”

凡此种种,不一而同。

终于走过了城门那一处热闹的集市,张继走进一条小胡同,想避着些人。没成想,他刚一进胡同,后面就跟着进来几辆骡车。张继回头一看,原来是运煤的车。

张继知dào

,北京西面的门头沟是产煤之地,清朝时候,京城所用的煤十成倒有七成都是那里产的。而这些煤从门头沟运进城内,走阜成门是最近的路。所以,阜成门一带存放和转运煤的货栈很多,自己进的这个胡同大概恰巧就有这样的货栈。

只听一个赶车的车夫正操着一口纯正的京片子说着话:“哎,听说了么,曾臬台的大军已经攻下南京城了,‘伪幼天王’出逃了,‘伪忠王’也投降了”。

“嘘,小声着点,这没影的事儿敢乱说么,不怕割了你的舌头?你是什么角色,能知dào

这些军国大事?”一个公鸭嗓子说道。

“嘿,我怎么了?我祖上也是正白旗的牛录,我太爷爷的爷爷那可是跟着世祖爷从龙入关的,做到过副将,后来年羹尧坏事,我太爷爷也被连累了,这才家道中落的。你看顺天府那府尹陶宗旺,别看他这会儿神气,那祖上可是我家的奴才,他就现在见了我也得叫一声‘三爷’”。

“嘿,你不怕刮风闪了你的舌头,还副将,就你丫这操性,老老实实赶你的车养活老婆孩子是正经”显然,这公鸭嗓子并不信,在揶揄那京片子。

“嘿,我说你怎么就不信呢?这是恭王府看门的老蔡亲口告sù

我的”那京片子显然也是急了,嚷道。

“哦?”公鸭嗓子仍似信非信。

“嗨,我骗你干嘛呀?你想啊,剿发匪的事一直是恭亲王在主持,曾中堂在署理。这曾臬台是曾中堂的弟弟,又是恭亲王的儿女亲家,这既是亲戚,又是下属,这等大事能不来报?老蔡亲眼见一个湘军的参将向恭亲王爷禀报了半个时辰,恭亲王爷还赏了他五百两银子呢”。

“五百两,乖乖”。

“五百两算什么?我们家先前比这阔多了。那才是建衙开府,起居八座呢……”。

“闭上你这张臭嘴吧,少谈国事,回头顺天府再把你抓起来。这么大人了,一点儿没正形”。

“得了,您那……”

几辆车也渐行渐远了

虽然听了没几句对话,但是张继已经知dào

自己具体穿越回了什么时间,同治三年(1864年)。因为在这一年,署理浙江按察使曾国荃率军攻克了太平天国的都城“天京”(今南京),幼天王洪福贵被干王洪仁玕救走,而忠王李秀成则率部投降了,刚才那车夫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

张继很是苦恼,就算穿越,也穿回“康乾盛世”啊,怎么穿回到这么个大乱世?但是,转念一想,所谓“乱世出英雄”,说不定自己能在这个时代能混出个人样呢,不必像原来那样整日受那变态总监的气。而且真要是混出个样子,自己未必就没有能力创造些机会,再回到自己所处的时代。

当然了,虽说“既来之,则安之”,但这“安之”却也并非容易的事,他首先要解决的是自己的衣食住行。“士农工商,民之四业”,但是,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现代人,哪里干得了农活?况且干农活也未免太苦了点儿。但是,他又没什么手艺,也做不了工。而古代经商的原则、方法迥异于他的年代,经商只怕也是不行的。算来算去,倒只剩下从政这一条路了。

话说回来,从政难道容易么?普通读书人十年、二十年寒窗苦读挣个进士出身,运气好的也还是得从知县干起,运气不好的或许只能分个候补,等着哪里出缺了再去补上。又或者分到翰林院,一辈子皓首穷经,埋没于故纸堆。而那些考祖上荫蔽或者捐监生入仕的也没有那么顺利。照样是从基层做起,苦巴巴地熬资格,到老也不过混个三、四京官。看来,现在唯一的速成之法就是靠自己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和对历史的充分了解混个朝中大员的幕僚当当,然后再徐图发展。,

想到此处,张继主意已定——他要去见曾国藩。

说起曾国藩来,在当时的清朝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即便在张继所处的现代,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也倍受追捧,一部《曾氏家书》被炒得火热。曾国藩于公元嘉庆十六年(1811年)出生在湖南省长沙府。咸丰二年(1852年),太平天国正处于鼎盛时期,东征西讨,锐不可当,清zf虽从全国各地调集大量八旗、绿营来镇压太平军,但是,清军营务废弛已久,几无战斗力可言,屡屡败于太平军之手。时任吏部左侍郎的曾国藩当时正因母丧在家“丁忧”,便积极响应清zf奖励团练的命令,在其家乡湖南一带,依靠师徒、亲戚、好友等复杂的人际关系,建立了“湘军”。咸丰四年(1854年),曾国藩发布《讨粤匪檄》,湘军倾巢出动,开始与太平军作战。到同治三年(1864年),曾国藩指挥其弟曾国荃率“湘军”攻下南京,镇压了太平天国运动。因此,曾国藩被封为武英殿大学士,并且,任两江总督,还被赐爵一等勇毅侯,一时间,成为汉臣首辅,权势炙人。

但是,张继决定投奔曾国藩不仅在于他位高权重,手握雄兵。更重yào

的是,曾国藩为人开明,思想上也比较进步,这从他后来领导“洋务运动”就可以看出。张继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认定曾国藩能够赏识他,所以才做出这一决定的。

但是,想要见到曾国藩谈何容易?张继熟读史书,直到清朝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凡是下级官员、应试举子想要在私邸见朝中大员,就必须给他们的门房和管家些好处费,又叫做“路引”,否则任你是有十万火急的边关军情还是火烧眉毛的紧急政务,他们也敢不给你通禀。

可是,张继是无意中穿越来到清朝的,又不是坐时间机器来旅行的。身上怎么会有银票、珠宝之类的东西去向那些门房、管家行贿?

第二章 风险投资(上)

想到这里,张继心念一动,估摸着方向和距离,向前门大街走去。

这一段路着实不近,张继走了有一个多时辰才走到宣武门一带,却也早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但是,为了不耽误面见曾国藩的大事,也值得继xù

快步向前。好在余下路程已不远,不多时,张继便来到了正阳门下。

这正阳门也就是前门,是北京内城南面城墙正中间的城门,按照古代坐北朝南的习惯,也就是北京城的正门。正阳门是皇帝专用的,清朝皇帝每年两次通过正阳门,一次是冬至到天坛祭天,一次是惊蛰到先农坛耕地。既是京城正门,又是皇帝玉趾亲临之地,自然与别处不同。这里自明初就是北京城最热闹的所在,特别是正阳门箭楼南面的前门大街更成了北京城的的商业中心,比今天的西单还要热闹。前门大街中一条名叫“大栅栏”的胡同,老北京人都称之为“大石烂儿”,更是商业中心中的商业中心,汇集了各种老字号的店铺、茶馆、酒楼,南来北往的客商,进京赶考的举子,贩夫走卒,熙熙攘攘。

张继一走进“大栅栏”,看着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商贩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也不觉叹为观止,连连道“所谓天下形胜,古人诚不欺我”。

“大栅栏”其实是一条不甚宽的大街,街道两边多是茶馆、酒楼和老字号的店铺。这些店铺大多以自己的特色产品广销大江南北,而这里则是他们的总店。张继放眼望去,各式商品还真称得上是琳琅满目,像瑞蚨祥的布匹、内联升的布鞋、吴裕泰的茶叶、九龙斋的酸梅汤、琉璃厂的古玩,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张继跑这么大老远来“大栅栏”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想办法弄到些银子做“路引”好得到面见曾国藩的机会。第二是为了在这里探听些关于朝野时局的消息。张继知dào

,在“大栅栏”各处酒楼、茶馆饮酒品茗的多是不当值的中下级官吏、各地来京赶考的举子、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和就住在这附近的八旗子弟们。这最后一类人往往是祖上曾经显赫一时,到得自己这辈虽然已经家道衰落,不复往昔,但是都能和朝中官员们攀得上关系的。偏偏这些人又最喜欢吹牛神侃,也确实有一些获得信息的渠道。因此,来这里先了解了解朝野时局也是上上之选。

张继边走边留着心,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他注意到左手边有一座不甚起眼的青砖建筑,虽然也是重檐斗拱,高墙大院,但远远不及其他酒楼、茶馆那般看着富丽堂皇。

张继扫了一眼那青砖建筑大门上的字号——“大德丰”,他心中一震,随即已经有了主意.

张继知dào

,这“大德丰”乃是晚清名商、山西祁县人乔致庸所开。乔氏祖上一直做的是贩运茶叶的生意,家财巨万,在名商大贾云集的山西也排得进前列。这乔致庸更是天纵英才,从小就对做生意感兴趣。三十岁上接掌家族生意后,不仅把原来的茶叶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还开始经营钱庄、票号业务,一生都已“汇通天下”为理想。只可惜,当时的清zf腐败无能,不仅没有支持他这一发展民族金融业的计划,还屡屡向他借债,又拖着不还,一带商业巨子乔致庸终而至于忧劳成疾,不幸身故。他“汇通天下”的理想自然也最终没能实现。

但是,从张继左脚踏入“大德丰”的这一刻起,这一切都将被改写。

张继缓缓迈入“大德丰”的大门,早有一名小伙计迎了上来,用鸡毛掸子帮他扫除身上的灰尘。张继略一颔首,背着手、昂着头向大厅走去。

到得厅内,已经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迎了上来,打了个千,招呼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请问阁下,‘大德丰’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张继淡淡道:“我要见你们东家。”说罢,不再搭理那掌柜,只是观赏着四壁之上悬挂着的字画。,

那掌柜模样的人心生不悦,暗道“此人好生无礼”。但他做生意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涵养功夫是练足了的。因此,脸上毫不表露出来,态度更加谦恭地回答“近年来,乔东家已经不再掌管生意细务,‘大德丰’的生意都由雷大掌柜打理,小的这就给您请雷掌柜出来,您看可否?”

张继仍是淡淡回了一句:“我再说一遍,我要见你们东家。”

那掌柜见张继虽奇装异服,但是相貌堂堂,颇具威严,料想这人此番前来必是有后台的,更是小心地陪笑道:“乔东家近年来确实是不理俗务了,潜心研习佛法,还望您多多担待”。

张继冷笑道:“俗务?嘿嘿,不知这等的俗务你担不担待得起呢。既然‘大德丰’店大欺客,那我走便是了。”话尚未说完,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说实话,张继心中是很虚的,他之所以一进来就装出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就是为了镇住店中诸人,也是为了让他们对自己此来的目的产生好奇感。因为他知dào

,只有这样,才可能见到平日里深居简出的乔致庸。如果见不到乔致庸,他一路思考来的计划可就都落空了。因此,他虽然走得潇洒,心里却不住地祈祷:“阿弥陀佛,千万保佑我能见到乔致庸吧”

张继每走一步,心都要往下沉一下,这一步所用的时间仿佛有一万年那么久。就在张继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阁下请留步”。

声音并不高,语调、语气也甚是平和,但是旁人听来却感觉饱含威严,使人不得不听从。

张继身子微微一颤,心中激动万分,他知dào

,他成功了。

但他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慢悠悠的转过身,背着手,看向声音的来处。

只见大厅昏暗的角落处走出一个人来,这人四十多岁年纪,身材矮小,头戴一顶六合一统瓜皮帽,身穿一件黑色缎子长袍,外面罩着。镶金丝线边杭绸马褂,脚蹬一双蚌壳布鞋,倒是纤尘不染,左手执着一串念珠,右手却端着一个黄铜的水烟壶。看那样貌,也是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有些猥琐,因为这人生得一副相书里说的破财相,高颧骨,两颊下陷,一对鼻孔朝外泛着,一双小三角眼滴溜溜的转着。不过,从这点上说,倒还真有点儿他那绰号‘鬼难缠’的味道。

这人拱手道:“在下乔致庸,不知阁下有何指教?”饶是张继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bèi

,还是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个猥琐的小老头一般的人看上去不过是哪家店铺的掌柜或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管家?怎么可能是历史上富可敌国的乔致庸呢?

但是,张继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那人一对小三角眼正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张继登时觉得心中发虚,头竟不由得低了下去。他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双目如炬,神光内敛”。

张继定了定心,抬头道:“在下是为解乔东家的心结而来。”

乔致庸似乎愣了一下,摆了个手势,道:“请里面奉茶说话。”

张继略一沉吟,向厅内走去。

乔致庸领着张继来到大厅后面的一处屋子,二人分主宾坐下,早有小伙计端了茶献上来,张继咂了一口,他虽不懂茶,却也觉得这茶清香扑鼻,甘冽无比。

张继低着头咱着杯中的茶,等着乔致庸问话。

但是乔致庸并不说话,只是盯着张继看。

张继拿定主意,也不先开口不说话,边张望起这间屋子来。

这间屋子装饰得并不豪华,甚至可以说很简单,只有一张茶桌,两把太师椅,墙上还挂着些字画。

张继观赏着那些字画,心中颇为吃惊。原来,那些字画竟然都非凡品,那一幅《石塘塔帖》是北宋米芾的真迹,能卖到三、四万两银子。那一幅《春树秋霜图》,乃是前明大家叶水心的作品,大概值个五六、万两。最值钱的要数挂在正中间的那一幅《山溪仰止》,作者是康熙朝的名相高士奇,图上还镌着一方“体元主人”的小印,这说明此画曾经被康熙皇帝鉴赏、收藏过,只是不知何故,才流落民间,挂在了这里,这幅画的市价最少也在五十万两以上。

张继此时方知,民间传言的“纵使十个和中堂,不敌一个乔致庸”果然不假。张继推断出,乔致庸的家业,最少也在两千万两,而此时清zf一年的赋税收入也不过才一千多万两,乔致庸当真是富可敌国了。

第三章 风险投资(下)

张继正胡思乱想,冷不防乔致庸开口说话了:“这位先生,乔某现在潜心佛学,不理俗务久矣,不知先生有何见教,一定要见到乔某本人方才开口?”

张继却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人都说‘侯门深似海’,依我看,贵府倒称得上是‘乔门深似海’了,想进来一趟,如此之不易。乔东家说自己潜心佛学,我看倒未必,只怕是乔东家的韬晦之术吧?”

乔致庸拱手道:“先生如此说,乔某委实不敢当。并非‘大德丰’慢客,实在是乔某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您见谅。”

张继笑道:“张某已经说过,此来就是为解乔东家心结,先生的苦衷,张某是知dào

的。”

乔致庸显得有些吃惊,问道:“先生知dào

乔某的心结所在?”

张继仍旧笑道:“无非是‘汇通天下’的大志备受阻碍,不能实现,心中气苦罢了。”

乔致庸大吃一惊,“汇通天下”确实是他一生的志向,但他为人谨慎,事情做成之前从不肯与别人言明。因此,这一志向只有几位密友和“大德丰”的几名心腹了解。张继又是如何得知的呢?无论如何,今天得把事情探听个清楚。因此,又拱手道:“先生所言不错,请先生为我化此心结。”

张继面有得色,慢悠悠地说道:“乔东家现在深居简出,不问俗务,无非是韬光养晦,以求避祸。乔东家富可敌国,朝中自然还是有靠山的,但是祸患还是能来到,这就说明与乔东家作对的绝对不是一般人。乔东家只是一位商人,所谓‘和气生财’,这好端端的,祸又是从哪来的呢?”

乔致庸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乔某也有些朋友在朝中为官,他们也曾对乔某说过,似乎有人想对乔某不利,但是又说不清是谁。从三月初八以来,‘大德丰’在江苏、江西和河南等地的十二家分店,都被当地官府查的查、封的封。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得已,乔某只能闭门谢客,对外推说潜心佛学。”

张继道:“乔东家真是爽快人,说话不打半点马虎眼。既如此,张某便为乔东家分析一二。如果不出张某所料,此番与乔东家过不去的并非哪位大员,而是整个朝廷。但是,这也并非是针对乔东家一人,而是只要谁想以一己之力实现‘汇通天下’,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受到这些打压。张某估计,灵石王家、祁县乔家也都有过。”

乔致庸惊道:“这是为什么?‘汇通天下’可是利国利民之举啊。真要实现了‘汇通天下’,对朝廷也是绝无坏处的啊。现在,两江地区每年上缴的赋税占全国的七成左右,大概是九百万两,其中一半是粳米、丝绸、布匹等实物,一半是现银。这些现银都必须运送到北京来,为了运送这些实物和现银,朝廷每年要花五十万两左右。如果实现了‘汇通天下’,那朝廷就可不必运送这些实物和现银,而是将它们平价转卖给‘大德丰’,大德丰再出具一张票据,转交给朝廷,朝廷则凭此票据在‘大德丰’北京的店里兑换出现银来,也可用此票据向‘大德丰’直隶等处的分店平价买进粳米、丝绸、布匹等实物。如此一来,朝廷每年节省的费用何止百万?此外,自乾隆年间,朝廷就雇佣青帮维持漕运治安,倘若实现了‘汇通天下’,朝廷不仅能够免去一笔不小的开支,更重yào

的是朝廷还能防止青帮尾大不掉,终成祸患。如此一来,真可谓是有百益而无一害,朝廷为什么还要阻碍我们呢?”

张继笑道:“乔东家,您自己刚才都把原因给说出来了。”

乔致庸疑惑地摇摇头,竟站起来向张继施了一礼,道:“请张先生示下。”

张继忙还礼道:“万万不敢当,您乃是商界的泰斗,几十年商海沉浮,有什么东西看不穿、想不透?您之所以现在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是因为您过分执着于自己实现‘汇通天下’的理想,反而忽视了‘汇通天下’这件事本身。这也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我是从英吉利国游学归来的,在那里,您所主张的‘汇通天下’叫‘finance’,翻译过来就是‘金融’,也就是资金融通之意,从事金融的商号叫‘bank’,翻译过来就是‘银行’,其中既有像咱们‘大德丰’这样专做存放款的商业银行,也有专做资金运作的投资银行。经过几百年的发展,金融已成英吉利国国计民生之命脉所在,可谓是‘金融安则百业稳,金融凋则百业闭’。乔东家,我大清的金融业现在虽无英吉利国那般发达,但是经过晋、徽、浙各大商帮多年经营,其实已经初具雏形。现在,朝廷已经平定了‘发匪’,长江以南不会再有大规模的的战事。假以时日,战后百业复苏,天下万民生息,再加上各地商旅往来,我大清必然又将繁荣富庶,胜之英吉利国又岂止百倍?到那时,这金融业之于我大清会是何等之重yào

?咱们明白这个道理,朝廷自然也明白,这金融业既是国家命脉,所谓‘国之重器,岂可轻易与人’,便是交由官商去做尚难安心,又怎么放心交给您这样的民间商人去做呢?”,

乔致庸以手加额,连连高呼:“哎呀,惭愧,惭愧。乔某一生自负,自负纵横商海数十年,对世间万事看得透彻。却不料连这等简单的道理都悟不出,‘鬼难缠’云云,再不要提起了。今天能得张先生赐教,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先生既为我分析了现在‘汇通天下’难以实现的原因,那乔某斗胆再请张先生为我谋划谋划,看看事情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张继连忙拱手道:“乔东家言重了,张某自当尽心竭力。”

乔致庸感激涕零,哽咽道:“乔某祖业颇丰,自己虽然愚钝,自接手以来却也一直兢兢业业,虽不敢说有开创之功,却也有守成之劳。乔某一生以实现‘汇通天下’为志向,实在是因为知dào

此乃有益国计民生的大事,也是自古未有的伟业,虽然不是为了获利,却也是为了博名。张先生能为乔某达成此等宏愿,乔某真不知该如何感谢,还请张先生提出来,乔某虽万死而不辞。”

张继笑道:“其实张某此来,为的是求乔东家帮一个忙。”

乔致庸忙道:“张先生请讲,乔某万死不辞。”

张继道:“张某想向乔东家借五百两银子,为期一年,明年今天张某亲自前来奉还。”

乔致庸有些迷惑:“五百两?张先生莫不是和乔某开玩笑吧,张先生对乔某恩同再造,便是要五万两、五十万两、五百万两,乔某也应当赠与张先生,怎能是借与张先生?而且还是借五百两?”

张继道:“不,不,不,张某岂能拿这些事开玩笑?张某确实想向乔东家借一千两银子,其中二百五十两给曾中堂的门房和管家做‘路引’,五十两置办些衣帽饰品,剩下的就做这些日子食宿之资。”

乔致庸惊讶道:“哦?张先生要去求见曾中堂?”

张继道:“对,这不仅是张某的进身之阶,亦是乔东家实现‘汇通天下’理想的关键一步。”

乔致庸更加惊讶:“啊?愿闻其详。”

张继道:“我们还是接着刚才的说,一步步分析下去,就能找到我们所要的答案。金融业也就是‘汇通天下’之于我大清的重yào

性朝廷是知dào

的,朝廷之所以打击乔东家和其他热心于实现‘汇通天下’,是因为对民间上任的不信任,不希望将国家的命脉交付到你们手中。说到底,这实jì

上是一个权力和利益分配的问题,如果我们能够设计出一个方案,巧妙地解决这个问题,那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张继看乔致庸已经听得呆了,喝一口茶,继xù

说道:“圣人将‘中庸’做为大道之本是非常有道理的。权力和利益分配的问题说到底就是一个‘中庸’的问题,也就是说我们在权力和利益的分配上要做到平衡。平衡朝廷和我们的关系,平衡朝廷各派系的关系,平衡朝廷中央和地方的关系。如此一来,各方互相促进、互相制衡、互相掣肘,事情既办得成,又办得四平八稳,也就不会有什么势力对我们横加阻挠了。”

乔致庸拊掌大呼:“妙,妙啊。”

张继继xù

说道:“朝廷是断然不会允许金融业的大权旁落的,但是目前南方战事刚刚平定,朝廷无力兴办金融业,而朝廷也确实派不出得力的官员主持这件事情。张某窃以为,我们可以采取‘官督商办’的方式去经营‘金融业’。”

乔致庸疑惑地问道:“官督商办?”

张继点头道:“对,‘官督商办’,对于兴办金融业,朝廷其实是有心而无力,我们则是有心、有力而不能。既然如此,不如合朝野双方之力,一起来做。具体说来,有以下几点:首先,由朝廷在户部下设‘金融司’,牵头主管全国筹办金融业事宜,由朝廷委派亲信重臣担任管事大臣,这金融司的管事大臣最好由军机大臣来兼职,军机大臣位高权重,又是中央机枢所在,我们借其权威,在筹办过程中会少很多麻烦。这管事大臣可以只担虚名,下面可以再设副手主持工作。此外,还应从各部院和各省抽调官员做为‘金融司’的办事人员。其次,在各省藩司衙门下设‘金融处’,做为‘金融司’的分支机关,其人事任免和公务经营由‘金融司’和各省商酌会同办理。再次,您、太谷曹家、灵石王家、榆次常家和晋、徽、浙各大商帮的头面人物担任‘金融司’的顾问和各省‘金融处’的主事,具体负责金融业政策的制订、银行的开办,业务的开展,‘金融司’和各省‘金融处’则代表朝廷对全国金融业的发展进行监督和管理。最后,兴办金融业的本金分官股和商股,两者各占一半,商股由您、太谷曹家、灵石王家、榆次常家和晋、徽、浙各大商帮共同筹集,按各家所持股份分配收益。官股本应由户部出具,但是现在朝廷财政困难,所以第一其本金的官股部分也由商股暂时补足,以十年为期,官股部分的收益不上交朝廷而用来赎买官股。这样一来,十年之后,官股、商股各占一半,可收两相制衡之效。”,

张继说完了,举杯饮了几口茶,看向乔致庸。乔致庸竟然都听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连连拍手叫绝,向门外吩咐道:“管家,速速去账房支一万两银票来,都要一百两面值的。”

张继连忙摆手道:“乔东家,且慢。乔东家不必如此厚赠张某,还是只取五百两吧,这钱,张某还不知能不能还给乔东家呢。实不相瞒,张某的计策只是一厢情愿,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这一切都得等张某面见曾中堂之后方可坐实。不过,曾中堂是朝中‘清流’官员的领袖,又素以开明而闻名于世,张某此去,大概有三成把握。”

乔致庸哈哈笑道:“便是做生意也有赔本的时候,何况张先生做的是天下第一等的生意。当年吕不韦知dào

嬴子楚‘奇货可居’,不惜以万金家业助其归国。难道乔某就不能为了朋友,为了志向一掷万金么?”

……

张继怀揣着一万两“见票即付”的龙头银票走出了“大德丰”。乔致庸并不知dào

,张继看似淡定,其实他的内衣早已被冷汗浸透了,他的拳头也早已捏得出水了。张继感慨万分,向这么一位纵横商场数十年的老前辈推销自己,恐怕比自己那个时代去摩根士丹利、苹果这样的企业面试还要难上,也要凶险上几分。乔致庸肯在他除了一个想法之外几乎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选择帮zhù

他,可谓是清朝时的“风险投资”了。

张继知dào

,他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但是,前方还有无数的困难等着他。张继暗暗握紧拳头,昂首向前方走去。

第四章 夜访江督(上)

那天从“大德丰”出来之后,张继直接去“瑞蚨祥”买了几套衣帽,然后剃了头,又加了一根假辫子。张继想,既然真的穿越了,那就应该穿越得敬业一些。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张继一直没有去找曾国藩。他在北京前门附近最好的客栈“恒记老店”租了一间上房,每天白天雷打不动去“大栅栏”的“陆羽楼”喝茶,晚上就去“伯伦楼”喝酒。在旁人看来,这纯粹就是去享shòu

生活的,只有张继一个人知dào

,他现在做的事是何等之重yào



张继喝酒的时候还遇见过一次“大德丰”的人,都是那天打过照面的,这些人见了张继恭敬得很,大概是受了乔致庸的影响。乔致庸却从未派人找过张继,更没有催促过他。张继心下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乔致庸能够纵横商海数十年,打下偌大一片江山,所凭借的果然不只是运气。单单这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气度就十分难得。

张继是在等,等一个见曾国藩的机会。他也在寻找,寻找一个见曾国藩的借口。

“陆羽楼”和“伯伦楼”是整个北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聚集着各地来京述职的官员、赴京赶考的举子、交yì

货物的商人,也有算命先生、巫医百工,可谓是“三教九流,靡不俱全”。此外,还有很多领着朝廷月例银子,整日提着鸟笼子各处乱转悠的八旗子弟。也正因为如此,这两处地方向来是消息灵通之处,大到朝廷政事、宫闱秘闻,小到家长里短、街谈巷议,信息量大得惊人。据说,有不少朝廷大员就派了得力的亲信常驻这里,各省驻京“看折子衙门”(类似于现在的驻京办)里的师爷们也常来这两处,一方面能和各部院的官员们混个脸熟,另一方面也为探听各路消息。

这半个月里,张继了解到很多重yào

信息,他认真筛选出了与曾国藩有关的并加以甄别和分析,廓清了一些基本事实。首先,太平天国是被彻底镇压下去了,幼天王洪福贵、干王洪仁玕、忠王李秀成都已被处死,余下的一部分太平军或者与捻军合兵一处,或者潜入深山老林,难以再有作为。其次,由于镇压太平天国运动有功,朝廷已经决定要重重旌奖曾国藩和湘、淮系的将领,据说要册封曾国藩为一等公,世袭罔替,其下李鸿章、左宗棠、刘坤一、曾国荃等都俱有封赏。再次,由于八旗、绿营务废弛已久,几无战斗力可言。现在,乡勇民团出身的湘军、淮军反而成了清朝军队的主力。这两支军队在曾国藩、李鸿章等湘、淮系将领的领导下,由小而大,由弱到强,经过与太平军数年的征战,具备了丰富的实战经验,而其装备的也多是从国外进口或者金陵制造局赶制的最新式火器,实力居清朝军队之冠,一些皇族成员和朝中的满族大员既嫉妒曾国藩的盖世功业,又对他的汉人身份始终不能放心。现在战事基本结束,他们正打算借坡下驴或者说卸磨杀驴,夺掉曾国藩的军权,将其明升暗降,调回北京,担任一些位高而权不重的虚职。最后,曾国藩对于以上几方面的情况基本是明了的,这从他这次回京面圣报捷、述职完毕之后就立即闭门谢客、足不出户、谨言慎行中就看得出来。但是,究竟采取何种对策,张继估计,连曾国藩自己心里恐怕也没数。

这就是张继一直在等的机会,也是他一直寻找的借口。

这一天上午,在“陆羽楼”,张继走向了远处桌子上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人。

张继开口了:“这位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那青年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他站起来跟着张继走了几步,说道“先生请讲。”

张继道:“我知dào

先生是曾中堂的门房,小人张继,山西晋阳府人。有要事想向中堂大人奏陈,怎奈无缘得识中堂大人虎威。烦请先生代为引荐,些许银两,请先生喝茶,不成敬意。”,

那青年人看着张继手中五张一百两“见票即付”的龙头银票,显然非常吃惊。沉默了半晌,方才伸手接了过去,迅速塞入袖中,说道:“曾中堂公务繁忙,能否见到,还看先生造化,我也只能是代为向前院的文管家转达了。如果先生无缘得见,还请不要见怪。”

张继忙点头道:“这个自然。”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张继正在“陆羽楼”喝茶,那年轻人就找来了。

他陪着笑脸对张继道:“公子,那天一回去我就和文管家说了您的事儿。文管家听说你也是世家子弟,又饱读诗书,有经国之才,也非常愿意玉成您的美事。今晚中堂大人设家宴宴请几位同僚,中堂大人平素不喜饮酒,宴会上大概略陪几杯就会回书房小坐的。文管家叫我知会您一声,戌时初刻您在曾府偏门候着,他自会安排您面见中堂大人的。只是,这次文管家也真是费了不少神,说起来,您还真得好好谢谢他呢”

张继暗道:“我几时成了世家子弟?他又怎知我又饱读诗书,有经国之才?一定是拿了我的银子,所以说这些好话给那文管家听。但他既然如此说,也是在替文管家索要好处。确实不能拒绝的。这件事真要能办成了,这些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张继含笑点头道:“好,我知dào

了,到时候我自有主张,你放心。”说着,又拿出两张银票,塞到那年轻人手中:“这大冷天的,你跑这一趟也着实辛苦了,这些银子,你拿去买酒喝吧。”

那年轻人忙躬身打了一个千,笑着接过银子转身去了。

张继回身坐下,继xù

喝茶,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等待消息的这三天里,张继结合打探来的消息已经准bèi

好了一套自认为可以说服曾国藩的说辞。但是,真到了要见面的时候,他却紧张了起来。

张继知dào

,他即将要面对的是那个时代最难对付的人。曾国藩被誉为“中兴柱石”,其目光之远、眼界之宽、胸怀之大、阅人之广、学识之博、能力之强,在当时的中国是首屈一指的。他能够说服乔致庸资助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想法的独特和口才的高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乔致庸由于“汇通天下”的大业受阻,忧惧失常,六神无主。曾国藩则不同,他史称“内圣外王”,其城府之深、机心之重远非乔致庸所能及。自己能否说动曾国藩,实无把握。

张继握紧双拳,暗下决心,“成败与否,在此一役。无论如何,也要拼上一拼。”

回到住处,张继洗了澡,剃了头,穿一件簇新的月白色杭绸棉袍,罩一件猞猁狲坎肩,头戴一顶六合一统瓜皮帽,脚蹬一双“内联升”的高腰官靴,手里再摇一把山水画的折扇,俨然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当夜戌时初刻,张继独自来到位于驴粪胡同的曾府,果然看到府门上大红灯笼高挂,门前的空地上还停着不少官轿,看来曾国藩今夜确实要设家宴宴请同僚们。

这驴粪胡同名字虽不甚好听,却是北京城一处极好的所在,这里靠近大臣们入宫上朝面圣必经的西华门,不仅出入紫禁城方便很多,附近茶楼、酒店也多有宫里的太监们出没,打探起消息来也容易得多。曾国藩选择这里做为府邸,足见其用心之深。

张继绕到路旁小巷中的偏门旁边,早有人在门外候着,只见那人约莫六十岁上下,穿着酱色长袍,头戴一顶皮袍,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直转,反背着手踱着步子。

那人见到张继,疾走几步上前拱手道:“这位是张公子吧?在下文冠英,在此恭候多时了。我家老爷正在书房稍事休息,张公子请吧,由我代为引荐。”

张继忙拱手道:“真是辛苦文管家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又道“些许银子,不成敬意,还望笑纳”这张银票是他下午兑换的,为的是面额大些,让这文管家不敢小觑。,

文冠英满脸堆笑,嘴上说着:“这如何使得?倒叫张公子破费?”却伸手接了过去。

文冠英偷眼一瞧,也惊出一身汗。其实,他们文家祖上就是曾家的佃户,从他爷爷开始,又给曾家做管家。就是他,跟随曾国藩也有二十余年了,深得曾国藩的信任。平日里通过走他的门路求见曾国藩的人也着实不少,或者是候补的官员想谋个实缺的,或者是翰林院、都察院和国子监的穷苦京官们想谋个肥差的,这种情况,曾国藩一般都会都会尽lì

帮忙,既得了好名声,又给了文冠英面子,这些人也或多或少都会给他一些“谢礼”。但是,那些大多都是穷官,“谢礼”也多是一、二百两。所以,张继的这份大手笔倒着实让他吃惊了。

文冠英心里暗想:“这人出手如此阔绰,真不知谁是他的后台。也不是他找中堂所为何事?要真是十分棘手,可就给中堂惹祸了”。但是,曾国藩既然已经答yīng

要见见张继,此时,他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张继跟着文冠英从偏门进了曾府,绕过一处花园,几进院落,来到一处小院。院中并没有悬着灯笼,堂屋中虽然点着灯,园中的情形却也瞧得不甚分明,只觉树影婆娑,花香袭人。

文冠英将张继领到堂屋前,施了一礼,说道:“张公子请稍候,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张继忙还礼道:“文管家请便”,便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起来,这件书房造得甚是轩敞,但看起来却丝毫没有豪奢之感,门上悬着一块匾,上面写着三个遒劲的颜体字“戒得居”。张继一想即明白这“戒得”二字正是曾国藩一生为人处事的原则,韬光养晦,谦抑自持,戒浮戒躁,忌盈守亏。

没一会儿,文冠英就出来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说:“张公子久候了,中堂大人请您进去。”

张继拱手说道:“文管家辛苦了”,拾级而上,走进书房中。

进了书房,张继便看到正中的木榻上盘膝端坐着一人,这人大约五十岁年纪,或许由于保养得好,一条乌黑油亮的辫子竟不见一丝杂色,红黑色的国字脸膛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两道眼神却颇有深意地、玩味似的看向自己。

张继被这目光震慑得不敢与之对视,抱拳鞠了一躬道:“晚生张继参见中堂大人”。

曾国藩左手虚抬了抬,指着左手边的椅子道:“张先生请坐”,又转头吩咐道:“上茶”。

两个仆人走上来献了茶就掩上门退了出去。

张继走到椅子旁施了一礼坐下,目光看向曾国藩。

曾国藩却仍是面无表情,拱手说道:“还未请教张先生仙乡台甫”。

张继忙拱手道:“不敢,晚生字松涛,山西太原人,父兄都在英吉利国做茶叶生意,因此晚生十二岁上也去了英吉利国,在那里学习、游历了十年。近年来,父亲渐渐精力不济,兄长还需yào

照管在英吉利国的生意,所以,父亲有意让我分担一些,去年就命我回国,在京城的几家商号历练历练”

“哦?张先生是从英吉利国游学回来的?那对该国产业民生、风土人情应该是很了解的了?”曾国藩似乎来了兴趣,身子向前倾了一倾。

张继看到一线希望,忙道:“十年间,晚生基本游遍了英吉利国的各个郡县,其城镇、乡村都还熟悉,其国家体制、经济产业、人民风俗也多有了解。”

张继说完,偷眼瞧向曾国藩,却不知为何,曾国藩似乎又不感兴趣了,闭着眼在假寐。张继心头惴惴不安,也不再说话。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半晌,曾国藩睁开眼睛,问道:“文管家说张先生此来是有事相告,不知有何见教?”

这句话张继等了很久了。张继最初是打算故作狂妄或者故作神mì

,以此来引起曾国藩的好奇,再像对乔致庸那样,用自己的见解和口才来征服他。但是,一见到曾国藩,张继就发觉此人城府之深、机心之重远非自己所能望其项背,特别是曾国藩颇有深意地盯了他那一眼,原先的计划竟然不敢施行出来。,

其实,曾国藩此时的心情也是极为复杂的。他第一眼看到张继,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同寻常。他的目光柔和、坚定而又深邃,迥异于自己平日里见惯的那些人。他的目光中既没有那些无知的愚夫愚妇们的迷茫,没有那些精于算计的商人们的促狭,也没有那些老谋深算的官员们的阴鸷,却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似乎明了世间万事万物的从容与自信,这种东西是他是第一次见到,竟看得他有些心慌,好在他宦海沉浮多年,懂得以进为退,主动出击,很好地掩饰过去了。

曾国藩想问这句话也很久了。他最初以为张继和之前来的那些人一样,不是为了打秋风,就是为了谋差事,再或者干脆就是想走自己的“后门”来升官发财。但是,他一见到张继就推翻了自己原来的想法。他现在也想不明白张继为何而来?是真的来告sù

自己什么重yào

的消息么?还是哪个政敌前来陷害自己的?又或者是太后和皇上不信任自己了,派人来试探。总之,这个人来的目的不那么单纯。在这种敌我不明的情况下,装傻和试探都不是好办法,只有见招拆招,对方扔什么,自己接什么。这个张继既然说是有要事奏陈,那自己就问问他到底有什么要事奏陈,然后再慢慢化解对方的招式。

这个问题的答案,三天来,张继已经在心中暗暗演练过千百遍了,但是真到此时,要在曾国藩面前亲口说出来,他还是很心虚的。

为了达到激发曾国藩好奇心、危机感和怒火的目的,张继并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端起了桌上的茶,慢慢地咂了一口,盖上碗盖,说道:“不错,是雨前,不过,是去年的雨前”。

曾国藩倒也没什么表态,淡淡说道:“曾某戎马倥偬,实无精力亦无兴趣于饮茶一道。但知饮茶解渴,却不知喝茶的这许多说法了。”

张继悠悠道:“这个自然,中堂大人乃是我大清的中流砥柱,只知dào

杀敌报国,哪有闲情逸趣去理会这些败家子弟们才玩的东西”,张继顿了顿又道,“晚生此来,只为救中堂大人满门一百多口人的性命”。

第五章 夜访江督(中)

“哦?”曾国藩一笑,道:“原以为张先生有何高论,却不料也如那些走街串巷的江湖术士一般,动辄言人休咎,诓骗钱财,实在是寡然无味。”

张继微微一笑,却不反驳,淡淡道:“大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晚生不过是为敬佩大人为人,才特来相救,大人不领情,晚生倒也不觉得怎样。只是大人连话都不让人说完,就加以批驳,实在有失大人名家风范。”

曾国藩道:“那好,老夫就让张先生说完。”

张继说道:“中堂大人宦海浮沉近二十年,自然明白‘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的道理。这些年来,中堂大人谦抑自持,韬光养晦,虽有功而不居功,确实也免去许多灾祸。但是,中堂大人常年领兵在外,所领湘军又是精锐之师,朝廷则倾国之所有为中堂大人筹集饷银。可以说,上至太后、皇上,中至朝廷百官,下至士绅百姓,无不为剿灭发匪做出了贡献。现在,发匪已平,朝廷对中堂大人屡屡褒奖,还有消息说中堂大人要入职军机,还要加封中堂大人为一等公,世袭罔替,这岂不是以天下之功加于中堂大人一人之身么?‘贪天之功,必获其咎’,中堂大人不担心这样的后果么?”

曾国藩笑道:“张先生所言差矣。当今皇上,乃是古往今来少有之圣明仁慈的君主,太后更是母仪天下,人所共敬,怎么会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老夫也已经向朝廷一再表明,不敢领受朝廷的封赏,愿意回去带兵彻底剿灭发匪余孽。退一步说,湘军固然由老夫指挥,却是我大清的军队,不是曾家的部曲。老夫敢肯定,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张继闻言,哈哈笑道:“中堂大人此言差矣,您所指挥的湘军不同于八旗、绿营,并非由朝廷招募而来,而是您在老家湖南通过亲戚、宗族、朋友、师徒、乡邻的关系组织来的。各级将官都是您一手提拔的,都是您的铁杆亲信。除了您,谁也指挥不动他们。朝廷现在不动您,是因为发匪还未扫荡干净,发匪覆灭之日,就是您和湘军获罪之时啊。所谓‘小人之心,君子难测,’纵然太后、皇上天纵英明,但是馋臣们一再落井下石,您又能自保得了多久啊?”

张继话音还未落地,曾国藩已经拍案而起:“大胆狂徒,受何人指使来离间太后、皇上和我之间的君臣关系?来人啊,把他押下去,先以谋逆交顺天府,不,交刑部看管起来,待我向太后、皇上请旨之后再行定夺”。

曾国藩话音刚落,门外已经拥进四名戈什哈,持刀逼近张继。

张继毕竟是现代人,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一下也慌乱起来,喊道:“中堂大人,您想想,您来京之后,几次请求返回南京,朝廷为何一直不放行?”

曾国藩大喝:“堵住他的嘴,给我带下去。”言毕,戈什哈们扯下腰间的汗巾就来堵张继的嘴。

张继心中大骇,心想,想不到自己谋求仕途不成,反而白白送了性命,这穿越也真不是好穿的。眼看戈什哈那泛着酸臭的汗巾就要堵住自己的嘴,自己最后的机会即将丧失,张继也豁出去了,大声喊道:“中堂大人,您想想,朝廷为什么派李鸿章大人移防芜湖?”

曾国藩身子一震,一张黑红色的脸膛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全身的力qì

也好像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一样,慢慢地瘫坐在木榻上。戈什哈们见到这个情形,也不敢轻举妄动,偷偷对视一眼,忙都转开目光。

半晌,曾国藩缓缓抬起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在院门外守好,任何人等不得入内”,回头又对文冠英道,“老文,你去前院知会诸位大人一声,就说我不胜酒力,先睡了。请各位大人继xù

饮酒,尽兴再归。我过些日子再邀请各位大人”。文冠英和戈什哈们诺诺连声,退了出去。,

曾国藩沉默良久,没有说话。张继一时摸不清这位权倾朝野的两江总督心里是怎么想的,也没有贸然说话。

其实,从谈话一开始,曾国藩就觉得张继所说的有一定道理,这些东西他在之前也未尝没有想过。但是,曾国藩一向自负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坚信凭他的战功和韬晦之术,可以避免“兔死狗烹”的下场。所以,他对张继所说也只是持模棱两可的态度,想着随便敷衍几句,尽快让这个是非之人离开。没想到,张继越说越过分,他的那些话要是让言官们知dào

了,告自己一个“心怀怨望”,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曾国藩立下决心,让人将张继押送到刑部,也向朝廷显示一下自己绝无怨望之心,谋逆之意。

不料,张继竟说出了朝廷李鸿章移防芜湖的事。这件事几个月来一直横亘在曾国藩的心头,挥之不去,使他疑虑重重。

李鸿章曾经是曾国藩的学生,后来又做为曾国藩的幕僚,为其出谋划策,领导湘军与太平军作战,深得曾国藩的信任。咸丰十一年(1861年),太平军进攻上海,上海告急,曾国藩便命李鸿章回家乡合肥仿照湘军体制组建了淮军,开始在两江境内与太平军作战。

但是,随着淮军的日渐壮大和李鸿章战功的日渐显赫,曾国藩渐渐感到这个曾经的学生和幕僚已经不再像原来那么好使唤。而淮军也开始隐隐有与湘军争夺战功的趋势,渐有尾大不掉之势。但是,战事未完,加之朝廷也颇为赏识、信任李鸿章,他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做什么。

这次,太平天国的都城天京刚刚被攻破,他就被召回北京述职。他刚刚回到北京,兵部就行文命李鸿章率所部移防芜湖,公文中说的理由是“防止发匪余孽向西逃窜”。但是,曾国藩却不以为然,现下他的湘军就在南京附近驻防,太平天国的残余势力怎能突出这铁桶般的包围圈?而芜湖扼长江水道,正好位于自己的大本营安庆和南京之间。一旦有变,湘军就会被困在南京而回不到粮饷辎重所在的安庆。那样的话,这几万人可真是要客死异乡了。这一连串举动焉知不是表明朝廷已经开始猜忌他了?

因为有这件事,曾国藩近日来也颇为惴惴不安,但并没有想得那么复杂。直到刚才张继那一声大喊,才好像把他从迷梦中喊醒了一样,最近这一系列的事情竟然能和他的说法一一印证,这个年轻人对人性和朝局的洞察力,着实惊人。

不知过了多久,曾国藩突然从木榻上站起来,拱手躬身道:“方才之事实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张先生赐教”。

张继被他吓了一跳,忙也躬身还礼道:“中堂大人,赐教云云,实不敢当。中堂大人‘不识庐山真面目’,实在是‘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晚生是局外人,所以看得透彻些。中堂大人放心,晚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曾国藩释然道:“如此甚好”,又向外面吩咐道:“把灯点亮些。再上些酒菜,弄个火笼,今晚我要与张先生秉烛夜谈。”门外的仆役们答yīng

一声,纷纷准bèi

去了。

曾国藩一拱手,道:“松涛,请讲吧”。

张继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已由“张先生”变成“松涛”,知dào

他已经信任自己了,也松了一口气,开始侃侃而谈:“中堂大人是熟读二十四史的,自然知dào

‘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自古多少能臣勇将都难逃这一下场。但是,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曾经这样评价过唐朝的郭子仪,他说‘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嫉,穷奢极侈而人不非之’,郭子仪为什么就能做到这一点呢?这与他深明韬晦之术是有关的,但又不仅限于此。这个我以后会提到。我们还是先从最要紧的事情谈起吧”。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对中堂大人来说,眼下最要紧的事莫过于重新获得朝廷的信任,消除近忧。朝廷不信任您的原因有两点,第一是您手握重兵长期在外征战,而湘军又是您一手组建的,除了您,没别的人能指挥得动。第二是您不愿在京入职军机,却自请重回两江,继xù

带兵”。,

话音刚落,曾国藩急道:“我不愿留在北京入职军机,就是想远离那个是非之地,我希望重回两江带兵,就是想要离京避祸啊”。

张继道:“您有这样想法我可以理解,也愿意相信,但是朝廷可以理解么?愿意相信么?他们会觉得您已经有了二心,急于逃离北京,拥兵自重。这样一来,他们就更不敢纵虎归山了。所以,朝廷三天两头给您旌奖,却不肯放您离京。”

曾国藩沉默良久,说道:“唉,想我一生勤勉谨慎,韬光养晦,却不料仍遭猜忌。既如此,就请松涛为我出谋划策吧”。

张继笑道:“中堂不必如此沮丧,朝廷并非完全不信任中堂,否则早已动手,又岂能容中堂如此之久?现在,朝廷对中堂只在许与不许之间。”所以,您只需yào

向朝廷表示自己绝无怨望之心、叛逆之意就够了。”

曾国藩苦笑道:“这件事想着简单,但是要说好却很难,主要就在分寸极难把握。我不可能直接向朝廷表示绝无怨望之心、谋逆之意。那样岂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想向朝廷暗示的话,方式的选择又很难,如果意思表达得暧昧不清,反而容易引起朝廷的疑心”

张继笑道:“中堂此言得之,这层意思只能通过行动意会給朝廷。大家心知肚明则可,见诸奏折文牍、直接言明却不行。中堂大人,您还记得冯道吧?”

曾国藩疑惑地看了张继一眼:“冯道?你说的可是五代时那个先后事四姓、奉六帝的卑鄙小人?”

张继笑道:“对,就是那个冯道。他是否是卑鄙小人我们权且不讨论,晚生倒认为此人是一个官场奇才。不知您还记不记得一件事?后晋石敬瑭命他出使契丹,契丹国主却将他扣押了。冯道虽然极想返回中原,但他知dào

,得不到契丹国主的信任,纵然是逃,他也是逃不回去的。因此,他不仅没有流露出一点儿想返回中原的意思,反而不断上表表示希望留在契丹效力,还在契丹买了田地和宅院以示无南归之意。后来,契丹国主渐渐对他放了心,同意他返回中原。他不仅没有欣喜若狂,反而表现得悲伤失落,三次上表请求留下,被婉拒也没有急着上路,而是又前前后后拖了一个多月。他在路上也是走走停停、磨磨蹭蹭,两个多月才出了契丹国境。他的随从不理解,问他:‘若是换了别人,能从这虎狼之国活着回去,恨不得长上翅膀,您为什么反倒这样慢慢走?’冯道说:‘咱们跑得再快,契丹的精锐骑兵一夜就能追上咱们。那时候,咱们还逃得了吗?像咱们这样慢慢走反倒可以麻痹他们,让他们失去戒心。’中堂大人,您说,冯道这办法高明么?”

曾国藩汗颜道:“老夫一生自负韬晦之术无人可及,今日方知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张继忙道:“哪里哪里,中堂大人读的是孔孟圣贤之书,行的是正大光明之道。我是以厚黑为体,阴谋为用,和中堂大人实不可同日而语。”

曾国藩笑道:“松涛,你过谦了。我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请你详细谋划谋划吧。”

张继胸有成竹地说:“首先,朝廷要册封您为一等公,世袭罔替,想必您也已经听说了。这份封赏,您一定拼死辞掉。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正是对您的试探。您想想,我大清自立国以来,除了龙兴关外之时就册封的几位旗主王爷,后世加封世袭罔替的有几人得以善终?即便是那几位旗主王爷,不也落得独困盛京,为列祖列宗守灵的下场?所谓‘功盖天下者不赏’,为什么‘不赏’?不是不能赏,而是无法赏,这才出现了‘世袭罔替’这个赏法,而天下除了天子是不能再有什么职务、爵位是世袭罔替的。因此,臣子一旦被册封世袭罔替,人君岂能高枕无忧?但是,您又确实有功于社稷,如果对所有的封赏全然不接受完全推却不接受,朝廷同样会见疑,认为您是嫌弃封赏不足。所以,如果朝廷册封您一个侯爵,您还是可以也应当接受的。其次,如果朝廷给您加大学士衔您应该欣然领受,这样您就是宰相了,以后在地方上办起事来也更容易些。但是,军机处您是万万去不得的,那里是是非之地,又是机杼所在,一个不慎可就满盘皆输了。话又说回来,朝廷要您入职军机,也正是出于对您的不信任,一方面可以将您留在身边,控zhì

住您。另一方面也可以夺去您的兵权,将湘军的控zhì

权和指挥权收归朝廷。因此,您不能明着表示不愿入职军机。相反,您要表现得很热衷,显得要一门心思做辅相了。还要让人四处放出话来,说有可靠消息,您入职军机之后就是军机处领班大臣了。军机处这潭水深得不见底,各个派系都挤破头要把自己的人推进去,‘辛酉更张’之后,各个派系在军机处的力量刚刚实现平衡,政局也才得以平稳,此时军机处人事布局是很微妙的。军机处领班大臣好比前明的内阁首辅,各个派系谁不想拿到手里?特别是那些皇族,又怎么会让您一个汉人来做?到那时,各个派系就都会以发匪尚未肃清为由,反对您入值军机了。最后,也是最要紧的,您要想见容于朝廷,自立于天下就必须让朝廷不得不借重于您,也就是说,您还得回到两江,还得把湘军的领导和指挥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但是,这又有一个前提,就是得有仗可打。之前咱们说郭子仪能做到‘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嫉,穷奢极侈而人不非之’就是因为他善于养敌自重,他完全有能力兼并那些割据的藩镇甚至可以把回纥的势力赶回西域,把吐蕃的势力赶回青藏。但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留下他们来做为自己见容于朝廷、自立于天下的倚仗。您要做的就是穷寇莫追,迅速写密信告知亲信部下留下一些小股的太平军不要征讨,让他们逃窜进山区,围而不打,也可以适当地放他们出来向地方的士绅们‘借点粮饷’,这样,您才能重回两江,继xù

指挥湘军。”

曾国藩拊掌叹道:“松涛高论,实令老夫心折不已。但是,即便我仍能重回两江,朝廷也必然不肯再将湘军的指挥权全部交付于我,一定会派些将领来掣肘,甚至有可能派大将来接管,那又如何应对才好?”

第六章 夜访江督(下)

张继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了,中堂大人您和李鸿章大人不同,他亲信众多,遍布淮军各营,像刘铭传大人、吴长庆大人、丁汝昌大人、叶志超大人和沈葆桢大人等。而您奉行‘君子不党’的圣人之训,湘军的将领虽然都是您提拔的,也都听命于您,心腹却很少。为了让湘军不受制于朝廷,我有两条建议。”

曾国藩道:“请讲”。

张继点点头,说道:“中堂大人,就像您说的,朝廷为了制约您,也为了更有效地掌控湘军,一定会把您原来培养起来的湘军将领调走、提拔一部分,再派遣一部分新的将领来接管军权,这些新来的将领名为‘到您麾下效力’,实则是对您的牵制。而朝野各派力量呢,也会借机推自己的人出来争夺这些位子。这一波人事调整结束之后,您的心腹在湘军将领中占的比例会大大下降,而新来的那些将领又难免对您阳奉阴违,您对湘军的控zhì

力也自然就大大不如从前了。因此,湘军原来的那种决策体制和指挥体系也就必然不再适用了。您必须采取新的决策体制和指挥体系。古往今来那些成功的帝王都是善于驾驭臣子的,他们驾驭臣子的手段就是利用臣子之间的斗争。说白了,就是既引导臣子去彼此斗争,以分而治之,又把这斗争控zhì

在一定程度,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以,我的第一条建议就是在湘军实行将领联席会议制度。具体说来,湘军的人事任命、作战休整、粮饷征收等都由将领联席会议投票决定,票数多的方案就是最终方案。您、您的主要幕僚、各营参将以上将领都有参加联席会议的资格,各有一票的投票权。如果遇到几种方案票数相同的情况,你还可以再投一票来做最终决定。由于人事调整之后的湘军中各个派系的人都有,遇事意见很难统一,而您的心腹肯定同意您提出的方案。所以,即便各种方案势均力敌,最终决策实jì

上仍由您来做。这样,湘军的大权实jì

时仍然控zhì

在您手中,而且朝野也没有再攻击您拥兵自重的口实了,相反,各个派系还都得争相拉拢您,倚重您。中堂大人,湘军现在受制于朝廷有道义方面的原因,有人事方面的原因,但最关键的其实还是粮饷方面的原因。湘军的粮饷完全仰赖朝廷的拨付。朝廷拨付给湘军一年之粮,湘军就可自立一年;朝廷拨付给湘军一月之粮,湘军就可自立一月;若是朝廷只拨付给湘军一日之粮,那湘军别说是作战,就是自保也是不可能的了。朝廷如果意识到这一点,很可能会缩短给湘军粮饷拨付的周期,听起来好像是粮饷总量拨付得多了。实jì

上,是摧毁了湘军自力、自主的基础。因此,我的第二条建议是粮饷独立。具体说来,您可以上书朝廷,表示现在战事稍平,而湘军所需粮饷数量过大,成为国家的负担,请求朝廷拨给湘军一些无主荒地供屯田用,满足粮食的需求。此外,还请朝廷特许湘军开些作坊、做些生意,满足衣物、兵器和饷银的需求。最后,您还可以向各地的富户财主收一些‘助剿’粮饷。这样一来,湘军就可以实现粮饷独立了。您的位置也就更加巩固了”。

这一席话说得张继口干舌燥,而思考出这些谋略并成功组织成这番话用以说服曾国藩更使他这三天来绞尽脑汁。因此,等到说完,他才发xiàn

自己已经汗湿重衣,竟是累得虚脱了。

曾国藩沉思良久,缓缓道:“松涛,昔日有诸葛亮的隆中对,才有了刘备的三分天下有其一。今日有了你的戒得对,才有了我的再世为人啊。如果有什么能为你做的,请你直言,我定当竭尽全力。”

张继大笑道:“中堂大人,您未免太小瞧张某了。不是张某夸口,如果张某是了求取功名利禄,凭这一身本事,找一位烜赫一时的朝廷大员去做核心幕僚,想来不是难事。又何必舍易求难,找到正在险境中的您呢?中堂大人,张某找您,是因为知dào

您是国家的柱石,黎民的希望,也是因为知dào

您宽容开明,能够接受不同意见。张某找您,绝非为了功名利禄,只为辅佐您成为一代名臣,为国家、为天下黎民百姓切切实实做些事情。”,

曾国藩突然站起来,走到张继面前,向张继拜了下去:“松涛,你如此雅量高致,当真是曾某俗气了,请受曾某一拜。如蒙不弃,请你从今日起做我的贴身幕僚,辅佐我为国家、为天下黎民百姓切切实实做些事情。”

张继急忙上前几步扶起曾国藩道:“中堂大人,您万不可行此大礼。我来见您之前,就已经打定注意了,只要您能采纳我的建议,我就跟着您鞍前马后,执鞭坠镫。不瞒您说,这十年来,我为大清起草了一份详细的发展规划。现在,朝野上下只有您有眼光、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去实施它。我敢担保,这份发展规划只要实施得当,十年之内,我大清将一雪道光二十二年败于英夷、割地赔款之耻,重现汉唐气象,再度称雄于世界。”

曾国藩说道:“松涛,你有如此青云之志,又有腹中十万雄兵,定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请你把这份发展规划大略给我讲讲,我们一同参详。时机一成熟,我就上书朝廷。”

张继心中激动万分,掰着指头说道:“我起草这份规划缘起于道光二十二年我大清败于英夷之事。华夏败于蛮夷,此实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特别是后来割地赔款,更是举国皆惊,如丧考妣。我煌煌天朝何至于惨败于一地不过千里,民不过百万的蕞尔小国?确实是发人深省。林则徐大人在广州持‘禁烟’期间就组织人力把海外诸国分析我大清的文章翻译成了《华事夷言》,供各级官吏作为参考。此外,为了解海外诸国的历史、地理、政治、经济和军事情况,林则徐大人还组织人力编译了《四洲志》、《国际法》等书籍。林则徐大人的好友魏源先生又将《四洲志》改写为了《海国图志》,此书流传到了日本和南洋诸国,我曾经读到过,真的是博大精深。魏先生在书中提出了两个观点,一个是‘变古愈尽,便民愈甚’,一个叫做‘师夷长技以制夷’。魏先生考察西洋诸国历史、地理、政治、经济和军事情况之后指出,我大清在道光二十二年惨败的原因根本上不在于我军战术的失误,而在于我军火器不足、装备落后,我国实业不振,制度有弊。魏先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提出我国要推行‘新政’,要择英吉利国之善者而从之。中堂大人,我游学英吉利国十年,可以说,对其国其民是了如指掌。英军能战胜我军绝非偶然,英吉利国制度完备、实业发达、国力雄厚、军备先进,反观我大清,自高宗皇帝晚年倦政以来,国势日衰、民生日困,百弊丛生。出现这一变化的原因并不在人君贤与不贤,人臣能与不能,而在于观念、制度有问题。”

张继说完这句话,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旁边的曾国藩,他知dào

自己这番话对于从小接受儒家传统教育,成年后又成为一代理学大师的曾国藩不啻于一颗重磅炸弹。

只见曾国藩黑红的国字脸膛变得血红,眼神迷离,失去了焦点,就像喝醉了一般,背着手在原地飞快地转起圈来。

半晌,曾国藩才停了下来,他走到张继面前,紧紧握住张继的手,颤声道:“松涛,你这番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自束发受教以来,一向以圣人之法为法,圣人之道为道,自信‘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但是,自我领兵征缴发匪以来,却越来越觉得我大清已经是危机四伏。外有英吉利、法兰西和俄国虎视眈眈,内有贪官污吏横行无忌。更可怕的是,我大清的土地兼并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若是再不遏制这一势头,十年之内,我大清将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啊。我大清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地,不实行‘新政’是断然不行了。”

张继也激动地紧紧握住曾国藩的手,说道:“中堂大人眼光之长远真令张某佩服,您刚才所说的正是我起草这份规划的准则啊。这份规划内容繁杂,但是归结起来,无非十六个字:‘仿行宪政’、‘殖产兴业’、‘文明开化’、‘整军经武’,正好对应政治、经济、文教和军事四个方面,其下又有更加细分的条目。政治方面,‘仿行宪政’指的是我们可以借鉴英吉利国的政治体制,首先,在全国各阶层、各地、各行业选出代表若干人,成立制宪会议,制定宪法并颁布实施。从此,宪法为国家至高准则,即便皇上亦无法随意更改和废除它。其次,宪法中要明确规定国家的政治体制,首先成立中央的谘议会和各省的谘议局,作为皇上和各省督抚的咨询、顾问机构,过渡几年,等条件成熟时再成立国会,作为国家的权力机构。到那时,可以撤销军机处和上书房,统一并入内阁,内阁则对国会和皇上负责。再次,皇上的权力和责任,臣民的义务和权利都要在宪法中明确规定。最后,中央和地方要实现共享权力,应当中央统一管理的事务就由中央集权,应当地方自行管辖自治的事务就由地方自治。经济方面,早在世宗爷在位期间,就已经实现了‘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和‘官绅一体当差’,这就为土地和人力的流动创造了条件,我们在此基础上可以借鉴英吉利国的经济制度,实现‘殖产兴业’。具体说,首先,农业方面,国家应当允许和鼓励土地交yì

,形成一批拥有大片土地的地主,再通过各种政策使他们实现大规模的生产和经营,这比小农‘各自为战’的生产要强得多啊,国家也应该兴修水利,为农业生产创造条件。而这些大地主的庄园则要按照收获情况统一征税。其次,国家要采用‘官督商办’形式兴办一些煤炭、钢铁、机械、造船、军工等新式企业,再由这些企业带动相关连的企业。这样,失地的百姓就可以进城做工,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最后,国家还要兴办铁路、邮政、电报、银行、保险和证券等行业,大力发展海外贸易。文教方面,‘文明开化’就是要既要学习我们的圣贤之道,又要学习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对科举制度进行改革,切实地为国家培养和选拔人才。军事方面,‘整军经武’有三条:首先是通过兴办军工企业自造和向海外诸国进口,为我军换装现代武器。其次是废除八旗和绿营编制,编练新军。最后是成立军校,培育新式将领。以上这四点,‘整军经武’是最直接的,‘殖产兴业’是最迫切的,‘文明开化’是最能见效的,而‘仿行宪政’则是最要慎重的。”,

曾国藩沉吟片刻,缓缓道:“松涛,实不相瞒,‘整军经武’也是朝廷目前急于实现的,因此推行起来阻力不会太大。‘殖产兴业’朝廷也是重视的,毕竟连年用兵,国库空虚,财政也确实需yào

有人协调。但是‘文明开化’实行起来就困难很多,科举制度实行了上千年,八股取士也有近五百年了。孔孟之道深入人心,西洋学术则被视为奇技淫巧。真要实行‘文明开化’,不单单翰林院、都察院和国子监那些科甲出身的官员会反对,就是恭亲王也未必能支持。至于‘仿行宪政’几乎是痴人说梦,朝廷即便支持我们‘整军经武’、‘殖产兴业’和‘文明开化’为的也不过是万世帝业,倘若真的‘仿行宪政’,这一切不就没有意义了么?现在实行起来恐怕是不可能的。”

张继笑道:“中堂大人所言极是,这份发展规划本来就是以百年为期的。我向来反对急剧变革,主张渐进改良,我们推行‘新政’,就是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我在英吉利国时,他们的一位议员对我说过:‘欲求文明之幸福,必经文明之痛苦’,这痛苦的过程,就是‘变法’。自古‘变法’没有不经lì

痛苦的,但咱们还是要尽量延长周期,减轻痛苦的程度。中堂大人,咱们还是回到最初的问题,如何使您成功从京城脱身,返回两江,我这里还有些细节需yào

与您商榷。”

当夜,曾国藩书房的灯一直到三更方才熄灭。第二天,曾国藩起了个大早,匆匆用了两口点心,洗漱之后,就乘轿往西华门方向赶去。

自从曾国藩回京述职,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已经数次在乾清宫接见过他,谈的基本都是在两江地区消灭太平天国余孽、恢复社会秩序和重建朝廷统治的事情。这种军国大事一般都有军机大臣们参与,随同曾国藩回京述职的几位湘军将领和两江大员们也都会随同参赞。唯独这一次,由于同治皇帝尚在病中,竟是由慈禧太后在养心殿单独接见的,而且陪同接见的只有恭亲王奕?一人。

没有人知dào

他们的谈话内容是什么,只知dào

在这次谈话后的第二天,上书房就发出明诏,晋封曾国藩为武英殿大学士,赐爵一等勇毅侯,加太子少保衔,仍署两江总督。

第七章 战云密布(上)

一个月后,曾国藩和张继站在南京城墙上,俯视着城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现在,北面半个南京城已经被划为湘军驻地,原来的两江总督衙府也成了曾国藩的中军大营。

曾国藩望着两江总督衙府门前那迎风招展的、写着“钦命靖逆大将军曾”的大旗,踌躇满志,兴奋地对着身边的张继说道:“松涛,我奏请推行‘殖产兴业’、‘整军经武’的折子,朝廷已经批复下来了。太后的意思,战事初平,民生凋敝,人心思定,现在还不宜放开土地买卖,以免出现民间土地兼并,朝廷税源枯竭的情况。不过,煤矿、铁矿朝廷可以放开,不再限制矿工人数和产量规模,钢铁厂、机械厂、造船厂也可以兴办一批。如果两江财力不支的话,户部还可以拨银子从国外收购些机床或者聘请些技师。废除八旗、绿营,编练新军的事,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但是换装军备的事可以马上办。这表明朝廷还是支持我们的。”

张继却好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神迷茫地望着远方,并不答话。许久,张继长叹一声,抚着城墙的砖石说道:“都说这南京是六朝金粉之地,虎踞龙蟠之城,果然名不虚传。但是秦淮灯影应犹在,乌衣子弟何处寻?中堂大人,我现在担心的并不是朝廷不支持我们推行‘新政’。我担心的是会有外力打断这一进程啊。”

曾国藩大感诧异:“哦?原来我们担心会有萧墙之祸,现在这个可能基本不存zài

了,还会有其他的阻力么?”

张继点点头,心情似乎很沉重,缓缓道:“不知您注意这几天的邸报没有?两广那边不太平啊。先是潮州会馆的商人们砸了欺行霸市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广州办事处,又有广西乡民打死了三个在当地**妇女的英国商人。”

曾国藩点点头,说道:“自道光二十二年开阜通商以来,这也是常有的事,每年都会有几起。两广是洋人势力渗透最深的地方,出了这样的事并不稀奇啊,无非最后地方官府赔些钱或者杀个把个人了事罢了。”

张继摇摇头,说道:“这次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以往出了这些事,英国领事馆必然会向朝廷抗议,停靠在香港的英国军舰还会开进广州湾巡弋几天以示震慑。但是,这次英国领事馆竟然没有一点反应,而香港的英国军舰不仅没有开进广州湾,反而还撤tuì

到了公海上。中堂大人,‘反常即为妖’,我担心这次恐怕要起战端了。”

曾国藩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还是有些怀疑地问道:“不至于吧?《北京条约》墨迹未干,难道英国竟会为了这区区三条人命不惜与我大清开战?”

张继道:“中堂大人,难道您忘了英、法两国不正是以咸丰十年的‘亚罗号事件’和‘马神甫事件’为借口向我大清开战的?这可是前车之鉴啊。中堂大人,您仔细回想一下《南京条约》、《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的内容,虽然也有割地赔款的条款,但主要内容还是开阜通商和关税协定。道光二十二年和咸丰十年,英国与我大清开战为的是让我们进一步开放市场,增加与他们的贸易量,好让他们进一步倾销商品、掠夺原料啊。我敢断定,十日之内,朝廷方面必有消息。”

曾国藩的目光也变得忧郁起来,望着天边不再说话。

……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等那么久。因为,三天之后,消息就来了。

当时曾国藩正在与张继一起下棋。其实,张继小时候并不喜欢什么体运动,宿舍院里的小朋友们在足球场上挥洒汗水或者在路边摊上津津有味地观棋时,他多半是躺在沙发上看书或者趴在地毯上玩乐高块,再长大一些就是每天对着电脑屏幕了。自从穿越到清朝以后,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娱乐活动,等着见曾国藩的那段时间,他实在无聊,就常常在“陆羽楼”上看茶客们对弈。张继天赋倒也还不错的,半个月下来,也还真看出些门道。曾国藩是喜欢下棋的人,一闲下来就找张继陪着他下棋,也顺便谈谈闲话。,

曾国藩正举着一枚黑子考lǜ

落子之处,这盘棋张继采取的是攻势,在棋盘四角都占尽上风,曾国藩则处境危急。

正在这时,中军帐外传来一阵喊声“六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

张继霍然起身,望着帐外,对曾国藩道:“大人,消息来了”。

曾国藩却并不急,眼睛都没有离开棋盘一眼,说道:“不忙,下完这盘棋再说。”

话音还没落地,就有一个军校打扮的人冲进了帐内。想来他已经奔跑、呼喊了许久,全凭一口气撑着,进得帐内,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曾国藩示意两旁的随从们将来人扶起,给他灌了一盖碗茶,缓缓问道:“出什么事了?”

来人将背上背着的竹筒摘下来,从中取出一份火漆封着的文书,捧给曾国藩,说道:“中堂大人,三日前,塘沽海面突然出现一支英国舰队往返巡弋,据附近渔民报gào

,共有大小船只百余艘,都是炮舰。太后和皇上得到消息后,召开了御前会议,拟定由您率军回京勤王。这份六百里加急的函件是恭亲王亲手交给我的,让我无论如何三天之内送到您手上。这三天来,我换马不换人,累死八匹好马,终于赶到您这儿了。”

曾国藩点点头,接过信函,说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转头吩咐随从:“赶紧安排酒席和客房,让他好好睡一觉。”

随从们赶忙扶着来人下去了,曾国藩打开信函匆匆浏览一遍递给了张继。张继接过来一看,发文的不是上书房而是军机处,并且加盖了总理王大臣恭亲王奕?的印,这说明事态却是是十万火急。但是,湘军中的五万精锐现在都驻扎在南京,等赶到北京最快也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而热河、奉天附近的驻军都是骑兵,而且大多数是八旗兵,用来镇压老百姓尚可,用来抵御训liàn

有素、装备先进的英军是绝无胜算的。

张继沉思片刻,说道:“中堂大人,我仔细想过了,英国舰队并不进攻塘沽炮台而是在近海巡弋,说明他们在等。或者在等国内正式开战的命令,或者在等法国的援军。无论如何,只要尚未开战,就还有和谈的机会。我想咱们可以兵分两路,您和我火速回京,您出面向朝廷申请,由我作为全权代表去英、法议和,曾臬台则率领三万湘军精锐火速开往京师准bèi

勤王护驾。咱们两手准bèi

都做您看如何?”

五天后,张继躺在朝阳门外潞河驿站客房的床上,身子像是快要散架一般。这五天来,他们白天骑马,夜里乘车,除了吃饭、如厕,就只剩下赶路,真是昼夜兼程,不敢有丝毫耽搁。终于在今天早上赶回了北京。

按照清朝的制度,封疆大吏回京述职、办事,当天一律不得入城,先在朝阳门外的潞河驿站候旨,第二天见过皇上之后方可办事或者回家。因此,曾国藩就和他在这里住了下来。下午,六宫都太监李莲英亲自来传旨,说是皇上尚在病中,暂时不能处理国事。太后命他们二人明日辰时在西华门递牌子,准bèi

入宫觐见。

张继一晚上都没睡好,一直在想着如何回慈禧的问话。他知dào

,当时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一半基于拳拳爱国之心,一半基于大业难成的义愤,并未经过深思熟虑。自己的想法还有很多硬伤,必须尽快弥补得上,否则不仅实现不了维持和平、推行‘新政’的大业,还会连累了曾国藩一干人。因此,这五天来,他一边赶路、一边思考,慢慢在心中形成了一套应付慈禧、游说英法等国的说辞。但是,想到明天就要入宫觐见,心中还是不免惴惴不安。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匆匆用了两口点心,洗漱之后,就乘轿往西华门方向赶去。

二人到达西华门的时候,李莲英早已等在那里了。守卫西华门的善扑营军士已经接到命令,见是曾国藩要入宫,检查之后就立即放行了。,

李莲英领着两人来到武英殿,吩咐他们候着,就回去复旨了。

不一会儿,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由传来,声音还未落地,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已经走进殿来。张继没见过此人,但见他顶子上插着三眼花翎,还缀着十颗东珠,知dào

此人必然是亲王一级的人物。因此,打了个千,准bèi

跪下磕头。

曾国藩与此人却是熟极了的,打了个千,躬身下拜道:“给恭王爷请安”。原来,此人正是总理王大臣、恭亲王爱新觉罗·奕?。

奕?紧走两步,双手将曾国藩搀起,说道:“伯涵,怎么你也和我做这般生分模样?免礼免礼”,说着看了张继一眼,虚抬一下手,说道:“二位心系国事,昼夜兼程地赶来,着实辛苦了。舟车劳顿的,这些规矩就都免了吧,快快请坐。”

奕?居中坐下,曾国藩和张继分坐两旁,早有太监奉上茶来。

奕?边用碗盖拨着茶碗上的茶叶,边似不经意地说道:“伯涵,你近来上的折子,我都看过了,你的设想很好,可以逐步地铺开去做,太后、皇上和我都是支持你的。前几日都察院上了一个折子,说你现在还在两江地区征兵。伯涵啊,‘整军经武’是一定要做的,但是节奏、尺度要把握好。否则出了什么状况,我也很难帮你担待啊。”

曾国藩知dào

这是奕?一片好心在提醒自己,小心被人扣一个“私自征兵,图谋不轨”的罪名,忙拱手道:“谨遵王爷训诲”。

奕?还是那副不经意的样子,笑道:“嗨,谈不上什么教诲,我知dào

你最是老成持重,也不过是白提醒你一下罢了”。

曾国藩微笑地点点头。

奕?正色道:“好了,咱们谈正事吧。你前几天上的折子我看到了。太后今天要接见蒙古诸王,抽不出时间来,让我和你谈谈。这位想必就是你折子上说的张松涛先生吧?”

张继知dào

奕?是“洋务运动”的发起人之一,是“新政”的大力倡导者,对他颇有好感,于是赶忙离座,躬身道:“晚生张继,拜见恭亲王爷。”

奕?笑着摆摆手,说道:“免礼免礼,伯涵的折子里说你曾经游学英国十年,见识广博,想来对重洋诸国之事也是了如指掌的了?”

张继忙道:“这是中堂大人谬赏了,了如指掌云云,晚生实不敢当。不过,晚生游学时对重洋诸国的事务都比较留心,所以还算是有一定的了解。”

奕?笑道:“松涛,你过谦了。我对你的想法很感兴趣,虽说我大清对英、法这样的撮尔小国绝对是攻之能克、战之能胜。但是,如果能‘化干戈为玉帛’,毕竟也是黎民之幸。你的想法伯涵在折子里已经大略地说过了。但是我还有几点疑问,需yào

你一一解答。”

张继忙道:“王爷请讲”。

第八章 战云密布(中)

奕?掰着指头说道:“第一个疑问,你提到英国舰队集结完成却不进攻是在等待国内授权或者法国等国的援军。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继道:“回王爷,英国虽是一王国,但实行的是君主立宪制,国家的权力由女王和议会分享。其中,女王的权力多是礼仪性的,立法、征税、拨款、任免、宣战和媾和的大权都在议会,没有议会的授权,军队是不能采取行动的。现在,英国在印度和南洋的殖民地都由其东印度公司管辖。我判断,东印度公司感觉这次潮州会馆打砸其办事处和广西乡民杀其伤人的的事是对我大清开战的绝好借口,所以先将舰队派到了塘沽海面,再迅速向国内申请授权。只等授权一到,就立即开战。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英国议会已经授权开展了,但是考lǜ

到自身力量不足,正在游说法国等国参战。无论是何种情况,既然现在战端未启,局势就有翻转的可能。”

奕?沉思片刻,说道:“第二个疑问,你此去有几成把握?”

张继小心翼翼地看了奕?一眼,发xiàn

他正目光炯炯地看过来,心下也不由得一虚,硬着头皮说道:“回王爷,当今世界,除我大清之外,还有英国、法国、美国、俄国、普鲁士、奥地利、撒丁等强国。其中,英国是传统的海洋强国;法国是传统的欧陆强国;美国原本是英国的殖民地,独立之后国势日盛,经济上颇有超越宗主国之势;俄国雄踞北方已有百年,彼得大帝在位时也曾盛极一时,但是由于没有出海口,经济上又落后,一直不为欧陆诸强所承认;奥地利也是传统的欧陆强国,但比法国要弱小一些;普鲁士和撒丁都是新兴强国,近年来,普鲁士为统一德意志地区,撒丁为统一意大利地区,都先后与奥地利、法国开战。一方面,普鲁士和撒丁无暇他顾,另一方面,奥地利也疲敝异常,难以为继。因此,这几个国家都可不必担心,他们纵然有心也无力与我大清为敌。美国是一个联邦制国家,各个州都是独立的政治实体,近年来,南方诸州颇有脱离美国自立之意,北方zf则全力应对,其内战爆fā

就在不日之内,自然也抽不出身来。剩下的就只有英国、法国和俄国了。法国本是传统的欧陆强国,嘉庆九年,法国将军拿破仑称帝,率军横扫欧陆。嘉庆二十年,欧陆联军和英军大败拿破仑于滑铁卢。从那时起,法国就国势日衰了,现在只是徒具其表,加之和普鲁士、撒丁作战多年,人心思定。我相信我能够说服法国zf不出兵。俄国是真zhèng

的虎狼之国,从立国之日起就不断以武力进行扩张,对我大清乌里雅苏台和黑龙江的领土一直存着觊觎之心,如果他们这次趁火打劫,处理起来却是会比较困难。不过,只要我能够祸水东引,挑动普鲁士和俄国之间的矛盾,料想可以牵制住它。剩下的,就只有英国一国了,说良心话,说服英国,我没有把握。一方面,英国是一个小国,国内市场狭小,其经济发展依赖于与它国的贸易和对殖民地的贸易,它会为了要求它国开阜通商、扩大市场而不惜开战。另一方面,现在正是英国国势如日中天之时,它又于道光二十二年和咸丰十年先后两次击败我大清,想让它知难而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请王爷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奕?低下头,又用碗盖拨起着茶碗上的茶叶来。曾国藩与奕?相识多年,知dào

这是他心中权衡大事时下意识的动作,心中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知他是否会支持张继。

良久,奕?放下茶碗,抬起头来,对曾国藩道:“伯涵,松涛现在是何职衔?”

曾国藩忙道:“他现在只是我的幕僚,没有实职。为了方便他参赞机要,我奏报朝廷之后,在吏部给他补了一个候补江苏盐道的缺。”,

奕?点点头,转向张继,一字一顿地说道:“松涛,你能为了国家兴亡而不顾个人安危,我很欣赏你。我现在正式告sù

你,朝廷批准你赴各国进行和谈。但是,有几点,需yào

向你交代清楚:第一,出于朝廷体面的考lǜ

,你不能做为大清的正式使节,而只能以我的幕僚身份,以‘与各国商谈贸易事宜’为借口,对各国进行非正式的出访;第二,如果和谈成功,朝廷不能封赏你什么,你只能默默无闻;如果和谈失败,你被扣留它国,朝廷也不能营救你。一句话,朝廷不能承认你以及你所做的一切;第三,朝廷给你的谈判条件很苛刻,不能再割地,不能再赔款,不能再协定关税,不能再开阜通商。我知dào

,这三点很难让人接受。所以,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lǜ

,你如果能接受,就启程远赴重洋,如果不能接受,你还可以继xù

在伯涵帐下效力。”

张继想都没想地说道:“王爷,我接受。”

奕?有些吃惊地说:“你可以再想想。”

张继坚定地说道:“不,我接受。”

奕?仰天长笑,说道:“好,好,好”,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又说道:“好,难怪伯涵称你为无双国士,这四个字,你当得起”,又转头对曾国藩说:“伯涵啊,要不是你抢了先,我可一定要将松涛收入帐下呢,哈哈哈。”

张继笑道:“王爷说笑了,张继是什么人,能当得起王爷的赏识。我既是大清子民,自当为国效力,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奕?笑着说:“好,伯涵,松涛,走,去我府上,咱们今天一醉方休,也算是为松涛饯行。”

……

半个月后,张继在甲板上遥望着对岸越来越清晰可见的陆地,内心也如这蔚蓝的大西洋一般波涛汹涌。

武英殿会晤的当天,奕?就行文户部、礼部和理藩院,命他们照会法国领事馆,半个月后,大清总理王大臣恭亲王奕?幕僚、候补江苏盐道张继将赴法国商谈贸易事宜。第二天,张继就在几名户部、礼部和理藩院官员的陪同下赶到天津,乘坐法国费列罗公司运输茶叶和生丝回国的商船,踏上了他的游说之路。

虽然他们乘坐的是工业革mìng

的产物——最新式的蒸汽船,但是在那苏伊士运河尚未开通,而且以煤炭为燃料,还没有出现内燃机的年代,这样一趟跨越半个地球的旅程也是着实耗费时间的。

半个月来,除了在斯里兰卡和好望角补给淡水时,他曾经上岸走过两次外,他几乎连陆地都没有看见过,晕船和没有新鲜食物简直要把他摧残死了。一开始,那帮四品京官们也是叫苦不迭,私下里怨声载道,只是不敢在他这位恭亲王和曾国藩手下的红人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其实,张继也很理解他们,四品官员与知府平级,若是在地方上,那也算是肥缺了,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便是。只是,在这遍地是官的京城里,这四品的官员简直多如牛毛,用老百姓的话讲,“永定河里的王八,也比你这号人多一些”,不仅惹不起那些朝廷大员,就是他们的奴仆、家人,也是得罪不起的,实在是尴尬不已。而且作为京官,他们也几乎没有任何灰色收入,就指着几个子儿的死俸禄、朝廷发的不多的养廉银和管辖下的地方官员每年两次的“冰敬”、“炭敬”维持一大家子的开销,实在是不容易。这种情况下,还要他们陪着远赴重洋,难怪他们要发牢骚呢。

好在张继来的时候带足了银票,逢着这些人不痛快的时候就递几张过去。几次下来,把这些家伙弄得服服帖帖,就连给他倒夜壶的心思都有了。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靠岸了,他们登陆的地方是加莱,法国在大西洋沿岸最大的港口。

法国外交部的官员们和加莱的行会领袖们早就等候在码头上了,见他们一行人下得船来来,都热烈地鼓起掌来,一支数十人的军乐队还开始奏响《马赛曲》,听着这激昂的乐曲,张继心中思绪翻腾,不禁热泪盈眶。,

张继并不会说法语,好在加莱与英国就只隔着一道英吉利海峡,是英、法贸易的重yào

通道,云集着各国的商人,又以英国商人最多,所以和加莱的行会领袖们倒也没什么语言方面的障碍,而法国外交官们自然是操着熟练的英语,因此宾主双方寒暄起来到也不费什么劲。

张继四下眺望,不禁暗暗赞叹,这加莱不愧有“大西洋上的明珠”之称,不仅港口颇具规模,而且已经出现了类似吊臂和集装箱的设施,搬运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制服,井然有序地工作着。

不远处就是中心广场,上面伫立着城市的建设者、保卫者——弗兰德斯伯爵的雕像。广场周围各种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酒吧、咖啡厅随处可见,居民们和游客们熙熙攘攘,一派祥和的气氛。

张继一行在加莱住了一夜,就又坐上了开往巴黎的火车。

那时的蒸汽机车问世并不久,铁路通车里程也没有那么长,车厢更加是远没有现在的舒适,但是这不靠人畜之力就能前进、发出“轰隆”巨响、冒着白烟的钢铁怪物还是着实地让那些清朝官员们吃惊不小,一位礼部的官员一开始竟死活不敢坐进去。

火车穿过风光如画、景色宜人的塞纳河平原,向巴黎开去。

第三天上午,他们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巴黎。

法国外交大臣让·塔里昂和财政大臣保罗·夏尔亲自到圣路易火车站迎接了张继一行。虽然张继的职务只是一个候补江苏盐道,但却是奕?的幕僚。法国人知dào

奕?是中国实jì

上的“第二号人物”,握有的实权还在同治皇帝之上,而且思想较为开明,他们迫切希望进一步打开中国市场,增加与中国的贸易量,自然对张继也是礼敬有加。

让·塔里昂和保罗·夏尔送张继一行到巴黎郊外的枫丹白露宫住下,表示皇帝拿破仑三世尚在外地巡视,暂时不能与张继会晤。但是,三天之后会安排张继在国民议会上做演讲,届时拿破仑三世一定出席。

之后的三天,在法国外交部官员的陪同下,张继和那几名户部、礼部、理藩院的官员先后参观和访问了巴黎及其附近地区的阿尔萨斯钢铁公司、洛林化学工业公司、环法铁路公司、穆赫兰道日用品公司、先贤祠、巴黎荣军院、香榭丽舍大街和塞纳河左岸咖啡小道。无论是风光宜人的幽静田园,还是喧嚣繁华的热闹城市,无论是耸入云天的钢铁高炉,还是微小精致的钟表齿轮,亦或是那些冒着浓浓黑烟的工厂,挂满世界名画的博物馆,无不震撼着这些平素以“天朝上国”自居的官员们,使他们大为折服,原来心中坚定不移的“华夷之辨、义理之争”也被动摇了。

张继一边参观,一边默默观察着身边的这些官员们。从这些人复杂的眼神中,他知dào

,变革的种子已经在这些人的心中深深地扎根、发芽了,有朝一日,这些种子会破土而出,开放出绚丽的“变革之花”。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它虽然迟缓,迟缓得似乎根本就不存zài

,但它却如此坚定而深厚,它是最难被征服,也最难被磨灭的力量。

第九章 战云密布(下)

三天后的早晨,张继一行准时来到位于巴士底狱遗址附近的国民议会大厅,皇帝拿破仑三世已经率领让·塔里昂和保罗·夏尔等人等候在大厅门前。

这位皇帝名叫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是拿破仑的弟弟,荷兰国王路易·波拿巴的儿子。话句话说,他是拿破仑的亲侄子。他借助伯父的威望和法国人民对“维也纳体系”的不满,向工商界和农民广泛许愿,得到了他们的大力支持,于1848年当选为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总统。1851年,他发动政变并于次年称帝,建立起了法兰西第二帝国。虽然此时的法国已经不能与其伯父在位时同日而语,但仍然是欧陆第一强国。拿破仑三世好战成性,即位三年来已经和普鲁士、奥地利和撒丁等邻国发生过大大小小数十次的战争。但是,他只继承了其伯父的宏伟志向和不屈性格,他伯父的雄才大略和指挥天才却没有学到半点儿,因此,三年来,法国败多胜少,实力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好在,拿破仑三世是个聪明人。他知dào

,自己之所以能成为法国皇帝就两个原因,其一,自己是拿破仑的侄子。拿破仑虽然最终失败了,但是法国人民将他奉若神明。其二,法国受困于“维也纳体系”多年,国家利益受到了极大损害,法国人民无一不对欧洲各国恨之入骨,迫切希望实现国家正常化,恢复法国昔日的荣光。正是基于以上原因,拿破仑三世即位以来,将法国的战略重心从东方转回到欧洲,力图通过发动对外战争维持和增加自身权力的合法性。这样一来,法国也就既没有意愿、也没有精力在中国进行扩张了。同时,法国还希望中国能够起到牵制英、俄等国的作用。因此,这次拿破仑三世不仅以接见国宾的礼节接见张继,还为他安排了在国民议会的演讲。

张继一行快步上前,用单膝跪地的外交礼节向拿破仑三世依次行礼。拿破仑三世微笑着拉起张继,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大段话,旁边的翻译用英语告sù

张继,皇帝陛下代表法国本土和海外殖民地人民欢迎远道而来的中国客人。中国是文明古国,他一直很仰慕中国的文化。请您进去开始演讲,演讲结束之后,他会举行国宴,宴请您和各位中国客人。

拿破仑三世双手捧着一个匣子递给张继。张继知dào

这是国礼,急忙打开,只见匣子里放着一把制作精良的左轮手枪,银白色的枪身,棕色的木质握把,修长的枪管上用黑色和金色的金属镌刻着“France1789.7.14”的字样,匣子里还有两盒子弹。旁边的翻译用英语告sù

张继,这是皇帝陛下为了纪念大革mìng

七十五周年向普鲁士国克虏伯兵工厂定制的左轮手枪,送给你作为礼物。张继赶忙收好,也双手捧上奕?之前准bèi

好的国礼,是一套内绘《清明上河图》的鼻烟壶。拿破仑三世爱不释手,赏玩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司礼官报gào

演讲可以开始了。拿破仑三世牵着张继的手,二人并肩沿着长廊向大厅里走去。

甫进大厅,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在张继面前的是一个可以容纳上千人的会场。会场最里面是一个半圆形的主席台,听众席则呈放射状向外发散开去。上下两层会场已经坐满了国民议会代表,这些来自法国不同地区、不同阶层的男人们身穿西服、斜挂着红白蓝三色绥带,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交头接耳,“嗡嗡”声此起彼伏。但是,一看到张继一行进来,会场立kè

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年轻的中国男人。

张继抑制住激动不已的心情,以尽量优雅的步伐走上主席台。

“早上好,法兰西,我为你的美丽和热情而倾倒”张继深知法国人对自身文化那变态般的自信,为了赢得他们的好感,一上台就先来了这么一句。

果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张继知dào

,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他变得更加自信,侃侃而谈起来。,

“在我们生活着的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热爱自由重于生命的民族。两千年前,他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击溃了凯撒领导的罗马军队,保卫了自己的自由。四百二十五年前,这个民族的一位少女以上帝之名带领着和她一样虔诚信仰上帝、衷心热爱自由的同胞冲向英国人的铁蹄,收回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世代生存的家园,为了自由,她最终勇敢地走向火刑柱。六十五年前,为了坚持‘无代表,不纳税’的古老法律,为了守护自己的自由和尊严不被波旁家族无情地践踏,他们攻打了象征着暴政的巴士底狱并把那个暴君送上了断头台。那个伟大的民族叫做法兰西,那位伟大的少女叫做贞德,那些伟大的普通人就是在座诸位的父辈。热爱自由重于生命的法兰西民族是不可战胜的,她必将彪炳史册、永享无尽的荣光。”说到这里,张继也不由得有点哽咽,他看看台下,国民议会代表们已经个个饱含热泪,不少人还开始用手绢和袖口开始擦拭自己的眼角。

“昨天,我和我的几位同事拜祭了拿破仑陛下的陵寝,拿破仑陛下为了保卫法国人民的自由与波旁家族决裂、远征埃及、转战欧洲,拿破仑陛下可谓是世界第一等的伟人,他必将永垂不朽。”张继看得出来,拿破仑三世已经处于亢奋状态了,他的胸脯在不停的起伏,拳头捏得紧紧的。

“法兰西是如此的美丽而又富饶,美丽到让整个欧洲都为之惊叹,富饶到让整个欧洲垂涎欲滴,强盗们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的同盟企图侵犯和掠夺她,法国人民则一次又一次给他们以沉痛的打击。令人惋惜的是,三十九年前,拿破仑陛下折戟滑铁卢,法兰西沦陷,强盗们则在维也纳召开了分赃大会,从此开始了掠夺和压制法兰西的历史。现在,法兰西的周围强盗环伺,虎视眈眈,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普鲁士、奥地利、英国、撒丁、俄国无一不觊觎着美丽而又富饶的法兰西,他们时时刻刻都想要抢掠我们的财产,剥夺我们的自由,践踏我们的尊严,抹去我们的荣耀。要生命,还是要自由?这是一个问题。但是,于我而言,不自由,毋宁死。”张继举起右手,握成拳状,高声喊道。

台下的上千人都全部站了起来,高举右拳,喊道:“不自由,毋宁死……不自由,毋宁死……”

张继扫视着会场,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

过了好一会儿,人们才渐渐平复下来。

张继说道:“在我们生活着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热爱自由重于生命的民族。三千年前,为了自由与尊严,一对弟兄不吃敌人的食物绝食而死。两千年前,为了自由与尊严,五百名平民坚决不向敌人投降,全部自杀于一个海岛上。一千年前,为了自由与尊严,一位老人在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后慷慨赴义。这个伟大的民族叫做中华,这对弟兄叫做伯夷、叔齐,这些平民叫做‘田横五百士’,这位老人叫做文天祥。”张继扫视会场一眼,发xiàn

国民议会代表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己的演讲。

“中华与法兰西同样是热爱自由重于生命的民族,都深知自由的可贵与失去自由的痛苦。既然如此,法兰西又怎么能帮zhù

别的民族去剥夺中华的自由呢?”台下鸦雀无声,不知这些国民议会的代表们是不是听得呆了。

“法兰西万岁,中华万岁,自由万岁!”张继的身体微微颤抖,再次高呼起来。

“自由万岁……自由万岁”,不知谁起了一个头,台下的国民议会的代表们如梦初醒一般,挥拳呼喊了起来。

张继眼前一黑,感觉快要昏厥过去,他恍惚间看到许多顶帽子被抛到了空中,拿破仑三世眼含热泪注视着他……

一直到中午举行国宴的时候,拿破仑三世的激动情绪也还没有平静下来,他拉着张继的手,不住地说:“张,不得不承认,你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演讲家。法国人民珍惜与中国人民的友谊,法国人民不愿与中国人民为敌。”,

张继笑道:“陛下,谢谢您和法国人民的友谊。我提议,为友谊而干杯”,说罢,张继站起身,举杯致意,然后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拿破仑三世和一同参加国宴的法国官员也都起身举杯致意,随后一饮而尽。

拿破仑三世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开始亲自向张继介shào

国宴的菜品,诸如白葡萄酒烹制的扇贝、鹅肝、法国蜗牛、松露等等有尽有。张继曾经跟着公司的老总陪客户在北京的法国餐厅吃过一次饭,对这些菜品还算不陌生,但是其精致、鲜美程度超过那些餐厅不下百倍。拿破仑三世一边嚼着一片鹅肝,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对张继说道:“张,上个月的时候,英国维多利亚女王、詹姆斯·斯图尔特首相和理查·张伯伦外交大臣都和我通了信,他们建议法国与英国组成盟军,向中国开战,战后获得的利益由双方平分。这条建议我当然是不会同意的了,但是也没有立即驳回。你知dào

的,英国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国家,法国毕竟不能为了中国而与英国发生冲突。所以,如果中、英真的发生战争,法国最多也只能保持中立。”

张继盯着拿破仑三世的双眼,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眼中所透漏出的狡黠与一丝不安。张继知dào

,拿破仑三世能够走到今天,就绝不会是一个会轻易被热血冲昏头脑的人,他一定是一个精明而又冷静的人。自己的演讲或许会打动他,但他绝不会因为感动就将法国与中国捆绑起来,他毕竟是法国皇帝,他必须对法国的利益负责。

张继回答道:“陛下,我们能够体会到贵国的处境,我们理解贵国zf所作出的选择,我们也万分感谢您、贵国zf和贵国人民的中立立场。中国需yào

朋友的支持,但绝不会连累自己的朋友。我现在可以代表恭亲王告sù

您,只要贵国不与英国结盟,做到按兵不动,中国就一定能够打赢这一仗。”

显然,拿破仑三世很惊讶,他瞪大双眼看向张继,说道:“张,你知dào

这是不可能的,英国是当今世界最具实力的国家,它几乎在全世界都有殖民地和驻军,它的海军世界第一,装备着最为先进的铁甲战舰。我承认,贵国军队和人民非常勇敢。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冷兵器时代了,勇敢是不能当做大炮来用的。”

张继微笑地品着杯中的波尔多红酒,慢慢说道:“陛下,中国有句古话,‘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一仗,中国一定能打赢,请您拭目以待吧。另外,我有一个忠告,奥地利、撒丁和俄国都不过是肘腋之患,它们不会对法国的利益造成太大的伤害。普鲁士则不同,它才是法国真zhèng

的心腹大患,不是有那么一句谚语么?‘普鲁士是从炮弹壳子里孵出来的’。我敢断定,十年之内,贵国与普鲁士必有一战。”

……

回到枫丹白露宫的当天,张继给奕?写了一封数万字的长信。张继在信中详细叙述了此次法国之行,表示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张继还在对新的形势进行了分析,指出与英国实现和解已无可能,故而请求立即回国,着手进行战备工作。奕?连夜给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上了一份奏折并将张继的原信附在其后。奕?在奏折中表示了对张继观点的赞同,请求朝廷批准张继回国的请求。于是,在法国又逗留了一个多月后,张继回到了中国。

第十章 牛刀小试(上)

塘沽前线,张继正带着几名亲兵在大沽炮台上往返巡视。

一个月前,张继回到北京的当天,奕?在军机处接见了曾国藩和张继。奕?郑重地告sù

二人,朝廷已经决定在受到武装挑衅或者攻击时向英国宣战。为了提前做好战争准bèi

,朝廷特命曾国藩为钦差大臣,暂署直隶总督职,全权负责战备和作战指挥工作,直隶、山东、热河三省驻军连同曾国荃率领的三万湘军俱由曾国藩节制。张继授翰林院编修,实署副将职,全力协助曾国藩进行战备和作战指挥工作。

曾国藩的中军大营设在直隶总督衙府,在天津城内,三万湘军和各地陆续调拨来的军队则驻扎在静海,再加上大沽炮台,三者正好成一个“品”字形分布。曾国藩这么安排,为的就是互为犄角,可以驰援。这一个月来,张继夙兴夜寐,不辞劳苦地每天亲自跑到大沽炮台上勘察地形,侦探敌情,督促兵部赶制火器,和曾国藩商议作战方案,忙的昏天黑地,人瘦了一大圈,感冒了大半个月一直没不见好,这几日还愈发沉重起来。这天起了大雾,能见度不足一百米。张继担心英国舰队趁机偷袭,又冒着严寒跑到炮台上巡视。

张继正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大雾弥漫的海面,突然,旁边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听起来约有十几人,回头看去,原来是曾国藩也带着一队人在巡视。

二人相视会心地一笑。曾国藩道:“松涛,你近来着实辛苦了。这几日天气不好,你身上还带着病,我昨天就放了你假,你怎么还是出来了?”

张继道:“中堂大人尚且事必躬亲,张继岂敢不尽心竭力。今天是大雾天,我担心英军有异动,不出来看看始终放心不下。”

曾国藩笑道:“我大清的官员要是个个都如你一般忠于职守,区区一个英吉利又有何惧哉”,说罢挥挥手,“走吧,今天天冷,咱们回去喝几杯暖暖身子。”

回到曾国藩的书房,曾国藩示意张继坐到火炉旁来,张继围着火炉暖了一会儿,方才缓过劲儿来。下人们早已奉上两盘烤羊腿肉、各色下酒小菜烤上两条羊腿,又温了一壶酒。曾国藩拿着火钳往炉子里加木炭,眼睛盯着那跳动的火焰,向张继说道:“松涛啊,有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你,又怕你多心,误会了我的意思。但是这个问题一直横亘在我心中,始终挥之不去,所以还是决定问出来。你如果不想回答,就当我从来没问过吧。”

张继笑道:“中堂大人怎么生分起来,但问无妨。”

曾国藩道:“你去法兰西那段时间,我因为要布置防务,所以从钦天监找到一卷道光二十二年林则徐大人主持绘制的《坤舆万国图》,又从翰林院找来了魏源先生著的《海国图志》。我在《坤舆万国图》上找到了我大清、英吉利、法兰西、普鲁士、奥地利、撒丁还有俄国。与《海国图志》两相对照之后,我发xiàn

一个问题:普鲁士与法兰西相邻,你也说过,它一向对法兰西有觊觎之心,而且近年来国势日盛,而奥地利、撒丁又与法兰西是世仇。这样一来,法兰西根本就是自顾不暇,即便说服它支持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实jì

意义。反观普鲁士,地处法兰西与俄国之间,夹缝之中求生存,崇兵尚武,它又几乎没有出海口,将来势必也要与俄国争夺出海口,甚至最终与英吉利争夺海上霸权。如果我们与普鲁士联合起来,鼓动它挑zhàn

法兰西甚至是英吉利和俄国,那整个欧洲就会乱成一团,无论是哪国都无力与我大清为敌了。《海国图志》里还提到,俄国曾有一位叫做彼得的君主,一生追求富国强兵,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其后世历代君主也以逐鹿欧洲为目标。既然如此,我们倘若与俄国联合,一样可以使欧洲各国自相混战。这样一来,我们推行‘新政’不会受到外部干扰,岂不更好?这些道理,我想你一定想得通。但是,你不这样做,也一定自有你的道理。我问你,也不过是想一解心头之惑罢了,并无其它意思,你不要误会才好。”,

张继搓搓手,眼神有些迷茫,好像心中在痛苦挣扎一般,半晌,张继才开口,语气却甚是低缓沉重:“中堂大人,您心中虽有疑虑,却仍然放心大胆地让我参赞机务,这份信任张继感激万分。‘国士遇我,国士报之’,就算您今天不问,我原也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您表白一切的。”

张继顿了顿,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您刚才分析的一点不错,如果我去游说普鲁士或者俄国,可以起到牵制英国使其罢兵甚至坐收渔翁之利的效果。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呢?因为,在咱们赶赴京城的那几天里,我想明白一件事情,一件关乎我们能否成功推行新政、我泱泱中华能否再铸辉煌的事情。那就是:我们大清需yào

一场战争,一场最终赢得胜利却又赢得异常惨烈的战争。”

张继看了看曾国藩,他已经听得呆住了,于是继xù

说下去:“自高宗皇帝早年平定大小金川以来,我大清承平已久,看上去物阜民丰,百姓安乐。然而,这盛世的表象之下却埋藏着深深的隐忧,政治腐败,军务废弛,土地兼并日甚,贫富差距渐增。所以,迫切需yào

推行‘新政’,一整这数世积累的‘颓风’。然而,道光二十二年和咸丰十年,我大清两次大败于英吉利,这实在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原来我们是以‘天朝上国’自居,不屑与洋人打交道。经过这两次失败,很多人又变得‘畏洋’、‘恐洋’,不敢与洋人打交道。我之所以说我们大清需yào

一场最终赢得胜利却又赢得异常惨烈的战争,就是因为,这样一来,既能让那些仍然沉迷于‘天朝上国’迷梦之中的人明白我们外国的差距,认识到推行‘新政’的意义。又能使那些‘畏洋’、‘恐洋’重新树立起民族复兴的信心。同时,还能让那些对‘新政’持观望、反对态度的守旧派官员感受到推行‘新政’的实jì

效果。”

曾国藩沉默半晌,幽幽道:“你的想法确实有道理。但是,换做是我,即令想通了这一层,也未必会这么做。第一,这场战争英吉利恐怕是倾全国之力来进行一场豪赌,即便赢了,我们的牺牲也绝不会小;第二,我们的胜算究竟有多大?如果失败的话,我们就是万劫不复了。”

张继又默默饮尽一杯酒,缓缓道:“中堂大人,说句良心话,用这条计策来推动朝廷和国人认可‘新政’,确实是毒辣了些,有损阴德。但是,我实在找不到能更快、更有效地实现这一目的的计策。我知dào

我们会有很大的牺牲,无论是人力方面,还是物力方面。但是,我们没有选择,我们不得不如此。西人有句谚语,‘欲求文明之幸福,必经文明之痛苦’,我们也必须去经lì

这切肤之痛。如果有错,错在张继一人;如果有罪,罪在张继一人。有朝一日,等到‘新政’推行成功,我一定会向天下谢罪。”

曾国藩不再多说话,轻轻拍了拍张继的肩膀,将手中酒杯与他碰了碰,随即一饮而尽。

张继也不再多说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曾国藩坚定地说道:“松涛,如果有错,曾某陪你遗臭万年;如果有罪,曾某陪你同赴西市。你累了,就在我这里好好歇歇吧,下午醒来咱们还得再一起研究一下作战方案,尽量减少一些损失。”

……

六天后的一个清晨,天还没亮,患着重感冒的张继还在睡梦中,被一阵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惊醒了,这撞击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厚重而猛烈,茶几上的茶碗和烛台被震得嗡嗡作响,一缕灰尘自屋顶上飘下,落到烛苗里,激出一片火星。张继知dào

,这震动是英国军舰上威廉大炮发射出的炮弹击中大沽炮台城墙时发出的。

张继立马起身穿衣,这几个月来,他已经形成了良好的习惯,每天睡觉前都将衣服、令旗、腰牌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枕下还压着一柄剑,也算得上是枕戈待旦了。,

张继匆匆结束整齐,提剑正要出门,房门却被推开了,一个一身戎装的青年人带着几名戈什哈拦住了张继。

张继一看,正是曾国藩的贴身护卫兰京,怒道:“英舰炮击大沽,你不赶紧护着中堂大人,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兰京垂头道:“张大人,是中堂大人命卑职来保护您的,他说您大病未愈,不宜出门,更何况前线吃紧,您也不能以身犯险。”

张继焦急万分,指着兰京沉声道:“你的职责是保护中堂大人,不是保护我。中堂大人现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兰京头垂得更低了,嗫嚅道:“中堂大人刚刚赶往大沽去了”。

张继急火攻心,怒吼道:“中堂大人现在是三军主帅,关系着战事成败、国家安危。你马上带我赶赴大沽,我告sù

你,中堂大人若有一点儿闪失,我剥了你的皮”。

兰京和文冠英一样,祖上就是曾家的佃户,他自己从十五岁上就作为贴身护卫,跟着曾国藩征战沙场,曾国藩对他视如己出,他也视曾国藩如父,曾经多次冒着生命危险将曾国藩从战场上救下来,深得曾国藩的信任。他今天原本也想护卫着曾国藩到大沽以防不测,但是终究不敢忤逆曾国藩的号令。现在,张继的这道命令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也不再担心曾国藩会责罚他。于是,兰京双手抱拳,喊道:“得令,所有弟兄随我护送张大人去大沽,备足所需物品,骑快马走。”

曾国藩此时也刚刚到达大沽炮台城墙下,不仅那撞击声比先前听得更加清晰,还能看到远处城墙上滚滚黑烟已经遮天蔽日。

炮弹击中的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城墙之一,它从明嘉靖年间开始修筑,之后的历代中国zf又不断地加以扩建和休憩。清嘉庆年间,又在城墙南北各加剪了一座炮台,现在已经初具规模,它是中国海防的主要依靠,素有海门古塞之称。

但是,现在每一枚炮弹都能把城墙击开一个大缺口,就好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巨人啃了一口一样。

曾国藩看着海上冉冉升起的朝阳,悲哀地想,这黎明更像是冷兵器时代的黄昏,不知,是否也是大清帝国的黄昏。

曾国藩正在发愣,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正是张继、兰京一行人。

两人心意相通,也不再做无谓的坚持,携手走上炮台后面的靖海山,那里是方圆数十里的制高点。

张继接过曾国藩手中的望远镜,向远处的海面张望过去:

海面风平浪静,只见水天相接之处,数十艘英国炮舰一字排开,左舷对着炮台,那些炮舰都是清一色的上下三层,每层各十五门炮,都是英国斯蒂文森军工厂新近研制的威廉大炮,火力惊人,这排炮舰之后大约一海里处,又是一排军舰,但是已经看不大清楚,大约是运兵船,等待炮击结束后搭载海军陆战队登陆作战的。

张继不禁忧心忡忡。这支英国舰队阵容整肃、进退有据,显然是久经战阵的。他们又刻意挑选今天这个晴天进攻,十分有利于对目标进行精确射击。最关键的是,大沽炮台所装备的红衣大炮还是康熙年间的产物,有效射程远远比不上英国炮舰装备的威廉大炮。大沽炮台发射出的炮弹只能打到距离英国舰队数海里的地方,落在海面上,激起一层浪花。英国炮舰发射的炮弹都精确地落在大沽炮台上。只能被动挨打却无力还手恐怕是世上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事儿,这一刻,张继总算是直观地感受到军事工业落后于人的痛苦了。

张继沉默片刻,对曾国藩道:“中堂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迟早得被拖垮在这炮台上。为今之计,只有先行撤tuì

了。”

第十一章 牛刀小试(中)

“什么,撤tuì

?”曾国藩大吃一惊。这临阵脱逃和叛国投敌一样,在清朝乃是死罪,上到皇亲国戚,下到普通士兵,只要触犯此罪,绝无宽恕之理。因此,每逢战场失利,清军兵将宁可血战到底或者自杀殉国也决不撤tuì

,因为这样至少还能为家属谋些朝廷的抚恤银子。

张继点点头,“对,撤tuì

,咱们这样耗着,不仅炮台守不住,只会空耗弹药、空损人命。”

曾国藩迟疑道:“但这大沽炮台乃是京津门户,一旦失守,英军便可故技重施,如同咸丰十年一样兵锋直指北京城下了。”

张继断然道:“中堂大人,您放心,我已有良策。我愿立下军令状,保证让这些英军有来无回。请您下令吧。”

曾国藩咬咬牙,猛地一挥手,道:“好,我今天豁出去了”,说着,回头向身边的斥候道:“传令,各营管带收拢麾下士兵,依次退出炮台,向塘沽方向集结。”

张继又在旁边补充道:“另外,传令各营管带通知麾下士兵,一切旗帜、仪仗和长兵器都统统丢下,每人只携带腰刀和口粮,不许多带一件;火器营和弓箭营的士兵要把所有鸟枪、手枪、箭矢、火药、子弹全部带上,不许少带一件;火炮营的士兵要将炮台上现有的全部炮弹运走,不许留下一颗,弹药库里的炮弹和火药要封存好,不许受潮,火炮不许毁掉。告sù

将士们,不用担心这些武器会资敌,将来全都会派上用场的。”

……

此刻,大英帝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总司令、东印度公司理事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正站在旗舰“威尔士亲王号”的舰桥上,密切关注着大沽炮台上清国军队的动向。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其实是维多利亚女王的远房侄子,他的曾祖父理查德·汉诺威侯爵和维多利亚女王的祖父是亲弟兄,家世本来非常显赫。但是,由于他的父亲斯威夫特·汉诺威子爵酗酒导致中风病,还沉迷于赌博,渐渐败光了祖上的家产,亲戚们也都不愿再与他们家往来。

像菲利浦·汉诺威爵士这种生产在没落贵族家庭的男人是外表坚强而内心脆弱、敏感的人。他从小就不能像其他的远方堂弟兄那样享shòu

贵族血统带来的荣华富贵。恰恰相反,他的贵族头衔反倒成了他的耻辱。因此,15岁时,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就参加了皇家海军。所谓“知耻而后勇”,凭借着聪明和勤奋,经过三十年的打拼,他终于成为了远东舰队总司令,还兼任了东印度公司的理事。

但是,他觉得这还远远不够,他所需yào

的是盖世的功业。因此,这次发生潮州会馆商人打砸东印度公司广州办事处和广西乡民打死英国商人的事件后,他在东印度公司的大会上力排众议,在未获得国内授权的情况下,就以东印度公司和印度总督的名义亲率舰队开到了塘沽海面。他是在赌,赌议会最终会授权开战。终于,他于一周前得到授权,议会最终以253票对128票通过了对清朝开战的议案。他知dào

,只要能打赢这一仗,他就是整个大英帝国的英雄了,他不仅能洗刷自己的耻辱,恢复家族的荣光,还能获得爵位和封赏,他的名字和事迹将在每一片殖民地广为流传。

一想到这些,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就激动不已。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踌躇满志。他早就知dào

自己的对手是清国现在最优秀的将领曾国藩,此人曾经剿灭了太平天国运动,还在两江地区试行“洋务运动”,其实力不可小觑。因此,他一直不敢掉以轻心,对整个作战计划进行了周密部署。

今天刚刚开始炮击时,他还能看到炮台上的清国军队在拼命地开炮还击,虽然他们发射的炮弹完全伤害不到自己,但是看得出来,这支军队的作战能力还是很强的。但是,对方的炮声越来越稀疏,渐渐地竟然都听不到了。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喜上眉梢,清国军队的作战能力到底还是有限的,这样的排炮射击又有谁能抵抗得了呢?他们如果不是被消灭了就一定是临阵脱逃了。,

于是,菲利浦·汉诺威爵士一改既定的作战方针,命令炮舰转向后撤,运兵船趁着涨潮迅速将海军陆战队送上岸,他自己也要亲自上岸指挥作战。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和一万五千名装备精良、作战经验丰富的海军陆战队员在塘沽登陆了。

看着被炮火轰得七零八落的大沽炮台和炮台下丢落满地的旗帜、仪仗甚至兵器、辎重,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更加自信满满。虽然他三十年来学到的军事理论和积累的作战经验都告sù

他,登陆之后的第一件事都是巩固滩头阵地,建立大本营,然后循序渐进地向内地推进。但是,立功心切加上这空前的自信使得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做出了迅速向天津方向开进的决定,他走得很匆忙,甚至都没来得及走上大沽炮台进行一番实地的考察,这也就为他之后的作战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由于道路不熟加之需yào

携带军械辎重,这支英军当天只前进了大约二十公里。傍晚时分,他们行进到了一片原野上,菲利浦·汉诺威爵士见这里视野开阔,易于警戒,便决定在这郊外露营,休整一夜,明天继xù

向天津方向开进。

然而,当天晚上,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和那一万五千名海军陆战队员始终没能睡上一个好觉。从晚上10点多开始,他们宿营地的周围就不断响起零星的枪声,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却也弄得他们人心惶惶,负责警戒的士兵和先后派出的十几支骑兵小队都回报说并没有发xiàn

大规模的敌军,只是一些小股的敌人,见到他们也并不交火,很快就都撤tuì

了。菲利浦·汉诺威爵士知dào

这是敌军在实施骚扰战术,心下不禁有些后悔,后悔为了争夺功劳,不等与随后就会赶来增援的五万大军汇合就先行登陆。但是,后悔归后悔,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始终认为,这不过是一些被打残了编制的散兵游勇或者清国的地方戍守军队,不足为虑。不过,话说回来,为了谨慎起见,菲利浦·汉诺威爵士还是决定兵分两路,自己带领一万人按照既定路线,穿过玉枕山山谷前进,舰队副司令约翰·史密斯爵士则带领其余的五千人折向北面,绕过玉枕山,最后在天津城下与菲利浦·汉诺威爵士他们汇合。

第二天一早,约翰·史密斯爵士带领五千人先行出发了,菲利浦·汉诺威爵士边指挥军队开拔边望着前方险峻的玉枕山开始踌躇起来。他读过《孙子兵法》的译本,知dào

历代中国将领对于设伏研究得都十分透彻。这玉枕山山势陡峭,又树木丛生,中间的谷地是天然的设伏场所。曾国藩会不会在此设伏呢?自己要不要改变一下行军路线,从旁边那不太险峻的锦都山走呢?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正在紧张地思考,大约几公里的后方又传来一阵枪声,听起来比昨夜要密集许多,一个负责侦查地形的骑兵快马来报,称大约数百名清军骑兵偷袭了在后方露营的负责运送辎重的后勤分队,抢走了一批枪械和药品。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急忙拍马向后面赶去,受到袭击的英军已经迅速构建起了火力点,摆好阵势开始还击,而那些偷袭得手的清军却并不急于逃跑,只是在英军步枪的射程外远远观望。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挥手派出一队骑兵去追赶,那些清军才懒洋洋地开始且战且逃,逃一段路程,就停下来等等英军骑兵。不像是在逃跑,倒好像是在引诱英军追赶一样。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心中一凛,立即下令那一队骑兵迅速撤回,他知dào

,这是曾国藩在引诱他走进包围圈。他看那些清军骑兵是不断退往锦都山的,于是微微一笑,说道:“你要引诱我进埋伏圈,没那么容易,下令,全体士兵向玉枕山山谷进发”。

……

此刻,张继就站在玉枕山的主峰上,旁边的曾国藩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赞赏的点点头,说道:“松涛,这一计‘打草惊蛇’再加上这一计‘欲擒故纵’用来对付像汉诺威这样多疑的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没想到,你还精通兵法。”,

张继笑道:“中堂大人过奖了,我哪里懂得什么兵法?多疑本是人性,我也只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也不过是很普通的道理而已。”

曾国藩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所谓‘大道至简’,兵法也是一样。不必拘泥于具体的理论和战术,讲究的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已经是做到这一点了。相信汉诺威他们这一次真的是要有来无回了。不过,史密斯那面的五千人你做什么打算?”

张继含笑道:“嘿嘿,天机不可泄露,中堂大人只管放心,到时候是有好戏给您看的。”

……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毕竟是久经战阵之人,虽然他自信识破了清军的圈套,但始终放心不下。所以,他派遣了三千人作为先头部队进入玉枕山山谷,一方面探查敌情,另一方面即便此地有埋伏损失也能尽量减少些,他自己则率领其余的七千人隔了几公里缓缓而行。

过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一个负责传递信息的骑兵快马来报,先头部队三千人已经即将通过玉枕山山谷,尚未发xiàn

敌情。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终于放心了,下令全员火速前进,今天下午务必与约翰·史密斯爵士汇合。

进入玉枕山山谷,菲利浦·汉诺威爵士也不禁心下凛然,这谷地狭长而蜿蜒,回头看看,来处已经隐藏进拐弯的空间中,去处却还未得见,再看两面山势陡峭,古木丛生,更加惶恐起来,急忙传令加速行军。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加速行军的命令刚刚下达,就听见对面玉枕山的主峰上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他知dào

中了埋伏,顿时心如死灰、万念俱消。

枪声一响,两面的山坡上传来阵阵呐喊声,紧接着无数冒着火星的炮弹从天而降。这些炮弹原本是放在大沽炮台上供红衣大炮用的,张继下令撤tuì

时带走它们为的就是现在能派上用场,此时此地虽然没有红衣大炮,但是清军居高临下,根本就不需yào

发射装置,只要用火把将炮弹点燃,投掷下山即可,这恐怕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航空炸弹了。红衣大炮虽然射程不如威廉大炮,但是口径却比威廉大炮要大许多,这些炮弹虽然装的并不是最新式的火药,威力却也颇为可观,加之这谷地本就十分狭窄,英军都挤做一团,杀伤效果就更强了。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满眼是断肢残骸,满耳是哀号呻吟,早已六神无主,亏得他的听差反应快,将他拉到一辆运送食品的马车下面,不然他非得被炸死不可。他也渐渐恢复了镇定,大声传令,命所有士兵躲藏到山坡后上的树背后,这是炮弹袭击的死角。

但是,现在英军惶惶如丧家之犬,吵杂之声高过传令兵们的喊叫声,这命令好半天才见了效,英军的伤亡却已经非常惨重了。

张继看到炮弹袭击已经基本失效,转身对曾国藩道:“中堂大人,可以开始第二步了”。

曾国藩点点头表示默许。

第十二章 牛刀小试(下)

张继转过身去,只见主峰平台上列着两座方阵,每座方阵大约一千人。东面这一座方阵的士兵都扛着鸟枪,挂着子弹袋,西面这一座方阵的士兵则清一色光着膀子,下身穿着短裤,手里提着腰刀,像是敢死队的样子。

张继面向他们,清清嗓子开口道:“弟兄们,你们跟随中堂大人这么多年了,废话不用我多说。我只告sù

你们一点,打完这一仗,你们个个都是我大清的功臣,都能光宗耀祖。你们要能活着回来,我给你们每人发五百两现银,给你们记一等功。你们要是战死在沙场上,除了朝廷的抚恤,我再给你们每家家里发一千两现银,你们家的祠堂里会供上你们的牌位,你们家的家谱理会写上你们的事迹。弟兄们,你们只管去奋勇杀敌,以死报国。其它的事有中堂大人、有我替你们扛着。”

这一千人齐声喊道:“奋勇杀敌,以死报国……奋勇杀敌,以死报国……”

张继的眼睛不由得模糊了,他开始宣bù

作战方案,这作战方案是他深思熟虑过的。这玉枕山谷地两面的山坡上古木参天,是天然的盾牌,可以挡去很大一部分射来的子弹,而英军的步枪加了枪刺之后又过于长,在树林间作战非常不便。因此,只要这些敢死队员能冲下山,在树林间和英军以冷兵器相拼,英军几乎是没有胜算的。敢死队员冲下山的过程中,由鸟枪队的士兵以火力压制那些躲藏起来的英军,使他们不能开枪,这场仗就算是打胜了。

张继宣bù

作战方案的时候,菲利浦·汉诺威爵士也在做着自己的部署,他知dào

己方现在虽然伤亡惨重,但是元气犹存、实力仍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收拢残余士兵,撤出玉枕山谷地并与约翰·史密斯爵士汇合,然后返回塘沽,巩固滩头阵地,建立大本营,他们就能站稳脚跟。等赶来增援的五万大军一到,他们就又可以循序渐进地向内地推进,到那时候,胜利就是属于他们的了。

但是,张继也明白这一点。他知dào

,现在,英军只是被打昏了头,一旦菲利浦·汉诺威爵士醒过神儿来,将他们收拢起来,他们立时就会变成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了。所以他并没有给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时间,而是立即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一时间,漫山遍野人影晃动,杀声震天,那一千名鸟枪手向在各处躲藏的英军射出了一颗颗复仇的子弹,那一千名敢死队员则如猛虎下山,向英军的藏身处扑去。

这一场白刃战打得异常惨烈,足足一个多小时方告结束。菲利浦·汉诺威爵士率领一万名海军陆战队几乎全军覆没,他也受了伤,在几名军官的保护下骑马杀出了重围。但是,清军同样死伤惨重,那些以一当十的敢死队员们十成死了七成,余下的也大部分受了伤,还有许多是重伤。张继也并不派兵去追赶菲利浦·汉诺威爵士,而是安排尽快打扫战场。等到收殓尸体,救治伤员,收捡武器、辎重忙完之后,天已经快要黑了。

张继请示曾国藩之后,决定留下五百人护送死者灵柩和伤员回天津城,其余士兵连夜行军赶往塘沽。他还给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备着另一份“厚礼”呢。

再说约翰·史密斯爵士那边,他也并不轻松,虽然没遇上什么大部队的进攻,但是不断有小股的清军袭扰,弄得他自顾不暇,完全没办法腾出手来增援菲利浦·汉诺威爵士。

他们是在傍晚时分汇合的,已经是惊弓之鸟的两队英军都怀疑对方是清军,差点交上火。误会解除之后,两人见了面,看着彼此的惨状,这对难兄难弟简直想要抱头痛哭一场。一番商议之后,他们决定先带着侥幸捡得性命的这六千多人连夜赶回塘沽,再作打算。他们不知dào

,前面还有什么样的噩梦等着自己。

第二天破晓时分,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带着那六千多疲敝之师终于赶到了距离大沽炮台仅数公里的一片荒原上,大沽炮台那残破的城墙已经隐约可见。,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传令全体士兵原地待命,准bèi

进驻大沽炮台。

看着身后那些衣衫褴褛、溃不成军的部属们,菲利浦·汉诺威爵士长叹一口气,低下头道:“我大英帝国自1588年战胜西班牙‘无dí

舰队’以来,除了北美独立战争期间的‘萨拉托加战役’和‘乔治敦战役’,还从未遭受过此惨痛的失败。这次惨败,责任在我,回国之后,我一定向女王陛下和议会请辞”。

一旁的约翰·史密斯爵士听他说得诚恳,也不由得心酸起来,好言相劝道:“大人,这次进攻虽然失利,我们毕竟摸清了敌人的实力,对于以后的战事还是有益的。我们孤军深入到清国的腹地,在遭遇强敌的情况下还能保存下这六千多人的有生力量,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好在我们已经回到大沽炮台,只要我们能坚守在这里,等那五万援军一到,局势可以再翻转也说不定啊。”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声。约翰·史密斯爵士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支箭破空而来。但是这支箭却不是射向他们的,而是直直地落在了他们身后的那片荒原上。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暗叫不好,他读过许多中国书籍的译本,知dào

这种箭不是普通的箭,叫做鸣镝。鸣笛并不以杀伤敌人为目的,而是标记射击诸元的,起到的是信号弹的作用,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被瞄准了。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正准bèi

下令全体士兵卧倒,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炮声已经响起了,随之而来的是一枚枚冒着火星的炮弹。英军士兵集结的地方是一片荒原,连个像样的遮蔽物都没有,就是树都没有几棵。加之需yào

照顾受伤士兵,还得防止有人掉队,这些士兵都是三五成群地走着,早就忘记了行军过程中应当保持散兵线的规矩。这一轮炮击过来,损失之惨重是可想而知的了。这正是张继给他准bèi

的另一份“厚礼”。当时撤离大沽炮台时,张继要求不得毁掉大炮、保证弹药库里的炮弹和火药不许受潮,就是这个原因。昨夜,张继率兵连夜赶回塘沽为的就是能及时送上这份“厚礼”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趴在地上看着周围光秃秃的地面,咬咬牙,举起指挥刀,喊道:“士兵们,冲锋,清国的大炮没有我们的先进,不能调整射程的,只要我们冲到距离再近些的地方就安全了”。

早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英军士兵们都跳起来没命地向前方狂奔起来。

理论上说,菲利浦·汉诺威爵士的想法并没有错,大沽炮台装备的红衣大炮确实没有那么先进,是不能调整射程的。但是他却忘记了“炮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样浅显的道理,张继之前就想到了这一点,因此,他命令士兵将大炮从炮架上拆卸了下来,掉过头来对准内陆,炮身后部垫上沙袋。这样一来,沙袋垫得越低,炮口就越向上,射程自然也就越远,反之则射程越近。用这样的“土”办法,张继将这些红衣大炮有效地实现了“废物利用”,从荒原到城墙下的地区都已经覆盖在红衣大炮的射程之内了。

等到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最后的六千多人也几乎要全军覆没了,侥幸死里逃生的五百多人龟缩在距离大沽炮台城墙不足两百米的一条壕沟下面不敢抬头。因为只要一抬头,就会有一排子弹或者箭射来。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心痛欲死,这一万五千多海军陆战队和那数十艘炮舰是大英帝国海军的精华,也是他赖以身居高位的政治资本。没有了他们,且不说什么洗刷耻辱、恢复荣光、获得爵位封赏统统成了泡影,就是他自己,也很可能因为玩忽职守而被军事法庭审判,落得个终身监禁甚至绞刑的下场。

想到这里,菲利浦·汉诺威爵士举刀站了起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去拼一把。即便上天不眷顾自己,至少战死沙场可以免去上军事法庭接受审判终身监禁或者绞刑的难堪与屈辱。,

突然,身旁受了重伤的约翰·史密斯爵士跳了起来将他扑倒在地,死死地压住他,在他耳边说道:“大人,我们没有胜算了,我们投降吧。”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边挣扎边大声地怒吼道:“我是帝国的军人,是女王的骑士,是英格兰的贵族,怎么能向一群下里巴人投降?”

那一扑似乎耗尽了菲利浦·汉诺威爵士的力qì

,他缓了好半天,才说道:“大人,即便您可以抛弃一切,您也该想想这些士兵,他们的亲人和朋友还在家等着他们回去呢。”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不再挣扎了,他无力地躺了一会儿,起身解开了自己的军官制服,脱下贴身的白衬衫,挑在指挥刀上向空中晃动起来。

过了大概一刻钟时间,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听到大沽炮台的城门“吱呀”响了一声,他抬头看去,城门洞里走出一行人,大约一百多个的样子。

待到这行人走近了,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才看清楚,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并不高大,但是红黑色的脸庞使他显得颇为健康。走在他左边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白净的皮肤,文质彬彬的样子,两眼正紧紧盯视着自己。他们身后跟着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清军。

那个年轻人开口了,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对方居然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那个年轻人说道:“菲利浦·汉诺威爵士,阁下能够选择投降,我们感到由衷的高兴,这能避免更多的生命受到伤害。出于这个原因,我们对阁下是尊重的,我们愿意礼送阁下和阁下的士兵们回到你们的舰队上去。同时,我们希望阁下能够向贵国zf表明我们的态度:中国愿意与世界各国和平共处,但是如果贵国仍对中国采取敌视态度及行动,一切后果由贵国自行承担。中国绝不惧怕战争,中国是不可战胜的。”

……

望着载满英军士兵的大船慢慢驶向远方停泊着的英国舰队,曾国藩不解地问:“松涛,你为什么要放这些人走?特别是那个叫做汉诺威的,他可以做为我们的人质啊。你真的相信英国会因为我们的仁慈而选择停战么?”

张继摇摇头:“不,中堂大人,我从不相信,英国会因为我们的仁慈而选择停战。我们与英国之间的这场战争是注定的,几乎不会因为什么人或事而改变。这区区五百人对我们所能构成的威胁终归有限,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妨放他们回去呢?至少我们可以在国际舆论上占领道德的制高点。”

曾国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是啊,自古以来,杀降不详,罢了。”

张继点头道:“同治二年(1863年),欧洲各国在瑞士的日内瓦召开会议,讨论在战争中使伤员和医务人员‘中立化’的问题,会后成立了国际红十字会。第二年,这些国家又签订了《改善战地武装部队伤者病者境遇之日内瓦公约》,该公约规定伤病军人不论国籍都应受到接待和照顾。善待战俘既是文明国家的气度,也是世界的大势所趋,这也就是为什么李鸿章大人在杀死投降的发匪伪纳王郜云官、伪比王伍贵文、伪康王汪安均、伪宁王周文佳等人后,‘常胜军’头领戈登要找他拼命了。”

……

菲利浦·汉诺威爵士站起身,回头望望还隐约可见的大沽炮台,斩钉截铁地丢下一句“我们还会回来的”,说罢,转身踏上了‘威尔士亲王号’的甲板,不再回头。

第十三章 未雨绸缪(上)

半个月后,英国伦敦,白金汉宫。

这是一个典型的伦敦冬日,阴沉、昏暗而又岑寂,天空是铅灰色的,浓雾厚重地笼罩着大地,使人看不到100米开外的另一座建筑物,空气湿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

坐在起居室里的五个人,脸色就如同这天气一般阴悒不已,他们都不说话,只是盯着壁炉里烧得正旺的木头出神。屋子里安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到,只有时不时发出的木头燃烧时的轻微爆裂声能把人从沉沉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中来。

终于,有人试图去打破这令人感到尴尬和不安的安静了。

坐在左边沙发下首的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他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高高的额头下那双不大的眼睛藏得很深,鹰钩鼻子上面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显得很儒雅,但是满脸的忧愁之色却是掩也掩饰不住,他正是英国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理查·张伯伦舔了舔因焦躁而变得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说道:“女王陛下,据东印度公司反馈回来的消息,此次登陆作战的一万五千名海军陆战队员只有五百多人生还,其中大半还受了伤,舰队副司令约翰·史密斯爵士也受了重伤,还在昏迷当中。这样的惨败是我们不曾有过的,我担心消息一旦传出去,会大大刺激普鲁士和美国与我们争夺海上霸权的野心啊。而且,这次的失败还会影响我们整个的布局。您看,我们是不是采取一些补救措施呢?”

坐在正中间沙发上的就是英国女王亚历山大里亚·维多利亚,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面容姣好,由于保养得当,看起来只有三十岁的样子。1837年,年仅18岁的她即位为英国国王。两年后,发生了震惊世界的“虎门销烟”,第二年,她在议会上发表演说,呼吁“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向中国开战,第一次鸦片战争由此开始。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是名副其实的“铁腕君主”,虽然英国实行君主立宪制已经一百多年,但是她对政局的影响力仍然非常之大,每当有重大事件发生,内阁官员们总会同她商量。她在位这些年,是英国对外扩张的辉煌时期,也是英国经济发展的繁荣时期。

维多利亚女王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抬起头来,问道:“那依你看,我们可以采取哪些补救措施呢?”

理查·张伯伦稍稍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说道:“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照会中国zf,委婉地表达我们愿意进行和谈的意向。当然了,为了体面地结束这场争端,我们可以要求修订《北京条约》,在新的《北京条约》中获得一些额外的商业利益。”他特意选择了“争端”这个相对模糊的字眼,而没有选择“战争”,为的就是不过分刺激维多利亚女王那敏感的神经,以便获得她的支持。

但是,维多利亚女王并没有对他的意见进行直接的表态,而是把目光转向右边的沙发,问道:“你们三位的意见如何呢?”

坐在右边沙发下首的国防大臣杰恩·奥斯丁先开口了,他是一个三百多斤的大胖子,硕大的脸庞、花白的胡须还有那红红的酒糟鼻都显示了他粗犷的性格,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身的海军元帅制服,为了显得更加正式,还扣上了全部的扣子。但那衣服显然太瘦了,让人担心那些扣子随时会绷开。所谓“人不可貌相”,杰恩·奥斯丁可是从一名普通的海军士兵靠着军功一步步爬到海军元帅的。他是渔民的儿子,16岁参加皇家海军,开始了四处征战。他所率领的“德雷克舰队”一度是全世界战斗力最强的舰队,曾经三次击败荷兰海军,两次击败法国海军,为英国开拓了大片的殖民地,印度的“杰恩斯坦”殖民地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杰恩·奥斯丁说道:“女王陛下,恕我直言,这次的失败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责任都在菲利浦·汉诺威这个蠢猪身上。哦,对不起,请您恕我无礼。首先,他贪功冒进,在没有足够实力与把握,甚至对敌军的基本情况完全没有了解的情况下就贸然进军。其次,他完全不懂的陆战与海战的区别,用海战的原则去指导陆战,当然不可能取得胜利。我的意见是我们应当把这场战争进行下去,如果英国如此轻易言败,那才会刺激普鲁士和美国与我们争夺海上霸权的野心呢?如果您和议会信任我,我愿意亲自远征中国,保证能凯旋归来。”,

维多利亚女王仍旧只是笑笑,目光转向坐在右边沙发下首的财政大臣比尔·盖特纳。比尔·盖特纳是一个一脸和善的小老头,高耸的额头上布满皱纹,稀疏的白发上面顶着一顶棕色软呢帽,小眼睛转来转去,显得狡黠而又滑稽。

比尔·盖特纳是传统的“重商主义者”,崇尚“自由市场至上”的原则,但他也是一个务实的人,如果zf的某项行为能够增加对外贸易量,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比尔·盖特纳说道:“女王陛下,从服wù

于大英帝国经济发展的角度考lǜ

,我支持奥斯丁元帅的意见。如果我们能够战胜中国,那么可以通过签订新的条约来进一步开拓中国市场,获取更多的贸易方面甚至政治方面的利益,比如彻底的关税协定和完全的片面最惠国待遇等。而无论战争结局如何,战争本身就会带来大批订单,带动钢铁、机械、化工和纺织等相关产业的发展。”

维多利亚女王又将目光转向坐在左边沙发上首的首相詹姆斯·斯图尔特。

这是一个中年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一尊蜡像一般。一顶黑色高顶礼帽遮住了他的脸孔,只能从侧面的看到他上唇微翘的胡子。

詹姆斯·斯图尔特抬起头来,两只深邃的眼睛好像在放出要以的光芒,使人不敢与之对视,他说道:“女王陛下,这件事事关我大英帝国的国运,绝非死上一万五千人或者在国际上颜面扫地那么简单。我大英帝国之所以能被称为‘日不落帝国’,就是因为我们的殖民地遍布世界各地。殖民地是我大英帝国的命脉,中国虽然不是我们的殖民地,但也是我们的利益所在。如果任由此次事件如此进展,那么,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和东南亚的那些殖民地都会起而效仿。到那个时候,我们如何善终?丢掉了殖民地,大英帝国也就死亡了。因此,这场仗我们一定要打,要倾全国之力打,而且一定要保证能够打赢。”

维多利亚女王满yì

地点点头,笑着说道:“这正是我等候已久的答案。我们的敌人中国有句谚语,叫做‘杀鸡儆猴’,我们倾全国之力与中国开战也是‘杀鸡儆猴’,表面上打的是中国,实质上是在警示那些刚刚归属、人心尚在浮动和那些经济上已经足以自立、正在谋求效仿美国的殖民地。我要补充的一点是,不仅殖民地是我大英帝国的命脉,海上霸权同样如此,因为没有海上霸权,也就没有贸易优势和,殖民地同样会不保。因此,我们不能丢掉海上霸权,大英帝国海军不能有失败的记录。明天,我会到议会做演讲,要求议会对中国宣战。”

……

第二天,英国伦敦,议会大厦。

维多利亚女王站在主席台上,眼睛里饱含着对大英帝国的无限热爱。她知dào

上议院议长卡尔·文森、下议院议长道林·格雷、一百多名上议院议员和两百多名下议院议员正在台下用热切的眼光注视着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演讲:“先生们,我今天来议会做演讲,是为了请求议会批准对中国宣战。想必你们都已经知dào

了,我们的军队在中国遭受了惨重的失败,一万五千名大不列颠子弟魂留他乡。二十五年前,中国侵犯了大英帝国的利益,我们用枪炮教会了他们尊重我们。没想到二十五年后的今天,他们又想要挑zhàn

我们的权威。我没有太多的东西想说,只有一句话要与各位共勉‘让大英帝国的剑为大英帝国的犁争取土地吧;让大英帝国的大炮为大英帝国的商品打开市场吧’。先生们,你们问我们的政策是什么。我要说,我们的政策就是用我们全部能力,用上帝所赐予我们的全部力量,在海上、在陆地上进行战争,这就是我们的政策。你们问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我可以用一个词来回答:胜利——不惜一切代价,去赢得胜利。无论多么可怕,也要赢得胜利。无论道路多么遥远和艰难,也要赢得胜利。因为没有胜利,就不能生存”。

台下掌声雷动,人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一定顶帽子被抛向了半空。最终,下议院以379票对2票批准了对中国宣战并加派援军的决议。

第十四章 未雨绸缪(中)

塘沽保卫战胜利后的第三天,曾国藩和张继收到了朝廷六百里加急发来的圣旨,圣旨对曾国藩和张继的公忠体国、奋勇杀敌大加旌奖,表示此次胜利一扫道光二十二年和咸丰十年来国家所遭受的耻辱,圣旨里加封曾国藩为三等果敢公,仍署直隶总督,加封张继为三等永安伯,升任理藩院左侍郎,仍在曾国藩军中行走。此外,圣旨还要求他二人速速返京,准bèi

接受接见。

两天后,奕?再次接见了他们,只不过,地方已经换成了恭王府的书房。

礼毕,奕?满面含笑地祝hè他们此战取得胜利,与他们寒暄几句后,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下人奉茶之后,就知趣地退下了,走的时候还特意合上了门。

奕?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伯涵,松涛,你们千辛万苦打赢了这一仗,朝廷已经旌奖了你们,我也向你们表示了祝hè。通过这一仗,你们不仅提振了我们军队的士气,还激励了我们大清的人心。更重yào

的是,这次胜利让朝中的那些守旧派官员们一时对‘新政’无可指摘。但是,你们要知dào

,这个局面是暂时的,它建立在此次胜利的基础上。我相信,英国zf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一定会伺机疯狂地报复,下一场战争无可避免。而下一次我们能否打赢,我心里并没有数,我需yào

你们来告sù

我答案。说句不当讲的话,我今天接见你们是太后和皇上授意的,太后和皇上很关心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会直接影响到太后和皇上对我们的支持,最终也必然会决定‘新政’的命运。因此,回答这个问题,你们要慎之又慎,我要听到的不是你们的决心,不是你们的揣测,甚至不是你们的分析,我要听到的是真实的答案。”

曾国藩知dào

兹事体大,低头苦苦思索,怎样既能把真实情况道明,又不至于让这位支持自己的总理王大臣失掉信心。

这时,张继开口了:“王爷英明,下一仗我们能否打赢确实关系着整个朝局。如果能打赢,太后和皇上就会继xù

支持我们,‘新政’就能顺利推行下去。否则,那些守旧派官员们就会趁机大进谗言,攻击‘新政’,最后不仅中堂大人和我身家性命不保,还会连累了王爷您。请您恕我直言,事实上,下一仗是否能赢,关键不在我们,而在朝廷。”

奕?眉毛挑了一下,淡淡道:“哦?你说说看。”

张继答道:“说老实话,这一仗能打赢,偶然因素很多。首先是英军主将菲利浦·汉诺威贪功冒进,在滩头阵地没有巩固的情况下贸然向内陆进军,以致孤军深入,犯了兵家大忌。其次是他没有意识到大沽炮台的重yào

性,并未分兵把守,让我们有机会利用大沽炮台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再次是他既没做到知彼,也没做到知己,放qì

了自己舰队的炮火优势和海战优势,偏偏选择在陆地上与我们开战,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焉能不败?最后是地形和他的多疑帮zhù

了我们,使我们能够在玉枕山谷地伏击成功。当然了,还有一点也很重yào

,那就是双方力的量对比,英军只有一万五千人,而且没有携带重武器。这样一来,他们的战斗力就很有限了。但是,我们不能保证下一仗英军还会犯这样的错误。甚至可以说,他们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而且,他们既然计划疯狂报复,所要出动的也就一定不止区区一万五千人了。”

奕?点点头,道:“说下去”。

张继咽咽唾沫,接着说道:“我以上所说的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并不是说下一仗我们就完全没有胜算了。但是,我们要想取得胜利,就非得有朝廷的支持不可。首先是兵力的问题,现在真zhèng

归我们节制的,其实只有从两江带来的那三万湘军,各地陆续调拨来的军队各有归属,直隶、山东和热河的军队也难以指望,真要打起仗来,我们未必指挥得动。其次是火力的问题,大沽炮台的红衣大炮还是圣祖爷在位时制造的,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早已过时,我们的步兵没有装备大炮,鸟枪也不多,骑兵更是只配备了马刀,这样的火力是完全不足以与英军抗衡的。最后是财力的问题,这次玉枕山伏击战,敢死队队员每人发了五百两现银,战死的家里还要补发一千两现银。此外,全部参战人员包括伙夫和马夫,也每人发了一百两现银。现在,我们的存银已经不足十万两了,维持日常开销尚且困难,怎么能指望靠着这些银子去激励士兵们呢?”,

奕?双眉紧锁,下意识地用右手转着自己左手拇指上戴着的翡翠玉扳指。

看到他的这个动作,曾国藩暗暗吃惊,他与奕?相识、相交、相知已经十几年,知dào

这是他做出重大决策之前习惯性的动作。

半晌,奕?开口了:“伯涵、松涛,我仔细想过了:兵力的事应该没有问题,我明天就向太后和皇上请旨,通过军机处行文兵部,下令直隶、山东和热河三省的驻军全部脱离原归属地,统一编入湘军,完全由你节制,必要的时候,你们还可以持太后、皇上的手谕调用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的兵马。火力的事我能帮你们的就是尽快从外地驻军那里调拨大炮、鸟枪来供你们使用,还可以行文从李鸿章大人创办的金陵制造局那里调拨一部分来,但是制造新式火器恐怕不现实。一方面,造办处并不掌握西洋制造火器的新技术,另一方面,时间也不允许。至于财力的事,我确实是无能为力了。现在户部捉襟见肘,国库存银已经不足两百万两,两江地区战事初平、陕北又刚刚遭了旱灾,国家用钱的地方很多,实在无力再承担你们的军费。我府上现在还能拿出大约八十万两银子,可以全部捐给你们。在京的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也都家产不菲,但是,即便他们有心支持你们也不敢多捐银子出来,毕竟我大清官员俸禄微薄,他们拿太多银子出来就解释不清了。所以,这饷银的需求比起可能的供给来还大得很,你们看,可否再自筹一部分?”

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是京畿地区的卫戍兵力,步军统领衙门是九门提督麾下负责京师宿卫的兵力,而顺天府则是北京的地方兵力。奕?肯将这些兵马的指挥权交付给他们,足见对他们的信任,也足见他确实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帮zhù

他们了,曾国藩和张继也没什么话可说了,看着这位王爷为难的样子,反倒有些愧疚,觉得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两人正准bèi

和奕?商量自筹军费的事,却听到有人在敲书房的门。奕?脸上掠过一丝不快,说道:“进来”。

只见门被推开一条小缝,一个头伸了进来,曾国藩认得,这是恭亲王府的管家胡国荣。

奕?问道:“是老胡啊,没看到我和曾中堂、张大人在议事么?什么事这么急啊,非得这个时候来报?”

胡国荣赶忙向奕?行了礼,又向曾国藩和张继打了个千,回到:“回禀王爷,是国子监那个叫陈文盛的祭酒又来了。我和他说您不在,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走,说是今天带了一方上好的鸡血石来请您鉴赏,见不到您就不走了。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只好来打扰您了。”

奕?不耐烦地挥挥手道:“那你就把他领到偏厅,给他上茶,让他耐心等着吧。我不是那些养着文人清客整日吟风弄月的风雅王爷,没有那许多闲工夫鉴赏他的鸡血石。”

曾国藩和张继对视一眼,忙道:“既然王爷有客人,那我们就先退下了,明天一早再来听您的训示。”

奕?忙摆手道:“不打紧的,不打紧的。咱们谈的是军国大事,还有什么客人能比军国大事还要紧?这个陈文盛真是惹人厌恶,他本是国子监的祭酒,嫌京官清苦,想要谋个地方官的缺,就来走我的门路。这本来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但是,此人于公务上不能尽心尽职,庸庸碌碌,毫无作为,于私事上又琐屑不已,爱占便宜,同僚和学生都不喜欢他,我也不很愿意帮他。从去年年底到现在,他来过我府上好几次了,我都避而不见。这不,今天又找上门来了。我大清就是养了太多像陈文盛这样既无真才实学、也可不做实事的官,才弄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曾国藩和张继听着,也是苦笑不已。

忽然,张继眼睛一亮,说道:“王爷、中堂大人,我有办法了。”

奕?和曾国藩疑惑地问道:“什么事有办法了?”

张继更加疑惑,盯着奕?和曾国藩道:“自筹军费的事啊,我想到自筹军费的办法了。”

奕?大喜,忙道:“好,松涛到底才思敏捷,快说来听听。”

张继笑着摇头道:“王爷,我这个办法还得那个陈文盛帮忙呢,请您派人传他过来吧。”

奕?苦笑着说道:“胡闹,都什么时候了,还和我开玩笑。他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能帮到你什么?”

张继急道:“我怎么敢和王爷开这种玩笑,我说的是真的,请您派人传他过来吧,我保证我这办法一定行得通,只是要让您吃些哑巴亏失了。”

奕?不知dào

张继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出于对张继的尊重和信任,还是一脸狐疑地打发胡国荣去传陈文盛了。

第十五章 未雨绸缪(下)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瘦小的老头一溜小跑地过来了,想来便是陈文盛了。果然,此人一进屋就跪倒向奕?行礼,道:“晚生陈文盛给王爷请安了”,说着又分别给曾国藩和张继行了礼。

奕?也不好太让他难堪,勉强与他寒暄几句,说道:“陈大人,今天并不是本王找你,是这位理藩院的张侍郎有事要与你商议。”

陈文盛又忙向张继再次行礼,问道:“不知张大人找晚生来,有何见教?”

张继看此人五短身材,獐头鼠目,明明比自己大很多岁却自称“晚生”,心中极为厌恶。想想,怪不得此人不受同僚和学生待见,生就的一副猥琐模样。

但是毕竟大事为重,张继只得硬着头皮和他说话,语气也明显生硬不少:“见教不敢当。陈大人,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走恭亲王爷的门路谋个地方官当当?你要照实回答。”

陈文盛赶忙答道:“张大人明鉴,晚生在国子监担任祭酒多年,又居官清廉,收入实在不敷,这才想谋个地方官。”

张继辉挥手打断了陈文盛的回话,说道:“好,今天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把握得好,我保你能做到一省布政使。”

此言一出,奕?、曾国藩连同陈文盛无不骇异,布政使相当于现在分管财政、民政的副省长,乃是省级方面大员,是要由皇帝任命,再由军机处行文吏部的。张继一开口就给陈文盛许下一个布政使,岂不是信口开河么?

张继看到三人骇异的表情,笑道:“陈大人,是这么一回事。前些天我和中堂大人在塘沽地区与英军作战,歼灭了英军一万五千人,这是你想必是知dào

的。”

陈文盛连忙说:“朝廷发的邸报晚生已经认真读过了,中堂大人和张大人不愧为国之柱石啊。”

张继笑着继xù

说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仅此一战湘军就消耗了大约三百万两银子。此外,考lǜ

到战端一起,英国zf必定会增派援军赶来,扩大战争规模。我们还须加紧备战,这饷银就很成问题了。现在,户部捉襟见肘,国库存银已经不足两百万两,两江地区战事初平、陕北又刚刚遭了旱灾,国家用钱的地方很多,实在无力再承担我们的军费,我们必须自筹一部分军费。在京的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虽然大多家产不菲,但是,因为担心解释不清,所以也不敢捐太多银子出来。因此,我们就必须想个办法来打消他们的顾虑”

陈文盛听得云里雾里,问道:“张大人需yào

晚生做些什么,敬请明示。”

张继道:“陈大人不必担心,我这里有四十万两银子,我全部送给你。你不必担心,这些银子来路很正。我需yào

你做的是,明天上折子给朝廷,表示愿意把这些银子作为军费。你是进士出身,在国子监浸淫了十余年的人,把这份折子写得大义凛然、花团锦簇想必不是难事吧。事成之后,我保你能做到一省布政使。”

奕?和曾国藩仔细想想,恍然大悟,不禁对张继佩服万分。

只有陈文盛还如堕五里云雾,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道:“张大人如此提携晚生,晚生真是感激莫名。只是,晚生不过是国子监的一名祭酒,又一向清贫,一下拿出手这四十万两银子,恐怕要被人质疑的。”

张继摇头苦笑道:“唉,我都暗示得那么明白了,你怎么还不懂?你就在折子里说,这些银子是父兄经商积攒下来的祖业,你一向甘守清贫,并不愿意动用这些银子过活。但是,现在是国家危亡之际,没有国,哪来的家?所以,你自愿捐出这些银子来充作军费。你一个芝麻大的官,谁会有心思来查你的履历。这样一来,恭亲王爷把你立做官吏楷模,外放你做个布政使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了么?在京的其他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一看你捐这么多银子不仅不被怀疑,还升了官,自然也就都愿意捐银子出来了。难道他们还会担心朝廷借了钱会不还给他们么?陈大人,你今天可真是走运了呢”。,

陈文盛惊喜得无以复加,连连作揖,感谢不已。

忽然,张继已经变了脸色,森然道:“这件事只能有我们四个人知dào

,只要再多一个人知dào

,我一定灭尽你满门。你可记住了?”

陈文盛吓得两腿发软,全身颤抖,结结巴巴地说:“记……记住了”。

张继摆摆手道:“好了,下去吧。”

……

第二天早上,奕?刚刚到军机处,当天当值的军机章京党逢恩就将一叠文书抱了上来,这是军机处的作业流程,军机章京将呈送的奏折写出节略附在原折上交付军机大臣,再由军机大臣给出处理意见呈送皇帝。

党逢恩指着最上面的一份奏折道:“王爷,这份折子事关重大,条例又清晰,因此下官并未缮写节略,将原折呈给您了。”

奕?取过来一看,奏折封面写的是“臣国子监祭酒陈文盛”,心不由得突突跳了起来,道:“好,奏折放这儿。你下去吧,一会儿批完了我叫你。”

奕?打开陈文盛的奏折,只见里面洋洋洒洒数万言,也不由得佩服他文采斐然,挑紧要处揣摩一番,见与张继吩咐的一样,便叫过党逢恩问道:“仲卿,你看这份折子应当如何处置?”

党逢恩料不到一心会问自己这样重yào

的问题,低了头道:“依下官的见识,让百官认捐银子做军费,本来于朝廷脸面上是不好kàn

的。但是,现在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也不得不权变一番,似乎可以对着党逢恩大加褒奖,勉励在京的其他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也都为国出力。”

奕?赞许地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江西布政使刚刚出缺,我看就升这个陈文盛任江西布政使,以示褒奖。今后再有认捐军费的官员就不授实职了,但可以考lǜ

封爵或者赐些御用器物。虽然是认捐,但朝廷还是要归还的,就以五年为期吧,字据是不必立的,到时候让他们执户部的收条来取会就行。你先按我的意思拟个章程,我这就去请旨施行。”

……

半个月后,天津直隶总督衙府,张继正在账房里统计近期调拨和认捐来的物资,曾国藩推门进来了。

张继看他满脸喜气,就知dào

一定有什么要紧物资送到了。果然,不等张继问,曾国藩就说道:“松涛,好消息啊,喀尔喀蒙古的几位王爷联名送来二十门红衣大炮、三千匹战马,还说随行护送的一千名骑兵也留下听我们调遣。”

张继心算一下道:“中堂大人,这样一来,我们的红衣大炮就达到一百二十门了,再加上金陵制造局马上就要送到的二十门仿制普鲁士的克虏伯大炮,咱们基本可以组建一支炮兵了。步兵方面,现在归我们节制的直隶、山东、热河三省驻军共计十三万,其中直接由我们掌握的除去原有的三万湘军,还有直隶的一万五千绿营,山东的两万绿营,可以按照左、中、右军编制,由湘军担任中军。骑兵方面,主要是热河的五千骑兵,还有这次的一千蒙古骑兵。我们暂时还没有像样的水师,不过我已经下令直隶沿海州县官府出钱组织当地渔民组建“水鬼”,虽然是团练,必要时一定派得上用场的。粮饷方面,在京的其他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此次共认捐一千六百八十七万两,加上直隶、热河、山东三省士绅们认捐的四百三十五万两,一共是两千一百二十二万两,粮草和一应辎重都十分充足,足够用上几年的了。”

曾国藩满yì

地点点头,说道:“很好,现在我们兵强马壮,剩下的就是好好规划作战方案了。”

张继接过话头,缓缓道:“中堂大人,您说到作战方案,我倒有一些建议想讲,只是不知合不合时宜?”

曾国藩诧异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讲的?你几时变得这般客气起来?”

张继道:“中堂大人,并非是我客气,实在是这些建议或许太过耸人听闻了。”

曾国藩正色道:“松涛,你别有负担,但讲无妨。倘若讲得有理,我便采纳了你的建议。倘若无力,我只当没有听到过罢了。”

张继道:“那好,中堂大人,现在有我们直接掌握的军队大约有七万多人,但是这么些人却没有固定的编制、号令,即便能为我所用,用起来也不会顺手。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想应该请朝廷给我们一个明确的名号和编制,‘靖边军’也罢,‘护国军’也行。否则,我们以湘军之名代八旗、绿营行守土之责,终归不妥。一旦有了统一的名号和编制,我们指挥起来会得心应手些。此外,我留学英国时曾研究过欧洲各国的军事指挥制度,感觉普鲁士的最为合理。战争期间,普鲁士会在每一个作战单位之下设立参谋本部从事情报分析、收集、方案制定和作战指挥工作,原来我建议您在湘军实行将领联席会议制度是从派系平衡角度考lǜ

的,现在,我建议您在这支‘靖边军’或者‘护国军’试行参谋本部制度则是从作战指挥角度考lǜ

的。毕竟,我们目前并没有专职的类似机构,单靠我们二人去做把我们累死事小,耽误了军国大事可就事大了呀。”

曾国藩沉思片刻,说道:“好,就这么办。只是这个建议由我们来提不合适,我去找恭亲王爷,让他去向太后、皇上请旨。”

第十六章 鏖战京津(上)

一个月后,廊坊前线,护国军参谋本部临时指挥中心。

张继和曾国藩围坐在一座巨大的沙盘前面,两个人都是双眉紧锁,紧张地盯着沙盘上红蓝两色的小旗的变动,沙盘周围还有四、五名参谋正在根据斥候随时传递回来的消息用长杆调整着沙盘上小旗的增减和位置。

眼看着沙盘上蓝色小旗变得越来越多,渐渐有包围红色小旗之势,两人都不禁忧心忡忡。

确实,形势是严峻的:七天之前,塘沽海面突然出现数百艘英国军舰,其中的大约一百艘炮舰对大沽炮台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覆盖性炮击,密集的弹雨将大沽炮台彻底打成了瓦砾堆。与此同时,唐山乐亭炮台、东营河口炮台也都遭到了英国军舰炮火的毁灭性打击,在炮火的掩护下,大约五万英军分别从这三处地点登陆,乐亭、河口两处的英军完全不与中国地方守军纠缠恋战,而是昼夜兼程赶赴塘沽。曾国藩和张继在第一时间得知了大沽炮台遇敌的消息,迅速派出两千骑兵奔袭塘沽,希望在敌军立足未稳之际将其一网打尽。但是,登陆的英军携带了刚刚研制成功、投入量产的重机枪等新式武器,再加上军舰上威廉大炮的火力支持,巨大的火力优势使得这两千骑兵根本无法靠近其滩头阵地。第一天,塘沽地区失守;第二天,英军滩头阵地得到巩固,源源不断的英军开始登陆;第三天,乐亭方向的英军与塘沽英军会师;第四天,静海失守;第五天,河口方向英军与塘沽英军会师;第六天,……

七天下来,护国军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整个天津已经有一半落在了英军手中,另外一半还在持续的拉锯战中,而护国军的伤亡已经达到了五千余人。更令曾国藩和张继恼火的是,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他们却还不知dào

此次入侵的整体实力、战略意图和作战规划。张继深深感到了情报工作,战地通讯的重yào

性,他迅速下令参谋本部组建了专门的侦察兵和传令兵部队。但是,由于战场形势极为混乱,起到的效果很有限。

……

新任英国远东远征军总司令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此刻也坐在他作战指挥室的大沙盘,紧张地研究着战局的最新变化。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是查尔斯·康瓦里斯伯爵的曾孙,他的曾祖父查尔斯·康瓦里斯伯爵是当年的北美地区英军总司令,曾经奉命镇压北美独立战争,最后被乔治·华盛顿将军率领的大陆军包围在约克镇,不得不率七千名士兵投降。查尔斯·康瓦里斯伯爵在北美地区虽然失利了,但他却是英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几位将军之一。他一生专注于对“大兵团作战”问题的研究,在实战中也不断检验自己的研究成果,其著作《大兵团时代的曙光》曾经一度脱销。作为他的曾孙,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很好地继承和发展了祖父的“大兵团作战”思想并用这一思想成功镇压了印度殖民地、埃及殖民地和伊朗殖民地的人民起义。为此,他深得国防大臣杰恩·奥斯丁的信任,他这次出任英国远东远征军总司令就是杰恩·奥斯丁不遗余力推荐的结果。

看着沙盘上的敌我态势,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踌躇满志。他和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是旧交,菲利浦·汉诺威爵士的作战思想、思维方式甚至一些常用的具体战术他都了如指掌,同时他也深不以为然。他认为菲利浦·汉诺威爵士是属于旧时代的人,他的那些作战思想早已经过时了,现在是"大兵团作战”的时代,也只有通过“大兵团作战”的方式才能征服中国这样的庞然大物。但是,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并非那种不可一世的人,在开战之前,他仔细研究了上一次的战例,也做足了准bèi

工作。

出征之前,维多利亚女王和詹姆斯·斯图尔特首相为他举办了欢送晚宴。在晚宴上,女王告sù

他,除去之前已经赶赴增援的五万人,她已经提请议会批准再从印度调拨八万人统一由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指挥。十三万人、两百多艘炮舰,三百多艘运兵船组成的大军都将完全听命于他。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不禁感动地流下了眼泪,他知dào

,这是自1776年北美独立战争以来英国外派军队规模最大的一次。女王对自己的信任不言而喻。,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下达的第一道命令是塘沽海面的英军舰队后撤200海里待命,等他的舰队达到指定位置后在安排作战任务。随即,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进行了一系列部署:首先是“分进合击”,为避免战事胶着于塘沽地区给清zf以调兵的时间,他决定将前期赶到的五万大军分为三路,分别从乐亭、塘沽和河口进攻,一旦登陆成功,其余两路不得恋战,必须迅速向塘沽英军靠拢,这样一来,三支英军部队好比三把尖刀可以撕破清军的防线,会师之后又形成一只拳头,可以更好地巩固塘沽滩头阵地,保证其余的八万英军可以从容登陆,等这十三万人全部登陆成功,胜利的天平就向他倾斜了。更重yào

的是,“分进”可以迫使清军分头拦截,这样塘沽滩头阵地的压力就会小很多,而“合击”可以保证集中优势兵力。其次是“焦土政策”,为避免上次的悲剧重演,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决定利用海军炮火彻底击毁大沽炮台、乐亭炮台和河口炮台。最后是“稳扎稳打”,为了避免孤军深入,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决定“分进合击”,逐片推进,利用清军情报和通讯的落后,逐片区域地攻打和占领,始终保证有坚实可靠的根据地,最后在实现对清国首都的包围。

按照以上部署,七天前,藏匿在远海的英军舰队趁大雾天气发起了进攻并取得了之前提及的战果。

……

张继知dào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远非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可比,这一次英军出动了十三万大军,也远非上次的一万五千人可比。上一次的伏击战法很难再次发挥作用,这一次很可能是重兵集团之间的对决。换句话说,这是一次真zhèng

意义上的“狭路相逢”。但是,事出仓促,变生肘腋,护国军的部署还没有完成,现在很难制定出什么成功率高的作战方案。

突然,张继的眼睛被沙盘上的一个地方吸引了,这个地方名叫“挂甲台”,是个连小山包都称不上的丘陵,方圆不过一公里,顶部平坦,四周是平缓的坡地,位于廊坊县东南部,护国军占领区和英军占领区的交界处,是一个突出部,目前还没有被英军占领,而英军不占领它的原因是认为它毫无战略意义。之前,曾国藩和张继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现在不同了,这个突出部三面都是英军占领区,而英军进攻廊坊的两条路都必须经过这里。所以,虽然这里地形并不险峻,却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于是,张继对曾国藩道:“中堂大人,您请看,此地与当日的大沽炮台有异曲同工之妙,是英军进攻和撤tuì

的必经之路,倘若这里设置成为炮兵阵地,还能叫英军有来无回。”

曾国藩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道理是没错,只是为防止英军攻下廊坊,咱们的红衣大炮都架设在廊坊县的城墙和关隘上,已经没有火炮可以调拨了。”

张建道:“中堂大人,此地很可能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我的意思是把金陵制造局赶制的二十门克虏伯大炮调到此地来,克虏伯大炮的射程比英军携带的威廉大炮远,不必担心英军的炮火将它摧毁。一旦在此地设置炮兵阵地,则克虏伯大炮射程为半径的圆内,都是我军炮火可以覆盖之处了。”

曾国藩点点头,道:“那好,就这么办。但是,一旦我们在此地设置炮兵阵地,英军就会认识到它的重yào

性,这里就会承shòu很大的压力,我们防守起来难度就大多了。”

张继拱手道:“中堂大人,我的意见是我们还和上次一样,不急于在此处设置炮兵阵地,等到把英军的主力放进口袋,再用这个炮兵阵地收紧口袋,否则不把英军主力放进去,这个炮兵阵地所能发挥的效果也很有限。

第十七章 鏖战京津(中)

战事已经进行到了第十三天,曾国藩和张继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十三万英军已经全部登陆,正在全线压上来,而己方的防线绷得过紧,有随时断裂的危险。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则在推进的同时,不断地派出小股部队试探着自己的防线,试图找到一个突pò

点。曾国藩和张继也在暗暗集结军队,希望能用集中性的优势兵力挫败敌人的进攻。

英军的战术简单而实用,遇敌之后,先用火炮打击,然后步兵跟进。虽然在行进速度上会慢一些,但是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此外,携带火炮的英军就好像一座可移动的炮兵阵地,射程范围内的护国军都难以靠近他们。

护国军采取的战术主要是坚守防线和小股袭扰,但由于缺乏火力支持,效果并不明显。

……

这一天,一支英军推进到了挂甲台。这支英军正是此次英国远东远征军的主力,大约有八万人,由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亲自指挥向廊坊方向前推进。其余的五万英军分布于它的左右两翼,起到保护作用。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站在挂甲台上,俯视着在这块小丘陵两侧路上急行军的部下们。忽然,他发xiàn

一个问题,这个之前不被自己重视的小丘陵居然是两条必经之路的咽喉所在,直接控zhì

着大沽滩头阵地到天津、北京的交通。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身上直冒冷汗,庆幸敌人没有比自己先发xiàn

这一点。他急忙下令,调拨两万名英军和五十门威廉大炮在此地构筑工事并坚守待命。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不会知dào

,自己的这个决定,会对以后的战局发展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

曾国藩和张继得知英军在挂甲台构筑工事的消息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当时二人正在边听参谋念邸报边吃午饭,听到消息的张继跳了起来,差点把桌子带翻。

曾国藩倒是老成持重,沉着地向前来报gào

的传令兵发问:“留在挂甲台的英军一共多少人?火器配备情况如何?工事构筑到何种程度了?”

传令兵一一作了回复,张继听得心惊肉跳,说道:“中堂大人,事不宜迟,请您即刻拨给我五千人,再加上那二十门克虏伯大炮,我保证能收复挂甲台。”

曾国藩点点头道:“不急,有些事情我还需yào

向你交代”,转头对那传令兵道:“赵文元将军的‘饕餮营’距离那里最近,你持我的手令速速赶到赵将军所在,命他迅速进攻挂甲台,我不求他能打得下来,至少要给我拖住英军,不能让它们继xù

构筑工事”,那传令兵得令飞奔而出。

曾国藩转身对张继道:“松涛,我把最精锐的‘貔貅营’一万人全部拨给你,你要记住,无论挂甲台打不打得下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推行‘新政’的大业不能没有你。你一定要好自珍重”。

张继含泪道:“中堂大人放心,您多保重”,言毕,双手抱拳,转身出去了。

……

张继率兵赶到挂甲台的时候,战事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饕餮营”管带赵文元亲临督战,正在指挥士兵向挂甲台冲锋。英军准将布鲁斯·威利斯也在指挥炮兵向护国军密集处射击。

挂甲台是丘陵地形,四周都是缓坡,中间的平台基本呈圆形。换做是一般的军事将领,就会选择在这个圆的圆周处构筑工事,这样不仅下面的情况一目了然,而且便于发挥己方的火力优势。同样地,敌方的平射火力也可以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但是,布鲁斯·威利斯并没有选择在圆的圆周构筑工事,而是在圆周向里大约200米处构筑工事,这样一来,敌军的平射火力对自己就毫无威胁了,而在那个年代,迫击炮这样的弧射火力还没被发明出来,他的工事就不会被敌方的火力所威胁了。而由于自己一方是在高处,只要事先计算好射击诸元,就能弥补炮兵看不到目标盲射的缺陷。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他是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的心腹爱将,深得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的真传。,

两个多小时前,赵文元刚刚赶到挂甲台,就布置“饕餮营”的炮兵架起“红衣大炮”向敌军工事射击,但由于布鲁斯·威利斯的阵地布置,他的炮火打击并没有受到什么效果,相反却引来了英军炮火对他炮兵阵地的反击。赵文元只得急令炮兵携带大炮后撤。他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命令士兵冲锋,将希望寄托在白刃战上。

但是,布鲁斯·威利斯却不愿以白刃战相拼,他只是利用火力优势不断击溃护国军的冲锋。往往是护国军刚刚冲到挂甲台下,英军的炮火已经覆盖过来。即便幸运地跑到了挂甲台的平台上,等待着的也只有英军的枪口。这样一来,“饕餮营”遭受了惨重的损失,倒也确实阻止了布鲁斯·威利斯进一步构筑工事。

张继看着挂甲台下横七竖八的护国军士兵的尸体,心痛不已,紧张地思索起对策来。突然,他脑子灵光一闪,叫过赵文元道:“赵将军,请你速速给我筹集一百个牛皮制的马嚼头来。”

赵文元抹一把汗,诧异道:“张大人,你要这个干什么?”

张继神mì

地笑道:“做弹弓”,言罢,指着挂甲台道:“赵将军,我用西洋的几何方法计算过了,挂甲台工事里的英军本来看不到我们向台下运动,他们应当是根据喊杀声和旗帜判断我们的位置然后开炮的。我要你命令‘饕餮营’的弟兄不出声、不扛旗、悄无声息地摸到挂甲台下,然后分成一百组给我对着英军工事位置挖通道,一直要挖到距离英军工事直线距离五十米的地方。到那个时候,‘貔貅营’的弟兄每四人分成一组,两人把马嚼头两头拉展,一人把笼头部分向后拉,剩下的那个人就往笼头里放点燃的炮弹,这不就是一个大弹弓么?这些炮弹只要朝半空射出去,必然落到敌军工事里面,看他们承不承shòu得了。”

赵文元一拍大腿,道:“妙啊,张大人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第十八章 鏖战京津(下)

布鲁斯·威利斯此刻正踌躇不已,心中还有隐隐的担忧。他征战多年,出现这种坐立不安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他也不知dào

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周围太静安静了吧。半个小时前,清军突然停止了冲锋,枪炮声也渐归于无,比起之前前赴后继的冲锋,这未免太反常了。刚才,他从清军旗帜的变化知dào

清军已经来了援军。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进攻,反而选择休战呢?这种战争中的安静就如同暴风雨前的寂静,往往预示着更大危机的到来。

布鲁斯·威利斯背着手,在他的临时指挥部踱起步子来,下属们看到这这怪异的举动,也不敢太靠近他,只在那里安静地分析着情报。

就在这时,布鲁斯·威利斯仿佛听到有人在这寂静中喊叫着什么,赶忙走出了指挥部。

渐渐地,他听清楚了,是一个男人在用英语向他喊话:“布鲁斯·威利斯先生,布鲁斯·威利斯先生,如果您听到,敬请回复”。

布鲁斯·威利斯不知dào

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手卷起桌上一本书当做喇叭回喊起来:“我是布鲁斯·威利斯,有什么事请讲吧”。

那个声音又喊道:“布鲁斯·威利斯先生,我是大清护国军总参谋长张继,也是您对面这支军队现在的指挥者。我希望能和您谈谈。我在贵国留学十年,和您吃着一样的牛角面包,喝着一样的蓝山咖啡,读着一样的《泰晤士报》,我相信我们是可以进行有效交流的”。

布鲁斯·威利斯没想到清军将领中居然还有留学生出身的人,他也想听听这个叫张继的怎么说,就喊道:“张先生,您可以把您的观点说出来”。

那个声音又喊道:“布鲁斯·威利斯先生,刚才我说了很多我们的共同点,没有说我们的不同点。我们两人如果在伦敦街头相遇,或许是可以做朋友的,但是,很遗憾,我们现在只能做敌人了。你知dào

的,现在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点就是:你是侵略者,而我是反抗侵略的人。这一点您一定是心知肚明的。难道你不希望终止这场非正义的战争么?”。

布鲁斯·威利斯笑了,他喊道:“张先生,你在英国留过学,一定知dào

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他的观点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几千年来,你的民族都引领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但是,今天不是了,今天是英国在引领人类社会发展了,你们该被换下来了。从这个角度说,战争没有什么正义与非正义之分,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么,‘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就让胜败来为我们定性吧”。

那个声音喊道:“那好吧,就让胜败来为我们定性”。

张继放下铁皮喇叭,用力挥了挥手中的小红旗。

……

布鲁斯·威利斯看到了他三十五岁生命中所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数以百计的炮弹冒着火星从天而降。

原来,张继与布鲁斯·威利斯喊话正是为了分散他和英军士兵的注意力,好让就在他们鼻子底下挖通道的“饕餮营”士兵得到掩护。

事实上,由于挂甲台工事已经基本修筑完成,大多数英军士兵都躲在战壕里面,这次“空袭”的杀伤效果本来有限。但是,由于英军士兵包括布鲁斯·威利斯在内都从未料到敌人会用这样的方式攻击自己,所以在“空袭”结束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处于惊恐状态,没有一位军官想到要组织抵抗,这给了“貔貅营”士兵难得的机会,他们迅速全线压上来,与残余的英军士兵展开了白刃格斗。

按理说,当时残余的英军士兵在人数上比之“貔貅营”士兵还要占有优势。但是,张继明白战争有一个铁律,那就是进攻永远比防守简单。无论防守方有多少人,只要进攻方在防线上撕开一个口子,防守方的士兵就会溃逃,而只要一溃逃,无论防守方的士兵有多少,都成了进攻方士兵眼中的活靶子。这一点在骑兵作战中尤其明显,而世界战争史上大部分以少胜多的战例全都印证着这条铁律。,

看着眼前的厮杀场面,张继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看过的战争题材影视剧中,那些防守方的将领要不停地激励士兵“弟兄们,给我顶住,顶住”,因为只要防线一旦顶不住,伴随着士兵的大溃逃,这些将领不被击毙也得被活捉。张继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己,当年那些战争题材影视剧果然是没白看。

接下来的事态就很明朗了,“貔貅营”的士兵用了不到一小时就将残余的英军士兵全歼,其中有大约五百人选择了投降,张继命令“貔貅营”的一名参将率兵将他们押送到设在天津的战俘营,还一再叮嘱不得虐待他们。这个战俘营也是曾国藩和张继请旨设立的,为的就是向世界各国体现清zf的人道主义精神。

张继通过制服和勋章找到了布鲁斯·威利斯的尸体,亲手将他掩埋了,还向他的坟墓鞠了一躬。赵文元看到张继的举动很不以为然,说道:“张大人,此人多行不义,您这又是何必呢?”

张继道:“我向他鞠躬并不是因为我尊敬他,而是因为我利用了他对我的信任,我有愧于他。倘若我们相识于两国交好时期,或许真的能成为朋友呢。唉,不提这些了”,说着,张继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郑重地交给赵文元,说道:“赵将军,我现在代表参谋本部任命你为挂甲台炮兵阵地的临时总指挥,我带来的‘貔貅营’一万弟兄和二十门克虏伯大炮全部给你留下,你们“饕餮营”剩余的红衣大炮和这次缴获的威廉大炮也要全部利用起来,具体的工事如何构筑、炮位如何布置等细节我都详细画在这张图里了,你要严格按照图上的指示来安排。记住,你要保证守住挂甲台三天三夜。守的住,我会为你请功,守不住的话,即便中堂大人和我愿意饶你,军法也是饶不了你的。你多多保重,我还得马上赶回廊坊去”,言罢,张继飞身上马,带着几名亲兵绝尘而去。

赵文元望着张继飞驰而去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龟儿子的,老子领兵打仗十几年了,用得着你教。你一介书生,仗着中堂大人的宠混起来,就不知dào

自己姓什么了”,说罢,想把那张图揉作一团扔掉,又想了想,还是仔细看了起来。

其实,张继一直就知dào

以赵文元为代表的这些原湘军将领对自己不服。这是在所难免的,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仅凭着曾国藩的赏识和奕?的提携就做到了理藩院的左侍郎,还成为了护国军的参谋长,这些老行伍怎么可能服气?他们表面上对自己的恭敬,一方面出于对奕?、曾国藩的敬畏,一方面也确实是由于张继的赫赫功劳,倘若不是这样,自己早被他们排挤走了。

张继这次安排赵文元守挂甲台并替他敲定作战方案是基于以下考lǜ

:如果赵文元按照自己的作战方案备战守住挂甲台三天三夜并非难事,再加上今天进攻挂甲台的良策,他会衷心地佩服自己,安下心来在自己麾下做事。赵文元这个“老资格”都如此,其他的原湘军将领也就都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倘若赵文元不按照自己的作战方案备战,那丢了挂甲台,自己就可以追究他的责任,杀一儆百,同样可以达到威慑其他原湘军将领的目的。不过,他还是真心地希望赵文元能听自己这一回。

第十九章 腹背受敌(上)

得知挂甲台工事失守的消息时,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正在吃早餐,饶是他平素修养甚好,也愤nù

地把手中的酒杯摔到了地上。杯中的葡萄酒渗入土中,就好像士兵们的鲜血。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撕掉围在脖子上的餐巾,吼道:“整整两万人,连一块一平方公里不到的小丘陵都守不住,布鲁斯·威利斯是干什么吃的?还没正式决战呢,就损失了两万人,让我怎么和女王陛下交待”,发完了火,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也冷静下来了,问道:“这一仗清军的总指挥是谁?现在有多少清军驻守挂甲台?他的火力配备情况如何?”

那个向他报gào

消息的传令兵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嗫嚅道:“清军总指挥叫做张继,据说是清军的参谋长,就是上次击败菲利浦·汉诺威将军的那个中国人。据可靠消息称,现在有大约两万清军驻守在挂甲台,他们原有十几门红衣大炮,再加上工事里没被摧毁的威廉大炮,火炮大约有几十门吧。”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摆摆手示意他下去,一边自言自语道:“又是这个张继,他倒是个难对付的人呢”。

决定到底是继xù

向北京进发还是回兵攻打挂甲台差不多用了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一个下午的时间。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否则他的军事生涯恐怕早就结束了。但是,这个决定实在过于重大而又模棱两可,以至于果duàn

如他都不得不耗费如此多的时间。

在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看来,无论是继xù

向北京进发还是回兵攻打挂甲台都有充分的理由。继xù

向北京进发的理由在于清军既然攻下这个战略要地,就势必要加派重兵把守,这对于因为防线过长已经显得兵力分散的清军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自己正可以借机撕破清军的防线,直捣黄龙,兵临北京城下,迫使清zf屈服。回兵攻打挂甲台的理由则在于挂甲台是两条必经之路的咽喉所在,直接控zhì

着大沽滩头阵地到天津、北京的交通。如果真的任由控zhì

清军挂甲台,那么自己剩下的这六万主力和侧翼的五万偏师与滩头阵地的联系就会被彻底隔断,随后还将登陆的援军也很有可能会被压制在滩头阵地,不能赶来增援,加之补给线被切断,自己这十一万人的生存都会变得很难得到保障。

最终,一封密信坚定了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的决心,他要回兵攻打挂甲台。

在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痛苦地做选择的那段时间里,曾国藩和张继也没闲着,他们也在痛苦地煎熬着。他们之所以煎熬是因为他们在判断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到底是会继xù

向北京进发还是回兵攻打挂甲台。所以说,对于将领来说,战争本身并不痛苦,痛苦的是战争前的等待和判断,那种长时间的煎熬会使人歇斯底里。

曾国藩素以城府之深、机心之重自负,此时也不由得焦躁,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踱步,踱了一会儿,心始终静不下来,于是问张继道:“松涛,你觉得这个温斯顿·康瓦里斯究竟会不会回兵攻打挂甲台呢?”

其实张继心里不比曾国藩好受,这要放在过去,他早就抓狂了。可是,现在他必须镇静,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增强曾国藩的信心。

于是,张继做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慢慢斟了一杯茶,递到曾国藩手中,说道:“中堂大人,说老实话,对这一点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只是直觉上认为温斯顿·康瓦里斯会回兵攻打挂甲台。”

曾国藩手一抖,杯中的茶差点洒了出来,急道:“如果他没有选择回兵攻打挂甲台,那我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岂不就失效了么?”

张继正色道:“不,中堂大人,我们根本没有什么调虎离山之计。这种计谋只能用在我强敌弱或者敌我实力相当的情况下,而现在是敌强我弱,温斯顿·康瓦里斯如何选择对我们来说都差不了太多,只是他选择回兵攻打挂甲台可以为我们多争取一些时间,对我们更有利一些罢了。再说,战争本来就是赌博,您见过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赌局呢?风险越大,收益自然也就越大。”,

曾国藩的脸色平和了一些,但还是不甘地说道:“那如果温斯顿·康瓦里斯选择继xù

向北京进发呢?我们该怎么办?”

张继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咱们除了赶紧围追堵截,就只有命令步军统领衙门关闭九门,再调动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的兵力进行协防了。”

曾国藩叹气道:“这就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事,如果战局真的坏到那个程度,我自然也会照你说的去做。但是,那样极有可能会使我们深失圣望,给以后‘新政’的推行带来阻力”。

张继也叹气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时,门外飞奔进来一个侦察兵,这侦察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曾国藩忙命随从扶他起来,又给他灌了一大壶热茶。

过了好一会儿,这侦察兵才缓过劲儿来,说道:“中堂大人,张大人,英军主力调转方向,直奔挂甲台去了。”

“好”,曾国藩一拍大腿,几乎要跳起来,转头吩咐道,“松涛,你带领‘囚牛营’、‘睚眦营’火速赶往挂甲台,会同‘饕餮营’、‘貔貅营’,务必坚守挂甲台两天两夜,我率大军随后赶到,咱们内外夹击,把温斯顿·康瓦里斯一举歼灭”。

张继道:“好”,说着就兴冲冲地往帐篷外走。刚走了不到两步,就听到一阵喊声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细听之下,喊的是“六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张继和曾国藩同时身子一震,知dào

有重yào

消息来了,心中将“阿弥陀佛”念了几百遍,只盼着不要是坏消息。

一个斥候在大帐门前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双手将一份火漆封着的信函递给曾国藩道:“中堂大人,不好了,十天前,十万俄国骑兵突然出现在张家口,猛烈进攻关隘,随时有可能冲破防线,兵临北京城下啊。恭亲王爷叫属下知会您,请您即刻率军北上,尽快歼灭这一支俄国骑兵。”

第二十章 腹背受敌(下)

“什么”,曾国藩颤声道,“整整十万俄国骑兵过境,居然没有一个地方官员上奏,竟让它们直抵京师门户,而且一直拖到了现在。乌里雅苏台将军伊兴阿和热河守备任博安是干什么吃的?”

那斥候颤声答道:“伊兴阿将军是简老亲王的门人,他给兵部的折子说这个月简老亲王去科尔沁草原射猎,所以他全程陪侍本主,略尽孝心,等俄国骑兵过境之后才知dào

的消息。任博安大人说俄国骑兵士气正盛,不宜与之正面交锋,故而坚守不出、以逸待劳,待其士气低落、守备松懈之时,再出其不意,将之荡平。”

“巧言令色”,曾国藩怒吼道,“什么坚守不出、以逸待劳,分明就是畏敌不前。什么陪侍本主,略尽孝心,分明就是玩忽职守。我要参他们,我还要连着阿济格一起参。贵为亲王,当此国家危难之际,不知为国出力,倒跑去射猎,他好大的兴致。”

张继劝道:“中堂大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还是想想该怎么善后吧。”

曾国藩仰天长叹道:“此天意也,非战之罪。松涛,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好全线向北收缩了。你带领‘囚牛营’、‘睚眦营’火速赶往张家口,迎战俄国骑兵。我立即传令赵文元,让他率领‘饕餮营’、‘貔貅营’撤出挂甲台,我会同他一起赶往张家口增援你。咱们务求速战速决,消灭俄国骑兵后必须立即挥师南下,阻止英军攻进北京城。唉,我一直力图避免两线作战,没想到到头来还是避无可避”。

张继正要领命,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慢着”,转头向那斥候问道:“你可知dào

,俄国这次带兵的是谁,这十万俄国骑兵是什么来头?”

那斥候想了想道:“我来的时候,恭亲王爷还特别交待了的,这次俄国带兵的将领是俄国的陆军元帅,人称‘常胜将军’,叫做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他带的这十万俄国骑兵分别是是近卫一军骑兵师、伊凡骑兵师和罗曼诺夫骑兵师的,是俄国的精锐之师。”

张继想了想,笑道:“中堂大人,看来我们不仅不需yào

全线向北收缩,反而可以从热河再调些兵力来攻打挂甲台了”。

曾国藩如堕五里云雾,诧异道:“你这话什是么意思?”

张继继xù

笑道:“我想起在英国留学时听过的一句西欧谚语,是这么说的,‘俄罗斯人都是婊子养的’”。

曾国藩虽然觉得张继此时还有心情说这些笑话实在不应该,但是时出于对他一向的尊重和信任,还是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张继道:“这句谚语本意是说俄罗斯商人善于算计利害得失,常常背信弃义。我没想到俄罗斯政客也一样”。

“哦?”曾国藩疑惑道,“俄罗斯政客也一样”?

张继点点头,道:“中堂大人,这位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我是知dào

的,确实是俄国的‘常胜将军’,他曾经率领三千骑兵在克里米亚击败了奥斯曼土耳其的十五万大军。近卫一军是俄国的“御林军”,它的骑兵师更是实力非凡,伊凡骑兵师和罗曼诺夫骑兵师也都是实力最为一流的军队,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能所向披靡,一路披荆斩棘,长途奔袭到张家口外,却整整十天都攻不下一个小小的张家口,这一点您相信么?就算张家口有地形的优势和城池的坚固可以倚仗,这件事也还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啊”。

曾国藩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哦,你的意思是?”

张继点点头,说道:“对,俄国根本不是没有实力攻下张家口,他们是在观望。具体说,就是观望我们和英军的战事。因为我们刚刚战胜了不可一世的英军,他们一时摸不清我们的底细。他们的打算是:如果英军得胜,他们就趁火打劫,攻下张家口,直逼北京城;如果英军败退,他们还可以从容撤tuì

而不受挂累。”,

曾国藩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好,这样一来,咱么能否击败英军才是决定战争最终结果的关键所在。咱们不仅不能全线向北收缩,相反,还要从北线继xù

调兵来支持南线的战事。只要击败了英军,俄国就会不战自退的。”

张继笑着点点头:“对,所以我建议将守备热河的三万绿营秘密调遣到廊坊来。不过,为了让恭亲王爷不至于为难,为了让太后和皇上放心,为了咱们不至于背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咱们还是应该派出一队兵马北上张家口去支援哪里的守军。这队人马声势一定要浩大,但行进的速度不妨放慢些”。

曾国藩心领神会,说道:“好,那就安排陈无遗将军率领‘椒图营’北上吧”。

这陈无遗是曾国藩的心腹,原本只是曾国藩帐下的文书,带兵打仗并不在行,人却是绝顶的聪明。曾国藩叫他进来嘱咐一番,他抱拳道:“请中堂大人放心,末将誓不辱使命”。说着,转身出去安排营务了。

……

这一天傍晚,有两支奇怪的军队从廊坊的护国军大本营出发,各自向南北去了。之所以说他们奇怪,是因为向北的那支军队人数只有两千多人,声势却颇为壮大,每个士兵都扛着一面大旗,吹螺擂鼓的,远远望去,好像十几万大军过境,向南那支军队正好相反,人数足有五万,却是人衔枚,马摘铃,不打旗号,远远望去,好像阴兵过境一般。

第二十一章 喋血孤城(上)

赵文元抹一把汗,继xù

挥剑吼道:“弟兄们,不要怕,英军火炮射程有限,奈何不了我们的,咱们只要再坚持半天,援军就到了”,说罢,转头向身后喊道:“注意,等敌军再前进一百米就点火”。炮兵们齐声应道“嗻”。

此时的赵文元真是心急如焚,全没了往日的谈笑自若。他后悔没有听从张继的安排,导致局势恶化到了现在的田地。

张继给他的那张图上详细注明了工事的构筑和炮位的布置,张继要求他在挂甲台的中心位置构筑一座几百平方米的土石平台,将带来的二十门克虏伯大炮全部安放在平台上。对于英军原有的工事,只加固,不改变。再将原有的红衣大炮和缴获的威廉大炮设置在工事的边缘区域。弓箭手和步兵则躲藏在工事内,随时待命。

赵文元对张继不服气,因此违抗他的命令,打算靠自己的方案取得胜利,压一压这个年轻人的嚣张气焰。所以,他改变了英军原有的工事结构,将工事的外围推进到了挂甲台的边缘地区。但是,他又确实了解张继的军事才能,也知dào

他的背后是曾国藩和奕?,不敢过于不给他面子,还是保留了一些张继的方案,构筑了土石平台,安放了克虏伯大炮。他不知dào

,就是这一点点保留最终挽回了败局。

张继之所以要求构筑土石平台并将克虏伯大炮安置其上,就是为了发挥克虏伯大炮的射程优势,用克虏伯大炮来压制英军的炮火,再用红衣大炮和威廉大炮攻击英军的步兵。由于克虏伯大炮的射程大于英军威廉大炮,只要操作得当,基本可以保证挂甲台阵地不会受到英军的炮击。这样一来,那些用来攻击英军步兵的红衣大炮和威廉大炮也就是安全的了。

但是,由于赵文元的错误安排,使得英军的威廉大炮可以在较远的距离攻击护国军的工事,相应地,护国军的红衣大炮和威廉大炮。也遭受了严重的威胁。

虽然克虏伯大炮有着射程优势,但毕竟是金陵制造局仿制的,长时间开炮会出现炮膛过热无法使用的情况,而且炮弹也有限。因此,赵文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炮兵阵地被敌人击毁而无法回击。

渐渐地,清军的红衣大炮和威廉大炮都哑然无声了,赵文元只能下令全线收缩,所有士兵向土石平台下集结。这样一来,之前辛辛苦苦构筑的工事成了摆设,再难以阻挡英军前进的步伐。

现在只剩下那二十门克虏伯大炮可以依赖,赵文元只能精打细算,等把英军放到近处再开炮。但英军并不傻,他们都成散兵线分布,即便炮弹击中他们,所能造成的伤害也极小,而英军的重机枪火力惊人,压制得护国军弓箭手们抬不起头来。

赵文元对士兵们说援军会在半天之内赶到,只是为了鼓舞士气,谁知慢慢地连他自己也相信这番谎言了。这时,他警醒了过来,只觉得心如死灰,万念俱消,于是缓缓抬起手中的剑,向脖子上抹去。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身旁的士兵完全没有意识到要去阻止他。他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主帅,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

“轰”,一声巨响,赵文元被震倒在地,紧接着,一声声巨响响起在他的身边,连大地都为之颤抖。“炮声,是炮声,弟兄们,援军来了,援军来了”,赵文元喜极而泣,长跪不起。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也被这犹如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震得站立不住。他回头望去,只见西北面的大路上尘土弥漫,好像大地被煮沸了一样,隐约可以看到一支队伍正向这边疾冲过来。他仔细一看,这支队伍举着的旗帜上绣着一只像是豺狼的怪兽。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阅读过情报,知dào

这是湘军中以善打硬仗闻名的“睚眦营”,现在是护国军的主力之一。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收到了自己攻打挂甲台的情报,看来清军的情报收集能力和消息传递能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只是,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不明白,为什么清军没有北上去防守张家界。那里可是北京的北大门啊,一旦张家界被攻下来,北京就无险可守了。难道说,那十万俄国骑兵已经被击败了?不应该啊,那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可是一员猛将啊,再说他前天刚刚和自己通过密信,败也不会败得这么快啊。,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还在发愣,“睚眦营”的士兵已经冲到了挂甲台下,犹如猛虎扑食一般杀进了英军队伍。“睚眦营”所到之处,英军队伍就好像桃花汛来临时的黄河大堤,瞬间就被吞没。短短几分钟时间,“睚眦营”就在英军的阵线上撕开一个口子,全部涌进了挂甲台阵地。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这时才如梦初醒,急忙命令全线收拢。三颗红色信号弹飞上天空,正自惊魂不定的英军放qì

搏杀纷纷向后撤去,在己方的炮兵阵地后集结起来。

张继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担心挂甲台失陷,故请命率领“睚眦营”、“囚牛营”先行赶来。为了能够提供炮火支持,他命令“囚牛营”在附近唯一的一处高地、数里外的一个叫做老爷庙的小山包上构建炮兵阵地,将携带的二十门红衣大炮安置在那里并加以守卫。此时,挂甲台和老爷庙两块阵地呈犄角之势,可以相互依靠,特别是两个阵地的大炮形成了交叉火力,英军想在短时间内攻下挂甲台恐非易事,只要自己能再坚持一天两夜,等曾国藩的大队人马赶到,就算大功告成了。

但是,话说回来,护国军的火力、单兵作战能力都不及英军,刚才的胜利更多的是依靠突袭和冷兵器作战。一方面,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认定护国军会北上协防张家口,对自己的到来完全没有防备,当时的英军正在全力攻打挂甲台,不防突然腹背受敌,以致于首尾难顾;另一方面,英军已经进入热兵器时代,并不擅长刀剑搏杀。

张继得出一个结论,总的来说,目前英军与自己已经处于相持状态,短时间内,双方谁也难以彻底消灭对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的实力对比还是会出现消长。英军有十一万人,补给充足,而自己两个阵地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万人,缺乏弹药和粮食,挂甲台又是一处绝地,没有水源。自己想要坚持一天两夜也并非一件易事。

但是,张继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计谋来。

其实,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作出的判断在很大程度上与张继的一致。他几乎可以肯定清军的援军在几天之内就会赶到,自己必须做到速战速决。否则清军的援军一到,自己就会被分割包围起来。到那时候,挂甲台阵地的清军再来个“中间开花”,自己可就彻底无力回天了。而更要命的地方在于,自己的这次出征被赋予了太多的意义,一旦失败,大英帝国在整个远东地区的利益都会受到威胁,而整个世界局势也将发生不利于大英帝国的变化。这些是他所不能够承shòu的,也是大英帝国所不能接受的。望着天边的如血残阳,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突然感到有些虚弱,于是扶着身边的一棵树坐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很想把肩头的担子卸一卸。

望着天边的如血残阳,张继也感到一丝迷茫。他一向对自己的判断力很自信,自认算无遗策。他曾经和曾国藩说过虽然自己有机会避免这场战争,但是为了以后“新政”能够得到顺利的推行,他还是选择去触发这场战争。但是,看着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挂甲台,张继真的不知dào

自己做的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他想,自己企图用黑暗的方式来实现光明,这本身就违背了“程序正义”的要求,其结果只能是造就新的黑暗。

但是,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两人的这些想法最终也只会随风而散。现在,他们之间的争端已经是不可调和的了,只能用战争的方式来解决。

第二十二章 喋血孤城(中)

随着夜色的降临,张继开始警觉起来,他很担心英军会趁着夜色偷袭。因此,他设置了一系列的明哨、暗哨和移动哨,希望能起到预警作用。其他的士兵则由于连日来的征战,早已劳乏不已,很快都倒头入睡了。

其实,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也在担忧着同样的问题,他知dào

中国军队擅长夜战,又素有“三更劫营”的传统战术,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安排了一个连队的士兵作为预警岗哨。

这样一来,就像一只随时可能起火爆zhà

的炸药桶一般的挂甲台,在经lì

了数日的激战之后,居然度过了一个和平而又宁静的长夜。两军官兵都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清晨,在熹微的晨光之中,经过一夜周密思考的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作出了新的作战指示:全力进攻老爷庙阵地。

这一步棋确实高明无比。老爷庙阵地的地势高出挂甲台阵地很多,老爷庙阵地的大炮射程可以覆盖挂甲台阵地及其周边地区,为防守挂甲台提供充足的火力支持。虽然理论上来说,挂甲台阵地同样可以为老爷庙阵地提供火力支持,但只要英军绕到背后进攻老爷庙阵地,挂甲台阵地的炮火就完全起不到作用了。这是张继作战计划的疏漏之处,被细心的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捕捉到了。更为重yào

的是,一旦攻下老爷庙阵地,自己就可以利用这里的炮兵阵地,到那个时候,挂甲台阵地上的清军们可就完全是自己的活靶子了。

……

“囚牛营”的管带叫做关水长,是鸦片战争时期著名爱国将领关天培的幼子,父亲牺牲后,他随家人辗转来到苏州生活。没几年,太平军就打到了苏州,他们家在当地算是乡绅,田地又多,于是被太平军抄没了家产,全部归入“圣库”,家人也因为反抗被太平军杀死。于是,关水长独自一人千里跋涉到了安庆,投奔了曾国藩,他作战勇敢,又是世家出身,没几年,就靠着军功当上了“囚牛营”的管带。

关水长一向有早起的习惯,此时士兵们多半还没有醒过来,他已经在巡视炮兵阵地了。他计算着剩余的炮弹还可以支撑多久,应当怎样使用效果最佳。

突然,山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关水长身旁一颗大树倒了下来。

关水长跳到一旁,躲过了这无妄之灾,他很快就意识到是自己阵地遭到炮击了,急忙传令全体士兵各就各位,开始反击。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在山下密切注视着老爷庙阵地的战况,心中暗暗评估这一轮炮击的效果。这次炮击他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的。老爷庙阵地是山地地形,而英军在山下,想要炮击到老爷庙阵地,就必须将炮口向上抬。在当时仍旧使用滑膛炮的条件下,这样是极其危险的,炮弹可能发生膛炸,也可能会因为引线燃烧不充分导致炮弹滚落下来,十分危险。但是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知dào

,老爷庙阵地易守难攻,如果不用炮击的方式突袭,自己一方很难取胜。

此轮炮击取得了一定效果,“囚牛营”的官兵本来都还在睡梦中,被这一轮炮击彻底打懵了,惶惶的人心需yào

安定,传达和执行反击的命令也用了很长的时间,等“囚牛营”组织起有效反抗时,已经有一队英军爬到半山腰了。

关水长仍然仍旧临危不惧,从容地指挥炮兵向英军开炮,但是,“囚牛营”这次携带的火炮本来就只有二十门,加之第一轮炮击造成了火炮和弹药的极大损毁,现在所能发挥出的火力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了。

看着越来越靠近的英军,关水长想起了至死不下火线的父亲,想起了陪同父亲一起牺牲的哥哥。

他转头对着“囚牛营”幸存的官兵喊道:“弟兄们,英军上来了,咱们人少,看来这一仗咱们是打不赢了。但是,咱们都是有血性的汉子,头可断,血可流,骨气不能丢。今天,我就战死在这片阵地上了,希望各位弟兄都能和我一道舍身报国。我会把所有大炮和炮弹毁掉,我们不能资敌。”,

“囚牛营”的官兵们饱含泪水,拾起地上的刀剑,与迎面而来的英军搏杀在了一起。

……

整整一个晚上,张继都没有睡好,前半夜是因为担忧战事翻来覆去,后半夜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去又不断地做噩梦,白天在战场上见到的那些惨烈的场景一直映入眼帘。

张继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发xiàn

自己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换上一套干衣服,他若有所思地向工事外走去,按照老习惯,他要巡视工事一圈才能放心。路上,张继还在不断地思考为什么昨夜英军没有选择偷袭,而且直到这时都还没有发动进攻,拖时间对他们并没有好处啊。

他正低头想着心事,前面跑过一个侦察兵来,拱手报gào

道:“张大人,英军撤tuì

了”。

张继随口应道:“好,我知dào

了,英军撤tuì

了”,然后继xù

向前走去,突然,张继猛一回头,厉声道:“你说什么?谁撤tuì

了?”

那侦察兵不防他突然脸色大变,吓得浑身一哆嗦,嗫嚅道:“是英军,英军撤tuì

了”。

张继心头一惊,快跑几步来到瞭望哨上,拿起望远镜,向英军的驻扎处望去。果然,只见一对对英军正在井然有序地撤走。

张继心中突然一阵失落,喃喃道:“不对啊,他们怎么会撤tuì

呢,撤tuì

的话,这一仗岂不无功而返了”。几天来,张继都在分析挂甲台之战战况究竟会如何变化,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英军竟会选择撤tuì



突然,心灵深处像闪电般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没等他抓住就消散了,只留下一阵极大的恐慌感。张继突然觉得双腿有些发软,“我想到了什么?”他拼命问自己,拼命地重寻那可怕念头的出处,一点一滴,慢慢地,慢慢地……突然,就像一头狰狞的怪兽猛地从地底钻出,那个念头一下子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他被这可怕的阴谋惊呆了。

张继觉得嘴里发苦,嗓子干得仿佛要冒烟一般,四肢也不听使唤了。他大喊道:“快,快,点燃狼烟,向关水长将军示警,英军去进攻老爷庙了。”

张继话音未落,远处的老爷庙山顶上冒起一股股的浓烟,接着就传来了闷雷一般的炮声,张继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晚了,完了”,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士兵们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目瞪口呆的望着老爷庙的方向。

“貔貅营”管带陈士楷、“睚眦营”管带罗胜辉、“饕餮营”管带赵文元都围了上来,将张继搀起来。陈士楷问道:“张大人,英军进攻老爷庙了,老爷庙和我们呈犄角之势,唇亡齿寒,就由末将带领‘貔貅营’的弟兄们前去解围吧”。

张继只是呆呆的望着天空,不说话,半晌,从之前的迷茫状态清醒过来,他开始认真思考其当前的局面来。

张继知dào

,事实上,当前的局面虽然危急却并不复杂,他面临的选项就两个,去救老爷庙,不去救老爷庙。不去救老爷庙,自己就会失去一个火力支撑点,失去一个有力的援助,还会将地形上占优势的炮兵阵地拱手让给敌人,挂甲台就会面临的被敌人炮击的危险。但是,如果去救挂甲台,自己就不得不将原本已经很紧张的兵力再分出一部分,面临两线作战的困境。关键还在于,这部分兵力分得多了,挂甲台就左支右绌,面临被英军攻克的危险;分得少了呢,又根本起不上作用。还有一点与军事无关,却与道义有关。友军身处险境,自己不去救援,不仅会在道义上处于下风,还极有可能失去人心,丢掉士气,这样的结果同样是灾难性的。

张继终于见识到了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的老谋深算,他这次攻打老爷庙其实是一记虚实不定的招数。如果张继放qì

老爷庙,死守挂甲台,这一招就是实招,他就全力攻下老爷庙。如果张继分兵救援老爷庙,这一招就变成虚招,自己就回兵挂甲台,于半路截杀救援老爷庙的清军,再攻克挂甲台。,

这一招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张继一时间也不知作何选择,看着陈士楷等人期盼的目光,他摇摇头,站了起来。此刻,他决心已定,森然道:“听令,二十门克虏伯大炮全部调转炮口,对准老爷庙阵地。一旦英军占领老爷庙,就给我全力开炮,把炮弹全部打光,一颗都不要剩下。”

陈士楷等人大惊失色,传令兵也张大了嘴,但是看着张继森然的脸色,谁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纷纷低下头离开了。

……

乔恩·史密斯上尉缓缓走上了“老爷庙”的山顶,他手下的士兵已经攻克了这里。他看着这尸积如山的场面,也不由得有些心悸。他的父亲在广州做毛呢生意,他从小就跟着父母在广州长大,在教会学校读书,十八岁时才回到英国上大学。从内心里讲,他对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但是,为了得到一份贵族头衔,他不但参加了此次远东远征军,而且历次作战都十分卖力,已经被提升为上尉。

乔恩·史密斯俯下身子,希望能找到几个幸存者。但是这场白刃战实在太惨烈了,他看到一位胸膛被刺刀贯穿的清军士兵双手紧紧扼着对手的脖子,最还咬着对手的耳朵,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在一起,都早已没有了呼吸。他还看到一位英军士兵,双手抓着砍向他的刀,满脸痛苦的神色,另一支剑从他的腹部穿出。

乔恩·史密斯不想再看,疾走几步,绕过一块巨石,想到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时,他看到一个奇怪的中国人,这人穿着朝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无疑是清国的官员。但是,此人倚着巨石坐在地上,左手拿着一坛酒,右手拿着一袋烟,又与那些平素极拘泥于小节的清国官员太不像。

乔恩·史密斯拔出别在腰间的手枪,不知dào

是否需yào

向这个中国人开枪。这时,已经有不少士兵陆续围过来,但是没有长官的命令,他们都没敢开枪。

突然,乔恩·史密斯的血液像瞬间凝固了一般,巨大的恐惧死死攫住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因为他注意到那个中国人身边摆着一些坛子,坛子里盛满黑色的粉末,在阳光的照耀下还反着光,地上也有这些黑色粉末,像流水一般在地上蜿蜒,仔细看去,竟然遍布整个山顶,无一例外地流到了一门门大炮和大炮旁的炮弹箱边上。只是一瞬间,乔恩·史密斯明白这个中国人要做什么了。

乔恩·史密斯把手枪又插回了腰间,开口说话了,他的中国话讲得很好,只是声音不住地颤抖:“先生,您看,对这一切,我也感到很抱歉。但是没有办法,我是一名军人,我只能执行命令而不能有自己的价值判断”。

那个中国人并没有搭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抽着手中的烟袋。

乔恩·史密斯咽了咽口水,润润干涩的嗓子,又用那颤抖的声音说道:“先生,您说点儿什么吧,这会让我们大家都好受一点儿。您看,我会说中国话,我是在广州长大的,假如您去过广州,我们或许之前就见过面呢。我觉得您很眼熟”。

那个中国人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肩章看了一眼,终于开口了:“上尉,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军人,我们都尽自己的义务吧”。说着,把手中的烟袋抛进了身后那盛满黑色粉末的坛子里。

乔恩·史密斯闭上了眼睛,他知dào

,现在自己即便快得像一支箭,也飞不出这爆zhà

的范围了。

一声巨响之后,老爷庙山顶的一切都归于宁静。

第二十三章 喋血孤城(下)

看着老爷庙山顶那一团缓缓升起、变形、扩散的黑烟,张继“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倒在地上。这可把陈士楷等人吓坏了,忙得传军医的传军医,找水的找水。

张继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忙。嘴里的鲜血味道反倒使他镇静下来了,他点点头,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好,好,够狠,够狠”。他的声音中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阴毒,让陈士楷等人都心惊肉跳,不敢去正眼瞧他。

张继坐直身子,说道:“传令,全体官兵集合。”

没用多长时间,“貔貅营”、“睚眦营”和“饕餮营”的去哪踢官兵都围在张继周围了。

张继开口了,声音里透着虚弱,但却是斩钉截铁般:“弟兄们,关将军已经壮烈牺牲了,陪着他的还有‘囚牛营’的几千名弟兄。他们都是好样的,他们没有辜负朝廷的知遇之恩,没有辜负百姓的养育之恩,他们是国家的功臣。他们已经远去了,现在轮到我们来继xù

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我们只有两万多人了,英军有十一万人,我们还需yào

坚守一天一夜,援军才能到达。我不知dào

我们能不能打赢这一仗。但是,我知dào

,如果英军想从挂甲台过去,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现在,我开始布置作战任务。记住,从今天开始,我们每个人要抱定必死之决心,管带死了,副将上;副将死了,参将上;参将死了,都统上。我就不信,我们两万中华血性男儿,居然连个小土丘都守不住。”

……

从望远镜里看着老爷庙山顶那一团缓缓升起、变形、扩散的黑烟和挂甲台中心土石平台上调转的炮口,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叹息道:“我想不到清国这样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她的军人竟会如此英勇顽强。”

副官劳合·乔治问道:“将军,您看我们还要在老爷庙山顶设置炮兵阵地么?”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摇了摇头,说道:“这一仗没有达到我们的预期目的,不过总算是消灭了挂甲台的一个火力支撑点,他们的局势进一步恶化了。好了,我们来制定下一步作战计划吧。”

……

一个小时后,英军再次发动进攻了,在威廉大炮炮火的掩护下,两万多名英军向挂甲台工事猛扑过来,张继也立即指挥炮兵予以还击,二十门克虏伯大炮既要防备英军在老爷庙山顶设置炮兵阵地,又要摧毁英军现有的炮兵阵地已经十分吃力,原有的红衣大炮和缴获的威廉大炮在上次大战中损毁程度严重,弹药也十分紧张,加之进攻的英军呈散兵线分布,即便炮弹在英军队伍中间爆zhà

,杀伤效果也十分有限。渐渐地,英军越来越靠近挂甲台阵地。张继指挥士兵们用鸟枪还击,但是英军火炮、重机枪和步枪的火力实在太过密集,护国军士兵被对方压制得几乎抬不起头。这次英军也学聪明了,特意与挂甲台阵地保持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很微妙,用火炮攻击则太近,用刀剑攻击又太远,这样既可以发挥英军的火力优势又可以避开其不擅长的白刃战。

张继看着工事外密密麻麻的英军,心中焦急万分。这种看得见却打不着敌人的感觉比挨了敌人打却不能还手还要难受。

……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用望远镜密切注意着战局变化,眼看己方胜利在望,他不由得兴奋起来。这时,他突然发xiàn

,大概是因为己方的火力太过猛烈,竟有百十名清军掉头逃跑了,防线立即出现了数十米宽的缺口。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欣喜若狂,急令英军迅速前进,争取一举撕破清军防线。但是,刚刚有两千多名英军涌入清军防线之后,就有一千多名清军从工事中冒了出来,堵上了缺口,阵地上的清军也与英军搏杀在了一起,那些涌入清军阵地的英军就好像流入大海的涓涓细流,很快就被吞没。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大失所望,命令英军加紧进攻,在猛烈的炮火打击下,不一会儿,又有一段防线被撕破,但是英军涌入不久,防线再次合拢,这次的一千多英军也步了之前英军的后尘,消失在冷兵器的海洋。,

如此五次三番,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意识到这或许是张继的计策,自己很有可能上当了。

不错,这正是张继的计策。在认清仅靠火力绝对难以取胜的事实后,张继决定采取三十六计中的“网开一面”,假装防线被英军撕破,等一部分英军涌入阵地后,再合拢防线,用白刃战的方式解决问题。自己的两万多人与英军的十一万人相比自然是寡不敌众,但是与涌入阵地的两千多英军相比,却是绝对的优势兵力。正所谓“十则围之”,张继很好地践行了这一真理。

短短一个小时,英军就伤亡了将近一万人。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下令全体英军撤tuì

,准bèi

进行修正。

张继看到对方撤tuì

了,也松了一口气,命令士兵原地休息。

……

英军再次攻上来,是在一个多小时以后。张继知dào

,“网开一面”的计策不可能再用第二次,为今之计,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英军的这次进攻并没有炮火的掩护。张继不知dào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因为弹药确实紧缺,没有选择开炮。双方就以这种诡异而安静的方式不断接近。

突然,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挂甲台阵地上浓烟滚滚,工事外随时准bèi

接敌的护国军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张继这才发xiàn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的这条计策真的是太毒辣了。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在英军进攻过程中不动炮火掩护,护国军士兵就纷纷来到工事外集结待命。而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则选择在英军无限接近阵地,而护国军也做好战斗准bèi

的情况下开炮,这样可以给护国军造成最大的伤亡。

第二十四章 魂兮归来(上)

张继知dào

,此时决不能命令护国军撤回工事。一方面,此时在工事外的护国军人数众多,又因为炮击混乱不堪,难以在短时间内组织他们撤tuì

,而这一段时间内英军的炮击很容易造成新的、更大的伤亡。另一方面,此时护国军撤回工事,英军就会迅速占领挂甲台阵地,那样工事内的护国军宛如瓮中之鳖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时间已经不容多想,张继喊道:“弟兄们,跟我上,我们冲进英军队里去,和他们搅在一起,英军就没法开炮了。”

陈士楷等人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过来,各自带着麾下的士兵向英军队伍冲了过去。

张继知dào

,此时如此混乱的局面,想要进行有效指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就由着士兵们各自为战,拼个你死我活吧。最后胜败如何,全看天意了。

张继也挥剑冲了出去,十几名亲兵见状,紧随其后,寸步不敢离开。迎面一个英军扑了过来,他穿着红色的制服、白色的马裤、黑色的靴子,头上戴着双角帽,标准的“红衫军”打扮,手里紧握着一把毛瑟步枪,步枪的刺刀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辉。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张继连那英军士兵因紧张和愤nù

而变的狰狞的脸孔,张继有些发怵,闭着眼睛一剑挥了出去。

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喷溅在他脸上,用手一摸,很粘稠,张继睁开眼,是血,鲜红的血。那个英军士兵躺在地上,脖子上中一道可怕的伤口,正是自己砍中的。他还在不停地抽搐,大约是因为气管被砍断了,他不能呼吸,只是不断地咳嗽着,血液连同肺中残留的空气形成血泡不断从那伤口中涌出。虽然张继带领湘军、护国军作战已经半年有余,但是亲手杀人,这还是第一次。他只觉得一时间浑身乏力,不由得瘫坐在地上。向远处望去,只觉得天旋地转,分不清哪里是英军,哪里是护国军。

渐渐的,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他看到挂甲台山坡上漫山遍野全都是人,有身穿红色上衣的英军,也有穿着灰色号褂的护国军。所有的人都扭打在一起,搏杀在一起,纠缠在一起。一个英军士兵被护国军士兵得到砍断了胳膊,他抱着肩膀在地上翻滚,那个护国军士兵被英军的刺刀刺穿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张继缓缓闭上眼睛,他不知dào

这两万护国军还能否支撑到明天曾国藩的援军赶到。他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也并不轻松,他密切关注着战局的走向,心中焦急万分。到上次进攻为止,他手中只剩下九万多人,这次冲锋动用了几乎两万人,加上驻守老爷庙的一万人,守卫炮兵阵地、伤病、辎重的一万人,他手中的机动兵力只剩下五万人,真是少之又少了。这五万人他不会也不能轻易动用,这是最后的预备队。一旦这支预备队也投入到战场上,就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动用任何力量来应对战场形势的新变化,自己一方的战线将处于毫无弹性、即将崩溃的境地。到那个时候,只要敌军再投入极少数的兵力或者稍稍改变原有作战方针,自己的战线就会崩溃。

张继只觉得这场厮杀时如此的漫长,而自己却丝毫不能集中意识,也丝毫提不起力qì

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现代人在思想启蒙的同时,精神力量却变得脆弱,因为他们对一切都有了价值判断,他们不愿甚至不会去做违背自己价值观的事情,而他们的价值观又有了极大的进步,他们加在自己身心上的束缚太多了。也是在这一刻,张继终于明白马基雅维利的所谓“目标和手段的分离”和李宗吾的“厚黑学”的合理性。

突然,他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丝丝鲜血立kè

涌了出来,疼痛感和血液的味道让他恢复了清醒,他大声喊道:“弟兄们,我们的三万援军很快就要到了。英军不擅长白刃战,支持不了多久的。这一仗打下来,活着的人每人发给现银两千两,牺牲的人每家发给现银五千两。好好打,打赢这一仗,老子保举你们个个都升职。”,

护国军士兵早已疲惫不堪,开始渐渐向后退却,战线几乎要被英军的攻势撕破。但是,听了这几句话,变得士气大振,争先恐后地向英军阵线杀去。

英军士兵也早已不堪重负,只是凭着一股求胜心在坚持着。看到护国军士兵个个精神焕发、勇猛无畏,心中的防线立即崩溃,纷纷向后溃散。

事实上,战场形势是个动态变化的过程,非常的微妙。防线一旦被撕破,重新组织起来的可能极小,士兵一旦开始溃逃,一百人的追兵甚至可以击败一万人的逃兵。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从望远镜里观察到这一情况,气得要吐血。他知dào

,一旦这些溃逃的英军返回到阵地,势必会感染阵地的英军也变得惶恐不安,那样的话,自己可就真是不战自败了。自己绝对不能让他们返回阵地。

副官劳合·乔治问道:“将军,您看我们是不是再派出一万人接应这些士兵,让他们重新组织冲锋?”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摇摇头,说道:“再派出一万人对于这样的大败局毫无意义,这种添油战术只会将我们的兵力消耗掉”。此刻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供他权衡利弊了,他断然挥挥手中的指挥刀,喊道:“传令,预备队全部上场,组织新一轮冲锋。”

一声令下,五万早已摩拳擦掌的英军迅速冲出阵地,向护国军扑去。

战局很快就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护国军在五万英军发起的新一波攻势下左支右绌,开始大规模退却。英军却越战越勇,连同那被杀得不到一万的溃兵也重新冲了上来。

这个局面是张继既希望看到的,又不希望看到的。说希望看到,是因为张继知dào

这五万预备队一旦派出,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手中再无兵可派,只要曾国藩率领的援军赶到,就可以将其一举歼灭。说不希望看到,是因为张继不知dào

曾国藩率领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能赶到,而自己手中的不到两万人在这五万英军发起的攻势下很难支持上一个小时。

看着越来越多倒下的护国军士兵,看着距离攻势越来越近的英军,张继绝望了,他缓缓走向弹药库,准bèi

效法关水长。

第二十五章 魂兮归来(下)

突然,几声巨响,脚下的大地都为之一震,挂甲台的山坡上顿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张继激动得双手颤抖,大声喊道:“弟兄们,是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

他说话间,那五万刚刚还斗志昂扬的英军预备队已经开始向后溃逃。往远处看,英军的阵地那里也已经乱作一团,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正在指挥炮兵,调转炮口炮击护国军的援军。

张继精神振奋,挥手喊道:“弟兄们,英军已经支持不住了。大家振作起来,和援军一道把他们彻底消灭掉”。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假如不派出那五万预备队。即便清军的援军来了,凭借己方的炮火优势和这五万预备队组成的步枪阵地,只要不出现溃逃,一定守得住,或者还可以反攻也说不定。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如果不能迅速收拢残部,这五万预备队即便不被护国军消灭,也会因为争着夺路逃命自相践踏而死。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心急如焚,急忙下令收拢残部。好在英军平日里训liàn

有素,渐渐地,溃逃趋势得到遏制,一部分英军归拢到了阵地附近。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松了口气,此时挂甲台的清军,在己方炮火的压制下,寸步难行,清军的援军还在三公里外,暂时构不成威胁。自己只要有十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把溃兵基本聚拢起来,形成一个简单的阵势,即便不能翻盘,坚守几天等待援军想来不是问题。

突然,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这声音有点儿像夏天的闷雷,但是又密集得多,有点儿像雨点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但是又响得多。他正在疑惑间,突然发xiàn

副官劳合·乔治正惊恐地用手指着一个方向。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回头看去,瞬间惊恐得说不出话。

只见远方的地面上,尘土飞扬,黄沙滚滚,隐约可见一支队伍飞驰而来。按照他们行进的速度来判断,定然是骑兵无疑。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急忙回头下令:“所有炮手注意,炮口专项十一点中方向,距离一千八百米,准bèi

开炮。”

就这么短短不到一分钟的功夫,这支队伍又靠近了一大段距离,已经可以看得清对手的轮廓了。这果然是一支骑兵,骑手们显然都是弓马娴熟、训liàn

有素的,仅用双脚勾着马镫,居然在飞奔的战马上,搭弓射箭。

就在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愣神的功夫,箭已经飞蝗一般地落了过来。这些箭并不是平射过来的,而是朝半空射出,下坠到英军阵地的,这样一来,英军几乎避无可避,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射死了。还有一些人也不知dào

是幸运还是不幸,被射中却没死。当他们试图将箭拔出身体时才发xiàn

这些箭的箭头上都有倒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因为拔箭弄得皮开肉绽。最不幸的一小部分人因为拔箭时倒刺拉断了动脉血管,鲜血像喷泉一样往外涌,哀嚎着死去。

一轮箭雨还没有下完,第二轮就已经来到了。副官劳合·乔治眼看败局已定,向两旁的卫兵使个眼色,不由分说地将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扶上一匹战马,用绳子捆了个结实。然后朝马屁股狠狠抽了一鞭子,自己也随即跟上率领着一群残兵向东南方向逃去。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在马上大喊:“劳合·乔治,你这个混蛋。快放我下来,我不能离开我的阵地,我不能离开我的士兵,我死也不能丢下他们,否则我会生不如死的,你这样做会让我没脸再回到英国去的。你这个混蛋,你放我下来。”无奈,绳子捆得太紧,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只能在那里叫骂,什么都不能做。劳合·乔治也不理他,只是率领一干人继xù

向前逃命。

……

曾国藩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了过去,死死地握着张继的双手,两眼含着泪说道:“松涛,让你受苦了。”,

张继热泪盈眶,不住地说:“中堂大人,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

曾国藩回头对陈士楷道:“陈将军,你赶快带人去追那个温斯顿·康瓦里斯,他们跑不远的,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急忙道:“中堂大人,不必追了,他最后也跑不出我们的手掌心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迅速歼灭残敌,抓紧打扫战场,尽快赶到英军的滩头阵地去,谨防他们再有援军登陆。”

曾国藩笑道:“你放心,歼灭残敌自然有人来做。来,我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醇郡王爷,先皇的亲堂弟,官讳奕谨。这次他亲率五千八旗勇士前来助战,要不是这样,咱们攻打起英军的阵地来还真要受不小损失、耗费不少时日呢。”说着,曾国藩从身后请出一个人来。

张继看时,只见此人穿着一身麂皮铠甲,头戴一顶鎏金头盔,个头很高,身材瘦削。白净面皮上蓄着三缕髭须,显得文质彬彬,一双丹凤眼正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

张继忙打千行礼道:“下官理藩院左侍郎、护国军总参谋长张继拜见醇郡王爷。醇郡王爷以千金之躯,亲自上阵杀敌,又救了下官和麾下弟兄一命,下官真是感激涕零,佩服万分。”这番话虽然也是常见的客套话,但是张继却也是发自内心的说出来,他对奕谨率兵救援本就感激,又见他相貌可亲,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奕谨上前几步,双手将张继扶起,笑道:“张大人言重了,张大人不但文武双全,更能忠勇报国,真乃无双国士。我奕谨身为爱新觉罗氏子孙,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本来就是分内的事”。

张继道:“下官岂当得‘大人’二字,如蒙不弃,就请王爷叫下官的草字‘松涛’吧”。

奕谨点点头,转身对曾国藩道:“曾中堂,想来你率领的护国军和我的那些包衣奴才们已经将残敌剿灭干净了。我们下去吧,看看他们有没有缴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曾国藩点头道:“好,王爷请”。张继也跟着向山下走去,他这才知dào

,原来奕谨率领的并非是正规八旗兵,而是他镶白旗下的包衣奴才们。能在短时间内将这些平日里提着鸟混茶馆、牵着狗逛戏园子的闲杂人等训liàn

成这般精锐的旗手,这位醇郡王爷当真小觑不得。

走着走着,张继突然发xiàn

原来有个人一直跟在奕谨身后,只是那人穿着一身灰布长袍,毫不起眼,是以自己竟然没注意到。但他注意到那人腰间挂着一块翡翠玉坠,看上去绝非凡品,便开口问道:“这位是?”

奕谨回头道:“哦,刚才倒忘了向二位介shào

,这位是我的幕僚魏羽,字景渊,山东人。景渊父亲在广州的洋行做买办,他二十岁上去英国游学了四年。景渊人品贵重,又学贯中西,我就请他坐卧家的西席大人,点拨我的几个孩子读书。景渊熟读兵书,腹有良策,所以这次大涨我也请他随军参赞机务。”

曾国藩道:“原来如此,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专程向魏先生请教。魏先生,松涛也是在英国游学过的,你们有缘,平日里可以多交流交流”。

那个魏羽抬起头,向曾国藩和张继行礼道:“晚生魏羽,请中堂大人、张大人多多关照,多多赐教。”

曾国藩笑道:“魏先生,你客气了。有你们这些年轻有为的好男儿,我大清定能振兴颓势、重复旧观啊”说着,和奕谨谈笑着向山下走去。

张继听说魏羽是“货真价实”的英国留学生,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向魏羽看去。正巧魏羽也向他看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

不料,这一眼竟让张继心惊肉跳。这倒并不是因为那魏羽相貌有什么奇特之处,而是因为他太普通了。魏羽长着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属于那种放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人。他的脸上也面无表情,是他的眼神让张继心惊肉跳。张继也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并没有目露凶光,也没有饱含温情,是一种冷冰冰中带着轻蔑的眼神,这种眼神不应该是他拥有的。即便是供职于那些翰林院、号称“天子门生”的一、二甲进士们也不敢拿这种眼光看自己。而且,这种轻蔑并非是刻意做出的,他的那种蔑视一切的自信和优越感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时间,张继心乱如麻,他从没有在这个时代见过这种眼神,那眼神仿佛要看穿自己似的。

于是,张继赶忙快跑几步,跟上奕谨和曾国藩,向山下走去。

……

打完仗要处理的事情比打仗时要处理的事情还多。打仗时只要做到部署得当、保证供给即可。打完仗要迅速写奏折报gào

朝廷,等待圣命;要收敛遗体,收治伤兵;要打扫战场,将缴获的武器和辎重登记造册;要贴出安民告示,宣bù

大捷;还要派出侦察兵调查温斯顿·康瓦里斯行踪,准bèi

追击事宜。千头万绪,连日来,把曾国藩和张继忙得四脚朝天,好容易才理清头绪,一件一件安排下去。

第二十六章 舌战群儒(上)

奕谨那天在曾国藩的陪同下巡视完战场后就率兵返京了,说是热河庄园里的高粱要收割了,这些包衣奴才们还得去热河庄园里给他收割高粱去,趁着高粱新熟赶紧收割发酵,酿出来的酒才好喝。曾国藩和张继都笑称他是“道法自然”的圣人,国事、家事两不误,出世、入世随心境。

……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曾国藩和张继正在设在挂甲台下的中军大营里午休,一名斥候急匆匆地冲进来报gào

圣旨到了,还特意强调来宣旨的竟然是恭亲王爷。

曾国藩、张继急忙穿上朝服、带上朝珠,跑出去安排摆设香案,燃放爆竹,开中门迎旨。

不一会儿,奕?双手捧着一卷黄绫走了进来,向南站立。

曾国藩、张继道:“臣曾国藩、张继恭请圣安”。

奕?昂首道“朕躬安”,然后对着跪在身前的曾国藩和张继道“太子少保、三等果敢公、武英殿大学士、直隶总督、护国军总司令曾国藩,三等永安伯、理藩院左侍郎、护国军总参谋长张继为旨”。

曾国藩、张继道:“臣接旨”

奕?展开那卷黄绫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二位爱卿奏折,朕览毕不胜欣喜。所奏之事,朕已悉数了然。此次大捷,一扫道光二十二年与咸丰十年之耻。二位爱卿实乃我大清之柱石。着即加封曾国藩二等果毅公,赏食郡王俸,加封张继三等冠军侯。钦此”。

曾国藩、张继道:“臣接领旨谢恩”

奕?一把将他们二人拉起,道:“伯涵,松涛,圣旨也接完了,咱们还是和往常一样。这次大战,你们着实辛苦了,太后和皇上特命我来慰劳你们”。

曾国藩道:“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们只不过做了分内的事,却受到朝廷如此多的封赏和表彰,着实愧不敢受”,说着,将奕?往大营内让。

奕?边走边笑道:“伯涵,此言差矣。遍观现在的朝廷,肯切实做好分内事,朝廷分忧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了。你们公忠体国,确实是值得嘉奖的,不必过谦。”

进了大营,奕?居中坐下,曾国藩和张继分坐两旁,随从上茶之后,便退了下去。

奕?咂一口茶,转脸对张继道:“松涛啊,我兼着领侍卫内大臣的差事,耳目是比较多的。我听见宫里面传说那天是你要求放走英军总司令温斯顿·康瓦里斯的,可有这回事么?”

张继忙起身答道:“回王爷,是有这么一回事。是我请中堂大人不必急于派兵追赶的”。

奕?摆摆手,示意他坐下,道:“你不必紧张,这事也只是几个太监、宫女背地里嚼舌头,被我知dào

了,已经重重责罚过了,太后和皇上并不知情。因为是捕风捉影的事,也没有言官上奏参劾。我知dào

你选择这样做,一定有你的道理。我只不过是好奇,想听听罢了。说与不说,都是你的事。”

张继道:“王爷这话,何等见外。如果没有王爷和中堂大人的栽培、提携,张继焉能有今日?王爷,这件事情我这几天也在和中堂大人谈,我是这么考lǜ

的,我们这两次与英军作战,目的并不是打胜仗本身,而是为了给我们推行‘新政’换取一个相对和平的国际环境和一个相对有利的国内环境。说白了,我们打这两场仗为的是让朝野特别是朝中那些守旧派官员都认识到推行‘新政’的迫切性和有利性,为的是让列强了解到我们的实力,不至于今后再发生冲突,打乱我们推行‘新政’的部署。现在,我们的两个目的都达到了,没有必要再将这场战争进行下去。否则,只会增加无辜士兵和百姓的伤亡,增加国家的负担。我想,我们可以选择与英国议和。一方面,通过签订新的双边条约可以废除一部分旧的不平等条约,收回一些主权和经济权益。另一方面,我们主动选择议和不会过分刺激英国敏感、脆弱的神经,给它一个台阶下,这对双方都是有利的。毕竟,我们大清要想重复昔日荣光,与英国进行合zuò

是免不了的。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多一个朋友,至少多一个中立者,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吧。”,

奕?点点头,转向曾国藩,问道:“伯涵是怎么看呢?”

曾国藩欠身道:“我基本上同意松涛的主张,只是,我认为不能马上主动议和。否则英国会认为我们已无力再战,或许会再一次铤而走险,到那时候,收拾残局就会变得很艰难了。现在,温斯顿·康瓦里斯率领两万残军回到大沽炮台附近的滩头阵地坚守待援了。此次敌人虽然战败,但是元气仍在,滩头阵地那里又易守难攻,如果强行进攻,损失一定不会小。我的意思是,我们先对滩头阵地进行一段时间炮轰,给他们再造成一些伤亡,彻底摧毁他们的信念和士气,在此基础山,我们再主动提出议和,这样做似乎更稳妥一些”。

奕?点点头道:“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好吧,这件事就按照伯涵的意见先这么定下来,待我请旨之后再行施行。”

……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曾国藩和张继接到了朝廷六百里加急发来的圣旨,要求二人迅速抵京。

……

曾国藩和张继不敢耽搁,立即动身,连夜赶路,在第二天傍晚来到了朝阳门外的潞河驿站。六宫都太监李莲英早已等候在那里,传旨命二人明天参加早朝,与群臣共商中英战争的善后事宜。

……

半夜,张继躺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一方面是因为兴奋,他穿越到清朝已经一年多,与奕?、曾国藩等历史人物都有了极深的交情,却还从未见过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不能“一睹天颜”,到底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另一方面是因为紧张,他知dào

,这个时代的人从理智上讲、感情上讲,都还是难以接受自己观点的。毕竟在他们看来,打了胜仗就应该乘胜追击,此时反而主动求和,这不是勾结外敌、包庇祸首是什么?因此,他很为在明天的早朝上如何驳倒对手而担忧。想着想着,他也就慢慢睡着了。

第二十七章 舌战群儒(中)

第二天四更时分,二人就起床了。洗漱完毕,匆匆就着茶水用了几口点心,就乘轿子赶往西华门。

到了西华门外,守卫西华门的善扑营军士验过二人的牌子就放行了。才进西华门,大老远就看到李莲英在那里候着。

清朝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没出现过宦官乱政局面的朝代。原因在于乾隆皇帝吸取东汉、唐朝和明朝衰落于宦官专权的历史教xùn

,极力抑制太监权力、贬低太监地位。因此自乾隆皇帝以后,太监再得宠,也不过是能多领些赏银,却掌握不到一点儿权力,更不敢做出僭越逾制的事。

因此,以李莲英之得宠,又是这么冷的天,却不敢进西华门两旁的耳房里面取暖,因为那里是内务府的笔帖式们当值的地方,说起来,他们都还算是李莲英的顶头上司。也不敢穿一件毛皮的褂子,因为他是太监,是伺候人的人,不能和主子们穿的一样。

看到李莲英穿着棉袄、笼着袖子,站在那里瑟瑟发抖,曾国藩紧走几步,上前拉住他的手道:“李公公,有劳你了。这大冷的天,你又何必亲自来接,派个小太监来也就是了”。边说话,边将手中的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了过去,“这点儿银子,权当是我请你买碗酒喝吧”。

李莲英看到银票,两只绿豆小眼放出光来,刚刚还在心里骂了一万遍娘,现在已经全是甜言蜜语了:“哎呦,曾中堂这话,咱家怎么敢当?咱家就是伺候太后老佛爷、皇上和诸位大人的人,那有什么‘有劳’的。不过,曾中堂这赏,咱家可不敢接,您知dào

,宫里是有规矩的……”

曾国藩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还怕落个勾结外官的罪名不成?既然给你,你就拿着吧,我曾国藩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

李莲英笑得像朵花似的,说道:“哎呦,那咱家就谢曾中堂的赏了。现如今能像曾中堂这般怜惜我们这些下人的大人可是越来越少喽。曾中堂,这么着,我把您领到乾清门外的侍卫房里坐着烤烤火,等百官差不多到齐了,您再到乾清宫前面跪等上朝,这大冷天的,您也少受些罪不是。”

曾国藩笑道:“好,就听李公公的安排”。

……

坐在火炉旁,张继笑着调侃曾国藩道:“人都说中堂大人抱定‘君子不党’的圣人之训,轻易不与外人结交。谁曾想,中堂大人对一个太监都如此热情呢?”

曾国藩知dào

张继是在开玩笑,但却用异常严肃的口吻说道:“松涛,古语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虽略有偏颇,却也近乎大道了。可以不怕君子,却不能不怕小人。可以不提防君子,却不能不提防小人。对于小人,能避开不接触最好,如果做不到,那就只能尽量用小恩小惠讨好他们,为的就是他们不给你使绊子,不给你下黑手。想李莲英这样的太监,是小人中最可怕的一种,因为他们不仅生理上残缺,心理上更残缺。他们能够狠心自宫进宫里来,要么是因为家境实在困难,养活不起自己,要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靠着主子的宠爱飞黄腾达。他们一直就对钱财看得很重,现在得不到权力,又近不了美色,也就只能贪些钱财了。所以笼络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给钱了。此外,虽然有‘**不得干政’的祖训,但是太监们毕竟昼夜侍奉皇上,不说其他,趁着皇上高兴说你几句好话,或者趁着皇上生气说你几句坏话,你的结果都会大相迳庭呢”。

张继笑道:“这么小一件事,中堂大人都能说出这么多道理来。我算是五体投地了。”

曾国藩正色道:“松涛,我并非与你开玩笑,而是在和你谈很正经的事情。你在英国游学多年,有些人情世故未必了然。你是没吃过太监的亏,不知dào

太监的厉害,他们虽然只是伺候人的奴才,但是狐假虎威起来也能叫人吃足苦头。我给你讲两件事情。我朝历代皇上冬春两季在紫禁城住,平日里就在养心殿办公。夏秋两季则在畅春园住,平日里就在澹宁居办公。这些太监们早把养心殿和澹宁居外的青石砖敲了个遍,分清了哪些下面是空的,哪些下面是实的。除了朝廷重臣和近支宗室。一般官员来面圣,给他们塞钱的,他们就安排跪在下面是空的青砖上,不用费力,磕的头也特别响。反之,要是不给他们塞钱,他们就他们就安排跪在下面是实的青砖上,纵然你磕破了头,也是不响的。在皇上看来,臣子面圣,磕头磕得响就是忠心,磕得不响就是不敬。放在皇上高兴的时候,也就罢了。要是正好皇上也不顺心,那岂不是要龙颜大怒了么?再比如,有一年高宗皇帝南巡,到了安徽阜阳。那个县很穷,县令又是个只知实心办事,不知迎来送往的老实书生,就没有给太监们塞钱。太监们气得要命,就借着传膳的机会,在他供应的御膳里撒了大把的咸盐,高宗皇帝一怒之下罚这县令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张继想不到太监们整人的把戏居然这么多,也不由得张口结舌。

曾国藩看张继不说话,又说道:“松涛,你为人沉稳内敛,在同辈人当中已属老成的。但是,你常常过于自信,遇事往往固执己见,不能权变。比如说吧,你也知dào

李莲英很受宠,但因为你看不起他,今天压根就不理他。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很担心你的个性最终会害了你。我送你六个字,这六个字是当年圣祖皇帝赐给世宗皇帝的,你只要牢牢记住,默默行之,保管你受用一生。这六个字就是‘戒急’、‘用忍’、‘制怒’”。

张继默默思考,半响,拱手道:“多谢中堂大人教诲,张继铭记于心。”

曾国藩笑着摆摆手:“不必言谢。松涛,你天资聪颖,即便我今天不说,有朝一日你也悟得出来。我今天说给你,不过是希望你早点知dào

,少走些弯路,不要像我一样……唉”,说着,曾国藩竟然叹了口气,意态颇为阑珊。

张继看他话里有话,正想开口询问。不料,这时外面传来了刻意的咳嗽声,接着李莲英那熟悉的公鸭嗓子喊了起来:“曾中堂,快到辰时了,马上就要上朝了。百官们已经在乾清门外迎候圣驾,您二位也快去吧”。

曾国藩答yīng

一声:“多谢李公公”,说着,拉起张继,二人大步向外走去。

……

紫禁城的格局是“前殿**”,午门、神武门、东华门和西华门分别是它的前、后、左、右门。进入午门之后,迎面就是太和门。太和门之后,就是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这三大殿。三大殿之后,就是乾清门,乾清门之后则是皇帝的寝宫乾清宫以及坤宁宫、东六宫和西六宫等皇后和嫔妃的寝宫。太和殿在明朝时称为奉天殿,是皇帝召集朝会的地方。到了清朝,康熙皇帝设立上书房作为实jì

的中枢机构,朝会的意义开始变得不那么重yào

。到了雍正皇帝,平日只在乾清宫西侧的养心殿办公,加之处理西北军务和加强中央集权,又在养心殿附近、隆宗门外的侍卫房里设立了军机处作为自己的决策咨询机构和日常公文处理机构,朝会就变为十日一次,地点也换成了乾清宫。

曾国藩和张继来到乾清门外时,百官们差不多都到齐了,三五成群得闲聊着。张继在人群中看到了奕?,他正在和几个六部堂官模样的人说话,像是在发表什么见解,那几名官员都在点头称是。张继回头看一眼曾国藩,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要上去给奕?请安。曾国藩微微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然后开始与张继闲聊起来。张继恍然大悟,清朝是禁止诸王、皇子与内外大臣结交的,虽然朝野上下都知dào

奕?与曾国藩关系亲密,但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去参见也极不合适。

第二十八章 舌战群儒(下)

忽听“啪、啪、啪”三声响鞭,李莲英喊了声“上朝”,御道上立着的太监们报数一般将这两个字传了过来。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以奕?为首,百官们一脸肃穆地按顺序排队向御道走去。

张继看着远处高大宏伟的建筑和钉子般伫立着的善扑营军士,也不由得感叹这煌煌天朝的气象万千。心里想,怪不得朝鲜、越南、琉球那些周边地区小国家的使臣一来到这里会吓得腿脚发颤、口不能言,匍匐着递上国书,心甘情愿地做清朝的附庸。又想,忘了以前看的那本书上有这样的分析,说极权国家维持权力的秘诀就在于制造“宏大”和“神mì

感”,高耸入云的建筑、神mì

的符号、宗教般的意识、钢铁般的军人。

张继正在胡思乱想,已经走到乾清宫门口了。百官依照爵位、官职的尊卑分列两厢,面对御座站得整整齐齐。左边队伍以总理王大臣、恭亲王奕?为首,右边队伍则以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倭仁为首,这二人都是机枢重臣,一满一蒙,政见又各不相同,支持他们的官员们都各自站队,隐隐形成了两个‘朋党’。曾国藩四下看看,拉着张继悄悄站到了左边队伍后面。大殿里鸦雀无声,人们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空气仿佛也停止了流动。

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张继不敢抬头看,只听得这脚步声像是走上了御座,心里想着,大约是皇帝来了。

果然,百官们齐齐地跪了下去。张继赶忙也跟着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礼毕,跪在地上等候旨意。过了一会儿,听到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道:“众爱卿平身”,百官们这才站了起来。

张继偷眼望去,坐在御座上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身子很瘦弱,双颊深陷,眼窝发黑,一看就是久病之人。张继心想,原来这就是同治皇帝,以前在野史上看到过关于他因**感染梅毒的叙述,不知是真是假。但是他已经病入膏肓,显然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御座右后面,还摆着一张软榻,上面坐着一个女人。只是因为距离太远,又隔着一层珠帘,瞧不甚清楚,想来便是慈禧太后了。张继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垂帘听政”啊,皇上后面还有一个“太上皇”,这皇帝当得可真窝囊。

正想着,同治皇帝开口了:“今天召集大家来,主要有两件事,因为事体重大,朕想由大家来议一议。这第一件事嘛,是昨天云贵总督德楞泰通过密折奏报上来的,说是云南曲靖有几千名矿工因为矿监克扣工钱,所以聚众抗议,被矿监派兵镇压,就揭竿而起,啸聚在无量山里,声势颇为壮大。他们贴出布告,要求与朝廷谈判,还要求朝廷废除矿监制度。德楞泰已经派兵将暴动矿工盘踞的无量山包围,特来请旨,是剿还是抚,请朝廷定夺。这第二件事嘛,上月十三邸报上已经载过,直隶总督曾国藩和理藩院左侍郎张继率领护国军一举击败入侵英军,歼敌十万。目前,英军主将温斯顿·康瓦利斯率领两万残军盘踞在塘沽附近的滩头阵地上,是与之和谈还是彻底消灭,我们也需yào

拿个主意。哪位爱卿先说说?”

倭仁走出队列,深深一躬,拱手道:“皇上,矿工暴动之举,已与“谋逆”无异,‘谋逆’罪在十恶,万不可开宽恕之先例。否则,那些愚民愚妇定会效法起来,届时,朝廷将何以处之?他们要求与朝廷谈判更是荒谬绝伦,他们是臣民,与朝廷根本不对等,哪有臣民与朝廷谈判的。此外,无量山是当年‘发匪’兴起之地,‘发匪’虽已剿灭,但其余孽在此地可谓是盘根错节,若是这两股势力合流,立时便是泼天大祸。因此,这第一件事嘛,依老臣愚见,出兵剿灭方是上策。老臣想,曾中堂刚刚击溃英军,正好可以怕他前去,借着余威将这些乱民一股荡平,免得再生事端。至于第二件事,对于残余英军,老臣不主张彻底消灭,但更不主张与之和谈。想那英吉利,撮尔小国,弹丸之地,本是边荒蛮夷,根本没有与我天朝对等的资格,我们怎能与他们和谈,那岂不是自损身份么?至于彻底消灭,依老臣看也不必,道光二十二年和咸丰十年,英吉利先后两次进犯我大清,即便如此,我大清也不与此等边荒蛮夷一般见识,并不兴兵讨伐,只是行羁縻怀柔之策,给它些恩赏让它罢兵。而这次所剩余的不过是些残兵败将,出兵讨伐岂非不仁之举?我大清乃是‘王道乐土’,读的是‘圣贤之书’,行的是‘圣贤之道’,应当以‘公忠为刀剑,礼义为干橹’,与其杀了他们,不如派人给他们发放‘圣贤之书’,为他们讲解‘圣贤之道’。如果真能感化他们,未尝不是一件功莫大焉的事情。请皇上谏纳。”,

同治皇帝并不表态,只是点点头,转向奕?,道:“倭大人的意见,六叔以为如何?”

奕?走出队伍,向着同治皇帝行一礼,说道:“皇上,臣以为倭大人的意见似是而非,听着头头是道,其实都是些不经之言。矿工与矿监之间的矛盾古已有之,原因就在于矿监借助朝廷威势,肆意欺压、凌辱矿工。矿工们背井离乡,拖家带口,生活本就十分不易。工作很辛苦,工钱并不多,一旦遇上克扣的事,甚至会出现断炊的事。臣想,发生此事的根本原因在于矿监制度不合理,与民争富。因此,臣以为,治本之法在于废除矿监制度或者改为‘官督商办’,允许民间投资矿业,这也正是发展实业的好机会。治标之法则在于迅速派朝廷大员前往无量山,与那些暴动矿工的头领谈判,申明太后和皇上对天下子民的仁爱之心,承诺只要他们投降、自首,朝廷绝不秋后算账,统统给足出路,允许他们继xù

在曲靖的矿场做工,甚至承诺朝廷会视情况给他们一些抚恤。所谓“兴一利不如除一弊”,这样一来,不仅平了云南矿工之乱,还发展了云南的矿业,更香天下百姓昭示了太后和皇上爱民如子的胸怀。对于残余英军,臣也主张与之谈判,英吉利虽是化外蛮夷,工业却颇为发达,有我大清可以借鉴之处。此外,英吉利海军强dà

,几乎把持了全世界的海上贸易,我们把这个敌人变成盟友,不仅消灭了敌人,还可以使今后的海上贸易更有保障,何乐而不为之呢?皇上,上天有好生之德,您贵为天子,更是恩泽五洲,德被万方,何不将仁德也施与那些矿工和残余英军呢?”

这时,从倭仁身后的队伍中走出一人,只见此人身材壮硕,脸黑如墨,一道暗红色的刀疤从左眉角直接贯通到嘴角,显得狰狞可怖。此人像御座打了个千,说道:“皇上,臣有话讲”。同治皇帝含笑点点头,道:“今日朝会,言者无罪,诸位臣工可以放开了对朕讲讲心里话。毕力哈,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

张继恍然大悟,原来这位黑脸大汉就是盛京将军毕力哈,僧格林沁的三子。僧格林沁出身蒙古贵族,是博尔济吉特氏子孙,世袭郡王,后因率军大败太平天国北伐军,俘虏其主帅林凤祥、李开芳有功,被咸丰皇帝晋封为亲王,世袭罔替。毕力哈自年幼时就跟随父亲东伐西讨,南征北战,先后击败了太平军和捻军,还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击败过英法联军。去年,僧格林沁征剿捻军时阵亡,同治皇帝为了抚慰博尔济吉特氏满门,也因为毕力哈素有军功,就任命他为盛京将军。

毕力哈向奕?拱手道:“恭亲王,我是个粗人,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不懂什么治国之道。我只知dào

,英国是虎狼之国,英国人都是禽兽不如。咸丰十年,先父与英法联军作战,廊坊一役,光牺牲的将士就有一万多人,我的叔父和二哥也都阵亡了。英法联军在北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洗劫了圆明园。您现在要和他们讲和,这让我们这些带兵的人如何想得通?让我们如何享shòu

下的将士交待?我观察过残余英军在塘沽构筑的滩头阵地,虽然易守难攻,但是只要肯再死上两万人,我保证拿得下来。”

奕?倒真犯难了。自己是总理王大臣,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权势熏天,炙手可热,自己提出要与残余英军议和,换做一般官员,是绝不敢反对的。即便有人敢反对,自己也可以利用权势压他一压。但是,毕力哈和父亲僧格林沁都是功劳盖世,又全忠心耿耿,自己再去压他就不合适了。偏偏这毕力哈还是一介武夫,和他去讲什么“新政”大局的道理他也未必能听懂。

这个问题实在棘手不已,奕?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张继看到这个景象,从队列里站了出来,也向御座打了个千,说道“皇上,臣理藩院左侍郎张继有话要讲。”,

同时皇帝饶有兴趣地看了张继一眼,说道:“哦?原来你就是两次击败英军的大功臣啊?你跟着伯涵与英国人打交道也有一年多了,听说以前还曾经游学英国,想来会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你说说吧。”

张继躬身道:“嗻”,说着,转身对毕力哈道:“毕力哈将军,下官张继,有几句话想同您商榷。我要事先说明的是,我也有亲人和朋友死于英法联军之手。所以,我非常理解您的想法和心情。您跟着僧格林沁老亲王爷曾率军大败英法联军,您是我大清的巴图鲁,我敬佩您。但是,我们怎样才能告慰您的叔父、二哥和那些牺牲将士的在天之灵?不是再起战火,再兴兵戈。而是照顾好他们的家人,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而是如林则徐大人所说,‘师夷长技以制夷’,发展实业、改善民生。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些英法联军也有自己的子孙,我们不应该让我们的后人再去背负这些仇恨和杀戮。您刚才说,只要肯再死上两万人,您保证拿得下来残余英军的滩头阵地。这一点,我绝对相信。但是,我想请问您,那两万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他们是谁的儿子,是谁的丈夫,是谁的父亲?这天下有哪位父亲,哪位妻子,哪位儿女愿意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只为了报仇而死在战场上?难道只有那一万牺牲将士的性命就是性命,这两万将士的性命就是性命了么?”

毕力哈被这一连串的反问问住了,他脑子发懵,脸上的刀疤不停地抽动着。半晌,毕力哈道:“张大人,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难道我的叔父。二哥和那两万将士就白死了么?”

张继坚定地摇摇头,缓缓道:“不,他们没有白死,他们不会白死。他们是为了我们大清的独立和复兴牺牲的,他们的名字将永载史册,与日月同辉。他们是我大清真zhèng

的巴图鲁。”

毕力哈默默地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张继又对倭仁拱手道:“倭中堂,您是饱读圣贤之书,深谙圣贤之道的老鸿儒了,您也说过,我大清乃是‘王道乐土’,应当以‘公忠为刀剑,礼义为干橹’。您对那些残余英军尚且能做到发放‘圣贤之书’,讲解‘圣贤之道’。为什么偏偏对自己的百姓这么苛刻呢?那些矿工也是被逼无奈,才选择暴动的。只要我们加以感化、规劝,一定化解他们的力戾气,让他们重新归化向善的。当今皇上乃是至仁之君,即位以来数次大赦天下、蠲免钱粮,一定会宽恕这些无知矿工的。”

同治皇帝赞许地点点头,道:“松涛这话,可谓至言。朕素以仁孝治天下,视天下万民如子,不愿轻易刑伤一人。这次矿工暴动,原因在于矿监贪虐,大多数矿工都还是良善百姓。朕的意思,要迅速派员赶赴云南,会同云贵总督德楞泰处理善后事宜,要以安抚为主。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用兵。至于残余英军,朕主张先对滩头阵地进行一段时间炮轰,给他们再造成一些伤亡,彻底摧毁他们的信念和士气,在此基础山,我们再主动提出议和,通过签订新的双边条约废除一部分旧的不合理条约。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与英国实现和解,还能收回一部分利权”。同治皇帝转头对奕?道:“六叔,这两件事就由您统筹安排吧。朕的意思,处理云南矿工暴动就派松涛去,他思维敏捷,适合向暴动矿工们宣示朝廷恩旨。至于残余英军事宜,仍由伯涵全权处置,他与英军打交道快一年了,情况还是比较熟悉的。”同治皇帝又回头向珠帘后问道:“太后以为如何?”

珠帘后传来一阵细腻的女人声音,“皇上处置得当,就按皇上的意思办吧。”

第二十九章 山重水复(上)

第二天一早,张继就在户部、刑部、兵部、工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十余名官员陪同下开始了云南之行。此次赴滇,他的职务是云贵安抚使,虽然名义上还不是钦差大臣,实jì

上却有宜机行事之权。但是,张继并没有摆准钦差大臣的架子,而是扮作赴云南收购砖茶的商人,又命随行官员扮作伙计。随行官员中官职最高的户部云贵司主事佟养性,就权且扮作管家。因为他的这次云南之行,除了承担着朝廷交给的向暴动矿工宣示恩旨的职责,还要完成奕?交给的一项秘密任务——考察沿途各省战事平定、生产恢复和百姓生活的实jì

情况,为“新政”的决策提供依据。出于安全考lǜ

,奕?还是密调三百名丰台大营士兵,在三十里后紧紧尾随着张继一行人。一旦有紧急情况发生,可以施以援手。

佟养性是镶红旗下的汉军旗人,祖上曾任前明济南留守,后来因为归顺有功,世袭一等轻车都尉。他二十二岁时,恩荫入贡,考中了二甲第三十一名进士,被派往户部任职。他在户部一呆就是十九年,因为性格沉稳、为人练达,今年被提拔为云贵司主事。他上任之后,就曾上书朝廷,提出对云南铜矿废除矿监、改为商办的主张,但是一直没有被批准。

……

一过黄河,张继明显感觉到了不同。黄河以北算得上是太平天下,百姓们已经开始春播,一派安逸、祥和的气氛。黄河以南则不同,今年桃花汛来得早,黄河大堤一共有十三处决口,河南很多州县都变成了黄泛区,官军和捻军又在此地征战多年。百姓们纷纷背井离乡,逃往外地,或投亲靠友,或乞讨为生。留在家乡的也是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二十天后,张继一行进入了河南、安徽和湖北三省交界的大别山地区。这大别山方圆百里,属于“三不管”地区,自古以来就是盗寇出没的地方,张继也加了一万分的小心,希望不要在这里出事。

傍晚时分,张继一行来到了一个叫龙凤店的镇子,镇上空荡荡的,青壮年都逃光了,留下的基本是一些老人和小孩。虽然远远就能望见些人家的炊烟,但仍是一片萧条景象。

一行人连夜赶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落脚地方,哪里肯再往前走,纷纷要求在这里打尖、休整。张继熬不过众人,也只得同意了。

一行人饥肠辘辘,纷纷开始寻找尚未打烊的饭馆、客栈,可惜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张继正在发愁,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

这镇子本就极小,只有一条大街,张继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嘈杂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kè

跑出去观看。

只见远处的街道上,尘土飞扬,一个骑着青鬃马的白衣汉子正在向那些留下的老人和小孩分发粮食、蔬菜和衣物,他的身后还跟着百余名身着红袍、头裹红巾的青壮年男子,手中提着各式兵器,背上背着粮食、鸡鸭、衣物等物。

张继心中一惊,暗想这些人这等打扮,又拿着兵器,恐怕不是善类,大约是附近的山大王,劫富济贫来了。

果然,只见那白衣汉子发完了手中的东西,向周围拱手道:“各位乡亲父老,姓秦的今天刚刚带着弟兄们劫了云梦村的一家地主,收缴了这些粮食、衣物来,先分一部分给大家。大家放心,从今往后,姓秦的每月初一、十五各劫一家地主,收缴的东西也会分给大家一部分,一定帮大家度过今年的春荒。”

那些老人和小孩纷纷躬身感谢道:“多谢秦大王,秦大王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是咱穷苦百姓的恩人哪。”

那白衣汉子笑着拱手道:“各位乡亲父老高抬姓秦的了,替天行道是不敢当,姓秦的只是要还这世上一个公道。”

那十余名各部官员都是京官出身,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早已吓得两股战战,只等张继一声令下,就要作鸟兽散。佟养性倒是沉着镇定得很,他贴到张继身边,悄悄说道:“张大人,咱们遇到土匪了。他们人不算多,却是本地人,也不是很好对付的。您看咱们是不是派个人传令,密调跟在后面那三百士兵过来,就算不能铲平这些土匪,也能保护咱们一下。咱们一副商人打扮,在这里毕竟太扎眼了。”,

张继知dào

佟养性说的有道理,也是从自己一行人的安全出发的,但是他既然肩负着考察民情的任务,就想会一会这些土匪,倒还真不愿就这么算了。所以,张继并不答话,只是望着远处出神。

说来也巧,那白衣汉子正好往这面瞟了一眼,看到了这一行人,便拍马走了过来。他看张继的打扮像是领头的,就用马鞭指着张继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来龙凤店做什么?”

张继赶忙答道:“大王,我们是贩卖砖茶的山西商人,这次是前往云南收购砖茶准bèi

卖到蒙古的。今天急着赶路,错过了宿头。正好途经贵宝地,就想来吃口热饭,也歇歇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大约五十两重的银子,双手捧到那白衣汉子面前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就当请大王和兄弟们喝碗酒吧。”

那白衣汉子笑了一声,道:“你很懂规矩,却不老实。你不是什么山西商人,只怕是附近州县官府派来打探姓秦的实力的探子。人都说‘山西老抠能聚财’,山西商人南来北往从不走空。就说这贩卖砖茶的,每年都是从蒙古收购马匹和皮革贩卖到云南,再从云南收购砖茶转卖到蒙古,哪有像你这样空手往云南跑的?”

张继心下一惊,暗暗后悔临行时没有准bèi

充分,这场戏可不太好往下演了。好在他反应神速,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大王当真见多识广,连我们山西商人的生意经都知dào

。我们此行确实是赶了五百多匹马,运了整整十五大车皮革来的。只是这里山路难行,他们还在三十里外呢。我和几个伙计先行探路,找找更好走的道。去年汉江一场洪水,往年走的官道都淹没了,只好四处找路了。”

那白衣汉子将信将疑,说道:“好,我权且先相信你。我派手下的弟兄们在这镇上等三天。三天之内,你的货物要是来了,按照规矩,我抽十分之一的红利,保你们可以平安过境。三天之后,你的货物还不来,你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大别山。这三天,你们先和我回山寨去,我自然会款待你们。三天之后,你们可就‘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了。还有,你的货物,皮革我可以不要,马匹我要多留一些,我还想组建一支骑兵呢。”

第三十章 山重水复(下)

张继笑道:“一切但凭大王安排。只是我这些伙计什么都不懂,胆子又小,大王可否就留他们在这镇子上住着?您要人质,我陪您回山寨便是。”

那白衣汉子道:“看不出来,你一副文弱书生样,倒是很有胆色,好,那就你一人跟我回去。你的这些伙计可以留下,不过得和我的弟兄们呆在一起。”

张继点点头,道:“好,我和他们交代一下”,说着,将一名刑部的官员叫到身前,说道:“我这几天要到大王的山寨里赴宴。咱们的货物还在三十里外,你去催促他们一下,尽快把货物运到这镇上来,等着大王验收。”

那官员心领神会,牵过一匹马,绝尘而去。

这时,佟养性说道:“少爷,您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啊,就让老奴跟着您一块去吧。”

张继看着佟养性真诚的目光,也颇为感动,想想多一个人,相互有个照应,总还是好的,就点了点头。

那白衣汉子的手下,早以前过两匹马来,张继和佟养性骑上,跟着那白衣汉子和一众土匪,想大别山深处奔去。

……

一路走来,山势越来越险峻,张继也越来越心惊。他暗暗观察地形,发xiàn

自己走的一直是盘山的羊肠小路,这小路一面是高耸入云的山崖,一面是望不到底的深渊,当真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绕了不知多少圈后,他们才在一个山谷的谷口停了下来。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是张继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到谷口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用醒目的红色刻着“鹰见愁”。

张继心中不安,问道:“大王,我们到了么?”

那白衣汉子只是点点头,忽然,他抬头向天喊道:“一直穿云箭”。只听两侧的山崖上有人回道:“千军万马来相见”,因为是在山谷之中,回声格外悠远,听起来就好像真的有千军万马在响应一般。

过了一会儿,只听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远处有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从左侧崖壁上缓缓落下。张继定睛一看,才知dào

原来是一架升降机,刚才的“吱呀”声就是升降机的辘轳磨动绳子发出的。

张继一行十余人上了升降机,升降机缓缓向山崖上升去。张继不由感叹道:“此地叫做‘鹰见愁’,当真是名副其实了。大王的山寨即便无人把守,想来也没人能攻得上去。”

白衣汉子笑道:“这倒也是句实话。同治三年,两千官军突袭我这山寨,当时我手下只有一百多弟兄,就是靠着这‘鹰见愁’的天险才守住了山寨”。

不多时,升降机升到了崖顶,张继和佟养性跟着白衣汉子一行人走出升降机,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平台上。这平台方圆三里有余,四面都用巨大的木桩围成了寨墙,高大的寨门上写着三个大字“梯云寨”,字是遒劲有力的颜体,看的出作者的书法功底很深厚。白衣汉子欣赏地看看那三个大字,一挥手,灵张继一行走进了远处一个亮着光的山洞。

甫一进洞,眼前廓然开朗。这山洞好像一座巨大的大厅,洞顶甚高,洞身也甚阔,几乎比得上紫禁城的太和殿。洞内灯火通明,洞的顶端摆着一张虎皮交椅,想来应该是那白衣汉子的位置。虎皮交椅两旁是十余张豹皮交椅,大约是一些小头领的位置。

果然,那白衣汉子径直走向虎皮交椅坐了下来,又招呼张继和佟养性在两边最顶头的豹皮交椅上坐了下来。

白衣汉子接过喽啰递上的茶喝了一口,说道:“两位,同行这么久,还不知怎么称呼呢?”

张继忙拱手道:“大王,在下张继,山西祁县人,家父在省城太原经营着一家茶马庄。由于家父年事已高,今年就由我替他老人家去云南收购砖茶,这位是我府上的管家佟养性,之前一直跟着家父做茶马生意,今年就有他指点我。”

白衣汉子凝眉点点头,缓缓道:“原来是张老板,佟管家,失礼之处请多包涵。你们也不必再称呼我什么‘大王’了,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我叫秦谋,字凤鸣,家就住这大别山区。咸丰十年,我率一众弟兄啸聚山林。几年下来,也闯出些名堂,鄂豫皖三省绿林道的兄弟们抬爱,送我一个绰号‘白衣秀士’。”,

张继并不知dào

秦谋,佟养性却心中叫苦,他读过邸报,晓得大别山区有一股极厉害的土匪,号称“红巾军”。他们横行三省,无人敢当,头领人称“白衣秀士”。没想到,居然让自己给遇见了,这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一会儿,十几个小头领模样的人都赶到了洞内,按顺序坐了下来,好奇地盯着张继和佟养性窃窃私语。

秦谋双手向下一压,朗声道:“众位弟兄,这位是山西的张老板,这位是他府上的佟管家。这次,他们携带皮革和马匹,准bèi

贩往云南。途经龙凤店,和我相遇。我想着,山寨要扩大规模,必定得增加骑兵,所以就请他们上山来了”,说着,转身对张继道:“张老板,我仔细想过了,你的皮革和马匹我都要了,皮革算你送我的,马匹我按市价购买。货物一到,你们二位就能下山,愿意继xù

去云南也好,愿意回家也罢。我都可以护送你们平安出境。你意下如何?”

张急忙道:“但凭秦头领吩咐”。

秦谋道:“好,是爽快人,来人,摆酒席,咱们为张老板他们二位接风。”两旁侧立的的十余名喽啰纷纷向洞外走去,想来是去置办酒席了。

这时,张继下首的豹皮交椅上站起一个人来,说道:“慢”,那十余名喽啰一时立在当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齐望向那人。

只见那人中等身材,白净面皮,唇上三缕髭须,打扮得也像个乡绅。

此人掸掸袖子上的灰尘,缓缓道:“大哥,这两人形迹可疑,您不加盘查就带他们上山来,是不是太轻率了?再说,咱们做的就是没本钱的勾当,他们现在连性命都在咱们掌控之中,何必和他们做什么生意?直接全抢过来不是更好么?”

秦谋看见是此人说话,笑着对张继和佟养性说道:“张老板,佟管家,这位是山寨的副头领李元奇”,又回过头对李元奇说:“元奇兄弟,他们的身份我已经仔细盘查过,你大可放心。不可靠的人,我无论如何不会往咱们山寨领。咱们虽说也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却能被此地百姓尊为‘替天行道’的义军,原因就在与咱们只杀为富不仁的地主、乡绅,对于普通大户和过往行商,也只抽红利,并不打劫。你说呢?”

秦谋的口气虽是询问,却也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度,这番话又确实有道理,李元奇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酒席也摆好了,秦谋邀请张继、佟养性和李元奇等一干头领入席。李元奇轻哼一声,径直走向酒桌坐下。

张继暗想,此人对秦谋已生不满,红巾军内部已经出现了裂痕,倘若因势利导,或许能收服这群土匪。只是,这秦谋忠厚良善,若要对他用这等卑鄙伎俩,自己也确实下不了手。

张继正在犹豫,秦某已经举起了酒杯,说道:“今日设宴,是为张老板和佟管家压惊,我先干为敬。”

张继、佟养性和李元奇等一干头领也纷纷喝尽了杯中的酒。

第三十一章 柳暗花明(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众人已经醉态毕现,划拳的、斗酒的,不一而同。只有李元奇端坐在那里,他刚才只微微抿了几口酒杯,现在也不怎么动筷子,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这时,秦谋开口了,他迷离着眼睛,说道:“张老板,佟管家,我告sù

你们,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做土匪,我们是被逼无奈,我们没有办法啊。我是土生土长的的大别山人。从我记事起,每天父亲天不亮就出去耕田,母亲天黑了还要织布,他们操劳一生,为的就是能供我习武、读书,好让我将来能出人头地。我十六岁时,已经是打遍全县无dí

手。那年,县令推荐我参加武举,我以为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谁知dào

,就因为没钱向考官行贿,我还是被一个参将的儿子顶替了,与武举失之交臂。从那以后,我开始弃武从文,第一年就中了秀才,第二年的时候,我做的文章就已经名动鄂豫皖了。第三年,我考举人的时候,发xiàn

考官私自带考生入场,心中不忿,与他理论起来,又被赶出了考场。从那时起,我的心就死了。咸丰十年,英法联军攻入北京。为了给朝廷筹集赔款,州县大幅增加了税额,那一年又正好遇上大旱,整个大别山地区几乎颗粒无收。但是,税吏们还是上门逼税,逼死了我们村好几个乡亲。我气不过,杀了税吏,领着一干弟兄揭竿而起,这才有了这‘梯云寨’”。

张继想了想,说道:“不知秦头领今后有何打算?你既然已经竖起义旗,当年为什么不率领弟兄们投奔太平天国呢?”

秦谋哈哈笑道:“太平天国,叫得好听,可那是谁的天国?那是天王、东王们的天国,不是穷苦人的天国啊。我起义那年就曾独自一人去过南京。我当时想会会太平天国的头领,如果他们是值得信赖的人,我就率领弟兄们去投奔他们。没想到,我到了南京足足一个月,才见到了他们的一个丞相,连个普通的王都没见到,更别提什么东王、天王了。即便如此,那丞相还极为倨傲,见我没带什么礼物,连话都懒得和我说。更让我吃惊的是,一个小小的丞相,府邸也是惊人的豪华。我这才知dào

,原来他们都一样,朝廷和太平天国一样不可信赖。你问我将来的打算,我想就是不断地壮大自己,将来和太平天国一样,自己去打天下,把这败坏的世道再改好回来。”

张继沉吟道:“秦头领,您不把我当外人看,那我也就说句不当讲的话。咱们大清现在正是内忧外患之时,实在经不起折腾了。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举国上下戮力同心,对内推行‘新政’,变法图强,对外以战止战,争取和平。假以时日,我大清必会经济发达、政治清明、文化繁荣。您现在高举义旗,虽然获得了本地百姓的支持,但是力量始终有限。以太平军战力之强,尚且败于湘军,您自衬这数百‘红巾军’能强得过太平军么?”

秦谋还未答话,李元奇已经拍案而起:“张老板,我敬你是秦头领的客人,才对你毕恭毕敬。没想到你居然说出这些扰乱我‘红巾军’军心的话来。你要再说下去,休怪我不客气了。”

秦谋淡淡道:“元奇兄弟,你先坐下。‘说归说,做归做’,张老板说他的,咱们做咱们的,这并不打紧。”

李元奇听到秦谋这么说,也不好再坚持什么,一肚子火无处发,两眼透出隐隐杀气来。

秦谋对张继说道:“张老板,并非秦谋不信任您,秦谋是不信任这朝廷。朝令夕改的事情太多了,他说推行‘新政’,我是我并没有听说这‘新政’惠及了大别山地区的百姓,我也没见到这‘新政’有什么成效,我甚至都不知dào

朝廷颁布了什么‘新政’。”

张继道:“秦头领,您说的确实是事实。但是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新政’的推行也应当有序进行,一开始肯定是挑选一些有把握的地方、领域做试点的。您如果现在再到南京看看,就会知dào

,在曾国藩大人的主持下,整个两江地区的‘新政’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秦头领,您是文武全才。只是由于时运不济,才落得今天的下场。好男儿就应当到边疆去一刀一枪拼自己的功业或者到朝中切切实实做出些成绩。您现在这样落草为寇是委屈了您的才华,这岂不是自甘堕落么?我看到您书写的‘梯云寨’匾额,固然笔势遒劲,却也显得愁苦万端。这不正是您心理的写照么?”,

这番话算是说到秦谋心坎里去了。他文武全才,一向自视甚高。落草为寇之后,仍然“劫富济贫”,以“王道之师”自居,鄂豫皖三省百姓都颂扬他“替天行道”。即便如此,秦谋心中仍时有不甘之感。但是,他毕竟是在绿林道里混迹多年的人,城府极深。虽然张继的话让他的心思又萌动起来,但他并不搭茬,只是用筷子夹了一个虾仁细细品着。

张继继xù

说道:“秦头领,您现在劫大户、抄地主,自以为是‘替天行道’。可是您想过没有,您行的是什么道?”

秦谋想都没想,接口道:“自然是圣人之道”。

张继摇摇头,道:“不,您错了,您现在的所为根本就是悖礼逆法。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您现在这样做,只是怀土而不怀德;子曰‘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您现在这样做,也只是怀惠而不怀刑。您以为‘劫富济贫’就能掩盖您抢劫的本质,那您就大错特错了。为富不仁者,自有煌煌律法,三尺神明去惩戒。您这样做,算什么?”

秦谋仍旧不说话,只是细细品着口中的虾仁。张继此时也是紧张万分,他知dào

,现在是决定着能否说服秦谋的最关键时刻。如果能说服秦谋,自己算是消除了推行‘新政’可能遇到的不安定因素之一,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为国举贤了。回头看着佟养性,同样脸色煞白地盯着秦谋。

第三十二章 柳暗花明(下)

张继还想再说些什么,正准bèi

开口,忽听旁边一声暴喝:“够了”。张继回头一看,是李元奇。

李元奇指着张继和佟养性道:“来人哪,把这两个妖言惑众、乱我军心的奸细给我拿下。”

十余名侍立两旁的喽啰迅速围了上来。

秦谋抬起头,缓缓道:“下去”。

那十余名喽啰进退不得,立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元奇再次吼道:“给我拿下,你们难道要抗命么?”

秦谋缓缓站起来,对着李元奇道:“元奇兄弟,我敬你是山寨元老”,一直处处对你礼让三分。今天的事,我就当你是喝醉了,你下去休息吧。明天起来,咱们把这些事都忘掉。”

李元奇“嘿嘿”冷笑一声道:“秦谋,这时你自找的,可不要怪我”,说着,将手中的酒杯用力摔在地上。

伴随着就被破碎的声音,从洞外迅速冲进来一百余喽啰,手里都握着刀剑,慢慢向秦谋、张继和佟养性围了过来。

秦谋脸色铁青,指着李元奇道:“你这是要造反么?”

李元奇笑道:“你说是造反那就算是造反吧。我李元奇堂堂举人,正经的乡绅人家,抛妻弃子跟着你打天下。你扪心自问,哪场仗我没有功劳?我留过的血少么?你枉为山寨之主,根本不关心山寨的利益。”

秦谋怒道:“那你说,什么叫关心山寨的利益?就是依着你的主意,对那些地主富户不分青红皂白一网打尽,一点儿不分给老百姓就是关心山寨的利益?笑话”。

李元奇笑道:“姓张的说的不错,你纯粹就是靠这个欺世盗名。你以为你分一点儿给老百姓就是‘替天行道’了?我告sù

你,你天生就是贼骨头,你一辈子都是贼寇”,说着,转身对洞内的其他喽啰道:“弟兄们,这些年,你们跟着秦谋都混到什么了?田宅,银子还是女人?不,你们什么都没有混到。你们冒着诛灭九族的危险,背着强盗贼寇的骂名,难道就是为了让别人说自己一句‘替天行道’?从现在起,和这些弟兄一样愿意归顺我的,我都既往不咎,我会带给你们田宅、银子和女人”。

洞内的一部分喽啰们动摇了,开始想李元奇身边靠拢。还有一部分犹豫不定,想向李元奇身边靠拢却又惧怕秦谋发难。剩下的坚定地护在秦谋身边,死死盯着李元奇。

秦谋长叹一声,道:“弟兄们,你们想追随谁就追随谁吧,我绝不会怪你们。我当寨主这些年,确实没有给你们带来什么福利,还望你们见谅”,说着,眼泪已经落了下来。靠拢在秦谋身边的心腹也都虎目含泪,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随时准bèi

与李元极一方决一死战,一部分员阿里犹豫不定的喽啰也被感动了,坚定地留了下来。

李元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是乡绅人家出身,中过举人。当初跟着秦谋落草,不过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没想到这秦谋竟比那些“书呆子”还要迂腐,他早就心生不满。做为“梯云寨”的元老,他是极有威望的,也有自己的班底。这些年来,他又拉拢了一部分小头领和喽啰,本来计划今天晚饭摔杯为号,突然发难的。没想到被张继和佟养性这两个不速之客给搅黄了。

按照李元奇的计划,这会儿他应该历数秦谋的罪状,再将他明正典刑。可是,眼下的形势已经不容他这么做了,他担心手下人心浮动会功亏一篑,现在他只能选择武力火拼来解决问题了。

“弟兄们,秦谋勾结官府,想要出卖我们,是山寨的叛徒。这两个人就是官府派来和他联络的奸细。把他们给我统统拿下,活捉不了,死的也行。”

李元奇一方的小头领和喽罗们受到鼓舞,纷纷围了过来,形势万分危急。

说时迟,那时快。张继从环里掏出手枪对准了李元奇的头部,只听“呯”一声脆响,李元奇应声倒地。佟养性也反应神速,从怀里掏出手枪,放倒了逼近的两个喽啰。,

张继大吼道:“首恶已诸,胁从罔治。想活命的,快快放下手中兵器”。

李元奇一方的喽啰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现在头领也死了,还给谁买命呢?纷纷扔下手中的刀剑,跪地求饶。

张继长嘘一口气,看着还在冒烟的手枪发呆。这把枪就是当年拿破仑三世送给自己那把左轮手枪。他觉得造型精美,爱不释手,所以带在身边时常把玩。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这把手枪竟会真的派上用场。

佟养性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他拿的手枪是兵部职方司主事罗逸群送的。二人本是好朋友,罗逸群听说佟养性要去云南向暴动矿工宣旨后,特意送了这把手枪来,要他拿着防身,没想到竟派上了大用场。

张继转头对秦谋道:“秦头领,请您主持大局。”

秦谋沉默片刻,倒身便拜,说道:“张老板,救命之恩,永世难忘。如蒙不弃,就请您作者山寨之主吧。秦谋执鞭坠镫,绝无二话”。

张继赶忙扶起秦谋,说道:“秦头领,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您了。张继确实是我的真名,不过,我不是什么贩卖砖茶的山西商人。我的真实身份是三等冠军侯、理藩院左侍郎,之前辅佐曾国藩大人在廊坊击败十一万英军的护国军总参谋长就是我。我这次是奉太后和皇上的旨意,作为云贵安抚使赴云南向暴动矿工宣旨的。这位佟养性大人则是户部云贵司的主事。秦头领,我们二人能相识,也是缘分,我还是希望您能早日走上正途。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把您推荐给曾国藩大人,他求贤若渴,一定愿意提携您的。”

秦谋再次拜倒在地,说道:“张大人恩同再造,秦谋这条命就是您的了,但凭您差遣,绝没有一个‘不’字。”

张继拍手道:“好,我现在就给曾国藩大人写信,推荐您去护国军中任职。对了,暗中保护我们的那三百丰台大营士兵这会儿应该快到龙凤店了,为了避免和您手下的弟兄发生误会。我再写一条手令,您派人火速送到他们的管带张嗣德手中。您明天下山和他们交接一下,就可以去先行赶赴北京了”。

秦谋道:“张大人,让我和您一起去云南吧,我毕竟习武出身,还可以给您当侍卫”。

张继笑着摇摇头:“凤鸣,您的美意我心领了。近来,曾国藩大人正在指挥护国军攻打英军的滩头阵地。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您早些赶过去,也好立个头功。我和佟养性大人有手枪防身,问题不大。”

秦谋点点头,回头向洞内扫视一圈,喊道:“弟兄们,张大人愿意推荐我们参加护国军,去战场上真刀真枪挣功名。愿意和我一道去的,咱们明天一早就动身。不愿和我一起去的,我发给他银子,送他回家去”。

洞内顿时人声鼎沸,大部分“红巾军”都选择了参加护国军。

……

第二天一早,张继、佟养性和秦谋一行回到龙凤店,张继向张嗣德交待了几句,就带着那十余名各部官员重新踏上了云南之旅。秦谋则率领数百“红巾军”跟着张嗣德向北京赶去。

第三十三章 云贵治矿(上)

半个月后,张继一行来到了云南曲靖,这里地处云贵高原,地势崎岖,沟壑纵横,是世界最大的“喀斯特地貌”聚集区。云贵高原以亚热带季风气候为主,每年夏天,从印度洋上吹来的湿热空气会给这里带来充沛的降雨。也正因为此,这里终年云雾缭绕,极少有晴天。再加上地处边陲,历代zf都不重视这里的开发与建设,导致云贵高原流传着“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的民谣。

但是,云贵高原矿产资源丰富,而云南地区尤以铜和硫为最,这里的居民从宋朝就开始开采铜矿。到了明朝中叶,朝廷将这里的铜矿收归国有,招揽中原地区的失地流民做矿工,又派太监在此地担任矿监。矿监们贪婪暴掠,曾经数次引起矿工暴动。到了清朝中叶,乾隆皇帝在此地设置铜政司,任命亲信钱度担任铜政司主事。钱度是师爷出身,为官练达,一上任就实行了“官有民办”的政策,加之他以铁腕政策治官,以怀柔政策治民,云南地区的铜矿开采一度得到规范。可惜,好景不长。钱度调离之后,历任铜政司主事都难以驾驭这些规模越来越大的铜矿,最终又恢复了矿监制度。虽然矿监已经不再由太监担任,但是近些年来,矿监和矿工的矛盾仍然愈演愈烈,终于导致了这次去京大规模的矿工暴动。

听着佟养性的介shào

,张继也感到这件事情处理起来颇为棘手。一方面,矿监制度已经形成多年,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很难理得清楚。更为麻烦的是,很多朝廷大员也牵涉其中。一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功亏一篑。另一方面,那些暴动的矿工虽然都只是普通的失地流民,但是多年来,诸如“天理教”、“白莲教”、“洪(Men)”和“哥老会”之类的反清会道(Men)组织却一直在他们中间秘密传教、结社。所以,他们的诉求恐怕不仅仅是经济上的那么简单。

张继一时感到心乱如麻,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正在这时,前方的岔路上走出一队人马,个个都穿着号褂,腰间挂着腰刀,手中还举着各色仪仗,看样子像是驻守当地的绿营军。此外,前面还走着十几名穿着朝服的官员。张继想,这些人大概是来迎接自己的。只是他一路低调行事,不事张扬,不知这风声是从哪传出去的。

果然,一个穿着二品朝服的中年男子拍马过来,问道:“请问哪位是张松涛张大人?”

张继点点头,回道:“我就是张继,敢问阁下是?”

那中年男子翻身下马,拱手道:“哎呀,张大人,在下云贵总督德楞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张继赶忙还礼道:“原来是德大人,失礼失礼。”

德楞泰道:“张大人微服出巡,体察民情原是好的。只是也不知会我一声,差点让我接不上您,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张继笑道:“哪里是什么微服出巡,体察民情。张某闲云野鹤惯了,又不想劳动您的大驾,这才没有知会您。是谁跟您说我会走这条路的?”

德楞泰道:“半个月前,丰台大营的管带张嗣德给我来信说您要微服出巡,会打这儿入滇,当时我还不信。后来,一路上的驿站也没接到滚单,我想着您八成真是微服出巡了,就带人来这儿等上了,今天已经是第十一天了。”

张继忙拱手道:“罪过罪过,生受德大人您了。”

德楞泰道:“哎,哪里的话?张大人不辞辛苦,来云南替我排忧解难,我感谢都来不及呢,这算得了什么?来,我为您一一引荐。”

说着,德楞泰拉着张继的手,来到那群官员面前,一一介shào

起来,除去德楞泰这个云贵总督,云南巡抚方嘉译、布政使范世杰、按察使刘辉以及昆明、曲靖一带的地方官也都悉数来了。张继与他们一一见礼、寒暄。

……

两队人合成一队,路况熟悉,赶起路来倒也快了许多。一路上,德楞泰等人并不和张继谈矿工暴动的事,只是捡些云南地区的风土人情说给他听。张继知dào

德楞泰是嫌人多口杂,不愿在路上谈公事,所以也说些海外见闻敷衍着。…,

傍晚时分,一行人来到了曲江驿站。驿丞早已接到消息,张灯结彩,摆酒设宴,只等张继大驾了。

进了宴会厅,德楞泰将张继请到上座,自己挨着坐下,其他人等也按官职大小依次落座。

德楞泰举杯说道:“各位大人,张大人不远千里带队来我们云南替我们排忧解难,处理矿工暴动的事。今天,兄弟备几杯薄酒,一是为了表达云南通省同僚的感谢,二也是略尽地主之谊。来,我先干为敬。”

说罢,德楞泰一口饮尽杯中酒,张继和其他官员也都纷纷一饮而尽。

德楞泰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张大人真可谓是我大清的少年英雄。玉枕山谷地一战,张大人率部歼灭英军一万五千人,挂甲台一战,张大人又率部歼灭英军十一万人。有张大人这样的国之栋梁,我大清的振兴指日可待。”

张继连忙逊谢道:“德大人这话,张继委实不敢当。这两次能打败英军,上托皇上洪福齐天,中靠中堂指挥得当,下赖三军将士勇猛善战,张继岂敢贪天之功?德大人当年率兵平定缅甸叛乱,以三千骑兵杀得缅王八万大军片甲不留,连缅王最精锐的战象都死了好几十头,张继后学晚辈,怎么敢承您的夸奖?”

德楞泰笑道:“张大人过谦了,那些往事,还提它作甚?张大人现在是曾中堂的得力助手,恭亲王爷的得yì

(Men)生,前途不可限量。这第二杯酒,我们就祝张大人官运亨通吧。”

说罢,德楞泰一口饮尽杯中酒,众人又都纷纷一饮而尽。

这时,德楞泰却变了脸色,刚才的笑容全都收了起来,一脸严肃地说道:“张大人,这里并没有外人,我斗胆请您透个底。对矿工暴动这件事,朝廷的处理意见到底是怎样的?”

这话倒把张继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圣旨和邸报里都明明白白地写过了,要“宣示圣恩,以抚为主,适时取消矿监制度”,怎么德楞泰还存有疑问呢?

再看看身边坐着的云南和各部官员,都不说话,只是低了头吃菜或者沉默着。张继知dào

其中必有文章,但又不好发问。

坐在张继旁边的佟养性是了解内幕的,只是此时由他说出来也大为不合适,也只好一同沉默着。

第三十四章 云贵治矿(中)

德楞泰看到张继诧异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又道:“罢了,我今天索性豁出去了,张大人,圣旨和邸报我和云南通省的同僚都是读过的。但是,您没有做过地方官,不知dào

这其中的精微奥妙之处。说句诛心的话,在我们地方官看来,这圣旨和邸报里的话,有时是作不得数的。”

张继双眉紧锁起来,说道:“此话怎讲?”

德楞泰道:“就以这次为例吧。我们刚接到圣旨和邸报没几天,户部尚书阿灵阿、工部尚书孙家成就来信说矿监制度是朝廷实现对矿场和矿工控zhì

的手段,万万废除不得,一旦废除,矿场产出必然减少,国家财政收入会受到极大影响。刑部尚书李启模也来信说对暴动矿工要从重处置,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开了宽赦‘十恶’的口子。他们还说,这样处理也是信亲王爷的意思。他们随信还寄来了五十万两的银票以及信亲王爷亲手为我写的一幅字‘明镜高悬’。”

德楞泰所说的信亲王爷,张继是知dào

的。这位信亲王名叫爱新觉罗·奕译,是咸丰皇帝的二哥,现在也担任着军机大臣的职务。但他笃信佛教,精研佛学,还时常与一帮和尚相互切磋,极少到职。没想到,平素慈眉善目,仿佛得道高僧的他,居然是这样一个发“黑心财”的幕后主使,使张继由衷地感到恶心。

张继定了定神,站起来决然地说道:“我不管信亲王爷、阿灵阿大人、孙家成大人和李启模大人他们持什么态度,我张继是皇上的臣子,是朝廷的命官,只会按照皇上的旨意、朝廷的部署去办。列位大人请放心。在此事上,张继绝无私心。暴动矿工一日不散、矿监制度一日不废,张继绝不返京。”

德楞泰、方嘉译、范世杰和刘辉等云南官员感动莫名,纷纷站起来饮尽杯中余酒,摔杯盟誓道:“誓死协助张大人”。

……

当夜,众人就具体的宣志和劝说方案进行了协商。最终议定:第一,由张继、德楞泰和佟养性三人进入无量山,与暴动矿工的头领谈判。第二,在得到对方解除武装、恢复生产和不再暴动的承诺后,将包围无量山的官军撤掉并开始着手废除矿监制度。第三,为避免宣旨的形式刺激到暴动矿工情绪,先暂缓宣旨,在谈判取得实质性进展以后再行宣旨。第四,为表示谈判的诚意,此次进山,三人都不带随从和侍卫,也不携带刀剑等兵器。不过安全起见,每人藏一把手枪在身上。

……

两天后,张继、德楞泰和佟养性来到了无量山下。

望着高耸入云的无量山,张继心中又隐隐担忧起来。这无量山可谓是名副其实,山环水绕、千沟万壑。以诸葛亮之能,平定南中时也曾在此地损兵折将。乾隆皇帝的心腹爱将傅恒当年平定大小金川时也曾对这无量山叹为观止,说“天下之险,莫过于此”。倘若这次自己不能成功说服这些暴动矿工接受朝廷的方案,反而刺激得他们公开造反,将来征剿起来将会是一个旷日持久的浩大工程。

张继注意到,矿工暴动才一个多月而已,但是无量山上居然已经修筑起了简单的工事。在唯一一条可以进山的羊肠小道前开挖了宽三丈、深两丈的壕沟,壕沟之上还架设了吊桥,小道上也修筑了几处关隘,半山腰上还架设了瞭望台。可见,这次暴动绝不是简单的情绪宣泄和爆fā

,而是有人经过周密策划煽动起来的。这样一来,这些暴动矿工就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有组织的准武装了。

半山腰的瞭望台上早有人看到了张继一行人,大喊道:“山下是什么人?来无量山做什么?”

张继答道:“我是朝廷派来与你们谈判、向你们宣旨的官员,要见你们当家的。”

瞭望台上的人说道:“你们等着,我去禀报一声”,说着,转身跑进了一个山洞。,

不一会儿,那人回到了瞭望台,向山脚下挥舞起一面红旗来。山脚下吊桥边站着的几人,看到信号,松开绞索,将吊桥放了下来。

……

张继一行刚刚走过吊桥,不远处的第一道关隘中已经走出十余个人来。张继注意到领头的是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手里各提着一把腰刀,看上去像是官军的装备。他们身后跟着的几人则拿着大砍刀。这些大砍刀做工比较粗糙,像是近期才打造出来的。

领头的两个汉子一高一矮,矮个汉子满脸横肉,长得凶神恶煞,高个汉子面目可亲,看上去甚为宽和。

矮个汉子上下打量张继三人几眼,说道:“来呀,给我搜他们的身,看看他们带兵器了没有?”

马上就有几个人向张继三人靠拢过来。

张继厉喝一声:“慢”。这一声倒把那几个人都震住了,定在当场,呆呆地看着他。

张继转过头,神色冷峻地对矮个汉子道:“请问这位当家的怎么称呼?”

矮个汉子满脸不在乎的表情,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叫樊瑞,云贵一带的江湖朋友都叫我‘混世魔王’,在这无量山算是五当家。”

张继点点头,仍旧面如寒霜,缓缓说道:“好,五当家。我叫张继,大清三等冠军侯、理藩院左侍郎、护国军总参谋长,是朝廷委任、皇上亲封的云贵安抚使。我与一般的地方官员可不同,我是代天子谈判、宣旨的朝廷命官。我这次来无量山,没有带一兵一卒,这已经足见我的诚意。但是,如果你搜我的身,受损失的不是我的体面,而是朝廷的尊严。你可以掂量掂量,你能否扛得住这样做的后果?进行谈判是你们提出来的,皇上本着一片仁慈之心接受了你们的请求,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我可以明白地告sù

你,只要你今天敢搜我的身,我立即取消谈判,调动驻扎在山下的兵马攻打无量山。你们不过才聚集了几千人而已,而在无量山下驻扎的可是整整三万绿营兵,你觉得你们有胜算么?告sù

你,不要太高估无量山的地形优势,也不要太低估官军的战斗力。你若不信我说的话,不妨试上一试。”

说罢,张继举起双手,竟然摆出主动让樊瑞搜身的架势。樊瑞倒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时,那个高个汉子发话了:“张大人误会我五弟的意思了。我们既然要求与朝廷谈判,自然也是有诚意的。平日里,我们对进出无量山的人员搜身也是为了安全起见,不希望出什么岔子,以致和官军发生误会。张大人是朝廷派来谈判、宣旨的特使,当然是不必搜身的了。张大人请吧,我大哥他们还在山上恭候大驾呢。”

张继听他说得客气,也不再计较,抱拳道:“请问这位当家的怎么称呼?”

高个汉子道:“我叫王匡,是无量山的四当家。”

张继道:“好,四当家请。”

王匡也道:“张大人请”。

一行人向山上迤逦而去。张继长吁一口气,松开了捏得出汗的双拳。其实刚刚震慑樊瑞的时候,他比对方还要紧张,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激烈言辞会刺激到对方,失去谈判的机会。但是,自学过MBA《商务谈判实务》教程的张继明白,谈判桌上的技巧比战场上的战术还要重yào

。在谈判桌上,决不能过分示弱,必要的时候,还得学会“欲擒故纵”、“以进为退”。张继知dào

,要想在以后的谈判中取得好的效果,必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杀一杀他们的嚣张气焰。

佟养性和德楞泰二人一个宦海沉浮十九年,一个征战沙场半辈子,见过无数凶险场面,遇到今天这种情况,也不禁捏了一把汗。

第三十五章 变生肘腋(上)

一路上果然没有再受到阻碍,大约一个小时后,一行人来到了无量山的核心区域——无量洞。

洞口早已有三个人在站着等候。张继看过去,只见居中一人大约四十岁上下,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袍子,个子很高,一张国字脸上两只大眼炯炯有神。他左手边是一名打扮怪异的老者,六十岁上下,身上穿着件灰布袍子,头上却带着一顶铁质道冠,俗不俗,道不道的,面容清癯,花白的胡子一丝不乱,垂在胸前。他的又手边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壮汉,铁塔一般伫立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身上的肌肉一块块地鼓起,胳膊好像蟒蛇一样粗。

王匡指着中间那高个汉子介shào

道:“张大人,这位是家兄王凤,无量山的大当家”,又指着右手边的老者道:“这位是虚舟道长,虚舟道长医术其高,以符水治百病,而且法术惊人,可以求风祈雨,无量山的二当家”,又指着左手边的壮汉道:“这位彭天奇兄弟,是虚舟道长的师弟,一身外家功夫鲜有人及,现在是无量山的三当家”。

张继点点头,拱手道:“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在下张继,奉皇上之命,应各位的要求,前来与各位谈判、向各位宣旨”。

王匡道:“大哥,这位张大人就是之前曾经大败英军的那位张继张将军。”

王凤拱手道:“我们这里虽然地处穷乡僻壤,消息也还算灵通。早就听说有一位姓张的少年将军率兵一举歼灭了十几万英军,没想到今日竟然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啊”。

张继忙逊谢道:“大当家过誉了,张继愧不敢当”。

王凤抬手道:“张大人远来辛苦,请里面叙话”,说着,带头向洞内走去。

进得洞内,张继就觉得一阵凉爽。四下望去,原来这山洞是天然形成的溶洞,洞内垂着大大小小的钟乳石,有的还在往下滴水,果然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区。

这溶洞洞口并不显眼,想不到里面竟然宽阔、深邃无比,让人感觉整个山体都被这洞给占据了。王凤领着众人走进一个小溶洞,只见一处平台上设置着一张圆桌,上面摆着各种野味儿,想来都是这无量山出产的。

王凤自己坐了主位,请张继坐在了客位,其余人等依次坐定。

王凤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我们要求与朝廷进行谈判时,确实没想到朝廷会接受,更没想到会有人愿意来接这个差事。这件差事不好办啊。办成了,会有人说你与暴民谈判,有失朝廷体面;办砸了呢,又会有人趁机落井下石。张大人不顾奔波劳苦来办这件差事,我打心眼里敬佩您,我敬您一杯”,说着,一仰脖喝尽了杯中的酒。

张继笑道:“大当家这话倒也是事实,这的确是一桩苦差事。但是苦差事也得有人办,倘若全天下的官员只会安享尊荣,不愿务实做事,那老百姓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让人欣慰的是,愿意办这苦差事的官员不仅有,还很多,这也让我觉得我们大清还大有复兴的希望。我们三人这次来,只带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诚意,希望我们的谈判能够取得成功”,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饭桌上,张继、佟养性、德楞泰以及王凤、王匡兄弟都避开这次矿工暴动的事不谈,只是说些云贵各地的物产风俗,虚舟道人和彭天奇则干脆不说,只是默默吃菜、饮酒。

饭后,王凤将众人请到另一处偏僻的小溶洞坐下,张继知dào

,谈判就要开始了。

果然,王凤开口了:“张大人,说句良心话,我们与太平天国并不相同,我们这些矿工并没有多少经济奢求和政治野心,我们只想老老实实地挖矿、安安稳稳地生活。我们不想也不敢颠覆朝廷。但是,我们实在是受了太多矿监的苦,又没有渠道、没有办法向朝廷反映,我们实在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我们只能选择起义的方式来引起朝廷的注意,好让朝廷来为我们解决问题”。,

张继沉吟道:“大当家,我虽然不是矿工出身,但是矿监制度的弊病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这位佟养性佟大人是内行人,这一路上,他一直在给我讲矿监的贪婪暴虐和矿工的悲惨生活,他曾还多次上书朝廷,要求废除矿监制度。所以,你们的愤慨与不满,不仅仅是我完全能够理解,就连太后和皇上也在朝会上表示,暴动矿工的诉求是完全合理的。但是,你们采取这样的方式来吸引朝廷注意,我极不赞成。我个人可以相信你们完全没有颠覆朝廷的心思,但是你们的所作所为客观上确实是产生了颠覆朝廷的后果。这样一来,很多别有用心的人就会借机指责你们是叛逆。到那时候,即便我想要为你们说情,即便太后和皇上想要回护你们,也无能为力了。朝廷会将你们作为叛逆来处置,你们虽然有理也变得无理了。此外,对待你们此次暴动的态度还牵涉着朝廷内部的政治斗争,情况就更为复杂了。因此,我主张:你们应当先行解除武装、恢复生产和承诺不再暴动,这是我们进行谈判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我们就难以达成最基本的共识,也就没有办法进行谈判”。

王匡沉思片刻,说道:“张大人,您说的这些情况,我们或许想得没有那么透彻,但是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您的难处,我们也知dào

,我们也很感激。但是,您应该知dào

,谈判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对等,如果谈判双方不是对等的,那谈判也就不是谈判,而是“城下之盟”了。我们当初既然选择要求与朝廷谈判而不是像太平天国那样公然造反,就说明解除武装、恢复生产和承诺不再暴动都可以成为我们的选项。但是,相应地,朝廷也必须做出自己的让步。我并非不信任张大人您,但是,我肩负着的是无量山几千名弟兄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小心谨慎,希望您能理解我。”

张继点点头:“大当家,我知dào

您是诚心诚意地希望进行谈判,我同样也是真心真意地希望进行谈判。这样吧,我也不和您兜圈子了,我直接将朝廷的底线告sù

您,你再斟酌着能否接受和如何接受。朝廷的底线是只要无量山做出解除武装、恢复生产和不再暴动的承诺,我们就将包围无量山的官军撤掉并开始着手废除矿监制度。此外,为避免宣旨的形式刺激到无量山众位兄弟的情绪,我们可以先先暂缓宣旨,在谈判取得实质性进展以后再行宣旨。”

第三十六章 变生肘腋(中)

王凤点点头:“张大人,对您的坦诚相见,王凤和无量山几千名弟兄感激不尽。您说的这个条件是我们能够接受的,但是,接受的方式还需yào

进一步商榷。宣旨的部分,我们没有什么异议,分歧主要是在解除武装与撤除包围方面。朝廷的意思是要我们先做出解除武装、恢复生产和不再暴动的承诺,朝廷再将包围无量山的官军撤掉并开始着手废除矿监制度。但是,我们认为应当是朝廷先将包围无量山的官军撤掉以示诚意,我们再做出解除武装、恢复生产和不再暴动的承诺。至于废除矿监制度,并非当务之急,我们可以慢慢谈。我们这样要求,主要是考lǜ

到包围无量山的官军实力过于强dà

,我们这区区几千名弟兄除了无量山的地形根本无可凭借,实在是不堪一击。真要是通过这样显失公平的和约,就是在无量山这几千名弟兄这儿也是通不过的。”

张继沉吟片刻,说道:“大当家,您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dào

。只是,朝廷能做出如此大的让步已经是万幸了,我这云贵安抚使,虽然有宜机行事之权,但是兹事体大,我不能也不敢再做出更大的让步了。”

谈判到此已经基本无法继xù

进行下去了,一些边缘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现在双方提出的都是硬性需求,这些核心问题是谁都难以做出妥协的。

佟养性眼看谈判陷入僵局,急忙出来和稀泥,笑道:“世上的事情哪有一蹴而就的?这次谈判的议题本来就极为复杂。如果有那么容易解决,大当家他们也不必选择这种方式了。今天咱们也都累了,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谈如何?”

这番话无疑是缓解目前尴尬气氛的一个良机,众人都借着这个台阶下台。

王凤、王匡说道:“是啊,张大人初来无量山,我们就拉着张大人谈公事,是我们想的不周到了。这无量山有七十二景,咱们今天不妨去观赏一番这些景致,既舒缓舒缓精神,也开阔开阔思路。”

张继也微笑着点头,表示认可。

这时,一旁的虚舟道人突然说道:“大哥,我有几句话想说,不知可否”,话毕,他也不管王凤的反应,直接说了下去,“大哥,咱们无量山不是这满清朝廷,咱们这五人不是靠烧杀抢掠上台的,是这几千弟兄公推上台的。咱们一向是集体决策、集体执行,今天大哥怎么乾纲独断起来了?”

王凤显得颇为惊讶,他显然没有料到虚舟道人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发难,一是竟说不出话来。

虚舟道人瞥一眼王凤,继xù

说道:“咱们既然是这几千弟兄公推上台的,做出的决策就要对他们负责。满清朝廷一向言而无信,我们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向他们摊牌呢?”

在一旁坐着、一直默默不语的德楞泰突然冷笑两声,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站起来指着虚舟道人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当年纵横陕甘两省的响马头子刘黑七,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你这故人呢。咸丰十年,你自称‘弥勒降世’发动白莲教在天水造反,三万余教众被我率大军全歼,只有你一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想到,你居然流窜到这里来了。十年不见,你还是四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虚舟道人眼看自己的身份被人识破,也不再伪装,哈哈笑道:“德大人,咱们俩可真算得上是‘冤家路窄’。你任甘肃巡抚的时候,我在甘肃起事;等你升任云贵总督,我又来云南起事。并非是刘黑七故yì

与你过不去,实在是你自己时运不济。今天这事情,已经万难周全,咱们两人之间的梁子如何了结,你划出道儿来吧。”

德楞泰冷笑一声,答道:“德楞泰此行,为的是协助张大人谈判、宣旨,为的是无量山众弟兄、我滇省百姓不至于受刀兵之苦、遭战火之灾。了结你我二人之间的过节,既非我今日此来的目的,也非我挂怀于心的事情。从今往后,你若安分守己,我可以认为当年的刘黑七已经死了,世上只有虚舟道人,你我二人之间的过节自然烟消云散。你若为非作歹,我既然能打败你一次,自然能打败你两次、三次,早晚取得你性命。”,

王匡眼看这二人越谈越僵,大有谈崩的危险。急忙和稀泥道:“久闻德大人心胸宽广、仁义为怀,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虚舟道长也是得道高人,自然超脱,这些尘俗之事也必然不会在意了。”

德楞泰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坐回到座位上。

虚舟道人却并不领情,冷冷说道:“你我二人之间的过节,将来再了结也不晚。既然你全心全意为谈判、宣旨而来,那咱们就谈这个问题”,说着,虚舟道人转向王凤说道:“大哥,满清朝廷腐败无能,自道光二十二年来,不断向列强割地求和、纳贡称臣,海内外的志士、健儿早就对此深恶痛绝,立志推翻满清朝廷,复我汉室荣光。咱们现在好不容易聚集起这几千名弟兄,无量山又易守难攻,只要我们战略得当,假以时日,定能成功。到那时候,大哥你君临天下,诸位兄弟也能出将入相,何乐而不为之呢?”

王凤并不搭话,只是低头沉默着,似乎正犹豫不定。

张继深恐王凤被虚舟道人说动了,到那时候,问题可就难处理多了,于是接口道:“虚舟道长,我且不说这番话已经足够问你个‘谋逆’的罪名,单就事实部分而言,你也是谬误百出。朝廷并非向列强割地求和、纳贡称臣,实在是朝廷不愿让百姓受刀兵之苦、遭战火之灾,所以一直羁縻怀柔、韬光养晦。但是,朝廷并非只会处处忍让。去年,英军再次入侵我大清,朝廷不就任命曾国藩大人和我率领‘护国军’去抗击英军了么?这才是‘雷霆之怒,威加四夷’。”

虚舟道人摇摇头,说道:“无论如何,满清朝廷是异族窃据我汉人皇位建立起来的,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汉人岂能忍受蛮夷的统治”,说罢,他转向王凤道:“大哥,我们堂堂七尺男儿,可以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能向他一个满清皇帝派来宣旨的使臣的下跪?”

张继正待反驳,却见王凤举起右手,挥了挥,满脸疲倦地说道:“张大人,二弟,我今天累了,不想再谈,咱们明天再继xù

吧”。

虚舟道人眼看功败垂成,岂能心甘情愿,急忙喊道:“大哥,这些话你爱听得听,不爱听也得听,我必须说完,我必须尽到我的责任。”

突然,王凤扭头看向虚舟道人,虚舟道人被他眼中爆射的精光震慑得不敢再抬头,只得低着头出了溶洞,彭天奇、樊瑞也跟着走了出去。

王凤缓缓站了起来,对王匡说道:“弟弟,我累了,你替我送送张大人他们,回来我还有事情吩咐你。”

王匡做了个“请”的手势,张继三人向王凤拱了拱手,向王匡安排的住处走去。

第三十七章 变生肘腋(下)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

虚舟道人在无量山的顶峰上修筑过一座精舍,说是吸收天地灵气,便于修行,平时就在这里住。

入夜时分,两条人影闪进了精舍,正是彭天齐和樊瑞。虚舟道人对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继xù

闭目盘膝打坐。

樊瑞是急性子,喊道:“大师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沉得住气。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否则可就前功尽弃了啊。咱们经营起这么一份基业来,不容易啊。”

虚舟道人仍是闭目盘膝打坐,并不言语。

看到樊瑞发急,一旁的彭天齐说道:“三师弟,大师兄心中自有主张,你何必着急呢?”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虚舟道人睁开了眼睛。彭天齐和樊瑞知dào

他打坐完毕,急忙蹲下替他穿鞋。

樊瑞说道:“大师兄,王凤、王匡兄弟俩本来就摇摆不定,暴动伊始就张贴公告要求与满清朝廷谈判,后来等不到满清朝廷回应,又开始逐渐赞同我们起事的计划。今天,这个叫张继的云贵安抚使一来,他又开始动摇了。他这样的人做头领,我们想要成功起事可是困难得很啊。”

虚舟道人点点头,说道:“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次来的张继、佟养性、德楞泰三人都不是易与之辈。那张继虽然年纪轻轻,却是跟随曾国藩经营两江、抗击英军的功臣,这次又是钦命的云贵安抚使,可以调动云贵两省的一切兵力和资源;那佟养性虽然只是个四品京官,却俨然是矿政方面的专家,他剖析的原因和提出的办法都与王凤、王匡兄弟一拍即合;德楞泰算是我的老熟人了,此人虽是行伍出身,却也饱读诗书,不仅带兵打仗是内行,财政、民政也很拿手。他在甘肃当了五年巡抚,年年吏部的考语都是‘卓异’。后来云贵总督出缺,这两个省又极穷,满清皇帝就把他调到了这里。”

彭天齐道:“大师兄,照你这么说,这个德楞泰可是一个劲敌了?不知这次带兵保卫无量山的是不是他?”

虚舟道人摇摇头道:“德楞泰的厉害之处倒不在于排兵布阵、战场拼杀,而在于会寻找和拉拢盟友,会分化和击破敌人。咸丰十年,我率领三万余白莲教教众在天水起事,在那之前,我就与陕甘两省的天理教、红阳教和几个大响马订立了攻守同盟,约定一方遇敌,八方支援。起事后,德楞泰就率兵前来镇压,他干的第一件事不是包围我们或者切断我们粮道,而是与我的那些盟友谈判,声明朝廷不再追究他们的‘异端邪说’和‘蛊惑良民’责任,反而赋予他们保境安民职责,每年拨给军饷和武器问题。这样一来,那些盟友反而被他收编,联合起来镇压我,导致了我最后的惨败。”

樊瑞沉默一会儿,轻声道:“大师兄,张继他们只有三人,毕竟势单力薄,加上王凤、王匡兄弟也不过才五个人。咱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今晚把他们全部干掉。不仅局势能立kè

翻转,还能免去被满清朝廷招安的危险,这样一来,起事成功的可能就更大了。”

虚舟道人摇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对付张继他们倒还容易,无非就是挑选几个笃信圣教、忠于我们、身手又好的弟兄去就行。但是,对付王凤、王匡兄弟就没那么容易了,倒不是说他们兄弟二人实力多强。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次暴动之前,他们兄弟二人就是矿工的领袖,他们又最先领导了这次暴动,还被公推为无量山的大当家和三当家,他们是具备合法性的首领,不是说推翻就能推翻的。即便推翻了他们,我们也很难在获得矿工们的认可。因此,干掉王凤、王匡兄弟一定要慎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这样做。”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彭天奇道:“大师兄,话虽如此说,但是自从张继他们上山以后,想让王凤、王匡兄弟继xù

按照我们的规划行事已经不可能。他们铁了心想要招安,不干掉他们,我们就无法成功起事。我有个办法,不知dào

是否可行。我们今夜先分别干掉他们五人,再伪造现场,制造出他们秘密谈判失败火并而死的假象。这样一来,我们明天就可以向所有弟兄宣bù

王凤、王匡兄弟是无量山的叛徒,勾结满清朝廷出卖矿工利益,咱们也就可以顺理成章成为无量山的首领,再率领他们起事。你看呢?”,

虚舟道人低头不语,似乎在权衡着利弊,半晌,他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凶狠的火焰,缓缓说道:“好,就这么干。二师弟,你去安排一下吧。”

……

这一头,张继、佟养性和德楞泰也在住处紧急商议着下一步的策略。

佟养性宦海沉浮十九年,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极高,此时,他整理一天的心得,说道:“张大人,依下官看来,此次谈判能否成功,关键倒不在于王凤、王匡兄弟态度如何,而在于虚舟道人、彭天奇和樊瑞师兄弟肯不肯与朝廷合zuò

。”

张继和德楞泰点点头,表示赞同。佟养性继xù

说道:“王凤、王匡兄弟是公推产生的首领,威望自然是有的,但多半是因为他们正直、豪爽、肯为矿工争取利益,并非因为其自身实力或者谋略。虚舟道人、彭天奇和樊瑞师兄弟则不然,从今天的情况看起来,他们与王凤、王匡兄弟只是貌合神离,为人也并不见得仗义,却能做到二当家、四当家和五当家,显然是极具实力或者谋略的。他们如果肯与朝廷合zuò

,这次谈判就能取得成功,否则就很难了。”

德楞泰接口道:“王凤、王匡兄弟怎么样我不清楚,指望这虚舟道人与朝廷合zuò

很难。咸丰十年他在天水发动白莲教起义被我镇压后就逃窜至此地,苦心经营十年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想要他放qì

只怕是很难。”

张继点点头,说道:“其实王凤、王匡兄弟倒还好说,他们是优柔寡断的人,会根据局势的变化和力量的对比做决定。今天的谈判,我们和虚舟道人谁也没有占到便宜,所以他迟迟下不了决心。只要我们能在谈判桌上取得进展,他们就一定会向我们靠拢的。至于虚舟道人、彭天奇和樊瑞师兄弟,我们当然还是要争取他们的合zuò

,但是绝不能把赌注都押在这一点上,因为他们极有可能成为阻碍谈判进程的人,我们要对他们突然发难有充足的准bèi

。我的意见是,明天咱们要做好准bèi

,如果通过谈判能成功,自然是最好。如果他们阻碍谈判的进行,我们就得除掉他们。到那时候,王凤、王匡兄弟自然会全心全意的与我们合zuò

。”

佟养性和德楞泰都点头表示赞同,但是佟养性还是担忧地问道:“我们只有三个人,虚舟道人的支持者只怕不在少数,我们想要除掉他们只怕不容易。”

张继点头道:“是啊,敌众我寡,所以我们只能险中求胜。具体说就是要快,决心要下得快,动作要进行得快。一旦决定除掉他们,就立即下手,不能有半点犹豫,要用最快速度造成既成事实。这样一来,王凤、王匡兄弟也就没得选择了。德大人,‘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起于狐疑’的道理你最明白,就请你安排安排明天的事情吧。”

第三十八章 峰回路转(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显然已经尽lì

不发出声音了,但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这声音还是听得很明显的。

张继不知dào

来者是刺客还是探子,心中紧张起来,左手下意识地伸入衣襟,向怀中藏着的手枪摸去。

德楞泰向两人使个眼色,一挥袖将炕桌上的油灯扑灭,躺倒在床上,也摸出手枪来,将枪口对准屋门。

脚步声来到屋外就停了下来,但是来人却没有再做出任何举动,似乎是在等待,又好像是在犹豫,也有可能是在做着准bèi

。周围一下无比地寂静起来,这种寂静比起喧嚣更加使人抓狂,就连老成持重如佟养性,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约三分钟,终于被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打破,三人几乎是同时嘘了一口气,张继急忙问道:“什么人,有事么?”

门外传来王匡浑厚的声音:“张大人,是我,我大哥担心你们三位晚饭没有吃好,特地命我送些酒菜过来。”

张继答道:“三当家请稍候,我们穿一下衣服”,说着,示意二人将手枪收入怀中。

德楞泰打开门,看到王匡提着一个竹制食盒站在门外,一脸歉意:“德大人,真是对不住,打扰你们休息了。”

佟养性赶忙接过食盒,将王匡请进屋内。

张继已经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拉着王匡的手,笑着说道:“三当家,真是辛苦大当家和你了,连这么点儿小事都想着我们。”

王匡笑道:“哪里,哪里,三位大人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到无量山谈判、宣旨,我们自然应当招待好三位大人。无奈这里荒山野岭,我们也只能是竭尽全力了。”

说着,王匡从食盒里端出八碟小菜来,四荤四素,热香味俱全,还有一壶烧酒,摸上去还是温热的。

张继笑道:“好香的酒,三当家,真让你费心了。我们一定不辜负你这番好意,全部吃光喝光。三当家,你要不忙的话,也请一起来吧。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咱们喝酒谈天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王匡笑着点点头,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人落座之后,开始小酌起来。张继知dào

王匡此来绝不仅仅是为了送这些宵夜,必定有其他的目的。但是,王匡现在不说,他也就打定主意不问。因为只有这样做,他才能牢牢把握住谈判的主动权。

几杯酒下肚,王匡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来,眼神也变得游移起来。张继知dào

,王匡有些微醉了,这正是套话的好时候。张继决定,改变最初的战略,开始主动问王匡一些问题。

张继又给王匡斟了一杯酒,假装不经意地说道:“三当家,我看大当家和你在这几千矿工弟兄中威望极高啊,你们来到曲靖的铜矿中做工一定很久了吧?”

王匡轻轻打了一个酒嗝,说道:“张大人,我们兄弟二人就是曲靖本县人,祖上一直以种田为生。由于历代先人勤勉节俭,到我太爷爷这辈,家中已经有几百亩地和十几家作坊,算是本县的翘楚了。当时正是钱度钱大人担任铜政司主事,实行‘官有民办’的政策,我爷爷看到曲靖铜矿商机极大,就变卖家中田产买下了曲靖的几处铜矿,开始招揽失地流民进行开采。没想到好景不长,到我父亲这辈,朝廷取消了‘官有民办’政策,我们家族也失去了对铜矿的所有权,只能每年定期分些红利。到了我们这辈,由于矿监越来越都难以驾驭这些铜矿,矿监和矿工的矛盾也愈演愈烈,矿监就任命我大哥和我做工头,负责协调他们与矿工之间的关系。我们兄弟二人平日里还算正直、仗义,所以矿工们之间有什么矛盾都愿意找我们兄弟二人调解,有什么问题也愿意找我们兄弟商量,因此,我们兄弟二人在他们中间也还有些威信。前年春天,由于遭了水灾,曲靖地区瘟疫横行。我们矿上由于人多拥挤,卫生环境又不好,成了瘟疫的重灾区。最严重的时候,每天要抬出去几十具尸体火化。就在这个时候,虚舟道人领着他的两个师弟彭天奇、樊瑞来到了我们矿上,他自称是龙虎山上清宫张真人云游时收下的弟子,能以符水治病,愿意留下帮zhù

我们抵御瘟疫。一开始,我们也不相信,可是喝下他符水的矿工病情渐渐好转起来。慢慢地,连瘟疫也绝迹了,我们就相信他真的有本事了,请他留在矿上做医生。这两年多来,他在采药治病的同时,也开始传教,还几次邀请我大哥和我入教。我和大哥虽然没有答yīng

入教,也凑热闹地参加过几次他的礼拜。他的教义就是‘弥勒降世,当为世主,拯救众生,超脱苦海’之类的,我们兄弟二人都发xiàn

他的教义像是白莲教的,隐隐觉得不该放纵他。但是,他的信徒已经越来越多,在矿上也越来越有威信,加之他并没有干什么违法乱纪、离经叛道的事,我们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去年以来,矿监对矿工的盘剥日甚一日,变本加厉,矿工们早就心生不满,闹着要罢工。我和大哥费尽全力,才劝阻了他们。三个月前,矿监宣bù

今年的工钱一律停发,说是朝廷抗击英军,需yào

军饷,朝廷把工钱截留了。”,

“砰”,张继的左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连酒壶都被震得跳了起来。只见他脸色铁青,冷冷地说道:“我们的军饷全部是向在京的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筹集的,没有向朝廷要一两银子,朝廷也没有以‘筹集军饷’为名向民间增收一分的赋税,这些矿监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假传圣旨。我们在前方拼死拼活,这些人在后方坏我们的名声。有朝一日,他们要是落在我手里,保管一个都活不了”。

王匡仰脖饮尽杯中的酒,说道:“张大人,自古以来就是‘小吏大害’,盐务、矿政和织造上尤其如此。矿工们生活苦啊,拖家带口,背井离乡,每天冒着性命危险下地下做工。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再这么一被克扣,还怎么活啊?就是兔子被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矿监宣bù

工钱停发的第二天,虚舟道人找到我大哥和我,说很多矿工都找到他,请他出面找我们兄弟二人商量对策。我大哥和我倾向于去云南通政司衙门鸣冤,他则倾向于组织暴动,向朝廷施压。正当我们争论不休时,又传来了矿监监禁、虐杀罢工矿工的消息,他当即率领彭天奇和樊瑞击杀了矿监,向矿工们宣bù

实行暴动,我大哥被矿工们推举为大当家,他被推举为二当家,我、彭天奇和樊瑞则分别被推举为三当家、四当家和五当家,但是我大哥和我坚决要求先与朝廷进行谈判,他们也答yīng

了。暴动之后,为了避免被当地官军镇压,也为了增加与朝廷谈判的筹码,我们就上了无量山,还修筑了这座营寨。其实,最初,我们对朝廷接受我们进行谈判的请求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希望先拖延些时日,不要把局势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没想到,三位大人真的来了。张大人,听我一句肺腑之言,咱们得抓紧谈判,尽快达成协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第三十九章 峰回路转(中)

张继点点头,说道:“二当家,这个道理我们不是不明白,我们也希望咱们能尽快达成一致。我们只是希望大当家能再退一步,先行做出解除武装、恢复生产和不再暴动的承诺,我们立即就将包围无量山的官军撤掉并开始着手废除矿监制度。否则谈判一直胶着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谁都担负不起这个责任啊。”

王匡点点头,苦笑道:“张大人,您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大哥也确实是不能再退让了。倒不是他不愿意退让,是他不能给虚舟道人以口实,否则,虚舟道人很可能借机声称我们兄弟二人出卖矿工利益,他的党羽和信徒们再鼓噪起来,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张继点点头,说道:“这一点我也知dào

,但是朝廷能做出今天这样的让步已经实属难得,如果在要求朝廷让步的话,很可能适得其反。”

张继和王匡都不再说话,小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半晌,张继忽然抬起头,眼中散发着光芒,对王匡轻声道:“而今之计,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说着,他将手指伸入酒杯,蘸着酒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与此同时,王匡也用手指沾这就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就在这时,张继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平素对自己的酒量还是很有自信的,不知dào

为什么,今天才喝了这么一点儿酒就晕成这个样子。难道这山醴村酿竟然后劲很大么?张继只觉得越来越疲倦,上下眼皮好像打架一般,快要合在一起了。

说时迟,那时快,坐得离窗户最近的德楞泰飞身跃起,右手从靴子中摸出一把匕首,向窗外扑去。

只听得外面一阵搏斗声,大约过了一分钟,德楞泰踢开门走了进来,一手拎着一具尸体。

张继等三人一看,一具尸体不认识,看打扮像是矿工,另一句赫然就是号称“混世魔王”的樊瑞。

德楞泰拍拍手,说道:“乖乖,身手不错,倒还有两下子。只是用这种下迷魂香的伎俩,未免太无耻了”,说着,他踢开樊瑞紧握着的左手,里面是一根细细的竹管。

德楞泰解释道:“他想用迷香迷倒咱们,这种迷香叫做‘醉芙蓉’,无色无味,等被害人觉得困倦时,已经晚了。幸亏我二十年前在四川着过当地土匪的道儿,见识过这‘醉芙蓉’的厉害,让我发觉出来了。否则,咱们这会儿早就成了他们的刀下之鬼了。只可惜刚才下手太重了些,否则还能好好审问一番。这个家伙只是放风的,罪不至死,怪就怪他自己运气不好了。”

张继点点头,说道:“他们既然派人来迷昏我们,就已经决定要下手了,咱们不必再妇人之仁,也不用再审问,直接来痛快的吧”,说着张继指指桌子,又说道:“好在已经咱们和大当家、三当家他们达成一致了”。

佟养性和德楞泰往桌子上一看,赫然是酒写下的两个“杀”字。

……

四人冲出屋外,张继、佟养性和德楞泰从怀里摸出手枪来,王匡也拔出了掖在靴子里的匕首,三人齐齐看向张继,等待他发号施令。

张继朗声道:“他们既然已经决定要下手,除了暗害我们,肯定也派人去大当家那里了。我们的当务之急有两件事,首先是营救大当家,请他迅速发号施令,清理虚舟道人他们在摩天岭的党羽们;其次是捉拿虚舟道人。咱们这就分头行动吧,德大人,您和三当家去营救大当家,我和佟大人去捉拿虚舟道人。”

德楞泰和王匡答yīng

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

德楞泰和王匡赶到时,这面已经动起手来了。虽然王凤警觉性较高,一直安排几名刀牌手护卫在周围,但是变起仓促,还是被彭天奇率领的二十几名铁杆白莲教徒围困在居住的小屋里出不来。围攻的一时进不去,被围的一时也出不来,双方谁也奈何不了对方,战局僵持起来。,

彭天奇眼看强攻难以奏效,便喝道:“放火,给我放火,烧死这个私通清妖的叛徒,获得卓不要,死的也成。”

白莲教徒们纷纷点燃手中的火把,向小屋投去,小屋立时就变成一片火海。

德楞泰和王匡看到这情景,也来不及再多想,纵身跃了出来,和白莲教徒们厮杀在一起。

王匡在小屋里看到来了援兵,也率领幸存的刀牌手冲了出来,双方混战在了一起。

彭天奇知dào

自己一方的胜算在于速战速决,迅速干掉张继三人和王凤兄弟,造成既成事实。他眼看现在已经陷入消耗战,而王匡和德楞泰又从天而降,知dào

樊瑞那面也没有得手,急火攻心,提着一把腰刀也加入了战局。

彭天奇自幼习武,一身外家功夫练得极为到位。本来交战双方力量就不均衡,王凤等人只是在苦苦支撑,虽然靠着王匡和德楞泰的突袭暂时打乱了敌人阵脚,但是这种局面也不可能长期持续。现在彭天奇一加入,王凤仪方立即就左支右绌起来。

德楞泰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也知dào

己方只有自己能和彭天奇拼上一拼,于是怒吼一声,拿着匕首向彭天奇扑去。

彭天奇正杀得痛快,冷不防左侧兵刃破空之声袭来,也来不及格挡,直接抬起坐起护住了头,德楞泰这一匕首正好划破了他的手腕。

彭天奇被疼痛和血腥味激得戾气大起,眼中喷出火来,一道向德楞泰腹部砍去。

刚才的一扑,德楞泰未留余力,现在已经来不及改变方向。他心一横,双膝跪地,向前滑去,堪堪躲过了这一刀,却把自己毫无防备的上半身全部暴露在了彭天奇面前。

彭天奇心下暗喜,将腰刀划个弧形,想德楞泰头部砍去。

德楞泰避无可避,一个转身,用后背向彭天奇撞去。

彭天奇不待他近身,伸出左臂勒住德楞泰的脖子,向后拖去。

德楞泰心如死灰,想不到自己征战沙场半辈子,竟然如此窝囊地死在这么一个后生晚辈手中。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左手趁乱摸出怀中的手枪,向自己的右肩开了三枪,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四十章 峰回路转(下)

等德楞泰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xiàn

周围已经停止了厮杀,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肩部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张继、佟养性、王凤和王匡正围着他,一脸关切的表情。德楞泰挣扎着起身,伤口被牵动得疼了起来,渗出了丝丝血滴。

张继急忙扶住德楞泰,说道:“德大人,你的伤医生看过了,不要紧。只要好好将息,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其他事情你都不必担心,有我们在。这次真的是难为你了,此次平定矿工暴动,你是第一功臣。”

德楞泰摇摇头,艰难地说道:“张大人,德楞泰并没有立什么功劳,我所做的都是职责范围内的事情。虚舟道人捉住了么?”

张继摇摇头,一脸遗憾地说道:“我和佟大人与他搏斗多时都未能生擒他,后来我射中他左腿一枪,他就跳下山崖了。希望他摔死了,否则他还会为祸世间的。”

德楞泰点点头,说道:“此人胸有城府,腹有韬略,又惯于利用传教网罗党羽,确实不好对付。不过这一次他经营数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就算他没摔死,也总算是元气大伤,咱们还算是多争取到一些时间。”

张继点点头,说道:“德大人,我们已经于大当家他们达成协议,明天将召集无量山全体暴动矿工宣bù

朝廷恩旨。大局已定了,你就安心养伤,咱们还要一起向朝廷复命呢。”

……

第二天上午,无量山无量洞。

张继居中站在一块巨石上,他左手边站着佟养性,右手边站着王凤、王匡兄弟,巨石下黑压压地坐着大约三千人,正是参与此次暴动的曲靖铜矿矿工,他们无一例外地紧紧盯着站在巨石上的张继,眼中的神色极为复杂,有憧憬、有怀疑,有好奇,也有恐惧。

张继右手叉腰,左手一挥,大声喊道:“兄弟们,你们好,我叫张继,是朝廷派来与你们谈判、向你们宣旨的云贵安抚使”,张继顿了顿,继xù

说道:“兄弟们,我虽然不是矿工出身,但是矿监的贪婪暴虐和你们的辛酸苦楚我是了解的。所以,你们的不满,不仅是我能完全理解,就是太后和皇上也说过,你们的要求是合理的,只是提出要求的方式不对。我知dào

去年以来矿监对你们的盘剥本加厉,三个月前更是停发了今年的工钱。你们的生活已经够苦了,拖家带口,背井离乡,每天冒着性命危险下地下做工,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再这么一被克扣,还怎么活啊?就是兔子被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更何况你们是人,是顶天立地的人。矿监们说是朝廷把工钱截留了,因为朝廷抗击英军需yào

军饷。我告sù

你们,他们这是在撒谎。抗击英军的护国军是由我率领的,这里面的情况我最清楚,我们的军饷全部是向在京的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筹集的,没有向朝廷要一两银子,朝廷也没有以‘筹集军饷’为名向你们增收一分的赋税。这些矿监敢发‘国难财’,真是罪大恶极。兄弟们,我现在就代表朝廷宣bù

几条旨意,你们听好了。第一,从今日起,在云南境内全部铜矿废除矿监制度,所有铜矿全部改为‘官督商办’,由铜政司向全社会公开募股,不管什么人,只要肯出钱,铜政司就把铜矿的股份卖给他,你们矿工也可以买。兄弟们,只要你们辛勤劳作,有朝一日,你们也能翻身做矿主的。铜政司只能管理铜矿的募股和征税事宜,不能干预铜矿的日常经营,税率和征税方法,由朝廷统一规定。这个‘官督商办’的办法如果实行得好,以后还会推广到其他矿山,推广到全国去。第二,由于贪渎暴虐引发此次暴动的云南铜政司主事高尔东、矿监卢南生、李光宇、刘佳川全部斩立决,明日午时行刑。任命王凤为云南铜政司主事,王匡为云南铜政司巡检,立即开展今年云南境内全部铜矿的募股和征税工作。第三,除虚舟道人、彭天奇和樊瑞外,组织、领导、参与此次暴动的全体矿工都不予追究责任,全部赦免无罪”,张迪顿了顿,大声喊道:“弟兄们,从今往后,你们靠辛勤劳作赚的钱,只要交完朝廷征收的,留足矿上需yào

的,剩下的就全部是你们自己的,再也没有任何人能盘剥你们了,从今天起,你们真zhèng

是自己的主人,真zhèng

是为自己做工了。”,

“‘官督商办’万岁……‘官督商办’万岁”各种各样的口号此起彼伏地响彻无量洞,响彻无量山,响彻云霄。

张继站在巨石上,看着下面如潮水般涌动的人群,不禁泪流满面。

……

半个月后,曲靖城南,云南铜政司衙门前。

王凤、王匡兄弟正在为张继、佟养性、德楞泰和那十余名户部、刑部、兵部、工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官员送行。

王凤捧着酒杯递到张继手中,说道:“张大人,您对我和弟弟恩同再造,我们此生都感激不尽。您放心,有我们兄弟在,保证让云南的铜矿一年一变样,三年大变样。”

张继点点头,说道:“王大人,咱们这几个人现在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这种感恩的话再不要说了。你们兄弟为人正直,也有能力,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把云南的铜政管理好的。这半个月来,我想你们介shào

了海外各国特别是英国管理矿山的成功经验,这些成功经验是值得借鉴的,你们可以根据云南当地的情形加以变通,更好地实施起来。”

王凤点点头,说道:“张大人,您放心,我们兄弟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王凤、王匡兄弟又分别向佟养性和德楞泰敬酒。

看到德楞泰的右肩仍然包扎着,王凤鼻子一阵发酸,说道:“德大人,这一路舟车劳顿,您一定要注意伤口,千万不要再让它裂开了。”

德楞泰哈哈笑道:“老德我体健如牛,沙场征战了半辈子,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的。王大人,等我回京复命回来,咱们一起喝酒。”

五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第四十一章 止戈为武(上)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一个多月前,率领不到一万残军逃回滩头阵地以来,虽然陆续收拢了一些残兵,收集了一些辎重,但是战场形势却一天天地恶化了。

他千方百计地打探消息,得到的却都是一些没有价值的消息和坏消息。比如说,他了解到清军已经下达了“总攻令”,号召全体官兵抱定“玉石俱焚”的牺牲精神,随时准bèi

发起总攻。又比如说,他费尽心思弄到一份英国出版的《泰晤士报》,却发xiàn

里面充斥着英军战败的消息和对他个人的谴责,报纸的头版头条还特别用加粗的黑色字体清晰地标注了他的名字,称他是“导致13万英国子弟兵魂留他乡的罪魁祸首”。

此外,滩头阵地内瘟疫流行,缺医少药,许多受伤的士兵得不到及时、有效的医治。要是再这么下去,就连食物和淡水都会成为问题。

更要命的是,清军在他的滩头阵地外围构筑了炮兵阵地,每天定时炮击他的滩头阵地,每次都会给英军造成一定的伤亡。这次,清军炮兵装备的克虏伯大炮,它的射程超过威廉大炮,英军拿它毫无办法,只能每日接受定时的“炮火洗礼”。

总而言之,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认定自己的队伍距离崩溃已经不远了。

站在滩头阵地的瞭望台上,望着远处还在冒烟的克虏伯大炮的炮口,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想,普鲁士的军事工业果然了得,中国倒还罢了,这普鲁士将来一定会成为英国的劲敌。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像曾祖父查尔斯·康瓦里斯伯爵。后者在北美独立战争期间,曾经被乔治·华盛顿将军率领的大陆军包围在约克镇,不得不率七千名士兵投降。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凄凉。他也已经给女王和国会写了信,阐明了无法继xù

作战的理由,恳请女王和议会批准自己率部投降的申请,只是由于通信中断,不知结果如何。

看着远处缓缓下坠的夕阳,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触景生情,想到,大英帝国素来号称“日不落帝国”,希望这不要是大英帝国的“落日”

……

再说曾国藩这头,他受命全权处理对英事宜,朝会的第二天就率领五万护国军开赴塘沽。

望着昔日固若金汤、今天却在自己的炮火下摇摇欲坠的滩头阵地,曾国藩同样感慨万千。拥有这样的火力,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放在十年前,不,五年前,不,甚至是两年前,他都不会相信,大清能够在与英国的战争中成为赢家。他知dào

,在这场战争中,张继居功至伟,“新政”居功至伟。

秦谋老远就望见了站在瞭望台上的曾国藩,他跳下马,跑步来到曾国藩面前。

一个月前,秦谋率领手下的“红巾军”赶到了塘沽,凭借张继的推荐信,他获得了曾国藩的信任和礼遇。曾国藩任命他为新任“囚牛营”管带,负责重建在“老爷庙之战”中全军覆没的“囚牛营”。一个月来,经过几次交谈和战斗,秦谋质朴、稳重的性格和出色的战术指挥能力获得了曾国藩的认可,让他负责指挥对英军滩头阵地的炮击。

秦谋上前两步,拱手道:“中堂大人,今天的炮击已经结束了,您看您还有什么指示?”

曾国藩回头看到来人是秦谋,微笑道:“没什么了,凤鸣,你也辛苦一天了,回营房好好休息吧。”

秦谋拱手道:“嗻”,人却并不离开。

曾国藩回过头,好奇地看了秦谋一眼,笑道:“凤鸣,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吧?不必这么拘束,尽管开口就好了。你是松涛推荐的人,我把你当心腹看的。”

秦谋感激地抬头看了曾国藩一眼,说道:“卑职有一点疑问,始终想不明白,希望中堂大人能够示下。”

曾国藩点点头,笑着说道:“我大概能猜出来你想问什么问题,不过,还是由你自己说出来吧。”,

秦谋拱手道:“是,中堂大人,现在我军有五万人之多,而固守滩头阵地的英军只有不足两万人。我们完全可以在进行一轮炮击之后,趁英军惊魂未定之际,出动骑兵加以剿灭。塘沽是平原地形,利于骑兵进攻。我们的克虏伯大炮射程又远大于威廉大炮,也不必担心敌方的火力威胁。现在用的定时炮击战术虽然稳妥而且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我军伤亡,但是却旷日持久。在这期间,万一英国的援军赶到或者发生其他什么变故,我们不就功亏一篑了么?所谓‘兵贵神速’,您看我们是不是改变现有战术呢?这些话本来不该由卑职来说,但是卑职蒙中堂大人和张大人知遇之恩,对心中所想不敢有丝毫隐瞒,所以就说出来了,请中堂大人见谅。”

曾国藩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凤鸣,首先,你能有这个不隐瞒心中所想的态度,我很高兴,这证明了我们之间的相互信任。此外,从你说的这些话就看得出来,你是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了,而且你的军事素养很不错,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一代名将。但是,有一点是你需yào

明白的,战争是政治的继xù

。换句话说,战争是政治的工具,是为政治服wù

的。你我在消灭残余英军战术上的分歧不是来自于彼此军事思维的不同,而是来自于各自角色定位的不同。你的定位是湘军‘囚牛营’的管带,你的任务是消灭残余英军。而我的定位是钦命的护国军总司令,我的任务是不仅仅是打赢这场战争,还必须处理好这场战争有关的善后事宜。所以,我必须从更宏观的角度去考lǜ

问题,也就难免做出一些你不能认同的决定。凤鸣,你知dào

在我心目中,这场战争最理想的结局是什么样的么?”

秦谋摇摇不语。

第四十二章 止戈为武(中)

曾国藩微笑着说道:“在我心目中,这场战争最理想的结局是,这持续一个多月的炮击给敌我双方造成尽量小的伤亡,残余英军最终选择投降,这场战争以交战双方签署和平协议告终。”

秦谋若有所思,说道:“哦,中堂大人,您的意思是……”

曾国藩坚定地点点头,说道:“是的,你我相识已经一个多月了,也深入交谈过几次。你应该知dào

,现在在我和松涛的眼中,只有一件大事,那就是不遗余力地推行‘新政’,我们抗击英军,目的并不是打胜仗本身,而是为了给我们今后推行‘新政’换取一个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说白了,我们打这场仗为的是让列强了解到我们的实力,不至于今后再侵犯我们大清,打乱我们推行‘新政’的步伐。《孙子兵法》中有句话叫做‘穷寇莫追’,意思是打了胜仗,准bèi

追击敌人时一定要仔细鉴别,绝不要去追击走投无路的敌人。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要咬人’,敌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极有可能选择背水一战甚至转身反扑,那样会造成自己不必要的损失甚至转胜为败。现在,十三万英军几乎被我们消灭殆尽,剩下的不到两万人已经不能扳回败局了,我们又对滩头阵地进行一段时间炮轰,又给他们再造成了一些伤亡,这已经彻底摧毁他们的信念和士气。仗打到这个份上,与英国议和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一方面,我们可以借这次签订和约的机会废除一部分旧的不平等条约,收回一些主权和经济权益;另一方面,我们主动议和不会过分刺激英国敏感、脆弱的神经。给它一个台阶下,对双方都是有利的。将来,我们大清要想重复昔日荣光,与英国进行合zuò

是避免不了的。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多一个朋友,至少多一个中立者,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吧。你说呢?”

秦谋听得两眼圆瞪,呆立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两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妙啊,实在是太妙了。中堂大人,秦谋对您和张大人可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中堂大人,刚才我说的那一番昏话,真是让您见笑了。中堂大人,您说吧,需yào

我怎么做?”

曾国藩笑着拍拍秦谋的肩膀,说道:“凤鸣,你也不必谦虚,你刚才说的那些不是昏话,如果只是单纯的战争,你的那些话会使至理名言。只是由于这场战争太复杂了,决定它的因素更多地是政治,所以才不完全对。凤鸣,根据我的推测,英军总司令温斯顿·康瓦里斯已经向国内申请投降了。不出意wài

的话,国内的答复这几天就会到。如果国内同意他投降,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如果国内不同意他投降,我们就加大炮击力度,逼他投降。如果我预料得不错的话,滩头阵地里的英军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只要我们再加把劲儿,他们一定会选择投降的。我这几天要做的是起草一份劝降信交到温斯顿·康瓦里斯手中,你这几天要做的则是照常指挥炮击,但是炮击得要有策略,要尽量减少对英军的杀伤,又要尽量加大对英军工事的损毁力度,这样一来,对他们心理造成的压力就更大了。”

秦谋兴奋地拱手道:“中堂大人,您放心好了,秦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说着转身离去。

曾国藩含笑点头,目送秦谋离去。

……

曾国藩的推测是正确的。

曾国藩和秦谋谈话的三天后,塘沽英军滩头阵地,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的书房。

书桌上摆放着三封信函,收件人都是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

这三封信函分别是英国女王、议会和zf联名发出的授权他率部投降的命令;密友、国防大臣杰恩·奥斯丁以个人名义力劝他坚守到底的信函以及曾国藩以大清护国军总司令名义劝慰他率部投降的信函。,

英国女王、议会和zf联名发出的授权他率部投降的命令是这么写的:“帝国勋爵、帝国远东远征军总司令温斯顿·康瓦里斯先生:您于公元1866年5月29日发出的内容为申请率部投降的信函我们已经收悉。出现今天这样的战败局面是我们都不愿意见到的。但是,事以至此,我们每个人都愿意为这次战败承担责任。大英帝国立国数百年而能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在于对每一条生命的敬畏和对每一个个体的尊重。正是基于此种原因,我们授权你率部投降并欢迎你和你的士兵们回家,帝国依然以你们为荣。英国女王亚历山大里亚·维多利亚、英国上议院议长卡尔·文森、英国下议院议长道林·格雷、英国首相詹姆斯·斯图尔特于公元1866年7月21日。”

国防大臣杰恩·奥斯丁以个人名义力劝他坚守到底的信函是这么写的:“亲爱的温斯顿,得知你兵败被围的消息,我万分痛苦。请你相信,我宁愿千里之外困守孤城的那个人是我。今天,议会召开特别会议讨论你申请率部投降的事,支持者在下议院占到2/3,在上议院也占到2/5,尽管女王陛下和内阁都持反对态度,但还是不得不签署了授权你率部投降的命令。作为国防大臣,我必须服从议会的决定,尽一切可能的办法协助你处理善后事宜。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不得不劝说你见守到底,不要率部投降。原因很多,首先,帝国之所以能被称为‘日不落帝国’,就是因为我们的殖民地遍布世界各地,殖民地是帝国的命脉。如果你率部投降,就意味着向全世界宣告帝国接受了战败的结果,这样做的后果是帝国所不能承shòu的如果到时候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和东南亚的那些殖民地都会起而效仿。我们就会丢掉殖民地,帝国也就死亡了。其次,虽然下议院有2/3的议员,上议院有2/5的议员都支持授权你率部投降,但是他们做出这个决定并非基于理性的思考,而是更多地出于对那两万子弟兵生命安全的考lǜ

。女王陛下和内阁都反对你率部投降,现在也在坚持对议会进行游说,相信议会最终会收回这一命令并继xù

派出援军的。再次,虽然由于久攻张家口不下导致弹药、粮草难以为继,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不得不率领十万俄国骑兵撤tuì

。但是,俄国zf已经承诺全力协助英国对华开战。最后,作为帝国的勋爵,作为帝国的远东远征军总司令,作为一名帝国军人,你个人的荣誉、你家族的荣光和帝国的荣耀都取决于你的选择,如果你选择率部投降,着一切就都完了。总之,亲爱的温斯顿,希望你三思而后行。你最诚挚的温斯顿于公元1866年7月23日。”

第四十三章 止戈为武(下)

曾国藩以大清护国军总司令名义劝慰他率部投降的信函是这么写的:“英国远东远征军总司令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这场战争进行到此时已无继xù

的必要,你和你的部下已经没有扳回败局的可能。虽然你和你的部下是侵略者,但是我仍然不得不承认,你和你的部下充分证明了英国军人的勇敢。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无论敌人多么强dà

,中国人民从来没有屈服过。中国还有一句古话,叫做‘冤家宜解不宜结’,中国与英国有着长达数百年的和平交往历史,两国的贸易往来也在逐年上升,我们更希望两国成为贸易伙伴而不是战场死敌。无论如何,为了避免更多无辜生命受到伤害,希望你能率领你的部下在收到这封信函的三天之内解除武装,离开滩头阵地投降。否则,大军到处,玉石俱焚。大清太子少保、二等果毅公、武英殿大学士、直隶总督、护国军总司令曾国藩于同治五年”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看着这三封信函,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从内心深处来讲,他是不愿意投降的。他认为这样做有损于个人的荣誉、家族的荣光和帝国的荣耀,但是,他也清楚地知dào

,选择坚守到底会面临着怎样的结果。杰恩·奥斯丁宣称的“议会最终会收回这一命令并继xù

派出援军”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很难实现。退一步讲,即便这个想法真的付诸实践,等援军赶到塘沽最快也到9月了,那时候,自己和部下们即便没有炮弹炸死也一定病死或者饿死了。至于俄国zf已经承诺全力协助英国对华开战更是完全指望不上,要知dào

,“俄罗斯人都是婊子养的”,这群王八蛋早已经将英国出卖了,英国zf还完全蒙在鼓里呢。俄罗斯人从来都只站在赢家的一面,他们是不会帮zhù

输家的,哪怕输家是他们的亲密盟友。但是,话说回来,如果真的率部投降了,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对待?那些与他不共戴天的中国人会羞辱自己么?他们会放自己回国么?自己还能被英国社会所接受么?自己该如何面对整个社会的谴责呢?正是这一连串的疑问使他难以作出决定。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正在苦苦思考,突然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天旋地转的晃动惊醒,清军的炮击又开始了。

今天,清军的火力似乎格外强,参与的防御工事几乎完全被击毁了,就连储藏饰品和药物的仓库也被击中起火了。

副官劳合·乔治在一旁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叹息一声,回头问道:“乔治,你也想劝我率部投降,是么?”

劳合·乔治使劲点点头,颤抖着说道:“是的,长官。您得对您的士兵和他们的家人负责。”

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疲倦地点点头,挥了挥右手,说道:“那就投降吧。传令下去,炮击结束后,全体士兵开始解除武装,将所有武器和辎重登记造册,准bèi

移交,然后离开滩头阵地,向清军投降。”

……

受降仪式是在三天之后举行的,地点就选在大沽炮台,这个见证了整场战争全过程的地方。

海风裹挟着点滴海水吹来,带着淡淡的咸腥味儿,大沽炮台那斑驳的城墙仿佛诉说着当日的血雨腥风。

站在阳光下,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忽然一阵恍惚,似乎回到了三个月前,那时的自己刚刚率部在这里登陆,还没有开始那场致命的旅程,望着在自己炮火轰击下摇摇欲坠的大沽炮台踌躇满志。

劳合·乔治在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上衣后摆,他才回过神来,站直身子,望向前方。

今天的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一身戎装,上身是红色的呢制礼服,下身是白色的马裤,脚蹬马靴,头戴双角帽,胸前整整齐齐地佩戴着他从军以来获得的各类勋章,他希望自己能以尽量体面的方式去参加这次不体面的仪式。,

……

曾国藩骑在马上,两腿轻轻夹着马肚子,让马慢步向前,他身着朝服,头戴官帽,脖子上还挂着一串朝珠。他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雄视着500米外列队投降的英军。这一天他等了太久了,这样的场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以至于现在他都有点分不清楚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梦境里。

曾国藩左侧是“貔貅营”管带陈士楷、“睚眦营”管带罗胜辉、右侧是新“囚牛营”管带秦谋、“饕餮营”管带赵文元,五人五骑,并辔而行。他们五人都是在这场战争中浴血奋战过的人,此时此刻的心情真是说不出的复杂,既有胜利的喜悦,又有牺牲的悲伤。曾国藩蓦然想起以身殉国的原“囚牛营”管带关水长,不禁热泪长流。

陈士楷知dào

曾国藩此刻的心思,轻轻说道:“中堂大人,我们为了打赢这场仗真的是付出太多了,希望我们能够收获我们所希望的结果。”

曾国藩坚定地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们一定能够收获我们所希望的结果。经过这场战争,推行‘新政’已经成为举国上下的共识,可能会影响‘新政’推行的外部威胁也被消除了,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新政’就能得到全面的推行。”

……

曾国藩来到了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面前,冷冷的盯着他,后者低着头,似乎不愿意去触碰他那威严的目光。

良久,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抬起头来,哽咽了一下,说道:“总司令先生,我得到大英帝国女王、议会和zf的授权,率领麾下一万八千九百六十三名官兵向您投降,这些是需yào

向您移交的武器和辎重的目录,请您查收。”

曾国藩接过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递上的目录册,仔细翻阅起来,只见里面大到现存威廉大炮几门,重机枪几挺,小到现存炮弹几枚,子弹几箱全部列举的清清楚楚。

良久,曾国藩长叹一声,对右侧的秦谋说着:“这场战争他们只是输在了战术上,而不是制度上,这样的敌人是可怕的也是可敬的,我们要学习和追赶的,还有很多很多。”

第四十四章 再造山河(上)

在温斯顿·康瓦里斯率部投降后的第十天,英国财政大臣比尔·盖特纳、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来到了北京,他们是半个月前从伦敦出发的,当时授权温斯顿·康瓦里斯率部投降的命令刚刚发出。他们此次是作为英国女王特使,拿着议会授权,就签订和约和修订《北京条约》事宜来与清朝进行谈判。

觐见礼毕后,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授权总理王大臣奕?、直隶总督曾国藩和理藩院左侍郎张继全权负责谈判事宜。

谈判被安排在紫禁城的文华殿,从当天上午一直到第二天凌晨,进行了整整一天一夜,除中英双方的五名谈判代表外,没有人知dào

谈判的具体议题和进程等细节。

文华殿前当值的几名侍卫和负责清扫天街的几名细心的太监发xiàn

,谈判结束后,比尔·盖特纳和理查·张伯伦在走出文华殿时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后者甚至还在下台阶时摔了一跤,扭到了脚腕,最后在前者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长叹一声“这是英国外交的失败”,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紫禁城,他们的背影看上去苍老无力。

至于奕?、曾国藩和张继,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他们平静外表下掩饰不住的激动。由于熬夜疲倦的缘故,他们的脸色都显得有些发暗,眼眶微微肿起,但是眉宇间满是飞扬的神采。

这部被后世称为《中英新约》的条约全称是《中英关于和平共处及发展彼此间贸易关系的条约》,条约主要内容如下:第一,废除中英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签订的《南京条约》、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签订的《五口通商章程》、《虎门条约》、咸丰八年(1858年)签订的《天津条约》和咸丰十年(1860年)签订的《北京条约》,以上条约中关于治外法权、关税协定、片面最惠国待遇内容的条款自动失效。第三,中方已支付给英方的历次赔款,中方不再索回,其余未结赔款,中方不再支付。第三,保留《南京条约》、《五口通商章程》和《虎门条约》中关于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为通商口岸规定,增开大连、秦皇岛、天津、烟台、青岛、连云港、南通、温州、湛江和北海等十处通商口岸。第四,设立香港特别行政区,辖区包括香港岛及其附近的九龙、新界,规定该地区主权为大清帝国所有但实行地方自治,由市民自发组织zf及其他公共服wù

机构,允许英国人自由出入香港并在此经商、传教、游学和居住,规定香港为国际自由港,实行最低进口关税和离岸免税政策。第五,中英互享最惠国待遇,彼此不设置贸易壁垒,中方鼓励英国人到中国投资,英国先进生产技术专利优先转让给中国。第六,中英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干涉内政,和平共处,放qì

以战争作为解决彼此间争端的手段。

这部条约无疑是中英双方进行深度沟通和有效妥协的结果,深刻反映了中英双方的现实力量对比。一方面,治外法权、关税协定、片面最惠国待遇的废除和中方不再支付其余未结赔款的规定是中国赢得这场战争所导致的直接结果,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国力的上升。中方不再索回已支付给英方的历次赔款则表现了中国为英国保留一份体面,也为自己积累一个潜在的盟友。此外,香港成为自由港、中英互享最惠国待遇、彼此不设置贸易壁垒等规定表明了中国对建设经济、发展贸易和对外开放的重视,也反映了英国放qì

原始竞争、转向追求和解共生的政策取向。

……

《中英新约》签订的消息一经传出,世界舆论顿时哗然,英国《泰晤士报》刊文指出“原始竞争时代已经过去,相互尊重赢得和解共生”,《金融时报》预言“十年之内,中国的廉价商品将充斥英国市场,英国本土轻工业将大幅萎缩,同时,中国将成为英国金融冒险家的乐园”。法国《费加罗报》则指出“新条约的签订是英国外交史上未有之巨败”。美国《华尔街日报》最为抢眼,连续一周发表系列评论“日不落帝国日薄西山,星条旗之歌响彻世界”,从经济规模、政治架构、文化传承、社会活力和国际影响五个角度分析了英国衰落与美国崛起的必然性。,

此外,欧美各主要国家zf纷纷召开会议,研判《中英新约》的签订会对国际局势造成的影响以及中国下一步可能采取的策略和具体措施。美国哈佛大学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名为“《中英新约》协会”的组织,专门针对《中英新约》的签订可能给世界带来的变化进行研究。

……

无论如何,奕?、曾国藩和张继他们可以松一口气了。

……

《中英新约》签订后的第二天,午门广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庆功仪式。

端门到午门的御道铺上了红地毯,午门广场插满了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和镶蓝的八旗旗帜,畅音阁的供奉们执着金瓜、玉钺,用编钟奏响了迎接胜利之师的《凯旋令》,广场四周还围着三层善扑营军士,个个穿着簇新的黄马褂,整个场面隆重、威严。

同治皇帝站在午门之上,俯视着欢庆的海洋般的午门广场,他仍旧显得很瘦弱,双颊深陷,眼窝发黑,但是满脸的喜色使他看上去精神不错,仿佛生命力在慢慢流回到他的身体。慈禧太后端坐在同治皇帝身后的御座上,面前是一扇纱制屏风。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想来也是满脸喜色吧。毕竟此次一雪道光二十二年以来的国仇家恨,百年之后,史书也会在她的功劳簿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依照爵位、官职的尊卑分列御道两旁,站得整整齐齐,足足有两百人之多。左边队伍以总理王大臣、恭亲王奕?为首,右边队伍则以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倭仁为首。此外,在京的四品以上官员、翰林院庶吉士、都察院的御史和国子监的监生们也都奉旨前来观礼,至少有一千多人。

第四十五章 再造山河(中)

曾国藩和张继率领“貔貅营”管带陈士楷、“睚眦营”管带罗胜辉、“囚牛营”管带秦谋和“饕餮营”管带赵文元和两百名护国军立功将士代表跪在广场上,他们是今天庆功的主角。

只见同治皇帝在午门之上缓缓挥动起右手来,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山呼万岁,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毕,同治皇帝伸手虚抬一下,朗声道:“各位臣工,朕自即位以来,常常感到忧惧失常,以致寝食不安。朕所忧虑的,是我大清现在内外交困,国运维艰;朕所恐惧的,是朕本来就是禀赋寻常之人,并非列祖列宗那样天纵英才,担心列祖列宗开创的基业毁在朕的手中。四年来,朕夙兴夜寐,孜孜求治。道光二十二年以来,英国曾经数次侵犯我国,列祖列宗为了避免伤及无辜百姓,一直以羁縻怀柔政策对待英国,大加赏赐。不料,英国贪心不足,居然得陇望蜀,今年又数次挑衅我大清。半年前,十三万英军分三路进犯,是可忍,则孰不可忍。朕为了不丢掉我大清天朝上国的威仪,命令太子少保、二等果毅公、武英殿大学士、直隶总督曾国藩和三等冠军侯、理藩院左侍郎张继在原湘军的基础上组建护国军前去讨伐进犯英军。短短半年时间就将他们全部歼灭。今天,我们在此举行庆功仪式,褒奖曾国藩、张继他们为我大清立下的不朽功勋。”

曾国藩和张继齐声道:“这次大捷上靠太后、皇上洪福齐天,中有恭亲王爷和诸位同僚通力协助,下赖三军将士奋勇杀敌,我们是在是没有什么功劳可言。”

同治皇帝、曾国藩和张继他们的这些场面话都是事先准bèi

好的,为的就是显得君明臣贤,上下一心,虽然没有什么实jì

意义,但是戏还是要做的。

同治皇帝满yì

地点点头,说道:“你们有功而不居功,颇具贤臣风范。但是,你们越是这样,朕就越得封赏你们。曾国藩、张继听旨。着即加封曾国藩为太子太保、一等武安公、武英殿大学士,仍署两江总督,加封张继为一等勇烈侯,转任户部侍郎,兼任两江观风使,随同曾国藩前往两江地区,协助曾国藩试行‘新政’,护国军‘貔貅营’管带陈士楷、‘睚眦营’管带罗胜辉、‘囚牛营’管带秦谋和‘饕餮营’管带赵文元及麾下有功将士俱各有封赏,由军机处统一酌办。”

曾国藩和张继率领陈士楷、罗胜辉、秦谋、赵文元以及那两百名护国军立功将士代表山呼万岁,以谢皇恩。

同治皇帝又笑着说道:“这次讨伐英军,还有一个人也是居功至伟,他就是朕的六叔,总理王大臣、恭亲王奕?。六叔虽然没有直接上阵杀敌,但是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给了曾国藩和张继很好的指导。此外,他的后援工作也做得很到位,没有他的后援支持,就不可能有今天的胜利,着即赏六叔食亲王双俸。”

奕?没有料到今天封赏还有自己的份,急忙逊谢道:“臣不过是做分内之事,尽分内之责,岂敢受此莫大恩赏?”

同治皇帝正色道:“六叔,‘做分内之事,尽分内之责’这十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当今天下没有几名官员能做得到。朕今天褒奖你,褒奖的就是你这‘做分内之事,尽分内之责’”。

同治皇帝又笑道:“最后啊,朕还要再封赏一个人,这个人对这次讨伐英军也可谓是出力良多,他就是朕的堂叔,醇郡王奕谨。他最为可贵的地方在于,他是自愿率领自己的包衣门人组成民团上战场的。他在决战的关键时刻起到了一击制胜的作用,着即加封奕谨为醇亲王。朕的意思,六叔担任着总理王大臣,还兼管着几个部的差事,太辛苦他了。现在就把奕谨也补充到军机处来担任军机大臣,为朕分点忧,为六叔分点劳。”

奕?赶忙叩谢天恩道:“皇上圣明,皇上体察臣之辛苦,臣不胜感激。”,

……

当天深夜,位于驴粪胡同的曾府,曾国藩的后书房里。

圆桌上摆着一个铜火锅,火锅烧得正旺,呼呼地冒着热气,周围是四荤四素八样小菜,中间还夹杂着两坛杏花村汾酒。

曾国藩和张继围坐在桌前,边喝酒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曾国藩举起手中的酒杯,感慨道:“这场仗终于打完了,又能回到两江去开始我们未竟的‘新政’大业了。整整一年了,两江的桃花都又开谢一季了”,言毕,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

张继笑道:“没想到中堂大人还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啊,竟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这要是让外人知dào

了,恐怕都不相信呢。”

曾国藩也笑道:“‘高处不胜寒’啊,我本来就算是位高权重了,眼睛盯着我这位子的人多得是。这次又被晋封为太子太保、一等公,就更加需yào

如履薄冰了。北京这地方水太深了,稍有不慎,就有杀身之祸,我当然愿意回到两江了,这也算是出世避祸吧。”

张继点头道:“中堂大人说的有理,现在您的风头正盛,难免会有宵小之辈出于嫉妒想要构陷您,您转圜回避一下也是好的。”

曾国藩点点头,接着说道:“更重yào

的是,恐怕事情还不止这么简单。如果我的推断不错的话,朝廷很快会迎来一场剧烈的政争甚至政变,那样会带来的局势动荡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因为这场政争甚至政变的走向目前是无法确定的,我担心会给我们推行‘新政’带来不利的影响。所以我才急于赶回两江,将‘新政’的制度完善起来,框架构筑起来,也让两江地区的士、农、工、商都认识到推行‘新政’能够带来的好处。这样一来,即便将来真的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也能从容应对,至少将它对‘新政’的不利影响减少到最低程度。”

张继的目光显得有些恍惚,不知是因为喝多了酒还是因为震惊。

第四十六章 再造山河(下)

半晌,张继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慢慢说道:“中堂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我还一直感觉最近的朝局对我们很有利呢。您看,这一年来,特别是与英国开战以来,皇上对‘新政’明显热衷起来,多次提及推行‘新政’对保证战争胜利的重yào

意义,这次还特别任命我为两江观风使,协助您试行‘新政’,太后对于‘新政’的态度虽然没有太大改观,但是至少没有公开反对,反而几次都对我们表示了支持,至少是宽容。恭亲王更不用说了,一直就是我们‘新政派’的领袖。虽然倭仁倭中堂在上次的朝会上对‘新政’大肆攻击,但是皇上却用实jì

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这次也变得谨慎多了。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朝局对我们的有利么?”

曾国藩端着酒杯静静听着,等张继将自己的理由全部说完之后,他咂一口杯中的酒,缓缓说道:“松涛啊,论战略制定、战术指挥和‘新政’规划、外交谈判,我都不及你。但是,有一点你是比不上我的,那就是为人处世和察言观色。记得上次朝会前,在乾清门外的侍卫房里里,我送了你‘戒急’、‘用忍’和‘制怒’六个字,我现在再送你八个字,那就是‘处高念下,居安思危’。你要记住,农民一次种田失败,无非一年绝收,来年还能接着再种;工人一次做工失败,无非做出的产品不合规格,再重做一遍也就是了;即便是商人,一次经营失败,也无非不赚钱就是了,最坏也不过是亏本,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还有扳回败局的一天。只有我们这些做官的人,一次失败都不能有,因为失败一次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我们一定要做到‘处高念下,居安思危’,培养危机意识、忧患意识,时刻保持警醒,而不要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那么,我是怎么推断出朝廷很快会迎来一场剧烈的政争甚至政变并给我们推行‘新政’带来不利影响这一点的呢?这需yào

你注意几个细节。这第一条就是非常‘大不敬’甚至‘大逆不道’的,这些话也就只能咱们之间说说,万万不能对外人讲,那就是‘帝党’与‘后党’之争。皇上登基已经四年了,也到了应该亲政的年龄,但是太后却一直没有取消垂帘听政,不愿意放下手中掌握着的大权,‘帝党’与‘后党’的博弈属于‘零和博弈’,注定只能有一个赢家,其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因此,‘帝党’与‘后党’的明争暗斗也就愈演愈烈,以前深深埋藏着的一些矛盾开始半公开化甚至公开化,每次的人事变动也就相应地充满了双方的博弈。第二条说起来同样是‘大不敬’甚至‘大逆不道’的,这两次朝会,皇上的身体状况你也看到了,元气损伤,每况愈下。我虽然不通医道,也能推断出来,皇上剩下的日子不会超过一年了。太后现在对‘新政’持宽容态度,一方面是因为皇上和恭亲王都支持‘新政’,她不能与他们决裂,另一方面是因为‘新政派’官员在地方上实力很强、现在在地方上特别是东南各省,基本都是由出身于我们湘军、淮军,支持‘新政’的官员担任总督、巡抚或者布政使,太后需yào

收买‘新政派’官员的人心,将来一旦皇上驾崩,她会采取什么样的政策取向,没有人知dào

。第三条乍听起来似乎很牵强,事实上却是所有原因中唯一已经被证实了的,那就是醇亲王奕谨入职军机。皇上最信任和亲近的人是恭亲王。也正是因为恭亲王的全力支持,咱们才能取得抗英战争的胜利,才能在两江试行‘新政’。但是,这次皇上却提升了醇亲王为军机大臣,名义上是为恭亲王分劳,实jì

上是在变相瓜分恭亲王手中的权力。所以,我推断,醇亲王奕谨入职军机并不是皇上的主意,而是太后授意的,因为她知dào

恭亲王是‘帝党’也是‘新政派’的领袖人物,地位难以撼动,她需yào

培养一个足以与之抗衡的人出来,而奕谨又年纪轻,易于控zhì

。”,

张继听得张口结舌,半晌,他慢慢说道:“但是,在抗英战争的决战时刻,正是醇亲王亲自率领五千包衣门人赶赴挂甲台协助我们打胜仗的呀。”

曾国藩闻言一笑,说道:“松涛,你说的完全是事实,但是这二者并没有关系啊,你这是生造了一个逻辑。难道协助我们打仗的人就不能反对‘新政’,成为我们的政敌么?”

张继悚然一惊,是啊,醇亲王协助自己打仗与他反对“新政”完全没有关系啊,自己是被对他的好感迷惑了。

曾国藩继xù

说道:“此外,我们还可以有一个更大胆的假设,那就是醇亲王协助我们打仗根本就是事先安排好的,这也是可以找到证据的。”

张继被曾国藩的这个假设吓得呆住了,他不敢再往下想。

但是,曾国藩已经开口了:“你回想当日的情况,醇亲王所带领的五千骑兵弓马娴熟,战斗力强,号令统一,指挥得当。这绝对不是一般包衣门能做到的。那些八旗子弟你是了解的,纯粹是一群败家子,上了战场也只会是乌合之众,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集结起这样一支虎狼之师,就是韩信也做不到啊。所以,这支骑兵一定是早就存zài

的,至于他们是被直接调拨过来的八旗兵呢,还是醇亲王秘密训liàn

的私人武装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得出来,醇亲王的政治野心有多大,他的心机有多深。当然了,有政治野心无可厚非,心机深夜不是罪过,用到正处还往往能成大事。但是,我们不得不防备他为太后所用,成为阻碍‘新政’推行最大的绊脚石啊。

第四十七章 求贤若渴(上)

张继彻底震惊了,良久,他还颤抖着声音问道:“那,那咱们应该做些什么呢?”

曾国藩笑道:“做好自己该做的。”

张继愣住了:“做好自己该做的?”

曾国藩点点头,说道:“是啊,做好自己该做的。第一,醇亲王入职军机是太后授意,由皇上宣bù

的。我们无法也无力改变,只能接受。第二,醇亲王是否支持‘新政’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无法也无力改变,只能接受。第三,醇亲王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阻碍‘新政’的事情,我们无法也无力指摘,只能接受。因此,现阶段,我们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

看着眉头紧锁、默默不语的张继,曾国藩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本来说的是庆功的,我提这些干什么?来,松涛,咱们继xù

喝酒。其他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尽人事,听天命’吧。明天咱们就要赶赴两江了,路上还要商议试行‘新政’的策略呢,今夜一醉方休,明朝来日方长。”

张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

回到久违的南京,张继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这里远离北京从哪残酷的政治斗争和复杂的权力格局,虽然还是冬天,但是湖光山色,颇为引人入胜。

几天来,张继兴致颇高,流连在玄武湖、紫金山、夫子庙、秦淮岸,有时还会去一些更为偏远的市镇去,在两江总督衙府呆的时间很短,人们都以为这位新任的两江观风使是酷爱游历的风流雅士,只有曾国藩知dào

,张继是在考察前一阶段‘新政’推行的结果,思考下一阶段‘新政’推行的重点。因为他每次回来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一直熬到深夜。

……

半个月后的一天,曾国藩处理完政务,刚刚回到后堂坐下,正准bèi

喝杯茶缓缓神,张继就捧着一大堆手稿,兴冲冲地冲了进来。

张继端起桌上的茶,容不得喘口气,就往嘴里灌,结果由于喝得太快,咳嗽了起来。

曾国藩一边给他拍背,一边说道:“慢着点儿喝,话要一句一句说,事要一件一件办,松涛,你总是这样急性子,说过你多少遍,也不见你改改。”

张继笑道:“中堂大人,前一阶段‘新政’推行的考察结果和下一阶段‘新政’推行的规划方案我已经做好了,请您过目。”

曾国藩接过那堆手稿,细细看了起来,嘴上还说着:“早就说了让你重新学这些毛笔字,你一直不把这当回事,难道将来写奏折也用这钢笔?西洋的东西都是好的,只有这钢笔不行,写出的字没有半点笔锋笔势,像什么样子?”

张继笑道:“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开始学,到时候,还得请中堂大人赐一幅墨宝让我做仿子呢。中堂大人,您看这部分,由于世宗爷时期就已经实现了‘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和‘官绅一体当差’,我们鼓励土地流转,实现规模化经营的政策推行得是比较顺利的。今年以来,两江地区三个省、三百六十多个县通过并购已经形成了四百八十多个大型的农庄,今年两江水稻产量比去年增加了一半还多,米价只有丰年时期的一半,为了避免谷贱伤农,我已经行文三省藩司衙门收购民间余粮,一部分存入义仓,以备荒年,另一部分转卖到今年刚刚早了旱灾的河南、陕西和甘肃,这件事情由两省的布政使亲自负责。另外,咱们年初筹备的安庆内军械所已经正式开工了,月均可以制造红衣大炮十五门,步枪九十支,炮弹三百枚,子弹六千发。我们开设的大通缫丝厂、恒通纺纱厂、顺通织布厂和诚通纺织厂也都运转良好。它们的产品物美价廉,已经形成了对外国货的竞争力,很多外国纺织品都买不出去了。总的来说,今年成绩还是很多的。但是,问题也还不少,首先,铁路、邮政、电报、银行、保险和证券等行业还没有开展起来。其次,除了极少数教会学校,两江地区的书院、学堂还没有开设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课程。再次,换装现代武器的速度与需求相比还有很大差距,成立军校的计划也搁浅了。”,

曾国藩听得很认真,不时地点点头。

张继又说道:“今年,我的规划是这样的。第一,在大型农庄实行多元化经营,一方面,继xù

巩固水稻产量,另一方面,开始种植蔬菜、水果,养殖家畜、家禽,条件允许的地方,还可以养殖水产。这样一来,明年两江地区的食品产量还会有一个大的突pò

。第二,将李鸿章大人创办的金陵制造局扩建为江南制造总局,大幅提升军火产量和质量。第三,创办轮船招商局,解决大型农庄多元化经营以及新上马工厂的产品运输问题。第四,与左宗棠大人合zuò

,在他创办的福州船政局下开设船政学堂,培养船政人才,还可以为轮船招商局的发展做些贡献。第五,再开设一批缫丝厂、纺纱厂、织布厂和纺织厂,再吸收一部分失地农民进城务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今年,我们首先要把铁路、邮政、电报、银行、保险和证券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行业办起来。其次,要在各个书院、学堂还没有开设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课程。当然了,为了稳妥起见,这些课程是由学生自愿学习的。我们起再次要尽快完成两江地区驻军的现代武器的换装。最好再成立一所军校,这个可以和福州船政局的船政学堂合办。”

曾国藩点点头,放下那堆手稿,说道:“松涛,你辛苦了,这几天哪也别去,就在衙门里好好休息休息吧,你最近跑得瘦了很多。”

张继笑道:“多谢中堂大人关心,不过明天我还得再忙上一天,不止我,您也得忙。我给您请过三位客人来。”

曾国藩诧异道:“客人?”

张继狡黠地点点头,说道:“是的,客人。”

第四十八章 求贤若渴(中)

使者带着张继的亲笔书信来到“大德丰”的时候,乔致庸正在抄写《波若波罗密多心经》,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每天抄写一遍,然后念诵一万遍。他认为《波若波罗密多心经》有抑制虚浮、化解焦躁的作用,可以使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自从一年多前,张继前来游说,与自己畅谈“汇通天下”问题,又提出以“官督商办”形式经营“金融业”,乔致庸已如死灰的心就又一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他一生致力于实现“汇通天下”的理想,却一直郁郁不得志。他需yào

有一个精神支柱,哪怕这支柱只是自己的幻觉,更何况他足够信任张继,他知dào

这个年轻人有头脑、有能力做成这件事。

一年来,官场中的一些朋友也向自己提及过张继成为了朝中的新贵,是恭亲王面前的红人,曾国藩的得力助手和得yì

门生,现在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后来,又听说,张继跟随曾国藩率军抗英,成了朝廷明令封赏的功臣。

但是,这么久以来,张继没有再来找过自己,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给自己写过,就好像当初的那个承诺根本不存zài

似的。

但是,乔致庸仍然保持着对张继的信任,因为经过那次深谈,他见识到了张继的格局和心胸,他知dào

,张继一定会履约的。退一步讲,作为一个商人,他知dào

,任何生意都是有风险的,不可能稳赚不赔,即便张继反悔,那区区一万两白银根本算不上什么损失,就当是张继一席话点醒他、开阔了他思路的学费好了。

话虽如此说,乔致庸始终还是盼望着张继的消息,毕竟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他已经准bèi

了整整二十年。

就在刚才,管家抱进来报gào

说来人是张继的使者,来送张继的亲笔书信的。乔致庸虽然故作平静,却激动得手一抖,将一滴墨汁染在了那一沓纸上。

接过张继的书信,乔致庸颤抖地展开,只见信文如下:“乔东家:别来无恙。这一年来,未能再度亲自拜访,更无只字片语奉上,心中着实不安。盖因路途奔波、战事繁巨,加之推行‘汇通天下’的规划方案未得到朝廷批准,是无颜再见恩人。上月,张继重回两江,开始试行‘新政’。目前,推行‘汇通天下’已万事俱备,唯欠乔东家这一股东风。请即与来人赶赴两江一行,张继顿首。”

乔致庸一拍手,喊道:“好”,说罢,回头吩咐道,“马上去准bèi

,我明天要出远门。”

……

使者带着张继的亲笔书信找到容闳的时候,他刚刚下班回家。他现在供职于上海的宝顺洋行,经营丝茶生意。

容闳于道光八年(1828年)出生于广东省香山县。道光十五年(1835年),容闳跟随父亲前往澳门,入读马礼逊纪念学校。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容闳跟随老师、美国教育家勃朗牧师赴美国留学,成为中国历史上首位留学美国的学生。道光三十年(1850年),容闳考入美国耶鲁大学。咸丰四年(1854年),容闳毕业,返回中国,先后在广州美国公使馆、香港高等审判厅、上海海关等处任职。

容闳在美国留学七年,对美国经济之发达、政治之民主、科技之先进、社会之文明有着深刻的认识。他认为,“师从欧美”是中国自立于世界、实现民族复兴的唯一出路。因此,归国以来,他就致力于推进留学生事业,曾多次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公派留学生出国。但是那些书信都石沉大海,一直没有回音。

早已伤心失望的容闳根本想不到竟然会有朝廷大员主动找到自己,来请自己协办建厂、办学事宜。虽然满腹狐疑,但他仍然爽快地答yīng

了。

……

当张继来到江苏省常州府武进县凤鸣书院的时候,盛宣怀正在被书院院长岑寂高打板子。此时的他只有22岁,刚刚考中秀才,进入凤鸣书院读书,还远不是后来那个闻名于世界的著名政治家、企业家和慈善家。,

凤鸣书院是武进县的县学,作为书院院长的岑寂高自然也就担任着一县学政,虽说只有九品,到底也是朝廷命管了。其实,他早就看这个叫做盛宣怀的学生不顺眼了。这个学生出身世家,一点儿没有那些寒门子弟的刻苦用功,仗着有点小聪明,才勉强中了这个秀才。平日里,也不见他仔细研读“四书”、“五经”,倒是每天捧着些《天演论》、《海国图志》之类的杂书去读。更为可气的是,这个学生因为舅舅在檀香山(夏威夷)经商,曾经去过几次海外,每天把西洋的礼乐文化挂在嘴上,鼓吹西洋典章制度的优越,这是院长尤其不能忍受的。若不是因为盛家是武进县的望族,势力身后,盛家又每年捐给凤鸣书院一千两银子,自己早就找机会奏请县令张茂辰革掉他的功名了。

虽然早已打消考取功名的念头,岑寂高还是保持着每天做一篇八股文练笔的习惯,毕竟为人师表,道德文章必必须样样拔尖才是。今天上午,岑寂高刚刚做完一篇《君子固穷》,读上几遍,直感觉字字珠玑,实在是天地间至文,即便是翰林院硕儒们们的文章,也不过如此了吧。

岑寂高心情大好,诗兴大发,决定去凤鸣书院的后花园走走,找找灵感。没想到刚刚走到垂花门下,就听到后花园里一阵喧哗,隐约听到有人在争论着什么。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得yì

门生张唯羊在和盛宣怀辩论,张唯羊是县令张茂辰的侄子,八股文做得好,又写得一手好诗,深受自己的喜欢。

只听张唯羊说道:“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照你的说法,倒应该鼓励士农工商都去‘怀土而不怀德,怀惠而不怀刑’了?那样一来,整个国家岂不是要追名逐利、道德败坏了?”

第四十九章 求贤若渴(下)

盛宣怀摇摇头,说道:“首先,我并没有说要鼓励士农工商都去‘怀土而不怀德,怀惠而不怀刑’。其次,我也不认为‘怀土而不怀德,怀惠而不怀刑’就是不好。在欧美诸国,‘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都写进了国家最根本的大典《宪法》,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规定,欧美诸国的百姓们才敢于去积极的种地、做工、经商,国家才积累起那么雄厚的财力,也才最终能够称霸世界。反观我们大清,只是一味地以礼仪道德来教化百姓,却不知dào

用利益去引导他们,这样做,百姓怎能富足,国家怎能强盛呢?”

岑寂高听得火冒三丈,盛宣怀这小子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鼓吹“舍义取利”,还公然抨击朝廷的既定政策,自己今天非得动用“院规”收拾收拾他不可。在动手之前,还要彻底驳倒他,看他以后还敢妖言惑众。

于是,岑寂高走上前去,大声说道:“照你这么说,朝廷不应该以道德文章为标准来科举取士,倒应该直接比试哪个生员更会赚钱了?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照你的说法办,岂不是要将我大清变成‘小人遍地,君子难觅’的铜臭之国了么?”

盛宣怀显然有点怕这个岑寂高这个严师,犹豫了一下,还是辩驳道:“老师,我并不是说要将我大清变成‘小人遍地,君子难觅’的铜臭之国,而且我也不觉得‘铜臭’可耻。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农民辛勤种田,工人辛勤做工,商人辛勤经营,不都是为了赚钱么?如果‘铜臭’真的可耻的话,老师干脆不要领朝廷的俸禄和书院的钱粮了。”

这下,岑寂高可真是恼羞成怒了,喝道:“大胆,你从哪儿听来这些异端邪说,就在这里蛊惑人心。伸出左手来。”

盛宣怀知dào

又要挨板子了,但是师命难违,他也不敢反抗,只得乖乖地伸出左手。岑寂高从袖子里取出那把铜戒尺,开始一下下地抽打盛宣怀,边打边问道:“你知不知错”。

盛宣怀虽然不得不乖乖挨打,却不肯认错,脖子一梗,说道:“学生没错,林则徐大人说过,‘民穷则国弱,民富则国强’,他还说过‘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学生不过复述他的观点,何错之有?”

岑寂高一听盛宣怀居然搬出林则徐的话来压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上也加大了力qì

,恨不能把盛宣怀的左手打断。

他们二人一个声嘶力竭地施暴,一个全心全意地辩解,其他学生也都围着看热闹,谁都没有注意到张继的到来。

张继盯着正在挨打的盛宣怀,心中暗暗赞叹,盛宣怀这人倒真有骨气,也足够有见识,怪不得在历史上成就那么大呢?

听了几分钟盛宣怀的辩解,张继认为自己果然没有找错人,便大喝一声:“住手”。

听到这晴空霹雳般的一声吼,岑寂高吓了一大跳,不由得一哆嗦。回头一看,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一件簇新的宝蓝色杭绸袍子,罩一件麂皮坎肩,手里摇着一把山水画的折扇,面如冠玉,唇如朱点,目似朗星,两道漆黑的剑眉斜挑入鬓,一派儒雅气度。

岑寂高不知对方什么来头,有无恶意,只得强压下心头怒火,问道:“阁下是什么人,有何贵干?”

张继并不搭茬,而是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袍脚,一副不屑和他打交道的样子。

侍立一旁的随从说道:“这位是新任户部侍郎、两江观风使张继张大人。”

岑寂高一听,浑身直冒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卑职不知dào

张大人玉趾亲临,有失远迎,万望赎罪。”

张继抬手虚扶一下,说道:“岑大人这话真是太客气了,是我打扰了你管教学生了,没什么可怪罪的。岑大人,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岑寂高赶忙道:“张大人有什么吩咐的,岑某一定照办。”,

张继笑道:“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我就是和你商量一下,我想把你的学生盛宣怀带走。”

岑寂高不知dào

张继是何用意,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大人,不是卑职挡您的驾。只是书院有书院的规矩,我不得不问你一个缘由。”

张继冷笑道:“缘由嘛,你可以这么向你的上司汇报,就说我张继实在看不惯盛宣怀大放厥词,替你管教管教学生。”

岑寂高忙躬身道:“不敢”。

张继站起身来,拉着盛宣怀向外走去。

出了凤鸣书院的大门,张继问道:“恨你的老师么?”

盛宣怀笑着摇摇头:“谈不上恨,只是很无奈。像他这样埋首故纸、不知世事的腐儒,我大清真是不知有多少。我只恨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把这些人全都启蒙了。”

张继笑道:“你很快就会有这么大的本事了”,看着盛宣怀疑惑的目光,张继解释道:“我知dào

你去过海外,走过纽约港的深水码头,见过华尔街的摩天大楼,深怀‘实业救国’的梦想。从今天起,我来帮你实现这个梦想。”

……

曾国藩就这样见到了张继所说的三位客人,乔致庸、盛宣怀和容闳。在此之前,他与其中任何一位都不相识,第一次见面就要深入交谈试行“新政”的事,他心中很有些疑虑。但是,他知dào

张继做事虽然常常出人意表,却没有不成功的,也就欣然接受了。

……

两江总督衙府后堂,曾国藩、张继、乔致庸、容闳和盛宣怀五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着。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组合。曾国藩和张继还好,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又都是“新政派”,这次本来就是奉了皇命在两江地区试行“新政”的。此外,乔致庸是经营钱庄、票号业务的商人,容闳是经营丝茶生意的洋行雇员,而盛宣怀甚至只是个刚刚中了秀才的县学生员而已。

但就是这样五个人,却谈性颇高,他们这顿饭从正午一直吃到天黑,整整谈了一个下午。

第五十章 惊鸿照影(上)

曾国藩举起酒杯,由衷地感叹道:“人们都说我‘慧眼识英雄’,启用了松涛,算是‘为国举贤’。这下看来,松涛更是‘英雄惜英雄’,不仅‘为国举贤’,还是‘数贤’。有了你们三位的参与,咱们这‘新政’一定能够试行成功。咱们就这样初步先定下来吧。仲登主要负责轻工业和金融领域,两年之内要在两江地区再开设一批缫丝厂、纺纱厂、织布厂和纺织厂,吸收一部分失地农民进城务工。此外,还要把银行、保险和证券行业兴办起来。达萌主要负责重工业、教育和慈善领域,今年要将李鸿章大人创办的金陵制造局扩建为江南制造总局,还要与左宗棠大人合zuò

,在他创办的福州船政局下开设船政学堂,培养船政人才。今年,两江地区的书院、学堂要开设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课程。此外,条件允许的话,还要公派一批留学生,开设一所军校。今年还要在两江地区广设‘义仓’,保障本地贫苦人家和各地饥民的正常生活。杏荪主要负责交通业和贸易领域,今年要创办轮船招商局,解决长江流域的水路运输问题。条件允许的话,好要将铁路、邮政和电报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行业办起来。”

乔致庸、容闳和盛宣怀忙起身领命。

曾国藩又说道:“由于朝廷的方针是在两江地区试行‘新政’,所以暂时并没有成立专门的机构,仲登、达萌、杏荪你们三位只能暂时委屈一下,先算作是我这两江总督府的属员。最近我和松涛也在商议向朝廷请旨设立专门负责试行‘新政’的机构。新的机构一旦设立起来,你们三位就算是有个正式的职位了,办起事来也就方便多了。”

张继点点头,插道:“乔东家,您主要负责轻工业和金融领域,我的意思是您可以先出洋考察一番,轻工业最发达的莫过于英国,而金融领域最成熟的莫过于美国,你可以先去英国的曼彻斯特和美国的华尔街考察一番,学习一下英国轻工业企业的生产和管理经验,熟悉一下美国金融业的制度设计和运作流程。容先生,你主要负责重工业特别是军事工业和教育领域,你可以先去一下美国,为已经开业的安庆内军械所和即将扩建的江南制造总局购买一些机床回来,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聘请一些技术人员回来,由他们来指导生产。杏荪,你主要负责交通业和贸易领域,铁路、邮政和电报这些行业最早出现在英国,你可以去考察一番。这样一来,等你们出洋考察归来,专门负责试行‘新政’的机构也建立起来了,咱们立即就可以开展工作的。如果你们情况允许,我马上派人为你们安排。”

三人齐声应诺。容闳说道:“中堂大人,张大人,两江地区的书院、学堂要设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课程就需yào

有相应的教材。现在市面上能见到的西方科学著作少之又少,而且都比较有深度,并不适合初学者阅读。因此,我们迫切需yào

组织一些人抓紧时间翻译一部分西方科学著作。这样一来,就急需大量的翻译人才,我勉强可以算一个。我在宝顺洋行有一位同事,现在担任行长的翻译,苏州府人,因为父母早逝,十二岁起就跟随叔父远走英国,在那里游学将近十年,我想可以请她来,协助我做些翻译教材的事。这位同事平常和我很谈得来,我们经常聊些对时局的看法。”

曾国藩和张继齐齐点头。张继说道:“好,容先生,请您明天带我去拜访这位同事”。

……

多年以后,当张继伏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时,依然会想起第一次见到楚瑶的那个冬日的午后。那一天是同治五年(1866年)2月14日,在他的时代,是情人节。

……

为了后续工作能够尽快实施,那天的五人会议结束之后,张继和容闳连夜赶往上海。到达上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容闳先安排宾馆的侍者给楚瑶送了一封预约见面的信,两人匆忙吃了几口饭,稍事休息,又匆匆赶往楚瑶的住处。,

……

这天的天气很怪,上海这样温暖的地方,居然在上午的时候,飘起了点点雪花。等到中午的时候,已经是鹅毛大雪了。

……

每座城市都是有生命、有性格的,一座城市就像一个人。上海这座城市就像一位外表上时髦,骨子里传统,风情万种而又持重端庄的摩登女郎。

上海历史悠久,建城已经有两千多年,春秋时期归属吴国,战国时期成为楚国春申君的封地。明代时,上海地区设立松江府。清代时,又设立了苏松太道。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的《南京条约》将上海列为五个通商口岸之一,上海成为了“西方冒险家的乐园”,开始遭受西方国家的渗透和掠夺。与此同时,广阔的经济腹地,优越的地理位置,作为自由贸易港的政策优势等因素也使得上海的经济社会得以迅猛发展,城市建设走上了“快车道”。

相对弱小的本土文化,西方国家的经济、文化渗透以及数以万计的外来移民共同塑造了这座城市“兼容并包”的“海派文化”。

随处可见的欧式建筑和轨道上疾驰的电车,淡淡的咖啡香气和浓浓的豆浆味道,广布于小巷弄堂的“山东馒头”、“重庆火锅”都令张继目不暇接。

十里洋场,金粉之地,张继和容闳就这样边仰望着银装素裹的“东方明珠”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

不知不觉中,张继和容闳来到了楚瑶的住处,一座漂亮的巴洛克式公寓。

容闳转身道:“张大人,抱歉,我这位同事一个人住,咱们两个男人直接闯进一位女士的闺房,让邻居看到的话,影响不大好,请您容我通报一声”,说着,屈起食指和中指,“咚……咚……咚”地敲起门来。

第五十一章 惊鸿照影(中)

张继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么?女士?容先生,你怎么从来没说过这位同事是女士啊?”

容闳也显得很惊讶,张着嘴说道:“张大人您并没有问过我啊。”

看着容闳无辜的表情,张继简直要气昏过去。他压根没想到容闳所谓的同事居然会是一个女的,也就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bèi

,急道:“这下糟了,等等可如何开场啊。”

……

正当张继惶急无着之时,门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

一张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看到来人是容闳,轻轻一笑,推开了门。

就是这一笑,让张继口舌发干,说不出话来,也讪讪地回笑一下,却忘记了往屋里走。

容闳并没有注意到张继的窘态,以为张继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苦恼。为了缓和这尴尬的气氛,顺势介shào

道:“张大人,这位是楚瑶楚小姐,我在宝顺洋行的同事。楚小姐,这位是张继张大人,现任户部侍郎,兼任两江观风使,协助曾国藩大人在两江地区试行‘新政’。”

楚瑶浅浅鞠了一躬,伸出右手道:“张大人,认识您很荣幸,以后请多多指教。”

张继脑子里一片空白,还在盯着楚瑶的脸。

楚瑶长着一张妩媚端正的圆脸,嘴角有两朵浅浅的梨涡,一笑起来,右嘴角还会露出一颗小虎牙。她的脸色很好,白里透着红,说不出的自然纯净,是那种一般女人花钱费时、调脂和粉也仿造不来的,仿佛是新鲜的水果,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得嘴谗。她的眉毛很秀气,仿佛远山的青黛,弯弯的斜挑入鬓最美的莫过于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那种圆圆的杏眼,顾盼之间,柔情无限。

张继沉溺在这样质朴纯粹的美丽中,浑然不觉,直到容闳拉拉他的袖子,他才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伸出右手,轻轻握住楚瑶的手,说道:“不敢当,楚小姐,今天贸然登门拜访,实在是失礼了。”

楚瑶浅浅一笑,并不说话,将几块靠垫扔到壁炉附近的地毯上,请他们就坐然后转身去煮咖啡了。

张继环顾着四周,慢慢坐了下来。

毫无疑问,楚瑶是一位接受过近代西式高等教育的新式女性,有着较高的物质生活品味和艺术鉴赏水平,这从她客厅的陈设可以看得出来。张继现在坐着的地毯是用尼泊尔山羊毛编织的,壁炉里烧的是劈得整整齐齐的果木,咖啡杯是骨瓷的。此外,墙上挂着莫奈的《日出·印象》和塞尚的《四季》等名画复制品,客厅角落里还摆着一架钢琴。

张继还在胡思乱想,楚瑶已经端着咖啡壶走出来了。

……

接过楚瑶递来的咖啡,张继用力嗅了嗅,然后浅浅抿上一口,让这淡淡的咖啡香气来帮zhù

自己集中注意力到公事上来。

张继终于定下神来,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正色道:“楚小姐,想必容先生已经向您提起过我们此来的目的。我现在向您做一个详细的说明。”

楚瑶点点头。

张继继xù

说道:“楚小姐,咱们两人的经lì

有颇多相似之处。您在英国游学十年,对英国国情和世界大势自然是非常了解的了。英国地方千里、民众百万却能成为当今世界无可争辩的霸主,原因就在于其经济之发达、政治之民主、文化之繁荣、军事之强盛。而我大清自高宗皇帝晚年,日益衰落。到今天,已经只是徒有天朝上国之名,而无天朝上国之时了。当今时代,英、法、美等列强在全世界范围内建立殖民地,对世界瓜分豆剖。我大清如何才能避免社稷倾颓、文化中断的命运?答案就是‘自强’,具体来说,就是通过推行‘新政’实现‘民富国强’。在全年年底的朝会上,皇上任命曾国藩大人为两江总督,任命为户部侍郎,兼任两江观风使,随同曾国藩大人来两江地区试行‘新政’。这是千载安丰的绝好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楚小姐,昨天,曾国藩大人、荣先生和我已经谈妥。今后,容先生主要负责重工业、教育和慈善领域的‘新政’事宜。今年要将李鸿章大人创办的金陵制造局扩建为江南制造总局,还要与左宗棠大人合zuò

,在他创办的福州船政局下开设船政学堂,培养船政人才。今年,两江地区的书院、学堂要开设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课程。此外,条件允许的话,还要公派一批留学生,开设一所军校。今年还要在两江地区广设‘义仓’,保障本地贫苦人家和各地饥民的正常生活。这些‘新政’措施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极难,且不说保守势力的掣肘,单单是人手不足这一点就令我头疼不已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今年,两江地区的书院、学堂要都要开设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课程,这就就需yào

有相应的教材。而现在市面上能见到的西方科学著作少之又少,而且都比较有深度,并不适合初学者阅读。因此,我们迫切需yào

组织一些人抓紧时间翻译一部分西方科学著作。此外,还需yào

派员去美国,为已经开业的安庆内军械所和即将扩建的江南制造总局购买一些机床回来,如果可能的话,还要聘请一些技术人员回来,由他们来指导生产。这些工作都需yào

由会说外语又了解世界大势的人来做。因此,我想要聘请您来完成相关工作。”

楚瑶认真地听着,等张继全部说完,她抬头看了张继一眼,慢慢说道:“张大人,您和容先生能够邀请我来参与你们的‘新政’大业,我感到万分的荣幸。但是,我不得不非常抱歉地拒绝您。”

刹那间,张继的脸上写满了失望。而他的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地问着自己,你到底是因为她拒绝参与这项工作而失望呢?还是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她而失落呢?

第五十二章 惊鸿照影(下)

楚瑶看了看张继的表情,继xù

说道:“前年的时候,我经lì

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变故。这场变故让我觉得世事无常,一下子,我心如死灰,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热情来了。总之,非常感谢您和容先生,真的谢谢了,也很抱歉。”

楚瑶眉毛微蹙,张继想,任何男人看到她这个样子,真不再忍心为难他的。但是,自己却偏偏得去做这件最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为了推行‘新政’,自己已经牺牲了太多,那些牺牲,自己都能够承shòu,唯独这次的牺牲,让自己犹豫不已。

张继知dào

,说服楚瑶的难度非常大,因为楚瑶在英国游学十年,是一个受过近代西式高等教育的新式女性,有很强的独立性,这种独立性不仅仅体现在物质生活上,更体现在独立思考思考能力上,想要将自己的思想强加在她身上是不可能的。

张继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开口了,他说道:“楚小姐,您的想法我非常理解,真的非常理解。我并非为了故yì

和您套近乎而撒谎,但是前年的时候,我也经lì

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变故。但是,我与您不同的地方在于,我觉得自己应该直面现实,在唯一一条可以选择的路上走得好一些。”

楚瑶笑着摇摇头:“张大人,我并非是逃避现实。只是,现在我深深地知dào

,人生如白驹过隙,我希望在这极其有限的生命里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宝顺洋行工作氛围很好,我在那里的工作得很快乐。闲暇的时候我还可以做一些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当然了,我也并非要逃避对于国家和社会的责任。我原本一直有志于教育与慈善,虽然现在从事国际贸易工作,但是我每周日都会去教会学校教书,还会去福利院和孤寡老人们聊天,和孤儿们做游戏。总之,我很满yì

现在的生活。”

张继点点头,缓缓说道:“楚小姐,按理说,您的话说到这个程度,我是不应该再强求了。但是,我还希望您能够再考lǜ

考lǜ

这件事情。您刚才也说过,我有志于教育与慈善,每周日都会去教会学校教书,还会去福利院和孤寡老人们聊天,和孤儿们做游戏。但是,您是否想过,您现在做的事情所能发挥的能量有多大,受益的人群又有多少?以中国版图之大,四万万人之众,有多少需yào

得到教育资源的人,有多少需yào

得到帮zhù

的弱势群体?您以一己之力,又能教育多少,帮zhù

多少?我并非否定您的努力,我只是认为,您完全可以将自己的能量发挥的更大一些。如果您加入到推行‘新政’的工作中来,经你之手进口的每一台机床都将为经济的发展和民生的改善作出贡献。经你之手翻译的每一本教材,都会有数以万计的学生读到。经济发展了,民生改善了,教育发达了,弱势群体自然就会减少,这不是最大的慈善么?在我大清推行‘新政’是前所未有的事业,加之现在大战甫平,天下初定,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人手奇缺,我真的希望你能够再好好考lǜ

一下。”

楚瑶沉默不语,嘴角轻轻抽动,小梨涡若隐若现。自学过MBA《商务谈判实务》教程的张继知dào

,楚瑶犹豫了,他接近胜利了。

果然,楚瑶抬起头,笑着说道:“张大人,我被您的口才折服了。我答yīng

您,从现在开始,加入到推行‘新政’的工作中来。但是,有几点我必须提前和您说清楚。第一,我是女人,对政治不感兴趣,也不愿意过多地涉入政治。我只愿意负责推行‘新政’的工作中教育和慈善领域,具体地说,就是翻译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教材、协助建立新式教育体系和慈善体系。等这些工作结束之后,我还是回到宝顺洋行工作,过自己的生活。”

张继兴奋得用力点点头,说道:“楚小姐,一言为定。”

楚瑶笑着说道:“一言为定”。,

……

张继和容闳回到两江总督府时已经是当天深夜了。张继向后院走去,没想到曾国藩书房的灯还亮着。张继知dào

,曾国藩一直保持着极好的生活习惯,即便工作再忙,也绝不会熬夜,所以心里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出了什么事情。

等见到曾国藩的时候,张继顿时明白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曾国藩容光焕发,两只眼睛简直要放出光来。

曾国藩看到张继回来,急忙冲过来,拉着张继的手说道:“松涛,好消息”。

张继一听也来了劲头,问道:“哦?是什么好消息?”

曾国藩笑道:“朝廷已经批准我们关于成立推行‘新政’主持机构的申请了。从即日起,成立‘新政’规划部,下设制置条例司、农业实业司、工业实业司、交通邮传司、民生改善司和教育卫生司。‘新政’规划部直接向皇上负责,由军机处进行业务指导,与六部平级。日常工作中有需yào

六部及地方配合的,可直接行文六部及地方。有需yào

朝廷批准、协调的,可通过军机处向皇上请旨。由我兼任‘新政’规划部尚书,由你兼任‘新政’规划部侍郎。今年先在两江地区试行‘新政’,等时机成熟之后,再推行到全国。”

张继感觉一阵眩晕,巨大的幸福感包围着他,使他几乎掉下眼泪来,他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太久。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曾国藩和他原来只是奉旨在两江地区试行新政。而想要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新政”,没有一个正式的主持机构是不行的。当年王安石变法时,就成立了制置三司条例司作为变法的主持机构。因此,成立‘新政’规划部对于推行‘新政’意义重大,做为推行‘新政’的主持机构,‘新政’规划部掌握的权力是很大的,这样一来,他们可以调用更多的资源到推行‘新政’上来,守旧派掣起肘来也比过去困难了。

曾国藩和张继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五十三章 襄王有梦(上)

张继躺在床上,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虽然已经累极了,但他仍旧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成立‘新政’规划部已经半年了,‘新政’的推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突pò



首先,轻工业方面,大通缫丝厂、恒通纺纱厂、顺通织布厂和诚通纺织厂的用工规模翻了一番,产量翻了两番都不止,这四家厂子的产品不仅在国内受到了欢迎,把欧美等国的货物渐渐挤出市场,甚至还远销日本、南洋,开始自爱国际商与欧美等国的货物竞争起来。此外,新建成的申通缫丝厂、中通纺纱厂、圆通织布厂和汇通纺织厂的发展势头也颇为良好。

其次,重工业方面,安庆内军械所的产品质量大幅提升,负责验收的兵部官员表示已经几乎可以和普鲁士国克虏伯兵工厂原厂的产品相媲美了。此外,李鸿章创办的金陵制造局被接收和扩建为江南制造总局,月均可以制造克虏伯大炮一百五十门,步枪两千支,炮弹三千枚,子弹十五万发。更为有价值的是,容闳成功地从美国购回车床十五台,聘请回技工三十人,金陵机械厂很快就可以投产。

再次,教育方面,通过与左宗棠合zuò

,在他创办的福州船政局下开设了船政学堂。第一批毕业生已经进入轮船招商局服wù

。中国第一所近代军校南京讲武堂也已经筹建起来,正在准bèi

招生考试。此外,西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教材的翻译工作进展迅速,预计年底两江地区的书院、学堂都可以开设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课程。第一批留学生的选拔工作也已经开始进行。

再次,交通方面,轮船招商局已经创办并开始营业,由于运价低廉,很多欧美船运公司都被挤出了市场。

最后,慈善方面,在原有基础上新建“义仓”一百三十二座,设立“敬老院”十二座,“孤儿院”八座。大规模向社会募集善款的活动已经开始。

当然了,不足和问题也是明显的,最要的几条是:

首先,没有配套建立大规模的煤矿和钢铁厂,难以支持重工业和交通业的飞速发展。

其次,兴修铁路、兴办邮政和电报事业的计划受到守旧派的大力阻挠,一时难以实现,极大地阻碍了‘新政’的进一步深入。

最后,资金不足的问题已经严重显现,早就计划成立的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迟迟不能上马。

这三个问题解决起来难度都非常大。

首先,两江地区矿产资源匮乏,没有重工业发展最迫切需yào

的相应的煤矿和铁矿,这是两江地区经济进一步发展的瓶颈。

中国虽然地大物博,煤炭储量更是高居世界首位,但是煤炭资源主要分布于北方的山西、陕西两省和南方的湖南、贵州两省,这两地距离两江地区都有上千公里,运输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远水难解近渴。

中国钢铁资源的分布同样呈现不均匀的状况,主要分布于东北和西南,这两地距离两江地区更远,根本指望不上。

其次,矿产开采、兴修铁路、兴办邮政和电报事业技术上的难度并不大,但是观念和政策上的阻力非常大。很多守旧派官员暗中串联,一部分向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上书,或者高谈“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希望从理论上反对曾国藩和张继推行“新政”,或者污蔑“火轮动地,扰我先人;开山裂谷,断我龙脉”,反对矿产开采、兴修铁路,或者声称“兴办邮政事业,会让大批驿卒实业,导致社会动荡,重蹈崇祯覆辙”,另一部分则在民间大造谣言,说修铁路就势必要拆建铁路沿线的民房,迁移铁路沿线的坟地,而开矿则会破坏当地风水;至于兴办电报事业,收发电波会导致阴阳失衡,危害身体健康。总之,使尽各种手段力图使慈禧太后、同治皇帝和大多数不明真相的平民百姓打心底里反对修筑铁路。,

最后,资金缺口极大。道光二十二年之后,由于不平等条约的陆续签订,特别是“关税协商”制度的实行,清zf的关税收入大大降低,而对内的税收大部分用于支付战争赔款,财政日益拮据。去年废除对英不平等条约以来,关税收入开始回升,而“新政”的推行也使得两江地区的税收大幅增加。但是,毕竟大战之后,百业待举,百废待兴,国家亟需恢复元气,这极其有限的税收收入很难用到支持“新政”推行上来。此外,推行“新政”不同于抗击英军,没有理由再向那些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募捐。更为重yào

的是,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是企业,是以盈利为目的的,用国家政策来兴办企业已经授人以柄,被那些守旧派官员攻击为“捐弃礼义廉耻之大道本源”,是“败坏人心”。如果在要求国家财政支持或者向那些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募捐,可就又得背上“虚耗国帑,网财渔利”的罪名了。这一切,显然都是张继所无法承shòu的。

……

这些开心的事儿和烦心的事儿一件件涌上心头,使张继更加难以成眠。其实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那就是楚瑶。

这半年来,他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起楚瑶,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想起她的一言一语,而想楚瑶也成为了他最大的乐趣。每当工作累了,他就会放下笔,走到屋外,望着天空,想想楚瑶现在在做什么事情,想想楚瑶今天穿着什么样子的衣服,想想楚瑶紧锁双眉翻译教材时的样子,想想楚瑶舒展双眉放松品茗时的样子。

他的心里经常会有一个快乐的小声音问自己:“你是不是喜欢上楚瑶了啊?”

最初,张继的回答是否定的。他当时觉得自己对楚瑶更多的是一种欣赏,因为来自现代的自己很难看着上这个时代的女性。

第五十四章 襄王有梦(中)

这不仅仅来自于审美标准的时代差异问题,还有价值观念、知识结构、关注焦点和生活习惯的鸿沟,他很难与这个时代的女性有共同话题,而他不想和一个没有共同话题的女性共度一生。楚瑶则不同,她在英国游学十年,是一个受过近代西式高等教育的新式女性,她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接近自己那个时代的女性,自己可以与他有很多共同话题。所以,自己会很欣赏她。另一个重yào

原因是,张继并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他一直认为,遇到漂亮的异性心动是人之本性,但是,那不是爱,更多的只是荷尔蒙的分泌失调。

但是,渐渐地,张继认识到他是在自欺欺人。因为他发xiàn

自己除了工作以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想楚瑶。虽然翻来覆去想的也就是那么几个问题,但已经足够他幸福好长一段时间了。

两江总督府经常需yào

召开一些会议,会议内容大多比较无聊,例如安排各地推选“贞烈节孝”妇女啦,安排各地组织“祭孔”啦,与推行“新政”毫无关系,这些会议时间也成了张继想楚瑶的好机会。他经常想着想着就满脸微笑,有那么几次,甚至想得笑出了声。

曾国藩也发xiàn

了些端倪,问他是不是思春了。张继很不好意思,连连否认。曾国藩以为张继说的是实话,也就不再继xù

追问。

曾国藩这么以为也不是没有道理。早在抗英战争之前,曾国藩就提出要为张继说一门亲事,在张继的极力拒绝之后,他就将自己府上最漂亮的两名歌姬晴雯、婉儿送给了张继,让她们做张继的丫鬟,服侍他的日常生活的。后来,在曾国藩的主持下,张继又收她们做了通房丫头。这通房丫头其实是个婉转的叫法,实jì

上就是没有名分的小妾,既照顾主人的日常生活,也根据主人的需yào

侍寝。明清两代,很多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时,都会将自己的贴身丫鬟做为通房丫头一并嫁与夫家,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小姐的日常生活有人服侍惯了的人照顾,另一方面是为了杜绝丈夫娶妾而冷落自己。晴雯和婉儿都很仰慕张继的才华,张继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时间一长,也就成其好事了。

但是,前面也说过,由于审美标准的时代差异问题,还有价值观念、知识结构、关注焦点和生活习惯的鸿沟,而他不想和一个没有共同话题的女性共度一生。

但是,现在楚瑶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张继发xiàn

,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楚瑶并且愿意与她共度一生。剩下的问题就简单多了,楚瑶是否喜欢他以及是否愿意与他共度一生。而从某种角度来说,想要找到这个简单问题的答案是极其复杂的。

……

张继想通这件事情,是在两江总督府召开的组织各地推选“父慈子孝”模范的会议上。就只是那么一瞬间,张继就突然想要立即和楚瑶在一起,以至于一向稳重谨慎的他居然像喝醉酒一般晃晃悠悠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假装如厕走向了大厅的后门,换好衣服,也不向随从打招呼,直接走向了马厩。

……

当张继骑着快马奔向“新政”规划部教育卫生司的所在地沧浪亭时,他才从迷醉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冒失。

事实上,这半年来,张继曾经到过沧浪亭几次,每次也都能见到楚瑶。但是,那几次来沧浪亭或者是陪同曾国藩视察新式教育体系和慈善体系的建立工作,或者是亲自督导西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教材的翻译工作。像今天这样一个随从也不带,穿着便装就过去恐怕不大合适。更何况,自己以什么样的理由来单独找楚瑶聊聊呢?

但是,自己已经在路上了,就这样回去,实在是不甘心。更何况,不见上楚瑶一面,实在是难以减轻心中的相思之苦。张继苦思冥想,算了,到时候宜机行事吧。,

……

沧浪亭坐落在南京郊外,玄武湖畔。

此时正是初夏,岸边杨柳青青,芳草萋萋,一派湖光山色,引人入胜。

只是,此时的张继哪里还有心思去欣赏这美景。他纵马驱驰,没多长时间就来到了一处鹅卵石小径前。

张继将马缰捆在小径前的树上,拍拍马的头,说了声:“主啊,保佑我吧”,就沿着小径向百花深处走去。

小径走到尽头,是一座小小的垂花门,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大门上方挂着一张匾额,匾额上写着“沧浪亭”三个字,字体疏狂,颇有张旭遗风。大门两旁还站着五名身穿号褂的士兵,荷枪实弹,正是两江总督府派驻在这里的。

领头的伍长李大庆认得张继,连忙赶上来打千道:“张大人,给您请安了。我们没有接到上面的通知,未能远迎,还请见谅。”

张继笑着拍拍李大庆的肩膀,说道:“大庆,辛苦你们了,这么尽忠职守的”,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锭五两左右的银子,塞到李大庆的手中,说道:“这些钱请弟兄们喝茶吧”

王大庆脸上立马堆满了笑,他笑着收回手,说道:“怎么好意思每回都领张大人您的赏呢?”,说着,他给张继打开大门,边走边说道:“张大人,您里边请。”

张继摆摆手,说道:“没关系,你站你的岗吧,我一个人随便转转。”

……

张继来到“同文馆”的时候,楚瑶正在埋头翻译艾萨克·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这本书是古典物理学的奠基之作,专业性非常强,里面有很多术语,饶是她英语水平甚高,翻译起来也颇为费劲。

“同文馆”是教育卫生司下属的一个部门,专职进行西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教材的翻译工作,共有职员五十多人,其中大部分是欧美各国的传教士,也有一部分两江教会学校的毕业生,人数最少但是翻译水平最高的就是楚瑶这种有留学经lì

的“海龟”了。

……

第五十五章 襄王有梦(下)

楚瑶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张继出于礼貌,准bèi

敲一下门再进去。但是,他立即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楚瑶今天穿着一件白底碎花的旗袍,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平添了几分柔媚。她歪着头,秀眉微蹙,细细查阅着手中的《韦氏大辞典》,习惯性地用牙齿咬着下嘴唇,右嘴角的小虎牙若隐若现……

张继被这堪称完美的画面感染了,实在不忍心去破坏它,就站在门外,静静地欣赏着。

楚瑶终于将手头的难题解决掉了,她长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满脸笑意的张继。

楚瑶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站了起来轻声道:“张大人,您来了,请坐”,浅浅的梨涡里满是笑意,

张继倒被楚瑶这淡定的态度弄得一时有点儿手足无措,讪讪地说道:“我去城外办事,回来时正好经过这里,就顺便来看看你……你们”。

这话就很有点儿欲盖弥彰了。楚瑶并没有问他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他就一股脑地说出来,就好像早已编好的现成答案似的,很容易让人心生疑虑,张继几乎是一出口就后悔了。

楚瑶只是淡淡一笑,说道:“难得您今天有空呢”。

这一笑就把张继的尴尬带过去了,张继趁机说道:“楚小姐,今天天气不错,您大概也累了,不如咱们出去走走?一来您可以晒晒太阳、散散心,二来咱们也可以聊聊。”

楚瑶点点头,二人相随向外走去。

张继刻意选择了从沧浪亭的后门出去,一方面可以避开王大庆等人的目光,二来那里距离玄武湖也近一些。

……

张继和楚瑶静静地走在湖边的鹅卵石小径上,两个人都不说话,楚瑶随手折下几支柳枝,编起花环来。

张继觉得这么相对无言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儿,于是开口问道:“楚小姐,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吧?不知dào

伙食合不合您的口味,工作很辛苦吧?”

楚瑶说道:“这里自然环境很好,风光也很优美,我住的非常好。我们的一日三餐都是临湖楼给送过来,味道也很不错。其实工作也还好,并不算辛苦,只是每天对着一大堆文献看,还得经常查字典,有时确实会觉得无聊。想想乾嘉学派那些皓首穷经,钻研考据的前辈们,真是不得不佩服。”

张继笑着点点头:“是啊,他们治学之严谨,辨析之透彻是无人能及的。但是,他们埋首故纸堆,而不去体察世界的变化、社会的进步,终究于国稷民生裨益不大。”

楚瑶认真地看看张继的表情,慢慢说道:“张大人,您和我见过的其他官员不一样。”

张继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不一样在哪啊?”

楚瑶说道:“我也说不好,很多方面都不一样。首先,您给我的感觉很开明,不像我见过的其他一些官员那样非常的保守。您之前亲自选取的西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教材目录我看过,社会科学部分有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伯特兰·罗素的《简明哲学史》、让·雅克·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此外,您还特别增加了《独立宣言》、《法国民法典》这些古典自然法学派的历史文献作为参考资料。这些书籍和文献即便是在欧洲的一些国家也是被禁止出版的。您选择将它们作为教材来翻译,一定是冒了很大政治风险吧?您能不考lǜ

个人的政治前途,处处为国家的发展和民族的复兴考lǜ

,从这一点来讲,我真的非常佩服您。”

张继笑道:“楚小姐您过奖了,做为一个凡夫俗子,我自然也希望自己在事业上能有更好的发展。但是,做为一个中国人,我更明白自己对于国家和民族应负的责任。两百多年前,顾炎武先生就能说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话来,难道两百多年后的我们,还比不上古人么?至于选取那些书和文献作为教材来翻译,是因为我也曾在英国游学十年,知dào

世界发展的趋势是怎样的。我这样做,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楚瑶笑笑,说道:“张大人倒真是谦虚呢。会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种话的人很多,真能想您这样做到的,可是太少了。其次,您给我的感觉是完全没有架子。我见您的这几次,您从来不让别人给您行大礼,从来不打官腔,对每个人都亲切和蔼,这在我们大清真的是难得之至了。”

张继笑道:“卢梭在《社会契约论》里面、美国的开国先贤们在《独立宣言》里面都透彻地分析过了,zf是人民的管家,官员就是人民的公仆。既然是仆人,自然不应该有什么架子,反倒应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楚瑶问道:“张大人,您的理想是什么?”

张继说道:“我小的时候,有过很多理想,比如成为一位悬壶济世的神医,一位独步武林的侠客,一位百战百胜的将领,或者一位著作等身的学者。现在,我的理想简单多了,我只希望因为有我,这个世界会变得有那么一点不同。”

楚瑶笑道:“您这个理想绝对不简单,历史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又有多少?咱们中国的且不说,世界上也无非就是耶稣、穆罕默德哥伦布、牛顿、杰斐逊和拿破仑这么少数几个人而已,凯撒、查理曼和华盛顿尚且都算不上呢。不过,我相信,您终有一天会实现您的理想的。”

张继摇摇头,不置可否地笑笑。

楚瑶又问道:“那您理想中的大清应该是什么样子?或者说,您推行‘新政’是为了让大清变成什么样子?”

张继摇摇头,望着湖对岸的龟山,眼神有些迷茫。半晌,他缓缓说道:“前年冬天,我第一次见到曾国藩大人,游说他推行‘新政’。那个时候,我的心中有一幅清晰的蓝图,提出了‘仿行宪政’、‘殖产兴业’、‘文明开化’和‘整军经武’的十六字方针。但是,经过这两年多的战场厮杀、宦海沉浮,我心中的蓝图反而越来越模糊了,我对于‘新政’的把握程度也越来越低了。现在,我理想中的大清大概是这个样子:民富国强、自由开放、国有赞誉,民有尊严”。

第五十六章 得成比目(上)

说到这里,张继自失地一笑,又继xù

说道:“呵呵,现在看来,想达到这个程度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楚瑶认真地说道:“张大人,其实有您这个感觉是很正常的事情。您一定知dào

威廉·莱布尼茨,就是莱比锡的那位伟大的哲学家,他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提出,我们生活着的宇宙是由有序不断走向无序的,自然世界如此,其实人类社会何尝不是这个样子?1500年以后,人类社会发生了空前的变化,经济、政治、文化、科技和人们的日常生活,哪一样不是日新月异?‘新政’的推行同样如此,时间、空间、形势变化了,规划自然也需yào

跟着变化。岳飞说过‘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如果想要用一成不变的规划去指导时时处处变化着的社会实践,那才真的一场灾难呢。从这个角度来说,蓝图越来越模糊未必就是坏事情”,说着,楚瑶抬起左手指着湖对岸的龟山,说道:“还有一个原因,李白曾经说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您当初游说曾国藩大人推行‘新政’的时候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规划了这份蓝图,自然会觉得清晰无比。而现在,您自己就是推行‘新政’的官员,您自己就是这份蓝图中的一个部分,自然会觉得蓝图越来越模糊。”

张继点点头,感慨地说道:“楚小姐,您的这番话很有见地,真可谓是高屋建瓴,拨云见月,打消了一直以来萦绕在我心头的迷茫和不安。”

楚瑶笑道:“张大人,您真是过奖了。我哪里有什么见地,无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只是,我还真的没有想到,像您这么自信的人,居然也会有迷茫和不安的时候。”

张继摇摇头,说道:“我并不是一个自信的人,事实上,在很多时候,我都很自卑。只不过,我呈现在大多数人面前的并非是真实的自己。我迷茫和不安的原因很复杂,除了您刚才说的以外,还有一点,就是我厌倦了,我恐惧了。我厌倦的原因是这两年多来,我做了太多违心的事。其实我也知dào

,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一个光明的目的。但是,程序的非正义必然带来结果的非正义,而我寄希望于用非正义的手段来实现实体正义,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我现在再也不是两年前的那个我了,我不再有底气堂堂正正地做人、挺胸抬头地做事。我恐惧的原因是因为我发xiàn

‘新政’的能量太大了,它所解放的生产力和创造力是前所未有的。它就好像是一颗发射出去的炮弹,我不知dào

它射向何方,不知dào

它是否会爆zhà

,也不知dào

它威力几何。我不知dào

我竭尽全力推行的‘新政’会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带向何方”,说着,张继颓然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垂下了头。

楚瑶看着这个平日里在人前叱咤风云、受尽膜拜的男人此刻就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般失落、无助,仿佛一根无形的手指触碰了她心底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她很想安慰这个男人,但她不知dào

该如何去安慰他。她甚至很想走上前去将他拥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唱唱摇篮曲,就好像她照顾姐姐的孩子时那样。

楚瑶蹲下来,对着张继说道:“张大人,对于您的困扰,我爱莫能助。但是,我想告sù

您:在一个不够干净的社会,没有人都不能保证自己是清白的,除非他什么都不做。只要他的目的是高尚的,即便他用了一些非正常的手段,我们就仍然应当尊敬他。因为做就比不做要强,那些用非正常手段改良这个社会的人远比那些麻木不仁、消极避世的人要伟大得多。此外,您是在推行‘新政’,不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您不必因为无法控zhì

‘新政’的方向或者把握‘新政’的节奏而恐惧,‘新政’一旦实行,民智一旦开始,人类的生产力和创造力一旦解放,任何人都无法逆转或者改变它。您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了,不需yào

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个人需yào

为整个群体的历史负责。”,

张继抬起头,紧紧盯着楚瑶,一种异样的神采在他的眼中流动。

楚瑶似乎有些羞涩,微微回转头,不再看他。

张继急忙收回目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希望能化解这尴尬。楚瑶则若无其事地将编好的花环戴在头上,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出神。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很快,又回到了沧浪亭的后门。

张继说道:“楚小姐,曾国藩大人晚上要和我商议成立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事,我还要赶回两江总督府去,就不进去了。您平常工作辛苦,一定要多多保重身体。”

楚瑶点点头,慢慢说道:“张大人,请您珍重”。她似乎在等着张继说什么,然而等了片刻,还是低着头,微微躬身行了个礼,慢慢走了进去。

朱红色的门缓缓阖上。

张继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擦身而过,此刻抓不住,便是永不复返。

忽然间,张继抬起手,撑住了那两扇将要关上的门。

“以后,我可以经常来看您么?”张继看着楚瑶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楚瑶乎吃了一惊,依然没有抬头,但是张继分明看见,有一丝红晕慢慢地升上了她的脸颊。

“可以”,楚瑶低声道。

……

威廉·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里写道:“当一个男人在你面前表现得优雅、端庄、博学而又幽默时,只能说明他对你有好感。而当他在你面前表现得像个孩子甚至表现出的全是他不为人知的粗俗的一面时,恭喜你,他爱上你了,并且他已经做好了要与你厮守一生的准bèi

。”

第五十七章 得成比目(中)

这个道理楚瑶是明白的,事实上,出于女性天生的敏感,在第一次见到张继时,她就隐约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有好感。张继之后的一些言行,也都验证了这一点。但是,直到今天,她才确切地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爱。

此时的楚瑶,心情极为复杂。因为,楚瑶自己也说不清楚对张继的感觉是怎样的。她并不反感张继,甚至很欣赏他,认为他是一个有抱负、有责任感的男人。每次张继留露出对自己的爱慕时自己都会感到心头鹿撞,每次张继注视着自己时,自己也会感到羞涩。但是,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从未考lǜ

过张继会成为自己的伴侣。

但是,今天的一席深谈,让自己对张继的好感大为增加。而张继的失落、无助更让自己母性大发,产生了包容、呵护他的愿望。因此,在张继提出进一步交往的请求时,自己没有拒绝。

……

张继骑在马上,心情同样很复杂。

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在他第一眼看到楚瑶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会和这个女人纠缠一生。虽然在那以后,他不断地自欺欺人,否定对她的感情。但是,那样深沉而热烈的爱慕终究还是不时地流露出来提醒着他。

今天,他虽然没有对她表白心迹,却提出了进一步交往的请求而且获得了她的回应。但是,他却又产生了隐隐地担忧。因为楚瑶在他心目中是完美的存zài

,他担忧自己会不会为了向她展现出更好的一面而失去自我,更害pà

得到她之后再失去,他不知dào

那样的结果自己是否承shòu得了。

这天晚上,张继终于还是失眠了。

明天一早还要参加金陵机械厂的投产仪式,张继努力地酝酿情绪,好让自己睡着,他可不希望顶着两个黑眼圈去演讲、剪彩。但是,睡意这东西好比出租汽车,平常你不打车的时候,它一辆接着一辆地经过。等到你真要急着打车的时候,它就是死活不来。翻来覆去了大半夜,张继的眼前始终是楚瑶的一颦一笑,挥之不去。

最后,张继还是明智地选择了放qì

,反正是个睡不着,不如想想公事吧。

于是,张继开始认真考lǜ

起成立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资金缺口问题来。但是,苦思冥想,始终不得要领。事情是明摆着的,这么大的款项没有哪个个人或者团体可以担负得起,似乎除了要求朝廷拨款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突然,张继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看过的纪录片《大国崛起》中的第三集《荷兰:小国大业》。

片子中讲道:荷兰从西班牙的统治下独立后,原有的商业发展模式面临着来自西班牙的全面封锁和英国的激烈竞争。为了实现从“精明的中间商”向“勇敢的开拓者”的转变,荷兰发起成立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海上贸易和殖民掠夺。

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从建立之日起,就面临着资金短缺的问题。为了筹集到足够的原始资本,充满商业智慧的荷兰人创造性地发明了一种新的商业组织形式:股份有限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家股份有限公司。接着,荷兰人又配套成立了阿姆斯特丹银行、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和阿姆斯特丹海上保险公司,构成了一条完整的经济链。在荷兰东印度公司鼎盛时期,从阿姆斯特丹市的市长、阿姆斯特丹大学的教授,各个工厂的手工业者,菜市场的小贩直到富人家里的园丁、女佣,98%的阿姆斯特丹公民都是它的股东;它的股票则作为热门证券在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被广泛交yì

;阿姆斯特丹银行为它提供长期贷款;阿姆斯特丹海上保险公司则担保着股东们手里的股票不会贬值,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和货物在遭遇海难后会得到赔偿,阿姆斯特丹银行的贷款能够收回。

这么看来,通过建立股份有限公司的形式募集社会资本的参与对于解决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资金缺口问题意义重大。,

思路一旦开阔,解决起问题来就势如破竹了。

张继很快想到,可以借鉴宝钢的经验来解决在两江地区配套建立大规模钢铁厂的难题。宝钢成立于1998年,位于上海市宝山区,周边几乎完全没有煤矿和铁矿资源,它走的就是一条“市场导向型”的发展道路。从山西、陕西、内蒙古购买煤炭,从澳大利亚、巴西、印度等地进口优质铁矿石,其产品即可销往工业发达、钢铁需求量极大的“长三角工业区”,又可借助临海的交通便利优势远销海外。

当然了,现在的客观条件是无法达到1998年成立宝钢时的水平的。首先,清zf暂时不具备成立一个近代化超大型钢铁厂的财力,技术力量也必须完全依赖外国技师。其次,现在的海运规模和水平很难实现从澳大利亚、巴西、印度等地进口铁矿石。最后,在没有修筑铁路的情况下,将山西、陕西、内蒙古开采的煤炭运输到上海不仅旷日持久,而且成本也会居高不下。

看来,要想解决在两江地区配套建立大规模钢铁厂的难题就必须先解决修筑铁路的问题。当然了,疏通京杭大运河也是一个不错的选项,那样也可以实现北煤南运。如果条件有限的话,也可以选择先修筑从山西到直隶唐山、秦皇岛的铁路,将山西、陕西、内蒙古开采的煤炭运输到唐山、秦皇岛以后,再通过海路运到上海。

但是,这样一来,问题又回到了修筑铁路上。张继发xiàn

,这个问题始终是绕不开的,甚至于是无法妥协的,自己必须在这个问题上据理力争。

……

当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张继丢下手中的笔,揉揉发酸的手腕,身子向后一仰,晃起坐着的摇椅来。

……

第五十八章 得成比目(下)

书桌山,一份奏折墨迹未干,只见明黄缎面的封皮上写着《为修筑铁路事辨析利弊折》,正文大约万余字,有几十页之多。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张继行云流水、任其所至的缘故。不过,张继文笔甚佳,写起奏折来也是文不加点。仔细读一读这份奏折,真可谓是字字珠玑。其中,不乏这样的佳句:“凡铁路之所布,即权力之所及。一切其他之兵权、商权、矿权、交通权,左之右之,存之亡之,操纵于铁路两轨,莫敢谁何。故夫铁道者,犹人之血管机关也,死生存亡系之。有铁路权,即有一切权。”

……

张继提出的通过建立股份有限公司的形式募集社会资本的参与对于解决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资金缺口问题的方案获得了曾国藩的高度评价,他们立即开始着手实施这一方案。张继负责主持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筹备和募股事宜,曾国藩则携带张继撰写的《为修筑铁路事辨析利弊折》亲自赶到北京,游说慈禧太后、同治皇帝和朝廷大员们支持他们修筑铁路的计划。

……

一个月后,张继正在对《大清铁路运输公司章程》、《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章程》、《大清铁路运输公司首次公开募股协议》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首次公开募股协议》这四份法律文件进行最后的审阅与修订。这四份法律文件是这一个月来,他组织相关的法律、财经和金融专家参照《英国1817年股份有限公司法》、《英国东印度公司章程》和《荷兰东印度公司首次公开募股协议》制定的。

在这四份法律文件涉及到的所有问题中,投资回报率的确定无疑是最难的。现在,公司尚未成立,没有往年的经营数据可供测算,只能依靠估算来确定。投资回报率定得高了,企业就会背上沉重的债务负担,影响其正常发展;投资回报率定得低了,又会影响广大投资者的参股积极性。

除了负责主持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筹备和募股事宜,张继还必须时刻关心曾国藩在北京的游说动向,及时提出可行的解决方案。

如此繁重的工作几乎将张继压垮,好在曾国藩那面进行得比较顺利,昨天传回来的最新消息是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已经松口,表态不反对张继和曾国藩修筑铁路,但是北京地区和奉天地区不得修筑,以免惊扰祖宗陵寝。虽然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但已经比想象中好很多了,张继几乎是兴奋得一晚没睡,拿着笔在地图上不停地画来画去,设计着未来大清的铁路网。

……

正在张继苦思冥想之际,门外传来戈什哈们的高声呼喊:“圣旨到”,张继吓一跳,赶忙吩咐道:“放鞭炮,设香案,开中门,迎圣旨”,两年多来,这一套程序几乎都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变得熟悉无比。

张继心中疑虑不安,不知dào

这道圣旨是否是关于朝廷对修筑铁路的态度的,对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筹备和募股事宜到底会起到促进作用还是阻碍作用。张继心里想着,腿上跑着,甚至都来不及看看宣旨的官员长什么样,就跪倒在了正堂前。

但是,好半天都听不到宣旨的官员宣旨。张继心中纳闷,抬头一看,曾国藩手捧圣旨,正满含热泪地看着他。

曾国藩哽咽着嗓子道:“一等勇烈侯、户部侍郎、两江观风使、‘新政’规划部侍郎张继接旨”

张继心中一惊,缓缓道:“臣接旨”。

曾国藩又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即于‘新政’规划部交通邮传司下设铁路处,由该部侍郎张继兼任处长,具体办理修筑铁路事宜。另: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筹备和募股事宜亦由该员全权负责,钦此。”

张继朗声道:“臣领旨谢恩”,言罢,已经是泪流满面。,

曾国藩双手扶起张继,四支有力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

也已经很深了,但是曾国藩和张继都完全没有睡意,还在兴奋地谈着。

张继端着酒杯,问道:“中堂大人,那些守旧派官员一直高谈‘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还污蔑我们‘火轮动地,扰我先人;开山裂谷,断我龙脉’。这下,他们得知朝廷批准我们修建铁路计划,一定是如丧考妣了吧?”

曾国藩微笑道:“说起这次游说之旅,也真的是艰难万分呢。恭亲王爷一向是支持我们的,可是这次他都担心我们提出修筑铁路会不会过于操切,引起守旧派官员的反弹,导致‘新政’受到攻击。最后,我们俩精心设计了游说的说辞,这才成功说服了太后和皇上。至于以倭仁为首的那帮守旧派官员,个个摩拳擦掌,在朝会上大肆攻击我们修筑铁路的计划,倭仁更是系统性地提出了反对‘新政’的纲领,他还声称要‘死谏’,坚决反对修筑铁路。最后,差一点撞乾清宫柱子自杀。就连太后和皇上也拿他没办法,命令他回家休息几天,他是三朝老臣,即便太后和皇上有心拿掉他,迫于舆论的压力,也很难下得了手。”

张继想想着倭仁那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又问道:“那么醇亲王对我们修筑铁路的计划持何种态度呢?”

曾国藩摇摇头,说道:“他的态度倒真是耐人寻味,他先是说自己入职军机处不久,对政务不熟悉,不该轻易表态,以免给国家造成损失。后来,太后和皇上一再要求他说出自己的意见,他又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什么修筑铁路于国稷民生确实裨益很大,但是有可能动摇国本之类的。太后问他为什么修筑铁路会动摇国本,他又不解释,只是表态说自己支持修筑铁路。”

张继微微叹道:“真不知dào

这个醇亲王是敌是友啊。”

第五十九章 只羡鸳鸯(上)

曾国藩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现在想这些问题都太远了,还是先想想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筹备和募股事宜吧。”

……

半个月后,南京秣陵广场。

整整一百零八串十万响的鞭炮给广场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红地毯,弥漫的硝烟经久不散,一张张鼓擂得山响,一队队狮舞得飞天。张继站在广场上,感受着人群中洋溢着的巨大的喜悦。

炮声停了,鼓声停了,舞狮停了,硝烟散了。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转向张继。

张继感受着那些来自周围的殷切目光,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他双手握拳,昂首挺胸地向广场的中心处走去。

环视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张继非常兴奋。他知dào

,这些人里面,有江苏省、南京府的官员、幕僚、差役,有驻防南京府的八旗、绿营和湘军将领、士兵,有南京城里的商人、技师、工匠,有进城卖菜的附近州县农民,有围着瞧热闹的闲汉……而这些人,每一位都有可能成为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未来的股东,为彻底解决其资金缺口问题贡献一份力量。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的演讲足够吸引人。

张继开口了:“各位南京府的父老乡亲,你们好。咱们南京府景色美,风水好,人心善,自古就是地灵人杰的地方。所以,今天,我们特地选择在咱们南京府举行仪式庆祝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成立,进行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首次公开募股。下面,我和大家聊两个问题。第一,我们为什么要成立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第二,你们各位参与公开募股会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

张继的演讲无疑是成功的,首次公开募股当天,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分别募集到了预期股本的25%和18%,半个月后,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预期股份全部募集完毕,筹备和募股工作胜利完成,开始进入运营阶段。

张继任命盛宣怀担任大清铁路运输公司总经理,容闳担任大清远洋运输公司总经理,负责公司的日常经营事务,他自己则只是把握公司发展方向,将主要精力放在“新政”的推行上。

经过他们的不懈努力,到这年年底,‘新政’的推行已经取得了骄人的成绩。

首先,轻工业方面,原有的大通缫丝厂、恒通纺纱厂、顺通织布厂和诚通纺织厂与新建成的申通缫丝厂、中通纺纱厂、圆通织布厂和汇通纺织厂实行的“产量倍增计划”提前超额完成,这八家纺织企业的产品几乎完全占领了国内市场。由于劳动力价格较低,这八家纺织企业的产品价格低廉,质量却属上乘,加之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运费也颇为优惠,这八家纺织企业的产品还远销海外,占据了朝鲜、日本和东南亚市场的半壁江山,甚至开始出现在欧美等国的市场上。此外,化学工业方面,在张继的指导下,容闳陆续从美国引进了数条生产线,建成了一批民用制碱厂,合成食盐厂,还成立了一家专门研制新式无烟火药的研究所,准bèi

将无烟火药运用到武器制造上。

其次,重工业方面,江南制造总局和安庆内军械所实现了股份制改革,有“官办”变成了“官督商办”,江南制造总局转为以生产重武器为主,安庆内军械所则转为以生产轻武器为主,股份制改革和现代化分工大幅提升了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宝山钢铁公司已经进入筹备阶段,张继安排容闳出访澳大利亚,商议大规模进口铁矿石事宜。此外,金陵机械厂建成并能够投入使用,产量稳定,质量上乘,其生产的万用机床适用于十几个不同的重工业行业,受到广泛好评,预计五年之内,可以实现机械设备自给,不需yào

再从国外进口,以免受制于人。到那时,就等于大清基本建成了独立自主的、以重工业为主的、完整的工业体系。,

再次,教育方面,福州船政学堂的速成班毕业生陆续进入轮船招商局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工作,四年制的船舶建造班也已经开班。南京讲武堂第一期共招收战术指挥系、参谋规划系、情报侦察西、土木工程系四个专业200余名学生,教官一半为国内选拔的、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中高级将领,一半为从国外聘请的相关人才。此外,西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教材的翻译工作完成,两江地区的书院、学堂按计划开设了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课程。第一批赴美留学生已经选拔完成,正在上海接受短期的语言及生活预科教育。

再次,交通方面,轮船招商局占据了国内内河航运市场的半壁江山,有着数百年历史的英国德雷克航运公司竟然被挤出了中国市场,已经创办并开始营业,由于运价低廉,很多欧美船运公司都被挤出了市场。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则积极参与到了远洋运输的国际竞争中,开始与欧美国家的远洋运输公司进行竞争。在大清铁路运输公司的勘探、规划和投资下,由上海经南京通往杭州的沪宁杭铁路已经开建,由神木经太原通往秦皇岛的燕赵铁路夜寂静进入筹备阶段。这两条铁路预计五年可以完工,到那时候,就可以实现“北煤南运”了。邮政和电报事业处于起步时期,与继xù

还需yào

十年时间,才能实现邮政公司和电报公司在东部、中部地区的覆盖。

最后,金融方面,乔致庸根据出访英国学到的经验,筹建了大清工商银行、大清农牧银行、大清交通银行和大清建设银行,这四大银行均为“官督商办”,乔致庸的“大德丰”各占20%的股份,其余公开向社会招股。这四家银行已经进入试营业阶段、提供存款、贷款和汇兑业务。而汇丰银行、花旗银行等外资银行在华的业务规模则相应地出现了萎缩。

第六十章 只羡鸳鸯(中)

这几个月年来,张继忙得焦头烂额。但是,他与楚瑶的关系还是有进展的。

张继常常忙里偷闲,在工作之余,去沧浪亭看看楚瑶,和她一起在景色宜人的玄武湖畔散散步、聊聊天。遇到节日,他还会邀请楚瑶去南京城里,两个人一起吃吃饭、逛逛街,这样的生活让他深深地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随着两个人越来越熟悉,他们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广泛,越来越深入,不再仅仅局限于天气、工作、“新政”,他们开始聊彼此的兴趣爱好,喜欢读的书,喜欢听的音乐等等,

而随着对对方了解的深入,他们也越来越发xiàn

对方身上的闪光点,彼此在对方心目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不仅仅是张继,就连楚瑶,隔上一段时间见不到张继,也会觉得孤单、寂寞。

但是,楚瑶毕竟是女孩子,每到这种时候,她虽然心里很急切地想见到张,却并不表现出来。张继来之后,她也仍旧只是淡淡的态度。这样一来,倒是让张继心里很没有底,不知dào

楚瑶是否喜欢自己。

渐渐地,楚瑶在“同文馆”的同事们都瞧出了些门道。之前已经说过,“同文馆”的职员大部分是欧美各国的传教士,也有一部分两江教会学校的毕业生,还有极少一部分是楚瑶这种有留学经lì

的“海龟”了。这些人都是受过近代西式高等教育的,几乎不存zài

什么尊卑观念和礼教传统,都把张继做为自己的同事,而不是上司。而张继又一向平易近人,没有什么官架子。因此,工作之余,大家会向和楚瑶开开她与张继的玩笑、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楚瑶并不气恼或者反驳,只是一笑而过。

其实,说心里话,大家是很看好他们的,也都希望他们最终能够在一起。楚瑶是大家都熟悉的,善良,温柔,有才华,也很美丽。张继虽然大家接触得少一些,但是他一个26岁的年轻人能有这么大的志向并付诸实施是值得肯定的。尤为值得钦佩的是,他的志向并非是权力、财富或者美色,而是国家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为此,他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推行“新政”,还曾在战场与英国侵略军殊死作战,这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不是一般年轻人能够具备的。此外,张继为人低调、谦和,长相好,学问也高,和楚瑶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张继也明显感觉到了楚瑶对自己的好感,这让他感觉很幸福。他恨不得现在就向楚瑶求婚,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每时每刻都与她在一起。

但是,张继平日里公事繁钜,他很难抽出时间来培养与楚瑶的感情,这使得他把表白的计划一推再推,他不想再没有把我得情况下贸然表白,导致最终失去和楚瑶在一起的机会。

自从向楚瑶提出了进一步交往的请求并获得她的回应后,张继就开始刻意疏远晴雯和婉儿,虽然仍由她们照顾自己的日常起居生活,自己也仍然和她们开开玩笑,打闹打闹,却不再要她们侍寝,以避免和她们发生进一步的亲密关系。

晴雯和婉儿也感觉到了张继的变化,虽然不知dào

为什么,心里面还是很伤的,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张继也知dào

是自己对不起她们,心里一直很内疚,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她们分别找到一个善良、正直又有本事的夫婿。

……

张继推开堆在书桌上的一厚摞资料,揉揉胀得发酸的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这些报表是大清工商银行、大清农牧银行、大清交通银行和大清建设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以及安庆内军械所和江南制造总局新报送的武器设计图。

现在,张继基本把这些企业的日常经营事务都交给了聘请的职业经理人,这些职业经理人中有的是像乔致庸、容闳、盛宣怀这样由张继任命的,有的是从商号、洋行甚至海外高薪聘请的,他现在只是对公司发展的方向进行宏观的把握,所以也需yào

看看这些资料。,

那些武器设计图还好说,只需yào

考lǜ

一下设计是否明显缺陷即可。这些资产负债表计算起来可真是要人命了,张继从昨晚熬夜熬到现在,用了整整8个小时,终于把这些资产负债表上的数据捋顺了。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会有那么多“过劳死”的员工了。

张继现在很累,身心俱疲,但是却毫无睡意,而且左额角隐隐作痛,皮肤下面的血管仿佛在剧烈地跳动着。

张继扶着额头走出书房,想要呼吸呼吸这清晨新鲜空气来缓解自己的不适。突然,他心里一动,向马厩走去。

……

当张继捧着一束不知名的鲜花走进楚瑶办公室的时候,楚瑶正在煮咖啡,她能听得出张继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道:“张大人,您来的正是时候,先请坐,咖啡马上就煮好了。”

张继挪动几步,却并不坐下,只是静静看着楚瑶迷人的背影。

咖啡煮好了,楚瑶端起咖啡壶,转身向书桌走去。当她看到手捧鲜花的张继时,吃了一惊,手中的咖啡壶差一点掉在地上。

张继讪讪地笑道:“今天是公历2月14日,是西洋各国的圣瓦伦丁节,所以就摘了一些话送给您,可惜找遍整个南京城,都找不到玫瑰。”其实,张继本来想直说今天是情人节的。但是,一见到楚瑶,他就开不了这个口了,说出了情人节的原名圣瓦伦丁节。

楚瑶接过那束花,将它们插进窗台上的一个瓶子里,又给瓶子灌满了水,轻声说道:“这些花很美,谢谢您”,说着,楚瑶用右手将耳畔的一缕头发掠到耳后,低下头浅浅笑了起来,。

张继本来已经想好了,等楚瑶接过鲜花之后,就向她表白。但是看着楚瑶这幅娇羞的样子,他反倒不好意思说出来了,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

两个人相对站着,都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第六十一章 只羡鸳鸯(下)

最后,还是楚瑶打破了沉默,她低着头说道:“张大人,咖啡要凉了,咱们喝完之后出去走走吧”。

张继连忙说道:“好啊”,说着,他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没想到那杯咖啡还很烫,呛得他咳嗽了起来。

楚瑶看着他六神无主的傻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

直到走在玄武湖畔那条两人经常漫步的小路,张继和楚瑶才开始攀谈起来,气氛不再尴尬,回复了往日的融洽。两人也都变得大方、自然起来,不像刚才那样谨小慎微的。

两个人聊了最近的工作、生活,还聊了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和贝多芬的《欢乐颂》。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了山上的一座小亭子前,楚瑶发xiàn

小亭子的名字很奇怪,叫做“亭亭亭”,就问到:“张大人,这座亭子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张继想了想,说道:“我早就听说玄武湖畔有这么一座亭子,却没想到它坐落在如此人烟罕至的地方。这座亭子叫做‘亭亭亭’,这第一个‘亭’字的意思是‘停下’,这第一个‘亭’字的意思是‘娉婷女子’,这第一个‘亭’字的意思才是‘亭子’的本意。连起来就是‘引得娉婷女子驻足停留的亭子’。”

楚瑶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啊,咱们中国的古典文化真的是博大精深,连这样巧妙的名字都想得出来。”

张继笑道:“既然名字是这个意思,楚小姐您这样的娉婷女子就一定要进去坐一坐呢”

楚瑶微笑着低下了头,和张继一起走了进去。

两人并排坐在亭子的栏杆上,面前就是景色宜人的玄武湖,这里地势很高,几乎可以看到玄武湖的全景,只见湖面上游船、画舫千帆竞渡,湖岸上游人如织,一派繁荣景象。

楚瑶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张继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楚瑶。

楚瑶一抬头,发xiàn

了张继投来的饱含深情的目光。这一次,她并没有低头回避,而是勇敢地迎了上来。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张继的眼神勇敢而热烈,楚瑶的眼神坚定而温柔。慢慢地。张继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湿润了一般,气氛暧昧到了极处。楚瑶的嘴唇好像是多汁的水蜜桃在诱惑着他,他慢慢地低下头,向楚瑶的脸凑过去。

楚瑶则慢慢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张继深情的一吻。

……

突然,张继停下了动作,向亭子外看去。数年的战场厮杀让他的第六感灵敏异常,他感觉到亭子外有人。

楚瑶感觉到张继动作的变化,也急忙睁开眼,向亭子外看去。

只见一位70岁上下,须发皆白的、传教士打扮的外国老人站在亭子外,正温和地看着他们。张继和楚瑶都认得这个人,他是“同文馆”的馆长、英国“圣公会”传教士劳尔·佩里普斯。只见他微笑地看向这边,温和、慈祥得如同一位看到晚辈打情骂俏、卿卿我我的老人一样。

张继和楚瑶都感到很尴尬,急忙站起来,和劳尔·佩里普斯打起了招呼。

没想到,劳尔·佩里普斯倒先给他们两人鞠了个躬,低声说道

:“年轻人,非常抱歉,打扰你们了。我在附近散步,没想到正好走到这面来了。”

张继和楚瑶也急忙还礼,二人都觉得这个地方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就向山下走去。

……

因为刚才的缘故,张继和楚瑶又都变得拘谨起来,一路上没有再说什么话。

就这样一路走着,两人来到了“一线桥”,这座桥也是玄武湖一景。桥面是用天然的条石堆积起来的,足有100米长,却只有20厘米宽,因此叫做“一线桥”,有点儿类似独木桥的意思。

楚瑶说道:“张大人,我们去桥那面吧看看吧”。

张继点点头,慢慢地走上“一线桥”,确定桥面安全之后,示意楚瑶也跟着上来。,

两人走到快一半的时候,楚瑶突然惊呼一声,身子跟着就坠落楼下去,原来她左脚踩到一块小石子,被滑得失去了平衡。

说时迟,那时快,张继眼明手疾,一把拉住了楚瑶。楚瑶惊魂未定,左手被张继拉着,右手抚着胸口,喘着粗气。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这种情况,张继一直拉着楚瑶走过了“一线桥”。

终于又踏上了湖岸平整宽阔的道路,但是张继并没有松开牵着楚瑶的手,楚瑶也没有往回抽自己的手,就这样任由张继牵着向前走。两个人心照不宣,保持着这份默契。

……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张继知dào

还有一大堆的公事等着自己回去办,只能向“沧浪亭”走去。两个人都知dào

这意味着分别,内心的不舍使得他们尽量减缓自己的前进速度,慢慢地踱着步子。

终于还是又到了分别的时刻,情景一如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分别。

朱红色的门缓缓阖上。

张继又一次抬起手,撑住了那两扇将要关上的门。

“楚瑶,做我的女朋友吧。”张继看着楚瑶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一丝红晕慢慢地升上了楚瑶的脸颊,她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嗫嚅道:“张大人,……”

张继柔声道:“叫我张继。”

“好的,张继”,楚瑶低声说道。

……

张继纵马奔驰着,在他26岁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能让那个他感到如此幸福。

……

转眼间,张继和楚瑶交往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一天,是曾国藩的55岁大寿,他在两江总督府的后花园摆了五十桌酒席招待前来祝寿的两江地区的官员、名流、富商和乡绅,又在自己的书房里摆了五桌酒席招待推行“新政”的有功人员。大通缫丝厂、恒通纺纱厂、顺通织布厂、诚通纺织厂、的申通缫丝厂、中通纺纱厂、圆通织布厂、汇通纺织厂、江南制造总局、安庆内军械所、宝山钢铁公司、金陵机械厂、福州船政学堂、南京讲武堂、轮船招商局、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大清工商银行、大清农牧银行、大清交通银行、大清建设银行和“同文馆”的主要负责人都在受邀之列。

第六十二章 神女无心(上)

曾国藩、张继、乔致庸、容闳和盛宣怀都在首席就坐,劳尔·佩里普斯则以不会饮酒为由安排楚瑶代替自己坐在了首席,为的是给她提供和张继接近的机会。没想到,这样一来,张继和楚瑶反而都觉得颇为尴尬,因为他们出于各种考lǜ

,还没有向大家公开恋情,现在这样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真的是很不适应。

好在,在酒桌上,气氛是很容易活跃起来的,在这五张桌子上的就坐的人全部都是为“新政”的推行立过大功的人,他们或者是专注科研、改良生产的技术专家,或者是发展市场、开疆拓土的经营人才,他们在一起有着说不完的共同话题。因此,不一会儿,酒桌上的气氛就已经很热烈了。

“新政”推行已经一年多了,取得的成果令在座的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它所解放的生产力和创造力令全世界都为之震惊,做为参与推行“新政”的一份子,他们怎能不感到由衷地高兴呢?一年多了,他们应该好好庆祝一番,也好好放松一下了。

……

曾国藩是今天的“寿星”,来敬他酒的人很多。曾国藩平日是不饮酒的,但是,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过生日,别人来敬酒,自己怎么能不喝呢?更何况这些人都是推行“新政”的有功人员,自己应该喝下这杯酒,来表示对他们的感谢。

于是,过了不久,曾国藩就处于微醺的状态了。他看着身旁的张继,心中感慨万千,拍着张继的肩膀说道:“松涛,你才是推行‘新政’的第一功臣,没有你,咱们的‘新政’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张继连忙逊谢道:“中堂大人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没有中堂大人的谋划和支持,我又能做得了什么呢?您是决策者,我是执行者,咱们是一体两面,没有什么第一功臣的说法。”

曾国藩又道:“松涛,你居功而不骄,这一点实在令人佩服。这些年来,你为大清、为百姓做出的贡献、牺牲已经够大了。现在,内忧渐弭,外患已平。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不是也该考lǜ

考lǜ

婚姻的事情了?说吧,看上南京城里哪户人家的小姐了?我给你做媒,替你去提亲。以你这样的条件,就是九天仙女也配得上的。”

张继看看对面坐着的楚瑶,感觉颇为尴尬,急忙说道:“中堂大人说玩笑话了,我还年轻,婚姻的事情不着急的。而且,您刚才说的‘内忧渐弭’,或许是事实。但是,‘外患已平’,依我看来,却不见得。我还等着国家召唤,再上战场为国杀敌呢,暂时先不考lǜ

婚姻的事情了。”

曾国藩听张继这么一说,倒来了兴趣,疑惑地问道:“松涛,为什么你认为‘外患已平’却不见得呢?你能否详细解释一下?”

张继点点头,慢慢说道:“我之所以说‘外患已平’却不见得,是因为我认为战争的威胁依然存zài

,我们很可能还会与别的国家发生战争?”

曾国藩摇摇头,说道:“这一点,我不能理解。我最近一直在仔细研究林则徐大人主持绘制的《坤舆万国图》和魏源先生撰写的《海国图志》,结合仲登、达萌他们从美国、英国带来的一些当地的报纸以及大清远洋运输公司汇报的一些国际形势,我认为现在正是前所未有的和平时期。前些年,国际形势确实比较紧张,美国自己在打内战,撒丁王国在进行抗击奥地利、统一意大利的战争,普鲁士也和奥地利摩擦不断,爆fā

了普奥战争。但是,前年也就是同治四年(1865年),美国内战结束,南方独立军投降,北方zf军统一了全国。美国经过这次内战,元气大伤,正应该休养生息,发动对外战争的可能性不大。去年也就是同治五年(1866年),撒丁王国基本完成了意大利的统一,建立了意大利王国。在失去普鲁士支持的情况下,他们也与奥地利签署了和平协议,停止了统一意大利的战争。现在,他们刚刚实现国家统一,国内的民族、地区矛盾还很尖锐,自顾尚且不暇,恐怕没有余力发动对外战争。同样还是在去年,普鲁士与奥地利开战,在萨多瓦战役中,奥地利军主力被普鲁士军击溃,普鲁士统一了德意志北方。基于和意大利同样的理由,我相信普鲁士同样不会发动对外战争。至于英国,前年年底,我们刚刚击败他们的十三万大军并与他们的财政大臣比尔·盖特纳、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签订了《中英新约》,他们应该不愿、不敢也不能在对我们开战了吧。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法国和俄国了。前年年初,你在法国国民议会演讲并会见他们的皇帝拿破仑三世,与他们达成了合zuò

共识。此外,法国现在和意大利、普鲁士都有矛盾,自顾不暇,应该不会对我们不利吧?至于俄国,我们前年击败英军的时候,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直接率领十万俄国骑兵逃回本国。此外,俄国的工业化在欧洲各国历史最落后的,他们有实力与我们开战么?当然了,以上都只是我不成熟的一些想法,你也应该说说你的意见,让我们听听。”

张继点点头,缓缓说道:“好,中堂大人,我这就慢慢道来。您刚才把英、法、美、普、意、俄各国的情况都介shào

了一遍,我就接着您说的把我的理由做一个阐述。您知dào

,英、法、美、普、意、俄这些国家都是以工商业立国。对于他们来说,什么是最重yào

的呢?那就是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这三样东西是他们的生命线,是他们的根本利益之所在。我们大清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这四万万人口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商品市场,这一千多万平方公里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原料产地。相应地,我们大清也就是全世界最优良的的潜在的殖民地。”

第六十三章 风云再起(中)

张继顿了顿,说道:“道光二十二年和咸丰十年,英国、法国先后两次向我们大清开战为的是让我们进一步开放市场,增加与他们的贸易量,好让他们进一步倾销商品、掠夺原料。战争结束后,他们与我们签订《南京条约》、《虎门条约》、《五口通商章程》、《望厦条约》、《黄埔条约》、《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为的就是通过合法的方式最终把我们大清变成他们的殖民地。自从前年年初,我们在两江地区试行‘新政’以来,我们的工商业得到了空前的发展。现在,轻工业方面,大通缫丝厂、恒通纺纱厂、顺通织布厂、诚通纺织厂、申通缫丝厂、中通纺纱厂、圆通织布厂和汇通纺织厂这八家纺织企业的产品不仅乎完全占领了国内市场,还远销海外,占据了朝鲜、日本和东南亚市场的半壁江山,甚至开始出现在欧美等国的市场上。重工业方面,江南制造总局和安庆内军械所已经完全能够满足我们自己的军火需yào

。而金陵机械厂建成并投产使得我们在五年之内就能实现机械设备自给,建立起独立自主的、以重工业为主的、完整的工业体系。交通方面,轮船招商局占据了国内内河航运市场的半壁江山。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则积极参与到了远洋运输的国际竞争中,开始与欧美国家的远洋运输公司进行竞争。金融方面,大清工商银行、大清农牧银行、大清交通银行和大清建设银行的出现使得汇丰银行、花旗银行等外资银行在华的业务规模出现了萎缩。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我们自己抢占了英、法、美、普、意、俄这些国家的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之前,我已经说过,这些国家都是以工商业立国。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是他们的生命线,是他们的根本利益之所在。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一旦丢掉,他们的工商业发展就会放缓,甚至出现萎缩,他们怎么能够允许这种情况的出现呢?他们国内的工业家、商业家甚至普通民众都会表示不满,通过议会向zf施压,要求zf向我们开战的。以上是第一点原因,我们再来分析第二点原因。中堂大人,您熟读史书,请您告sù

我,隋炀帝为什么不惜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也要东征高丽?难道真的是因为高丽不守臣节,不赖朝贡么?”

曾国藩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隋炀帝东征高丽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当时,由于在短期内连续修建了京杭大运河、洛阳东都等工程,徭役过重,老百姓多有不满,很多地区已经出现了小规模的农民暴动。隋炀帝是为了转移国内视线,缓解国内矛盾才东征高丽的。”

张继点头道:“对啊,其实英、法、美、普、意、俄这些国家同样如此。他们国内矛盾也很尖锐,特别像美国这种刚刚打完内战的国家和普鲁士、意大利这种刚刚进行对外扩张的国家,他们的民族、地区矛盾极为尖锐。迫切需yào

发动一场对外的战争来转移国内视线,缓解国内矛盾。我们接着再来分析第三点原因。中堂大人,您刚才说,您最近一直在仔细研究林则徐大人主持绘制的《坤舆万国图》和魏源先生撰写的《海国图志》。那么,请您告sù

我,为什么近几十年来,奥地利和普鲁士与意大利之间战争不断,却和法国与俄国这样的世仇保持了相对的和平呢?”

曾国藩摇摇头,说道:“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用的地方,奥地利和法国、俄国是世仇,法国和俄国又是它的邻国,而且是强国,属于近忧,它即便要作战,也应当优先与法国或者俄国作战啊。而普鲁士和意大利都与它不直接相邻,原先也并不强dà

,是近几十年才新近崛起的,属于远虑。它为什么反而优先与普鲁士和意大利作战呢?它难道不担心自己与普鲁士和意大利作战时,被法国或者俄国钻了空子么?”,

张继点头道:“中堂大人,其实您说的已经很接近事实的真相了。咱们打一个比方,在一片草原上,生活着一群狼。这些狼之中,有几只实力格外强dà

的,被狼群默认为是狼王,这群狼平日里以捕食草原上的黄羊为生。有时候,狼王之间还会爆fā

争斗。但是因为彼此知dào

对方的实力是谁也消灭不了谁的,结果,他们反而能在摩擦不断中保持相对的和平。突然有一天,从别的草原上,来了一只新狼,狼王们都没有见过这只狼,不知dào

他实力如何,而偏偏这只新狼又极富有攻击性。但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安全,原来的狼王们都希望能先杀死这只新狼。后来,狼王们就达成了默契,不管那只狼王去杀死这只新狼,别的狼王都不会趁机去伤害这只狼王。普鲁士就好比是这只新狼,它是新兴的强国,而且以铁血立国,生性好战。欧洲有一句谚语,叫做‘普鲁士是从炮弹壳子里孵出来的’,就是形容普鲁士的好战传统的。别的国家都担心他的日益强dà

会威胁到自己的利益,因此都希望有国家出来打压普鲁士,而奥地利就充当了这一角色。意大利在两千年前叫做罗马帝国,我们的《汉书》和《后汉书》则称之为‘大秦’,它当是是全欧洲乃至整个世界最强dà

的帝国。罗马帝国在中世纪的时候衰落了,但是一代代的意大利人,特别是那些政治狂人和军事狂人始终在做着恢复罗马帝国荣光的旧梦。所以,意大利的情况虽然略有不同,实质也是一样的。中堂大人,我举普鲁士和意大利的例子就是为了说明一点:既有的大国不会容忍新的大国的崛起。这一点对普鲁士和意大利适用,对我们大清同样适用。综合这三点原因,我认为战争的威胁依然存zài

,我们很可能还会与别的国家发生战争。”

第六十四章 风云再起(下)

曾国藩举着酒杯沉吟不语,半晌,他放下酒杯,鼓掌道:“精彩,精彩,松涛,你的这番宏论当真让人叹为观止。那么,你能否预测一下,英、法、美、普、意、俄这些国家会选择什么样的时机、什么样的方式向我们开战?我们也好有个准bèi

。”

张继笑着摇摇头,说道:“中堂大人,我可不是巷子口的‘铁嘴神算’,这种东西哪能预测得出来呢?只能是根据现有的资料进行进一步的分析,得出一个大概的结果。”

曾国藩也失笑道:“是我太心急了,那你不妨再分析一下吧。”

张继点点头,说道:“我的感觉是这样的:首先,英、法、美、普、意、俄这些国家中法国向我们开战的可能性最小,这倒不是因为我们与他们达成了合zuò

共识。要知dào

,在国际关系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更主要的是因为法国面临着来自普鲁士和意大利的日益直接和严重的威胁。法国与这两个新兴的强国都接壤,历史上又是世仇,爆fā

战争的可能性非常大。这种可能性不仅来自于法国方面,当然了,他们固然有打击普鲁士和意大利气焰的需求,更来自于普鲁士和意大利方面,因为他们继xù

通过击败法国的方式在这个几乎要被瓜分殆尽的世界上攫取属于自己的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因此,法国亟需整军备战,应付来自普鲁士和意大利的威胁,这样,它就没有力qì

再腾出手来向我们开战。此外,普鲁士、意大利和美国向我们开战的可能性也不大。普鲁士现在民富国强,军事实力隐隐然有居欧洲之首的趋势,它现在要做的是打击法国、奥地利和俄国这样的传统欧陆强国和英国这样的传统海上强国,获得欧洲甚至世界的霸权,在世界范围内寻找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意大利自从罗马帝国衰落之后就一蹶不振,两千年来几乎逢战必输。撒丁王国之所以能取得抗击奥地利和统一意大利战争的胜利,主要是因为得到了普鲁士的支持。现在,它对于普鲁士已经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了,普鲁士很难再支持他发动新的战争。美国这个国家发展壮大的条件可谓是得天独厚,‘东西两大洋,南北无强国’说的就是美国地理位置上的优越性。它位于美洲大陆上,东面是大西洋,西面是太平洋,南面是几乎沦为它殖民地的墨西哥,北面是弱小的加拿大,对它都构不成威胁。美国自建国以来,就保持着‘光荣孤立’政策,它不与任何国家结盟,也不想任何国家开战。这倒不是因为美国在国际关系上讲道义,而是因为它与英国、法国这样的传统强国和普鲁士、意大利这样的新兴强国情况都不一样。英国、法国这样的传统强国幅员、人口、资源都有限,国内市场狭小,必须向外扩张,寻找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普鲁士、意大利这样的新兴强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更多地是依靠zf的强力推动,而不是市场的自发增长。这样的结果就是发展速度非常快但是发展质量并不高,会有经济泡沫出现,看上去很光鲜,但实质上问题丛生,发展的基础远远没有英国、法国这样的传统强国牢靠。加之它们幅员、人口、资源都更为有限,国内市场也更为狭小,它们对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的需求也就更为迫切。美国则不同,它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国内市场广阔,它的自然资源特别是土地资源和矿产资源极为丰富,这就是它最好的商品市场和原料产地。近些年,美国zf发动了‘西进运动’,组织东部和中部的居民去开发广阔的西部国土,可以预见,它的国内市场还将得到进一步的拓展,它没有必要冒着付出巨大代价的风险向我们开战。剩下的就是英国和俄国了,它们反而是最有可能向我们开战的国家。为什么这么说呢?英国虽然现在仍然是世界上最强dà

的国家,但是它的衰落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它的幅员、人口、资源都有限,国内市场狭小,它只能依靠殖民地来获得发展的动力。但是,自从北美独立战争以来,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和东南亚的那些英国殖民地都在不断地掀起了民族独立运动,而法国这样的传统强国和普鲁士、意大利这样的新兴强国又在不断地打它的殖民地的主意。前年年底,我们又刚刚击败他们的十三万大军。这样一来,英国就更要死死握紧殖民地这条命脉,防止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和东南亚的那些英国殖民地效仿我们。因此,虽然我们与英国签订了《中英新约》。但是,只要英国恢复了元气,就极有可能再次向我们开战。如果说普鲁士是‘从炮弹壳子里孵出来的’,那么,俄国就是‘喝狼奶长大的’。俄国的前身莫斯科公国几百年前的只有半个江苏那样大。但是,现在俄国的幅员比我们大清还要辽阔。俄国的立国史就是一部征伐史,俄国的发展史就是一部扩张史。俄国对我们北方特别是东北方的领土早就垂涎三尺了。从圣祖皇帝时起,俄国就蠢蠢欲动,几次进犯我们东北都被击败,这才有了后来的《瑷珲条约》。虽然几次被击败,但是俄国并没有死心,前年我们抗击英军的时候,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率领十万俄国骑兵一路攻到张家口就是最好的证明,难保它不会再铤而走险一次。”

曾国藩听得呆住了,问道:“松涛,既然现在已经是战云密布,那你说我们应当如何应对呢?”

张继摇摇头道:“战争还没有爆fā

,暂时也还没有爆fā

的迹象,除了整军经武,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了什么。不谈这些了,中堂大人,今天是您的生日,我敬您一杯”。

……

第六十五章 情深不寿(上)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端着酒杯正向自己敬酒的盛宣怀,张继艰难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dào

自己今天晚上已经喝了多少酒,他只知dào

,自己一定是喝醉了。

在座的人们都知dào

,虽然曾国藩在抗英战争期间担任着护国军总司令,现在又担任着“新政”规划部尚书。但是,张继才是抗击英军事实上的总指挥,才是推行“新政”事实上的总策划。他们敬重张继心系天下的胸襟和运筹帷幄的智慧,所以纷纷向他敬酒。曾国藩这个“寿星”也甘愿将主角的位置让给他,让来敬自己酒的人都转为敬张继酒。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这样一来二去的,张继就渐渐喝醉了。

张继此时已经醉眼朦胧了,望着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的楚瑶,张继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抓紧了一般。他缓缓抬起左手,向前伸去,好像要拉住楚瑶一般。

楚瑶早就看出张继喝醉了,她很想上前嘘寒问暖、照顾他醒酒安歇。但是,他们的恋情还没有公开,周围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样做。

看着张继缓缓伸向自己的左手,楚瑶吃了一惊,生怕他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来。玷污了自己的名声倒还不要紧,若是毁了他的形象,他以后还如何开展工作呢?

想到这里,楚瑶赶忙笑着说道:“张大人,您喝醉了吧?”

楚瑶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大家的主意,一桌的人都看向张继,发xiàn

他果然呈现出醉态。

曾国藩回头对侍立两旁的兰京等人说道:“送张大人回房休息吧,告sù

晴雯和婉儿好生服侍张大人。”

兰京等人急忙扶起张继向屋外走去。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偏偏容闳多嘴问了一句:“晴雯和婉儿是谁?”

曾国藩也没有多想,顺口说道:“哦,晴雯和婉儿原来是我府上的两名歌姬。我把她们送给张大人做丫鬟,让她们服侍他的日常生活的。后来,我又让张大人收她们做了通房丫头。”

容闳不解地问道:“什么叫通房丫头啊?”

坐在一旁的乔致庸看着容闳疑惑不解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中堂大人,我原先还以为张大人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原来他拒绝您为他做媒、提亲,是因为他早已金屋藏娇了啊。”

看着容闳仍旧疑惑不解的样子,盛宣怀解释道:“这通房丫头其实是同房丫头的谐音,是个婉转的叫法,我们江苏也称之为‘如夫人’,实jì

上就是没有名分的小妾。很多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时,都会将自己的贴身丫鬟做为通房丫头一并嫁与夫家,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小姐的日常生活有人服侍惯了的人照顾,另一方面是为了杜绝丈夫娶妾而冷落自己。还有一类通房丫头类似于童养媳,从小就做为丫鬟服侍男主人,男主人长大但尚未婚配时,还会侍寝。”

……

天知dào

楚瑶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听着乔致庸的玩笑、盛宣怀的解释,她感到自己的心仿佛仿佛被刀在刮,痛得她抽搐不已,简直要昏厥过去。

她右手紧紧扣着一粒蓝瓷耳坠,那是上次见面时,张继送她的礼物。耳坠本来是有一对的,但她只要了一粒,将另外一粒还给了张继。她的意思很明确,从此刻起,这件东西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了。

从那以后,她格外爱惜这粒耳坠,将它穿了皮绳,当做项链戴在脖子上。

现在,耳坠在她手中紧紧扣着,银质的锁扣划伤她的手,就好像周围那一句句笑谈划伤她的心。

她是做出了多么大的努力才忘却那些前尘往事,她是下定了多么大的决心才和他在一起。但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这是她不敢也不能接受的。她恨张继,更恨她自己。

楚瑶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却不能控zhì

自己颤抖的肩膀。她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失态,于是,推说自己不舒服,需yào

回沧浪亭休息,向曾国藩、乔致庸、容闳、盛宣怀和劳尔·佩里普斯打个招呼,匆匆向外走去。曾国藩赶忙安排人护送她回去。…,

刚刚走出两江总督府的书房,楚瑶已经泪流满面。

……

张继是被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吵醒的。

张继恍惚记起,今天是理学大师朱熹的生日。按照惯例,江苏学政衙门会组织南京各个书院的士子们到两江总督衙门东面的国子监举行祭祀,这鞭炮声大约就是祭祀庆典现场发出的。

对于祭祀朱熹这件事情,张继一向是持反对态度的。张继认为,中国传统的儒学就是发展到程朱理学后变味儿的,原本以“仁义礼智信”为追求的儒学蜕化为标榜“存天理,灭人欲”的虚伪哲学。这不仅仅是儒学的退步,更是中华文化由盛转衰的开始。虽然明朝中叶和明末清初分别有王阳明的“心学”和黄宗羲、顾炎武等人的“启蒙哲学”,但是,中华文化走向衰落的趋势已经变得不可逆转。

但是,张继也知dào

,文化的力量是强dà

的,这种力量隐忍而坚韧,并非可以靠政令强制迫使其转向。所以,他在推行“文明开化”政策的同时,也对祭祀朱熹这类事情保持了相当的宽容。

张继缓缓坐起身,披上衣服,向窗外望去,只见天光大亮,恐怕已经接近正午了。

不知dào

为什么,张继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乏力,于是,他和衣睡下,准bèi

就这么躺上一会儿再起来。

这时,屋子的门开了,晴雯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看到他头枕双臂,双眼圆瞪,正望着天花板出神,惊喜地叫了一声:“张大人,您醒了啊?”

张继点点头,说道:“我记得昨晚是为中堂大人祝寿来着,好像喝醉了酒,后来就不知dào

怎么回事了。”

晴雯边给张继拧热毛巾擦脸,边笑着说道:“您还说呢,昨晚都不知dào

您喝了多少酒,不醒人事的。回来以后吐得一塌糊涂,我和婉儿守了您整整一晚上。刚才看您没什么事儿了,我就叫她先睡了。”

第六十六章 情深不寿(中)

张继感激地说到:“真是辛苦你们了,这里你不用管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赶紧去打个盹儿,养养精神吧。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

晴雯将那只碗递了过来,说道:“张大人,这是我安排厨房给您做的醒酒汤,您喝一点儿吧,胃里会舒服一些。昨天晚上是中堂大人身边的兰京他们几个送您回来的,兰京还说,中堂大人吩咐我们两个好好服侍您呢。”

张继点点头,喝完了那碗醒酒汤,顺手将碗递给了晴雯。

晴雯接过碗,带上门走出了屋子。

张继躺在床上,百无聊赖,他想起昨晚的酒席上只顾着向曾国藩讲解国际形势,和同僚们喝酒,却没有亲近楚瑶,实在是冷落她了。

一想到这里,张继觉得那份相思之苦又开始煎熬自己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楚瑶,向她一诉衷肠。

张继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他决定了,要去见楚瑶。

很快,张继已经骑着马飞奔在去往沧浪亭的路上了。

……

来到楚瑶的办公室门前,张继突然觉得心底一阵发虚,他似乎忘了什么很重yào

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关乎着他和楚瑶的关系走向。

房门紧闭着,张继轻轻地敲了三下。

“请进”,房里传来楚瑶的声音,只是今天她的声音显得非常冰冷,远不似平日里的亲切、柔和。

张继推开门走进去,只见楚瑶脸色苍白,毫无平日里娇柔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站着,笔直的身影显得异常纤弱。张继看她今天的样子非常矜持,满心的勇气一瞬间都漏泄了,没有来地感到一阵慌乱。

张继开口道:“楚瑶……”

楚瑶仍旧面无表情,叫了一句:“张大人。”

张继听她恢复最初的称呼,连气都不敢透,心中一阵阵地发慌,硬着头皮说道:“楚小姐,昨天晚上情势所迫,真是冷落了你,我今天是特意来向你赔情道歉的。”

“哦?”,楚瑶说道,“张大人居然也有需yào

向我赔情道歉的地方?张大人是风流倜傥的大才子、大英雄,原本也不会把感情的事当真的,所谓‘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就是了。像我这样不知世事的女孩,不知深浅,莫测高深。张大人不过是随便玩玩,我居然就当真了,真是傻得可以。”

张继听楚瑶说出这番话,不禁大吃一惊。惶急无着之间,哽咽道:“我什么时候不把感情的事当真了,什么时候随便玩玩了?”

楚瑶一听张继哽咽了,心立马就软下来。可是,她这时候越是心疼,就越是心恨,就越是要斥责他个痛快。于是,她接着说道“张大人的过去太丰富了!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张大人,您明白么?”

张继低头不语,只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昨天酒醉时的场景在他眼前重演了一遍。他终于想起了自己被兰京等人扶出书房时曾国藩、乔致庸、容闳、盛宣怀等人的对话了。这也就是他在楚瑶办公室门前发觉到的那件被遗忘的很重yào

的事情。只是,当时的他,因为酒醉的原因,反应迟钝,根本就没有往这个方面想,等酒醒之后,早就将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的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是他的解释楚瑶会听么,会信么?

只听楚瑶又说道:“张大人,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现在只想遵照之前和容闳先生的约定,把向他承诺的工作做完,然后就离开这里。现在,我们还是同事,我不希望咱们之间连同事都做不成。”

张继听到这句话,绝望地明白,他和楚瑶已经没有可能了。他慢慢抬起头来,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已经满眼是泪。

看着张继的样子,楚瑶的鼻子忽然酸了,她又想起了他们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

张继慢慢说道:“楚小姐,您说得对。我是个骗子,我是个大骗子。我不敢辩护,也不能辩护。您放心,我以后决不会再来讨您的厌了。”…,

说完,张继转身向门外走去。

此时的楚瑶已经有些后悔了,她恨不得对张继说:“你为什么不辩护呢?只要你辩护,我就会选择相信你的。”

可是,楚瑶最终说出的只有一句话:“那么,再会。”

于是,楚瑶送张继出门。此时,天下起大雨来,张继并没有带雨具,楚瑶真想挽留他等雨小些再走。可是,她并没有说出来。

回到办公室,楚瑶刚才的一肚子怒气已经全消了,只觉得疲乏无比,懊恼不已。

过了一会儿,楚瑶跺步到窗口向外一看,正好kàn

到张继站在楼下望着自己所在的这扇窗子,狂风卷起他的衣角,雨水淋湿他的全身……

楚瑶看得心仿佛溶化成苦水,她想,只要一分钟之后他还没有走,自己一定不顾及面子和过往,下去叫他回来。

这一分钟好长好长,楚瑶已经看了七、八次表。

终于,楚瑶等不及了。她正要下楼去,却看到张继好像大梦初醒一般,忽然转过身子,抖抖身上的雨水,大踏步地走了。

楚瑶跌坐在椅子上,哭泣起来。

整整三天,张继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不说话,不睡觉,一步都不往外踏,也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三天前,张继淋着大雨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出门时骑的那匹马也不知dào

去哪儿了。婉儿看见他浑身湿透的样子,大吃一惊,急忙给他烧热水洗澡,换干净衣服,熬姜汤驱寒。张继则如同死人一般任自己摆布,自己问他什么,他只是机械的摇头,也不言语,嘴里偶尔还不知dào

在嘟囔着什么。

婉儿担心张继是因为淋雨生了病或者中了什么邪,偷偷溜出去找两江总督府的医生来给他把脉。却没想到,等她回来的时候,对着她的只有反锁的屋门。任凭她和晴雯怎样用力敲打或者苦苦哀求甚至嚎啕大哭,张继也不作声,不开门。

第六十七章 情深不寿(下)

最后,晴雯和婉儿找来了曾国藩,曾国藩在屋外和张继说了一会儿话,张继不作答。曾国藩捅破窗户纸往里瞧,只见张继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双眼发直,盯着天花板出神。虽然不知dào

具体情况,但是曾国藩瞧得出来,张继大概是受了什么严重的刺激。

毕竟是过来人,自己也曾经年轻过,曾国藩猜到张继是感情上遇到了挫折。曾国藩知dào

,这种事情,外人劝慰是没有用的,只能等当事人自己想通或者让时间来抚平一切。所以,曾国藩只是安排晴雯和婉儿看护好张继,不要让他出什么事儿,就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了。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婉儿正坐在屋门前打盹儿,张继突然开门走了出来。他仍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径直走进了厕所。

过了几分钟,张继回来了。婉儿还没有回过神来,一脸吃惊的表情,死死盯着张继。

张继看着婉儿,摇摇头,说道:“你们不用在这儿守着了,回去休息吧,我不会有事的”,说完就转身进屋了。

婉儿跑着找到晴雯,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述说了刚才的事情,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晴雯倒还镇静,说道:“他既然还知dào

出来上厕所,那就说明他不会寻短见的。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他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恢复原来的状态。”

……

从那天起,张继开始吃饭、上厕所、睡觉,除此之外,也不再处理公事,就只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仿佛那天花板上面写着什么无字天书似的。他仍旧一言不发,晴雯和婉儿虽然有万语千言想向他诉说,却也不敢再和他搭茬,只是默默地照顾着他。

这期间,曾国藩来过几次,乔致庸、容闳和盛宣怀也一起来过一次,想和他好好谈谈,但是张继都被婉拒了。他们倒也没有坚持,只是吩咐晴雯和婉儿几句就走了。

……

日子就这么继xù

着,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

这天,张继正躺在床上发呆,曾国藩走了进来。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居然带了几名戈什哈,自己也穿着朝服、挂着朝珠,腰间还配着同治皇帝御赐的佩刀。曾国藩为人宽和,除了举行典礼或者召开会议,一向是穿着便装,轻车简从。晴雯和婉儿看他这副样子,心里都不由得有点儿担心。

曾国藩走到张继床前的时候,张继还躺在床上发着呆。

曾国藩沉声叫了一句:“松涛”。

张继机械地站了起来,看向曾国藩,眼神空洞。

突然,曾国藩挥手打了张继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极其用力,张继被打了个趔趄,坐在地上,左脸登时肿得老高。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晴雯和婉儿花容失色,死死地盯着曾国藩,生怕他再对张继发难。

曾国藩却没有再动手,只是语气严厉地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哪里像是当年纵横沙场、舌战群儒的张松涛,活脱脱是个大烟鬼。”

张继委顿于地,并不说话。

曾国藩继xù

说道:“英国和俄国向我们开战了,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

深夜,曾国藩还在书房里研究战事进展、制定作战方案,张继悄无声息地进来了,站在他身后观察着地图和沙盘。

曾国藩回头看到来人是张继,冷冷地问道:“想通了?”

张继点点头,说道:“想不想得通是一回事,但是我张继不是因私废公的人。中堂大人,您给我介shào

一下战事的情况吧。”

曾国藩欣慰地点点头,他发xiàn

,经过这次事情,张继变得更加成熟了。他理一理头绪,慢慢说道:“情报是昨天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十天前,一支英国舰队突然出现在浙江省舟山海域,情报显示,这支英国舰队大约由两百艘船组成,其中有一百五十艘炮舰,其余的是运兵船和补给船。第二天,他们炮击了定海炮台,并派遣了一支一千人左右的海军陆战队进攻定海县,定海县现在已经失守了。此外,就在英军炮击定海炮台的当天,还是上次那个俄国陆军元帅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率领十万俄国骑兵进攻了乌里雅苏台将军行辕所在的乌兰巴托,新任乌里雅苏台将军穆彰阿率八万大军迎敌,结果全军覆没。其中,光是战死的就有三万人,受伤和被俘的不计其数。新任热河守备童国刚率五万大军驰援,中了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的埋伏,死伤惨重。他这次率领的十万俄国骑兵就是上次的那三个俄国的精锐之师,近卫一军骑兵师、伊凡骑兵师和罗曼诺夫骑兵师。情报显示,他们正在贝加尔湖一带追击童国刚的那三万残兵。倘若一旦得手,他们的兵锋恐怕就要直指张家口了。他们这次可不像是持观望态度啊。”

张继点点头,说道:“是的,他们这次显然不是持观望态度,持观望态度的是英国。”

曾国藩诧异道:“此话怎样?”

张继指着地图解释道:“道理是明摆着的,那支英国舰队放着距离北京那么近的天津不打,偏偏去打一个没有什么战略价值的定海县,这作何解释呢?如果他们真的有心登陆作战,就应该选择一片宽阔的海域或者一个优良的港口来建立滩头阵地。舟山海域岛屿密布,水浅礁多,定海县又三面环山,交通不便,实在不是一处优良的登陆场啊。因此,可以判断,这次向我们开战,这十万俄国骑兵才是主力,那支英国舰队不过是转移我们注意力的鱼饵罢了。如果我们上钩了,他们就虚晃一枪,撤出战斗。如果我们不上钩,他们就假戏真做,以定海为滩头阵地,登陆作战,作为俄军的策应。南北夹击,逼迫我们两线作战。目前看来,我们对那支英国舰队,不必过分担心,就算他们假戏真做,毕竟离着北京还很远。倒是那十万俄国骑兵,一定要尽快消灭掉才好,否则张家口一旦被攻陷,北京可就危险了。”

第六十八章 阴谋出笼(上)

曾国藩一拍脑门道:“这下糟糕了,昨天刚刚接到圣旨,要我们率领‘护国军’去与那支英国舰队作战,夺回定海县,阻止英军登陆。至于那十万俄国骑兵,只是安排了京畿地区的几路人马加以围剿。”

张继焦急道:“中堂大人,咱们必须马上给朝廷上折子,把情况做详细的汇报。此外,咱们还得知会恭亲王爷,请他向太后和皇上觐见。”

曾国藩点点头,说道:“好,事不宜迟,松涛,奏折由你来拟,我这就给恭亲王爷写信。”

……

张继猜得不错,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率领的十万俄国骑兵才是这次入侵的主力,那支英国舰队不过是声东击西的偏师而已。这个阴谋从两个月前就已经在酝酿了。

……

两个月前,圣彼得堡,冬宫。

俄罗斯的冬天是如此的漫长,以至于圣彼得堡几乎终年都是白雪皑皑。仅仅在一百多年前,这个俄罗斯帝国的首都还仅仅是一个小渔村。雄才大略的彼得大帝将首都从莫斯科迁移到了这个波罗的海沿岸的港口城市,为古老的俄罗斯帝国寻找到了出海口和发展对外贸易的支撑点,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变法图强。可以说,没有圣彼得堡,就没有俄罗斯帝国的近代化。

冬宫是一座典型的东正教风格的大厅,白色的墙体,金色的穹顶,规整的格局,密集的窗户。这种几何作图般对称而保守的建筑风格同样是俄罗斯帝国的写照。

御座大厅是冬宫的主体,这里曾经是当年彼得大帝召开御前会议的地方,因为放置了彼得大帝的御座,因此而得名。

酷爱文艺的叶卡特琳娜女皇即位后,把这里改造成了一座舞厅。事实上,御座大厅作为一个舞厅来讲,无疑是合格的。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墙体装饰得的金碧辉煌,高高的穹顶上悬着华丽的烛台,把大厅内照耀得如同白昼。

舞池里,一对对穿着考究的男女翩翩起舞;走廊里,一队队彬彬有礼的侍者穿梭在人群中,优雅而忙碌。

这是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为到访的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举行的欢迎舞会。他们两人并没有跳舞,而是端着香槟,站在舞池边小声地交谈着。俄国宰相康斯坦丁·列文、枢密院枢密使尤里·弗洛斯基则与陪同维多利亚女王到访的英国首相詹姆斯·斯图尔特、国防大臣杰恩·奥斯丁闲聊着。

亚历山大二世只有22岁,还很年轻。但是,他对自己的国家有着透彻的了解和准确地把握。现在的俄罗斯帝国,只是徒具大国之名,已无大国之实。由于地理位置等原因,历史上,俄国的发展一直落后于西欧国家,甚至比不上波兰、芬兰等邻国。彼得大帝即位后,身先士卒,励精图治,终其一生地推动着俄国的变法图强,为此甚至不惜废除并杀死了自己的太子。彼得大帝的变法图强一定程度上确实改变了俄国的落后状况。但是,彼得大帝更主要的是依靠zf自上而下的行政命令而不是民间自下而上的自发需求来推动变法图强,方式粗暴,工作粗糙,以至于他死后,他的继承人基本上全盘废除了他的的变法图强政策,俄国又陷入了历史的泥潭。直到叶卡特琳娜女皇即位后,俄国的变法图强之路才又重新开始,叶卡特琳娜一生奉行对外扩张和“开明专制”的政策,大力发展工商业,建立新式军队,引进西欧文化。在她的努力下,俄国先后获得了黑海和波罗的海的出海口。到叶卡特琳娜女皇的孙子亚历山大一世即位时,俄国已经隐隐然有问鼎东欧霸主的趋势了。1811年,亚历山大一世在莫斯科击败了拿破仑率领的60万大军。1814年和1815年,他又分别在莱比锡和滑铁卢两次击败法军,迫使拿破仑两度退位。此后,亚历山大一世“神圣同盟”、“四国同盟”的主持者,俄国也成为了欧洲各个王室的保护者。一时间,俄国似乎成为了欧洲乃至全世界的霸主。但是,亚历山大二世清楚地知dào

,他的国家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经济上,农奴制度不仅使得农业生产效率极端低下,更导致了农奴们的绝对贫困,而农奴们的绝对贫困又使得工商业失去了国内市场的支持,难以实现有规模的发展。政治上,御前大臣会议大大分化了沙皇的权力,加上康斯坦丁·列文、尤里·弗洛斯基这两个权臣的掣肘,使得自己的变法图强意图完全无法实现。军事上,在西欧各国甚至中国都已经大规模装备热兵器的时候,俄国士兵的装备仍以冷兵器为主,没有独立的炮兵部队,没有近代化的指挥系统和战略战术。…,

因此,亚历山大二世一直在寻求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向全体臣民证明自己能力以获得他们支持的机会。上个月,英国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向他表达了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希望访问俄国与自己谈判向中国开战事宜的意思。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因此,他极其重视维多利亚女王的这次访问与谈判,亲自拟定了参与谈判人员的名单并亲自安排了维多利亚女王的行程。

昨天下午,维多利亚女王抵达圣彼得堡,她不顾舟车劳顿立即与亚历山大一世就向中国开战事宜举行了会谈,双方进行了整整三个小时的谈判,但是毫无进展,只得暂时休会。

今天,维多利亚女王取消了原定的行程,和亚历山大二世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再次就向中国开战事宜进行谈判。虽然双方就开战的必要性和可行性达成了一系列共识,但是始终没能出台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维多利亚女王深谙外交技巧,她知dào

,很多在谈判桌上无法取得的成果可以在宴会上、舞池里得到。因此,她选择在这个时候再次与亚历山大二世进行磋商。

维多利亚女王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沙皇陛下,我想提醒您的是,在这场战争中,英国没有自己的直接利益,而俄国却能收获颇丰。英国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仅仅在于向中国报仇,报前年丧师辱国的一箭之仇。此外,还可以通过教xùn

中国来敲打其他的殖民地,向他们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不要寻求独立。英国在这场战争中的间接利益仅此而已”,看一眼亚历山大二世的表情,维多利亚女王继xù

说道:“俄国就不同了,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即便不能够占领整个中国,俄国至少也可以占领中国的东北地区,获得在太平洋的出海口,那里的港口可是终年不冻港啊,这对于贵国的深远意义想必不需yào

我明说吧。此外,广袤的蒙古草原也将成为贵国的囊中之物。您认为,在这样丰厚的回报之下,由俄国作为主力来发动这场战争值得么?”

第六十九章 阴谋出笼(中)

亚历山大二世点点头,说道:“女王陛下,您说的不错,如果这场战争最终以我们的胜利作为结局的话,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俄国可以获得丰厚的回报。但是,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真的能取得胜利么?中国的军事实力您是见识过的,不容轻视。此外,通过这场战争,英国所能获得的间接利益是关乎英国根本利益的,我认为我们各自承担的责任应当与可能的收益成正比。”

维多利亚女王皱着眉头说道:“沙皇陛下,虽然我们的军队曾经两次被中国军队击败,但是我们并不认为中国的军事实力强dà

到需yào

让我们犹豫再三的程度。事实上,我们的两次失败更多的是因为过分的自信和信息的不对等。此外,我们并与中国不接壤,必须通过跨海登陆作战的方式将我们的军队送上中国领土,这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方面,我们海军的炮火难以有力地支援我们的军队,还会暴露在中国军队的炮火之下。另一方面,我们的补给线会因为无限拉长而变得脆弱不堪。最后,我想说明的是,英国并非不想承担责任,只是跨海登陆作战绝不是最佳选择。而俄国与中国接壤,边境线漫长,中国防不胜防。俄国的骑兵则训liàn

有素,完全可以胜任千里奔袭、夺取北京的重任。”

亚历山大二世笑道:“好了,女王陛下,我想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无休止地为这个话题争论下去吧。您看我的这个方案如何?由俄国作为进攻的主力,我们出动十万骑兵取道乌里雅苏台、热河进攻张家口,在攻陷张家口之后直取北京。英国则出动一支舰队进攻中国的东南沿海地区,作为鱼饵吸引中国军队的注意力。如果中国军队上钩了,你们就虚晃一枪,撤出战斗。如果他们不上钩,你们就假戏真做,在中国的东南沿海地区登陆,作为我们的策应。咱们南北夹击,推进速度会快很多。”

维多利亚女王点点头,说道:“沙皇陛下,您的方案我基本赞同。到那时,问题的关键是,你们一定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兵临北京城下。否则,一旦中国军队醒悟过来或者我们力战不支,咱们就只有战败这一条路了。”

亚历山大二世说道:“这是当然的,那初步就这样定下来了,咱们马上各自进行部署吧。”

随后,亚历山大二世和维多利亚女王分别向各自向康斯坦丁·列文、尤里·弗洛斯基和詹姆斯·斯图尔特、杰恩·奥斯丁进行了安排。

……

望着冰封的贝加尔湖,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踌躇满志。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是俄国陆军元帅,在国内有“常胜将军”的美称。他的祖父铁木辛哥·巴甫洛夫是叶卡捷琳娜女皇最信任的将领,死在了平定国内贵族叛乱的战场上,被叶卡捷琳娜女皇追封为“乌拉尔公爵”。他的父亲巴沙尔·巴甫洛夫曾经跟随米哈伊尔·库图佐夫元帅在莫斯科大败拿破仑,被封为“第聂伯侯爵”。他14岁就应召入伍,从龙骑兵的小队长做起,屡立战功,曾经率领三千骑兵在克里米亚击败了奥斯曼土耳其的十五万大军,40岁时就被晋升为陆军元帅。他今年只有45岁,年富力强,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更何况,尤里·弗洛斯基已经80岁高龄了,没几天活头了,而他觊觎尤里·弗洛斯基枢密院枢密使的位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早就想取而代之了。

因此,他一直不遗余力地鼓吹向中国开战的必要性,并毛遂自荐,希望获得指挥这场战争的机会,为自己将来的晋升积累更加雄厚的资本。

半个月前,他率领十万骑兵攻陷乌里雅苏台将军行辕所在的乌兰巴托,希望重施故技,取道乌里雅苏台和热河,直抵张家口城下,却不料在路上被刚刚回京述职回来的新任乌里雅苏台将军穆彰阿发xiàn

。穆彰阿立即发动八万大军迎敌,虽然拼死力战,但是由于变起仓促,最终全军覆没。任热河守备童国刚率五万大军驰援,也中了他的埋伏,死伤惨重。现在,他的任务就是追击并歼灭童国刚的三万残兵,在消灭他们之后,中国在口外再无兵可用。到那时候,他就可以从容地攻陷张家口,兵临北京城下。…,

回头看看自己率领的这人强马壮、军容整肃十万骑兵,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满yì

地点点头。

他知dào

,伊凡雷帝能够推翻保加利亚公国的统治,实现俄国真zhèng

意义上的独立,彼得大帝能够击败芬兰,获得波罗的海出海口,叶卡特琳娜女皇能够瓜分波兰,率领俄国问鼎东欧霸主,亚历山大一世能够击败拿破仑,带领俄国成为欧洲各个王室的保护者和欧洲乃至全世界的霸主,依靠的都是一样东西:重装骑兵。

俄国的重装骑兵与古罗马时期凯撒组建的重装方阵有些类似,只是铠甲的保护范围更加全面,厚度也大大增加。俄国的重装骑兵具体说来是这个样子,一名经过重重选拔的、健壮的俄国骑兵身穿两层铠甲,内层是一件细铁链编织成的锁子甲,外层是整块铁皮打制成的方盾甲。铠甲的保护范围很全面,不仅仅是头部和躯干,就连胳膊和腿部也覆着厚厚的铠甲。他们的标配武器是长矛和单手剑,长矛长约3米,用于冲锋时平端着向敌方骑兵发起进攻,单手剑长约1米,用于砍杀敌方步兵。重装骑兵的战马也披着特质的铠甲,最大程度地保证其作战不受影响。

可以说,重装骑兵就是那个年代的“坦克”,他们完全可以胜任“尖刀”和“开罐器”的任务,作为先导力量将敌方的防线撕开一条口子,为己方后续力量开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但是,重装骑兵也有着明显的弱点。由于过分追求防护性能,导致骑兵和战马负重过重,行进速度受到了极大的削弱。此外,由于体力消耗过大,骑兵和战马对补给的要求也极为严格。

即便如此,重装骑兵仍然堪称俄国的杀手锏。

第七十章 出征号角(上)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自信满满,他这次率领的十万骑兵包括近卫一军骑兵师、伊凡骑兵师和罗曼诺夫骑兵师。近卫一军是俄国的“御林军”,它的骑兵师更是实力非凡,伊凡骑兵师和罗曼诺夫骑兵师也都是实力最为一流的军队,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相信,经过这一战,他一定可以名垂青史的。

……

曾国藩和张继这面的形势却极为严峻。朝廷史无前例地没有采纳他们奏折里的建议,而是要求曾国藩按照原定计划率领驻扎在两江地区的“护国军”去与那支英国舰队作战,夺回定海县,阻止英军登陆。张继则速返北京,听候调遣。

据奕?写给曾国藩和张继的私函解释,朝廷做出这个决策是因为倭仁向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进言,表示曾国藩和张继的作战方略过于冒险,是在拿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的安危、朝廷的稳定和大清的国运做赌注。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听后非常不悦,虽然自己和醇亲王奕谨替曾国藩和张继作了辩解,但是朝廷还是没有采纳他们奏折里的建议。

迫不得已,曾国藩只得按照朝廷的部署,率领驻扎在两江地区的五万“护国军”向定海县进发。张继则火速出发,向北京赶去。

……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张继赶到了北京。他不知dào

朝廷为什么命令自己速返北京,又有何调遣,心里惴惴不安,很想马上就见到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但是,按照清朝的制度,封疆大吏回京述职、办事,当天一律不得入城,只能先在朝阳门外的潞河驿站候旨,等着明天进宫觐见。张继只得耐着性子住进了朝阳门外的潞河驿站。

没想到,当天下午,奕?就来传旨了。

奕?来的时候张继正在洗头发、刮胡子,准bèi

打扮得精神一些好明天进宫觐见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他边洗头发、刮胡子,边想着朝廷可能对自己做出的安排,一时间心乱如麻。

突然,门外传来戈什哈们的高声呼喊:“圣旨到”,张继吃了一惊,连辫子都来不及梳,边拧干头发边吩咐道:“放鞭炮,设香案,开中门,迎圣旨”,然后跑到屋外,跪倒在了正堂前。

张继抬头一看,宣旨的是恭亲王奕?,知dào

没有出什么状况,一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地。

奕?含笑道:“一等勇烈侯、户部侍郎、两江观风使、‘新政’规划部侍郎张继接旨”

张继缓缓道:“臣接旨”。

奕?又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一等勇烈侯、户部侍郎、两江观风使、‘新政’规划部侍郎张继抚远大将军一职,署理乌里雅苏台将军,即日起率通州大营、西山锐健营和奉天驻军共计九万骑兵赶往贝加尔湖一带营救童国刚的三万残兵,并伺机围剿入侵的十万俄国骑兵。钦此。”

张继着实吃了一惊,抚远大将军是战时才设立的职务,战事一结束,朝廷就会收回,这倒还没有有什么。但是,按照清朝的制度,乌里雅苏台将军、盛京将军、伊犁将军、科布多参赞大臣和驻藏大臣与总督平级,为正二品,是朝廷的一级地方官员。而乌里雅苏台将军的辖区包括今天的内蒙古、蒙古和贝加尔湖以南的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总计数百万平方公里,尤其位高权重。自己原先只是一个侍郎,虽然因为军功的原因被加封为“侯爵”,但是突然要自己署理如此重yào

的职位,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但是,张继没有迟疑,朗声道:“臣接旨”。

奕?走上前来,一把扶起张继,笑着说道:“松涛,一年多没有见到你了,别来无恙啊。走,咱们进屋里说去。”

奕?刚刚落座,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他对随从们使个眼色,随从们会心地点点头,走到门外,随手关上关了门。

张继知dào

,这是奕?担心有人偷听所以安排人在放哨,心里不由得一沉,不知dào

奕?要对他说些什么。…,

奕?开口了,语气很疲惫,听得出来,他最近为了抗击英军、俄军的事情一定很累了。

奕?说道:“松涛,这次朝廷没有采纳你和伯涵的意见,是因为朝廷有朝廷的考lǜ

,你们要理解。虽然你们分析得非常在理,但是,你要知dào

,朝廷的安危关乎着天下的安危。所以,朝廷宁可赢得少一些,赢得慢一些,赢得难一些,也不能以自身的安危为筹码,冒那么大的风险去进行一场豪赌。朝廷这次安排伯涵率领驻扎在两江地区的‘护国军’去定海县迎击英军,彻底破坏他们跨海登陆作战的企图,安排你赶往贝加尔湖一带营救童国刚的三万残兵,并伺机围剿入侵的十万俄国骑兵就是因为朝廷认同你们的分析,也了解你的军事才能,相信你一定能够胜任。”

张继点点头,说道:“恭亲王爷,我一定不辱使命。”

奕?点点头,又说道:“有些话,我本来不该说出来。但是,为了你能够更好地完成任务,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sù

你。你知dào

朝廷为什么要让你率领通州大营、西山锐健营和奉天驻军去营救童国刚的三万残兵,并伺机围剿入侵的十万俄国骑兵么?”

张继摇摇头,说道:“这也正是卑职疑惑的地方,我们现在尚有三万‘护国军’骑兵驻扎在天津,他们都配备了火器,训liàn

也比较有素,完全可以胜任。而通州大营、西山锐健营和奉天驻军虽然是拱卫京畿的御林军,但是一直以来只承担着镇压反叛和维持治安的任务,近些年更是军纪松弛、训liàn

荒废,战斗力并不高,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呢?”

奕?四下里张望一圈,低声道:“这是皇上的安排。”

“皇上的安排?”,张继大吃一惊。

奕?点点头,说道:“皇上知dào

很多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打心底里是抗拒‘新政’的,只是碍于太后和皇上的态度不得不表现出来支持‘新政’。皇上知dào

对付这种思想保守、冥顽不化的人正面劝导是没有用的,必须让他们切身感受到我们的落后之处。通州大营、西山锐健营和奉天驻军是拱卫京畿的御林军,其中的官兵很多都是那些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的子弟。你这次率领他们出征,他们自然会身感受到我们的落后之处,相应地,他们的父兄自然也就会转而支持‘新政’了。”

第七十一章 出征号角(中)

张继点点头,心里暗暗吃惊,想不到那个看上去年纪轻轻又病怏怏的同治皇帝还有这等心机,于是点头说道:“恭亲王爷,您放心吧。”

奕?点点头,说道:“松涛,从现在起,你就是抚远大将军兼乌里雅苏台将军了”,说着,奕?捧出一个精致的木匣,说道:“这是你的将印,拿好它们,你现在就可以发号施令了。记住,你只有明天一天时间做出征前的准bèi

,时间紧,任务重,既要保证按时出征,又要确保万无一失,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哪。你后天举行出征仪式,我与那些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都会去给你捧场的。”

张继接过木匣,打开一看,匣子中并排放着两枚金印,一枚虎符形状的,上面镌刻着“钦命抚远大将军”,另一枚呈方形,上面镌刻着“钦命乌里雅苏台将军”。匣子沉甸甸的,张继感到自己肩头的责任同样是沉甸甸的。

张继对奕?说道:“恭亲王爷,那我就要开始发号施令了。”

奕?笑着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继大声喊道:“来人哪。”

屋外立即走进来几名戈什哈,齐声抱拳道:“在”。

张继走到书桌前,拿起笔,疾速书写起来,一边写,一边盖章,还一边吩咐着那几名戈什哈:“你拿着我这份手令去见兵部武备司的主事鄂尔泰大人,告sù

他,后天辰时之前将九万套革甲、九万套棉衣送到德胜门,缺一套我就军法从事。你拿着我这份手令去见户部府库司的主事罗超罗大人,告sù

他,后天辰时之前将九万石军粮送到德胜门,缺一石我就军法从事。你拿着我这份手令去见通州大营的主帅鄂伦岱将军,告sù

他,命令麾下全体官兵后天辰时之前到德胜门集合,缺一个人我就军法从事。你拿着我这份手令去见西山锐健营的主帅巴特尔将军,告sù

他,命令麾下全体官兵后天辰时之前到德胜门集合,缺一个人我就军法从事。你拿着我这份手令去见奉天驻军的主帅殷如岳将军,告sù

他,命令麾下全体官兵后天辰时之前到德胜门集合,缺一个人我就军法从事。”

张继一口气发出五道命令,奕?在一旁鼓掌道:“松涛,你还真有大将风范,早知dào

,就让你早一点儿整顿一下通州大营、西山锐健营和奉天驻军了,那样的话,也不至于今天出此下策了。”

……

两天后,卯时三刻,德胜门外校场。

张继一身戎装站在德胜门的城楼上,俯视着校场上门钉般整齐排列着的三个方阵,左面的方阵是通州大营,大约三万人,右面的方阵是奉天驻军,大约四万人,中间的方阵是西山锐健营,大约两万人,加起来总共九万人,这九万人右手牵马、左手持矛、笔挺的站着。

三个方阵的左侧,是堆积如山的九万套革甲、九万套棉衣和九万石军粮。

远处的校场上,伫立着一杆明黄色的大旗,上面写着“钦命抚远大将军张”这八个斗大的字。

张继身后,站着四位当朝军机大臣,恭亲王奕?、醇亲王奕谨、信亲王奕译和文渊阁大学士倭仁,此还有很多六部、翰林院、都察院和国子监的官员们也都前来观礼。此刻,他们正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按照清朝的惯例,这种平定边疆的战事不同于镇压国内叛乱,规格很高,相当于代天子出征,只要没有特殊情况,皇帝都会亲自出席并御赐上方宝剑的。即便皇帝不能亲自来,也要派一位皇子前来。但是,今天的出征仪式,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都缺席了,只是派了四位军机大臣前来压阵,不知dào

是出于什么样的考lǜ



但是,张继现在没有心思考lǜ

这些问题,虽然他极力在掩饰,但是熟悉他的一心还是看出来,他很紧张。这也难怪,一个26岁的年轻人能获得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张继掏出怀表,指针已经指向辰时。张继向侍立一旁的戈什哈吩咐道:“传令下去,把守好通往校场的各个路口,从现在开始,不许放一个人进来。还有,通知通州大营、西山锐健营和奉天驻军的主帅,让他们把应到和实到人数给我报上来。”

不一会儿,那个戈什哈回来了,附在张继耳旁耳语道:“大将军,西山锐健营应到两万人,实到两万人;奉天驻军应到四万人,实到四万人;通州大营应到三万人,实到两万九千九百二十七人,他们的主帅鄂伦岱将军以及手下的七十二名官兵没有到。”

张继点点头,和颜悦色地说道:“好的,我知dào

了”。没有人注意到,张继的眼睛中升腾起一丝杀气。

张继清清嗓子,朗声道:“将士们,你们想必都已经知dào

,半个月前,俄国陆军元帅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率领十万俄国骑兵入侵乌兰巴托,乌里雅苏台将军穆彰阿大人和麾下的八万大军奋战不屈,全部血洒沙场。热河守备童国刚大人率五万大军驰援,苦战力竭,损失惨重。前天,朝廷真是任命我为抚远大将军、署理乌里雅苏台将军一职,率领你们赶往贝加尔湖一带增援童国刚大人,并伺机围剿入侵的这十万俄国骑兵。将士们,我不妨明确地告sù

你们,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在俄国有‘常胜将军’的美称,他这次率领的近卫一军骑兵师、伊凡骑兵师和罗曼诺夫骑兵师也都是俄国的精锐之师。也就是说,我们将要面临的是一场空前惨烈的战斗。但是,我想说的是,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每年花费数百万两白银的军费来养我们这些军人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们能承担得起保家卫国的重任。大家都知dào

,做生意与人订立了契约就要遵守,我们军人就相当于是与国家订立了契约,我们也要去遵守它,当国家需yào

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要义无返顾地站出来。

第七十二章 出征号角(下)

张继顿了顿,继xù

说道:“将士们,我还想告sù

你们,我们去抗击俄军,所保卫不是一个抽象的国,而是无数个具体的家,我们所保卫的是你们的父母,是你们的妻儿,是你们的邻里,是你们的朋友。无论你们能否活着回来,荣耀都将归于你们。下面,我宣bù

,参加此次作战的将士,每人发一百两现银,立功的发五百两现银,战死的家里补发一千两现银。今天,有恭亲王、醇亲王、信亲王和倭中堂作证,这些承诺一定兑现。下面,我再宣bù

九条军规:第一,叛国投敌者,斩;第二,临阵脱逃者,斩;第三,畏缩不前者,斩;第四,不遵号令者,斩;第五,动摇军心者,斩;第六,败坏军纪者,斩;第七,泄露机密者,斩;第八,不救同袍者,斩;第九,失期延误者,斩。这就是我的‘九死’军规,大家一定要牢记在心,恪守不渝。否则,将来谁要是违反了军规,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张继的这九个“斩”说得杀气腾腾,斩钉截铁,就连站在他身后一同观礼的奕?、奕谨、奕译和倭仁听来都不觉得为之胆寒。

……

这时,从校场的西南角走过一群人来,看样子像是要进到校场里面来。一个把守校场路口的士兵上前阻拦,被为首的一个人挥手打了一巴掌。随即,那一群人就大大咧咧地走向通州大营的方阵。

张继知dào

,为首那个人就是通州大营主帅鄂伦岱,朝廷的三品大员。他还是信亲王奕译的包衣门人,被奕译引为心腹,深得其信任和照拂。

张继大喝一声:“站住”。

鄂伦岱和那七十二名官兵听得这一声怒吼,都不禁吓了一跳,向城楼上看过来。

鄂伦岱看到说话的人是张继,拱手道:“大将军,今天就要出征了,昨晚末将的几个朋友为末将饯行,多喝了几杯,因此今天就来晚了。”

张继冷笑道:“今天你来晚,明天他来晚,我这仗还打不打了。你是老行伍,带兵打仗也这么多年了,又算是朝廷大员。而我呢,出身寒微,又是从幕僚起家,依靠军功才升上来。因此,你就敢轻慢于我,是这么回事么?”

鄂伦岱倒也不掩饰,说道:“大将军,由你来指挥这九万大军,我确实不服。不过,我今天迟到的确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已经说过了,是昨晚喝多了。”

张继点点头,说道:“前天晚上,我就已经派人传令给你、巴特尔将军和殷如岳将军,让你们命令麾下全体官兵后天辰时之前到德胜门集合,而且特别强调缺一个人我就军法从事。为什么另外两位将军能够做到,你却做不到呢?朝廷任命我为‘抚远大将军’,署理乌里雅苏台将军,率领这九万将士去抗击俄军,我就担了天大的干系,就必须全力以赴。所以,无论是谁,只要违反我的军规,我都要军法从事。来人哪,给鄂伦岱将军和这些将士们一人倒一碗壮行酒,然后送他们上路。”

鄂伦岱这才意识到张继是来真的,心中惊惶不定,焦急万分。但是,他又不愿意在这些同僚和下属面前丢了自己的面子。只得分辩道:“这并非是末将故yì

迟到,实在是朋友们盛情难却。”

张继摇摇头:“将士出征前,家人、朋友为其送行,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并不是没有给你们留时间。鄂伦岱将军,多说无益,喝了这碗壮行酒,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汉子。”

鄂伦岱这下可真是慌了,急忙道:“大将军,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触犯了您的军规。请您念在我们为朝廷守土多年的份上,饶过我们这一次,我们一定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弥补过失。”

张继和颜悦色地说道:“鄂伦岱将军,你我二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又何必非要跟你过不去呢?但是,今天,不是我要和你过不去,是你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我只能按照军法从事。”…,

鄂伦岱惊惧欲死,大声道:“大将军,我是信亲王爷的奴才,请您看在我的本主面子上,饶过我这一次吧。”

张继还是摇摇头,说道:“鄂伦岱将军,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这是要把失期延误的责任都推到信亲王爷身上么?来人哪,全部拖下去,斩了。”

……

听着鄂伦岱的惨叫声,那七十二名官兵个个两腿发软,浑身颤抖站在张继身后的奕谨、奕译和倭仁,站在校场上的九万大军也无不心惊胆战。

奕?却看出了张继的用意,上前一步道:“大将军,这次失期延误的责任在鄂伦岱一人,那七十二名将士不过是受了他的挑唆和纵容,才跟着他犯错的。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权且绕过这七十二名将士的性命,让他们将功赎罪,可好?”

张继不说话,看看身后,又看看校场。

奕谨、奕译、倭仁和那九万大军都齐齐说道:“请大将军让他们将功赎罪。”

张继点点头,说道:“那好,我今天就破一次例,绕过他们的性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各打四十军棍。”

……

听着那七十二名官兵的惨叫声,在场的九万大军无不凛然。

行刑完毕,张继恢复了笑容,说道:“三军听令。”

九万大军齐声高呼:“在”。

张继又说道:“第一,从即日起,打破原有的通州大营、西山锐健营和奉天驻军编制,统一更名为‘卫国军’。‘卫国军’下设八个师,每个师一万人,以我中华九州命名分别为冀州师、兖州师、青州师、徐州师、扬州师、荆州师、豫州师、梁州师和雍州师。通州大营原有的三万人组成冀州师、兖州师、青州师,奉天驻军原有的四万人组成徐州师、扬州师、荆州师和豫州师,西山锐健营原有的两万人组成梁州师和雍州师。第二,‘卫国军’设立总参谋部作为决策和指挥机构,由我担任总参谋长,巴特尔将军、殷如岳将军担任副总参谋长。任命代善为冀州师参将,莽古尔泰为兖州师参将,阿敏为青州师参将,阿桂为徐州师参将,李文英为扬州师参将,宋威为荆州师参将,达瓦西为豫州师参将,纳尔苏为梁州师参将,梁慕唐为雍州师参将。第三,梁州师和雍州师为全军前锋,豫州师为全军殿后,兼管粮草押运及伤员救治,扬州师为全军左翼,荆州师为全军右翼,冀州师、兖州师、青州师、徐州师为全军中军,总参谋部设于中军。”

张继看着校场上肃立着的九万大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中红旗一只,大声喝道:“全体上马,出发”。

第七十三章 围魏救赵(上)

半个月后,伊尔库茨克。

这里是典型的亚寒带针叶林气候,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无尽的白色、墨绿色和黄色,白色的是远山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墨绿色的是犹如汪洋郁郁葱葱的松树,黄色的则是苍苍莽莽岁岁枯荣的草原。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黄羊悠闲地走过,还时不时地看过来,似乎是对这些闯入自己家园的陌生人充满了好奇,偶尔也可以看到几只狍子飞速地从眼前跑过,一副警惕性很高的样子。

巴特尔站在中军大营的辕门下,望着垂垂西下的太阳,眉目间满是忧虑。

他今年只有四十五岁,担任西山锐健营的主帅却已经足足十五年了。西山锐健营是御林军,在整个北京地区所有军事力量中的重yào

性仅次于善扑营、步军统领衙门和丰台大营,不是皇帝的心腹是绝对坐不到主帅这个位置上的。这个位置不仅仅代表着权力与地位,更代表着信任与尊崇。多少将领苦巴巴地熬资格到老都坐不到这个位置上,巴特尔又是凭什么这么年轻就获得了这样的信任与尊崇呢?

原来,巴特尔少年时原本是一个为喀尔喀蒙古亲王养马的小奴隶。那年,喀尔喀蒙古亲王和其他蒙古宗室贵胄一起到承德避暑山庄陪咸丰皇帝打猎,巴特尔也跟着去了。那天晚上,为了给自己生病的祖母偷一顿好饭菜被喀尔喀蒙古亲王的仆人发xiàn

,正准bèi

将他绞死,恰好被咸丰皇帝撞到。咸丰皇帝为他的孝心所感动,不仅赦免了他,还将御膳赏赐给他的祖母,又让喀尔喀蒙古亲王免去了他的奴隶身份,让他照顾祖母安享晚年。后来,咸丰皇帝微服巡视热河,途中遭遇天理教刺杀,身边的十几名大内侍卫全部战死,刚刚为祖母养老送终、一心要找恩人报恩的巴特尔拼了性命,将咸丰皇帝救了出来。从此,咸丰皇帝视巴特尔为心腹,先安排他做乾清门侍卫、散佚大臣,又安排他去缅甸战场积累军功、声望,等他回京之后就提拔他做了西山锐健营的主帅,本来他还有希望晋升步军统领衙门都统(也就是俗称的“九门提督”)的,但是后来咸丰皇帝病死在承德避暑山庄,慈禧太后发动“辛酉政变”,咸丰皇帝留下的一班老臣都遭到清洗。巴特尔虽然由于手握重兵,暂时没有受到牵连,但是他的政治生命基本也就结束了。这次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命令他辅佐张继抗击入侵俄军,未尝没有借俄军之手清理他的用意在里面。

但是,巴特尔此时担忧的并不是他自己的安危和仕途,而是这支“卫国军”和整个大清的前途和命运。

在这之前,他与张继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在朝会上远远地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只知dào

对方是抗击英军的功臣,但是并没有什么深入的了解。

这半个月以来,他一直仔细观察和思考张继的部署,他感觉到张继似乎并没有打硬仗的想法和准bèi

,只是在不断的要求“卫国军”加快行军速度,向前赶路,却并不安排战斗任务。昨天,他发xiàn

,“卫国军”已经越过了贝加尔湖,但是仍在向西北方向前进。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直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旁敲侧击张继一下,了解一下他的真实想法。

他考lǜ

再三,走进了张继办公和居住的帐篷。

……

此时,张继正坐在一把虎皮交椅上仔细地研究着桌子上铺开的一幅地图,他左面的火盆上烤着两只羊腿,被火煎出来的羊油滴在火盆里的木炭上,发出一身“吱吱”声,帐篷里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气。火盆上还吊着一把铜壶,里面大概是酒。

巴特尔轻呼一声:“大将军”。

张继没有反应。

巴特尔又提高声音叫了一句:“大将军”。

张继猛地抬起头,仿佛是从睡梦中被惊醒一般,他迷茫的眼神搜寻了一阵,看到说话的人是巴特尔,笑道:“原来是巴特尔将军啊,来,请坐。您来的正是时候,这羊腿快烤好了,酒也要温热了。”…,

巴特尔不安地坐下来,拱手道:“大将军,末将前来是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想要请教大将军,请大将军不吝赐教。”

张继拍拍巴特尔的肩膀,说道:“巴特尔将军何必这么客气,细说起来,您还是我的前辈,您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

巴特尔说道:“大将军,末将是个粗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将军海涵。大将军,按照朝廷的安排,我们应当从张家口出关后,向西北方向前进,直奔贝加尔湖。但是,这几天,我仔细观察了我们的行军轨迹,对照地图,我发xiàn

我们已经越过了贝加尔湖,但是仍在向西北方向前进。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继赞赏地点点头,说道:“巴特尔将军,您能不局限于执行命令,而是仔细观察、认真思考,这非常好。您说的对,我们的确已经越过了贝加尔湖,并且仍在向西北方向前进。”

巴特尔大吃一惊,几乎跳了起来,问道:“为什么会这样?朝廷不是命令我们赶往贝加尔湖一带营救童国刚大人的三万残兵,并伺机围剿入侵的十万俄国骑兵么?”

张继点点头,说道:“是啊,我现在在做的就是营救童国刚大人的三万残兵,并伺机围剿入侵的十万俄国骑兵。但是,巴特尔将军,您想想,现在那十万俄国骑兵锋芒正盛,而我们的战斗力您也清楚,您说如果我们贸然与他们正面交战,取胜的把握有多大?此时此刻,我们只有避实就虚、批亢捣虚,才能有胜利的把握。否则,如果我们这一支人马再陷入绝境,朝廷还能派谁来救我们?”

巴特尔若有所悟,说道:“您的意思是要围魏救赵?”

张继点点头,向巴特尔招手道:“对,我们就是要攻敌之所必救。来,巴特尔将军,您过来看一下这幅地图”。

巴特尔站起身,跟着张继来到桌子前。

第七十四章 围魏救赵(中)

张继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道:“巴特尔将军,这幅地图是俄国的疆域图,您看,我们现在伊尔库茨克,也就是这里。这条线是乌拉尔山脉一线。俄国虽然幅员辽阔,其实它的人口、城市和经济重心都集中在乌拉尔山脉一线以西的东欧平原、伏尔加河平原和顿河平原一带,以东的西伯利亚地广人稀,虽然资源丰富,却并非俄国的腹心之地。相应地,乌拉尔山脉一线也就成了俄国真zhèng

意义上的防线。但是,乌拉尔山脉一线自然条件过于恶劣,俄国人一向视之为天堑,不相信有人会把那里作为突pò

口,因此,俄国的守军主要分散在它的腹心之地东欧平原、伏尔加河平原和顿河平原一带,并没有形成集中的重兵集团。这就为我们集中优势兵力,实现各个击破创造了条件。您再看这里,这里是俄国的都城圣彼得堡。倘若我们选择乌拉尔山脉一线作为突pò

口,一下子出现在俄国的腹心之地东欧平原、伏尔加河平原、顿河平原一带甚至兵临圣彼得堡城下。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一定会大为震恐,急命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率领那十万俄国骑兵回援。而我们就可以以逸待劳,一举歼灭他们。”

巴特尔兴奋地点点头,但是,马上又摇摇头道:“大将军,万一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也来一个围魏救赵,不仅不回援,反而进一步攻下张家口,直奔北京城呢?又或者他非要消灭完童国刚大人的三万残兵才肯回援呢?”

张继说道:“以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的性格来看,这一点也不是没可能,而且是非常有可能。他很可能会复信亚历山大二世,表示俄国的守军完全可以消灭我们,自己不需yào

回援。因此,我们必须在突pò

乌拉尔山脉一线之后,迅速打一两场大胜仗,消灭一部分守军,逼得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不得不回援。”

巴特尔这下子放心了,他拱手道:“大将军能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千里之外。末将佩服。以后大将军但凡有什么指示,末将一定别无二话。”

张继笑着拍拍巴特尔的肩膀,给他递上一杯温好的酒。

……

乌拉尔山脉一线平均海拔4000多米,加之又位于处于亚寒带的西伯利亚地区,即便是山脚温度也已经低到零下20多度,山顶温度更是低到了零下40多度。俄国有这样一首民谣:“雄鹰啊,你可以征服无边的天际,你可以征服辽阔的草原,你可以征服茫茫的林海,你唯独不能征服的,就是那耸入天穹、终年不化的乌拉尔山脉”说的就是乌拉尔山脉一线自然条件之恶劣。

虽然几天前已经有情报显示,一支人数不详的中国军队正在绕过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那十万大军盘踞的贝加尔湖一带,向俄国方向进发,其战略目的似乎是进攻俄国本土。但是,俄国人有理由相信,这支大军对绝对不会选择乌拉尔山脉一线作为突pò

口。退一步讲,即便他们选择乌拉尔山脉一线作为突pò

口,乌拉尔山脉一线恶劣的自然条件也完全可以化解任何凌厉的攻势。因此,乌拉尔山脉一线的俄国军队根本没有做好任何临战准bèi



……

正是由于俄国对天堑的过度信赖,张继率领的九万“卫国军”趁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率领十万精锐骑兵远征中国、国内空虚之际,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越过了乌拉尔山脉,深入到了俄国的腹心之地东欧平原、伏尔加河平原、顿河平原一带。

张继率领的九万“卫国军”是革甲轻骑,行进速度比俄国的铁甲重骑要快得多,他们几乎是肆无忌惮地纵横驰骋在广袤的东欧平原、伏尔加河平原、顿河平原一带。

俄国军队虽然在数量上有绝对优势,但是,他们既要驻防重yào

城市防止张继这九万“卫国军”攻掠袭扰,又要守卫边陲要塞避免普鲁士等宿敌趁火打劫,分布极为分散,并没有形成集中的重兵集团,真zhèng

能够参与到围剿张继这九万“卫国军”中来的机动兵力并不算多。这反而给了张继集中优势兵力,实现各个击破的条件。这是开战之初亚历山大二世和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都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一个多月的围追堵截宣告失败,使得俄国枢密院枢密使尤里·弗洛斯基颇为担忧。亚历山大二世已经约见他数次,指责他的无能,要求他尽快拿出围剿中国军队的方案并付诸实施。因此,最近几天,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几乎是夜不能寐,只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作战方案。白天的时间,他还得召开枢密院会议,听取各个军区主帅的汇报,下达下一步的作战指令,加之他饮食也骤减,简直要得神经衰弱症了。

这天晚上,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坐在书桌前盯着地图发呆,想要找出这支中国军队的作战规律。渐渐地,他意识到了自己面对着的这个敌人的可怕之处,他始终做到了“集中优势兵力”和“运动战中歼敌”这两条卡尔·冯·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提出的整体劣势下的制胜之道。

具体说来,现在俄国国内尚有一百二十多万正规军,地区武装和民兵也有五十多万,而这支中国军队不过区区九万人而已,在绝对数量上,自己一方有着绝对优势。但是,这支中国军队总是集中力量去进攻驻防某重yào

城市或者守卫某边陲要塞的的俄国军队,这样一来,在相对数量上,中国军队一方又总是处于绝对优势。另外,这支中国军队是革甲轻骑,而俄国军队是铁甲重骑,在行进速度上远逊于中国军队。因此,每次围追堵截都最终演变成中国军队对俄国军队的各个击破。

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长叹一声,右手伸向办公桌上的一个木匣,那是亚历山大二世御赐给他的一盒古巴雪茄。

第七十五章 围点打援(上)

刚刚点燃雪茄,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枢密使夫人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对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说道:“老爷,您还是吃一点儿东西吧,您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吃饭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等她将盘子放下,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出去。

突然,有如福至心灵一般,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一下子跳了起来。对啊,自己怎么一直把这个至关重yào

的问题忽略掉了呢。中国军队贸然入侵俄国腹心之地,不可能携带太多的粮草补给。算起来,他们攻入俄国腹心之地已经足足两个月了,那么他们出发至少已经有三个月了,携带的粮草补给也应该消耗殆尽了。由于极度的匮乏,他们对于粮草的渴望一定会使他们变得失去理智、甘于冒险的。而一旦他们变得失去理智、甘于冒险,自己的机会也就来了。

……

托斯卡纳是伏尔加平原上的一座小城,伏尔加河穿城而过,将小城一分为二。因为伏尔加平原盛产燕麦,是俄国的“谷仓”,伏尔加河的河水又清冽甘甜,从十六世纪起,托斯卡纳就成为了俄国著名的“酒城”,城中大大小小的酿酒作坊有八百余座。因为是“酒城”,自然也就储备了大批的粮草。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相信,托斯卡纳丰厚的粮草储备对于中国军队而言绝对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于是,他以参与围剿中国军队的名义将托斯卡纳及其方圆五百里以内的共计十五万俄国军队全部调走,又秘密集中了四十五万俄国军队,分三路秘密向托斯卡纳逼近。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布好了这个局,就等着这支中国军队自投罗网然后再来个瓮中捉鳖了。

……

果然不出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预料,那支中国军队在托斯卡纳丰厚的粮草储备诱惑下以及托斯卡纳及其方圆五百里以内的共计十五万俄国军队全部被调走的迷惑下,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了托斯卡纳,开始抢夺托斯卡纳的粮草储备。而与此同时,俄国陆军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率领的十万铁甲重骑、陆军元帅大卫·杜夫率领的十五万混合兵团以及陆军元帅察罕·帖木儿率领的二十万步兵已经分三路向托斯卡纳包抄过来。这下子,这支中国军队真是插翅难逃了,纵使他们的革甲轻骑行进速度再快,也冲不破这重重的围困。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的计划进行着。

……

张继是今天早晨和达瓦西率领豫州师进入托斯卡纳的。三天前,纳尔苏和梁慕唐率领梁州师、雍州师攻克了托斯卡纳,张继随即命令纳尔苏和梁慕唐率领梁州师、雍州师就地镇守,又命令李文英率领扬州师在托斯卡纳以南就地待命,宋威率领荆州师在托斯卡纳以北就地待命,巴特尔和代善、莽古尔泰率领冀州师、兖州师在托斯卡纳以东就地待命,殷如岳和阿敏、阿桂率领青州师、徐州师在托斯卡纳以西就地待命。

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的这个局布得极为精彩。但是,作为一名拥有丰富历史、军事知识,又在战场上经过实战锤炼成长起来的将领,张继在发xiàn

托斯卡纳及其方圆五百里以内的共计十五万俄国军队全部被调走之后,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陷阱。但是,他之所以仍然选择进入托斯卡纳,一方面是因为“卫国军”的粮草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亟需进行补给;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想将计就计,在托斯卡纳打一场大会战,取得一次战果非凡的胜利,逼迫亚历山大二世命令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回援。

……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托斯卡纳城外五十余里处。

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晴空如洗,万里无云,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能见度非常的高,虽然距离托斯卡纳小城尚有五十余里,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已经能够通过望远镜看到托斯卡纳城内圣保罗大教堂尖顶上的十字架了。…,

想到马上就可以和中国军队决一死战,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感觉有一股热血从身体各个角落涌到了脸上来。他的脸色变得酡红,举手投足之间也带了几分醉意,仿佛喝醉了一般。

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是陆军元帅大卫·杜夫的部下,大卫·杜夫元帅率领的十五万混合兵团由五万革甲轻骑和十万步兵组成,其中这五万革甲轻骑就是由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率领的。

大卫·杜夫元帅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他是凭借自己的侯爵爵位和从十六岁起就在俄国军队中服役的资格获得元帅军衔的。但是,他十分瞧不起刚刚四十五岁年纪、平民出身、靠在东普鲁士战争中的军功获得元帅军衔的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也看不上哥萨克人出身的察罕·帖木儿元帅。他认为,这两人完全没有资格与自己平起平坐。因此,虽然这次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命令他们三路大军一定要同时到达和包围托斯卡纳,切忌冒进。但是,他还是悄悄命令自己的属下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率领自己麾下的五万革甲轻骑先行攻打托斯卡纳。一方面是为自己抢个头功,另一方面也向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展示一下自己过人的胆识和高超的指挥能力。

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同样有着自己的打算,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虽然已经晋升为将军,但是在将星云集的俄国陆军中,很难有出头之日,他需yào

打一个名动中外的大胜仗来提升自己在俄国的名望。他认为,这次攻打托斯卡纳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挥挥手,说道:“传令,全速前进”。

……

第七十六章 围点打援(中)

此时,张继正坐在托斯卡纳城的圣保罗大教堂里,盯着桌上的沙盘,与达瓦西、纳尔苏、梁慕唐商议着作战方案。

张继抬头问一名侦察兵道:“让你们打探的消息都打探清楚了?”

侦察兵回答道:“回大将军,打探清楚了。”

张继说道:“好,各路俄军现在分别距离我们有多远?”

侦察兵回答道:“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的十万铁甲重骑最远,还有三百里。大卫·杜夫元帅的十五万混合兵团距离我们还有一百五十里。其中,他的部将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的五万革甲轻骑距离我们只有不到五十里。察罕·帖木儿元帅的二十万步兵距离我们还有五百里。”

张继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兴奋地来回走了几圈,说道:“好,这个大卫·杜夫到底沉不住气了。倘若这三路大军分进合击,同时包围托斯卡纳,咱们就算弃城逃跑,恐怕也冲不破他们的包围圈。但是,他们三人貌合神离,又都争功心切,不能一致行动,这可是给了咱们各个击破的机会了。”

张继转过身,眼睛里散发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光彩,说道:“达瓦西听令。”

达瓦西高声道:“请大将军下令。”

张继说道:“等康斯坦丁·马卡洛夫的五万革甲轻骑开进到距离托斯卡纳城二十里的地方时,你就率领五千骑兵出城迎战。要先给敌人迎头痛击,然后渐渐假装力战不支,且战且退,撤回城来。记住,这戏一定要演得逼真,要能把敌人引诱着跟着你们一同进城。然后,咱们就来个关门打狗。”

张继转头对身边的传令兵道:“向巴特尔将军、殷如岳将军、李文英将军、宋威将军、代善将军、莽古尔泰将军、阿敏将军和阿桂将军传我的命令,等康斯坦丁·马卡洛夫的五万革甲轻骑被困到城内时,大卫·杜夫的十万步兵基本上也进发到托斯卡纳城下了。到那时他们就率领所部分别从托斯卡纳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包围过来。咱们来一个围点打援,啃掉大卫·杜夫这块硬骨头”

张继又说道:“纳尔苏、梁慕唐听令。”

纳尔苏和梁慕唐齐声道:“请大将军下令。”

张继说道:“到那时,你们就率领所部冲出城去,与巴特尔将军、殷如岳将军他们一起攻打大卫·杜夫的十万步兵。咱们再来一个中间开花。”

……

自己率领的五万革甲轻骑距离托斯卡纳城越来越近,已经不到二十里了。现在,不需yào

借助望远镜,仅凭肉眼也可以清初地看到圣保罗大教堂尖顶上的十字架了。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变得越来越兴奋,双手不住地发起抖来。

这时,托斯卡纳城的城门打开了,街道上尘土滚滚,似乎有一队人马正在赶着出城。

一阵黄沙弥漫过后,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发xiàn

,在自己和托斯卡纳城之间出现了一道障碍——一支大约五千人的革甲轻骑。

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知dào

,自己期盼已久的对手终于出现了。他想,这支中国军队的胆子可真大,居然敢主动出来列阵相迎。

不待对方将阵势摆好,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将手中的马刀一挥,五万革甲轻骑向敌人全速冲杀过去。

……

此时,达瓦西也将手中的马刀一挥,五千豫州师革甲轻骑向着十倍于己的俄国军队发动了冲锋。

中国军队的勇敢和战斗力都让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吃惊不已。他原以为这些黄种人都是所谓的“东亚病夫”,却没想到他们的爆fā

力如此惊人,他们的马术也如此娴熟。更为难得是,他们居然可以在战马奔腾之时搭弓射箭,仅仅第一轮齐射,就给自己以防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不过,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并不在乎,自己的兵力十倍于对方,只要双方接近以后,对方的弓箭就排不上用场了。等到双方交错冲杀起来,俄国士兵的体力优势也就可以发挥出来了。…,

达瓦西也清楚地知dào

这一点,但是为了实现诱敌深入的战略目标,他不得不做出一些必要的牺牲,为了更好地激励手下的官兵,他带头冲入了敌阵。

达瓦西和他率领的豫州师原属奉天驻军。奉天是大清龙兴之地,故都盛京(今辽宁省沈阳市)就在奉天,那些当年跟随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和爱新觉罗·皇太极征战四方的铁帽子王们(清朝建国之初分封的八位世袭罔替的亲王)也都住在盛京,奉天驻军的官兵大多是这些人的后代或者包衣门人,他们一出生就被纳入八旗旗籍,不需yào

读书、种地、做工,只需yào

参军打仗。因此,他们从小就练习骑马、射箭和砍杀,战斗力在清朝军队序列里排在前位,虽然不如善扑营、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那样风光,实力却也不逊与前者。

此时此刻,看着自己的主帅义无返顾地冲入敌阵,豫州师官兵们的使命感和荣誉感也被激发了起来,纷纷催动胯下坐骑,挥着马刀,向前冲去。

……

豫州师此次冲锋的阵型叫做“楔形骑阵”,是张继在向俄国腹心之地进发的路上研究出来的。通俗地说,就是将骑兵队伍排成三个呈“品”字形分布的三角形。这样的阵型最有利于撕破敌军防线,而且敌军想要重新组织防线会变得极为困难,自己一方还可以呈犄角之势,相互策应。

“楔形骑阵”果然发挥了效果,豫州师的这次冲锋把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轮冲锋下来,自己一方就损失了两千多人。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恼羞成怒,急忙下令重整阵型,向对方发动反冲锋。

几轮冲锋下来,双方互有损伤。但是,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自恃人多势众,不以为意,又开始组织新一轮的冲锋。

第七十七章 围点打援(下)

渐渐地,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发xiàn

,中国军队冲锋的速度和频率都有所减弱,攻势没有开始时那么凌厉了,这更加印证了他的推断,中国军队体力不支了。

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知dào

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于是传令,再来一次最猛烈的冲锋,这次冲锋务必要把敌方的防线撕破,击溃他们,是他们不能再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一声号响,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的五万革甲轻骑如离弦之箭向前冲去。这次的冲锋当真是势不可挡,奔驰的马蹄声好像雨点般密集,雪亮的马到在阳光的照射发出耀眼的光芒。

果然,中国军队的防线被撕破了,那五千名革甲轻骑纷纷调转马头向托斯卡纳城奔去。

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知dào

,敌人一旦被击溃就无法在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因此,他没有多想就下令全速追击。在此期间,中国军队还是组织了几次规模不大的反击,但都被自己轻易地挫败了。不多时,残余的中国军队就逃进了托斯卡纳城,仓促之间,连城门都没有来的及关上。

……

站在托斯卡纳城下,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踌躇满志。想着这座小城就将成为自己飞黄腾达的开始,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得yì

起来,他挥挥手,传令道:“传我的命令,全体士兵进攻托斯卡纳城,攻入城后,迅速解决残敌,然后在圣保罗大教堂集合。”

这时,副官卡列文·托波尔说道:“将军,我担心敌人使诈。我们是不是等大卫·杜夫元帅的那十万步兵来了之后再攻城,那样也好有个照应。”

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说道:“你看,敌人的马蹄印纵横错乱而不是井井有条,所以,这是临时不得已的溃败,而不是有事先安排好的撤tuì

。退一步讲,即便敌人有诈,我们也不必担心,刚才的战斗并未损耗我们的元气,我们的实力还有所保留。再说了,堂堂五万骑兵,居然要等步兵来撑腰才敢攻城,我们颜面何存啊”,说完,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挥了挥手中的马刀,率领五万俄国骑兵开进了托斯卡纳城。

事实上,刚刚进入托斯卡纳城,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就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中计了。因为,他发xiàn

,托斯卡纳城里未免太安静了。看不到一缕炊烟,听不到一句说话声,也看不到一个行人,刚才撤tuì

进城的那五万中国军队也不知dào

躲藏到哪里去了。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很后悔当时没有听从卡列文·托波尔的劝阻。但是,现在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继xù

向城里进发。因为,如果此时自己宣bù

撤出城外,一定会引起士兵们的恐慌,导致军心大乱。到那时,如果敌人突然出现,自己恐怕连有效的反击都组织不起来。

……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心神不宁之际。一阵号声打破了托斯卡纳城里这诡异的寂静。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不禁打了个冷战,回头一看,无数的中国军人出现了道路两旁的房顶上,磨坊的高塔上,甚至教堂的尖顶上。转眼间,飞蝗一般的箭雨向自己覆盖过来。

俄军顿时阵脚大乱,也来不及抵抗,调转马头向城外奔去,本来就不宽敞的街道上挤满了逃命的俄军。一时间,人仰马翻,自相践踏而死伤者数不胜数。

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倒还算是临危不乱,一边挥舞着马刀磕掉射向自己的箭,一边指挥部下分散开来,寻找掩体。他知dào

,这样一来,中国军队弓箭的破坏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经过好一阵子混乱,参与的俄军终于分散开来,各自找到掩体躲藏了起来。中国军队果然也不再放箭,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托斯卡纳城又陷入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就只剩下受伤士兵的呻吟了。…,

正当俄军惊魂稍定,准bèi

向城外撤tuì

之时,又一阵惨叫响起,原来,一支中国军队突然出现在俄军藏身的地方,向他们发动了进攻。紧接着,大约三万名中国军队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与残余俄军展开了白刃战。

这是一场惨烈异常的战斗,托斯卡纳这个以盛产美酒著称的小城不在是酒的海洋,简直成为了血的海洋,街道上流淌着的鲜血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琥珀一般的光泽,像极了那最名贵的葡萄酒。尸体和残肢断臂处处可见,呻吟声不绝于耳。

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小城中心圣保罗大教堂前的广场上,率领着五千参与俄军且战且退的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到了这里发xiàn

自己无处可退了,中国军队将这里包围了,大约一万名步兵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

两个小时后,张继走在圣保罗大教堂前的广场上,弥漫着的血腥味儿依然没有散去,广场上的许愿池里堆满了尸体,地上的积血居然快要淹过自己的鞋底。

张继找到了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的尸体,他背靠着广场上彼得大帝的雕像静静坐着,两眼圆瞪,手中还握着他的马刀,如同另一座雕像。他的胸前插着一把腰刀,腰刀直没入柄,给了他致命的一击。腰刀的主人躺在距离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尸体两米远的地方,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可怕的伤口,是马刀的劈砍造成的,鲜血还在从伤口里不断地冒出来。

张继低下头仔细辨认着,这是一张年轻甚至可以说是稚嫩的脸,他的嘴角才刚刚长出一些茸毛,脖子上的喉结若隐若现。

张继认得这张脸,他不由得想起半个月前的一次对话。

……

那天傍晚,张继照例到兵营里走走,和官兵们拉拉家常。这天他去的是梁州师,因为第二天上午,梁州师要进攻驻防通古斯卡的俄国陆军塔曼师,塔曼师是俄军的精锐骑兵师之一,隶属于俄国西南司令部管辖。

第七十八章 中间开花(上)

张继刚要走进一座军营,忽然听到“霍霍”的磨刀声。张继循声走过去,发xiàn

是一名士兵在打磨他的腰刀。那名士兵看上去很年轻,大约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于是,张继席地坐了下来。那名士兵一看对方是张继,连忙站起来,行礼道:“大将军”。

张继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坐下吧,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

那名士兵羞涩地笑了,说道:“回大将军,我叫富里安·瓜尔佳,今年十六岁。”

张继吃惊道:“才十六岁?你姓瓜尔佳,那你一定是正黄旗的喽。上三旗的子弟,像你这么小年纪就为国效力的,可不多呀。明天要打一场硬仗。你害pà

么?”

富里安·瓜尔佳骄傲地昂起头,说道:“不怕,我爹当年跟着僧格林沁王爷抗击英法联军,牺牲在了廊坊。消息传回来时,我娘连泪都没有流。只是告sù

我,我爹是大英雄,她要我也做大英雄。”

张继点点头,说道:“你爹、你娘和你都是好样的。那么,你告sù

我,你有什么心愿没有啊?”

富里安·瓜尔佳低下头,想了想,抬起头说道:“我娘为了赡养我的祖父祖母,为了照顾我们兄妹长大成人,辛苦了半辈子。我希望朝廷能给她封个诰命”,说着,他的头又低下了,缓缓说道:“不过,这也不可能啦,我又不是朝廷大员,朝廷怎么会给我娘封个诰命呢?”

张继站起身来,拍拍富里安·瓜尔佳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只要你在战场上立了功,我一定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

张继长叹一声,望着这张年轻甚至可以说是稚嫩的脸,对着陪同他巡视战场的梁州师参将纳尔苏说道:“记着,回头写报捷奏折时,向朝廷申请为这位士兵的母亲封个诰命,他的名字叫这富里安·瓜尔佳。”

说罢,张继向圣保罗大教堂走去,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缅怀死者,他还需yào

去操心那些生者们,打扫战场,收敛遗体,医治伤兵,安排下一次作战方案,这些事情都等着他去做呢。

……

大卫·杜夫元帅率领十万步兵来到托斯卡纳城下时,已经是当天傍晚了。

望着西边的如血残阳,看着暮色四合下孤零零伫立着的托斯卡纳城,大卫·杜夫元帅心中充满了不祥之感。他预感到,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和他的那五万革甲轻骑怕是遇到麻烦了。因为,两支军队之间的联络从今天中午就中断了,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更加诡异的是,托斯卡纳看起来竟是一座空城,不仅看不到一个人影,而且见不到一处炊烟,也听不到一点儿响声。但是,直到此刻,大卫·杜夫元帅还不愿相信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和他的那五万革甲轻骑已经全军覆没了。他以为,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和他的那五万革甲轻骑只是被敌人采用“诱敌深入”的计策引到别处去了,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损失一部分有生力量而已。

此时此刻,大卫·杜夫元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他在思考到底要不要立即攻城。这注定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如果选择立即攻城,自己手下只有十万步兵,战斗力有限,有被敌人击败甚至歼灭的可能性,如果选择暂时不攻城,就等于选择了等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与自己一同分享攻克托斯卡纳、歼灭中国军队的功劳。更严重的是,自己还会受到一向被自己看不起的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的奚落,而这样的后果是他所不愿意承shòu的。最终,大卫·杜夫元帅选择了立即攻城。

不过,大卫·杜夫元帅毕竟是打了四十多年仗的老行伍,他没有轻率地下令所部十万步兵全数进城,而是狡猾地派出了一支五千人的先遣部队先行进城打探敌军虚实。自己则率领其余的九万五千人在托斯卡纳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原地休整,随时待命。…,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过去了,派进城的先遣部队竟然还没有回来报gào

敌情。这五千人就好像蒸发了一般,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待命的士兵们也开始变得焦躁不安,纷纷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脸上留露出或者恐惧或者忧虑的神色。

大卫·杜夫元帅坐不住了,他认定那支五千人的先遣部队已经遭遇不测,更坏的情况是,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的五万革甲轻骑也可能面临着灭顶之灾。此时此刻,自己不能再犹豫,是即刻攻城还是马上撤tuì

,必须立即作出决定,拖延的时间越长,对士气的影响也就越大,拖延的时间太长的话,自己很可能会不战自败。

于是,大卫·杜夫元帅下令,全军立即行动,撤tuì

到位于托斯卡纳以东一百里处的阿内尔卡,等候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率领的十万铁甲重骑和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的二十万步兵的到来。

令大卫·杜夫元帅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由于敌情的不明朗和信息的不对等,加之指挥层级过多,这一命令传达到大多数士兵那里时已经严重走样。一时间,谣言四起,士兵们开始惊慌地收拾行装,有一些士兵甚至没有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就开始先行撤tuì

,营地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大卫·杜夫元帅急令各级军官向士兵说明情况。但是,想要维持一支九万五千人队伍的的秩序谈何容易,军官们忙得马不停蹄,而营地却混乱依旧。

……

就在这时,一阵阵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四支中国骑兵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围了过来,总数大约在六万人上下。与此同时,托斯卡纳城城门大开,一只大约两万人的中国骑兵向他们冲杀过来。

这下子,原先的猜测和谣言都坐实了,俄军营地更加混乱起来,士兵们纷纷逃命。虽然,大卫·杜夫元帅急令各级军官进行弹压并组织抵抗,但是收效甚微。

这座营地原本就只是为了暂时休整而建,十分简陋,完全不具备防御功能,再加上中国军队来势汹汹,而俄军却士气全无,连有效地反击都组织不起来。此外,骑兵的机动性、冲击力和攻击力原本就远高于步兵。因此,经过大约六个小时的激战,大卫·杜夫元帅率领的九万五千名步兵被全部消灭,他自己也死在了乱军之中。最为可笑的是,他居然不是战死的,而是被自己受惊的战马踩踏而死的。

……

第七十九章 中间开花(中)

托斯卡纳城圣保罗大教堂内,张继和巴特尔、殷如岳、达瓦西、纳尔苏、梁慕唐、李文英、宋威、代善、莽古尔泰、阿敏、阿桂等人坐在沙盘前,商议最新的作战方案。

张继微笑地说道:“今天,我们一举消灭了大卫·杜夫元帅率领的十五万混合兵团,而自己的伤亡只有不到一万人,各位辛苦了。我们明天的主要任务是消灭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率领的十万铁甲重骑和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的二十万步兵。情报显示,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率领的十万铁甲重骑距离我们已经不足两百里,大约今天晚上6点左右就能抵达。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二十万步兵距离我们还有大约一百五十里,由于行进速度较慢,大约后天上午8点可以抵达。现在,我们还有大约十二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休整,传令下去,让各师官兵饱餐一顿,然后睡个好觉。记住,要留下一万五千人做为应急部队,分三班轮替,每班五千人。还要吩咐执行哨戒任务的官兵,全体弟兄的生命都系于他们身上,无论多困,一定不可以打盹。下面,我简要布置一下明天的作战方案,布置完毕,大家也都回去休息吧。”

……

此时,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正率领着他麾下的十万铁甲重骑全速向托斯卡纳城赶去。

早晨无疑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清新的空气,悄然绽放的花朵,树叶上浑圆的露珠,还未散去的淡淡山岚……若是放在平常的日子里,这样的景色足以让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生出满肚的诗意,即兴写出一首十四行诗来。然而,此时此刻,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却完全提不起兴致来。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今年四十五岁,他出生于圣彼得堡的一个小商人家庭,父亲和朋友合伙经营着一家小型的船舶修理厂,母亲是一名面包师,家中还有两个哥哥。在他十四岁时,克里米亚战争爆fā

,他的两个哥哥都死在了奥斯曼土耳其人的炮火下,从那时起,他就立下参军的志向,他要为自己的家人、朋友、同胞和祖国而战。

十八岁的时候,瓦伦丁·迪米特里参军了,成为了近卫一军骑兵师的一名普通骑兵。一年后,高加索战争爆fā

,瓦伦丁·迪米特里所在的近卫一军做为主力参战。此时的瓦伦丁·迪米特里由于为人厚道、待人宽和加之军事素质过硬,已经晋升为小队长。他率领部下作为突击部队在高加索的战场上冒着保加利亚军队猛烈的炮火来回穿插,生擒了保加利亚陆军元帅瓦力西·日夫科夫,深受当时身为近卫一军军长的尤里·弗洛斯基所赏识,被晋升为中队长。此后,瓦伦丁·迪米特里一直服役于一线部队,先后参加了第二次高加索战争、布尼索拉战争,仕途上平步青云,不断得到晋升。

1862年,东普鲁士战争爆fā

,普鲁士军队在强dà

炮兵的支持下,仅用三个月就攻克波兰,占领了东普鲁士地区并向俄国境内开进。此时的瓦伦丁·迪米特里已经是近卫一军的军长,他临危受命,率领装备和军事素养都远远不及普鲁士军队的五万俄军与普鲁士军队进行了殊死搏斗,仅用了半年时间,不仅成功夺回了东普鲁士,还将战线推进到了普鲁士境内。瓦伦丁·迪米特里因此被晋升为陆军元帅,成为了俄国军队中第一个平民出身、不满五十岁、完全依靠军功获得元帅军衔的人。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校教育,他的一切战略思维和战术思想都来自于实战。因此,他对战局的分析反倒比那些从军校毕业、对图上作业和沙盘推演有着强烈依靠的军官们更加务实、透彻。

此时,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疑虑重重。一方面,不知dào

为什么,他始终觉得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的作战方案存zài

着纰漏,但是这纰漏究竟在哪里,他一时又说不出来。另一方面,几天来,他不断派出侦察兵打探大卫·杜夫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的位置,以便于进行战术协同。但是,从昨天晚上起,大卫·杜夫元帅那面就没有了消息,派去打探消息的侦察兵回报说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率领的五万革甲轻骑和大卫·杜夫元帅率领的十万步兵在托斯卡纳城附近消失了。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不知dào

康斯坦丁·马卡洛夫将军和大卫·杜夫元帅究竟是已经遭遇不测还是已经攻克托斯卡纳城,不过,他的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为了尽快排解心中的疑虑,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下令,全军加速前进,力争于下午5点之前抵达托斯卡纳。

熹微的晨光中,这十万威震东欧的铁甲重骑如同一条铁灰色的钢铁长河,带着隆隆的马蹄声,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方奔涌而去。

当天下午5点左右,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的十万铁甲重骑来到了距离托斯卡纳城二十里的地方。

又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眼看着天色就要变暗,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焦急起来。

这时,一名侦察兵飞速奔驰过来道:“元帅,前方约十里处发xiàn

一支中国军队,都是革甲轻骑,大约有两万人。”

侦察兵的消息让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不由得一怔,更加疑虑起来。情报显示,中国军队只有不足九万人,而且全部是革甲轻骑,虽然在行进速度上占优势,但是冲击力和防御性却远逊于自己的铁甲重骑,人数上也处于劣势。他们应该选择坚守不出才对,为何会弃城而出,在距离托斯卡纳城大约十里的地方列阵相迎?要知dào

,以革甲轻骑来迎战铁甲重骑,无异于以卵击石的啊。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不敢怠慢,命令部队再加快一点儿速度。

第八十章 中间开花(下)

又前进了十里,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果然看到了那支中国军队,他们的人数大概在三万人左右,由三个呈“品”字形分布的三角形方阵组成。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思考片刻,得出了大致的结论:中国军队选择在此列相迎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以尽可能少的兵力阻挡自己的十万铁甲重骑继xù

向托斯卡纳城进发,为主力撤tuì

赢得时间。第二,这只是一支疑兵,是用来引诱自己进入埋伏圈的。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举起手中的马刀,说道:“传令下去,后军用弓箭压住阵脚,左军和右军注意两翼,防止被敌人包抄、偷袭,前锋和中军跟着我,准bèi

冲锋。”

副官瓦尔特·安条克说道:“元帅,咱们长途奔袭数日,早已人困马乏。这支中国军队人数并不多,构不成什么威胁,您看咱们先略作休整再作打算?”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摇摇头,断然道:“绝对不行,我们现在最迫切需yào

解决的问题是尽快到达并攻克托斯卡纳城,歼灭盘踞在城内的全部中国军队,以免夜长梦多。如果这支中国军队是拖延咱们行进速度的偏师,咱们必须立即歼灭他们,然后将他们的主力围困在托斯卡纳城,紧紧咬住不放。否则,一旦允许他们的主力争取到时间从容撤出托斯卡纳城,重新进入平坦广袤的伏尔加平原,以革甲轻骑的新进速度,我们绝对不会再有这样好的一举歼灭他们的机会了。如果这支中国军队引诱咱们进入埋伏圈的疑兵,咱们同样必须立即歼灭他们。因为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是我们这次作战的目的,其差别无非是时间早晚罢了。这样吧,你传令下去,后军用弓箭压住阵脚,左军和右军掩护两翼,防止被敌人包抄、偷袭,前锋和中军跟着我冲锋。”

很快,低沉、浑厚的冲锋号响彻原野。六万负责冲锋的铁甲重骑纷纷举起雪亮的马刀,剩余四万负责掩护的铁甲重骑则张弓搭箭,严密守卫着两翼和阵脚,缓缓向敌阵逼近。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手中的马刀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六万铁甲重骑如同一道铁灰色的钢铁洪流,向敌阵倾泻而去。

与此同时,那支中国军队也向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率领的十万铁甲重骑发起了冲锋。

……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六万铁甲重骑距离那支中国军队越来越近。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那支中国军队纷纷抽出了背上的弓箭,只用短短数秒钟就完成了搭弓、射箭、再搭弓、再射箭的战术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娴熟。

霎时间,箭矢雨点般落向那六万铁甲重骑。但是,绝大多数箭矢都被铁甲重骑身上厚重的铠甲弹开,只有少数箭矢射中战马,导致马失前蹄,给其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知dào

中国军队此举目的在于减缓铁甲重骑的冲锋速度,降低其冲击力。因此,他毫不以为意,只是下令剩余四万负责掩护的铁甲重骑也射箭反击。

铁甲重骑在人数和防护性上的优势立即就显现出来了,漫天飞蝗一般的箭雨带着破空的呼啸声飞向中国军队,他们的革甲所能提供的防护作用极其有限,转眼间,中国军队就丢下了数百具尸体。

中国军队的反应是神速的,他们看到“箭雨攻势”不能奏效,反而会伤害到自己,立即改变了策略,加速向铁甲重骑冲去。他们知dào

,一旦双方的人马绞杀在一起,对方的弓箭就无法发挥作用了。

但是,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仍不以为意,他知dào

,革甲轻骑能给铁甲重骑造成的伤害是极其有限的,中国军队这样做,完全是以卵击石。

但是,有着多年的骑兵作战指挥经验的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很快就发xiàn

,这支中国军队所使用的阵型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革甲轻骑在冲击力和防御性方面的不足。这种由三个呈“品”字形分布的三角形方阵组成的“楔形骑阵”非常有利于撕破防守一方的防线,防守一方在防线被撕破后想要重新组织防线会变得极为困难,而进攻一方还可以呈犄角之势,相互策应。…,

不过,中国军队在人数方面毕竟不占优势,而革甲轻骑在冲击力和防御性也远逊于铁甲重骑,当革甲轻骑和铁甲重骑绞杀在一起时,革甲轻骑的腰刀很难刺穿铁甲重骑身上厚重的铠甲,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铁甲重骑的马刀却可以轻易砍透革甲轻骑轻薄的革甲,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虽然“楔形骑阵”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弥补革甲轻骑在冲击力和防御性方面的不足,毕竟无法改变天然的劣势。因此,中国军队很快就呈现出了颓势。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眼看胜利在即,立kè

下令剩余四万负责掩护的铁甲重骑从左、右两翼对中国军队进行包抄,希望能将中国军队全部歼灭,毕其功于一役。

很快,中国军队面临的战场形势急剧恶化,面对从两翼包抄上来的四万铁甲重骑,中国军队只能苦苦支撑。

突然,又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残余的两万中国军队纷纷调转马头,向托斯卡纳城方向撤去。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注意到了战局的变化,时间不允许他犹豫太久、顾虑太多、于是,他下令道:“前锋和中军追击残敌,不能让他们逃脱,要尽可能地将他们歼灭在托斯卡纳城外,后军、左军和右军从两翼包抄过去,将托斯卡纳城给我围个水泄不通。”

副官瓦尔特·安条克不安地说道:“元帅,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穷寇莫追’,意思是不要贸然去追击战败的敌人,担心的就是中了敌人的圈套。现在,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如果咱们贸然追击,掉进了中国人的埋伏圈,可就糟了。您看咱们是不是暂且放qì

追击,等到与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二十万步兵汇合之后再作打算?”

第八十一章 星火燎原(上)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摇摇头,断然道:“绝对不行,我们现在最迫切需yào

解决的问题是尽快到达并攻克托斯卡纳城,歼灭盘踞在城内的全部中国军队,以免夜长梦多。如果这支中国军队是拖延咱们行进速度的偏师,咱们必须立即歼灭他们,然后将他们的主力围困在托斯卡纳城,紧紧咬住不放。否则,一旦允许他们的主力争取到时间从容撤出托斯卡纳城,重新进入平坦广袤的伏尔加平原,以革甲轻骑的新进速度,我们绝对不会再有这样好的一举歼灭他们的机会了。如果这支中国军队引诱咱们进入埋伏圈的疑兵,咱们同样必须立即歼灭他们。因为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是我们这次作战的目的,其差别无非是时间早晚罢了。这样吧,你传令下去,后军用弓箭压住阵脚,左军和右军掩护两翼,防止被敌人包抄、偷袭,前锋和中军跟着我冲锋。”

很快,低沉、浑厚的冲锋号响彻原野。六万负责冲锋的铁甲重骑纷纷举起雪亮的马刀,剩余四万负责掩护的铁甲重骑则张弓搭箭,严密守卫着两翼和阵脚,缓缓向敌阵逼近。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手中的马刀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六万铁甲重骑如同一道铁灰色的钢铁洪流,向敌阵倾泻而去。

与此同时,那支中国军队也向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率领的十万铁甲重骑发起了冲锋。

……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六万铁甲重骑距离那支中国军队越来越近。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那支中国军队纷纷抽出了背上的弓箭,只用短短数秒钟就完成了搭弓、射箭、再搭弓、再射箭的战术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娴熟。

霎时间,箭矢雨点般落向那六万铁甲重骑。但是,绝大多数箭矢都被铁甲重骑身上厚重的铠甲弹开,只有少数箭矢射中战马,导致马失前蹄,给其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知dào

中国军队此举目的在于减缓铁甲重骑的冲锋速度,降低其冲击力。因此,他毫不以为意,只是下令剩余四万负责掩护的铁甲重骑也射箭反击。

铁甲重骑在人数和防护性上的优势立即就显现出来了,漫天飞蝗一般的箭雨带着破空的呼啸声飞向中国军队,他们的革甲所能提供的防护作用极其有限,转眼间,中国军队就丢下了数百具尸体。

中国军队的反应是神速的,他们看到“箭雨攻势”不能奏效,反而会伤害到自己,立即改变了策略,加速向铁甲重骑冲去。他们知dào

,一旦双方的人马绞杀在一起,对方的弓箭就无法发挥作用了。

但是,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仍不以为意,他知dào

,革甲轻骑能给铁甲重骑造成的伤害是极其有限的,中国军队这样做,完全是以卵击石。

但是,有着多年的骑兵作战指挥经验的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很快就发xiàn

,这支中国军队所使用的阵型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革甲轻骑在冲击力和防御性方面的不足。这种由三个呈“品”字形分布的三角形方阵组成的“楔形骑阵”非常有利于撕破防守一方的防线,防守一方在防线被撕破后想要重新组织防线会变得极为困难,而进攻一方还可以呈犄角之势,相互策应。

不过,中国军队在人数方面毕竟不占优势,而革甲轻骑在冲击力和防御性也远逊于铁甲重骑,当革甲轻骑和铁甲重骑绞杀在一起时,革甲轻骑的腰刀很难刺穿铁甲重骑身上厚重的铠甲,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铁甲重骑的马刀却可以轻易砍透革甲轻骑轻薄的革甲,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虽然“楔形骑阵”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弥补革甲轻骑在冲击力和防御性方面的不足,毕竟无法改变天然的劣势。因此,中国军队很快就呈现出了颓势。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眼看胜利在即,立kè

下令剩余四万负责掩护的铁甲重骑从左、右两翼对中国军队进行包抄,希望能将中国军队全部歼灭,毕其功于一役。…,

很快,中国军队面临的战场形势急剧恶化,面对从两翼包抄上来的四万铁甲重骑,中国军队只能苦苦支撑。

突然,又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残余的两万中国军队纷纷调转马头,向托斯卡纳城方向撤去。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注意到了战局的变化,时间不允许他犹豫太久、顾虑太多、于是,他下令道:“前锋和中军追击残敌,不能让他们逃脱,要尽可能地将他们歼灭在托斯卡纳城外,后军、左军和右军从两翼包抄过去,将托斯卡纳城给我围个水泄不通。”

副官瓦尔特·安条克不安地说道:“元帅,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穷寇莫追’,意思是不要贸然去追击战败的敌人,担心的就是中了敌人的圈套。现在,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如果咱们贸然追击,掉进了中国人的埋伏圈,可就糟了。您看咱们是不是暂且放qì

追击,等到与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二十万步兵汇合之后再作打算?”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摇摇头,指着前方的原野说道:“你看,前方是一片开阔地,没有山谷,没有丘陵,甚至连树林都没有,完全不具备设伏的条件。中国人不会愚蠢到选择在那里设伏,如果他们真的打算设伏,设伏的地点也只可能选在托斯卡纳城内。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他们一定会先引诱我们攻城,等我们攻克并进入托斯卡纳城之后,他们再通过巷战和伏击战的方式慢慢地消耗我们的有生力量。因此,我才要求尽可能地将敌军歼灭在托斯卡纳城外。”

副官瓦尔特·安条克钦佩地点点头,说道:“元帅,那按照您的推断,我们下一步的作战方案应该是怎样的?”

第八十二章 星火燎原(中)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说道:“我们下一步的作战方案其实很简单,就是将托斯卡纳城包围起来,围个水泄不通。这样一来,如果刚才那支中国军队是拖延咱们行进速度的偏师,他们的主力就无法从容撤出托斯卡纳城,而是被围困在托斯卡纳城内,最终也会被咱们一举歼灭。如果刚才那支中国军队是引诱咱们进入埋伏圈的疑兵,咱们只是围城却不攻城,即便他们真的在托斯卡纳城内设下了埋伏,对我们也构不成丝毫的威胁。情报显示,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二十万步兵明天上午8点左右就可以抵达,到那时候,咱们就可以从容不迫地攻克托斯卡纳城,歼灭盘踞在城内的全部中国军队。传令下去吧,前锋和中军追击残敌的任务执行完毕之后,与后军、左军和右军一起,将托斯卡纳城给我围个水泄不通。”

……

然而,战争的魅力就在于战局的千变万化与将领的奇计百出。中国军队的举动终究还是出乎了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的意料。

当天深夜11点,睡梦中的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被副官瓦尔特·安条克摇醒。后者告sù

他,一支大约五万人的中国军队从托斯卡纳城北门成功突围,向阿内尔卡方向逃去。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很快就从人数上判断出这支突围的中国军队正是他几天来苦苦寻找的中国军队主力。他赶忙传令全军集合,向阿内尔卡方向追击。

……

追击途中,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向副官瓦尔特·安条克了解起详细情况来,后者正是负责率领十万铁甲重骑包围托斯卡纳城的指挥官。

副官瓦尔特·安条克说道:“元帅,咱们长途奔袭数日,早已人困马乏。到了晚上10点多的时候,大家都快支撑不住了。我想这支中国军队人数并不多,又是革甲轻骑,对我们也构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所以就自作主张,安排大家轮番守夜了。没想到,大家刚刚躺下休息,托斯卡纳城的北门就打开了,那五万中国军队飞速从城门里突围出来。我急忙安排拦截和追赶。无奈中国军队都是革甲轻骑,行进速度极快,我们没有追上他们。”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看了副官瓦尔特·安条克一眼,说道:“你能设身处地地为士兵们着想,这一点是好的。但是,你在不请示我的情况下,私自改变作战部署,致使中国军队主力顺利突围,这个责任你能承担得起么?咱们现在先追击中国军队主力,对你的处分,我随后会做出的。”

……

这时,一名侦察兵飞速奔驰过来道:“元帅,前方约十里处发xiàn

一支中国军队,都是革甲轻骑,大约有五万人。”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知dào

,这正是他苦苦追击的中国军队主力。因此,他不假思索地说道:“传令下去,全体官兵加快追击速度,争取全歼中国军队主力”。

不一会儿,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麾下的十万铁甲重骑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前,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在距离自己大约三里的地方,五万革甲轻骑正列阵相迎。毫无疑问,这正是中国军队主力。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心中充满了疑虑,中国军队主力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列阵相迎呢?难道说,他们发xiàn

自己已经身陷绝境,要拼死一搏了么?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摇摇头,否决掉了这个想法。中国军队主力明明已经成功从托斯卡纳城突围了,以革甲轻骑在行进速度上的优势,他们是完全可以摆脱自己追击的。难道说,他们在这里布置了什么圈套,等着自己上钩?但是,这样也解释不通啊。前方是一片开阔地,没有山谷,没有丘陵,甚至连树林都没有,完全不具备设伏的条件。

心中的疑虑使得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不由得放慢了速度,因为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没有下达进一步的命令,十万铁甲重骑也不敢贸然发起进攻,于是停在原野这边,与中国军队主力对峙起来。…,

……

突然,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想到一种可能,惊出一身冷汗来。眼前的这支所谓“中国军队主力”很可能只是疑兵,从自己所在的这个位置看过去,他们看上去好像真的有五万人,好像真的是在列阵相迎。但是,现在天这么黑,自己看到的会不会只是他们布置的假象?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他们的缓兵之计,而真zhèng

的中国军队主力仍在继xù

突围?

想到这里,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觉得自己不能再继xù

犹豫下去了。无论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自己都必须迈出这一步。就像中国的《孙子兵法》里所说的那样:“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起于狐疑”。

于是,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挥了挥手中的马刀,下令道:“冲锋,务必全歼对面的中国军队。”此时的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还不知dào

,自己的这个决策将会给以后的历史造成何等重yào

的影响。

……

殷如岳站在数百架投石机前面,搓搓手,兴奋地对张继说道:“元帅,请下令吧。”

张继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殷如岳将军,现在还有一部分敌军尚在投石机的射程之外。咱们必须保证第一轮齐射造成至少40%以上的敌军伤亡,否则敌军元气未损,对我们仍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我们必须把把敌军放得再近些。”

殷如岳点点头,眼睛里充满了异样的神采。看得出来,他异常兴奋。

……

殷如岳与奴隶出身的巴特尔不同,他是世家子弟,他的父亲殷洪涛是道光、咸丰两朝的名将,历任兵部职方司主事、靖南大将军、川陕总督,曾经在中缅战争中率五千精兵奇袭万象,生擒缅王吴登盛。咸丰十年,英法联军攻入北京,俄国也趁机派出五万大军进犯满洲里。时任盛京将军的殷洪涛在腹背受敌、弹尽粮绝的情况下,仍然率领三千绿营兵死守满洲里三个月,给俄军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后来,殷洪涛在巡视战场时误入俄军的埋伏圈,身中二十余箭。弥留之际,他留下遗计,命令秘不发丧,又让部将穿上自己的铠甲,打着自己的旗帜继xù

指挥战斗,最终迫使俄军撤兵。

殷如岳至今还记得,父亲的灵柩运回北京时的情形,远在承德避暑山庄的咸丰皇帝亲笔为殷洪涛撰写了挽联和祭文,恭亲王奕?以钦差大臣的身份主持葬礼,在京的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纷纷前来致哀。看着父亲身上二十余处的箭创,殷如岳哭了。从那时起,他就发誓,一定要为父亲报这段血海深仇。葬礼结束后,在翰林院担任编修的殷如岳投笔从戎,成为了奉天驻军的一名参将。短短几年,进士出身的殷如岳就凭借着在历次边境战争中的出色表现崭露头角。同治三年,同治皇帝下诏,任命殷如岳为奉天驻军主帅。这次得知朝廷要派兵围剿入侵的十万俄国骑兵的消息后,殷如岳刺破手指,连夜用鲜血给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写了请战术和军令状。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深受感动,批准了他率兵参战的请求。

……

第八十三章 星火燎原(下)

九百米,八百米,七百米……眼看着距离所谓的“中国军队主力”越来越近,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变的兴奋无比,眼中精光爆射,握着马刀的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沉浸在马上就要名垂青史的幻想中,竟然没有注意到胯下战马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了。

等到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意识到这一点时,他胯下的战马已经无法快速奔跑了。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接过副官瓦尔特·安条克递过来的火把,仔细观察起来,这才发xiàn

,原来因为自己杀敌心切,竟没有注意到,居然纵马跑进了一大片淤泥之中,马蹄陷入厚重的淤泥之中,自然无法快速奔跑了。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心急如焚,他十分担心这一突发情况影响到行进速度,只是中国军队主力得以顺利突围。于是,他下令道:“传令下去,继xù

向前,尽快离开这片淤泥,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歼灭中国军队主力。”

又前进了几百米,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发xiàn

,自己胯下的战马马蹄已经深深陷入了厚重的淤泥之中,连走动都变得困难了。原来,自己和麾下的十万铁甲重骑不是跑进了一大片淤泥之中,而是跑进了一大片沼泽之中。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他惊骇欲死,大声喊道:“全体注意,全体注意,迅速后撤,我们上当了。”

……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就在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下令后撤的同时,张继果duàn

地挥了下手,早就迫不及待的殷如岳立即大声喊道:“发射”。

随着殷如岳这一声大喊,那数百架弓弦早已绷紧的投石机被同时放开,无数个亮闪闪的东西飞到空中,向那十万铁甲重骑砸去。

那些东西一旦落在地上或者砸到那十万铁甲重骑身上就立kè

摔得粉碎,发出玻璃破碎的声音。与此同时,里面盛满的液体飞溅出来,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其中有几滴液体甚至溅到了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的脸上,他不禁摸了摸,然后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感到,他全身上下的力qì

似乎都被人在一瞬间抽走了,整个身体变得冰凉无比。那个味道他很熟悉,那是俄国最有名的伏特加酒——产自托斯卡纳的“维京海盗”。

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用手指向副官瓦尔特·安条克,后者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声喊道:“全体注意,迅速后撤,全体注意,迅速后撤。”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飞蝗一般、带着火苗的箭矢。这些箭矢如同一群暗夜下的萤火虫,飞向了那十万被困在沼泽里的铁甲重骑。

很快,火焰燃烧起来并呈燎原之势向周围扩散。那片沼泽变成了一片火海,剧烈燃烧的火焰甚至照亮了夜空。火焰中,那十万铁甲重骑人仰马翻,鬼哭狼嚎,就像但丁在《神曲》里描述的的炼狱。

很多铁甲重骑滚落下马,想要尽快逃离这片沼泽,谋得一条生路。但是,身上沉重无比的铁甲,脚下深不见底齐膝的沼泽,都使得他们寸步难行。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挣扎哀嚎。

那种叫做“维京海盗”的著名伏特加酒还在被投石机不断地发射过来,火势越来越凶猛。

……

火势渐渐变小了,几千名残余俄军聚拢在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副官瓦尔特·安条克周围,希望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能为他们寻找一条求生之路。

看着重新集结起来的俄军,张继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纳尔苏将军,梁慕唐将军,请迅速解决残敌并打扫战场”。

早就按捺不住的纳尔苏和梁慕唐齐声道:“嗻”,说着,飞身上马,率领梁州师和雍州师向残余俄军冲去。

……

是役,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率领的十万铁甲重骑全军覆没,其中九万七千人战死,三千人重伤,他们的指挥官、俄国陆军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及其副官瓦尔特·安条克下落不明。…,

……

此时,察罕·帖木儿元帅正率领着他麾下的二十万步兵在距离托斯卡纳城不足五十里的罗摩衍那宿营。几天来,他们披星戴月,昼夜兼程,终于按期赶到了托斯卡纳。想到麾下的官兵们明天就要参加围剿中国军队的战斗,察罕·帖木儿元帅下令今晚在罗摩衍那宿营,以便官兵们能够好好休整一番。

察罕·帖木儿元帅是哥萨克人出身。1812年初,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率领60万大军入侵俄国,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任命米哈伊尔·库图佐夫元帅担任俄军总司令抗击法军。库图佐夫上任伊始就确立了以“运动战”和“游击战”消灭法军有生力量的宗旨。当时,察罕·帖木儿元帅的父亲蒙戈·帖木儿只是游牧于顿河流域的一支哥萨克部落的首领,米哈伊尔·库图佐夫元帅任命他为哥萨克游击队总司令,命令他率领麾下骑兵抗击法军。1812年底,拿破仑·波拿巴败走莫斯科,60万大军灰飞烟灭,几乎是只身逃回了法国。蒙戈·帖木儿也因为战功被晋封为斯摩棱斯克侯爵。察罕·帖木儿元帅16岁时考入圣彼得堡陆军军官指挥学校,毕业后进入俄国军队服役,1860年,凭借在克里米亚战争、高加索战争和东普鲁士战争中的功勋,察罕·帖木儿被晋封为俄国陆军元帅。但是,由于他的哥萨克人出身,他始终没有得到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的信任以及同僚们的尊敬。也正因为此,在这次的“托斯卡纳会战”中,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将战斗力最强的十万铁甲重骑交由自己的亲信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指挥,将战斗力次之的十五万混合兵团交由贵族出身的大卫·杜夫元帅指挥,而将战斗力最弱的二十万步兵交由察罕·帖木儿元帅指挥。

第八十四章 浑水摸鱼(上)

对此,察罕·帖木儿元帅颇有微词,认为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处事偏颇。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更加精心地谋划作战方案、更加用心地指挥所部作战,以求取得良好的战绩,换取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的信任以及同僚们的尊敬。

察罕·帖木儿元帅深知,步兵与骑兵相比,在行进速度和冲击力度上都有着天然的劣势。因此,自己决不能与那九万革甲轻骑硬碰硬地正面作战。但是,步兵在巷战和战壕战方面的优势却是骑兵难以企及的。因此,察罕·帖木儿元帅决定,在赶到托斯卡纳城后,无论能否得到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大卫·杜夫元帅的协助,都要立即构筑工事,做好长期围困托斯卡纳城的准bèi

,以“消耗战”来击败中国军队。

……

但是,张继同样深知这一点。

……

已经是凌晨3点了,察罕·帖木儿元帅还没有睡,他仍然坐在自己的中军帐篷中研究着托斯卡纳城周围的地形图。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了,越是大战在即,他越兴奋得无法入睡。当年高加索战争期间,他曾经创下连续12天不下火线、不睡觉的记录。

察罕·帖木儿元帅正对着地形图出神,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的爆zhà

声。于是,他走出帐篷,向远处眺望起来。他发xiàn

,阿内尔卡方向火光冲天,熊熊燃烧的火焰使得天空都发出暗暗的红色。察罕·帖木儿元帅不知dào

出了什么状况,心中隐隐担忧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侦察兵飞速奔驰过来道:“报gào

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率领的十万铁甲重骑在阿内尔卡附近中了中国军队的埋伏,情况危急,几乎要全军覆没了。”

察罕·帖木儿元帅听到最后一句“几乎要全军覆没了”,感觉简直有如五雷轰顶,两腿一软,差点儿坐到地上。此刻,他心急如焚,他倒不是牵挂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他那十万铁甲重骑的安危,而是担心失去这个强援之后,围剿起中国军队来,可就要难上加难了。

但是,察罕·帖木儿元帅知dào

,此时此刻,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深深影响到部下们的士气。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对威龙在自己身边的将领们说道:“不要惊慌,所谓‘骄兵必败’,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他那十万铁甲重骑平日里骄横惯了,导致这样的下场并不奇怪。咱们今晚的当务之急是守卫好这座营地,等到明天天亮,火速赶到托斯卡纳城,构筑工事,做好长期战争的准bèi

。”

正在这时,营外面响起一阵零乱的马蹄声,与此同时,喧哗之声大作。

又一名侦察兵飞速奔驰过来道:“报gào

元帅,有大约五千名铁甲重骑溃兵逃到我们营地来了,正在门口与卫兵吵闹,要求放他们进来。”

察罕·帖木儿元帅叹口气说道:“放他们进来吧,给他们腾些帐篷出来,准bèi

些食物和饮水,再安排就军医给他们疗伤,还有,从里面找一个军官,带到我的帐篷,我有话要问他。”察罕·帖木儿元帅肯接收这五千名铁甲重骑溃兵一方面是因为毕竟是同胞,又是同袍,不忍拒绝。另一方面他也想借此收买人心,提高自己在俄国军界的声望。此外,如果能够从这五千名铁甲重骑溃兵嘴里问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对于今后围剿中国军队还是很有益的。更重yào

的是,这五千名铁甲重骑溃兵也可以作为自己这二十万步兵的有力补充,加强自己的战斗力。

察罕·帖木儿元帅的命令刚刚下达,营地外面的马蹄声和喧哗声更大了,卫兵急忙打开了营地的大门

没想到,大门刚一打开,一大队铁甲重骑溃兵就一拥而入。更可气的是,这些甲重骑溃兵进了大门之后,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放肆地纵马狂奔着。卫兵也来不及细细盘查,赶忙又去搬开挡在路上的拒马。…,

一些站在帐篷外面看热闹的俄军步兵纷纷小声议论着、咒骂着,发泄着自己早已积聚多时的不满。“平日里嚣张也就罢了,这会儿都成丧家之犬了,还这么趾高气扬的”……“就是,就是,败军之将神气什么,和中国军队打仗的时候不知dào

他们还敢不敢这么横”……“这些铁甲重骑真是废物,平日里号称精锐,军饷比我们高一大截,腰杆儿也挺那么直,现在看起来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议论归议论,咒骂归咒骂,毕竟是友军,俄军步兵们还是开始慢吞吞地给他们准bèi

食物和饮水,腾帐篷。

但是,这五千名铁甲重骑溃兵似乎并没有休息和疗养的打算,他们进了大门之后,仍在四处狂奔着。

一些细心的俄军步兵发xiàn

,这五千名铁甲重骑溃兵正从战马屁股上挂着的褡裢袋里取出一个个亮闪闪的玻璃瓶子,扔在营地的帐篷山、粮草垛上、瞭望台上和围墙上。那些玻璃瓶子被摔碎后,里面的液体就流了出来,浓烈的酒味在营地中弥漫开来。

那些俄军步兵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大声喊道:“快关营门,快关营门,这些不是铁甲重骑溃兵,是中国军队,是是中国军队假扮的。”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这五千名假扮的铁甲重骑溃兵已经点燃火把,又将火把扔向帐篷、粮草垛、瞭望台和围墙。短短几分钟,火借风势,营地里已经是火光冲天。

俄军步兵们惊恐地大叫着,纷纷唤醒还在沉睡的同伴,战战兢兢地套上铠甲,拿上长矛,向帐篷外面跑去。

熊熊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中,只见那五千名假扮的铁甲重骑溃兵左冲右突,南来北往在营地中纵马驰骋着。俄军步兵们惊恐不已,一时间,人心惶惶。

反应过来的察罕·帖木儿元帅立即下令组织救火和准bèi

抵抗。

第八十五章 浑水摸鱼(中)

察罕·帖木儿元帅相信,自己一方毕竟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区区五千名假扮的铁甲重骑溃兵还是对付得了的。俄军步兵们也渐渐冷下来,纷纷向营地中心的中军帐篷靠拢过来。

正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六万革甲轻骑就像是从地狱中冒出来的一样,从四面八方攻入了营地,只是片刻功夫,就与那五千名假扮的铁甲重骑溃兵集结在一起,向俄军步兵们发动了进攻。

更为要命的是,这些中国军队在进攻的同时,还在不断地散布诸如“大卫·杜夫元帅已经全军覆没了”、“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的十万铁甲重骑都被活活烧死了”一类的言论,弄得俄军步兵们人心惶惶,根本无心作战。而这些中国军队则如鱼得水,在营地中纵横驰骋,往返杀伐,几番冲锋下来,俄军步兵们彻底混乱起来,很多人都开始向营地外溃逃。此风一开,大势去矣,溃逃的俄军步兵越来越多,很多将领也开始跟着溃逃,察罕·帖木儿元帅根本无法弹压,反而被溃逃的俄军步兵们裹挟着向阿内尔卡方向去了。

……

是役,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二十万步兵几乎全军覆没,其中六万三千人战死,五万两千人重伤,其余的全部溃逃,他们的指挥官、俄国陆军元帅察罕·帖木儿在乱军之中被自己人误伤,终因伤重不治,于三天后死去。

……

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三路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正在主持关于驻军乌里雅苏台的枢密院会议。

听到这个有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已经治愈多年的耳鸣也开始发作,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好像要爆zhà

开来一般。他咬紧牙关,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又用右手紧紧扶住椅子的靠背,防止自己因为血压升高而晕倒。但是,他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周围的景物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喉咙里发出丝丝的血腥味儿。终于,他四肢一抽搐,倒在了地上。

与会的将领们都惊呆了,纷纷围上前来,有的压胸膛,有的传军医,还有的大呼小叫,会场顿时乱作一团。

良久,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醒过来了,他的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浑浊不堪,他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完了,这下完了……”。

与会的将领们知dào

,尤里·弗洛斯基枢密说得一点儿不假,俄国国内原有一百二十多万正规军和五十多万地区武装与民兵,在数量上具有绝对优势。但是,他们既要驻防重yào

城市,又要守卫边陲要塞,分布极为分散,并没有形成集中的重兵集团,真zhèng

能够参与到围剿中国军队中来的机动兵力并不算多。特别是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率领十万重装骑兵长途奔袭中国之后,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所率领的四十五万大军已经是俄国所能抽调出来的、最后的机动兵力。这四十五万大军是俄国在这场豪赌中最后的筹码和希望。他们一旦全军覆没,俄国再也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反攻。现在,整个俄国腹心之地已经完全敞开胸膛,暴露在中国军队的刀剑之下了。

……

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坐回到椅子上。与会的将领们发xiàn

,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好像苍老了整整十岁,他的面部变得苍白,手也在微微颤抖。

终于,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开口了,他慢慢说道:“先生们,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我深感抱歉。这次惨败是由于我的误判造成的,责任在我,与他人无关。而今之计,我们只有召回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的十万重装骑兵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否则,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国军队在俄国腹心之地纵横驰骋、慢慢蚕食掉我们全部的武装力量了。到那时候,我们恐怕连圣彼得堡和莫斯科都守不住了。”…,

一片沉默,与会的将领们都低头不语。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失望地环视会场一周,却找不到一个支持他意见的人。

终于,有人试图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了。俄国海军元帅列昂尼德·阿芙乐尔说道:“枢密使大人,我们刚刚遭受了一场惨败,这确实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是,我想,局势也还没有坏到那样的程度吧。如果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的十万重装骑兵能够攻克北京甚至俘虏中国皇帝,我们一样会有转圜的余地。我们这是在攻敌之所必救,这一战术在中国的兵法上被称为‘围魏救赵’。倘若现在召回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的十万重装骑兵,我们之前的努力岂不是付诸东流了?”

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摇摇头,平静地说道:“列昂尼德·阿芙乐尔元帅,您对中国还不够了解。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这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和这四亿人口孕育着巨大的战争潜力,这些潜力一旦被挖掘出来,就会变成巨大的战争能量。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固然能征善战,他麾下的十万重装骑兵固然是无坚不摧。但是,想要仅仅依靠一位能征善战的将领和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就征服中国,是万万不可能的。要知dào

,从贝加尔湖到北京,还有一千六百多里路。而北京周边地区的驻军规模仅正规军就达到二十多万,地区武装与民兵更有四十万之多,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的十万重装骑兵没有把握能够攻克北京,更不用说俘虏中国皇帝了。击败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的这支中国军队共计九万人,在绝对数量上,他们是丝毫不占优势的。但是,我们的守军分散分布在腹心之地东欧平原、伏尔加河平原和顿河平原一带,并没有形成集中的重兵集团。这就为这支中国军队集中优势兵力,实现各个击破创造了条件。这支中国军队每次都是集中力量去进攻驻防某重yào

城市或者守卫某边陲要塞的的我军,这样一来,在相对数量上,他们又总是处于绝对优势。因此,我们必须召回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的十万重装骑兵,由他们来执行围剿中国军队的任务。如果没有疑议的话,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这场战争结束后,我会向沙皇陛下引咎辞职的。”

第八十六章 浑水摸鱼(下)

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三路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正在圣彼得堡郊外打猎。每年秋天到郊外打猎,这是他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他希望借此练就一副健康的体魄,更希望借此向朝野展示自己崇兵尚武的一面。

这个不啻于晴天霹雳的消息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了,以致于亚历山大二世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他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太相信那四十五万大军战斗力了。当然了,与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对这次作战方案的自吹自擂也有很大关系。

总而言之,亚历山大二世终于意识到,他在这场豪赌中最后的筹码和希望没有了。他再也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反攻。现在,整个俄国腹心之地已经完全敞开胸膛,暴露在中国军队的刀剑之下了。更重yào

的是,他一直以来苦苦寻求的、向全体臣民证明自己能力以获得他们支持的机会就这样丧失了。他最初是想通过入侵中国,割让其领土或者获得一些经济利益来向全体臣民证明自己的能力。没想到,不仅进攻中国的行动受阻,还让中国军队打到了自己的腹心之地。即便这场战争能够体面地结束,俄国恐怕也需yào

至少二十年来恢复元气,自己能等得了这二十年之久么?

想到这里,亚历山大二世的额头冒出一阵冷汗,他感到自己有些虚弱,需yào

好好休息。而且,他觉得自己应该马上赶回圣彼得堡,这里似乎已经不安全了。

……

圣彼得堡,冬宫,御座大厅。

亚历山大二世坐在御座上,默默地看着坐在他下首的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心中充满了厌恶。

就在刚刚,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向他报gào

了关于召回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的十万重装骑兵来执行围剿中国军队任务的作战方案。他知dào

,现在已经没有比这更可行的作战方案了,他只能选择接受。

亚历山大二世长叹一声,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御座大厅。

……

收到召回自己和麾下十万重装骑兵执行围剿中国军队任务的枢密院令时,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听取手下将领们关于任务执行情况的汇报。

这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几乎在一瞬间击垮了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不已,拿着信纸的双手颤抖不已。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知dào

,自己的这场豪赌彻底以失败告终了。

三个月前,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率领麾下的十万重装骑兵进攻了乌里雅苏台将军行辕所在的乌兰巴托,歼灭了新任乌里雅苏台将军穆彰阿的八万大军,随后又设伏击溃新任热河守备童国刚的五万大军。童国刚率三万残兵远走贝加尔湖,他则随即跟进,不断追击、歼灭童国刚那三万残兵。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当初歼灭穆彰阿八万大军、击溃童国刚五万大军的战斗都进行得异常顺利,而这三个月来,追击、歼灭童国刚那三万残兵的战斗成效却并不显著,尽管对手已经几乎毫无战斗力可言。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手下的将领们也感到很奇怪,这三个月来,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制定的作战方案总是存zài

破绽,总会给敌人留下空子可钻,怎么看都像是故yì

的。但是,他们又不敢贸然去问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只能怨气满腹地去执行命令。

是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的战略决策能力和战役指挥能力不够强,思维不够缜密么?当然不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怎么可能仅用26年的时间,就从一个龙骑兵的小队长被晋升为堂堂俄国陆军元帅呢?…,

原来,这是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设下的一个圈套。早在击溃童国刚五万大军的战斗结束之后,这个圈套就已经开始部署了。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知dào

,只要自己不断追击而不歼灭童国刚那三万残兵,童国刚就会向清廷求援,而清廷就会不断派出援兵救援他。这样一来,等于是清廷不断将武装力量送到自己的刀剑之下。比起攻城战、巷战和野战的方式,用这样的方式消耗清廷的有生力量代价会小得多,而收效则会大得多。

但是,急功近利甚至利欲熏心的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却忽略了很重yào

的一点,收益必然伴随着风险,而巨大的收益必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具体到这一作战方案,其风险就是一旦清廷放qì

救援或者采用曲线方式救援童国刚那三万残兵,他不仅会丧失攻克北京的最佳时机,而且会给清廷以调兵遣将的充足时间。这样一来,源源不断赶来围剿自己的中国军队最终会形成重兵集团,即便以自己麾下十万重装骑兵战斗力之强,恐怕也绝难抵挡源。

事实上,张继之前所制定的“围魏救赵”的作战方案也正是利用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作战方案的这个巨大漏洞,采用曲线方式救援童国刚那三万残兵,最终导致自己的这场豪赌以失败而彻底告终。

两个月前,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收到密报,中国军队选择乌拉尔山脉一线作为突pò

口,兵临俄国腹心之地东欧平原、伏尔加河平原、顿河平原一带的消息。那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作战方案中的这个巨大漏洞。但是,出于对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的战略决策能力、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察罕·帖木儿元帅的战役指挥能力和俄国国内一百二十多万正规军、五十多万地区武装和民兵的战斗力的绝对信任,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仍然相信他们能够轻松地消灭这支区区九万人的中国军队。这样一来,清廷势必放qì

采用曲线方式救援童国刚那三万残兵,转而直接派出援兵救援童国刚那三万残兵,自己原有的作战方案就仍然能够继xù

实施下去。因此,他没有将这消息告知手下的将领们。

而现在,这一切都完了。

第八十七章 荒原对决(上)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抬起头,艰难地对手下将领们说道:“先生们,想必你们都已经知dào

了,两个月前,一支中国军队选择乌拉尔山脉一线作为突pò

口,兵临我们的腹心之地东欧平原、伏尔加河平原、顿河平原一带。就在不久前,他们歼灭了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四十五万大军。这四十五万大军已经是我们所能抽调出来的、最后的机动兵力,是我们在这场豪赌中最后的筹码和希望。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反攻。整个俄国腹心之地已经完全敞开胸膛,暴露在中国军队的刀剑之下了。我刚刚收到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下达的枢密院令,要求我们即刻赶回俄国,剿灭这支中国军队。先生们,我们是俄国的军人,我们与国家之前有着神圣的契约关系,我们彼此都既享有权利,又承担义务。在这之前,国家一直承担着养活我们的义务,现在轮到我们尽义务的时候了。传令下去,今天午夜我们就动身,返回俄国。”

……

马斯顿荒原位于乌拉尔山脉以西,伏尔加河平原以东,是一块由山地向平原过度的台地。伏尔加河的支流扬思卡河流经这里,冲积出一条狭长的谷地,使得地势整体上东高西低,而中间最低,呈不规则的漏斗状。

马斯顿荒原地区是典型的亚寒带针叶林气候,扬斯卡河河谷遍布着松树和桦树,两面的台地上稀稀疏疏地长着野草和灌木,看上去一片荒芜。

彼得大帝年间,扬斯卡河河谷发xiàn

了金矿,各地的淘金者蜂拥而至,几百年来,淘金者们和随之而来的商人们居住在这里,逐渐在河谷东、西两面的台地上分别形成了伊凡和卓雅两个镇子。

……

半个月后,马斯顿荒原。

张继站在伊凡镇教堂的塔楼上,这里是马斯顿荒原东面台地的制高点。

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张继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根据他截获的消息,俄国枢密院枢密使尤里·弗洛斯基已经下令召回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麾下的十万重装骑兵来围剿自己。不出意wài

的话,五天后,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麾下的十万重装骑兵就将取道乌拉尔山口返回俄国,而马斯顿荒原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十天前,张继率领托斯卡纳会战后剩余的八万“卫国军”来到了马斯顿荒原。他知dào

这里是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麾下的十万重装骑兵返回俄国的必经之路,他计划在这里打一场伏击战,即便不能损伤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麾下的十万重装骑兵的元气,至少也可以挫一挫他们的锋芒。

但是,近几天仔细观察周边地形后,张继发xiàn

,想在这里设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马斯顿荒原的地势整体上东高西低,而中间最低。如果在西面台地设伏,只要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在东面台地进行观察就可以轻易地识破。如果在东面台地设伏,自己又面临着背水一战的困境,一旦“卫国军”士兵抵挡不住那十万重装骑兵的猛烈攻势,出现溃逃的话,一定会涌入扬斯卡河,即便不被那十万重装骑兵杀死,也得被河水淹死。而如果选择在扬斯卡河河谷的松树林和桦树林中设伏,又很难抵抗依靠巨大势能冲下山坡的那十万重装骑兵。

想到这里,张继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身旁的巴特尔问道:“大将军,您还在为伏击地点的选择犯难么?依我看,咱们干脆故技重施,还在托斯卡纳城设伏好了。只等着他来进攻,和他进行巷战就好。”

张继摇摇头,说道:“我们之所以能够取得托斯卡纳会战的胜利,主要原因并不在于我们的作战方案有多么高明或者我们的士兵有多么勇敢,而在于:一方面,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彼此不和,俄国三路大军各自为战,没有形成有力配合,使我们有机会各个击破;另一方面,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都没有意识到我们会识破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的圈套,将计就计,用伏击战和围点打援的方式击败他们。现在则不同,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在了解托斯卡纳会战的全过程之后,就会知dào

我们已经识破了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的圈套。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再用之前的作战方案来对付他了。另外,我们这九万人毕竟是孤军深入到敌人后方,粮饷补给都没有着落,虽然可以依靠优于敌人的行进速度和出其不意的奇袭打几场胜仗。但是,这种状况不会一直维持下去,始终是不能长久的。我们不能选择死守孤城,靠消耗战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我们必须仍然以运动战为主,尽快消灭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的那十万重装骑兵,然后尽快回国。要知dào

,曾国藩大人那里的压力也是非常大的。”

殷如岳说道:“大将军,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直接在乌拉尔山口设伏好了,那里地势险峻而狭窄,敌人的重装骑兵很难发挥出战斗力来。而且,即便我们抵挡不住,也可从容撤tuì

到马斯顿荒原。”

张继摇摇头,说道:“这个作战方案很巧妙,但是风险太大。乌拉尔山口的确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它不同于一般的关隘,它位于高地之上,东西两面的地势都比它要低。一旦敌军攻克那里,就可以居高临下地对付我们,十万重装骑兵的冲击力我们可是很难抵挡的啊。看来,我们要有一场硬仗打了。现在距离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到达还有五天,我们还能做一些准bèi

工作。”

第八十八章 荒原对决(中)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望着一千米开外严阵以待的中国军队,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起一丝笑意。胯下的战马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兴奋,焦躁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上的泥土。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心想,这支中国军队的阵势倒也还可圈可点。三个万人方阵呈倒“品”字形分布,“品”字的开口正对着自己的十万重装骑兵。显然,敌人也自忖冲击力不足,所以采取了这样的防守阵型。这个阵型的优点在于看似是双拳伸出,将胸膛暴露给敌人,实则是张开了铁钳,只等敌人往里面撞。一旦敌人与中间的万人方阵交上火,两边的两个万人方阵就迅速合围,像铁钳一般将敌人团团围住,不仅可以把敌人的攻势粉碎,还可以大量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但是,正如中国兵法中的重yào

原则“十则围之”所指出的那样,这个阵型想要发挥出应有的效果也并不是无条件的。事实上,只有防守方的整体实力强于进攻方时,这个阵型才能发挥出应有的效果。显然,自己这十万重装骑兵的实力远远超过中国军队的那三个万人方阵。所以,即便敌人摆出了这样的阵型,也是无济于事的。战争的结果,终究是由参战双方的实力决定的。

想到这里,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轻轻挥了挥手中的单手剑,身后的十万重装骑兵如一片铅灰色的乌云般向那支中国军队席卷过去。

俄国的重装骑兵是伊凡雷帝仿照成吉思汗远征西域时的骑兵方阵和古罗马时期凯撒组建的重装方阵建立起来的,既具备了蒙古骑兵行进速度和冲击力度,又具备了罗马方阵的防护性能。此外,重装骑兵的铠甲的保护范围更加全面,厚度也大大增加。铠甲分内外两层,内层是一件细铁链编织成的锁子甲,外层则是整块铁皮打制成的方盾甲。铠甲的保护范围很全面,不仅仅是头部和躯干,就连胳膊和腿部也覆着厚厚的铠甲。俄国重装骑兵的标配武器是长矛和单手剑,长矛长约3米,用于冲锋时平端着向敌方骑兵发起进攻,单手剑长约1米,用于砍杀敌方步兵。重装骑兵的战马也披着特质的铠甲,最大程度地保证其作战不受影响。伊凡雷帝能够推翻保加利亚公国的统治,实现俄国真zhèng

意义上的独立,彼得大帝能够击败芬兰,获得波罗的海出海口,叶卡特琳娜女皇能够瓜分波兰,率领俄国问鼎东欧霸主,亚历山大一世能够击败拿破仑,带领俄国成为欧洲各个王室的保护者和欧洲乃至全世界的霸主,依靠的都是一样东西:重装骑兵。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有足够的自信,仅靠一次冲锋,自己麾下的这十万重装骑兵就足以消灭那支中国军队。

……

冲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担当前锋的伊凡骑兵师。伊凡骑兵师是当年由伊凡雷帝亲自创立的一支重装骑兵,其官兵基本都是从跟随伊凡雷帝建立俄国的开国元勋的子弟中选拔的,军职世袭,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由于官兵出身显赫,战斗力又强,伊凡骑兵师原本是俄国名符其实的“御林军”,曾经一度掌握着君主的废立和大臣的生杀大权,权势显赫。后来,叶卡特琳娜女皇为了加强对军队的控zhì

,巩固自己的统治,在原近卫一军骑兵大队的基础上组建了近卫一军骑兵师,并扶持其成为拥有与伊凡骑兵师同等地位的“御林军”,借助近卫一军骑兵师与伊凡骑兵师的矛盾,使之相互制衡以实现有效地控zhì

。亚历山大二世即位之后,又故技重施,组建了罗曼诺夫骑兵师,形成了三支“御林军”并驾齐驱的形势。作为最早的“御林军”,伊凡骑兵师的官兵们都憋了一口气,想要打几个像样的胜仗恢复自己往日的荣光,也借机提升一下自己在俄国国内的地位。因此,入侵中国伊始,伊凡骑兵师的官兵们就毛遂自荐,担当了前锋的角色。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也乐得他们互相争宠,就欣然同意了。…,

紧随其后的是作为主力的近卫一军骑兵师和做为侧翼的罗曼诺夫骑兵师。作为近些年崛起的新贵,他们对于权势、财富和荣耀的渴望,比起伊凡骑兵师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虽然不担任前锋,他们的行进速度也丝毫不比伊凡骑兵师慢。

……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十万重装骑兵距离中间那个万人方阵越来越近。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两面的两个万人方阵分别向左右两边飞奔而去。与此同时,中间那个万人方阵前方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无数条土黄色的、像蛇一样蠕动的东西。

那是无数条结实的粗麻绳。

站在高处的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通过望远镜清楚地看到了战场上发生的这一变化。一时间,他惊骇欲死,竟然说不出话来。他知dào

,那些麻绳在中国的兵法里叫做“绊马索”,是一种原始而有效的武器,用来对付自己的重装骑兵,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前面已经说过,重装骑兵的铠甲保护范围全面,就连他们的战马也披着特质的铠甲,以最大程度地保证其作战不受影响。但是,为了不影响战马的正常奔跑,战马的腿部是没有铠甲保护的。因此,当狂奔中的战马撞到绷得笔直的“绊马索”时,必然会被绊倒,然后翻滚,它背上驮着的骑兵自然也会被甩落下来,摔得七昏八素。

等到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回过神来,下令撤tuì

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冲在队伍最前面的伊凡骑兵师由于距离“绊马索”太近,停步不及,数百名重装骑兵被绊倒的马匹结结实实地甩落在地,由于身上的铠甲过于沉重,这数百名重装骑兵根本爬不起来,躺在原地不断呻吟着。

第八十九章 荒原对决(下)

但是,很快,他们连呻吟都停止了。因为,在他们的后面还不断有停步不及的重装骑兵冲上来,这数百名躺在原地的重装骑兵和他们被绊倒在地的战马同样起到了“绊马索”的作用,与原有的“绊马索”结合起来,不断地给后面停步不及的重装骑兵以致命的打击。很快,一千多名重装骑兵翻滚在了中间那个万人方阵前方的地面上。

然而,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又是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中间那个万人方阵犹如沸腾了一般,向那一千多名委顿于地的重装骑兵冲了过来,他们的手中挥舞着一件样式奇特的兵器。这件兵器上端是一个长满了倒刺的铁质圆柱,下端则是长约两米的握把。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脸色铁青,紧紧咬着下嘴唇,他知dào

,这件兵器在中国的十八般兵器中叫做狼牙棒。

这些狼牙棒是张继这五天来命令工匠在伊凡镇和卓雅镇的铁匠铺赶制出来的,专门用来对付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的重装骑兵。张继知dào

,重装骑兵铠甲的保护范围更加全面,不仅仅是头部和躯干,就连胳膊和腿部也覆着厚厚的铠甲。近战时,“卫国军”的腰刀很难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而他们的长矛和单手剑对付仅仅是革甲轻骑的“卫国军”则绰绰有余。

狼牙棒则不同,做为击打型而非砍刺型兵器,狼牙棒的威力在于其重量和在速度作用下的惯性。约两米长的握把使得狼牙棒在挥舞起来时像是田径运动里的链球,当者必然非死即伤。虽然重装骑兵有厚厚的铠甲保护,刀剑难以对其造成伤害,但是沉重的狼牙棒在速度的作用下足以给其造成钝器伤害,而狼牙棒上的倒刺可以破坏其铠甲。

毫无疑问,张继的这个选择是无比英明的。那一千多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重装骑兵很快在狼牙棒的击打下丧命。其余的重装骑兵则纷纷调转马头,向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站在高处的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气得七窍生烟,此时的他不敢贸然下令继xù

进攻,又不甘心就此下令撤tuì

,实在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但是,他“常胜将军”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想起了中国兵法里的一个原则“盘弓卧马”,意思是只有尚未射出去的箭对敌人来说才是具有威慑力的,因为敌人也不知dào

这支箭什么时候会射出去,会射向哪里。一旦这支箭射了出去,就成了现实的威胁,其威慑力就不复存zài

了,敌人也就可以见招拆招。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意识到,这支中国军队已经使出了“杀手锏”,不可能还留有后着。既然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自己就必须趁热打铁,不能顾及损失。于是,他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单手剑。

应该说,近卫一军骑兵师、伊凡骑兵师和罗曼诺夫骑兵师能够成为俄国的“杀手锏”确实不是没有理由的,他们的军官临机应变能力极强,士兵的单兵作战素质也极高,虽然这次算不上伏击的伏击一时间把他们打得手足无措,也极大程度地打击了他们的士气。但是,他们很快就镇定下来,按照战斗序列在距离中国军队一千五百米的地方再次列阵。

伴随着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手中的单手剑再次落下。这支钢铁的洪流也再次向前方奔涌而去。

张继站在卓雅镇教堂的塔楼上,可以清初地看到正在发生的一切。张继也不得不承认,平心而论,在这个坦克和飞机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火枪和大炮也没有被广泛应用的冷兵器时代,重装骑兵无疑就是最具战斗力的存zài

,他们完全可以胜任“尖刀”和“开罐器”的任务,作为先导力量将敌方的防线撕开一条口子,为己方后续力量开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张继知dào

,仅仅依靠冀州师、兖州师和青州师是完全无法抵挡重装骑兵的这次冲锋的,他们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应该由自己来做了。张继轻轻叹了口气,向楼下走去。…,

……

当那支钢铁的洪流裹挟着飞扬的尘土向冀州师、兖州师和青州师席卷而去的时候,冀州师参将代善、兖州师参将莽古尔泰和青州师参将阿敏都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们三人都是宗室贵胄子弟,满洲八旗青年将领中的佼佼者,从小学习弓马骑射,一直以为骑兵的最高境界也不过就是自己率领的那些来去如风、弓马娴熟的健儿们。今天,他们才发xiàn

自己错了,原来骑兵的战斗力可以发挥到如此惊人的程度。

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意识到,重装骑兵的这次冲锋,恐怕是自己所无法抵挡的,这很有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血战沙场了。不过,这个念头反倒使他们平静了下来。

代善说道:“好,好,好,能和这样的敌人交手,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代善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实在是直抒胸臆,这三个“好”字激发了这三位年轻将领的血性,他们高声唱起了“卫国军”的军歌:“身既死矣,归葬山阳。山何巍巍,天何苍苍。山有木兮,国有殇。魂兮归来,以瞻家邦”,他们的情绪也感染了身后的士兵们,冀州师、兖州师和青州师的官兵们也纷纷跟着唱了起来。到最后,所有人都只是翻来覆去地吟诵军歌的最后两句“魂兮归来,以瞻家邦……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重装骑兵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代善怒吼一声:“杀”,说着,高举腰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莽古尔泰和阿敏也怒吼一声:“杀”,紧随代善之后,冲了出去。

所谓“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率先冲了出去,冀州师、兖州师和青州师的官兵们受到主帅感染,也纷纷高举腰刀,纵马向前冲去。

第九十章 背水一战(上)

冀州师、兖州师和青州师是通州大营改编而来的,这些官兵大多是住在北京的八旗子弟。这些人一出生就是军籍,除去服兵役,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整日提着鸟笼子各处乱转悠,半个月就能把朝廷发的月例银子花个干干净净,剩下的半个月就靠打秋风、卖祖产过活了。因此,这些人平日里并不招人待见,很多在北京的外地官员、商人甚至是北京当地的老百姓都瞧不起他们,而他们平素也自轻自贱,并不把别人的眼光当回事。

但是,今天不同,此时的他们,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奋勇杀敌,为国为民”。

……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静静地望着进行反冲锋的中国军队,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微笑。在他看来,这支连冲锋阵势都集结不起来的军队已经败象毕露了。

诚然,按照兵法上的评判标准,冀州师、兖州师和青州师的官兵们确实是必败无疑了。因为冀州师、兖州师和青州师的官兵们是受到主帅感染自发冲出去的,所以它们的队形比较散乱,并不是像重装骑兵那样结成阵势冲锋,而是稀稀拉拉、三三两两地各自为战。毕竟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的那一声怒吼,显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作战指令。

但是,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却忘记了至关重yào

的一件事情。兵法的最高原则是什么?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也就是说,要灵活地运用兵法,而不要被兵法所束缚。

事实上,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率先冲出阵地属于擅离职守。因为,他们却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他们是一支军队指挥官,而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这么一冲上去,就使得自己麾下的官兵们失去了主心骨,这支军队就很难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了。

但是,正是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的擅离职守拯救了冀州师、兖州师和青州师的官兵们,使得他们中的大部分能在重装骑兵的第一轮冲锋过后幸存下来。

因为,革甲轻骑本来是完全无法抵御重装骑兵的巨大冲击力的,加之重装骑兵在冲锋时依然保持着整齐的扇面队形,如果革甲轻骑选择列阵以待的话,必然会在重装骑兵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化为齑粉。而正是由于冀州师、兖州师和青州师的官兵们队形比较散乱,稀稀拉拉、三三两两地各自为战,反而使得他们可以比较容易地避开这支钢铁洪流的锋芒。

……

一轮冲锋与反冲锋结束之后,重装骑兵与冀州师、兖州师和青州师的官兵们已经互换了位置,开始重新列阵,准bèi

下一轮的冲锋。

代善回头看看,不由得心悸不已。虽然由于队形散乱得以避开重装骑兵的锋芒。但是,经过这轮暴风骤雨般的冲锋,原有三万人的革甲轻骑现在已经只剩下不到两万五千人,而且有很大一部分官兵还受了伤。三人中平素最为骁勇剽悍的莽古尔泰左肩被重装骑兵的单手剑砍伤,血水正从伤口处不断渗出来。阿敏的头盔在混战中掉落,脸上布满了一块块的血污,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那份儒雅和淡定。

代善知dào

,再这样硬碰硬地冲锋几次,他们这三万人非得全军覆没不可,必须尽快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既要为张继后续的行动争取到充足的时间,又要将自己的伤亡降到最低的程度。

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三人同属正黄旗下,是世代的故交。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成人后又一起参军,感情非常深。在这三个人中,代善年纪最长,为人又谦和、仗义,莽古尔泰和阿敏一直把他当做主心骨来看。因此,这个重任就落到了代善的肩上。代善沉思片刻,把莽古尔泰和阿敏叫过来说道:“二位兄弟,敌军进攻力与防御力之强世所罕见,加之锋芒正盛,我们很难抵挡得住他们的正面冲击。这轮反冲锋我们损失惨重,不能再这样和敌人硬碰硬地来了,否则我们支撑不了多久的。我们得用巧办法拖住他们,拖得一刻就算一刻,尽量给大将军那边多争取一些时间。我想到一条计策,如果你们没有异议的话,咱们就分头实施吧。”…,

莽古尔泰和阿敏齐齐点头道:“大哥,就请您下令吧,咱们兄弟二人现在唯您马首是瞻。”

代善点点头,说道:“重装骑兵的铠甲保护范围全面,近战时,我们的腰刀很难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而他们的长矛和单手剑配合巨大的冲击力对付我们则绰绰有余。刚才的战斗表明大将军的‘绊马索加狼牙棒战法’是有效的,我想我们还是接着用这个战法。”

阿敏疑虑地说道:“‘绊马索加狼牙棒战法’无疑是有效的,但是其效果想要发挥出来却依赖于出奇制胜。现在,敌军也已经见识到了它的威力,恐怕会有所防范,不会再那么轻易上当了。”

代善点点头,说道:“这正是问题关键之所在,正因为他们已经有所防范,所以我们要运用得有迷惑性。我的计策是这样的:由于要保证战马的正常奔跑,重装骑兵的战马腿部是没有铠甲保护的。因此,由我率领冀州师作为前锋发起反冲锋,与敌军绞杀在一起,趁机劈砍他们的马腿,这样一来,必然会有重装骑兵由于马失前蹄而坠落下来,莽古尔泰兄弟和阿敏兄弟你们就分别率领兖州师和青州师掩杀上来,用狼牙棒对付他们。这样一来,敌军必然会阵脚大乱,而重装骑兵的战斗力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整齐划一的阵型,相信我们的这一举动会大大削弱他们的战斗力,这样也就更容易争取到时间。”

莽古尔泰和阿敏齐声道:“大哥,您的计策咱们兄弟二人都没有异议,但是由您率领冀州师作为前锋发起反冲锋未免太过危险了,还由我们打头阵,您居中指挥吧。”

代善坚定地摇摇头,说道:“危险是自然的,但是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是军人,朝廷养咱们难道是为了让咱们享shòu

太平日子的么?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你们就按照我的安排传令下去吧。”

看着代善不容置疑的表情,莽古尔泰和阿敏只得点点头,转身安排反冲锋事宜去了。

第九十一章 背水一战(中)

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望着前方列阵以待的这支中国军队,不禁感慨丛生。平心而论,就勇敢程度而言,这支中国军队在他十年征战沙场所遇到的敌人之中是首屈一指的。虽然已经陷入绝境,却仍旧做着困兽之斗。对这一点,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也发自内心地表示敬佩。

但是,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认为,这样的抵抗是毫无意义的,十万齐装满员的重装骑兵对阵不到三万疲敝已极的革甲轻骑,无论从哪个角度考量,自己一方的胜利都是毋庸置疑的。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判断,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开始心不在焉起来。他一边等待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再次下达进攻命令,一边思考着自己无量的前程。自己追随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已经整整十年了,靠着不俗的战绩和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的赏识从一个小小的侍卫亲兵被提拔为上校团长。这次入侵中国和回师围剿中国军队,自己担任的都是前锋。打完这一仗,自己一定能被提升为少将师长的。那样的话,再坚持五年时间,自己就可以退役到地方州郡zf担任行政长官了。到那时候,自己就算是彻底熬出头了。

想到这里,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不由得飘飘然起来,如果不是被那一身沉重的铠甲包裹着,又骑在战马上,他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了。

……

这时,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手中的单手剑再次狠狠地挥了下来,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心中一凛,赶忙收摄心神,双腿一夹战马的肚子,平端着长矛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

与此同时,那支中国军队也发动了反冲锋。

不过,中国军队这次的反冲锋似乎比上次的还要猛烈,只见一个万人方阵挥舞着雪亮的腰刀向自己全速压了上来,还有两个万人方阵紧随其后。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完全没想到对方在遭受如此沉重打击的情况下还能发起如猛烈的反冲锋,不由得愣了愣神儿。

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那个万人方阵和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了一半。

现在,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可以清楚地看见率领那个万人方阵的是一个青年将领,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手中的腰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耀眼。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距离那支中国军队越来越近,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中国士兵由于仇恨、愤nù

和恐惧而变得无比狰狞的面孔。

这时,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发xiàn

,那个青年将领正朝着自己直直地冲过来,手中挥舞着的腰刀发出耀眼的光芒。

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知dào

,是自己铠甲上的徽章暴露了自己指挥官的身份,对方一定是打算“擒贼先擒王”了。他来不及多想,挺起手中的长矛迎了上去。

突然,那个青年将领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了,确切地说,他的战马还在向自己狂奔过来,但是他却从战马上消失了。

厚重的铠甲提供了几乎全方位的保护,但是也牺牲了良好的视野,而这一点在近战肉搏时同样是至关重yào

的。

多年的实战经验使得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敏感无比,他立kè

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赶忙俯下身子查看,然后,他浑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了一般,全身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他看到那个青年将领正用脚勾着马镫倒挂在战马的肚子下面,对他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然后朝他的战马用力地挥动了手中雪亮的腰刀。

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感觉胯下战马的行进似乎迟滞了一下,然后身子一低,在地上翻滚起来。

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被腿部受伤的战马甩在地上,沉重的铠甲和遍体的疼痛使得他根本无法站起来。…,

此时的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心骇欲死,他担心那个青年将领再回过头来对付自己,那样的话自己可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是,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事实上,那个青年将领根本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而是继xù

向前冲杀过去了。

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用长矛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但是,他刚刚松了一口气,悬着尚未落下的心就再一次被收紧了。因为,他发xiàn

自己身后的重装骑兵们正在陆陆续续地重蹈自己的覆辙。现在,由自己率领的重装骑兵前锋已经和那个中国军队的万人方阵交错绞杀在一起了,虽然冲击力惊人的重装骑兵完全冲垮了中国军队的万人方阵,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是,那支中国军队的官兵们纷纷效仿那个青年将领,利用胯下的战马作为掩护,将腰刀砍向重装骑兵防御上唯一的漏洞——马腿。数以千计的重装骑兵像他一样,由于马失前蹄被甩落在地。

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由衷地感到恐惧,他之前的担心终于成真了,这果然是一个陷阱。

与此同时,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看到了让人绝望的一幕:那个青年将领率领的万人方阵后面紧跟着的另外两个万人方阵已经全线压了上来,而他们手中挥舞着的武器,居然就是不久前曾经给自己一方造成巨大伤害的狼牙棒。

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朦胧中,他依稀看到一名革甲轻骑挥舞着狼牙棒向自己狂奔过来。

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暗暗想到:什么少将师长的,什么地方州郡zf行政长官,这下全完了。然后,伴随着一声闷响,卢比扬卡·妥绥夫斯基上校倒下了,这一次,他再也没能站起来。

第九十二章 背水一战(下)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脸色铁青,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支中国军队在遭受如此沉重打击的情况下还能发起如猛烈的反冲锋,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敢于犯兵家之大忌,故技重施,再次运用“绊马索加狼牙棒战法”对付自己。想到自己竟然两次栽倒在同一个地方,而且对方只是几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将领,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简直恨得牙痒痒。十万齐装满员的重装骑兵对阵不到三万疲敝已极的革甲轻骑,伤亡居然如此惨重,不仅没法向亚历山大二世和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交待,自己的一世英名也将毁于一旦。

就是那么一瞬间的虚荣心作祟,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做出了那个最终令他万劫不复的决定。

……

按照常理,在这支中国军队使用了“绊马索加狼牙棒战法”这种非对称作战方法的情况下,要想以最小的代价消灭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使用弓箭。因为这支中国军队是革甲轻骑,防御能力正是其最大的软肋,倘若使用弓箭对其进行地毯式的覆盖,必定能够取得显著的成效。

但是,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没有选择这样做。一方面,从建立之初,重装骑兵就被定位为“尖刀”和“开罐器”,其作用在于将敌方的防线撕开一条口子,为己方后续力量开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的,是一种类似先导力量的存zài

。重装骑兵主要依靠扇面阵型所形成的强dà

冲击力实现对敌方有生力量的大规模杀伤和对敌方防线的突pò

,这样的任务定位决定了重装骑兵的标准装备是长矛、单手剑这样的近距离攻击武器而非弓箭这样的远距离攻击武器。另一方面,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遭受了惨重的损失,但是,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始终认为自己的十万重装骑兵拥有完全消灭敌军的能力。在这种胜券在握的情况下,极度推崇骑士精神的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更愿意用真zhèng

的骑士的办法来解决问题,那就是冲锋、冲锋、再冲锋。

想到这里,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再次举起手中的单手剑,狠狠地斩落下去。

……

此时正是夏末初秋,波罗的海吹来的湿润空气吹拂着马斯顿荒原上的野草和灌木。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发出惨白色的光芒,好像一个吝啬的小店主,不情不愿地发出自己的光和热。

伊凡台地上,十万重装骑兵严阵以待,阳光照在他们铅灰色的铠甲上,发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冷冷地让人不想多瞧上一眼,这十万重装骑兵的脸色也如同他们的铠甲一般,冷得让人不敢逼视。这十万重装骑兵都很清楚,他们个人的荣誉、家族的荣光和帝国的荣耀都将取决于这场战役的成败与否,而这场战役的成败与否又取决于这次冲锋的成败。防御能力是革甲轻骑的软肋,如果他们能够在这次冲锋中突pò

敌军的“绊马索加狼牙棒战法”,就可以长驱直入,一举消灭这三万中国军队,再去寻找他们的主力决战。但是,如果这次冲锋还不能突pò

敌军的“绊马索加狼牙棒战法”,自己一方的士气必定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到那时候,如果敌军主力趁乱掩杀出来,自己一方的损失绝不会小。因此,每一个重装骑兵都暗暗积蓄着全身的能量,只等待发动那一次惊天动地的冲锋。

……

在距离重装骑兵大约一公里的地方,三万“卫国军”同样严阵以待。虽然在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发动的车轮战下,这三万“卫国军”伤亡极大,但是,“卫国军”依然保持了较好的军容,旗帜鲜明,队列整齐,每一名“卫国军”官兵都紧紧握着手中的腰刀,眼中喷射出愤nù

的火焰。但是,看得出来,他们显然已经疲惫不堪,纯粹是靠着心中的信念和顽强的意志在硬撑着。能否在这次反冲锋中坚持下来,连他们自己也不知dào

。…,

……

伴随着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单手剑的斩落,十万重装骑兵犹如一片乌云,裹挟着黄沙,猛地向“卫国军”冲锋了过来。

代善、阿敏和莽古尔泰不禁忧心忡忡,他们倒不是担忧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是担心一旦自己这道防线被攻破,张继那里的压力必然会骤然加大,很有可能抵敌不住。那样一来,自己苦苦支撑这么久就变得全无意义了。

想到这里,代善缓缓举起手中的腰刀,紧紧抿着嘴唇,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疾驰而来的十万重装骑兵,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发动反冲锋的机会,他在寻找,寻找重装骑兵阵势上的漏洞。

重装骑兵这次采用的是楔形推进阵型,这个阵型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它能够集中优势兵力形成“尖刀”,迅速而精准地插入敌军的心脏,突pò

敌军的防线,其不足则在于过分强调攻击能力,忽视了侧翼的安全保障。如果敌军采取“铁钳合围”,自己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

望着席卷而来的十万重装骑兵,代善几乎要绝望了。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不由得愣住了。这是“卫国军”下令撤tuì

的哨音,他们不明白张继何以在这等重yào

关头命令自己撤tuì

。他们确实希望能够暂避敌军的锋芒,以保全手下官兵的性命。但是,他们绝不愿意以战役的失败来换取生存的机会。

正在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发愣之际,又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代善知dào

,这是“卫国军”下令严格执行命令的哨音。凭借对张继的了解,代善知dào

,张继一定是成竹在胸了。于是,他不再多想,调转马头,大声喊道,“弟兄们,撤”,然后率先向扬斯卡河河谷疾驰而去。

“卫国军”的官兵们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此时此刻接受到这样的命令,一时间慌乱起来,使得整场撤tuì

看上去更像是“溃逃”。

第九十三章 乱石穿空(上)

看到中国军队在自己十万重装骑兵的猛烈攻势下慌不择路地溃逃而去,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不由得洋洋得yì

起来。他知dào

,这是斩草除根、彻底消灭敌军的最佳时机。于是,他再一次举起手中的单手剑,狠狠地斩落下去。与此同时,他拍马走向山坡,开始近距离关注。

正在进行楔形推进的十万重装骑兵在收到变阵命令后,迅速延展开来,组成了扇形推进阵型,这个阵型的好处是可以最大限度地扩大接敌面,增强杀伤效果。这样一来,不仅仅是作为前锋的伊凡骑兵师,就连原本作为战略预备队紧随其后的近卫一军骑兵师和罗曼诺夫骑兵师也加入到进攻的第一批次,俄国最为精锐的三个骑兵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形攻击面紧紧尾随着四下溃逃的“卫国军”,向扬斯卡河河谷疾驰而去。

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是伊凡骑兵师的师长,他的祖父约瑟夫·祖劳斯基曾经陪伴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的父亲巴沙尔·巴甫洛夫在莫斯科大败拿破仑,因此被封为“那西西比伯爵”。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能够做到伊凡骑兵师的师长,当然与其家族的影响力有关系,但是同样取决于其自身能力。在俄国的青年将领中,他一向以“反应敏捷、处事果duàn

”著称。

此刻,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正飞驰在十万重装骑兵的最前沿,就快要越过台地的边缘线了。

但是,刚刚冲过台地的边缘线,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就感到惊恐莫名。因为他看到了一座铜墙铁壁就横亘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上。

……

是的,那的确是一座铜墙铁壁,那是由三万“卫国军”官兵以血肉之躯组成的一字长蛇阵。这座阵型共分三排,第一排的一万官兵双膝跪地,双手撑着一面面巨大的盾牌,那些盾牌的下端紧紧地插在他们脚下的泥土里,看上去坚固无比。第二排的一万官兵单膝跪地,手中的弓拉得满满的,箭也已经搭在了弦上,只能张继一声令下。第三排的一万官兵笔直地站立着,与第二排的官兵一样,手中的弓拉得满满的,箭也已经搭在了弦上,准bèi

与第二排的一万官兵交替射击。

这些盾牌和弓箭都是张继这五天来命令工匠在伊凡镇和卓雅镇的铁匠铺赶制出来的,盾牌是仿制古罗马时期凯撒组建的重装方阵所用的盾牌,坚固、厚重、防御能力强,弓箭则是仿制中世纪时期英格兰弓箭手的英格兰长弓,长约1.5米,迥异于中国传统的弓箭,射程长,穿透性强。

此外,在第一排官兵的盾牌前面,还散落着一大堆的桦树树干,长长的树干被刮掉了树皮,削尖了两头不知dào

是干什么用的。

……

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已经全然明白了敌人的用意。原来,已经给自己一方造成不小损失的那三万革甲轻骑居然只是诱饵,是把他们这十万重装骑兵拉入到这个埋伏圈的诱饵。这个一字长蛇阵才是中国军队的“杀手锏”,也才是他们这十万重装骑兵真zhèng

的“噩梦”。

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的心思飞快的转着,他不知dào

该如何处理这个突发的情况。现在,这十万重装骑兵已经冲过台地的边缘线,距离那个一字长蛇阵不足两公里,按照重装骑兵的行进速度和下坡的地形,用不了两分钟他们就会冲到那个一字长蛇阵面前,用不了一分钟他们就会进入到英格兰长弓的射程之内,此时,他是,在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尚未赶到的情况下,他就是这十万重装骑兵的最高指挥官,他必须尽快作出决定。

这个决定是异常重大的,它关乎着这十万重装骑兵乃至整个俄国的兴衰存亡。这个决定又是异常艰难的,现在的情况下,无论是选择进攻还是撤tuì

都没那么容易。如果选择进攻,就意味着必须面对英格兰长弓所形成的箭雨,冲过这箭雨之后,还得要越过那些坚固的盾牌,才能最终与这支中国军队短兵相接。更严重的是,这一切还有一个重yào

的前提,那就是这支中国军队没有留后着,没有新的埋伏。而对于这一点,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是不敢保证的。但是,选择撤tuì

同样没有那么容易,一方面,重装骑兵由于自身铠甲重量的缘故,冲锋起来时的惯性极大,刹车距离很长。再加上现在是下坡,骤然刹车极易导致马失前蹄,骑兵被甩落下来,而且一旦形成链式反应,简直相当于自己撞到绊马索上一样了。即便可以顺利地刹车,等到停下来再转身撤tuì

时,只怕已经冲到英格兰长弓的射程之内了。更为关键的是,如果因为敌军有埋伏而取消这次意义重大的冲锋,自己一方的士气将会受到无法估量的损失。

这短短的一分钟,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要继xù

冲锋,他对重装骑兵的防护能力特别是铠甲的正面防护能力足够自信。他相信,即便被英格兰长弓射出的箭击中,最多也不过是受些轻伤,而只要冲到一字长蛇阵的近前,中国军队就再也无计可施了。到那个时候,缺乏战略纵深的一字长蛇阵就成为人自己驰骋的阵地了,那种肆意杀伐的快感是沛莫能御的,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这是深深植根于他血液之中的蒙古血统在作怪。恍惚间,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感觉自己仿佛变身为“欧亚征服者”成吉思汗,在广袤的东欧平原上驰骋。

想到这里,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高高举起手中的单手剑,用力地向前挥去。

……

与此同时,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也已经冲过了台地的边缘线,看到那个一字长蛇阵,看到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手中高高举起的单手剑,他像是被雷击中一样,浑身颤栗不已。

此时此刻,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感到异常地后悔,他本来应该亲自指挥这次冲锋的,而不是让不熟悉战争史的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来指挥。

……

第九十四章 乱石穿空(中)

英格兰长弓在作战时的使用方法自成体系,与东方以及欧陆的弓箭使用方法都不相同。东方和欧陆的弓箭在作战时,是平射出去,依靠冲力给敌人的正面造成杀伤。而英格兰长弓则不同,它是向天空发射的,依靠重力产生的下坠力量来杀伤敌人的顶部。一般而言,顶部往往是铠甲最薄弱的地方,也是盾牌防御不到的地方。因此,英格兰长弓的攻击可以说是真zhèng

意义上的灭顶之灾。

最可怕的是,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还知dào

那些散落着的、被刮掉了树皮、削尖了两头的桦树树干是干什么用的。那是中世纪时期,苏格兰民兵抵抗英格兰侵略军时最常用的一种战术。虽然简单至极,却也有效至极,曾经给英格兰侵略军以毁灭性的打击,就连号称“苏格兰之锤”的“长腿王”爱德华一世都在这种战术之下连战连败。

……

然而,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完全没有时间向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示警。

这时,那十万重装骑兵已经进入到英格兰长弓的射程之内,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高举着手中的单手剑,身后是潮水一般的重装骑兵。

伴随着又一声尖锐的哨声,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看到了平生中最为恐怖的一幕,无数支箭矢从一字长蛇阵中腾空而起,向远方的天空飞去。

也就是那么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在大部分重装骑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情况下,那些箭矢就在空中实现了减速和下坠,如同漫天的冰雹一般向他们头顶砸落下来。

有些反应敏捷的重装骑兵本能地俯下身子,想要躲过这灭顶之灾。但是,更多的重装骑兵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任由胯下的战马向前冲去。

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仿佛能够听到箭矢砸在身旁官兵铠甲上发出的阵阵闷响,伴随着这令人毛骨悚然和绝望的闷响,他身旁的官兵们仿佛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般一片片地、整齐地倒在地上。

然而,这仅仅是灾难的开始,侥幸逃得性命的重装骑兵们发xiàn

,第二波箭矢已经腾空而起,很快就会向自己头顶砸来。

……

这短短几百米的距离简直称得上是“死亡行军”,一字长蛇阵里的两排弓箭手交替发射出这死神的怒火,不断有重装骑兵被下坠的箭矢击中、倒地、翻滚、然后被践踏而死。

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心急如焚,双腿一夹胯下的战马,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去,他希望尽快离开英格兰长弓的射程,实现与一字长蛇阵的短兵相接。

……

终于,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率领残余的不足六万重装骑兵冲出了英格兰长弓的射程,此时,他们与一字长蛇阵的距离已经不足两百米了。

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长嘘一口气,感到无比振奋,他知dào

,终于轮到自己麾下的重装骑兵大显神威了。

想到这里,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加快了行进速度,带头向一字长蛇阵冲去。

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对自己和麾下的重装骑兵的近战能力充满信心,他相信,中国军队无论从训liàn

上,还是装备上,都难以与自己正面抗衡。

然而,他还是错了,就在距离中国军队不足一百的时候,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看到一字长蛇阵中的三排官兵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开始拾捡那些散落着的、被刮掉了树皮、削尖了两头的桦树树干,然后对准了全速冲锋过来的自己和麾下的重装骑兵。再然后,整个一字长蛇阵就如同一只刺猬一般了。

看到这一幕,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顿时心如死灰。此时此刻,他才知dào

,自己到底还是输了,敌人根本就没有漏洞给自己钻。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美好幻想罢了。

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闭上双眼,任由胯下的战马向前冲去。

伴随着一声闷响,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的胸口撞上了一支桦树树干。他只感觉胸口仿佛被一只铁锤重击一般,五脏六五都被撞得错了位。安德烈·祖劳斯基少将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他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其他的重装骑兵也并不轻松,短短一百米的距离完全不足以让全速前进的重装骑兵停下来。而那些桦树树干又远比他们手中的长矛要长,在他们的长矛还没有给“卫国军”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情况下,那些桦树树干就好像长矛一般已经要了他们的命。

冲锋在后面、距离一字长蛇阵相对较远的重装骑兵们一看前面形势不妙,不等长官下令,纷纷调转马头,向来处奔去。

近卫一军骑兵师、伊凡骑兵师和罗曼诺夫骑兵师是俄国军队的精锐之师,背负着沙皇和俄国民众的深深期许,素来自视极高,在战场上鲜有败绩。即便不能取胜,也从不肯像今天这般不等号令就自行撤tuì

。今天这种行为,说得好听一些是自行撤tuì

,说得难听一些分明就是私下溃逃。

但是,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近卫一军骑兵师、伊凡骑兵师和罗曼诺夫骑兵师打惯了硬仗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他们平常打的仗却都是严格意义上的骑兵对决,没有太多的计谋和战术因素在里面,就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冲锋、冲锋、再冲锋。因此,今天遭遇到张继这样精于谋略、惯设陷阱的对手,就只有被动挨打和私下溃逃的本事了。

……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在远处看到这一幕,心中气苦,胸口一闷,简直要吐出血来。此时的他心急如焚,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和从容。冷汗不住地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再顺着他挺拔的鼻梁流到下巴,然后坠入泥土。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扫视战场一圈,暗暗计算着自己的残余力量。他知dào

,仅凭现在剩余的不足四万重装骑兵,他是完全没有彻底消灭这支中国军队的可能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撤tuì

到己方的势力范围,尽可能保存有生力量,以利再战。

第九十五章 乱石穿空(下)

但是,这一切也只是说起来容易。在现在这种强弱逆转的形势下,中国军队是不会给他安全撤tuì

的机会的。他要想撤tuì

到己方的势力范围,很可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而这样的代价是他所承shòu不起的。更为重yào

的是,经过一天的血战与惨败,现在这残余的四万重装骑兵士气大挫,已经被吓破了胆。在这样的形势下,如果贸然组织撤tuì

,极有可能演变为大规模的溃逃。到那时候,局面就更加不是自己能控zhì

得了的了,而且损失也只会变得更大。话说回来,想要组织进攻又谈何容易,这个看似简单的一字长蛇阵就很难攻破。退一步讲,即便能够攻破这个一字长蛇阵,天知dào

前面还有多少陷阱正等着自己往里撞呢,他实在是冒不起这样的风险了。

如此复杂的形势使得一向以刚强果决著称的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也犹豫起来,因为他实在是负担不起任何意wài

了。

……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最终还是放qì

了撤tuì

到己方势力范围的想法,但是也放qì

了立即进攻的想法。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现在已经不指望翻盘了,他知dào

依靠自己现在的力量想要消灭这支中国军队无异于痴人说梦。他接下来能做的就是在尽可能地消耗敌人有生力量、拖延战斗时间的基础上尽可能地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为将来的反败为胜创造条件。

现在,他只能在这条惟一的道路上走得尽可能好一点儿。他知dào

,现在,这残余的四万重装骑兵已经是自己乃至俄国最后的希望了,他们迫切需yào

休整,自己则必须为他们创造这个条件。

于是,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对自己的副官约瑟夫·贝利亚说道:“传令下去,全体官兵有序集结到伊凡镇去,在那里安营扎寨。今夜我们就在那里休整,明天再与敌军决战”,说罢,他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安排几个可靠的人今夜出发,去向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报gào

战况,请求他给出指导意见并尽可能调兵增援。此外,向周边州郡zf发出协防通告,要求他们组织地区武装和民兵守卫好各自的防区,严防这支中国军队流动作战并尽可能向我们提供帮zhù

。”

副官约瑟夫·贝利亚显然被这个大胆的计划震惊到了,他大张着嘴,结结巴巴地说道:“元帅,伊凡镇虽然位于台地之上,但是距离敌军的大本营卓雅镇不过数公里之遥,扬斯卡河河谷滩浅流缓,基本上起不到什么防御效果。如果我们在伊凡镇安营扎寨岂不是将自己置之死地了么?此外,敌军的一字长蛇阵现在距离我们不过一公里,万一他们趁我们集结撤tuì

之际掩杀过来,以我们现在的士气和战斗力,恐怕会被立即击败,而一旦出现大规模的溃逃,局势可就真的无法控zhì

了,我们也再没有反败为胜的希望了。”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认真地看着副官约瑟夫·贝利亚,赞许地点点头,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如果我能早一点儿发xiàn

你的军事才干,就可以早一点儿起用你了,或许,你还会帮zhù

我避免这样严重的错误呢。很可惜,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你说的不错,在目前的形势下,伊凡镇确实没有安全性可言,它显然不是最好的选项。但是,在目前的形势下,它却是最现实的选项。你要知dào

,现在我们不能撤tuì

,一方面如你所说,撤tuì

极有可能演变为溃逃,那样局势就彻底失控了。另一方面,即便我们能够保证局势不失控,我们也不能保证敌人不会追击。更为重yào

的是,如果我们一旦撤tuì

,近卫一军骑兵师、伊凡骑兵师和罗曼诺夫骑兵师就会名誉扫地,这些士兵和他们的家族就将永世不得翻身,这些代价是我们承担不起的。你还要知dào

,我们此时也无法选择进攻,因为我们已经完全不具备消灭这支中国军队的实力了。我们现在能的做就仅仅是就地休整,在尽可能消耗敌人有生力量、拖延战斗时间的基础上尽可能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为将来的反败为胜创造条件。虽然在伊凡镇安营扎寨却是没有足够的安全保障,但是总好过选择撤tuì

或者进攻。中国的兵法中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选择在伊凡镇安营扎寨,官兵们就会觉得有生的希望,而与此同时,生的希望又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这样就会激发出他们的士气。此时此刻,士气对于我们而言,是最宝贵的。”

副官约瑟夫·贝利亚点点头,说道:“那就请您下令吧,今夜的防务如何部署?”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说道:“中国的战略思想在传统上与欧洲有很大的不同,中国的兵法很重视‘夜战’和‘劫营’,在实践中经常会用到‘三更劫营’的战术。我预料,他们今夜很有可能会来劫营。因此,我们务必要做好防务。你传令下去,全体官兵分为三波,轮流守夜,都呆在营帐中随时准bèi

作战,而营寨外面不布置一兵一卒,给敌人造成防守空虚的假象。这样一出虚虚实实的‘空城计’,说不定会让敌军望而生畏呢。假使真能吓住他们,让他们不敢来劫营,是最好不过的了。”

副官约瑟夫·贝利亚点点头,下去传令了。

……

伊凡镇,俄国中军大营。

对于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他对于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他相信中国军队会选择劫营这种低成本、高收效的战术。因此,他没有睡觉,而是坐在中军大营里查阅马斯顿荒原地区的地形图,翻看中国的《孙子兵法》,准bèi

随时指挥作战。

第九十六章 最后之战(上)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整个马斯顿荒原平静如常,完全没有一点儿异常之处。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心乱如麻,一直在胡思乱想,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孙子兵法》还在那页摊着。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始终放心不下,走出大营,想要巡视一番。

不知dào

为什么,今晚的月色格外好,数公里之外的中国军队大本营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注意到,中国军队大本营一如往常,营外灯火通明,营内则悄无声息,似乎所有官兵都已安然入睡。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知dào

这支中国军队在搞什么鬼。他不敢大意,回到大营后,仍旧没有睡觉,而是继xù

翻看那本《孙子兵法》。

渐渐地,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连日的疲惫和操劳终于令他支撑不住了,他就那样毫不自知地睡着了。

……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当意识到自己睡着之后,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惊出了一身冷汗,铠甲也顾不上穿,直接走出大营,向卓雅镇的中国军队大本营望去。

晨光熹微,坐落在卓雅镇的中国军队大本营隐藏在淡淡的晨雾之中,看得不甚真切。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放心不下,赶忙叫过一名守夜的士兵询问起来。

那名士兵告sù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自从他守夜以来,中国军队大本营那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什么异常情况都没有发生过。

多年的作战指挥经验使得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对于危险的嗅觉极为敏锐。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但是直觉告sù

他,那座中国军队大本营绝对藏有猫腻。

这样想着,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越发觉得隐藏在晨雾中的中国军队大本营处处透着诡异,就好像是一头嗜血的猛兽收敛着自己的杀气,随时等待着猎物的上钩。

但是,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越是这样觉得,就越是觉得有必要去探个究竟,只有弄清楚这座中国军队大本营的虚实,他才能知dào

中国军队到底在玩什么花招,到底在布什么陷阱。但是,他知dào

,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自己还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背着手,焦躁不安地来回走着。他掏出怀表看看,已经是上午10点了,但是中国军队大本营仍旧完全没有动静,就好像是一座空营一样,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想到这里,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感觉心猛地一下被揪住了,额角的血管也突突直跳,直觉告sù

他,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知dào

,在昨天的惨败之后,俄国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成建制的力量可以阻止这支中国军队了。如果自己能够尽可能地拖住这支中国军队,还可以等待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和周边州郡zf的增援。如果拖得时间够长,局势会翻转也未可知。但是,倘若这支中国军队选择放qì

自己这块到嘴的肥肉,转而开出战区,向圣彼得堡或者莫斯科进发,那一切就全完了。无论这支中国军队能否攻克有重兵把守的圣彼得堡或者莫斯科,他们的这种行为就已经宣告了自己政治生命的完结的这场战争的失败。

想到这里,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亲自率兵前往卓雅镇的中国军队大本营一探究竟。

……

命令很快传达了下去,残余的全体四万重装骑兵很快集结了起来。经过一夜的休整,他们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战斗力和自信心。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骑在高高的战马上,挥舞着手中的单手剑,缓缓说道:“将士们,我必须向你们道歉,由于我方略失当、指挥不力,导致了昨天的惨败。这次战事结束之后,我会向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引咎辞职的。但是,我希望你们绝对不要丧失信心,丧失希望。你们是近卫一军骑兵师、伊凡骑兵师和罗曼诺夫骑兵师,是俄国的精锐之师,是沙皇陛下和俄国民众最后的希望。如果你们丧失了信心,丧失了希望,那你们的家人、朋友和沙皇陛下就可能被敌人的铁蹄肆意地凌辱,你们的家族荣耀就可能被敌人的暴行无情地践踏。到那时候,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你们中间,有的人家世显赫,有的人才华横溢,有的人已经做了父亲,有的人刚刚成为丈夫。要你们马革裹尸,牺牲在这战场之上,确实是很可惜。但是,你们不牺牲,谁来牺牲?你们出身名门,是国家的贵族,你们就有义务站在保卫国家的最前线。更何况,你们未必会牺牲。要知dào

,我们困难,敌人更困难。我们是本土作战,补给和支援都有保障,而他们劳师以远,伤员无法救治、粮饷没有着落,弹药无法补充。我相信,你们都是好样的。我相信,我们今天会创造历史。”

这番演讲无疑是鼓动人心的,四万重装骑兵含着热泪,喊着“必胜”的口号,齐齐举起手中的单手剑向天空刺去。远远望去,就好像一片刀剑组成的树林。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也不禁热泪盈眶,此时此刻,他不知dào

自己可以再说些什么,他甚至觉得,无论说什么都只是多余的。于是,他狠狠地点了点头,拍马上前奔去。

……

在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的率领下,四万重装骑兵向卓雅镇开去。

几乎没有费什么力qì

,四万重装骑兵就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越过扬斯卡河河谷,来到了卓雅镇。

此时,晨雾已经渐渐散去,中国军队大本营显现出全貌来。

第九十七章 最后之战(中)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这座大本营确实修建得极为科学,5米高的围墙全部由原木组成,不仅可以就地取材,而且抗击打能力极强。大本营的四个角落各有一个塔楼,不仅可以起到瞭望台的作用,而且可以作为射击用的平台,前后两座大门宽敞结实,既保证了己方官兵的畅通无阻,又可以将敌人拒之门外。更为关键的是,围墙外面10米处还成45度角布置着一圈顶部削尖的原木,完全隔绝了重装骑兵靠近围墙的可能。

此时的中国军队大本营旌旗招展,炊烟缕缕,但是,除了风吹旗帜的声音和木柴燃烧的声音之外,听不到半点儿其他的声音。大本营的前门敞开着,似乎在召唤着他们的进入。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不禁心下狐疑,传令道:“将士们,无论这座大本营是空的还是设有埋伏,我们都必须冲进去占领它。全体注意,按照现有建制,交替掩护,有序进入大本营。”

……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一骑当先,冲进了大本营。四万重装骑兵也按照现有建制,交替掩护,有序进入大本营。

正如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所猜想的那样,大本营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四万重装骑兵分别冲进了各座营帐,结果也是一样。那数万中国军队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加令人费解的是,整整一个晚上,这座大本营始终在俄军的严密监视之下,他们却没有发xiàn

一点儿异常情况。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不禁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和麾下这四万重装骑兵暂时无性命之虞,为将来的反败为胜保留了宝贵的有生力量,忧的是中国军队已经开出战区,不知剑指何方。于是,他对副官约瑟夫·贝利亚说道:“传令下去,全体官兵迅速集结,准bèi

追击中国军队。你先安排几个可靠的人马上出去探查中国军队的行踪,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副官约瑟夫·贝利亚点头道:“遵命”,立即转身安排去了。

不到五分钟,十余名重装骑兵就飞马向外奔去。

……

需yào

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关于中国军队行踪的确切消息,然后立即动身。

为了打发这段难熬的时光,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在大本营里信步走了起来,他看到位于大本营正中央的一座帐篷是大本营里最高大的,料定这就是中国军队主帅张继的中军大营,于是走了进去,四下打量起来。

大概中国军队早就做好了开出战区的准bèi

,整个中军大营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位于中军大营正中间的那座沙盘大约是由于过于笨重没有被带走,在那里静静伫立着。更有趣的是,这座沙盘上还垂着一条横幅,上面用俄语写着‘献给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的礼物’。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饶有兴致地走了过去,细细研究起这座沙盘来。他知dào

中国军队已经建立了总参谋部,他很想了解中国军队总参谋部方案制定和图上作业的能力到底有多强。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仔细地浏览着沙盘,不肯放过一个细节。

……

突然,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间被抽干了一样,双腿发软,眼前发黑,嘴里发苦,好像马上就要到下去。

因为他在那座沙盘上发xiàn

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标志,这个标志是一团火焰的形状,位于代表这座大本营的堡垒模型上。在图上作业中,它代表着火炮的射击诸元。

……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声嘶力竭地喊道:“全体注意,迅速卧倒,我们掉进中国军队的陷阱里了,他们要开炮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数声巨响,这个大本营地动山摇起来。…,

……

张继手举望远镜,站在马斯顿荒原以西的一座小丘上,静静地望着地火光冲天的卓雅镇。

五天前,他截获消息,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麾下的十万重装骑兵将取道乌拉尔山口返回俄国,前来围剿自己。从那时起,他就开始精心地设计和布置这个局了。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麾下的十万重装骑兵战斗力之强是不言而喻的,更何况还是携胜利之余威在本土作战,有着莫大的优势。自己一方呢,虽然出征以来取得了骄人的战绩,但是毕竟劳师以远,补给难以为继,又缺乏增援。而且几次大战下来,自己一方的战斗和非战斗减员也是很严重的。因此,自己必须尽量避免与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和他麾下的十万重装骑兵硬碰硬地正面作战,而应该尽可能地用计谋和陷阱来消耗其有生力量,打击其士气。

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张继先以冀州师、兖州师和青州师为诱饵,在伊凡镇用“绊马索加狼牙棒”战术迎敌,打了一场硬碰硬的硬仗,挫了敌人的锐气。在成功诱发敌人怒火,使其丧失理智,发动大规模冲锋之后之后,又利用扬斯卡河河谷的坡度地形,使出苏格兰人惯用的“锤头砧板战术”用铜墙铁壁般的一字长蛇阵、苏格兰长弓和桦树树干给敌人造成了重大的伤亡。现在,他正在施行是自己的第三步作战计划,也是最后一步作战计划,一场真zhèng

的决战。

事实上,这第三步作战计划从昨天就已经开始施行了。昨天下午,经受一连串打击的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下令全体官兵有序集结到伊凡镇进行休整,以备来日再战时,张继就发xiàn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这个对手远比之前交过手的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要可怕,他在经受如此惨重失败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冷静分析自己的处境并作出相应的部署,自己想要一鼓作气消灭他恐怕没有这么容易。

第九十八章 最后之战(下)

于是,张继将计就计,将兵力收缩回位于卓雅镇的大本营,做出安寝待战的样子。实jì

上,数万中国军队已经“人衔枚,马摘铃”通过后门悄然撤出了大本营,来到了这个位于马斯顿荒原以西的无名小丘上,将这里作为发动伏击战的前沿阵地。

……

整个作战部署中,张继最得yì

的莫过于身前的这几门大炮,它们是他的杰作。

“卫国军”组建之初,就定位为革甲轻骑,而张继长途奔袭俄国,也无法携带火炮这样的重型武器。

但是,张继知dào

,仅仅依靠冷兵器包括英格兰长弓这样的远程冷兵器是无法彻底消灭残余的四万重装骑兵的。即便能够重创对方,也必然需yào

付出沉重的代价,而这样的代价是张继所无法承shòu的。这数万革甲轻骑是中国军队的精锐,他必须把他们保存下来,他们将来还需yào

承担更加重yào

的作战任务。

因此,张继迫切地感到了装备火炮的重yào

性。但是,火炮不同于狼牙棒、英格兰长弓这样的冷兵器,它的制造对于材料、技术和设备的要求是极高的。一时间,张继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

半夜里,张继躺在稻草垛上辗转难眠,不一会儿就神游物外,浮想联翩起来。

突然,一个办法犹如一道闪电一般闪过张继的大脑,还没等他抓住,就已经溜走了。张继苦苦思索,终于找到了那个办法的来源。

那还是张记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讲述吕梁山区抗日游击队抗日事迹的纪实文学。书中提到,当地的抗日游击队在战争初期由于缺乏重武器在遭遇日军扫荡时损失惨重,他们及时总结了经验教xùn

,创造性的利用原木、火药、碎石和铁砂等材料制造“简易火炮”并在之后的战争中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想到这里,张继一个激灵,从稻草垛上爬了起来,背着手在原地踱起步来。

张继的大脑飞速运行着,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大约三个小时,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意识到卓雅镇大本营有问题应该也是天亮之后的事儿了。即便他在这之前就意识到了,他也不敢冒那么大的风险,在夜里前来查探虚实的。也就是说,自己至少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来做准bèi



原材料是不必担心的,扬斯卡河河谷遍布着松树和桦树,河滩里满是碎石,自己从卓雅镇撤军时还特意要求官兵们从铁匠铺收集了铁片和铁砂,当时只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会儿也派上了用场。

只是,“卫国军”组建之初,就定位为革甲轻骑,无法也不必携带火药。因此,这火药没有没有现成的。不过,张继自幼熟读史书,自然知dào

黑火药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老祖宗也留下了“一硝二磺三木炭”的谚语。硝和磺都是引火之物,军队行军在外,时常需yào

生火做饭或者点火御寒,硝和磺自然是常备之物了。木炭虽然不是军需品,但是也可以在短时间内烧制出来。

想到这里,张继向巴特尔和殷如岳的防区跑去。

……

天亮之前,这些工艺粗糙却坚固耐用的“简易火炮”终于制造出来并安放在了炮位上。

这些“简易火炮”的炮身是用笔直坚固的松树干和桦树干掏空之后制成的,将里面填满火药之后再放入炮弹。炮弹是用皮革制成的,里面填充着火药、碎石、铁砂和经过预制破片程序的铁片。这样一来,这些炮弹爆zhà

之后,这些碎石、铁砂和经过预制破片程序的铁片就会像一颗颗子弹一般四射开去,给敌军造成最大程度的伤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简易火炮”没有瞄准设备,因而也就无法预先设定射击诸元,只有凭借图上作业的方式计算合适的炮位。不过,这也难不倒在中学地理课上学过绘制等高线图的张继。

做完这一切后,张继突然童心大发,他叫做一名随从耳语几句,那名亲兵会心地点点头,拍马而去了。等那名随从回来的时候,中军大营那座沙盘上代表这座大本营的堡垒模型上已经被标上一团火焰的形状,还垂了一条横幅,上面用俄语写着‘献给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的礼物’。…,

……

此刻,卓雅镇大本营火光冲天,硝烟弥漫。进入大本营的四万重装骑兵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很多人还在发愣的关头就被炮火夺取了性命。更可怜的要数那些受伤但没有立即死去的伤员,那些碎石、铁砂和经过预制破片程序的铁片将他们的身体打成了马蜂窝,鲜血直流,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心急如焚,这样的炮击不同于面对面的近战厮杀,即便他有能力组织起反攻也是无济于事的。现在他只希望部下们能够尽快反应过来,寻找掩体,尽量减少有生力量的的损失。

然而,即便是这样简单的要求,在这样的条件下,同样也是满足不了的。

几轮炮击结束之后,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收拢残余部下。让他感到痛心不已的是,跟随他进入卓雅镇大本营的四万重装骑兵活下来的已经不足两万了,其中还有大半是受了伤了。他的副官约瑟夫·贝利亚就倒在距离他不足十米的地方,胸口碎石和被铁砂炸得像马蜂窝一样,鲜血汨汨地流出来,止都止不住,眼看这就要没命了。再看其他将领,也是死的死,伤的伤。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不由得悲从中来,呆呆地看着围在自己周围的近卫一军骑兵师师长扎卡耶夫·彼特勒上将、伊凡骑兵师师长马卡洛夫·加洛林上将和罗曼诺夫骑兵师师长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不知dào

该说些什么。

这时,罗曼诺夫骑兵师师长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走了过来,向他鞠了一躬,说道:“元帅阁下,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已经不可能完成沙皇陛下交给的任务了,请您下令撤军吧。”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说道:“上将阁下,你知dào

这是不可能的,作为一名帝国军人,应当有自己的操守,我们现在已经不再是为帝国而战了,我们是在为自己的荣耀和死去的同胞而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即组织防务,在援军到来之前守住这座大本营,再徐徐图之。”

第九十九章 尘埃落定(上)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摇摇头,说道:“元帅阁下,我们都是军人,您应该知dào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军人也不应该拥有自己的价值判断。战争是为政治服wù

的,是政治的继xù

。当政治手段解决不了政治问题的时候,就需yào

运用战争手段,同样地,当战争手段仍旧解决不了政治问题的时候,就应该重新寻求使用政治手段。现在,是时候了。”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突然笑了,说道:“你说得对,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那你说,你要求撤军服从的是谁的命令?”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一时语塞,说道:“我服从的是我的良知,我们出征之时是齐装满员的十万大军,现在只剩下不足两万。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您指挥不当,更说明这个作战任务的设置本身就是不合理的。这样的任务,恕我不能接受。我必须对我的部下和他们的家人负责。”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仰天长笑,然后突然低下头,死死地盯着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眼中凶光爆射,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刚才说过,军人不应该拥有自己的价值判断,那你所谓的良知是什么?我也必须对我的部下和他们的家人负责。因此,我宁愿他们战死在沙场上,也不愿他们背负‘逃兵’的骂名。”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点点头,说道:“也就是说,您认为您的名誉比部下的生命还要重yào

了,那我们连最基本的共识都无法达成了。既然如此,我将带领我的部下撤出战区”,说罢,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将袖子一拂,头也不回地向中军大营外走去。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暴喝一声,喊道:“站住”。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过头,挑衅般地看向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怒火,说道:“你胆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按照军法处置你。现在,你马上回去带领你的部下组织防务,我就可以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说完,他又把脸转向扎卡耶夫·彼特勒上将和马卡洛夫·加洛林上将,说道:“你们也一样。”

听到这句话,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淡淡一笑,眼中露出一丝凶光,向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背后微微地扬了扬下巴。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站在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身后的两名重装骑兵拔出自己的单手剑,齐齐插进了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的后背。

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艰难地回过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重重地倒下了。

扎卡耶夫·彼特勒上将和马卡洛夫·加洛林上将呆若木鸡,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转身向扎卡耶夫·彼特勒上将和马卡洛夫·加洛林上将鞠了一躬,说道:“让二位将军受惊了,我这样做,也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望二位将军能够谅解。想必二位将军也知dào

沙皇陛下和我的私人关系,我这样做是得到过沙皇陛下授权的。出征之前,在冬宫举行的欢送宴会上,沙皇陛下就已经告sù

我,‘如果有一天,有人威胁到了我们这十万大军和整个俄国的生存,无论他是什么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都有权采取任何手段来阻止他。’毫无疑问,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是一位伟大的将领,但是,他的刚愎自用和目空一切已经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损失,并时刻威胁着我们这十万大军甚至整个俄国的生存。因此,我不得不采取这样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无论如何,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会得到俄国的最高荣誉的。二位将军也一样,希望二位能够配合我完成我们现在的使命。”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是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父亲尼古拉一世的私生子,换句话说,他是现任沙皇的哥哥。这件事情虽然虽然不可能对外公布,但是在俄国朝野早已是不公开的秘密了。也正因为这层关系,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才可能屡次获得越级提升的机会,坐到以皇室姓氏命名的罗曼诺夫骑兵师师长的位置上。…,

因此,扎卡耶夫·彼特勒上将和马卡洛夫·加洛林上将对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的说法深信不疑,说道:“将军阁下,请您下令吧。”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点点头,说道:“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保存有生力量,虽然我们的十万大军只剩下不到两万,但都是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两万重装骑兵就是我们俄国最后的希望,今后无论是镇压国内叛乱还是抵御外敌入侵都只能依靠他们了。因此,我们必须要把他们保存下来。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我们就不得不选择同中国军队妥协。首先是由我们以相对体面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之后再由外交部出面实现两国关系的正常化。我宣bù

,从即刻起,停止一切针对中国军队的敌对行动,由我派出特使与中国军队实现停战,然后有序撤出战区。请二位将军向各自的部下说明情况并安排撤军事宜”

扎卡耶夫·彼特勒上将和马卡洛夫·加洛林上将齐齐点头道:“遵命”,然后向中军大营外走去。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回头对副官施塔特勒·罗曼罗夫说道:“你带着我的指挥刀去中国军队的阵地,找到他们的指挥官,向他们表示我们愿意结束这场战争。但是,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一点是不能明白宣称的。此外,希望他们在我们交付武器的情况下,允许我们有序撤出战区”,说罢,从身上解下指挥刀向副官施塔特勒·罗曼罗夫递过来。

副官施塔特勒·罗曼罗夫点点头,接过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递过来的指挥刀,向中军大营外走去。

第一百章 尘埃落定(中)

重新回到位于卓雅镇的中军大营,张继感触万分。连续几个月的长途奔袭、浴血奋战令他感到疲倦不已,是时候该休息休息了。

张继没有想到的是,俄军内部居然会发生内讧并最终走向火拼,而在火拼中胜利的一方居然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来结束这场战争。他为这场战争预设了无数种收场的方式,但没有一种是这个样子的。就在今天早上,他还以为炮击之后将要面临的是一场惨烈的白刃战。他甚至已经完成了战前动员,准bèi

以莫大的代价来赢得这场白刃战的胜利。

想到这里,张继不由得长叹一声,感慨起世事的无常来。

这时,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率领着参与的不到两万重装骑兵列着整齐的方阵从大本营中走了出来。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牵着早已疲惫不堪的战马,但是都尽lì

挺直腰杆,不希望给敌人留下懦弱的印象。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抬头看着骑在战马上的张继,不由得暗暗惊叹。他一直以为中国军队的指挥官应该是一个有着花白胡子和阴鸷眼神的垂暮老者,因为只有那样的年纪,才能拥有那样丰富的阅历和深厚的智谋。他完全没有想到,统率这支不足九万人的中国革甲轻骑消灭掉将近五十万俄国精锐军队的指挥官竟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使他不由得有些泄气。

此时,听到张继的叹气声,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又变得警觉起来,他完全不了解张继叹气的原因,还以为这个足智多谋的中国人想要变卦了。想到这里,他将手放到了单手剑的剑柄上。

张继看到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的这个动作,知dào

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为了不引起更大的误会,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张继朗声说道:“将军阁下,对于您作出的理智决定,我表示诚挚的欢迎,对于您和您部下的英勇善战,我表示崇高的敬意。现在,您和您的部下可以携带马匹和武器自由地离开这里,希望这也使我们之间最后一次在战场上打交道。”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点点头,说道:“将军阁下,感谢您对于我们生命和荣耀的尊重,我们现在将撤出战区。但是,我可以毫不隐晦地告sù

您,终有一天,我会在战场上向您讨回我们今天所失去的一切”。

听到这句话,张继淡淡一笑,说道:“那好,我等着您。”

听到这句承诺,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郑重地向张继鞠了一躬,转身上马,带着那两万残余的重装骑兵向马斯顿荒原以西奔去。

……

一天后,乌拉尔山口。

殷如岳骑在战马上缓缓回过头,恋恋不舍地望着马斯顿荒原以西广袤无垠的伏尔加河平原,对身旁的张继说道:“大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大将军赐教。”

张继笑道:“殷如岳将军,我们也算是一起经lì

生死的人了,有什么可顾忌的。您又何必如此客气,有什么话请只管讲吧。”

殷如岳抱拳道:“属下是个粗人,讲话向来都是直来直去,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大将军海涵。”

张继点点头,示意他继xù

说下去。

殷如岳说道:“大将军,我们能有今日之战果,全靠将士们拼死力战,是数万将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消灭了那四十五万俄国精锐部队,又重创了这十万重装骑兵。现在,正是我们一鼓作气消灭那两万重装骑兵,一举消灭俄国的好机会。您为何‘到嘴的肥肉’不要,白白放走了他们,而且还要立即撤军,赶回国内呢?”

张继笑道:“殷如岳将军,我就知dào

您会问这个问题。首先,您要明确我们这次远征俄国的战略目标是什么?我们这次远征俄国的战略目标是‘围魏救赵’,也就是解除这十万重装骑兵对于童国刚大人那三万残兵的围剿,同时打乱他们进攻张家界、围困北京的作战计划。现在,我们不仅已经实现了这一战略目标,还消灭了那四十五万俄国精锐部队,是时候收手了。其次,俄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他们那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和那两千多万人口孕育着巨大的战争潜力,这些潜力一旦被挖掘出来,就会变成巨大的战争能量。即便是经受了这样惨烈的失败,俄国国内也仍然尚存八十多万正规军,地区武装和民兵也有五十多万。虽然经过这一场战争,俄国已经元气大伤,但是想要征服甚至消灭俄国这样的大国,依靠我们这区区数万人马是绝对不够的。您认为我们真的能够携胜利之余威,攻下有重兵把守的圣彼得堡或者莫斯科么?更何况,前往圣彼得堡或者莫斯科的道路上,还有不知dào

多少难啃的重兵集团在等着我们呢。再次,我们能够取得这样骄人的战绩,谋略和运气的因素占了一大半。现在,我们的粮草即将告罄,补给线又跟不上,伤员也得不到有效的救治,时间久了,还可能导致瘟疫蔓延。我们中国的兵法里面有个古老的原则叫做‘穷寇莫追’。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敌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极有可能被激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会选择背水一战,那个时候的他们战斗力可是极强的。最后,我们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军队的将领,我们必须要有大局意识。现在,曾国藩大人还在定海与英军舰队鏖战,我们必须尽快结束这里的战事,赶去援助他。殷如岳将军,我了解您对于俄国的刻骨仇恨。请您放心,等到将来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一定会和您一起,与他们决一死战的。刚才那个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不是也说了么,终有一天,他会在战场上向我们讨回他们昨天所失去的一切。请您耐心等待,那一天会到来的。”

殷如岳点点头,拨转马头,决然地向东面奔去。

第一百零一章 尘埃落定(下)

半个月后,圣彼得堡,冬宫,御座大厅。

天气很阴沉,铅灰色的乌云弥漫在圣彼得堡的上空,冬宫里显得异常的阴沉。御座大厅没有向外的窗户,厅内又没点一支蜡烛,光线更显得不足了。

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坐在御座上,整个身子都陷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他看上去似乎很疲倦,但是,他浑身散发出的恐怖气息让人不敢直视,跪在下首的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望着亚历山大二世那双散发出阴冷光芒的深碧色的眼睛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良久,亚历山大二世开口了。他淡淡地问道:“所以,你就矫诏杀了他。作为一名高级军官,作为一名事实上的皇室成员,你应该知dào

伪造沙皇诏令是多么严重的罪行,更何况,你的行为还可能严重损害我的声望。”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是这位城府颇深的青年沙皇深信不已的处世格言。久而久之,俄国朝野上下都知dào

,这位沙皇越是显得淡然,就说明他生气的程度越严重。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战战兢兢地说道:“沙皇陛下,我为我矫诏的罪行感到深深的忏悔,我愿意为其付出一切代价。但是,我想说明的是,我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公义,没有一点点私心。”

亚历山大二世做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示意他继xù

往下说。

事到如今,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反倒显得淡然了,他抬起头,直视着亚历山大二世那双散发出阴冷光芒的深碧色的眼睛说道:“沙皇陛下,您知dào

的,在战前,我们国内原有一百二十多万正规军和五十多万地区武装与民兵,在数量上是具有绝对优势的。但是,他们既要驻防重yào

城市,又要守卫边陲要塞,分布极为分散,并没有形成真zhèng

意义上的重兵集团,真zhèng

能够参与到围剿中国军队中来的机动兵力并不算多。特别是在我们这十万大军长途奔袭中国之后,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所率领的四十五万大军就几乎已经是我们所能抽调出来的最后的机动兵力了。可以说,这四十五万大军是我们在这场豪赌中最后的筹码和希望。在他们全军覆没之后,我们已经无力组织起像样的反攻了。我们这十万大军虽然战斗力极强,但是毕竟是‘御林军’,肩负着守卫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重任。因此,在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所率领的四十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之后,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做出的我们这十万大军执行围剿中国军队的任务本身就是错误的。他当时应该做的是立即召回我们开赴圣彼得堡和莫斯科执行卫戍任务,免除托斯卡纳前线的后顾之忧,然后再组织地区武装与民兵来执行围剿中国军队的任务。否则,倘若我们这十万大军也遭到灭顶之灾,那么,不仅围剿中国军队的任务没有完成,就连圣彼得堡和莫斯科也会完全敞开胸膛,暴露在中国军队的刀剑之下了。不幸的是,现在,这个假设已经成为可怕的现实了。值得庆幸的则是,我们与中国军队实现了停战,短期之内,我们不会再面临这样的危机。我们可以借机恢复元气,以利今后再战。”

亚历山大二世仍旧将整个身子都陷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不置一词。

良久,亚历山大二世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充满了疲倦,他对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说道:“你应该知dào

这场战争对于我的重yào

性,这是我一直以来苦苦寻求的、向全体臣民证明我的能力以获得他们支持的机会。我最初是想通过入侵中国,割让其领土或者获得一些经济利益来向全体臣民证明我的能力。没想到的是,不仅我们进攻中国的行动受阻,还让中国军队打到了我们自己的腹心之地,并且还歼灭了我们五十万大军,使得我们元气大伤。现在,即便这场战争得以体面地结束,我们恐怕也需yào

至少二十年来恢复元气,更何况,这次惨败对我的声望造成的巨大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点点头,说道:“沙皇陛下,您说的没错。但是,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他们那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和那四亿人口孕育着巨大的战争潜力,这些潜力一旦被挖掘出来,就会变成巨大的战争能量。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固然能征善战,我们那十万重装骑兵固然是无坚不摧。但是,想要仅仅依靠一位能征善战的将领和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就征服中国,本来就是万万不可能的。要知dào

,简便是从我们当时盘踞的贝加尔湖到北京,也还有一千六百多里路。而北京周边地区的驻军规模仅正规军就达到二十多万,地区武装与民兵更有四十万之多。此外,虽然这支入侵的中国军队只有不到九万人,在绝对数量上是丝毫不占优势的,但是,我们的守军分散分布在腹心之地东欧平原、伏尔加河平原和顿河平原一带,并没有形成真zhèng

意义上的重兵集团。这就为这支中国军队集中优势兵力,实现各个击破创造了条件。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这样做的。这支中国军队每次都是集中力量去进攻驻防某重yào

城市或者守卫某边陲要塞的的我军,这样一来,在相对数量上,他们又总是处于绝对优势”,说着这里,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变相地批评这次入侵中国决策的失误,而这次入侵中国的决策正是亚历山大二世本人亲自作出的,于是,他急忙改口道:“沙皇陛下,无论如何,一切都过去了。虽然我们的十万大军只剩下不到两万,但都是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两万重装骑兵就是我们俄国最后的希望,今后无论是镇压国内叛乱还是抵御外敌入侵都只能依靠他们了。因此,希望您能够谅解我的一片苦心。我在此向您起誓,二十年之后,我一定会在战场上向他们讨回我们今天所失去的一切。”

亚历山大二世疲倦地摆摆手,示意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停下。他慢慢站起身,对着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么,请你记住你今天所承诺过的一切,善后事宜就交给康斯坦丁·列文宰相来处理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只留给孤零零地跪在那里的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一个寂寥的背影。

……

这场被后世命名为“狐狸与猎犬之战”的战争就以这样一种近乎滑稽的方式结束了。没有停战协定,没有战争赔款,没有和平协议,甚至连中俄两国的外交官们都以神mì

莫测的态度和出人意料的默契对这场战争不置一词,就好像它从来就不曾发生过一样。

第一百零二章 海权至上(上)

一个月后,定海炮台。

曾国藩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两道浓眉拧作一团,显示着它们的主人正在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四个月前,一支英军舰队突然出现在浙江省舟山海域,这支英军舰队大约由两百艘船组成,其中有一百五十艘炮舰,其余的是运兵船和补给船。在出现后的第二天,这支英军舰队就炮击了定海炮台,并派遣了一支一千人左右的海军陆战队攻陷了定海县,此后,以定海县为跳板,英军源源不断地登陆。

三个月前,曾国藩率领五万“护国军”赶赴定海,在十万地方武装的协助下,经过一个多月的浴血奋战,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之后,终于夺下了这座小小的县城,暂时守住了中国的东南门户。

这场战争是如此的惨烈,在曾国藩的记忆中,除了三年前也就是同治三年(1864年)的“‘天京’攻防战”,自己还从未付出过如此巨大的牺牲,即便是第二次中英战争中的“挂甲台之战”,牺牲也没有如此之大,两万“护国军”和四万地方武装牺牲在了冲锋的道路上,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自己的部下们同入侵的英军逐院厮杀,逐屋争夺,几乎每一座院落,每一间房屋都要转手十余次,这座不足五平方公里的小县城可谓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了。

英军在被赶出定海之后,立即转换了作战方案,回到军舰之上,转而依靠炮舰的定时炮击来消耗“护国军”的有生力量,消磨“护国军”的耐心,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实现翻盘。

最为致命的是,此次英军舰队是有备而来,炮舰上装备的是最新式的伊丽莎白滑膛炮,这种炮的射程和威力几乎是威廉大炮的一倍,后坐力却极小,非常适合装备在炮舰上。这样一来,“护国军”原有的克虏伯大炮就优势不在了,只能堪堪与伊丽莎白滑膛炮打个平手。此外,虽然金陵制造总局已经研制成功射程和威力都远超克虏伯大炮的天谴大炮,但是还没有投入工业化生产,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

就这样,“护国军”与英军舰队对峙了一个多月,其间,双方互有损伤,但是双方都消灭不了谁,战线也相对固定在了海岸线一带。

这些天,曾国藩一方面担忧着眼前的局势,希望张继能够尽快完成远征俄国的作战任务,赶回来协助自己打赢这一仗。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张继能够稳扎稳打,免得出什么差错,哪怕他晚点儿赶来,自己也能接受。

直到昨天上午,关于张继得胜回朝的邸报通过六百里加急送到了自己手中,曾国藩这才松了一口气。

……

太阳已经快要落到海平面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面被夕阳的余晖染成绯红色,远处传来船舶归航的汽笛声,一切都美得如同梦幻一般。

看来,今天的炮击算是结束了。曾国藩叹了口气,对侍立一旁的贴身护卫兰京说道:“走吧,咱们回营去,明天早上还是准时过来。还有,你今晚去乌衣镇见秦谋将军,传我的命令给他,让他加快进度,务必比原定工期提前十天造好那五十艘海鳅船。福州船政局的那帮家伙办事儿太不靠谱,马尾船厂原定今天交货的二十艘铁甲战舰现在连一半都没有完工。”

但是,兰京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站在那里不做声。

曾国藩心中大奇,兰京这孩子一向聪明伶俐,否则自己也不会挑选他作贴身护卫,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想到这里,曾国藩转头看向兰京。

只见兰京身子僵直地站着,双眼圆瞪,嘴大张着,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曾国藩回过头,顺着兰京的目光望去,之间远方的小路上奔过一匹骏马来,马上的身影莫名的熟稔。

曾国藩心中一动,激动之下,竟忘了手中拿着望远镜,手搭凉棚向来处张望起来。…,

突然,兰京像是捉了魔一般手舞足蹈起来,嘴里胡乱喊着:“中堂大人,中堂大人,是张大人,是张大人啊,张大人他回来了。”

曾国藩浑身如遭电击,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望远镜向那小路望去,果然,来者正是张继。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匹骏马已经来到不足曾国藩一百米处。张继在马上大喊道:“中堂大人,我回来了。中堂大人,我回来了……”

曾国藩只觉得鼻子一酸,不由得老泪纵横。

此刻,张继已经来到曾国藩面前,他从马上翻落下来,倒头便拜,大声说道:“中堂大人,属下完成远征俄国任务,特来向您报道。”

曾国藩一把扶起张继,由于过分的激动几乎都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地的重复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咱们回营里说”。

……

三个时辰后,定海县“护国军”中军大营。

曾国藩侧身躺在大营中间的卧榻上,左手握成拳状支着头,静静地听张继讲述此次远征俄国的经过。张继则半躺在一张摇椅上,摇椅随着他的讲述不时地摇晃着。旁边的炉子上挂着一把铜壶,里面是烧开的热水,卧榻和摇椅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两杯浓茶。

当天晚上,曾国藩在“护国军”大营为张继举行了庆功宴会,除了秦谋等少数将领公出之外,陈士楷、罗胜辉和赵文元等“护国军”将领都参加了这次庆功宴会。宴会上,大家群情激昂,兴高采烈,既是在表达对张继凯旋的祝hè,更是在发泄这三个月来浴血奋战、饱受挫折积累下来的怨气。

宴会进行了整整三个时辰方才结束,曾国藩又叫张继留宿在中军大营,商讨对付英军舰队事宜。

……

张继终于讲完了,他的眼睛散发着异样的神采。看得出来,他仍旧沉浸在那段过往中。今天,他们二人都喝了不少酒,胸中的豪气也被激发了出来。

第一百零三章 海权至上(中)

曾国藩抚掌大笑道:“松涛,你这次远征俄国的作战经lì

真的是可圈可点,精彩之处是在是太多了。然而,最让我佩服的还是你的判断力和控zhì

力,不仅仅是对战局的判断力和控zhì

力,更重yào

的是你对自己的判断力和控zhì

力。你能够在一路凯歌的情况下理智而及时地决定接受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的投降申请,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张继笑道:“中堂大人过奖了,战争毕竟是为政治服wù

的,是政治的继xù

。当政治手段可以解决问题的时候,我们当然应该选择以政治手段而不是战争手段来解决。您说对么?我们此次远征俄国的目的本来就是‘围魏救赵’,使得俄国放qì

对我们的进攻,既然我们已经达到了既定的目标,当然应该见好就收了。”

曾国藩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对付英军舰队的策略吧。”

张继点点头道:“马斯顿荒原战役结束之后,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国,目的就是能尽快赶到定海协助您打好这一仗。回到北京后,我先向太后和皇上做了述职述职,然后到军机处移交了抚远大将军和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印信,就又匆匆赶过来了。之前,我的判断是道理是这次向我们开战,这那十万俄国骑兵才是主力,这支英军舰队不过是转移我们注意力的鱼饵罢了。如果我们上钩了,他们就虚晃一枪,撤出战斗。如果我们不上钩,他们就假戏真做,以定海为滩头阵地,登陆作战,作为俄军的策应。南北夹击,逼迫我们两线作战。原因是明摆着的,明摆着的,这支英军舰队放着距离北京那么近的天津不打,偏偏去打一个没有什么战略价值的定海县,这作何解释呢?如果他们真的有心登陆作战,就应该选择一片宽阔的海域或者一个优良的港口来建立滩头阵地。舟山海域岛屿密布,水浅礁多,定海县又三面环山,交通不便,实在不是一处优良的登陆场啊。但是,目前看来,要么是我们原先的判断有误,要么就是英国zf改变了既定政策。无论是何种情况,现在,这支英军舰队已经成为了我们的首要威胁,我们一定要重视起来。不过,具体是何种情况,还需yào

进行进一步的情报搜集工作才能做出判断。中堂大人,明天我与您一起巡视定海炮台,看看那只英军舰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

张继原先的判断一点儿没错,而他这次的猜想也极为准确。英国zf原先确实是抱着“浑水摸鱼”的态度来参加这场战争的,他们选择组织舰队进攻定海这个并非战略要冲的小县城而不是选择直接进攻北京的门户天津就是出于避免过分刺激中国,反而导致其将主要精力集中指向自己的考lǜ

。但是,随着战局的发展,英国zf对这一战略决策进行了进一步的完善。

……

两个月前,英国伦敦,白金汉宫。

夏日阳光对于英国这种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国家来说是非常难得的,而今天就是一个难得的、阳光灿烂的夏日午后。

天空碧蓝如洗,连一朵云都没飘着,和煦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大地,叫人的心情也不由得畅快起来。阳光透过窗子上五颜六色的玻璃照进屋子里,把屋子也装点成彩虹一般的存zài

,给人一种置身于梦幻世界的错觉。

然而,坐在起居室里的五个人,心情却全然没有被这样的好天气所感染,他们都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只是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出神。屋子里安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到,只有窗外时不时传来的鸟叫声能把人从沉沉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中来。

终于,有人试图去打破这令人感到尴尬和不安的寂静了。坐在左边沙发上首的国防大臣杰恩·奥斯丁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正中间沙发上维多利亚女王,小心翼翼地说道:“女王陛下,不得不承认,这一个月以来,我们在中国的作战成果确实不尽如人意。虽然海军陆战队于上个月将战线推进到了陆地上,攻占了定海县。但是,中国的两江总督曾国藩已经率领五万大军赶到定海县,现在敌我双方正在定海县进行拉锯战。恕我直言,考lǜ

到我军劳师以远的劣势和敌军本土作战的优势,丢掉定海县恐怕是迟早的事情。出现这种情况,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也愿意接受对我的处分。但是,话说回来,虽然我们为了攻占和守卫定海县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且进展也极其缓慢,甚至有被翻盘的危险,毕竟我们的战略目标还是达到了。我们成功地拖住了中国军队的主力,使得他们无暇北顾,为我们的俄国盟友进攻北京创造了有利条件。现在,普鲁士国力日盛,已经开始综合运用经济手段、政治手段和军事手段兼并北德意志地区的一些小邦国和自由市。在可预见的将来,他们一定会成为我们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美国虽然刚刚结束国内战争,实力有限,但是从美国zf颁布的一系列鼓励海外贸易的政策来看,美国zf也有意参与到世界大国地位的角逐中来。因此,我的意见是我们应当把这场战争进行下去。一方面,我们可以通过战争获得更广阔的商品市场和原料产地,大幅增强我们的实力。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借此压制普鲁士和美国的野心。因此,我希望您能说服议会同意我们继xù

按照原定计划增派援兵、扩大战果。”

维多利亚女王认真地听着,却并不答话,而是将头转向了坐在左边沙发下首的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

理查·张伯伦在维多利亚女王的逼视下显得局促不安,他嗫嗫嚅嚅地开口道:“女王陛下,您是知dào

的,我最初就坚决反对同俄国结盟发动这场针对中国的战争。”

第一百零四章 海权至上(下)

理查·张伯伦偷偷瞧了维多利亚女王一眼,又说道:“一方面,我们两年前与中国签订的《中英新约》仍在有效期内。《中英新约》虽然废除了治外法权、关税协定和片面最惠国待遇,但是却使中国维持了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的通商口岸地位,并增开了大连、秦皇岛、天津、烟台、青岛、连云港、南通、温州、湛江和北海等十处通商口岸。这十五处通商口岸的开放和鼓励英国人到中国投资的政策已经可以满足我们的对外贸易和投资需求了,我不认为我们必须通过发动战争的方式来满足我们的对外贸易和投资需求。更何况,即便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我们也不能保证我们就能获得比在谈判桌上更多的利益。”

理查·张伯伦顿了顿,提高音量说道:“最重yào

的是,《中英新约》明确中规定中英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干涉内政,和平共处,放qì

以战争作为解决彼此间争端的手段。我们同俄国结盟发动这场针对中国的战争的行为已经违背了我们在《中英新约》中的承诺。我们大英帝国一向视荣誉如生命,这种违背承诺的行为已经严重损害了我们的国际形象。”

理查·张伯伦看看其他人的反应,继xù

说道:“另一方面,虽然杰恩·奥斯丁大人所说的确实属实,也就是说我们确实已经实现了成功拖住中国军队主力的战略目标。但是,我并不认为,这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现实利益。说得直白一下,我并不认为俄国是可靠的盟友。我从事外交工作已经有二十多年,深知在国际关系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更何况,自1682年彼得大帝即位以来,俄国背盟败约的事情做的还少么?保加利亚、奥斯曼土耳其、塞尔维亚和瑞典,它周边的这些国家哪一个没有被它背叛过?至于我们,毕竟与不它接壤,而它在经济上对我们也几乎没有任何依赖,我们能给它造成的实质性威胁真的是小之又小,它背叛我们的成本一点儿也不高。因此,我相信,只要有足够的诱惑,俄国极有可能背叛我们的。”

理查·张伯伦看向维多利亚女王,颇有深意地说道:“另外,上次在圣彼得堡与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接触之后,我发xiàn

这个年轻的沙皇也是一个野心勃勃并且颇有心计的人,他似乎是在以‘彼得大帝的继承人’自居,他极有可能为了实现这一抱负做出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其后果不可估量。更为关键的是,来自中国zf内部人士的消息显示,此次侵华俄军的主力——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率领的十万重装骑兵直到现在还没有发动对‘北京门户’张家口的进攻,而是选择在蒙古草原上与一支几乎已经失去战斗力的中国军队纠缠不休。这个情报传递了一个危险的信号,俄国zf极有可能也选择了持观望态度。具体地说,就是他们根据我们的作战进度来随时调整自己的政策。如果我们这面的战事进行得顺利的话,他们就选择从蒙古草原直接进攻张家口,如果我们这面的战事进行得不顺利的话,他们就选择退回俄国境内。这样一来,他们就实现了真zhèng

意义上的进可攻,退可守,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这和他们两年前做过的事情如出一辙。我想,我们不应该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理查·张伯伦转向杰恩·奥斯丁说道:“您刚才提到我们可以借助发动这场战争来压制普鲁士和美国的野心。对于这个问题,我是这样看的,普鲁士和美国的崛起是必然的。先说普鲁士,自从公元814年,查理曼大帝病逝以来,德意志地区一直处于事实上的四分五裂状态,而公元1806年法国皇帝拿破仑一世强令解散神圣罗马帝国以后,德意志地区连名义上的统一状态也不复存zài

。这一千多年来,德意志民族由于国家分裂,受尽了周边邻国的欺辱,他们期盼统一已经很久了。自从腓特烈二世在普鲁士发起旨在富国强兵的改革以来,德意志民族仿佛看到了民族的光明未来,他们渴望有普鲁士来主导德意志的统一,实现德意志民族的复兴。与此同时,普鲁士也具备统一德意志的条件。一方面,几十年来,腓特烈二世和俾斯麦所采取的‘铁血政策’的改革和发展战略使普鲁士实现了富国强兵。另一方面,国力的增强也使得本就好战的普鲁士人更加躁动不安渴望发动旨在对外扩张的战争,恢复查理曼帝国和神圣罗马帝国的荣光,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现在,北德意志地区已经实现了经济上的统一,形成了统一的国内市场,大大刺激了普鲁士经济的发展。在可预见的未来,普鲁士一定能够成为一个世界性的大国。这个趋势不是我们所能逆转的,我们不能指望压制普鲁士的发展,而只能尽量在普鲁士走向世界性大国之路的过程中维护好我们自己的利益,这是最现实的做法。再说美国,自从公元1776年美国宣bù

脱离我们大英帝国管辖独立以来,其经济获得了飞速的发展,国力也日渐增强。美国成为世界性大国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一方面,‘东西两大洋,南北无强国’说的就是美国地理位置上的优越性。它位于美洲大陆上,东面是大西洋,西面是太平洋,南面是几乎沦为它殖民地的墨西哥,北面是弱小的加拿大,对它都构不成威胁。而美国自华盛顿时期,就确立了‘光荣孤立’的外交政策并保持至今,这就使得它可以专注于发展经济。此外,美国它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国内市场广阔,它的自然资源特别是土地资源和矿产资源极为丰富,这就是它最好的商品市场和原料产地。近些年,美国zf发动了‘西进运动’,组织东部和中部的居民去开发广阔的西部国土。更为重yào

的事,我认为刚刚结束的国内战争不仅没有损耗美国的元气,反而会极大地促进美国的发展。因为它将蕴藏着的生产潜力从奴隶制的枷锁下解放了出来,还打破旧有的格局,形成了统一的国内市场。因此,美国将来成为世界性大国是必然的。这同样是我们所无法逆转的。基于以上理由,无论从道德的层面出发,还是从利益的角度考量,我都坚持认为是我们应当暂缓执行增派援兵、扩大战果的原定计划,并且将滞留在定海县的海军陆战队撤回,避免与中国军队在陆地上直接交战。”

第一百零五章 困局难解(上)

理查·张伯伦缓和了口气,说道:“但是,考lǜ

到我们毕竟已经与中国开战并且还维持着与俄国的结盟关系,我们可以采取‘曲线作战’的方式,具体地说,就是用炮舰对中国的军事目标进行定时的炮击。这样一来,既算是履行了同盟义务,不至于失信于俄国,又不至于过分开罪中国,算是给我们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不至于退无可退。”

听到这里,维多利亚女王轻声笑了起来,边鼓掌边说道:“精彩,真是精彩。理查·张伯伦大人,上议院议长卡尔·文森和下议院议长道林·格雷都曾经对我说过,说您是我们英国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外交家。说实话,因为您平日里低调而不张扬,当时我还不以为然。今天听您发表了这番宏论,我才觉得,这个称号,您当之无愧。您在国际关系上‘和稀泥’的手段真是登峰造极了。不但把问题分析得这么清楚,而且还能提出这么具有操作性的解决方案来,真是难得,真是难得。”

听到维多利亚女王的夸赞,理查·张伯伦更加窘迫起来,他急忙说道:“女王陛下,您过奖了,能为我的祖国、女王和人民服wù

是我莫大的荣耀。”

维多利亚女王又将头转向右边的沙发,向首相詹姆斯·斯图尔特和财政大臣比尔·盖特纳问道:“你们二位的意见如何呢?”

比尔·盖特纳不无忧虑地说道:“外交和军事领域,我不是专家,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我只能从我的专业角度来提出一些不成熟的看法。对于理查·张伯伦大人的方案,我没有什么疑义。我只是担心,倘若我们采取收缩战略之后,俄国zf仍旧推行观望政策,我们势必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而我们庞大的远征舰队每天的花费就达到惊人的两万英镑,如果我们不能通过这场战争获取到什么新的利益,明年议会一定不会批准我们的财政预算法案,而且极有可能会对我们本届zf进行追责。因此,我希望我们能对这个方案进行进一步的完善,尽量避免出现我所担忧的这种情况。”

首相詹姆斯·斯图尔特接过比尔·盖特纳的话头说道:“杰恩·奥斯丁大人所陈述的确实是事实,理查·张伯伦大人提出的方案也甚为明智,而比尔·盖特纳大人的担忧又不无道理。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总的来说,我同意理查·张伯伦大人提出的方案。但是,我认为有必要对这个方案进行进一步的完善。首先,我们需yào

明确,我们此次与俄国合zuò

远征中国的目的何在?我们的目的在于进一步打开中国市场,满足我们的对外贸易和投资需求,同时‘杀鸡儆猴’,遏制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和东南亚的那些殖民地的分离主义势头。明确了这一点,我们就会认识到这场战争至于我们的重大意义。因此,这场战争必须进行下去。其次,我们需yào

明确,我们此次与中国开战的限度何在?我们的目的不是开战本身,而是通过开展满足我们的对外贸易和投资需求,同时遏制其它殖民地的分离主义势头。因此,这场战争必须控zhì

在一定限度。具体地说,就是要与中国进行一场低烈度的局部战争。既要通过战争本身向中国施压以获得经济利益,又要防止过分刺激中国导致战争规模无限制扩大、战争周期无限制延长。这就要求我们很好地把握其中的‘度’。就这一点,我认为理查·张伯伦大人提出的‘曲线作战’方式就非常适宜。最后,我们需yào

明确,与俄国这个所谓的‘盟友’的关系如何处理。理查·张伯伦大人刚才也提到了,历史上,俄国做过不少背盟败约的事情事实上,就在两年前,他们就曾经做过一次。因此,我认为,我们可以把它当做一个盟友,但不能依赖这个‘盟友’。它可以成为我们的赌注,但绝不能是惟一的和最后的赌注。毕竟,我们真zhèng

能够依赖的,就只有我们自己而已。综上所述,我的意见是采纳理查·张伯伦大人的方案。女王陛下,还希望您能去做相关的说服工作。”…,

维多利亚女王郑重地点点头,说道:“我们两人的意见完全一致。既然我们大家在这个问题上已经达成共识,那就着手进行相关的准bèi

工作吧。具体的事务性工作由詹姆斯·斯图尔特大人会同杰恩·奥斯丁大人、理查·张伯伦大人、比尔·盖特纳大人和内阁的其他大臣办理。至于说服议会的工作,就由我来完成吧。我相信,上议院的卡尔·文森议长和下议院的道林·格雷议长在这个问题上与我们的观点是一致的。”

……

三天之后,英国议会下议院通过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提出的‘曲线作战’方案,英国议会上议院就‘曲线作战’方案的具体实施细则给出了指导意见。

……

第二天清晨,定海炮台。

张继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此刻,他双眉紧锁,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地用手指叩击着定海炮台垛口上的青砖,仿佛那里隐藏着克敌制胜的法宝一般。

海面风平浪静,只见水天相接之处,大约一百艘英国炮舰交错分布,左舷面向定海炮台,组成了一座一字长蛇阵。在这座一字长蛇阵后面,是与它垂直相交的另外一座一字长蛇阵,它由大约五十艘英国炮舰组成。远远望去,平静的海面如同一张蔚蓝色的纸张,而这两座垂直相交的一字长蛇阵就是造物者在这纸张上写出的一个英文字母“T”。

那些炮舰都是清一色的上下三层,每层各装备着十五门最新式的伊丽莎白滑膛炮,这种炮的射程和威力几乎是威廉大炮的一倍,后坐力却极小,非常适合装备在炮舰上。

一看到这座“T”字阵型,张继就知dào

,自己这次算是遇到行家了。

第一百零六章 困局难解(中)

在那个内燃机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的年代,铁甲战舰事实上仅仅是一个伪概念,与我们今天意义上的现代军舰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当时的铁甲战舰虽然拥有钢铁的外壳,但是其动力仍然来自效率低下的蒸汽机,其武器配备也仍旧按照木质炮舰时代的固有模式,选择在船舷两侧安装火炮而不是像现代军舰一样在船头和船尾安装可转向的炮塔。诚然,这种在船舷两侧安装火炮的武器配备模式与之前的“接舷战”时代相比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但是,这样一来,要想在作战过程中达到杀伤敌方目标的目的,就必须保证船舷面向敌方目标。相应地,如果要进行大规模的炮舰对决,炮舰就必须摆成一字长蛇阵的阵型。

但是,随之而来又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一字长蛇阵过于单薄,缺乏必要的战略纵深,极易被敌方炮舰突pò

。而一字长蛇阵一旦被突pò

,不仅意味着己方进行大规模炮舰对决的目标无法达到,还极有可能导致阵型的混乱,最终被敌方炮舰分割包围和消灭。

现在,英军舰队摆出的这座“T”字阵型就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这座“T”字阵型实jì

上组成了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形就是这座“T”字阵型的战略纵深,而这座“T”字阵型的炮击方向实jì

上是四个,也就是说,无论敌方炮舰选择从哪个方向突pò

,这座“T”字阵型都能对其进行有效的炮击。

或许,在今天,以我们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设计这座“T”字阵型无非只是将两座之前惯用的一字长蛇阵进行了一次简单的组合而已,并没有什么独到之处。但是,熟读史书的张继知dào

,对于当时的英国皇家海军而言,这样一个简单的组合却意味着一次划时代的飞跃。

在1588年年的英西海战中,有“海上魔王”之称的前海盗船长、英国皇家海军创始人弗朗西斯·德雷克中将抛弃传统的“接舷战”,创造性地运用“纵队战术”击败了横行地中海和大西洋长达一百年之久的西班牙“无dí

舰队”,夺取了海上霸权。此后,英国皇家海军凭借“纵队战术”保持了长达两个世纪的海上霸权,直到1805年受到法国的空前挑zhàn



1805年,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面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后来被誉为“英国皇家海军之魂”的霍雷肖·纳尔逊上将创造性地运用“横队战术”大败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从那以后,“横队战术”又被英国皇家海军奉为圭臬。

然而,面前的英军炮舰居然破天荒地摆出了这座“T”字阵型,显然,敌军主将不仅有着深厚的海战理论素养和丰富的海战经验积累,更有着高屋建瓴的长远眼光和革故鼎新的超人胆魄,这才是张继最为担忧的。毕竟,想要突pò

一座威力无穷的阵型无论如何也能找到方法,但是,想要击败一个懂得不循规蹈矩的敌人可就难了。

……

此刻,站在英军舰队旗舰“皇家方舟号”战列舰上的新任英国远东远征军总司令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也在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定海炮台,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一副踌躇满志的表情。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现年四十二岁,是被誉为“英国皇家海军之魂”的霍雷肖·纳尔逊上将的长孙。霍雷肖·纳尔逊上将在1805年的特拉法尔加海战中牺牲后,霍雷肖·纳尔逊上将的父亲丹尼尔·纳尔逊继承父亲的遗志,担任了英国皇家海军北海舰队的总司令,1845年在加莱海战中几乎全歼了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被维多利亚女王晋封为子爵。1850年,丹尼尔·纳尔逊子爵死于鼠疫引发的败血病。就在英国朝野上下纷纷叹息天妒英才、纳尔逊家族后继无人、英国皇家海军风光不再之时,原本沉醉于戏剧创作,不愿听从父命加入英国皇家海军的克雷格·纳尔逊为了延续家族的荣耀、维护国家的利益,继承了父亲的子爵爵位,投笔从戎,加入了英国皇家海军,在“皇家方舟号”战列舰上担任舰长。在随后的十几年中,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屡立战功,彻底在海上击败了英国的宿敌西班牙和法国,进一步巩固了英国的海上霸权。也正因为此,1860年,年仅三十五岁的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像他的父亲一样担任了英国皇家海军北海舰队的总司令。而自从决定同俄国结盟发动这场针对中国的战争以来,维多利亚女王更是力排众议,推荐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担任英国远东远征军总司令,这既是对他方案制定能力和和战术指挥能力的肯定,更是对他继xù

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鞭策。

……

想到在白金汉宫举办的欢送晚宴上维多利亚女王的殷切目光和一同参加欢送晚宴的皇家海军同僚们充斥着羡慕甚至是嫉妒的复杂眼神,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不由得有些飘飘然,当他意识到这点,赶忙深吸了几口气,想要使自己冷静下来。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转头看看,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阵得yì

的神色。这座“T”字阵型是他一个月的心血。这一个月来,他绞尽脑汁,经过对近代史上数十次著名海战的研究和对弗朗西斯·德雷克中将以及霍雷肖·纳尔逊上将作战思想的阐发,终于设计出了这座“T”字阵型。

……

战争始终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局势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对于局势的把握是准确的,一个多月前,当海军陆战队在定海县遭遇到中国军队的猛烈进攻时,他就敏锐地意识到,这场战争即将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在这一阶段,战争双方谁都不具备彻底消灭对方的能力,中国军队在陆地上占有优势,英军舰队则在海上占有优势。中国军队希望通过消耗战和持久战达到拖垮英军舰队的目的,英军舰队则应当尽量找准时机,通过持续性炮击和小规模登陆作战的方式间接地向中国zf施压,迫使其接受英国zf开出的一系列条件。

第一百零七章 困局难解(下)

正是基于以上的判断,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将滞留在定海县的海军陆战队撤回,避免了与中国军队在陆地上直接交战。此外,他又下令五十余艘运兵船和补给舰后撤至公海海域,剩余的一百五十余艘炮舰则组成这座“T”字阵型,对中国的军事目标进行定时的炮击,这恰恰与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提出的‘曲线作战’方式不谋而合。

……

三个多月的对峙和恶战下来,局势已经日趋明朗,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将滞留在定海县的海军陆战队撤回和组成这座“T”字阵型的作战方案促成了战略相持阶段的到来和延续,这正是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所等待的。他知dào

,自己一方劳师以远,如果追求速战速决,极有可能被中国军队以逸待劳。因此,自己要促成战略相持阶段的到来和延续,让中国军队变成劳师以远进攻的一方,而让自己变成以逸待劳防守的一方,这样才能大大提高成功的几率。

但是,大部分英国远东远征军将领对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这一作战方案感到困惑不解。他们认为,英国远东远征军劳师以远,补给线拖得过长,已经十分艰难,倘若按照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这种“静坐战”方案打下去,英国军队还没有被中国军队击败,就已经给活活饿死了。因此,他们力主速战速决,在对定海炮台进行炮击之后迅速实施登陆作战。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不希望将自己的作战方案和盘托出,对于这些将领,他只能是好言相劝,告sù

他们耐心等待。

……

张继叹口气,转身对曾国藩说道:“中堂大人,这座‘T’字阵型看似简单,却无比实用,我一时想不出破解之法来。此外,咱们没有真zhèng

意义上的海军,水师的装备也过于落后,我的意见是暂时避敌锋芒,徐图扭转局势”。

曾国藩望了望水天相接之处那一笔浓墨重彩的“T”字叹了口气,默默地点点头,和张继并肩向炮台下走去,其间还不时地回望海面。看得出来,对于这样的局面,他很不甘心。

……

其实,对于这样的局面,张继更不甘心。追随曾国藩左右三年来,自己指挥大小战役七十余场,无论是装备精良、纵横异域的英国海军陆战队还是训liàn

有素、驰骋欧亚的俄国重装骑兵,无不被他以高超的谋略和过人的胆识所击败。但是,今天,面对这一百五十余艘装备了最新式伊丽莎白滑膛炮的英国炮舰,他却完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克虏伯大炮的射程之外耀武扬威。

……

因为这个缘故,张继整个白天都闷闷不乐。他把自己关在“护国军”总参谋部的档案室里,想要从那一堆堆浩如烟海的近代海战战例资料里找出可供自己借鉴的战术。但是,他却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后来,他又想小睡一会儿好整理整理思路,没想到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也始终难以入睡,反而弄得心中一股无名邪火无处发泄,恨不得把这些资料都一把火烧了干净。

思前想后,张继决定还是出去走走,或许散散步、吹吹风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理智地去思考问题。

这已经是他多年的习惯了,在穿越到清朝之前,每当琐事缠身或者心乱如麻的时候,张继就会选择出去走走,散散步、吹吹风。广阔的天地、醉人的风光不仅可以使他心里好受一些,甚至有可能开阔他的思路,为他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

定海县是典型的江南地区沿海小城,现在虽然已经是初秋时节,天气却仍旧热得厉害,远处的如黛青山消融在落日的余晖中,小河边的垂柳迎风摆动着,带来湿润的气息,知了在树上“吱吱”叫着,浑然不知疲倦。

这样一个令人沉醉的傍晚是如此地迷人,以至于张继不知不觉中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来到了普救寺。…,

普救寺位于定海县城南,原本是一座几近废弃的佛寺,香火并不旺盛,也没有多少云游僧人在此挂单。

三个月前,英国海军陆战队在定海登陆以来,定海县县令胡德才为了减少民众的伤亡和损失,也为了坚壁清野,更好地打击敌军,下令将全县百姓转移安置到了这里。一时间,普救寺内外住满了逃难的民众。

此时,暮色四合,炊烟滚滚,一派怡人的田园风光。感受到这样的宁静祥和之美,张继也不由得放松下来,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张继此时有心事,不愿多和人搭话,因此刻意避开普救寺,向普救寺南面的一处竹林走去。

这时,他听到一阵小孩子争吵的声音,就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

张继又往竹林深处走了十几步,看到四个小孩子正坐在草地上玩耍,两个女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皮肤白白嫩嫩,头上梳着双角发髻,看上去可爱无比。三个男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显得极为聪明。

张继站在竹丛后面,偷听了一阵,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原来他们三人今天结伴出来摘橘子,现在还剩下最大的一个,不知该要分给谁,于是就争辩起来。

这时,一个小女孩说道:“咱们都不要吵了,我有个好办法,保证咱们五个能公平地分这个大橘子”。

张继很好奇这样一个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于是就静静听下去。

只听那小女孩说道:“咱们玩一个游戏,叫做‘老虎棒子鸡’,规则是这样的:‘老虎吃鸡,鸡吃虫子,虫子吃棒子,棒子打老虎’,咱们五个人轮流猜拳,按这个规则比大小,最后胜利的人就可以得到这个大橘子。”

张继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这就是这个黄毛丫头所说的好办法,自己小时候都玩腻了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像“老虎棒子鸡”和“石头剪刀布”这样的猜拳游戏用于分配还真的是概率上最为公平的选择。

第一百零八章 柳暗花明(上)

这时,那五个小孩子已经欢天喜地地开始玩起“老虎棒子鸡”了,他们满脸欢天喜地的表情手舞足蹈着。

张继看到这里,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嘴里也开始哼起“老虎吃鸡,鸡吃虫子,虫子吃棒子,棒子打老虎”来。

突然,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一般,张继一个激灵,浑身颤抖不已。他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是感觉刚才仿佛又什么念头闪过自己的心头,还没等他抓住,就已经溜走了。张继苦苦思索,终于找到了那个念头,他喃喃地说道:“是啊,老虎吃鸡,鸡吃虫子,虫子吃棒子,棒子打老虎。哈哈,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说完,张继发足狂奔起来,向“护国军”中军大营跑去。

……

曾国藩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作息习惯,无论是平时,还是战时,无论是公务缠身,还是浮生闲暇,他都会按时吃饭、睡觉。现在已经戌时了,他喝完贴身护卫兰京送来的一碗热牛奶,开始宽衣解带,准bèi

睡觉。

这时,他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此同时,还听到贴身护卫兰京的说话声:“张大人,您请留步。实在抱歉,不是我要档您的驾,只是中堂大人已经安歇了,您有什么事情请您明天一早再来吧。”

只听张继急切地说道:“兰将军,你我相识两年有余,我的为人你是了解的,如果不是事态紧急,我也不会这会儿来打扰中堂大人的。麻烦你为我通报一声”

兰京还要在说些什么,只听屋里传来曾国藩的声音:“是松涛吧?你进来吧。”

张继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

……

曾国藩问道:“松涛,什么事情这么急?是出现什么敌情了么?”

张继摇摇头,说道:“不是,中堂大人,使我想到对付英军舰队的办法了”。

曾国藩眼睛一亮,说道:“哦?是么?你快说说”。

张继笑道:“好啊,不过这可真是说来话长了”。

曾国藩转头对兰京说道:“去厨房弄些点心来,再泡两杯浓茶,今夜恐怕不能睡了,我要和张大人熬个通宵”。

……

曾国藩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睛盯着桌子上跳动的灯花,右手不断的旋转着自己左手拇指上的扳指,深深地沉默着。

良久,曾国藩终于开口了,他声音低沉,慢慢地说道:“松涛,所谓‘兵行诡道’,你的这个作战方案确实是出人意表,比起那些墨守成规的作战方案来,成功的概率要高很多。但是,你的这个作战方案首先是所需yào

消耗的时间比较长,我不能保证朝廷会有这个耐心。其次是环节又比较多,因此风险就比较大。我担心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我们就满盘皆输了。”

张继点点头,说道:“中堂大人,您说的是事实。如果采纳这个作战方案,从开始准bèi

到最终完成至少需yào

两到三个月的时间这确实是有点儿长了,朝廷恐怕会向我们施加压力。但是,我们毕竟是本土作战,兵员和补给的压力要小得多,而英军则是外线作战,面临的兵员和补给压力比我们要大得多,英国zf对他们施加的压力一定更大。现在,战争刚刚进入战略相持阶段,他们的兵员和补给压力还不大,还可以做到心平气和,这个时候我们想要用计,恐怕他们不会那么容易上当。但是,再过一到两个月,当他们的兵员和补给开始捉襟见肘的时候,就会变得心浮气躁,就会想要主动寻找我们进行决战。到那时候,我的这个作战方案是一定能奏效的。此外,这个作战方案的环节虽然比较多,但是彼此之间的联系没有那么紧密,相互的依赖性不高,因此风险虽然大,却被分散了。不管怎么说,毕竟,我们目前确实想不出更好的作战方案来。”

曾国藩沉吟片刻,说道:“好吧,我也豁出去了,咱们就姑且试上一试。松涛,你说吧,执行这个作战方案需yào

我这里给你什么支持?你尽管提就好了”。…,

张继点点头,说道:“首先,两江本地的水师装备落后,军纪废弛,我需yào

招募大约五千名本地的渔民作为民团水师来替代他们。其次,我需yào

征集五百艘本地的渔船,由秦谋将军在乌衣镇负责建造的那五十艘海鳅船可以停工。最后,福州船政局下属的马尾船厂的二十艘铁甲战舰一艘都不能少,必须在一个月内全部交付使用。”

曾国藩点点头,说道:“好,我明天一早就把这些事情安排下去。”

……

第二天正午,普救寺。

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临时搭建了一个高约两米的台子,台子的上方还挂着一张十米长的横幅,上面写着“民团水师,保家卫国,现场招募,时发饷银”这十六大斗大的字。

此刻,张继就站在这个高台上。

三个月前,定海县县令胡德才下令将全县百姓转移安置到了这里。一时间,普救寺内外住满了逃难的民众,他们大多都是定海县世代以打渔为生渔民。张继之所以选择在这里进行招募民团水师的仪式,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这是六个大字果然吸引了许多围观的民众,张继掏出怀表看看,已经是正午十二点了,他周围也已经聚拢了大约两、三万人,时机差不多了。

张继看着台下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定海县的乡亲父老们,你们好。我是‘护国军’的总参谋长张继,今天我代表朝廷、代表‘护国军’在这里举行这个仪式,来招募民团水师,共同抗击英国侵略者。乡亲们,英国侵略者进犯咱们定海已经三个多月了,你们深受其害,有的人房子被烧了,有的人亲人被杀了,有的人财物被抢了。他们有多残暴不用我来说,你们都知dào

。朝廷派遣我们‘护国军’来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抗击英国侵略者,为的就是把他们赶出咱们定海县,让咱们重新过上以前的那种安安生生的日子。”

第一百零九章 柳暗花明(中)

张继顿了顿,继xù

说道:“我们经过两个多月的血战,终于把他们赶出了定海县,赶回了海上。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因为他们仍旧不思悔改,不肯离开,还霸占着我们定海县的附属海域,我们仍旧无法正常地打渔。这大海就是我们渔民的命根子啊,我们不能让他们这么霸占着,我们要把命根子抢回来。那我们怎么抢回来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打,只有打败他们,才能让他们死心,才能把咱们的命根子抢回来。但是,咱们的水师装备不好,训liàn

不够,不是英国侵略者的对手。所以,朝廷要我们在咱们本地的渔民中间招募五千名民团水师,作为抗击英国侵略军的主力。下面,我说一下我们的要求。我们要招募五百名胆大心细、经验丰富的中年舵手作为咱们民团水师的船长,军饷是每月两百两现银,立功的发五百两现银,战死的家里补发一千两现银。我们还要招募四千五百名年轻力壮、敢打敢上的青年渔民作为咱们民团水师的船员,军饷是每月一百两现银,立功的发五百两现银,战死的家里补发一千两现银。现在报名参加,现场就可以领到第一个月的军饷。”

“一百两?”

“什么?一百两?乖乖,这么多。”

人群中爆fā

出一阵惊叹。诚然,一百两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清朝官员的俸禄制度是薄俸制,一个四品京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百两。当然了,他们还有“养廉银”和地方官的“冰敬”、“炭敬”。而一个普通的绿营兵一年的军饷也不过是二十两,只有战死沙场,家属才会得到一百两的抚恤。而“护国军”居然开出这么高的价位,他们不能不感到惊叹。

张继清了清嗓子,继xù

说道:“当然了,军饷定的这么高,自然是有原因的。我们的要求归根结底就一条,那就是不怕死。只要是不怕死的,现在就可以报名参加我们的民团水师。”

围观民众中爆fā

出“轰”的一声,然后争先恐后的赶到问询处前去报名了。

……

一个月后,千藻湾。

张继望着近海海面上正在操练的五百艘民团水师和远海海面上正在列阵的二十艘铁甲战舰,满yì

地点头微笑着。

千藻湾位于定海县东南,距离定海炮台二十公里,距离英军舰队的那座“T”字阵型一百公里。这里是理想的深水港湾,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正适合进行民团水师和铁甲战舰的训liàn



这一个月来,张继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对民团水师和铁甲战舰的训liàn

上来。

一个月前,张继成功招募到了五千名民团水师,还从民间征集购买到五百艘本地的渔船。在曾国藩施加的的压力下,福州船政局下属的马尾船厂的二十艘铁甲战舰全部交付使用,一千名船政学堂的毕业生和两千名南京讲武堂的毕业生也随船到来。

经过这一个月的训liàn

,民团水师和铁甲战舰已经基本可以满足张继的要求,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曾国藩看着训liàn

有素的民团水师和铁甲战舰和张继踌躇满志的样子,不由得微笑道:“松涛,现在一切都已经准bèi

停当,你准bèi

什么时候发起进攻?”

张继微微一笑,说道:“中堂大人,如果我预计得不错,明天定海海域会起大雾,伴随着大雾的是猛烈的西风。不出意wài

的话,咱们就于明天上午发起进攻。”

……

第二天上午,定海海域,英军舰队旗舰“皇家方舟号”战列舰。

铅灰色的乌云遮蔽着天空,完全看不到太阳的影子,海面上大雾弥漫,能见度不足五百米。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双眉不由得紧锁在一起,目光中满是忧虑的神色。

副官约翰·笛福奇怪地看了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一眼,问道:“长官,有什么问题么?”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dào

,但是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今天是大雾天,能见度这么低,我们伊丽莎白滑膛炮的炮火优势乃至这座“T”字阵型的阵型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我很担心中国国军队会借这个机会向我们发起进攻。”…,

副官约翰·笛福笑道:“长官,您多虑了,中国军队没有正规的海军,他们的水师也只能用来抓捕海盗,战斗力极弱,完全不是我们的对手。更何况,他们没有铁甲战舰,原有的那些木质炮舰根本不堪一击。我不相信他们有实力和勇气进攻我们。”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摇摇头,缓缓地说道:“你不了解中华这个民族,更不了解我们的对手。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和中国这四大文明古国中,唯有中国是在种族和文化上都没有出现断代的。换言之,巴比伦、埃及和印度现在的居民根本不是原来的古巴比伦人、古埃及人和古印度人,而是后来征服这些地区的野蛮民族。中国并非没有被野蛮民族征服过的,但是他们的种族是那么的顽强,他们的文化底蕴是如此的深厚,以致于所有征服他们的野蛮民族最终都被他们所同化了。虽然1840年以来,中国一直处于我们和其他西方列强的宰割之下,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停止自强和反抗的努力,他们有足够的勇气来向我们发起进攻。至于我们的对手曾国藩和张继则更加可怕。曾国藩是中国‘新政’运动的领导者,这个运动也被称作‘洋务运动’,它的核心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和‘师夷长技以自强’,意思就是学习我们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制度和文化来达到自强、独立的目的,此人目光之长远、眼界之宽阔绝非一般的中国官员所能比拟。张继是曾国藩的助手,据说曾经游学我们英国长达十年之久,对我们科学、技术、制度和文化的了解是很深刻的。他的军事指挥才能则更加可怕,之前的两次中英战争,他都是实jì

上的指挥官,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和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都是我们大英帝国有名的将领,却都败在了他的手下,你认为,我们的军事指挥才能要远远胜过菲利浦·汉诺威爵士和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么?”

第一百一十章 柳暗花明(下)

副官约翰·笛福显然还有些不甘心,嗫嚅着想说些什么。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看着他这幅样子,将身子凑近一点儿,压低声音说道:“两周前,我收到一则消息,考lǜ

到会影响士气,所以压着没有公布,现在告sù

你也无妨。俄国已经退出与我们的结盟,单独与中国签订和平协议了。你知dào

为什么么?就是因为这个张继居然率领九万革甲轻骑越过乌拉尔山脉,深入到了俄国的腹心之地,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先后消灭了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三路大军,还重创了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率领十万重装骑兵。你想想看,统率一支不足九万人的中国革甲轻骑居然消灭掉将近五十万俄国精锐骑兵的指挥官竟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是拥有怎样丰富的阅历和深厚的智谋啊?难道你不认为他极其可怕么?你现在还敢轻视他么?”

副官约翰·笛福显然是被这可怕的消息吓坏了,他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身子也摇摇晃晃。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看着他这幅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现在战争已经进入战略相持阶段,虽然我们一时没有办法彻底消灭对方,但是对方也同样面临这样的窘境。我们毕竟是在海上,张继纵有回天之力,一时也拿我们没有办法的。我给你说这些,无非是希望你不要有轻敌的念头,掉以轻心,反而坏了大事。你明白了么?”

副官约翰·笛福咬咬嘴唇,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满yì

地笑了,吩咐道:“这样吧,你传令下去。今天海面大雾,为防止敌军偷袭,整个舰队进入二级战备,全体官兵都守在作战位置,随时准bèi

接敌”。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沉吟片刻,轻松地笑了笑,又补充道:“再有就是派遣五十支侦察小队,每队五人,乘坐巡逻艇前进到‘T’字阵型正前方五公里处,用防雾灯与我们随时保持联系。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是有个预警机制,可以起到延长战略纵深、保证反应时间的作用。”

副官约翰·笛福点点头,跑着传令去了。

副官约翰·笛福一走,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目光中又恢复了那忧虑的神色。

……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说的却是事实,一个月前,俄国宰相康斯坦丁·列文、枢密院枢密使尤里·弗洛斯基代表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与代表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的军机大臣醇亲王奕谨进行了谈判,双方签订了《中俄互不侵犯条约》,因为对条约的内容有较大的分歧,恭亲王奕?还差点儿和慈禧太后吵了起来。

……

一个月前,北京,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此时已经是初秋时节,北京毕竟地处北方,已经有些许凉意了,东暖阁的地上摆着一只绣球状的熏笼,里面烧着暹罗进贡的龙诞香,既能起到香薰的作用,又能释fàng

热量,使屋子里保持恒温状态。

慈禧太后端坐在靠窗的卧榻上,恭亲王奕?侧着身子坐在卧榻的另一边,两人中间隔了一张炕桌,炕桌边上摆着两杯清茶和几样点心,炕桌的正中间还摆着一张象棋的棋盘。原来,两人正在下象棋。

清朝的历代君主都比较重视对子女的教育,通过将传统的儒家文化与满族的骑射技能相结合的手段,希望子女能做到文武兼备。因此,清朝的历代君主也都算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慈禧太后原本出身低微,是通过选秀女的方式进入咸丰皇帝的**,然后一步步爬上高位的,她本人文化程度有限,本来于琴棋书画是没多大兴趣,可是,最近不知怎么的,居然对象棋找了迷,也开始附庸风雅地下起象棋来。但是,**的嫔妃和近臣们基本都是下围棋的,倒是恭亲王奕?下得一手好象棋,因此她常常召恭亲王奕?来下象棋。奕?也乐得借这个机会和她多谈谈心,希望能潜移默化地影响慈禧太后,使她转而支持“新政”。…,

昨天,奕?因为要参加朝会,并没有参加中俄谈判。但是,他是军机大臣,因此军机章京党逢恩还是将中俄谈判的情况和《中俄互不侵犯条约》的草案内容向奕?做了汇报。奕?认为中国在谈判中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中俄互不侵犯条约》的草案内容也不利于中国,因此想要借今天陪慈禧太后下象棋的机会和她谈谈,争取能在中俄谈判结束前把问题解决掉。

……

慈禧太后边摆出一个“当头炮”的架势,边说道:“六叔,这次远征俄国,要不是你居中调度,恐怕还没有这么顺利呢,真是辛苦你了”。

奕?边摆出一个“侧边马”,边笑着说道:“太后这是哪的话?‘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是大清的臣子,为主分忧,为国出力本来就是应该的。更何况我还是皇族,这也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家事嘛,哪敢说什么辛苦”。

慈禧太后边摆出一个“过河卒”的架势,边说道:“话不是这么说,咸丰十一年(1861年),先帝病死热河,肃顺、载垣、端华、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等八大臣仗着先帝爷的‘托孤’之重,擅权跋扈,无视纲常,多亏了六叔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除掉了他们八大臣,使大权重归皇室。这些年来,六叔勉力维持、苦苦支撑,这些我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要是没有六叔,只怕我大清早已亡国了”,说到这里,慈禧太后好像也动了真感情,竟不由得落起泪来。

奕?在一旁听着也深受感动,抹着泪说道:“太后言重了,我是先帝的亲弟弟,自然要为咱们爱新觉罗家做起主来。这些年来,我们大清能够内忧日轻、外患渐弭,全靠列祖列宗和先帝在天之灵的护佑,全靠太后领导有方。我又何德何能,敢受这样的评价。我不过是做了份内的事情罢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往事如烟(上)

慈禧太后说道:“话不是这么说,你的功劳、苦劳,我全都看在眼里的。”

奕?听到慈禧太后如此推心置腹地和自己谈话,感觉时机已经成熟,边说道:“既然太后如此说,我有几句话想讲,如果说得不合适,还请太后见谅”。

慈禧太后说道:“一家人何必这么生分,六叔有什么话想说直接说就是了”。

奕?点点头,说道:“昨天的中俄谈判我没有参加,但是也在军机处看到了相关的材料。我窃以为,我们是战胜国,俄国是战败国。但是在整场谈判中,我们反而一直被俄国牵着鼻子走,完全没有占据主动权,提出我们想要实现的各种条件。此外,《中俄互不侵犯条约》的草案内容也大大不利于我们。从咸丰八年(1858年)的《瑷珲条约》开始,包括咸丰十年(1860年)的《北京条约》,甚至可以上溯至康熙二十七年(1689年)的《尼布楚条约》和雍正五年(1727年)的《恰克图条约》,俄国侵占、割占我大清的领土将近二百五十万平方公里,他们在我们领土上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更是罄竹难书。这次,松涛他们九万健儿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才夺得战争的胜利。我们正应该借这个机会与俄国交涉,即便不能拿回丢失的全部国土,能拿回一部分来也是值得的啊”。

奕?说完后,偷偷瞟了慈禧太后一眼,只见后者并没有看他,只是双眉紧锁,专注地盯着棋盘,似乎在寻求破解自己攻势的办法。

半晌,慈禧太后开口了,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六叔,你说的也未尝不是事实,俄国确实侵占、割占了我们不少的领土。但是,那些地方不是冰封的雪域,就是荒芜的沙漠,要回来也没什么用处,还得朝廷出钱费力地组织人手前去开荒、屯田,未免太不值得了。我们是战胜国,对战败国不提太多的条件还显得我们宽和一些,这才是天朝上国的样子。我们这次远征俄国,已经惩戒过他们了嘛,就不必再提这些苛刻的条件了。”

奕?听慈禧太后这么说,心里顿时冷了一大截,暗暗替曾国藩和张继他们感到不值得。他一向是恪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为人处世信条的。但是,兹事体大,他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继xù

说道:“太后,这不仅仅是领土的问题,还牵涉到人心,这是大大鼓舞我们民心士气的好机会啊,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振作一番,实现大清的‘中兴’气象。此外,俄国是虎狼之国,如果不把它的利齿和爪子削干净了,将来还会为祸为患的。”

慈禧太后不以为然地说到:“兵法上不是常说‘穷寇莫追’么?老百姓也常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就是因为俄国是虎狼之国,我们才不能把他们往绝路上逼。万一他们真要干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儿来,要和我们来个鱼死网破,这事儿可该如何收场?俄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他们那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和那两千多万人口孕育着巨大的战争潜力,这些潜力一旦被挖掘出来,就会变成巨大的战争能量。即便是这次我们远征俄国,俄国已经元气大伤。但是,俄国国内也仍然尚存八十多万正规军,地区武装和民兵也有五十多万。你觉得我们能抵挡得了这么些人么?能姑息就姑息了吧,只要能让他们保证以后不向我们发动战争,这场谈判就算是成功了,还管那么多干吗呢?”…,

说完这句话,慈禧太后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生硬了,于是拍了拍奕?的肩膀说道:“六叔,你的人品和才具都是极好的,只是性子未免太过认真了。难得糊涂嘛,何必事事都那么认真呢?醇亲王奕谨的幕僚魏羽在闲聊时,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据说是法兰西的国王路易十六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原话是这样‘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所以嘛,‘小车不倒只管推’,何必考lǜ

那么多事情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奕?也知dào

基本没什么希望了。但是,他还是希望再博一下,于是正色道:“太后,话不是这么说,那二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土也是我大清的基业,是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用血汗打下来的”。

没想到,慈禧太后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只听她冷冷地说道:“六叔,有些事儿该你操心,你自然应该操心,有些事儿不该你操心,你就不必操心了。你要知dào

,这个家是谁在当?是我和皇上在当。话说回来,当年宣宗爷(道光皇帝)原本是极喜欢你的,也想着把大位传给你。后来,宣宗爷虽然把大位传给了先帝,但是先帝也一直待你不薄。你是觉得这个家应该由你来当,因此便操心这么多事儿么?还是你觉得我们孤儿寡母守护不了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用血汗打下来的大清基业呢?”

慈禧太后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刺痛了奕?的心,也着实让他感到恐惧,他知dào

,自己已经触犯了慈禧太后的忌讳,让他感觉自己擅权自重了。于是,急忙说道:“臣不敢,臣从来没有,也不敢这么想,是臣昏悖了,臣没想那么多。万望太后见谅”。

慈禧太后看到那段话的效果已经达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边站起来慢慢地向门外走去,边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也就没什么了。六叔请回吧,我今天累了,这棋就不下了。”

……

慈禧刚刚说到的道光皇帝原打算传位给奕?的事情倒也是事实。

道光皇帝爱新觉罗·旻宁于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继位,但是直到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已经年届六旬的道光皇帝仍旧没有确定自己的继承人。

其实,之所以出现这个情况,原因是很复杂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往事如烟(中)

一方面,道光皇帝的前三个儿子都夭折了,这着实令他伤心不已。因此,他不想过早地确定继承人,免得将来再发生此类情况,以致动摇国本。

另一方面,他也始终在最喜欢的两个儿子老四(咸丰皇帝爱新觉罗·奕詝)和老六(恭亲王爱新觉罗·奕?)之间摇摆不定。可以说,老四和老六是各有千秋。老四的优势在于他是皇后所生,而且是哥哥。此外,他工于心计,城府颇深,但是在道光皇帝和外人看来却是敦厚直爽,中正仁和。老六的优势在于天资聪颖,他不仅学识极好,而且工于骑射,还具备治国理政的才能,协助父亲处理过不少复杂的政务。相比之下,道光皇帝是更喜欢老六多一点儿的,也一直在默默地考察他。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那一年,道光皇帝带领诸位皇子和近臣前往位于直隶省易县的西陵祭祖。回来的路上,他又来到皇家猎场南苑,声称要让诸位皇子比试射猎。

于是,南苑就成为了老四和老六争夺储君大位的角斗场。

老四自幼多病,身体一直不好,骑射水平自然比自幼就弓马娴熟的老六差远了。

就在他焦急不已的时候,他的师父杜受田对他说:“四阿哥,到了围场之后,你只管让别人跃马射猎就是了,自己千万不要发一枪射一箭。不仅如此,你还要严格约束你的随从,不许他们捕杀任何野物。射猎结束后,皇上一定会问及此事。你就回答说:‘时当春天,正是鸟兽万物怀春生育的时节,我实在不忍心猎杀它们以违背天道。而且,我也不想用马弓一日之长和各位弟弟争个高低’。四阿哥要是能如此回答皇上,必定能够符合皇上心意。”。

果然,到了围场之后,诸位皇子都跃马驰骋,各显神通,等到射猎结束时,经过统计,老六射杀的野物是最多的。老四则一无所获。感到诧异不已的道光皇帝就详细询问起来,老四则按照按他的师父杜受田的说法作了回答,果然获得了道光皇帝的认可,道光皇帝称赞老四道:“你的所想所为,真的是符合仁君的标准啊!”于是,始终在这两个最喜欢的儿子之间摇摆不定的道光皇帝开始终于倒向老四一边。

然而,真zhèng

让道光皇帝下定决心传位于老四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老六失去了最后的挽回局面的机会。

道光三十年(1850),道光皇帝得了重病,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传令老四和老六入宫,想要最后考验考验他们,看看谁真zhèng

具备治国理政的能力。

老六天资聪颖,学识极好,具备治国理政的才能,协助父亲处理过不少复杂的政务。老四知dào

自己在这方面更加比不上老六,再度焦急不已。这时,他的师父杜受田又对他说:“四阿哥,若是针砭时弊,剖析时政,你无论是口才还是见识都远远比不上六阿哥。而今之计,咱们也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如果你面见皇上的时候,皇上说自己年老重病,将不久于人世,问你对于治国理正有何见解。你就只管痛哭流涕,然后回答说:‘皇阿玛重病,儿臣恨不能以身代替,现在心乱如麻,这些治国策论,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你说了这番话,皇上一定会被你的孝心打动。到那时候,六阿哥说得再好也是无济于事了,而且只会令皇上对他更加不满。…,

果然,等到面见的时候,道光皇帝向老四和老六表示自己年老重病,将不久于人世,让他们各自阐述治国理政的理念和准bèi

推行的政策。

老六口若悬河,侃侃而谈,针砭时弊,剖析时政,将自己治国安邦的抱负和见解讲得十分清楚。而老四则痛哭流涕以致于无法作答。于是,道光皇帝被老四的举动深深打动,动情地对身边的大臣说:“皇四子仁孝,可当大任。”果然,道光皇帝驾崩之后,乾清宫“正大光明”后的传位遗诏上写着的是老四爱新觉罗·奕詝的名字。但是,传位遗诏上面还是明确规定晋封老六为亲王,这样的情况是极为罕见的。这也从一个角度说明了道光皇帝对老六治国理政能力的肯定,希望他能够辅佐老四。

道光三十年(1850),爱新觉罗·奕詝登基,成为咸丰皇帝。咸丰皇帝甫一继位,就晋封爱新觉罗·奕?为恭亲王,并赏食亲王双俸。但是,由于奕?的治国理政能力和大臣中的威望都远远高于咸丰皇帝,出于戒备和妒忌的心理,咸丰皇帝并没有给奕?安排什么要职。直到咸丰三年(1853),咸丰皇帝才命令奕?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但是也仅仅是参赞机务而已。

奕?事业上的转机开始于咸丰十年(1860年)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咸丰十年(1860年),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咸丰皇帝匆忙逃往承德,奕?临危受命,被咸丰皇帝任命为议和大臣。随后,在奕?的主持下,清zf与英、法两国分别签订了《中英北京条约》与《中法北京条约》。在此期间,他与文华殿大学士桂良、户部侍郎文祥和内务府大臣宝鋆的关系日渐密切,初步拥有了自己的班底。

咸丰十一年(1861年),咸丰皇帝病逝于热河,传位于唯一的儿子爱新觉罗·载淳,是为同治皇帝,并留下肃顺、载垣、端华、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等八大臣辅佐之。这八大臣的施政理念与同治皇帝的生母慈禧太后相悖,加之擅权跋扈,引起慈禧太后的不满。咸丰十一年(1861年)十月,慈禧太后联合慈安太后,借助奕?的力量,发动“辛酉政变”,在从热河护送咸丰皇帝灵柩返京之际,将肃顺、载垣和端华,将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革职或遣戍。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往事如烟(下)

从此,开始了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垂帘听政”的时代。奕?则由于“擎天保驾”有功,被封为议政王,并担任军机处领班大臣,成为了真zhèng

的实力派人物。此后,他又陆续兼任宗人府大臣内务府大臣,总管皇族事务和宫廷事务,并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王大臣的职务主管外交事务,总揽内政外交大权,他的亲信桂良、文祥和宝鋆等人也陆续入职军机处。

奕?虽然深受传统的儒家文化影响,但是思想却较为开明,特别是多年来主持朝政,深深的感受到了中国在经济、政治、文化和军事上与西方列强的差距。因此,在“辛酉政变”之后,朝局日益稳固的情况下,奕?开始支持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地方督抚推行“洋务运动”,开始兴办军事工业和民办工业,开设新式学校,派遣留学生,清王朝渐渐呈现一派“同治中兴”的气象。

……

这段往事已经尘封近二十年,奕?没有想到慈禧太后居然会旧事重提。这二十年来,自己宵衣旰食、朝乾夕惕,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却没想到遭了慈禧太后的猜忌,怎能不叫人伤心难过?

奕?知dào

,同治皇帝重病多年,近来病情尤为严重,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偏偏同治皇帝寻花问柳、纵欲过度,又没有留下子嗣。很多大臣已经在私下议论,想要推举自己担任摄政王甚至直接登基。这些消息慈禧太后也一定是掌握的,她一定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因此,她今天开始和自己说的那番感人至深的话恐怕只是笼络自己的手段,没想到自己入戏太深,居然没有看出来,不但不肯急流勇退,还一直对朝政发表意见,这才遭了慈禧太后的猜忌。

平心而论,奕?并非不想担任摄政王甚至登基,这倒不是因为他权欲熏心或者仍旧因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事实上,经过这二十年的宦海沉浮、人世迷途,对于宫廷斗争,他早已厌倦了。他只是知dào

,换由自己主政一定比慈禧太后继xù

主政要强,因为他能坚定地推行“新政”,使中国走向民富国强、开明进步。

但是,因为今天这一番话,奕?的心已经彻底地冷了。

……

《中俄互不侵犯条约》已经签订的消息,曾国藩和张继也是今天早上通过邸报才知dào

的。他们都惊异于朝廷在做出如此重大的决策之前居然完全没有知会自己,而且事后也没有通过六百里加急通知自己,作为最终的当事人,自己居然是通过邸报才了解到这一消息,这使他们由衷地感到伤心。

张继默默地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邸报。

曾国藩看着张继失望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曾国藩知dào

,为了赢得这场战争,张继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辛劳,也做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牺牲。他率领九万健儿远征俄国,深入这个虎狼之国的负心之地,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才换来了战胜国的地位,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不败而败”的结果,任谁都无法释然。

但是,大战在即,作为张继的领导,他也只能从正面引导张继的情绪,希望不要影响今天的作战。

曾国藩沉吟良久,说道:“松涛,这件事情朝廷做的确实欠妥,但是朝廷有朝廷的考lǜ

,恭亲王爷也有恭亲王爷的难处,希望你能理解,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了今天的作战”。…,

张继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放射出异样的身材。他转头对曾国藩说道:“中堂大人,您放心,孰轻孰重,我还能分得清楚,我已经想好补救的办法了,应该会奏效。时间不多了,咱们全排今天的作战吧”,说完,张继转身向外走去。

……

上午,千藻湾。

铅灰色的乌云遮蔽着天空,完全看不到太阳的影子,海面上大雾弥漫,能见度不足五百米。

曾国藩和张继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指挥台上,望着远处的海面出神。

海面上,千帆竞发。张继从民间征集购买到五百艘本地的渔船已经改装完毕,每艘渔船上配备九名年轻力壮、敢打敢上的青年渔民做水手,一名胆大心细、经验丰富的中年舵手做船长。水手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竭尽全力地划船,船长的任务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操纵船只尽量避开来袭的英国炮舰发射的炮弹。渔船的甲板上满满地堆着货物,上面密实地盖着防水的油布,不知是什么东西。

再远一点的海天相接之处,由一千名船政学堂的毕业生操纵着的二十艘铁甲战舰已经起锚,两千名南京讲武堂的毕业生手持江南制造总局最新仿制的毛瑟步枪、两万名“护国军”士兵手持腰刀整装待发,只等曾国藩和张继一声令下,就向英军舰队发起进攻。

……

曾国藩转头看向张继,双目炯炯有神,轻轻地点了点头。张继报以同样的目光,也轻轻地点了点头。曾国藩发xiàn

,张继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在反光,在流动。

张继的双手高高举起,左手的红色令旗和右手的蓝色令旗在空中反复交叉。

只听三声炮响,千帆竞发,五百艘已经改装完毕的渔船和二十艘铁甲战舰一齐向迷雾中驶去。

张继轻声说道:“历史会记住今天的,一个积贫积弱的东方大国在海面上向一个维持海上霸权长达数百年的海军强国发起了挑zhàn

。”

曾国藩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历史会记住今天的,一群普通的渔民为了保护他们生于兹、长于兹的家园发动了一场可能没有返程的远征。”

……

梅尔·乔纳森上尉的左手紧紧抓着巡逻艇的船舷,右手握着望着镜,严密地注视着正前方海面上的动静。他的胸脯起伏不已,喉结上下颤动不已,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梅尔·乔纳森上尉是大英帝国皇家海军北海舰队“皇家礼炮”号战列舰的陆战队指挥官,现在,他受命率领一支侦察小队乘坐巡逻艇前进到“T”字阵型正前方五公里处执行警戒与预警任务。

第一百一十四章 水何澹澹(上)

说老实话,梅尔·乔纳森上尉对安排自己执行这样的任务极为不满。自己毕竟是一艘战列舰的陆战队指挥官,是皇家海军的军官,居然让自己执行这种既没有技术含量、还无比危险的任务,这让贵族出身的他感到无法忍受。

梅尔·乔纳森上尉祖上曾经受封为约克郡伯爵,参与过《大宪章》的起草和签订,是极有影响力的地方诸侯。虽然到他这辈的时候,家道已经中落,毕竟还保有男爵的头衔。

五年前,梅尔·乔纳森上尉的父亲塞缪尔·乔纳森男爵让他参加了皇家海军,希望等他退役之后,能够走自己的老路,凭借家族的声望和在皇家海军服役的经lì

代表约克郡担任众议院议员。因为,在当时的英国,能够在皇家海军服役不仅仅代表了显赫的家庭出身和较高的个人素质,更是表明个人社会责任感的行为,对于贵族出身的年轻人来说,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政治资本。

梅尔·乔纳森上尉原本以为凭着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强dà

,是没有哪个国家敢于挑zhàn

其海上霸权的,自己在皇家海军平平安安地混上五年就可以回来。没想到,两年前,中英两国爆fā

战争,自己所在的“皇家礼炮”号就被派到了前线。

更让梅尔·乔纳森上尉无法忍受的是,新任英国远东远征军总司令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是一个“重炮主义”者,否认步兵在海战中可能发挥的作用,完全抛弃了“接舷战”,转而设计了这座以炮舰为核心的“T”字阵型。这样一来,以自己为代表的陆战队就完全失去了存zài

的价值,所以才会被派来执行这种既没有技术含量、还无比危险的任务。因此,梅尔·乔纳森上尉是非常厌恶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

但是,梅尔·乔纳森上尉毕竟还是皇家海军的军官,执行命令是他的天职。特别是在这个海面上大雾弥漫,能见度不足五百米的上午,他所执行的任务关系着他切身的安全,所以尽管非常不情愿,他还是在认真执行着。

……

已经整整两个小时了,梅尔·乔纳森上尉没有发xiàn

任何异常,看来中国军队是不会选择在今天发动进攻了,想到这里,梅尔·乔纳森上尉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左前方大约五百米处,有个暗暗的影子引起了梅尔·乔纳森上尉的注意。

说它是影子,其实也不够确切,因为海面上大雾弥漫,那团东西也同样包裹在迷雾之中,浑浑沌沌地看不清楚,很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虽然如此,梅尔·乔纳森上尉还是重新举起手中的望远镜仔细观察起来。

那团影子好像是在运动一般,渐渐地,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了。

终于,梅尔·乔纳森上尉看清楚了那团影子,那是一条小船。梅尔·乔纳森上尉感到浑身的血液加速流动起来,心也狂跳个不停。他举起左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准bèi

用防雾灯向舰队发信号。

那条小船越来越近,梅尔·乔纳森上尉已经可以看清楚它的全貌,那是一条渔船,大约有八到九名水手,甲板上还满载着货物。

梅尔·乔纳森上尉一时摸不清对方的来意,所以并没有用防雾灯向舰队发信号,他可以不愿意制造一场虚惊,到时候再受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训斥。…,

但是,转念一想,舰队离海岸线足足有五十公里,已经属于远海范围,而这种渔船的作业范围想来也不过十多公里吧,他们到这里干什么呢?更何况,自从三个月前海军陆战队进攻定海县城以来,当地的渔民已经很久不曾出海打鱼了。最要命的是,在这样一个海面上大雾弥漫,能见度不足五百米的日子,他们出海也很难打到鱼呢。

梅尔·乔纳森上尉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还要做最后的确认,他大声喊道:“前方的船只,这里是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划定的交战海域,请迅速停航,呆在原地,等待我们登船检查。”

但是,对方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喊声一样,不仅没有停航,反而加速向自己的方向驶来。

……

陈阿大今年六十八岁,是土生土长的定海县人,从十六岁上就跟着爷爷以打渔为生,至今已经五十二年了。毫不夸张地说,他对这片海域比对自己的家还要熟悉。哪里有暗礁,哪里有洋流,他都一清二楚。即便是这样的大雾天,他依然可以轻松地找到他想找的东西,比如说那座“T”字阵型。此刻,他就正掌着舵,指挥着一支渔船向前方驶去。

陈阿大有五个儿子,十三个孙子,家里人丁兴旺,加之多年来勤勤恳恳地劳作,在本地的渔民中间也算是富裕的了。他参加民团水师,来当这个船长,并非为了那每月两百两现银的军饷,而是为了守护这片祖祖辈辈生于兹、长于兹的家园。事实上,除了四儿子体弱多病,五个孙子还太过年幼,他们家里的男丁全部都参见了民团水师,他的长子陈志兴就在他指挥的这艘船上做水手。在他看来,这是他们陈氏家族的荣耀。

前方仍旧大雾弥漫,陈阿大完全是靠着五十二年打渔生涯积累的经验在指挥着这艘渔船向前行驶。

这时,陈阿大发xiàn

前方出现一团暗暗的影子,虽然已经年届五旬,但是多年的打渔生涯使得陈阿大拥有了超乎常人的视力,他敏锐地意识到那团影子不是礁石,而是一艘船。陈阿大不并掌握英军舰队的具体位置,只是知dào

一个大概的方向,他也吃不准对方是敌是友,因此,他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尽量保持静默,继xù

向前行驶一段距离再看。

对方显然也是吃不准自己的身份和意图所在,也保持了静默,就这样,两艘船在诡异的寂静中缓缓接近。

第一百一十五章 水何澹澹(中)

突然,陈阿大听到对方船只上传来一声大喊:“前方的船只,这里是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划定的交战海域,请迅速停航,呆在原地,等待我们登船检查。”

陈阿大意识到对方是英军舰队无疑,从对方船只的大小可以看出,这只是一艘巡逻艇,想必是英军舰队派出进行执行侦察任务的先头部队。

想到这里,陈阿大下令道:“老少爷们儿们,我们已经暴露了,立即全速前进,赶在英国炮舰开炮前推进到它们的射击死角”。

船上的九名水手加速划起桨来,渔船如同一只破浪前行的箭鱼一般向那艘巡逻艇驶去。

……

梅尔·乔纳森上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转身大声喊道:“发信号,快向舰队发信号”,与此同时,他拔出腰间的手枪,继xù

喊道:“全体士兵注意,准bèi

战斗”。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刚刚喊出这句话,梅尔·乔纳森上尉的咽喉就被一直破空而来的鱼叉贯穿了,他艰难地挣扎了一番,然后就不再动弹了。

……

刚刚的那只鱼叉是陈阿大佣金全身的力qì

掷出去的,他不愧有着五十二年的打渔生涯,手上准头奇佳,鱼叉精确地贯穿了梅尔·乔纳森上尉的咽喉。

然而,并非所有的渔船都这么幸运,五百艘渔船和五十支侦察小队是两个庞大的基数,即便在这样宽广的海域上,彼此发xiàn

对方的几率也仍然很大,很快,星星点点的防雾灯就此起彼伏地闪烁起来。

……

副官约翰·笛福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冷汗不住的往下流着,仿佛是看到了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幕——前方五公里处的海面上,大约四十余盏防雾灯如同漆黑中的萤火虫一般,闪烁不止,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只闪烁了一次就不再有反应。这意味着派出的五十支侦察小队几乎全部遭遇到了敌军,而且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还受到了攻击。更为可怕的事,派出的五十支侦察小队分布极为分散,而他们居然在同时遭遇到敌军并受到攻击,这说明敌军的数量庞大得惊人。

这时,副官约翰·笛福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了一身戎装的克雷格·纳尔逊子爵。

形势显然比克雷格·纳尔逊子爵预想的要糟糕得多,因为副官约翰·笛福发xiàn

他不仅表情越来越严峻,而且右手平举,伸出拇指对着那些防雾灯闪烁的地方不停地移动。

看到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这个动作,副官约翰·笛福大吃一惊,这是皇家海军军官常用的简易定位方法,可以在没有专业测距仪器的情况下,快速确定移动物体的距离和方位,以便设定射击诸元。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做出这个动作,意味着他已经决定炮击还隐藏在迷雾中的敌方目标,那么,派出的那五十支侦察小队势必也会受到牵连。

副官约翰·笛福正准bèi

说什么,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已经下达命令了。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说道:“传令下去,距离1850,方向80,位于‘T’字头的一百艘炮舰四十五门丽莎白滑膛炮齐射”。

副官约翰·笛福偷偷看了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一眼,嗫嚅着说道:“长官,那五十支侦察小队还没有撤tuì

回来”。

但是,副官约翰·笛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打断了,后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副官阁下,请执行命令”,说完,转身向舰桥走去。…,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目光令副官副官约翰·笛福不寒而栗,他咬咬牙,迅速传令去了。

……

不得不承认,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海军作战指挥能力实在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在这样一个海面上大雾弥漫,能见度不足五百米的日子,他仅仅凭借那四十余盏闪烁不止的防雾灯就判定了那五百艘渔船的方位和行进速度。等到位于“T”字头的一百艘炮舰接到开炮命令,迅速对四十五门丽莎白滑膛炮进行装弹和开炮操作时,那五百艘渔船正好行驶到了克雷格·纳尔逊子爵设定的射击诸元上。

一时间,位于“T”字头的一百艘炮舰发出了一阵阵地动山摇的怒吼,伴随着船体本身的巨大震动,四千五百枚炮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向迷雾中飞去,准确的落在克雷格·纳尔逊子爵设定的射击诸元上。

这轮齐射给那五百艘渔船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虽然张继在发起进攻前一再强调这五百艘渔船要按照散兵线分布很多渔船直接被拦腰打断,发生了剧烈的爆zhà

,上面的船员无一幸免。相对幸运一些的是那些排在后面的,但是它们的船体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很多船员都受了伤。即便是最幸运的那些渔船,虽然船体没有受到损坏,但是炮弹在附近爆zhà

激起的巨浪和四周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呼号声也足以削弱船员的士气了。

诚然,四千五百枚炮弹爆zhà

所形成的弹幕威力已经足够惊人了,而这种超视距却近乎精确打击般的攻势尤其具备威慑力,一时间,那五百艘渔船的船员们心惊胆战,骚动不安,诸如“英军的炮舰上装了‘千里眼’,大雾天也能瞄准”、“英军的炮弹长眼睛”等谣言开始传播起来,许多渔船的船长斗志已经开始动摇,有少数渔船的船长还开始指挥渔船返航。

……

陈阿大在定海海域打渔为生五十二年了,在这五百艘渔船的船长中间,他的资历是最老的,那些渔船的水手更加都是他的晚辈。因此,虽然在发起进攻前张继并没有明确指定陈阿大为这五百艘渔船的指挥官,但是这五百条渔船显然都是以他为主心骨的。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陈阿大的渔船一直行驶在最前面。

听到身后的喧哗声,陈阿大转身向后望去,只见迷雾之中,已经有十几艘渔船调转方向开始返航了,显然,那些渔船的船长也都知dào

临阵脱逃不是什么光彩事,因此都压低了头上的斗笠,不想被人认出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水何澹澹(下)

看到这样的情况,陈阿大不由得心急如焚,他瞥见右后方那艘正在返航的渔船船长是和自己同村的李福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抄起手边的鱼叉向李福生的渔船掷了过去。

只听“噔”的一声,那只鱼叉精确地插在了李福生身前的甲板上,兀自还在颤动不已。李福生心中大骇,转头一看,发xiàn

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前辈陈阿大,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低下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阿大厉声道:“小福子,你这是要临阵脱逃?”

李福胜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连忙辩解道:“陈家阿公,不是我贪生怕死,可是您老也看到了,这英国人的炮弹是长了眼睛的啊”。

陈阿大狠狠地瞪了李福生一眼,说道:“放屁,英国人打咱们打得这么准是因为咱们的位置暴露了,你没看见那些巡逻艇上的英军拿着防雾灯在发信号么?告sù

你,英国人炮击的位置都是预先设定好的,除了前进到他们的射击死角,咱们别无生路,你想往回跑,那更加是死路一条”,说完这句话,陈阿大对着四周振臂高呼道:“老少爷们儿们,现在咱们就只有冲锋这一条生路,大家跟紧我,咱们全速前进,前进到英国人的射击死角,他们就拿咱们没办法了”。

那些正在动摇或者已经下令返航的渔船船长一听这位老前辈这么说,也纷纷回心转意,下令所在渔船向英军舰队方向全速前进。

……

副官约翰·笛福望着迷雾中不时浮现的火光,听着远处不时传来的“隆隆”声,终于瘫坐在甲板上,一时间,竟然不知dào

自己是当悲还是当喜。说是当悲,理由自然是充足的,这次位于“T”字头的一百艘炮舰四千五百门伊丽莎白滑膛炮齐射,威力惊人,那五十支侦察小队定然受到牵连,现在只怕是已经全军覆没了。但是,话说回来,说是当喜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他粗略地数过迷雾中不时浮现的火光,大约出现六、七十次,这就意味着敌军无论有多少战舰,它们至少已经中弹六、七十次,恐怕已经基本没有战斗力可言了。这对于英军舰队来说,当然称得上是十一个好消息。

副官约翰·笛福转身看看站在一旁的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却发xiàn

后者双眉紧锁,脸上还是那副忧虑的神色,不知在苦思冥想些什么。

确实,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正在为一件事情疑惑不解,他刚才也粗略地数过迷雾中不时浮现的火光。作为舰队的指挥官,他对舰队的武器装备了如指掌,他清楚地知dào

伊丽莎白滑膛炮的威力有多大。诚然,伊丽莎白滑膛炮的射程和威力几乎是威廉大炮的一倍,但是却也没到达到能够引起如此强烈爆zhà

的地步。换句话说,之所以会发生如此剧烈的爆zhà

,并不仅仅是因为敌方战舰中弹,更有可能是因为敌方战舰的弹药库本身就存储着大量的弹药或者敌方战舰上堆满了爆zhà

品,考lǜ

到不可能每炮都精确地地命中敌方战舰的弹药库本,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敌方战舰上堆满了爆zhà

品。

这个想法让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不寒而栗,此时此刻,他再也顾不上自己的贵族教养和绅士风度,跳着脚拼命喊道:“快,快传令下去,距离1600,方向80,位于‘T’字头的一百艘炮舰四十五门伊丽莎白滑膛炮齐射。记住,不许给我放过一艘敌方战舰,绝对不能允许它们靠近我们的‘T’字阵型,否则,一切就全完了。”…,

但是,副官约翰·笛福已经被他的疯狂表现吓傻了,呆呆地瘫坐在甲板上一动也不动,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冲过去冲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他才回过神儿来,一溜烟地跑去传令了。

……

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中午了,海面上的大雾开始出现消散的迹象,陈阿大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两公里外英国炮舰的巨大阴影。

英国炮舰发射的炮弹犹如飞蝗一般向剩余的四百多艘渔船飞来,形成了一道严密的弹幕,爆zhà

声由于太过密集以至于听起来像是连贯的,被爆zhà

损坏的船板、激起的浪花以及人的残肢断臂不断地飞向天际。陈阿大暗暗想到,佛经里所说的阿鼻地狱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英国炮舰的齐射已经进行了三轮,克雷格·纳尔逊子爵设定射击诸元的准确程度和伊丽莎白滑膛炮的巨大威力给剩余的四百多艘渔船造成了巨大的损失。现在,剩余的渔船只有不到三百艘了。陈阿大不禁忧心忡忡,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没有接近到那座“T”字阵型,自己就得全军覆没了。

这可怎么办呢?曾国藩、张继,还有定海县无数的父老乡亲都对自己这一支民团水师寄予了厚望,倘若失败,即便能活着回去,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呢?更何况,一旦自己担纲主角的这第一步作战计划失败,以后的几步作战计划就几乎都无法施行了。自己是这些船长和水手里面资历最老的,现在完全是自己在支撑着局面不至于崩溃,自己必须要想出个法子来,避免遭受更大的损失。想到这里,陈阿大更加感受到了肩头担子的分量。

突然间,几十年前的一件往事浮现在陈阿大心头,那还是他十八岁时的事情。那一年,陈阿大跟着爷爷在定海海域打渔。不巧的是,他们居然遇到了台风。霎时间,天昏地暗,不辨南北,狂风暴雨将他们裹挟到了距离海岸线大约一百多公里的远海,陈阿大也因此平生第一次见到了抹香鲸和大白鲨。

当时,是那头抹香鲸在捕食一条大乌贼王,眼看就要成功,却不料大乌贼王的血液味道引来了一群在附近觅食的大白鲨。

最初,大白鲨们在抹香鲸巨大的身躯和强dà

的咬合力构成的凌厉攻势下左支右绌。但是,很快,大白鲨们就改变了战术,不再与抹香鲸纠缠,而是开始分散开来,各自为战,东咬一口,西啃一下。渐渐地,抹香鲸开始体力不支,最终成了大白鲨们的腹中餐。

第一百一十七章 狼群战术(上)

想到这里,陈阿大犹如心头灵光一闪,大声喊道:“老少爷们儿们,大家注意,从现在开始,不必再保持阵型了,大家分散开来,各自为战,尽量避开英国人的炮弹,找到最近的英国炮舰靠上去”。

陈阿大的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剩余的两百多艘渔船很快就分散了开来,开始以各种航线向那座“T”字阵型驶去。陈阿大不会知dào

,自己今天急中生智发明的战术在张继来的那个时代里也曾经名动一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纳粹德国的潜艇依靠这种被称之为“狼群战术”的战术袭击盟国商船,破坏盟国海上运输线,使盟国蒙受了严重的损失。

……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左手紧握舰桥的栏杆,右手握着望着镜,严密地注视着正前方海面上的动静。他的胸脯起伏不已,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看得出来,他已经快要被紧张、忧虑和愤nù

击垮了。

现在已经接近正午时分,海面上的大雾渐渐消散,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已经可以看清敌军的具体情况。那是两百多艘木制渔船,每艘渔船由八到九名水手操控着,甲板上满满地堆着什么东西,用油布严密覆盖着,看不出个究竟。这些渔船不再像之前一样保持一致的阵型,转而以杂乱无章的航线向自己驶来,这无疑大大降低了炮弹命中的精确度。更为要命的是,这些渔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很快就要进入到射击死角了,到那时候,自己可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终于,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下定决心了,他转头对呆立一旁的副官约翰·笛福说道:“传令下去,位于‘T’字头的一百艘炮舰将四十五门伊丽莎白滑膛炮俯角抬高30度,距离200,方向80,齐射。记住,动作要快。”

副官约翰·笛福被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这个几乎疯狂的计划吓傻了,他高声叫道:“长官,您疯了么?伊丽莎白滑膛炮俯角和仰角最多只允许调整15度,如果真的调整30度的话,势必会对炮舰本身造成损害的,更何况,在200这样的极限距离是一定会波及到我们自身的,这与自杀何异?”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狠狠地瞪了副官约翰·笛福一眼,一字一顿地对后者说道:“听着,你这个蠢货,等你知dào

敌军渔船上装着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就不会对我说这些话了。你说得对,我们这样做势必会对炮舰本身造成损害,一定会波及到我们自身,但这决不是自杀。即便是自杀,也一定比让敌军靠近我们强。你如果不信,就等着瞧吧。但是,现在,你马上给我传令去。”

……

李福胜看到了平生最恐怖的一幕,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高约数十年米的巨浪向自己所在的渔船拍了过来,伴随着那巨浪而来的是一连串“轰隆隆”的巨响,那巨响仿佛是沉睡海底数千年的洪荒怪兽苏醒之后发出的怒吼,陈福胜只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要被震聋了,他无助地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那巨浪向自己的头顶拍来。

……

陈阿大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喘着粗气,许久都没有缓过来。他在这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伟力面前彻底震惊了。

仿佛就只是一那么瞬间,四千五百枚炮弹就拖着长长的尾焰飞到了自己前方不足五十米的水面上,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那些炮弹就爆zhà

了,剧烈的爆zhà

激起的巨浪在瞬间吞没了冲击在第一线的渔船。紧随其后的第二线渔船的遭遇则更为悲惨,它们被那蕴藏着巨大能量的巨浪拍中,瞬间就散架了,船毁人亡。遭遇最为悲惨的要数几艘冲在队伍最前面的渔船,它们被炮弹击中,爆zhà

产生的气浪将他们高高抛起,随后又重重的落在海面上,举目望去,它们化为齑粉,连一张完整的船板都找不到。…,

……

陈阿大无疑是幸运的,由于需yào

催促落在后面渔船加速前进,他所在的渔船并不在队伍的最前面,因此才躲过了这灭顶之灾。

陈阿大艰难地转过头,向周围看去,只见硝烟散尽,海面上满是零碎的船板和浮尸,以及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两百多艘渔船瞬间就被击沉一半以上。现在,这剩下的一百多艘渔船就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陈阿大拄着身边的鱼叉艰难地站了起来,高声喊道:“老少爷们儿们,现在的这个距离已经是英国跑间的射击死角了,英国人已经没法再开炮了,轮到咱们发威了,大家分散开来,各自为战,赶快向再前航行最后两百米,一旦靠上英国炮舰大家就按作战计划办”。

……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像一头困兽一般,在甲板上来回踱着步。现在,那些中国渔船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已经进入英国炮舰的射击死角,现在,自己拿它们几乎毫无办法了,之前无比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变成现实了,这让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无法接受。

突然,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副官约翰·笛福说道:“传我的命令,所有海军陆战队员全部集结到甲板上,准bèi

进行接舷战。”

副官约翰·笛福虽然因为有了之前的教xùn

,打定主意决不再违抗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命令,但是她是如此的吃惊,仍然忍不住惊呼道:“什么,接舷战?”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点点头,眼中露出疯狂的神色,缓缓说道:“是的,接舷战,既然敌人已经选择了非对称作战,我们避无可避,只能选择迎战了”。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你秘密传令各艘炮舰的舰长,如果舰身受到外力损坏,尽量进行修复,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弃舰,那样不仅会引起恐慌,还会破坏阵型的完整性。”

副官约翰·笛福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什么?舰身会受到外力损坏?您的意思是……”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点点头,不再说话。

副官约翰·笛福只得满腹心事地传令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狼群战术(中)

随着一记猛烈的碰撞,陈阿大所在的渔船靠在了一艘名叫英国炮舰“却敌号”上,他转头回顾,那一百多艘渔船也基本都到位了。陈阿大满yì

地点点头,回头对船员说道:“老少爷们儿们,大家干起来了”。

陈阿大的长子陈志兴站起身来,带领几名水手一把掀开盖在甲板货物上的油布。之间又不下面是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堆坛子。

陈阿大走过来,熟练地将引线挂在其中一个坛子的上面,用挂在脖子上的火折子点燃了,然后挥挥手,喊道:“下水”,然后带头跳进海里,向水下潜去。

……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正在远处用望远镜观察着靠近自己炮舰的渔船们,恰巧看到了这一幕,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成真了,他只感觉胸口好像被一块碎石狠狠地击中,让他几乎喘不上起来。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眼前一黑,“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瘫坐在地上,不醒人事。

副官约翰·笛福急忙跑了过来,扶起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拼命地摇晃起来。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缓缓地睁开双眼,说道:“你秘密传令各艘炮舰的舰长,准bèi

修复舰身。”

……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只见“却敌号”战列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抬离了海面,舰艏高高地翘了起来,片刻之后,又落回到海面上。随即,却敌号”战列舰火光冲天,爆zhà

声不绝于耳,舰艏也破了一个大口子,汹涌的海水不断地灌进去。

紧接着,一声声的巨响在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周围回荡,位于“T”字头的一百艘英国炮舰中的大部分都被一艘或者两艘渔船靠上,然后遭遇了这样的经lì

。一部分受损不严重的在技师和水手们的努力下,堵住了舰身的口子,避免了沉没的厄运,但是也由于舰身受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歪斜,或者由于发动机受损失去了航行的能力。另外一些受损严重或者,没来得修复的,则缓缓沉入了浩瀚的大海。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副官约翰·笛福焦急万分,站起来四下张望,发xiàn

那些渔船的水手们原来都潜入了水底,正在逃离这片海域。于是,他不加思索地喊道:“全体海军陆战队成员注意,向海里的那些人射击”。

这时,只听到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一阵剧烈的咳嗽,吐出了一大口瘀血,随即喊道:“不要做这种亡羊补牢的事情了,射杀几个人有什么用,传令所有的海军陆战队成员去协助修复舰身”。

……

原来,这正是张继谋划已久的“老虎棒子鸡”作战方案的第一步,那些渔船上装载着的是炸药,那些渔船的任务就是靠近英国炮舰,并引爆这些炸药。

那天在普救寺外,张继无意中听到了那五个小孩子为了公平地分那个大橘子而选择用“老虎棒子鸡”的方式,突然受到启发:两江地方水师就好比是一只孱弱的“老虎”,英军舰队就是一只强壮的“老虎”,以两江地方水师的装备和训liàn

水平而言而言,是绝对无法同“船坚炮利”的英军舰队正面交锋的。但是如果引入一些第三方的、出人意料的力量进来,或许就会起到“棒子”的作用。

这绝不是儿戏,“老虎棒子鸡”看似只是一个平常的游戏,却蕴含着深刻的哲理在里面。…,

想到这里,张继突然意识到,之前的求胜心切反而使得自己的思路变得极其狭窄,只是费尽心里地去思考通过正面对抗击败英军舰队的作战方案,却从来没有想过通过“非对称作战”来达到这一目标。事实上,在现代战争中,“非对称作战”已经广为应用并取得了不俗的战绩。

思路一旦开阔,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张继知dào

,那座“T”字阵型是攻守兼备而偏向于防守的,想依靠两江地方水师装备的几十艘老旧的木质炮舰和上面搭载的红衣大炮是完全无法取胜的。既然如此,不如不动用这些“老古董”,而通过发动大量的小型船只进行类似于“自杀性袭击”的作战方式取胜。这就好比自己的大炮射程不如敌方,索性就不与敌方进行炮战,而是组织力量前进到敌方的炮兵阵地将敌方的大炮炸毁。虽然手段不同,最终的效果却是一样的。事实上,这样的成功战例也是有的,在两伊战争中,伊朗海军就通过在小型渔船上装载炸药制造出“自爆渔船”给装备先进俄制舰艇的伊拉克海军以沉重的打击。

这就是张继向曾国藩提出了招募民团水师和政绩民间渔船要求的原因所在。

……

这一作战计划无疑是成功的,短短一个小时,位于“T”字头的一百艘英国炮舰大部分都受损,还有三十多艘沉没,而那些幸存的渔船水手则在炸药爆zhà

之前潜入水底向接应他们的两江地方水师的运兵船游去。

……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坐在“皇家方舟号”的舰桥里,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浅浅地抿着。刚才,舰队的军医对他进行了急诊,告知他只是急火攻心,喝一点儿加了镇静剂的威士忌会有帮zhù



此时海面上的大雾还没有完全散去,但是能见度已经高了很多,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望着远处的迷雾,不禁感到一阵焦虑,仿佛有什么洪荒怪兽就隐藏在那面迷雾中,要随时狂奔出来将自己吞噬。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定了定神,说道:“敌军不惜以‘自杀性袭击’的方式,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向我们发动进攻,目的绝不可能仅仅是炸伤或者炸沉几艘我们的战舰这么简单,他们一定还有后续的作战计划。你传令下去,要各舰严密注视各自防区,严防敌军再度偷袭。一旦发xiàn

可疑船只,不需yào

进行验证和警告,可以直接开炮,务必要击沉,保证‘御敌于国门之外’”。

第一百一十九章 狼群战术(下)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再派遣五十支侦察小队,每队五人,乘坐巡逻艇分布到舰队周围五公里处,用防雾灯与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副官约翰·笛福沉吟片刻,斟酌着用词说道:“长官,经过刚才的变故,只怕侦察小队没有那么容易派出去。我们不得不说服那些士兵,您知dào

的,……”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不等副官约翰·笛福说完,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我知dào

你的意思,但是,你要明白,我,你,还有他们,我们都是军人,军人是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你明白么?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我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必须把侦察小队派出去,我很担心会有变故发生。”

副官约翰·笛福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满腹心事地传令去了。

……

然而,副官约翰·笛福刚刚走出舰桥的门没有两步,就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由于步子过大,他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不止一次和你说过,你这样遇事慌乱、沉不住气,如何带兵打仗?将领阵脚一乱,士兵士兵军心动摇。”

然而,还没等克雷格·纳尔逊子爵话音落地,副官约翰·笛福就打断了他,指着舰桥外面,结结巴巴的说道:“长……长官,不……不好了”。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开始“砰砰”乱跳,但是他不愿意部下面前透露出哪怕一点儿恐慌,他一把拉起副官约翰·笛福,大步向外走去。

……

只见“T”字阵型左侧的迷雾中暗影憧憧,一团团铅灰色的暗影正在向舰队所在的方位驶来,朦胧中看不清数目。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清军的舰队无疑。让他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他清楚地了解清军水师的实力,他知dào

他们配备的只是几十艘老旧的木质炮舰,这些木质炮舰上面搭载的红衣大炮无论从威力还是射程上都不可与自己的皇家海军同日而语。

基于以上判断,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倒也并未慌乱,他沉着地对副官约翰·笛福说道:“传令下去,‘T’字尾的五十艘炮舰四十五门伊丽莎白滑膛炮齐射,距离800,方向25,位于‘T’字头左翼的五十艘炮舰转向45,四十五门伊丽莎白滑膛炮齐射,距离550,方向65。记住,务必要形成弹幕,不得放过一艘敌舰,绝不能允许它们靠近。”

……

丁汝昌站在两江水师旗舰“无畏号”战列舰上,右手平举,伸出拇指对着正前方的英军舰队的不停地移动。这本来是英国皇家海军军官常用的简易定位方法,可以在没有专业测距仪器的情况下,快速确定移动物体的距离和方位,以便设定射击诸元。丁汝昌在福州船政局下属的船政学堂进修过五年,那里的很多外籍教员都是英国皇家海军的退役军官,因此这种简易定位方法,他运用得非常熟练。

“无畏号”战列舰是福州船政局下属的马尾船厂刚刚赶制出来的,以“无畏号”战列舰为代表的这批铁甲战舰基本是仿照普鲁士海军最新列装的“菲特烈二世号”战列舰建成的,船体长95米、宽15米、吃水5米、排水量2500吨,左舷和右舷分别装备了三十门克虏伯大炮,呈上中下三层分布。它们虽然在船体规模和火炮数量上都与以“皇家方舟号”和“皇家礼炮号”为代表的英国炮舰有相当的差距,但是其在动力系统上远远却优于英国炮舰,因而机动性和灵活性都胜过一筹。此外,虽然克虏伯大炮在威力和射程上都略逊于伊丽莎白滑膛炮,但是铁甲战舰本身在机动性和灵活性上的优势可以弥补这一劣势,使铁甲战舰可以与英国炮舰打个平手。因此,对于打赢这场仗,丁汝昌自信满满。…,

丁汝昌生于道光十六年(1836年),早年曾经参加过“太平天国”运动,在英王陈玉成的亲信程学启手下,跟随其守卫太平天国的重地——安庆。咸丰十一年(1861年),程学启眼见太平天国被清军步步紧逼,势力范围渐渐缩小,经济形势更是每况愈下,便率众向曾国藩的弟弟、署理浙江按察使曾国荃投降,丁汝昌也随之参加湘军,并协助其曾国荃、程学启攻克安庆,从此成为了湘军的一员干将。

同治元年(1862年),时任闽浙总督左宗棠在福州船政局下设立船政学堂,曾国藩考lǜ

到湘军里没有得力的海军将领,不能满足未来的海防需求,就安排丁汝昌前去进修。这次因为要与英军舰队进行决战,他又安排丁汝昌押运着着二十艘马尾船厂刚刚赶制完成的铁甲战舰,率领一千名船政学堂的毕业生和两千名南京讲武堂的毕业生前来帐下听命。

此时的二十艘铁甲战舰已经排成一列横队,左舷正对着英军舰队那座“T”字阵型。这正是后来被誉为“英国皇家海军之魂”的霍雷肖·纳尔逊上将当年用以大败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的“横队战术”。丁汝昌知dào

,这次海战意义非凡,它不仅是对推行“新政”以来中国重工业特别是军事工业发展成果的验证,更是对“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一“新政”基本理念正确性的验证。

望着远方迷雾中影影绰绰的英军舰队,丁汝昌对身后聚拢上来的两江水师将领们说道缓缓说道:“历史会记住今天的,这将是历史上学生击败老师、后发国家击败先进国家最伟大的战例”,说完,他毅然决然地挥动左手的令旗,说道:“各舰注意,目标英军舰队‘T’字阵型,距离800,方向25,三十门克虏伯大炮齐射”。

伴随着丁汝昌一声令下,二十艘铁甲战舰一齐发出低沉的怒吼,六百发炮弹拖着长长的的尾焰向迷雾中飞去。

炮声响起的那一刻,丁汝昌不禁热泪盈眶,一个积贫积弱的东方大国终于在海面上向一个维持海上霸权长达数百年的海军强国发起了挑zhàn



第一百二十章 台风怒吼(上)

当第一枚炮弹落在“皇家方舟号”战列舰的前甲板上时,副官约翰·笛福刚刚将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命令传达下去,英军炮舰正在各自设设定射击诸元,准bèi

开炮。

听到远处米中传来的清军铁甲战舰的低沉怒吼,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知dào

,自己已经失去了先机,甚至很可能已经失去了整个战场的主动权,巨大的挫败感使他呆立在原地,忘记了要避开敌军的炮弹,直到副官约翰·笛福将他扑倒在地,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才猛然惊觉,下令道:“各舰注意,按照原定射击诸元开炮”。

……

由于时机的恰到好处和位置的出其不意,两江水师的这一轮攻势取得了显著的效果,位于“T”字尾的五十艘炮舰损失惨重,几乎都被击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位于“T”字头左翼的五十艘炮舰也有不少被击中,这对于刚刚被“自杀性袭击”渔船炸伤的它们而言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很多正在进行舰体修复的炮舰不堪重负,舰体开始倾斜,最终缓缓沉入烟波浩渺的大海。

……

副官约翰·笛福彻底被这一轮炮击打懵了,作为独霸海洋长达数百年的大英帝国皇家海军,从来都是想打谁就打谁,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别说数百年来未尝败绩,大部分时候敌军就连有组织的防御和反攻都来不及进行就会被消灭,今天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大英帝国皇家海军居然会被敌军的海军炮火压制得无法还击。想到这里,副官约翰·笛福边将压于自己身下的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扶起来,为他拍去军装上的尘土,边对他说道:“长官,敌军的火力太猛了,咱们被压制得无法还击,很多炮舰已经失去作战能力,正在加紧进行舰体修复。您看咱们是不是想向远海撤tuì

一段距离,等重新休整之后,再列阵迎敌?”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被副官约翰·笛福扶起来,不由得一阵眩晕,心中暗暗感叹道:“不过七年时间,清军居然就能够在火力上与我们对等了。这个国家的发展潜力过于巨大,有朝一日终将成为大英帝国的心腹之患”,想到这里,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更加理解这场战争的重大意义,也更加理解了在白金汉宫举办的欢送晚宴上维多利亚女王殷切目光中的深意。

于是,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严肃地副官约翰·笛福说道:“你的这个想法看似两全,既能避敌锋芒,又可以逸待劳。实jì

上,它是目前最愚蠢的一个选项,你知dào

你的这个想法将把舰队带到怎样的无底深渊么?”

副官约翰·笛福被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这番质问弄得手足无措,茫然地摇了摇头。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说道:“你知dào

在外线作战的不利情势下,我们仍然能够固守阵地四个月的原因所在么?我告sù

你,完全是因为有这座‘T’字阵型的原因。这座‘T’字阵型就好比是一座可以移动的海洋堡垒,它可以向任意方向发起炮击,同时又无比坚固,敌人的任何凌厉攻势都会被它化解掉。而一旦这座‘T’字阵型被破坏掉,无论我们采取‘纵队战术’还是‘横队战术’都会面临着战略纵深不足和炮击方向狭隘的问题,如果是本土作战,我们尚且可以凭借岸基炮火的支援实现自保。但是,我们现在是外线作战,完全没有任何岸基火炮可以依赖,一旦这座‘T’字阵型被破坏掉,失去战略纵深的舰队根本抵挡不住清军的冲击,而一旦舰队抵挡不住清军的冲击,必然会四下溃逃,到那个时候,清军只要不断追击,再各个击破就可以了。然后,英国远东远征军就会全军覆没,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史上最强”称号也将不复存zài

。”…,

副官约翰·笛福被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这番描述吓得目瞪口呆,良久,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长官,那您看咱们该怎么办?”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皱皱眉头,缓缓说道:“假设刚才那一轮炮击是齐射的话,那么,从炮火的密度来看,敌军的舰队的规模不会大太,大致在三十艘左右吧。从炮火的猛烈程度来看,似乎与我们的伊丽莎白滑膛炮不相上下。就我所知,清军炮兵的主要装备有:原有的、早已陈旧不堪的红衣大炮、在前两次战争中缴获自我们的、为数不多的威廉大炮,还有他们的金陵制造局仿制的、威力可观的克虏伯大炮。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为了与我们实现火力对等,他们应该是将克虏伯大炮加装到战列舰上了。你要知dào

,三十艘左右加装了克虏伯大炮的战列舰战斗力固然可观,但也绝非无坚不摧。此刻的清军舰队就如同几头冲入野牛群的狼,虽然野牛群收到了惊吓,而狼的战斗力也确实不容小觑,但是,最终获得胜利的必定是野牛群。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战争终究是绝对实力的较量,人力有时而穷,再高的智慧,也无法弥补绝对实力上的劣势。你不可能单凭智慧就使一个孩童打倒一个壮汉。因此,我们的舰队虽然遭受了严重的损失,但是元气尚在,我们炮火密度和猛烈程度都是他们所无法比拟的。只要我们能稳住阵脚,保证这座‘T’字阵型不受破坏。等到大雾散尽,我们就可以从容发起反攻。而且,即便是现在,我们也可以通过清军炮弹的来向判断出他们的大致位置,集中火力进行反击。传令下去吧,第一,各舰严守目前的位置,不得擅自改变阵型,一经发xiàn

,按照临阵脱逃处理;第二,加紧修复受损伤的舰身,不到万不得已,不允许弃舰;第三,各舰停止盲目炮击,以防误伤,统一按照我的指挥进行反击。”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台风怒吼(中)

炮战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虽然在攻势的发起上占尽了先机,战舰的机动性和灵活性又远胜于于英舰,还有大雾提供的伪装作用,丁汝昌仍然感到这一仗打得吃力无比,其艰难程度直逼当年的“天京攻防战”。短短两个小时,两江水师的二十艘铁甲战舰就被击沉五艘,重创三艘,剩余的十二艘也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损伤。

……

听着耳畔的隆隆炮声,看着迷雾中的冲天火光“T”字阵型,丁汝昌的思绪却不由得飘回到了三年,他想起了自己在船政学堂进修时和英国教员丹泽尔·约翰逊的一次谈话。

船政学堂是福州船政局的下属机构,那里的很多外籍教员都是左宗棠高薪聘请来的英国皇家海军退役军官,丹泽尔·约翰逊就是其中之一,他曾经担任过大英帝国皇家海军北海舰队“皇家橡树号”战列舰的船长。

那是个星期天的下午,由于大多数外籍教员都是基督徒,星期天下午需yào

去城里的教堂做礼拜,所以船政学堂每个星期天都会放假。那天丁汝昌趁着假期进城为即将做寿的老上司曾国藩采购贺礼,正好在街上遇到了刚刚做完礼拜的丹泽尔·约翰逊,两人相处得一向比较融洽,于是,丁汝昌就邀请丹泽尔·约翰逊去吃当地的名菜“佛跳墙”。

丹泽尔·约翰逊来到中国已经两年多了,从皇家海军退役之后,他回到约克郡的家乡继承父亲的产业,像当地的大多数贵族和乡绅一样,做了一名牧场主。但是,不久之后,中国驻英公使郭嵩焘找到了他,代表时任闽浙总督左宗棠聘请他在新成立的福州船政局船政学堂担任教员,并许诺了极具诱惑力的薪酬。丹泽尔·约翰逊在英国皇家海军服役多年,早已厌倦了海上漂泊的生活,而且他有自己的产业,也并不缺钱,因此就婉言谢绝了。

过了大概半年时间,丹泽尔·约翰逊从朋友那里得到一本《马可·波罗游记》,他被书中描述的散发着浓郁神mì

气息的中国深深吸引住了,陆续找来了法国人奥古斯特·博尔热的《广州散记》和美国人亨特的《旧中国札记》、《广州番鬼录》。他手不释卷,越读越感兴趣,甚至时常兴奋得睡不着觉,最终,他决定要去中国看看,最好能呆上几年,他很想知dào

这个曾经在历史上盛极一时却又被英国战胜、几乎亡国的东方古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丹泽尔·约翰逊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诧不已的决定,他找到郭嵩焘,表示愿意去船政学堂担任教员。

来到中国之后,丹泽尔·约翰逊在教学之余,利用假期进行游历,几乎走遍了江浙闽粤四省,他深深地折服于中国优美的景色、淳朴的民风、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对这个古老国家产生了感情。

“佛跳墙”是福州传统名菜,用绍兴酒坛装鸡、鸭、羊肉、猪肚、鸽蛋及海产品等10多种原、辅料,煨制而成,号称“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丹泽尔·约翰逊虽然很早已醉心于中国传统的饮食文化,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地道、正宗的地方名吃,不由得食指大动,丁汝昌又让酒楼的伙计上了一坛陈酿多年的绍兴黄酒,两人边聊着福州的风土人情和学堂的风趣轶事,边酣畅淋漓地喝了起来。…,

渐渐地,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话题不由得转到世界海战史上,丹泽尔·约翰逊只觉得胸中豪气万丈,开始点评起各国现役的海军将领来。

丹泽尔·约翰逊说道:“并非是我自卖自夸,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海军将领当属我们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霍雷肖·纳尔逊上将,他被誉为‘英国皇家海军之魂’,一生指挥七十余场海战,未尝败绩。1805年,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面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他创造性地运用‘横队战术’大败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从那以后,‘横队战术’就被英国皇家海军奉为圭臬。”

丁汝昌问道:“您说的霍雷肖·纳尔逊上将就是那位打破法国皇帝拿破仑夺取埃及美梦的海军将领么?”

丹泽尔·约翰逊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世人都以为击败拿破仑的是威灵顿公爵,其实还应当有库图佐夫元帅和霍雷肖·纳尔逊上将,是他们三个人分阶段击败了拿破仑。1805年,霍雷肖·纳尔逊上将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击败拿破仑。此役之后,法国海军精锐尽丧,一蹶不振,拿破仑也被迫放qì

进攻我们英国本土的计划,并陷入了两线作战的境地。1812年,库图佐夫元帅在莫斯科会战中击败拿破仑。此役重挫法国陆军主力,歼灭了法国陆军精锐,打破了法国陆军特别是炮兵不可战胜的神话,导致法国陆军一路溃败,奠定了最终战胜拿破仑的基础。1815年,威灵顿公爵指挥的滑铁卢战役则是在拿破仑这只精疲力竭的骆驼身上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断绝了拿破仑东山再起的全部希望。众所周知,拿破仑用兵如神,却仍然败在霍雷肖·纳尔逊上将之手。你说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海军将领他难道不是当之无愧么?”

丁汝昌默然不语。他性格持重,虽然打心底里并不认同丹泽尔·约翰逊的说法,却不明言反驳,只是淡淡地岔开话题道:“归国能够维持海上霸权长达数百年之久,自然是有原因的,无论是弗朗西斯·德雷克中将,还是霍雷肖·纳尔逊上将都有其独到之处。”

丹泽尔·约翰逊虽然对中国文化浸淫已久,毕竟是个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他完全没有理解丁汝昌的言外之意,继xù

兴奋地说道:“更为难得的是,霍雷肖·纳尔逊上将后继有人。1850年,皇家海军北海舰队总司令、霍雷肖·纳尔逊上将的长子丹尼尔·纳尔逊子爵死于鼠疫引发的败血病,霍雷肖·纳尔逊上将的长孙,原本沉醉于戏剧创作克雷格·纳尔逊投笔从戎,加入皇家海军,在“皇家方舟号”战列舰上担任舰长。短短十几年的功夫,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屡立战功,彻底在海上击败了英国的宿敌西班牙和法国。因此,1860年,年仅三十五岁的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就像他的父亲一样担任了英国皇家海军北海舰队的总司令。”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台风怒吼(下)

丁汝昌心中一动,却并不形于色,只是眉毛一挑,淡淡地说道:“用我们中国的古语来讲,这就叫做‘虎父无犬子’。”

丹泽尔·约翰逊点点头,说道:“我听过这句话,你所说的也确实不错。我相信假以时日,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成就一定不在他祖父和父亲之下。”

说到这里,丹泽尔·约翰逊举杯将杯中的绍兴黄酒一饮而尽,大着舌头说道:“满……满上,难得你我投缘,遇到这样的机会也不容易,咱们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

丁汝昌边笑着为丹泽尔·约翰逊斟酒,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哦?照您这么说,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应该是尽得他祖父和父亲的真传了?想必他运用‘横队战术’的能力应该更加纯熟了吧?”

丹泽尔·约翰逊哈哈笑道:“恰恰相反,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战略思想和战术指挥与霍雷肖·纳尔逊上将、丹尼尔·纳尔逊子爵几乎没有传承关系,而这正是他最可贵的一点。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敢断定,假以时日,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成就一定不在他祖父和父亲之下。他继承不是霍雷肖·纳尔逊上将和丹尼尔·纳尔逊子爵具体的战略思想或者战术指挥,而是他们敢于怀疑和勇于创新的品质,他将他们的战略思想或者战术指挥加以扬弃和发展,形成了自己的战略思想或者战术指挥,才能够拥有今天的成就。你们中国的名将岳飞说过一句话,叫做‘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你在船政学堂的学生里算是聪明而且用功的,希望你好好钻研这个道理,相信你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丁汝昌笑道:“谢谢您的教诲,来,咱们干了这杯酒,这绍兴黄酒可是与中国其他地区的酒不同,不仅味道醇香,还有养生健体的作用……”

丁汝昌一边不断地向丹泽尔·约翰逊劝酒,一边紧张地思考着。在他看来,中英两国将来必有一战。而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作为英国皇家海军少壮派将领的代表人物,极有可能担任远东远征军的高级指挥官。因此,他希望借今天这个机会套去除一些更有价值的情报。

丁汝昌思索片刻,做出一副难为的表情,向丹泽尔·约翰逊说道:“我这里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但是又不知dào

当讲不当讲。”

丹泽尔·约翰逊笑道:“既然是教学与学术研究,当然不能人为地划定禁区,你放心,只要是与海战有关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丁汝昌笑着说道:“您能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这个问题可能太过冒昧了,假使冒犯到您,请您原谅。您在英国皇家海军将领之中属于资历很深的一批人了,我想知dào

,究竟是您的战略思想和或者战术指挥高明,还是而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高明?”

丹泽尔·约翰逊收敛起笑容,沉吟片刻,说道:“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一方面,我在英国皇家海军服役多年,毫不自夸地说,我的战略思想和或者战术指挥在英国皇家海军将领之中绝对属于一流。话说回来,克雷格·纳尔逊子爵虽然年轻,却继承和发展了霍雷肖·纳尔逊上将和丹尼尔·纳尔逊子爵的战略思想和或者战术指挥,同样难能可贵,而且我们也不是同一代人,我们之间没有办法进行横向的量化比较。但是,我自信可以在条件对等的情况下击败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当然了,这要建立在付出极为惨重代价的基础上。”…,

丁汝昌疑惑地问道:“哦?愿闻其详。”

丹泽尔·约翰逊举杯将杯中的绍兴黄酒一饮而尽,说道:“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性格沉稳、谨慎,他善于防守而不善于进攻,我看过他研究出来的阵型和战术,全部都是以守为攻的。殊不知,在近代战争的条件下,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一味地注重防守只会增加自己的损失和消耗,最终只能是战败。选择进攻的话,虽然在最初阶段卷回城手机大的损失,但是,只要能够顺利打开局面,接下来就可以势如破竹了。”

丁汝昌还想再问些什么,丹泽尔·约翰逊却狡黠地笑道:“你又何必心急呢?这些问题咱们将来在课堂上都会讲到的。再说了,中英两国现在是和睦的友邦,彼此之间是不会再发生战争的。”

话已至此,丁汝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过,仅就已经掌握的这些信息而言,已经能够起到很大的作用了。

……

耳畔的隆隆炮声和迷雾中冲天火光将丁汝昌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望着远处已经开始显现出轮廓的那座“T”字阵型,他毅然决然地挥动左手的令旗,下令道:“传令各舰,三十门克虏伯大炮全部装弹,向‘T’字阵型全速前进,进入‘T’字阵型之后,不必顾及阵势,各自为战,尽可能多地击沉英国炮舰。”

……

看着迷雾中轮廓越来越清晰的中国战舰,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也不由得有些慌乱,他抓紧舰桥的扶手,转头对副官约翰·笛福下令道:“传令各舰,准bèi

接敌,传令下去,‘T’字尾的炮舰四十五门伊丽莎白滑膛炮齐射,距离300,方向25,位于‘T’字头左翼的炮舰转四十五门伊丽莎白滑膛炮齐射,距离250,方向65。记住,务必要形成弹幕,御敌于国门之外,绝不能允许一艘敌舰靠近‘T’字阵型。”

……

甲板上,丁汝昌迎风而立,左手高举令旗,喊着:“不必刻意躲避敌舰炮弹,只管向前冲锋。”

……

伴随着“轰隆隆”的一阵炮响,数枚炮弹在“无畏号”战列舰四周爆zhà



聚拢在丁汝昌身边的的两江水师将领们纷纷说道:“禹廷将军,敌舰炮火猛烈,请您到舰桥暂避,这里就由我们来指挥,保证万无一失。”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垂日暮(上)

丁汝昌摇摇头,说道:“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今日正是我等男儿保家卫国之日,岂可独自躲藏”,说着,丁汝昌左手挥动令旗,喊道:“传令各舰,进入‘T’字阵型之后,三十门克虏伯大炮放射性向四周开火,然后迅速装弹,进行第二轮炮击。”

……

此时的克雷格·纳尔逊子爵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两轮齐射过去了,仅仅击沉来犯的十二艘中国战舰中的三艘,其余的九艘只是受了一些轻微的损伤,眼见这就搜中国战舰即将进入“T”字阵型的左侧空隙,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头对副官约翰·笛福大声喊道:“传令各舰,一旦中国战舰进入‘T’字阵型内,不必考lǜ

误伤的可能,尽可能迅速地开火,千万要保证能够击毁敌舰。”

……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精诚”号战列舰的左舷被一枚炮弹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汹涌的海水立即灌了进去。这一炮令“精诚号”损失惨重,位于左舷的一台蒸汽机被炸坏还牺牲了三十多名水手。

“精诚号”舰长林永升看着失去了笔直航行的能力,在水面上打转的“精诚号”,焦急不已,他担心的倒不是个人的安危,而是即便“精诚号”现在开足马力,也只能旋转地前进了。

突然,林永升眼睛一亮,大声喊道:“全体注意,开足马力前进,在舰体打转的时候两侧的三十门克虏伯大炮次第开炮,务必要保证杀伤敌舰。”

……

看着失去笔直航行的能力,在水面上不停打转的“精诚号”,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满yì

地点点头。

突然,“精诚号”发出一声怒吼,数枚炮弹从它打着转的舰体上飞了出来,位于它左前方的英国皇家海军“约克”号战列舰的舰艏和左舷分别中了一炮,舰桥也被整个地削去,不甘心地缓缓沉入烟波浩渺的大海。

此时的“精诚号”正位于“T”字阵型的中央交叉处,两个方向都是严阵以待的英国炮舰,换句话说,“精诚号”是被英国战舰包围了,本来已经置之死地,没想到,林永升利用“精诚号”失去笔直航行的能力,在水面上不停打转的情况,下令开足马力,加快“精诚号”旋转的速度,再次第开炮,反而使“精诚号”成为了一座可移动、可旋转的炮台,给周围的数艘英舰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

与此同时,已经被数艘英舰包围的“忠勇号”战列舰停止了怒吼,上面载着的水兵们纷纷拥到甲板上,举枪向周围对副官约翰·笛福。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注意到了这一点,对副官约翰·笛福说道:“那艘中国军舰没炮弹了传令下去,‘南安普顿’号和‘歌堡’号左右夹击,争取俘虏那艘中国军舰,如果我预料得不错,那应该是中国仿制自普鲁士军舰的,我们可以好好研究一下,看看普鲁士和中国的造船工专业到底发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忠勇号”舰长黄平治看着缓缓逼近的“南安普顿”号和“歌堡”号,沉着地下令道:“全体注意,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

此时的‘南安普顿’号和‘歌堡’号分别从左右两面夹住了“忠勇号”,三舰之间的量量距离不过数米,这也正是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意思,他注意到“忠勇号”甲板上的水兵们已经停止了射击,认为可以劝降他们,因此下令“南安普顿”号和“歌堡”号靠得更近一些,准bèi

派人过去交涉。…,

……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黄平治猛地一挥手中的令旗,“忠勇号”浑身剧烈地颤抖,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原来,“忠勇号”还剩下最后十发炮弹,黄平治心生一计,下令将它们平均分配到左右舷,然后命令水兵们在甲板上用枪射击,做出炮弹用完的假象,吸引英国军舰靠近。紧接着,黄平治又下令水兵们停止射击,做出可以劝降的假象,等到英舰将自己包夹之后,再将最后的十发炮弹全部发射出去。

在这样的距离上,十发炮弹无疑是致命的,剧烈的爆zhà

甚至将“南安普顿”号和“歌堡”号抬离了水面,然后又重重落下,千疮百孔的“南安普顿”号和“歌堡”号不甘心地沉入了水底。

……

看到这一幕,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更加暴怒不已,他背着手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下令道:“传令下去,集中火力击沉那艘中国战舰”。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副官约翰·笛福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大声喊道:“长官,不好了,‘皇家橡树号’和‘兰加斯特号’被敌军攻占了。”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一把揪住副官约翰·笛福的衣领,怒吼道:“你说什么,攻占?你开什么玩笑,这是在打海战”。

副官约翰·笛福战战兢兢地指着右后方,说道:“是真的,敌军在靠近‘皇家橡树号’和‘兰加斯特号’之后,停止了炮击,用‘接舷战’的方式攻占了‘皇家橡树号’和‘兰加斯特号’。”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急忙举起望远镜,向右后方望去,果然,“皇家橡树号”和“兰加斯特号”人影憧憧,是中国军队和英国海军陆战队在进行白刃战。

……

这一杰作的作者是“御敌号”战列舰的舰长邓世昌,“御敌号”在他的指挥下,一路杀来,击沉、击伤数艘英国炮舰。在炮弹告罄之后,又下令全速前进,冲撞位于正前方的“皇家橡树号”和“兰加斯特号”,然后组织舰上的那一千名船政学堂毕业生和两千名南京讲武堂毕业生全部登上甲板与敌军进行“接舷战”。

“接舷战”的作战方式本来在英国皇家海军中具有悠久的传统的,英国皇家海军曾经靠着“接舷战”的作战方式战胜了来自北欧地区的维京海盗,掌握了北海地区的霸权。但是,自从弗朗西斯·德雷克中将和霍雷肖·纳尔逊上将先后创造了“纵队战术”和“横队战术”以来,传统的“接舷战”作战方式就被抛弃了,以至于今天被中国军队运用这一作战方式击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垂日暮(中)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焦虑不已,“皇家橡树号”和“兰加斯特号”都是英国远东远征军的主力战列舰,一旦被中国军队攻占,后果不堪设想,不要的时候不得不下令将它们击沉。但是,现在这两艘战舰上还有许多英国海军陆战队官兵,如果此时下令开炮,不仅会招致其他将领的反对,自己将来也会面对舆论的非议。

正在这时,副官约翰·笛福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大声喊道:“长官,艾宾·豪斯中将率领属下好望角舰队的三十五艘战舰驶离战区,向远海逃去了。”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脑袋“嗡”的一声响,推开副官约翰·笛福,抓起望远镜,向东北方向望去。果然,位于“T”字头右翼三十余艘战列舰在红海舰队旗舰“爱丁堡号”的率领下,正以最大马力驶离战区。位于“T”字阵型其它位置的战舰显然也受到了影响,不少战舰已经开始转向,似乎有跟随“爱丁堡号”驶离战区的迹象。还有不少战舰的火力也渐渐弱下来,似乎正在观望战场局势。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愤nù

到了极点,拔出腰间的指挥刀狠狠地砍向舰桥的扶手。

此次英国远东远征军主要由北海舰队、好望角舰队、红海舰队和远东舰队组成,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担任总司令,其中北海舰队是他的嫡系,也是远东远征军的主力。好望角舰队的实力仅次于北海舰队,艾宾·豪斯中将就是好望角舰队的总司令,他在英国皇家海军中的资历比克雷格·纳尔逊子爵要老,现在的地位却没有克雷格·纳尔逊子爵高,这使得他对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一直心存不满。战争初期,因为战事进展比较顺利,他与克雷格·纳尔逊子爵还能够彼此相安无事。到了战争中期,由于战事进展受阻,他与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的矛盾就渐渐显现出来,两个人经常因为作战方案的制定而发生争吵,他一直主张积极进攻,反对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构建这座“T”字阵型的设想。只是,克雷格·纳尔逊子爵万万没有想到,艾宾·豪斯中将居然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率领好望角舰队撤出战斗,这对他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

克雷格·纳尔逊子爵望着已经消散的迷雾,望着被落日染成一片血红的海水,望着硝烟滚滚的海面,转头对副官约翰·笛福长叹一声:“这可真是‘日不落帝国’的日落了,传令下去,所有战舰依次撤离作战海域,由‘皇家方舟号’殿后,由北海舰队执行拦截追兵任务。”

……

一个月后,北京。

正值隆冬时节,来自西伯利亚和蒙古高原的冷气团经由张家口进入北京,狂风肆虐,滴水成冰,一连数日的降雪更是将这座古都妆点得仿佛冰雕玉琢。

坐落在什刹海附近的恭王府乃是北京城内最为气派雅致的王府。这座宅子原本是乾隆宠臣和珅的府邸,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时任军机大臣、户部侍郎、总管内务府大臣和珅开始在这东依前海,背靠后海的位置修建府邸。嘉庆四年,乾隆皇帝驾崩。嘉庆皇帝免去了和珅军机大臣、九门提督的职务并下令抄没其家产,这座宅子就被嘉庆皇帝赐给了胞弟庆亲王永璘。咸丰元年(1851年),咸丰皇帝又将这座宅子赐给了弟弟恭亲王奕?。和珅、永璘和奕?都是极为注重享shòu

的人,在这三代主人的用心经营之下,这座宅子也被修葺得越发气势宏伟,景致宜人。…,

瑞雪初歇,天色却仍是阴沉沉的,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之中不肯出来,仿佛是怕融化掉这银装素裹的世界。

曾国藩和张继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碎琼玉,向恭王府走来。

最近几天天气一直不好,曾国藩原本是吩咐文冠英备了马车的。但是他看张继近来不多言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他乍回北京感到压抑,于是临时决定和他步行过去,一路上赏赏雪景,放松放松精神,舒缓舒缓心情。

什刹海也叫做“十刹海”,得名于环绕其四周的十座佛寺,是一块呈狭长状的天然湖泊,也是北京城内水系的重yào

组成部分。因为蒙古语将湖泊称为“海子”,所以什刹海的三个组成部分也就叫做前海、后海和西海。这三处水域有水道相通,碧波荡漾,垂柳条条,远山如黛,风光绮丽,是北京百姓的消夏游乐之所,有“燕京胜景”之称。现在虽然是冬天,但是冰封的湖面上仍旧满是滑冰的小孩,一派热闹景象。

曾国藩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起一丝笑意,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北京过冬了,他倒真有些怀念呢。两江虽然气候宜人,冬天的时候毕竟少了这幅热闹劲儿。他转头看向张继,正准bèi

和他说些什么,但看他仍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就作罢了。

……

曾国藩和张继是三天前回到北京的,慈禧太后和重病中的同治皇帝在养心殿接见了他们二人,陪同接见的还有醇亲王、军机大臣奕谨和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倭仁,作为总理王大臣、军机处领班大臣的恭亲王奕?却没有参加。他们后来才了解到,奕?告病在家已经两月有余了。

曾国藩和张继分别汇报了定海海战和远征俄国的详细情形,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则表彰了他们的突出贡献并进行了封赏。随后他们又与奕谨和倭仁做了防务和印信上的交接。

回到曾府之后,曾国藩与张继聊起了奕?告病的事情,都感觉事有蹊跷,一番商量,决定今天去恭王府“探病”。

……

此时,奕?正背着手站在书房门前的滴水檐下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出神。随从们看他脸上阴晴不定,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又不敢触他的霉头,都一个个低眉垂首地侍立在两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垂日暮(下)

奕?其实知dào

曾国藩和张继回京的消息,也希望能和他们聊聊,一方面可以了解一下定海海战和远征俄国的详细情形,更重yào

的,还是调研“新政”在两江地区推行的情况。

但是,奕?也知dào

,上次陪慈禧太后下棋时,自己一时激动犯了她的忌讳,此时告病在家也是以退为进,迫不得已。倘若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擅自接见曾国藩和张继这样的封疆大吏被她知dào

了,恐怕又会惹来一身麻烦。其实,要光是牵涉到自己倒也罢了,自己毕竟是先帝的亲弟弟,又担任着总理王大臣和军机处领班大臣,而且曾经协助慈禧太后发动“辛酉政变”并拥立其垂帘听政,有擎天保驾之功,料来还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最多不过挨一顿申饬或者罚俸半年罢了。可是,曾国藩和张继就不同了,慈禧太后骨子里是不信任汉臣的。虽然为了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和推行“洋务运动”起用了曾国藩、李鸿章和左宗棠等人,但也只是迫于无奈的权宜之计罢了。特别是近年来,两江、闽浙、湖广这些东南省份的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乃至总兵和提督等军政要职几乎全部为曾国荃、胡林翼、左宗棠、刘坤一、丁汝昌、刘铭传、吴长庆和聂士成等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出身的官员把持,他们已经隐隐形成一股可与朝廷相抗衡的势力,这当然是慈禧太后所不能容忍的。因此,她平日不放过一切可以敲打这些湘淮系汉臣的机会。现在,自己告病在家,处于离职期间,而清朝又一向有“诸王皇子不得结交外臣”的祖制。如果自己找曾国藩和张继来府上,无论是谈公事,还是叙私谊,都是不合法度与礼制的。只不过,现在大清国内忧外患,朝廷尚需倚仗他们外拒强敌,内行新政,慈禧太后暂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不利的事,但是只要这一次落下把柄,受处分是迟早的事情。

思前想后,奕?还是决定不找曾国藩和张继来府上了。等过一段时间,慈禧太后情绪平复了,自己仍旧会去当差。关于定海海战和远征俄国的详细情形以及“新政”在两江地区推行的情况军机处应该都会有存档的,到那时候翻阅一下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心急呢。想到这里,奕?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书房走去。

正在这时,奕?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曾国藩和张继正垂着手含笑站在垂花门下,二人见他转过身,相视一笑,雪白的马蹄袖一翻,同时打了个千道:“给恭亲王爷请安了”。

奕?完全没有料到曾国藩和张继竟然会来造访,不禁喜出望外,紧走几步,双手扶起曾国藩和张继,说道:“伯涵,松涛,你们怎么来了?”

曾国藩说道:“我们是三天前回来的,前日进宫面圣,听当值的军机章京党逢恩说恭亲王爷微染贵恙,心中牵挂不已,因此过来看看。不过,看恭亲王爷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竟比往日还要康健几分。想来调教得当,已经没有大碍了吧?”

曾国藩说得倒也是实话。平日里,奕?身兼总理王大臣和军机处领班大臣之职,政务繁杂,日理万机,可谓是“兢兢业业,朝乾夕惕”,身体虽还健康,精神毕竟是不济了。但是,近来告病在家,那些繁杂的政务完全扔在了一边,打打拳、溜溜鸟、钓钓鱼,散散步,不但休息了身体,更是养足了精神,因此才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奕?笑道:“我这病本来就时好时坏的,也说不上有多严重。近来中烦心事太多,我不过找个借口休养几天罢了,也借着这机会好好在家读上几本书”,说完,仿佛不经意地探头向垂花门两侧看了看。

曾国藩注意到奕?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动,低声道:“恭亲王爷请放心,我们是便装出门的,一路也留心过了,没有‘尾巴’跟着。”

奕?拍着曾国藩的肩膀,点头道:“伯涵,松涛,天气冷,咱们进屋里说话”,说着,边将曾国藩和张继往大厅里引,边向侍立在身后的贴身护卫凤鸣岐使了个眼色。

凤鸣岐会意地点点头,向垂花门外走去。

……

甫一进大厅,张继就感觉暖风拂面,和煦无比。但是,四下张望过去,却又看不到火盆或是暖炉之类的东西。正自疑惑间,奕?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说道:“这座大厅的地基、墙壁和梁柱都是中空的,以铜皮包裹。冬天的时候可以在里面烧炭,既能保证厅内温暖如春,又能保证干燥而且没有烟火气,夏天的时候可以倒进冻好的冰块,既能厅内保证凉爽宜人,又不致使人有寒气侵袭之感。

张继点点头,又摇摇头,咂舌道:“常言道‘为官三世,方知穿衣吃饭’,这话果然不假。世人都说我们山西商人能聚财,富可敌国,挥金如土。今天一看恭亲王爷这座大厅,我们山西商人可都成了坐井观天的癞蛤蟆了。”

奕?边笑着说道:“我哪有那么大的排场,就是这座大厅,也还是高宗朝的巨贪和珅修建的,据说花费了将近五十万两白银”,边转头吩咐随从:“将托合齐大人送我的雨前龙井给二位大人泡上”。

转眼工夫,随从已经将三盏茶奉上来了。曾国藩接开碗盖,深吸一口气,说道:“好香,这与雨龙井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尤其这水极为难得,既明净澄澈,又有泥土清新,尝起来却又不像露水,还请恭亲王爷赐教。”

奕?笑道:“这茶其实马马虎虎,不过因为是今年的雨前,所以尚显珍贵。难得的是这水,这水是玉泉山上的山泉水,每天只产十桶,其中有八桶都运进大内,由太后、皇上和宫里的贵主们消受,剩下的两桶就是谁有本事算谁的了。宗室贵胄、朝廷大员、六部衙门和茶楼酒肆,每天都在花高价争这两桶水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暗潮涌动(上)

曾国藩不由得感叹道:“想不到仅仅是煮茶的水就有这么大的学问,看来茶之一道果然是博大精深了啊,”说着,曾国藩放下茶盏,问道:“恭亲王爷,您刚才说的近来朝中烦心事太多是怎么一回事?”

奕?却并不答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用手中的碗盖拨着茶盏上的茶叶碎屑。

曾国藩不明就里,却也不好再问,只得也举起茶盏,细细品味起来。一时间,厅内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

良久,奕?终于打破了这令人感到尴尬的安静。只见他似乎不经意地对正在厅内的几案前摆放茶点的一名随从说道:“华安,这里你不用伺候了,你去厨房,让他们备饭,今天我要和曾中堂、张大人一起吃火锅。”

那名随从放下手中的茶点盘子应道:“嗻”,然后低眉垂首地向外退去。

曾国藩和张继的目光同时转向那名随从,只见此人二十上下年纪,身材瘦弱,头戴一顶六合一统瓜皮帽,身穿一件灰色长袍,与府里的一般随从无异。

等到那名随从退出大厅并轻轻带上门之后,曾国藩才开口问道:“恭亲王爷,那名随从……”

奕?点点头,说道:“他是半年前来到我府上的,信亲王奕译的管家胡德才是他的推荐人,我不好推辞,就留下他了。他自称是山东济南人,姓华名安,祖辈务农,自小就跟着哥哥砍柴、放牛,没上过学,也不识字。后来因为家里遭了水灾,所以就逃荒到了北京。这个人平日寡言少语,做事也还勤勉,我本来也没多加在意。但是,有一次,我在湖心亭里叫他去书房帮我拿一本书,他毫不费力地就从满架的书里把那本书找出来了。我才想到,他原来是识字的。我不知dào

他为什么要说谎,就装作没有察觉并暗中派人去摸他的的底细,最后查明他居然在‘粘杆处’当过差。”

曾国藩和张继一听到“粘杆处”这三个字,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粘杆处”是雍正皇帝创立的一个特务情报机关,类似于明朝的锦衣卫和东厂、西厂,只不过权力没有那么大,行事也没有那么高调。雍正皇帝继位之初,内有兄弟睨墙,外有权臣环伺,为了打击异己,巩固皇位,加强集权,通畅政令,雍正皇帝在设立了“粘杆处”作为内务府的下属机构,专门承担监视大臣、搜集情报、秘密审讯和执行处决的职能。乾隆皇帝即位之后,鉴于历朝历代“特务政治”的危害,解散了“粘杆处”。但是,慈禧太后发动“辛酉政变”以后,为了打压宗室贵胄和咸丰遗臣的反抗,保证“垂帘听政”能够实行,又暗中恢复了“粘杆处”的运行。只不过,现在的“粘杆处”不再承担秘密审讯和执行处决的职能,而只享有监视大臣和搜集情报权力。即便如此,“粘杆处”仍然是一个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谈之色变的机构。

曾国藩试探着问道:“恭亲王爷,您的意思是……”

奕?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置可否地说道:“我是先帝的亲弟弟,又担任着总理王大臣和军机处领班大臣,算得上是位高权重,偏偏和你们这帮湘淮系出身的汉臣公务上多有往来,私交又非常好,要说太后猜忌我,恐怕多少是有一点儿的。但是,我毕竟曾经协助太后发动“辛酉更张”,也算是有擎天保驾之功,平日里又谦和自抑,处处维护她的权威。她应该不会怀疑我有不臣之心吧?说句诛心的话,我倘若真有不臣之心,又岂会放过咸丰十一年(1861年)主少国疑的良机,而非要等到今天。”…,

听到这里,张继突然冷笑了一声,说道:“恭亲王爷,您是谦谦君子,行事光明磊落,自然会这么想。但是,您能保证这世上人人都像您一样么?不是我故作姿态,危言耸听,您现在的处境非常的危险。”

奕?左眉一挑,将目光从茶盏中收回,转头望向坐在他右手边的张继。目光中充满着疑惑和不安。

张继放下手中的茶盏,正色道:“恭亲王爷,您是绝顶聪明的人,“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这样的浅显道理自然是不需yào

我再来重复的。只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身在局中,一时被自己的感情和判断被蒙蔽了而已。只要我稍加分析,您立即就会明白。”

张继接着说道:“恭亲王爷,有件事情,朝野流传很广,我想不会是空穴来风。据说,当年宣宗皇帝非常赏识您,一度还在心里将您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宣宗皇帝传位给先帝,但同时又在传位遗诏中晋封您为亲王。这件事情,可是有的?”

奕?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缓缓说道:“宣宗皇帝圣心独运,他是否曾在心里将我作为自己的接班人,我确实不得而知。不过宣宗皇帝器重我确实是有的,自打我满十八岁,宣宗皇帝就安排我到六部衙门和各省去办差、历练。到宣宗皇帝晚年的时候,我已经代理了一部分政务了。”

张继点头道:“是啊,但是宣宗皇帝驾崩之后,却将大位传给了先帝。先帝甫一登基,就按照宣宗皇帝的遗照晋封您为亲王。这在我大清,也算是前所未有的恩赏了。但是,与此同时,先帝又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压制着您,他赏赐了您这座府邸,又停了您的一切差事,之让您安心读书、静心休养。这是为什么呢?一方面,先帝也知dào

宣宗皇帝曾经默定您为接班人,自己继位多少对您是有些不公,再者,你们又是亲兄弟,感情也还深厚,此外,他已经全盘控zhì

了局势,不需yào

对您下手来稳定局面。所以,他希望您安心做一个富贵王爷,不要再留心政务,不要再参与政争,这是在保护您。另一方面,您久在六部衙门和各省办差、历练,在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中间声望极佳,再加上您协助宣宗皇帝处理政务多年,他也不能不防着您。但是,总的来说,只要先帝在位,您就不会出什么变故,一直处于这种半朝半野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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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暗潮涌动(中)

张继顿了顿,继xù

说道:“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咸丰十年,英法联军居然攻入北京。先帝只得暂避承德,命令您留京全权处理与英法的‘议和’事宜。随后,在您的主持下,我们与英、法两国分别签订了《中英北京条约》与《中法北京条约》,英法才得以退兵。咸丰十一年,先帝病死于热河,这时的朝局就变得微妙起来。一方面,先帝在遗照中留下肃顺、载垣、端华、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等八大臣辅佐当今皇上,却没有给您任何名分。另一方面,您在主持‘议和’期间所展现的才能,得到了在京的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的肯定,他们的中的很多人甚至在私下里议论,说因为主少国疑的缘故,希望您能效法宋太宗,登基以固国本。这些事情,不知是否实属?”

奕?点点头,说道:“这些事情确实是有的,当时文华殿大学士桂良、户部侍郎文祥和内务府大臣宝鋆等都曾经写信或者登门游说,希望我效法宋太宗。但是,我都明确回绝了,表示我更愿意效法周公,辅佐当今皇上成为一代明君。”

张继点点头,说道:“我相信您说出这些话是真诚的。”

奕?长叹一声,说道:“十年夺嫡之争,十年府邸蛰伏,我早已看透了,也厌倦了。特别是主持‘议和’期间,我与英、法两国的外交官和军官进行了大量的接触,深深地感受到了我大清的落后,当时,我的想法就只剩一个了,那就是发展‘洋务’,富国强兵。”

张继说道:“其实说句诛心的话,当时的局势下,您的确是继承大位的最适当人选。不过,您回绝了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请求您继位的请求,但是您还是协助太后发动了‘辛酉更张’。”

奕?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肃顺、载垣、端华、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等八大臣都是饱学鸿儒,为人正直、为官清廉,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敬佩万分的。但是,他们食古不化,盲目排外,反对‘洋务’。如果真的由他们来辅佐当今皇上,我大清只怕会更加闭塞,更加落后。另外,老臣辅政,大权旁落,这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一旦朋党争权,萧墙祸起,那先帝岂不成了我大清的罪人?当时,太后已经有意要处理掉他们,于是我就协助太后,在从热河护送先帝灵柩返京之际,发动兵变,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虽然这样做违背了先帝的遗诏,对他们也不公平。但是,我别无选择,我也并不后悔。”

张继点点头,说道:“您说的没错,有时为了大义,我们只能牺牲一些小节,我相信,后人一定会给您一个中肯的评价的。我们接着往下说,从‘辛酉更张’开始,太后就非常倚重您。您被封为议政王,并担任军机处领班大臣,还陆续兼任宗人府大臣内务府大臣,总管皇族事务和宫廷事务,并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王大臣的职务主管外交事务。可以说,您是总揽了内政外交大权,无论是镇压太平天国运动,还是推行‘洋务运动’,您都是主导者。可以说,这么多年来,您是大清实jì

上的掌舵人。但是,您是否想过,这样的状态是可持续的么?”

奕?悚然一惊,说道:“你的意思是?”

张继点点头,说道:“是的,这样的状态只可能是暂时的,过渡性的,不是可持续的。当今皇上继位的时候,确实是主少国疑的情况,我大清又有‘**不得干政’的祖训,太后只能用‘垂帘听政’的方式打擦边球。此外,太后毕竟是女人,不可能抛头露面地去直接处理政务。所以,太后才必须仰仗您。也就是说,这些年,这也就是您能总揽内政外交大权,推行‘洋务运动’,进而推行‘新政’,并不是因为太后认同您的政见您,而只是因为您是最适宜的辅政人选。因为您上有皇叔之尊,中有主持‘议和’,镇压太平天国之功,下有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的支持,此外,您没有登基自立的野心,您说,还有比您更合适的人选么?”…,

张继顿了顿,又继xù

说道:“但是,话说回来,皇上毕竟会长大,总有亲政的一天,到那时候,您又该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

奕?说道:“但是皇上支持‘新政’,对我也信任有加,他确实是诚心诚意地要我继xù

辅政的啊。”

张继说道:“是的,皇上的确支持‘新政’,对您也信任有加,他确实是诚心诚意地要您继xù

辅政。但是您是否考lǜ

过这是为什么?这是皇上在布局。皇上知dào

,太后其实并不支持‘新政’。当年她发动‘辛酉更张’,清理肃顺、载垣、端华、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等八大臣并不是因为他们食古不化,盲目排外,而只是因为他们作为辅政大臣威胁到了她的权力。作为大清的皇帝,作为爱新觉罗氏的子孙,皇上认为自己有责任使大清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但是他又自知龙体欠安,时日无多,因此在为身后事作安排。他知dào

您为人正直、支持‘新政’,所以仍旧要您继xù

辅政,是希望在自己龙驭归天之后,借助您的力量与太后的力量抗衡,使‘新政’能够被推行下去。换句话说,皇上已经把您当成了‘新政’和大清的希望了啊。”

奕?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平日里脸色苍白、满面病容的弱冠少年居然有着这样远大的志向和深厚的城府,想到他对自己的信任和托付,不由得悲从中来,失声痛哭道:“皇上……皇上啊”。

张继说道:“恭亲王爷,请您节哀。现在的局势您应该已经看明白了,一旦皇上驾崩,围绕着我大清未来数十年的政策走向,‘新政’派和守旧派之间必定会有一站,您是我们‘新政’派的首领,中堂大人、李鸿章大人、左宗棠大人等是我们‘新政’派的中坚,太后则是守旧派的幕后支持者,信亲王爷和倭仁是守旧派的主脑,他们还网罗着一批六部衙门的官员,虽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在我看来,醇亲王爷也和他们是一个阵营的。至于‘新政’派和守旧派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全要看您愿不愿意前进一步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暗潮涌动(下)

奕?疑问道:“我有两点疑问。第一,醇亲王奕谨原先不过是只是一名没有实职的闲散郡王,进入军机处的时间并不长,而且进入军机处之后也没有什么动作,无论是‘新政’派还是守旧派的意见他都照准,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企图。第二,‘我不明白你所说的‘前进一步’指的是什么?”

张继点点头,正要开口,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原来是那名叫做华安的随从。

华安仍旧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禀道:“恭亲王爷,午饭已经准bèi

好了,您和二位大人是在这里用,还是在书房用?”

奕?一脸懒散的表情,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胳膊,挥手道:“伯涵、松涛,走,咱们边吃边聊,你们可得把这次定海海战和远征俄国的详细情形给我讲完,实在太有趣了。这天气吃火锅再好不过了,正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

位于书房正中央的八仙桌上摆着一个铜火锅,火锅烧得正旺,呼呼地冒着热气。火锅周围是四荤四素八样小菜,造型别致,香味扑鼻,一旁的几案上,三坛绍兴黄酒的泥封已经被打开,在温酒器的加热作用下,发出阵阵的酒香。

奕?在主位坐下,又安排曾国藩和张继落座,然后转头对随从们说道:“这里不需yào

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说完,又特意对华安说道:“华安,我前几日在琉璃厂裱了一幅花鸟画,想来今天应该完成了,你替我去瞧瞧,今天务必要取回来。”

华安说道:“嗻”,和其他随从一起出去了,走的时候还特意带上了门。

奕?对张继说道:“松涛,你就接着我刚才所说的两个疑问解释吧。”

张继点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先说醇亲王的事情。恭亲王爷,第二次抗英战争结束后,皇上提升醇亲王为军机大臣,名义上是为您分劳,实jì

上是在变相瓜分您手中的权力。您是皇上最信任的人,皇上更对您有委托后事之意。所以,我推断,醇亲王奕谨入职军机并不是皇上的主意,而是太后授意的。因为太后知dào

您是‘新政派’的领袖人物,也是‘帝党’的中坚,只要您还在为,她的计划就难以实现。而因为您自身的情况和皇上对您的信任,您的地位难以撼动,所以,她需yào

培养一个足以与之抗衡的人出来,醇亲王之前并未参政,政治态度暧昧不明,年纪又轻,因此太后认为他比较容易控zhì

。”

奕?听得瞠目结舌,良久,他才缓缓说道:“但是,在抗英战争的决战时刻,正是醇亲王亲自率领五千包衣门人赶赴挂甲台协助,你们才能打胜仗的呀。可见,醇亲王对我大清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张继笑道:“恭亲王爷,我当年也曾犯过您这样的错误。我承认,您说的确实是事实,如果没有醇亲王的增援,‘护国军’极有可能在挂甲台之战中全军覆没,我们就会输掉那场战争,之后的《中英新约》和‘新政’的推行自然也不可能了。但是,这二者并没有关系啊,您这是生造了一个逻辑。难道因为醇亲王协助我们抗英就表示他不能反对‘新政’,不能成为我们的政敌么?”

张继看着奕?悚然一惊继而恍然大悟的表情,继xù

说道:“其实,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有一个更大胆的假设,那就是醇亲王协助我们打仗根本就是太后安排好的,这也是可以找到证据的。”…,

奕?惊呼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继道:“恭亲王爷,当日,中堂大人和我都在现场,醇亲王所带领的五千骑兵弓马娴熟,战斗力强,号令统一,指挥得当,那绝对不是一般乌合之众的包衣门人能做到的,简直就是训liàn

有素的正规军。所以,那支骑兵一定是早就存zài

的,至于他们是被直接调拨过来的八旗兵,还是醇亲王秘密训liàn

的家兵部曲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情一定是太后安排至少是默许的。假设那支骑兵是被直接调拨过来的八旗兵,五千人规模的兵马调动是必须得到兵部许可的,而兵部则一定会呈文军机处,要求军机处给出处理意见。军机处又一定会将节略报送给太后和皇上。如果太后反对的话,那支八旗兵怎么可能调动得了?因此,就算不是她安排的,至少也是她所默许的。假设那支骑兵是醇亲王秘密训liàn

的家兵部曲,我大清有“诸王大臣及士绅商贾不得私蓄部曲”的祖训,‘粘杆处’的侦察网又那么严密,太后怎么会不知dào

。因此,太后也一定是支持或者默许的。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醇亲王率军驰援协助我们打赢挂甲台之战根本就是太后为了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安排或者默许的。”

奕?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已证明自己的存zài

,良久,他说道:“照你这么分析,醇亲王确实是太后的亲信,太后的政见自然就是他的政见。但是,在我看来,太后虽然对‘新政’没有好感,却还没到坚决反对的地步吧?第二次抗英战争结束以来,太后对于‘新政’的态度虽然没有太大改观,但是至少没有公开反对,反而几次都对我们表示了支持,至少是宽容。”

张继点点头,说道:“您说的确实是事实,但是这一切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皇上龙体欠安,时日无多。太后现在对‘新政’持宽容态度,一方面是因为皇上和您都在位,又都支持‘新政’,她现在还不能与皇上和您彻底决裂,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新政派’官员在地方上实力很强、两江、闽浙、湖广这些东南省份的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乃至总兵和提督等军政要职几乎全部为我们这些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出身的官员把持,我们已经隐隐形成一股可与朝廷相抗衡的势力。现在,皇上尚未驾崩,您还在为,太后就不占天时。我们‘新政派’官员在地方上实力很强,太后就不占人和。太后只占着一个地利,但是千万不要小看这个地利,因为他、皇上和您都在北京,现任九门提督多格多又是她的亲信,一旦皇上驾崩,她利用这地利便足以夺取天时和人和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鹬蚌相争(上)

奕?沉默良久,问道:“松涛,那照你看来,我们当如何应对呢?”

张继笑道:“这正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奕?疑惑道:“此话怎讲?”

张继笑道:“恭亲王爷,从我们刚才分析的情况来看,皇上的龙体是否安康就是此次政争是否会发动的前提。如果皇上龙体安康,那么太后就会延续之前的做法,韬光养晦,以静制动,暂时不会做出明确反对‘新政’的事来。如果皇上龙驭归天,那太后就像发动‘辛酉更张’一样再发动一次政变。至于这次政变是以温和的形式还是激烈的形式则取决于我们‘新政派’的力量了。”

奕?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新政派’的力量足够强dà

,就可以保证安全么?”

张继摇摇头,缓缓说道:“恰恰相反,如果我们‘新政派’的力量弱小,太后尚可从容解决,‘新政派’的官员就会以较为体面的方式下野,人身安全也基本可以得到保障,倘若我们‘新政派’的力量太过强dà

,太后一定会寝食难安,必然会采取断然措施将我们一举拿下。”

奕?被张继的分析吓得目瞪口呆。事实上,张继说的这些东西,奕?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出于对自己地位的自信,出于对慈禧和自己的感情,这些想法也只是在脑子里过一下就立kè

溜走了。今天听到张继如此分析,他虽然惊诧万分,却也恍然大悟,平日脑子里的碎片被一片片地串了起来,一下变得清晰不已。

想到这里,奕?反而镇定起来,沉声道:“松涛,那你说说吧,我们如何更进一步?”

张继沉吟片刻,正色道:“恭亲王爷,这个办法说出来实在是大逆不道,您也未必能够接受,但是我还得说。我所说的更进一步的意思就是:在皇上龙驭归天之后,您登基自立,再将太后软禁起来。这样一来,可以保证‘新政’一直被推行下去,我大清民富国强、万邦来朝就指日可待了。此为上策。”

奕?慌忙道:“此法万不可行。篡位自立,不忠不义,怎能见容于天下?咸丰十一年(1861年),主少国疑,百官拥戴,我尚且没有登基自立,倘若现在这样做了,名节置于何地?那样一来,我岂不是成了爱新觉罗氏的罪人。既然这是上策,那你说说中策如何。”

张继长叹一声道:“我也早已料到您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唐宗宋祖都是万世流芳的明君。但是,他们上台的方式一个是杀兄逼父,一个是叛主自立。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史家和后人对他们的评价。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帝王将相能否流芳百世不在于其上台的方式道德与否,而在于其政策是否以民为本啊。”

奕?摇摇头,说道:“这种浅显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但是,如果我真的登基自立,实在无颜去见宣宗皇帝和先帝。这条办法你就不必再提了。”

张继点点头,说道:“那就只好说中策了,中策就是在皇上龙驭归天之后,您以皇上没有子嗣为由,迅速从宗室中寻找一名幼童,立为新君,再将太后荣养起来,不让她再参预朝政,由您来辅政,一直到新君亲政为止,这能保证‘新政’推行十余年不被打断。到那时,‘新政’已经蔚然成风,颇具气象。无论谁上台,应该也不会、不敢、。不能废除‘新政’了。此为中策。”…,

奕?说道:“这个办法虽然比上一个要好一些,但是仍然会遭非议,我不想做周公,更不想做曹操。松涛,我并非爱慕虚名而对国事没有责任感,但是我必须得保证自己有底气、有颜面进太庙,你懂么?你不妨说说下策。”

张继沉声道:“下策嘛,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奕?沉默下来,目光也变得暗淡。

一时间,书房里又陷入那感到尴尬的安静,只能听得到火锅煮沸时发出的“突……突……”的声音。

……

终于,还是奕?打破了这沉默,他端起酒杯,对曾国藩和张继说道:“好了,兹事体大,容我考lǜ

考lǜ

再说吧。伯涵,松涛,今天本来是想听你们好好讲讲定海海战和远征俄国的详细情形的,我们就不谈这些烦心的事情了。皇上虽然龙体欠安,至少还是可以支撑个一年半载的,这期间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原本也很难说。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终归会找出应对之策的。我向你们保证,无论人事如何调整,无论政局如何走向,无论我个人的处境如何?我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新政’的推行的。我断不容‘新政’大业断送在任何人的手里”,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用筷子指点着火锅和那八样小菜,说道:“这桌酒菜是我命人精心准bèi

的,用料考究,烹饪也都出自名厨之手。你们不要拘束,好好享用吧,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才好。”

曾国藩和张继也赶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边喝酒吃菜,边向奕?讲述起定海海战和远征俄国的详细情形来。

……

这顿饭不知不觉地吃了将近三个时辰,火锅下的木炭终于燃尽了,奕?、曾国藩和张继三人也都酒足饭饱。

奕?打开书房的大门,望着从天井中纷纷落下的雪花,不由得感叹道:“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入冬起来,北方降雪充沛,想来明年会有个好收成啊”,说罢,想曾国藩和张继招招手,将二人引回到大厅。

随从早已奉上酽酽的热茶和各色精致点心,带上门出去了。

奕?小口地啜着茶,就目光收回来,对张继说道:“松涛,你这次率兵远征俄国,奔袭千里,深入敌后,取得了不俗的战绩。但是,我始终认为,我们能够取胜,是战术的因素和运气的因素多一些。倘若将来再与俄国开战,我们还能取得这样的战绩么?不知dào

你是否思考过这个问题?”

第一百三十章 鹬蚌相争(中)

张继点点头,说道:“恭亲王爷所言极是。此次远征俄国,我们之所以能够获胜所,确实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了运气。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率领最为精锐的十万重装骑兵进犯我大清,国内防守空虚,而瓦伦丁·迪米特元帅、大卫·杜夫和察罕·帖木儿元帅又貌合神离,不能精诚团结,我才能借助时间差将他们各个击破。至于最终击败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一方面是因为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指挥失当,强令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在准bèi

不足的情况下贸然向我军发起进攻,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战术运用得当,通过一字长蛇阵和空城计有效地消耗了他们的有生力量。但是,我确实无法保证下次还能取得这样的战绩。”

奕?转过身来,点点头道:“是啊,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俄国这个国家,贪婪暴戾,侵略成性,素无诚信可言,历史上和我大清屡有摩擦,是颇为现实的威胁。此外,俄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他们那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和那两千多万人口孕育着巨大的战争潜力,这些潜力一旦被挖掘出来,就会变成巨大的战争能量。不可否认经过这一场战争,俄国已经元气大伤。但是,俄国国内也仍然尚存八十多万正规军,地区武装和民兵也有五十多万,其现有的战争能量仍然不容小觑。我们大清的东北、正北和西北三面与俄国接壤,边境上又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俄国骑兵可以毫不费力地穿过蒙古草原,兵锋直指北京城下。我们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啊。现在正是‘新政’推行的关键阶段,百废待兴,百业待举,国家的财政非常紧张,不可能将资金主要投向国防领域,更不可能拿出大笔的钱去组建一支大规模的常备骑兵去防守那漫长的边境线,也不可能像历朝历代一样去修筑那毫无用处的长城。因此,我们必须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案,来彻底解决俄国的威胁。松涛,对这个问题,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我们群策群力,一起研究一下。”

张继沉吟半晌,说道:“其实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了一段时间了,最近几天,刚刚有了一些眉目”,说着,张继转向曾国藩道:“中堂大人,您觉得我最近心事重重,还以为我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其实我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因为还没有形成成型的方案,所以没有拿出来与您探讨。”

奕?听张继这么说,心中大喜,说道:“松涛,你深谋远虑,果真有大将风范。你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

张继点头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其实我想到的这个方案,在历史上早就屡见不鲜了,汉高祖刘邦就曾经用这个办法最终击败了西楚霸王项羽。西汉初年,汉王刘邦暗度陈仓,还定三秦,又命令大将韩信远征燕、赵、韩、齐之地,自己则率大军在中原与西楚霸王项羽的大军周旋。无奈项羽勇冠三军,又擅长用兵,刘邦连战连败,几乎全军覆没。这时,张良向刘邦建议:‘既然项羽势大,我们无法直接击败他,那我们就给他制造一个对手,让那个对手牵制他的兵力,分散他的精力,使他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最终合力将他绞杀。’刘邦采纳了张良的建议,极力拉拢项羽的重yào

盟友九江王英布,最终导致英布倒戈反楚。后来,刘邦在中原蚕食项羽的势力范围,韩信在黄淮歼灭项羽的有生力量,英布则在淮南袭扰楚国后方,切断楚军粮道。项羽不得不分兵应对,陷入了三线作战的窘境,最终才自刎垓下,身死国灭。刘邦登基之后,先晋封英布为淮南王,后来又以谋反的罪名杀了英布,彻底地绝了后患,为汉朝带来了数百年的安定。我的方案就是借鉴刘邦的做法,给俄国制造一个对手,让那个对手牵制它的兵力,分散它的精力,使它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即便不能合力将它绞杀,至少也能使它无暇南顾了。”…,

听到这个几乎不必花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实现长治久安的方案,奕?的两眼几乎都放出光来,他背着双手在厅内走来走去,显得非常兴奋,大声道:“好……好……好,松涛,这个方案的核心其实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确是非常巧妙,利用敌人之间的矛盾和斗争缝隙,达到使他们自我牵制的目的。”

突然,奕?站住不动了,他沉吟半晌,说道:松涛,刚才只顾着击节赞赏,却忘了一个重yào

的问题,那就是这个方案的可操作性。林则徐大人主持绘制的《坤舆万国图》和魏源先生著的《海国图志》我都仔细研读过,当今世界有实力与俄国一争高下的强国,不外乎英国、法国、美国、俄国、普鲁士、奥地利和撒丁。但是英国乃是岛国,注重的是对海路的控zhì

和对殖民地的开拓,它奉行‘光荣孤立’政策,一直游离于欧陆国家的争端之外,很少以武力直接介入欧陆的争端。法国虽然是传统的欧陆强国,但是自从拿破仑一世被反法联盟击败,法国就开始日渐衰落了。此外,它和俄国并不接壤,如果想要依靠它形成对俄国的现实威胁,就必须使它和普鲁士、奥地利实现关系正常化,但是普鲁士和奥地利都是法国的宿敌,而且都与同违反法同盟的盟友,想要策反它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代价也太大了。普鲁士近年来奉行‘铁血政策’,颇有上升为欧陆第一强国的趋势,但是它对富饶的西欧的兴趣远比对贫瘠的东欧的兴趣要大,它目前最主要的敌人是法国,很难指望它在短期内转变政策。奥地利虽然传统的欧陆强国,但是近年来接连被普鲁士和撒丁敲打,已经呈现日薄西山的惨状,不值一提。

第一百三十一章 鹬蚌相争(下)

奕?顿了顿,接着说道:“撒丁虽然今年来风头正健,但是忙于国内的统一战争,没有称霸欧洲、恢复罗马帝国荣光的意愿。此外,撒丁毕竟还只是个小国,国力与英、法、普、俄相比也还有很大的差距,很难指望得上。至于美国,一方面并不是欧陆国家,与俄国素无争端。此外,美国一直恪守‘孤立主义’政策,向来不介入欧陆的争端内战。另一方面,美国内战刚刚结束,虽然经济获得了长足的发展,但是毕竟国力空虚,短期内也难以成为俄国的现实威胁。这么看来,世界强国竟然悉数不能为我所用,这个方案的可操作性就值得推敲了。”

听奕?发表完这番宏论,张继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微笑,他浅浅地啜了一口茶,鼓掌道:“精辟……精辟,王爷您对这几个世界强国的现实国力和外交政策的分析绝对称得上是精辟,特别是对它们现实国情对外交政策的影响的分析尤为到位。但是,您却忘了一件事情,我并没有预设要拉拢一个世界强国作为俄国的对手这个条件啊。”

听张继这么说,奕?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定定地凝视着张继,说道:“你的意思是……”

张继点点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扶植一个弱国,诱导它产生与俄国抗衡的意愿,帮zhù

它获得与俄国抗衡的实力,最终使它成为俄国的现实威胁,使俄国无暇南顾。”

奕?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

半晌,奕?才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国家就必须满足以下三个条件:第一,它必须是俄国的邻国,最好边境线还比较长,否则所能起到的牵制作用就极其有限了。第二,两国在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争端,至少也要有产生争端的潜在因素,比如存zài

争议的领土、对资源的争夺或者民族和宗教的矛盾,争端的历史和产生争端的潜在因素是产生仇恨的根源之一,而没有仇恨,就没有敌对。第三,它目前必须足够弱小,最好还和我们相邻。这样才能保证它基本上是在我们的扶植下强dà

起来,也才能保证我们对它的控zhì

,以免除后患。这一点是至关重yào

的,我们要扶植的是盟友,而不是潜在的敌人。”

听到这里,曾国藩笑道:“恭亲王爷,您这条件开的也着实苛刻了,符合这些条件的国家真是少之又少。第一条和第二条还好说,波兰、保加利亚等国近年来都饱受俄国蹂躏,又都与俄国相邻,算是符合条件的。但是想要满足第三条可就真是太难了,与我们和俄国都相邻的弱国也就只剩下朝鲜和日本了。总不能指望扶植它们来牵制俄国吧”,说着,曾国藩向张继投去询问的目光。

与此同时,奕?也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张继。

张继笑道:“中堂大人,您说得对,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弱国就只有朝鲜和日本而已,而我的计划就是扶植日本来牵制俄国。”

奕?和曾国藩同时惊呼道:“什么?扶植日本来牵制俄国?”

张继点点头,胸有成竹地说道:“是的,扶植日本来牵制俄国。”

奕?摇摇头,似乎对张继的答案感到不可思议。他沉思半晌,说道:“你的答案是我所完全没有想到的。退一步讲,即使只能从这两个国家中做一个选择的话,我倒觉得,与日本相比,朝鲜似乎更为合适。朝鲜有‘三可用’。首先,朝鲜自古就是中国的藩属国,世守臣节,与中国的关系一直非常好。大清入主中原之后,朝鲜也继xù

上表称臣,年年进贡。其次,俄国侵占外兴安岭地区和库页岛之后,就与朝鲜在海参崴地区接壤了,而朝鲜又与我们接壤,无论是由朝鲜发挥牵制俄国的作用,还是由我们发挥压制朝鲜的作用都方便得多。再次,朝鲜国弱民穷,前明万历年间,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发兵入侵朝鲜,还是靠明军的援助才得以击败日军,不致亡国灭种。这也更有利于我们扶植和控zhì

它。反观日本,则有‘四不可用’。首先,虽然中日两国在盛唐时期关系密切,日本也以藩属和学生自居,多次派遣唐使来中国学习典章制度。但是,自南宋灭亡以来,日本就妄称‘中华道统已绝,汉唐声威不再’,不再臣服于中国。特别是前明万历年间,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在入侵朝鲜时还数度与援助朝鲜的明军作战。大清入主中原之后,日本竟视大清为叛逆,而将自己说成是中华文明道统之所在,与我们彻底断绝了往来。其次,日本民族偏执而尚武,它在国内刚刚实现统一的情况下就敢于发兵侵朝,倘若我们真的扶植它实现富国强兵,它岂不是会成为我们潜在的强dà

敌人?再次,日本乃一岛国,与俄国和我们都是隔海相望,无论是由日本发挥牵制俄国的作用,还是由我们发挥压制日本的作用都没那么容易。最后,咸丰三年(1853年),美国海军上将马修·佩里率美国东印度舰队开进江户湾,逼迫日本zf签订了《日美亲善条约》,日本被迫开阜通商。从此,西方列强的不平等条约接踵而至,这也就是著名的‘黑船开国事件’。我想,日本民族应该对西方列强充满了恨意,想在短时间内将他们的仇恨引向俄国,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这就是朝鲜的‘三可用’和日本的‘四不可用’,松涛,你认为可有道理?”

张继沉吟半晌,回答道:“恭亲王爷深谋远虑,这‘三可用’和‘四不可用’中的许多问题我甚至都没有想到过。不过,我这里也有‘四可用’和‘三不可用’,王爷不妨听听。”

奕?说道:“松涛,你说,想来你一定会有什么独到的见解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渔翁得利(上)

张继笑着说道:“我们先说朝鲜的‘三不可用’。首先,朝鲜民族生性软弱,耽于安逸,勇于私斗,怯于公战。纵观朝鲜两千多年的历史,或者内战不断,或者受到外族奴役。虽然隋炀帝三征高丽皆以失败告终,但其实他是败在了自己手中,国内农民起义不断,大军粮饷不济,将领又骄傲轻敌。即便如此,隋军尚且曾经大败高丽大军,包围平壤达数月之久。李朝建立之后,朝鲜实现了统一。但是,对外实行闭关锁国,对内则是朋党之争不断,特别是东人党和西人党斗争多年,误国误民,这才使得丰臣秀吉有隙可乘。丰臣秀吉劳师袭远,以十五万疲敝之师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攻克汉城,又用了不到一个时间就攻克平壤,占据朝鲜全境。但是,除了朝鲜zf军和援助朝鲜的明军,朝鲜士绅和平民几乎就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这样的民族缺乏血性,即便实现了‘富国’,也很难实现‘强兵’,即便实现了‘强兵’,也很难指望他们起到牵制俄国的作用,反而会让我们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其次,朝鲜和俄国在历史上没有发生过争端,也缺乏产生争端的潜在因素。朝鲜虽然与俄国接壤,却仅限于海参崴一地。海参崴对于俄国至关重yào

,因为它是俄国在太平洋的唯一一个不冻港,战略意义巨大,但是它对于朝鲜毫无意义,因为朝鲜良港甚多,对它没有领土诉求。这里既不能成为朝鲜和俄国产生争端的潜在因素,也就很难成为朝鲜牵制俄国的主要阵地。最后,现在的朝鲜虽然国弱民穷,却还没有受到西方列强的入侵,正因为此,也就没有实现文明开化,民族救亡意识不强,缺乏改变现状的欲望,这也决定了扶植它会有很大的难度。这正是朝鲜的‘三不可用’。”

张继顿了顿,继xù

说道:“们再来说说日本的‘四可用’。首先,日本是一个岛国,土地贫瘠,资源匮乏,这就造就了日本民族强烈的忧患意识、扩张欲望和尚武精神。万历十八年,丰臣秀吉统一日本全境,第二年就迫不及待地在全国范围下达征朝总动员令,第三年就发动了侵朝战争。不过,忧患意识、扩张欲望和尚武精神是一把双刃剑,只要引导得当,就可以为我所用。如果我们扶植日本实现了‘富国强兵’,一定会大大刺激他们对外扩张的野心,只要我们加以引导,就可以把祸水引到俄国身上。您应该知dào

,日本民族尊崇‘武士道’,武士们视死如归,这样的武士组成的军队应该是所向披靡的。其次,您刚才所说的确实是事实,自南宋灭亡以来,日本就妄称‘中华道统已绝,汉唐声威不再’,不再臣服于中国。大清入主中原之后,日本更是自视为中华文明道统之所在,与我们彻底断绝了往来。事实上,日本之所以持这样的态度,是日本的‘弱者心态’在作祟。日本在唐朝的影响下完成‘大化改新’,它的典章制度、礼仪文化也几乎完全来源于唐朝,它对唐朝有着一种近乎宗教崇拜的感情。这种感情非常微妙,一方面,它会臣服、膜拜于唐朝,另一方面,它会视唐朝的终结者为自己的敌人。宋朝商业繁荣、物阜民丰,日本对宋朝的感情也有些近似于对唐朝的感情。后来,南宋亡于蒙古之手。日本一向将自己视作中华文明的支脉,将蒙古视作蛮夷。现在,蛮夷居然灭亡了自己的文化母国,日本在心理上是无法接受的,再加上蒙古还曾渡海征伐日本,虽然因为台风肆虐而作罢,却给日本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从那以后,日本就不再臣服于中国。至于日本对大清的误会,一方面与对蒙古的感情有些类似,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日本zf闭关锁国多年,完全不了解世界大势,不知dào

我大清现在的国富兵强。如果能使他们了解到这一点,他们必然会心悦诚服,像臣服、膜拜于唐朝一样接受我们的控zhì

。再次,您刚才提到了‘黑船开国事件’,这一点其实与我们大清极为相似。正因为有了‘黑船开国事件’,这十几年来,日本与西方列强有了进一步的接触,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文明开化’,这一方面让它认识到了自己与西方列强的差距,刺激了它奋起直追的欲望,一方面也使它拥有了一定的实现‘富国强兵’的基础,我们扶植起它来会更容易一些,它也能更早地承担起牵制俄国的重任。最后,也是最重yào

的一点,那就是日本已经处于变革的前夜。”…,

奕?疑惑道:“松涛,此话怎讲?”

张继说道:“我之所以认为日本已经处于变革的前夜,原因有三:首先,德川幕府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恭亲王爷,我大清中央集权,政出一门,君主可以乾纲独断,保证政令的畅通政策的延续。但是,日本天皇自南宋初年就大权旁落,军政大权集中在征夷大将军手中,征夷大将军的议政机构幕府也就成了日本事实上的中央zf,天皇则成为了幕府的傀儡。南宋光宗年间,日本将军源赖朝受封为征夷大将军,正式建立了镰仓幕府,在此后的将近三百年间,日本先后经lì

了镰仓幕府、室町幕府两个时期。前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日本将军德川家康击败丰臣秀吉之子丰臣秀赖,建立了德川幕府,结束了日本的战国时代,开始了德川幕府对日本的统治。现在,日本的实jì

统治者是德川幕府的第十五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庆喜,此人性格乖张、刚愎自用,其麾下将领、幕府官员和普通民众都对其多有怨言。此外,自‘黑船开国事件’以来,德川幕府屈服于西方列强的军事压力,与西方列强签订了大量的不平等条约,西方列强的廉价农产品和工业制成品源源不断地输入日本,大批农民和手工业者因此破产,中下级武士和普通民众的生活处境也进一步恶化。现在的日本国内矛盾迅速趋于激化,就仿佛是一只火药桶,就等着那一丝火苗来点燃它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渔翁得利(中)

张继顿了顿,继xù

说道:“其次,日本民间要求推行‘新政’的呼声日益强烈。德川幕府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地位,实行‘闭关锁国’政策,禁止外国传教士、商人与平民进入日本,也禁止日本平民出国游历,甚至还禁止制造适于远洋航行的船只。与此同时,在江户、横滨和长崎等经济相对发达的地区,已经出现了手工作坊和手工工场。这些手工作坊和手工工场实行的是‘雇佣工人制’,这在很大程度上瓦解了日本的自然经济。但是,德川幕府则对手工作坊和手工工场的发展特别是‘雇佣工人制’的推行做出了种种限制。日本民间特别是商人阶层、新兴地主和中下级武士日益认识到德川幕府的各项政策度严重阻碍了自身的发展,要求推行‘新政’的呼声日益强烈。最后,西南四藩已经开始着手组织‘尊王倒幕’运动。长州、萨摩、土佐和肥前四藩位于本州岛西南部和九州岛西部,他们在历史上就与德川幕府矛盾重重,一直对抗中央zf的统治。此外,自‘黑船开国事件’以来,这四藩受到西方列强的冲击最大,影响也最大,已经认识到了学习西方科技的重yào

性,开始主动地输入西方的科学技术。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四藩还曾经是‘尊王攘夷’运动的大本营。咸丰八年(1858年),德川幕府的参政井伊直弼在没有得到天皇许可的情况下擅自与美国签订了《安政条约》,这一不平等条约进一步激化了日本的国内矛盾,一些主张‘尊王攘夷’的大名也就是藩主联合与幕府有矛盾的公卿说服天皇下诏,拒不批准签约,发动了‘尊王攘夷’运动。同年,德川幕府在江户和京都等地大肆逮捕‘尊王攘夷’派人士,还杀害了其领袖吉田松阴、桥本左内、赖三树三郎等人。同治四年(1865年),吉田松阴的弟子高杉晋作率领以农民为主体的“奇兵队”击败保守派,夺取了长州藩的政权。随后,西乡隆盛和大久保利通等人也夺取了萨摩藩的政权。不久之后,长州和萨摩联合土佐和肥前结成了‘倒幕联盟’,开始着手组织‘尊王倒幕’运动。西南四藩一方面推行‘新政’,得到了农民、手工业者、商人阶层、新兴地主和中下级武士的支持,另一方面整军经武,向英、法等国购置了大量先进武器,准bèi

与幕府军队抗衡。今年年初,孝明天皇去世,睦仁天皇即位,据说这个睦仁天皇虽然还不足十五岁,但城府之深厚和眼界之长远迥异于常人。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倒幕联盟’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做做文章的。而一旦‘倒幕联盟’成功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新的日本中央zf就一定会推行‘新政’,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

奕?问道:“松涛,那你估算一下,倒幕联盟’成功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几率有多大呢?”

张继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九成”。

奕?疑惑道:“既然‘倒幕联盟’有九成的几率可以成功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之后,而在那之后,又一定会推行‘新政’,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我们如何去扶植日本成为牵制俄国的棋子呢?”

张继路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道:“我们要做的和能做的就是在他们成功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之前,迅速介入,帮zhù

他们实现这一目标。到那时,他们就会认为是我们的扶植使他们得以成功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他们也就会心甘情愿地继xù

接受我们的扶植了。”…,

奕?沉吟片刻,恍然大悟道:“妙……妙……妙,松涛,这一招‘揽功自居’不在《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之内,却比《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还要高明啊。”

张继笑道:“恭亲王爷过奖了,我其实是因势利导,运用的仍旧是《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的要以。只不过,我是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态度去对待兵法,并不局限于具体的计策罢了。”

奕?感叹良久,说道:“倘若我们大清的将领个个都能如你这般思路清晰,思维开阔,何愁国耻不雪,天道不彰呢?”

曾国藩听奕?说到这里,心中一动,说道:“恭亲王爷,您说到这个,我想起一件事情来,恐怕还需yào

请您协调一下。”

奕?说道:“好,你说说吧,我一定会尽lì

帮你们的。”

曾国藩说道:“近几年来,我和松涛在两江地区推行‘新政’,有一个切身感受。那就是,我大清缺乏的不是资源,不是设备,甚至不是科技,而是人才,因为只要有了人才,这些东西迟早会有的。几年下来,教育方面的‘新政’也确实取得了一些成就。福州船政学堂的速成班毕业生陆续进入轮船招商局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工作,四年制的船舶建造班也已经开班。南京讲武堂第一期共招收战术指挥系、参谋规划系、情报侦察西、土木工程系四个专业200余名学生,教官一半为国内选拔的、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中高级将领,一半为从国外聘请的相关人才。此外,西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教材的翻译工作完成,两江地区的书院、学堂按计划开设了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课程。第一批赴美留学生已经选拔完成,正在上海接受短期的语言及生活预科教育。但是,这批赴美留学生却迟迟不能成行。原因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却也复杂。一方面,信亲王爷和礼部的官员说这批赴美留学生都是幼童,尚缺乏辨别能力,倘若贸然送去美国留学,恐怕他们会受到种种‘异端邪说’的不良影响,将‘忠君爱国’的本分忘掉,反而于我大清毫无益处。另一方面,这批赴美留学生的路费、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两江地区现在全力进行‘殖产兴业’,资金缺口很大,实在无力单独负担这笔费用,希望朝廷能分担一些。”

第一百三十四章 渔翁得利(下)

曾国藩顿了顿,继xù

说道:“此外,福州船政学堂和南京讲武堂的第一期学生已经毕业,第二期学生也即将面临毕业,虽然他们之中有不少参加过实战,在福州船政学堂和南京讲武堂也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但我还是希望能从他们之中挑选优秀者送到国外留学深造,为我大清真zhèng

培养一些将才出来。”

奕?点头道:“胡闹,选派留学生的事情朝廷早有明诏,督促六部及各省协助办理,礼部竟然如此刁难,成何体统。信亲王早已年迈,根本不明就里,跟着瞎掺和什么。伯涵,松涛,你们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帮你们解决。至于这批赴美留学生所需费用的事情,你们可有预算么?”

张继回答道:“这批赴美留学生共有三百名之多,又要用时十年,而且还是分散到美国各地的大学去,靡费确实甚巨,大约需yào

白银二百四十万两。”

奕?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犯难了。虽说这些年来中国经济得到发展,清zf的财政收入也在逐步上升,但是因为宗室贵胄挥霍无度,各级官吏又贪腐成风,加之这白银二百四十万两也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慈禧太后能否批准还是个未知数。但是,无论如何,自己也得去争取一下。

奕?咬咬牙,说道:“我们大清将来的科学家、工程师、技术工人和经济学家都要从这三百名幼童中产生,对待他们,不能不舍得花钱。你们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向朝廷筹到这笔钱。至于选派福州船政学堂和南京讲武堂的优秀学生到国外留学深造的事情也要照此办理,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们大清必须要有自己的近代军官。至于送他们到何处留学深造,你们可有计划么?”

张继说道:“英国是世界第一海军强国,福州船政学堂的优秀学生可以派到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留学深造。普鲁士是世界第一陆军强国,南京讲武堂的优秀学生可以派到普鲁士陆军军官学校留学深造。”

奕?疑惑道:“普鲁士陆军特别是炮兵之强dà

我也是早有耳闻,南京讲武堂的优秀学生派到普鲁士陆军军官学校留学深造我没有意见。但是,我们刚刚在定海海战中击败英国皇家海军,何必要把福州船政学堂的优秀学生派到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留学深造?难道他们还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么?”

张继沉吟片刻,回答道:“恭亲王爷,英国皇家海军称霸世界达三百年之久,即便到了今天,仍然没有人敢怀疑他们的实力。这次,我们之所以能够在定海海战中击败英国皇家海军,原因很复杂:首先,我们的福州船政学堂的外籍教员中有很多英国皇家海军退役军官,他们所教授的就是英国皇家海军的战术,我们是学生打老师,做到了‘知己知彼’,而他们对我们的实力和战术却一无所知,只能被动等待。其次,我们这次其实是运用了‘不对称作战’的思想,通过对大量低技术水平武器装备的组合运用达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最后,我们的运气也足够好,持续的大雾弥漫为我们提供了最佳的保护,否则,很可能我们的军舰还没有开出军港,就已经被敌舰击沉了。所以,虽然我们击败了英国皇家海军,但是他们仍然值得我们学习。事实上,英国皇家海军的作战思想,海战战术,装备操作、实战演练和内务养成等方面都是世界第一流的,这得益于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的培养。我们的福州船政学堂毕竟建校不久,教员的水平又参差不齐,学生们在那里是很难得到全面的学习。”…,

奕?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吧。我明天就进宫,向太后和皇上申请这批赴美留学生和福州船政学堂以及南京讲武堂的优秀学生到国外留学深造所需的费用,也向信亲王和礼部打个招呼,让他们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了。”

张继小心翼翼地问道:“恭亲王爷,那扶植日本牵制俄国的事情……”

奕?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知dào

,英国不过是癣疥之疾,俄国才是心腹之患。我认为你提出的扶植日本牵制俄国的方案是创造性的,也认为你分析的朝鲜的‘三不可用’和日本的‘四可用’非常有道理。但是,我始终在担心这个方案的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你要知dào

,我是宰相,宰相的职责是调和阴阳,换言之,就是要避免和化解风险。我不能让大清去冒险。这件事情我需yào

再好好考lǜ

考lǜ

,我必须能够先说服得了自己,才能有说服太后和皇上的把握。”

听奕?这么说,张继也不由得有些焦急,问道:“恭亲王爷,您为什么会担心这个方案的风险过大呢?您不妨说出来。”

奕?点点头,说道:“其实,这个方案本身的可操作性还是很强的,风险也不大,成功固然是很好,即便不成功,我们也没什么好损失的。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方案可能带来的副作用?”

张继疑惑道:“副作用……”

奕?点点头,说道:“是的,副作用。我真zhèng

的担心的是,日本的忧患意识、扩张欲望和尚武精神本来就极为强烈,一旦我们扶植日本实现‘富国强兵’,更会大大刺激它的扩张野心。倘若它在与俄国的对抗中尝到甜头,就极有可能将我们作为它的下一个猎物了。一方面,我们大清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物产丰富、资源多样,这四万万人口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商品市场,这一千多万平方公里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原料产地,在日本眼中,确实是一块肥肉。另一方面,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东亚地区容不下两个强国,我们是日本的老师,当然也就是日本最大的威胁,日本会不会想要彻底消除这个威胁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语出惊人

奕?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其实这种事情历史上也并非没有先例,我最近读了一本书,是英国历史学家爱德华·吉本所著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是由现在在同文馆任职的一位叫做严复的年轻人穷数年之功翻译过来。看完这本书,我实在是感慨良多啊。想当年,罗马帝国是何等的荣耀,东征色雷斯,西伐高卢,南灭迦太基,北控莱茵,其领土囊括欧、亚、非三大洲,是当之无愧的西方世界第一强国。但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罗马帝国最后却落得个四分五裂,为外族占据的下场。松涛,你熟读史书,又曾游学英国,应该知dào

罗马帝国是为什么灭亡的吧?因为西哥特人和东哥特人大举入侵,罗马帝国为了牵制西哥特人和东哥特人,转而扶植居住在莱茵河流域的日耳曼人,命令他们加入雇佣军。结果,日耳曼人的实力不断扩大,最后这些雇佣军要了自己主子的命,灭亡了罗马帝国。松涛,我就是担心这样的事情重演啊。”

奕?说完这些担心,抬头望向张继,只见他双眉紧锁,似乎也正在苦苦思考应对之策,再回头看看曾国藩,发xiàn

曾国藩一脸震惊,似乎刚才并没有先到这个问题。

……

一时间,厅内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

良久,张继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感到尴尬的安静。他长叹一口气,说道:“罢了,那我就和盘托出吧。恭亲王爷,中堂大人,我建议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还有另外一层考lǜ

,只是这一层考lǜ

过于惊世骇俗,我担心无法被太后和皇上所接受,所以刚才就没有说出来。事已至此,我就实话实说了。”

听到张继这样说,奕?也不由得有些吃惊。倒是曾国藩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隐隐猜到张继要说什么了。他知dào

,其实张继之前就做过这样的事情,他一向精于此道的。

张继浅浅啜一口茶,说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在阐述我的这一层考lǜ

之前,我先给二位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我在英国游学期间,一位英国牧羊人讲给我听的。英国的气候类型以温带海洋性气候为主,全年温和湿润,温差较小,极为适宜优质牧草的生长,所以英国是一个畜牧业大国。因为这种天然的优势,工业革mìng

之后,英国成为一个毛纺织工业大国,制呢业成为英国的支柱工业之一。工业的发展反过来又刺激了畜牧业的发展,英国每年的羊毛需求量越来越大,英国的草原上放羊的羊群也就越来越多。但是,英国的草原上还生活着数量庞大的野狼,他们时常会袭击羊群,给牧羊人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因此,牧羊人时常会组织猎人去打狼。但是,与我们不同的是,英国的牧羊人和猎人从来不对野狼赶尽杀绝,总要留下几只故yì

不杀,这几只狼袭击羊群的时候,他们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为什么呢?原来,野狼是羊群的天敌,如果野狼被赶尽杀绝,羊群没有了天敌,就会繁衍得更快,乍一听,这是个好事情。但是,原来有野狼的时候,羊群中的老弱病残就会被野狼叼去,这就阻断了羊群中瘟疫的源头,剩下的羊群也会因为恐惧而不停地奔跑,提高了健康水平。如果对野狼赶尽杀绝,羊群没有了天敌,反而你瘟疫蔓延,健康水平也会下降,最终造成的损失比野狼造成的还要大。”…,

张继顿了顿,说道:“所以,在自然界中,强敌环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其实,国与国之间同样如此,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个国家周边有强敌环伺反而会激发这个国家的忧患意识,促使它更好地发展。恭亲王爷,您刚才举了罗马帝国的例子来佐证您的观点,那我现在也同样以罗马帝国为例阐述我的看法。罗马帝国建国之初,西北有善战的高卢人,北有强dà

的伊达拉里亚部落,东有剽悍的色雷斯部落,东南有古希腊的支脉塞琉古和埃及,西南有‘地中海霸主’迦太基,可谓是强敌环伺,身处困境。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养成了罗马帝国强烈的忧患意识、扩张欲望和尚武精神。最终也才能够东征色雷斯,西伐高卢,南灭迦太基,北控莱茵,囊括欧、亚、非三大洲,成为当之无愧的西方世界第一强国。”

张继顿了顿,继xù

说道:“事实上,对我们而言,俄国是能够起到这个作用的。但是,如果我们能够扶植日本实现‘富国强兵’,日本的这个作用发挥起来会比俄国的效果还要好。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俄国本来就是大国,也是强国,对我们构成威胁并不稀奇。而日本区区四岛,本来是一个撮尔小国,更是我们的学生,是我们扶植起来的。但是,它却因为推行‘新政’不仅牵制了俄国,甚至还成为了我们的威胁。这种直观的例子和生存的威胁会让朝野都能真zhèng

意识到推行‘新政’的必要性和重yào

性,心悦诚服地赞成推行‘新政’。到那时候,推行‘新政’已经成为举国上下的共识,蔚然成风,无论是谁,也不要想阻碍和逆转了。同样地,到那时候,我们这些人在位与否已经不重yào

了。因为,现在,‘新政’的推行靠的是我们‘新政派’官员动用行政力量去强制推动。而那时候,‘新政’的推行已经成为了举国上下的自发要求了。因此,我的这一层考lǜ

就是,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还可以起到倒逼举国上下认同推行‘新政’的作用。”

这番话的分量之重,简直可以用满座皆惊来形容。奕?被张继的分析所感染,沉浸在张继描绘的蓝图中久久不能自拔。曾国藩虽然隐隐猜到了张继分析的内容,还是不由得大感吃惊。

良久,奕?和曾国藩几乎同时鼓起掌来。奕?拍拍张继的肩膀说道:“松涛宏论,让人叹为观止。伯涵,松涛,我的心结算是彻底解开了。明天我就进宫,把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事情和派遣留学生的事情一并请旨。你们放心吧,我就是拼了这个王爷不要,也一定把这两件事情给争取下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调教日本(上)

一个月后,日本,江户湾,横须贺。

横须贺位于江户湾入口处,是一个湾长水深的天然良港,有“江户门户”之称。这里也是著名的“黑船开国事件”的发生地,咸丰三年(1853年),美国海军上将马修·佩里就是率美国东印度舰队开到了这里,控zhì

了江户湾,舰炮直指江户市区,这才逼迫德川幕府签订了《日美亲善条约》。经过西方列强和德川幕府十余年的经营,这里已经发展成为日本一处重yào

的商业港口。

正是隆冬时节,数九寒天,来自太平洋上的海风干冷凌冽,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由于入夜之后横须贺港就将关闭,不再接受船只驶入,码头上的货物又基本都已装卸完毕。因此码头上人烟稀少,码头工人三三两两地离开,脸上都写满了快意。一天劳累的工作结束了,他们正要找个小酒馆喝两杯,一来去去寒气,二来也解解乏闷。

奇怪的是,在码头的另一头,一支大约一百人的队伍竟然列队肃立着,好像在迎接什么人似的。这样的天气,又是黄昏,着实让人感到奇怪。

这支队伍清一色地穿着蓝色的箭衣,腰间挂着武士刀,手里持着长矛,一看就是幕府的亲兵。队伍前面还站着三个官员打扮的人。居中的一名老者七十岁上下,官袍外面还罩着一件厚厚的斗篷,两边的两名中年男子都是四十岁上下,官袍被海风吹得呼呼作响。

老者从怀中掏出一支怀表,喃喃道:“约定的时间早已过了,他们怎么还没有到?”

左边的中年男子道:“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wài

?”

右边的中年男子道:“今天风大浪急,轮船不便靠岸,或许因此耽搁了一些时间吧。”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再等等吧,将军大人要我们来迎接清国使臣,我们空手回去,无论如何也没法交差的。”

……

老者的话音刚落,远处的海面上便传来三声悠长的汽笛声。

老者的眼睛一亮,说道:“一定是他们到了,准bèi

鸣放礼炮,迎接清国使臣。”

说话的功夫,三艘船已经从港口右边的山体后绕出来,出现在众人眼前。虽然因为距离还有些远,看得不甚真切,但是能感觉到,这三艘船的船体实在不小。

老者不由得感叹道:“清国的排场倒是极大,一个不足一百人的使团居然不租用客船,而是自己开来三艘大船。”

两边的中年男子附和着老者说的话,都说清国官员最讲求面子,无论什么场合都不肯失了面子。

这时,那三艘船已经驶近了,老者用左手搭着凉棚望了过去。这一望不要紧,险些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那三艘挂着黄龙旗的船竟然是铁甲战舰,只见那钢铁的舰体长约100米,宽约20米,左舷和右舷各有三十个炮口,呈上中下三层分布,炮口洞开,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那老者不由得有些恼怒,说道:“清国皇帝真是不知礼数,使团居然乘着战舰前来,这岂不成了炫耀武力么?我们日本近些年来国运不济,难道他们也想来分一杯羹?哼,妄想。”

那两名中男子听到老者说出“时运不济”的话,可不敢去接这个茬,只得说道:“将军大人既然叫我们迎接,我们就迎接好了,其他的事情将军大人自然会去和他们谈的。”…,

老者鼻子里“哼”了一声,倒也不再说些什么。

……

不多时,三艘战舰已经靠岸,一行人从中间的那艘战舰上走了下来。

老者急忙吩咐列队肃立着的亲兵鸣放礼炮,他自己则率领那两名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地大步走上前去。

……

老者边走边观察着那支已经上岸的清国使团,只见那支使团大约一百人左右,领头的是个身着孔雀补服的中年男子,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白净面皮,唇上三缕髭须,倒是显得很儒雅。他左边是个身着老虎补服的中年男子,三十多岁,紫色脸膛,一看就是吹惯了海风的。他们后面还跟着三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统一身着熊罴补服。

老者上前鞠躬道:“德川幕府参政井伊直弼奉征夷大将军德川庆喜之命前来迎接诸位清国使臣”,说着,老者指着身后的那两名中年男子道:“这两位是德川幕府的议政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

那个身着孔雀补服的中年男子还礼道:“我是大清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这次奉我大清慈禧太后和同治皇上之命出访贵国,与德川庆喜将军商谈两国友好互助事宜”,说着,沈葆桢指着那名中年男子和三名少年道道:“这位是两江水师提督丁汝昌大人,这三位是‘无畏号’管带刘步蟾,‘精诚号’管带林永升和‘忠勇号’管带叶祖珪。”

那老者不由得大为惊叹,说道:“原来您就是沈葆桢大人,我们听说现在清国的造船业甚为发达,沈大人居功至伟啊。丁大人也是久仰了,听说不久前丁大人率领舰队击败了英国皇家海军,这可是数百年未有之壮举啊,佩服佩服。只是没想到这三位舰长竟然如此年轻,果真是应了贵国那句‘英雄出少年’啊。”

沈葆桢、丁汝昌、刘步蟾、林永升和叶祖珪连忙逊谢,和井伊直弼、政服部平治、远山妙高他们寒暄起来。

井伊直弼对沈葆桢说道:“德川庆喜将军得知清国要有使团前来,欣喜异常,他现在就在江户等着诸位呢。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这里距离江户尚有半天行程,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暂住一晚吧,明天一早再赶往江户。我们已经在横须贺城内的‘汤本馆’设了晚宴,为各位大人接风。各位大人,请吧”,说完,井伊直弼突然站住了脚,回头对沈葆桢说道:“不过,各位大人都上岸了,这三艘战舰如何是好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调教日本(中)

沈葆桢心里暗道:这井伊直弼倒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刺探起消息来如此不着痕迹。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笑道:“井伊直弼大人不必担心,这三艘战舰今天就停泊在这里吧,它们明天就要起航了。”

井伊直弼假装诧异地问道:“哦?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我们还想要尽尽地主之谊呢。”

沈葆桢笑道:“井伊直弼大人的盛情,我们心领了。其实,我本来是这次使团的副使,正使是‘新政’规划部侍郎张继大人。但是临行前,张大人突发重病,留在天津静养,难以成行,就由我代理正使率领使团前来出访了。丁汝昌大人他们本来是奉我大清慈禧太后和同治皇上之命,到东亚和南洋各国巡回访问的,因为张大人突发重病,由我代理正使的缘故,丁汝昌大人就暂时充任副使,送我一同前来了,他会陪同我前往江户拜会德川庆喜将军。至于刘步蟾、林永升和叶祖珪,他们还需yào

完成到东亚和南洋各国巡回访问的任务,只能在此休整一天。等到明天补充完必需品,就得起航了。”

井伊直弼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们也不好强留诸位大人。那咱们就出发吧,为各位大人接风去。”

……

当夜,横须贺城内,汤本馆。

汤本馆算是日本的百年老店了,集餐饮、温泉和住宿于一身。第一家汤本馆开设于德川幕府统治初年,地点位于有‘温泉之乡’之称的伊豆半岛。经过多年的经营,汤本馆的分店已经遍及箱根、江户、京都和奈良等地。‘黑船开国事件’之后,横须贺作为港口城市日益繁荣,往来的商人、游客很多,汤本馆就在这里也开设了分店。

井伊直弼举起酒杯,说道:“正如贵国著名诗人王维所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日、清两国既是知己,又是邻居,理应友好互助。沈大人,我们满饮此杯,谨为清国慈禧太后和同治皇上,日本睦仁天皇和德川庆喜将军寿。”

沈葆桢也举起酒杯,笑道:“贵国的清酒果然名不虚传,酒香四溢,入口甘醇。井伊直弼大人说得对,中、日两国的邦交历史可以追溯到西汉时期,已经有近两千年的历史。特别是唐朝,更是中、日两国互动频繁的时期。现在,西方列强虎视眈眈,世界形势波诡云谲,中、日两国更应当友好互助。我们满饮此杯,谨为中、日友好互助。”

井伊直弼、服部平治、远山妙高、丁汝昌、刘步蟾、林永升和叶祖珪也纷纷举起酒杯,推杯换盏起来。

……

这场接风宴会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与会众人心中都揣着自己的“小算盘”,表面上却客气无比,互相称赞,彼此,倒也其乐融融。宴会结束时,井伊直弼已经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在安顿好沈葆桢一行的住宿后就搀扶着他回到了横须贺官署。

……

当夜,横须贺城内,汤本馆。

沈葆桢推开房间的推拉门,对侍立门口的两名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两名随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沈葆桢则回到房间,将门窗关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对端坐在茶几前细细品茗的丁汝昌说道:“丁大人,这个井伊直弼倒真是只老狐狸,你别看他貌似喝醉了,心里可亮堂着呢,他走的时候装做呕吐,不知在与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窃窃私语些什么,不得不防啊”。…,

丁汝昌为沈葆桢沏了一壶茶,递到他手中,然后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我进房间之前仔细观察过,一楼的酒店里一共有三十五个人,其中有商人、乡绅,还有武士,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还有三个形迹可疑的浪人。一楼到二楼的楼梯上方,倚着一名佯醉的浪人,行迹也颇为可疑。我总觉得今夜会发生什么事情,关防宿卫的事情不能掉以轻心啊。”

沈葆桢接过丁汝昌递来的茶,浅浅抿了一口,说道:“是啊,今夜我们还需保持警醒,以防不测”,说着,他长叹一声:“不知张大人那面情况如何,希望他一切顺利才好。”

……

与此同时,日本,九州岛,佐世保。

佐世保位于九州岛西北部,湾长水深,是一个天然良港。‘黑船开国事件’之后,由于佐世保扼对马海峡咽喉,是黄海与日本海之间的交通要冲,受到了西方列强的重视。西方列强在这里大举投资,经过十余年的经营,这里已经发展成为一个集军港和商港为一体的综合性港口。每天停泊在佐世保的各国战舰、商船和游轮多达数百艘,货物吞吐量也大得惊人,被誉为“日本的鹿特丹”。

此时虽然已经是深夜,佐世保商港的码头上依然灯火通明,十余条商船还在排队等候卸货。看得出来,佐世保的港务管理颇为井井有条,成箱的货物被卸下之后立即就被马车运走,码头工人的干劲也很高,虽然已经是深夜,码头上仍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在商港的东南面大约一千米处,就是佐世保军港,里面停泊着十余艘各国送来检修的战舰,有挂着星条旗的美国战舰,有挂着米字旗的英国战舰,还有挂着三色旗的法国战舰。那些战舰笼罩在夜色中,在海面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仿佛一只只嗜血的钢铁巨兽,顷刻间就要吞噬一切。

不过,战舰上并没有多少水兵,因为停泊检修的缘故,水兵们都放假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到岸上去找乐子了,只有少数执行警戒任务的留在舰上,却也都哈欠连连,无精打采。

……

就在这样的夜色掩护下,一艘小木船无声无息地驶入了佐世保港,停泊在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巨石后面。

一条黑影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将右手放入怀中,四下张望一番,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又走回了船舱。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调教日本(下)

不多时,四条黑影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们清一色披着黑色的大衣,头上戴着帽子,脸部也被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清楚长相。只见这四条黑影径直走向一辆停靠在巨石后面的马车上。那马车的车夫显然是早就等候在这里的,等到四条黑影全部上了车,轻挥一鞭,那马车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向佐世保城内驶去。

……

马车里,居中而坐的那条黑影摘下帽子,解开围巾,赫然便是“突发重病,留在天津静养”的张继。

围坐在两边的三条黑影也纷纷摘下帽子,解开围巾,原来分别是容闳、秦谋和代善。

……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在曾国藩和张继造访恭王府的第二天,奕?就进宫就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和派遣留学生的事情向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请旨,得到了他们的批准。张继考lǜ

到直接派遣大军进入日本不仅难以隐藏踪迹,还会面临来自德川幕府的抵抗和美、英、法等国施加的压力。因此就申请由丁汝昌、刘步蟾、林永升和叶祖珪率领两江水师的“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以“到东亚和南洋各国巡回访问”的名义停靠在横须贺,随时待命。为了进一步降低德川幕府的警惕性,张继又申请由沈葆桢代理正使,声称自己“突发重病,留在天津静养”。

果不其然,井伊直弼虽然老奸巨猾,老谋深算,却完全没料到张继会使出这么一手,大大放松了警惕,满心欢喜地等着明天带着沈葆桢前去江户拜会德川庆喜。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沉浸在“中日友好互助”的氛围中了,对井伊直弼的连连警告也大不以为然。

……

张继笑道:“这些天咱们改头换面,隐藏踪迹,大家都辛苦了,不知沈葆桢大人那面可否顺利”,说着,转向容闳问道:“达萌兄,日本方面已经安排妥当了吧?”

容闳点头道:“张大人请放心,我这个朋友多年来一直帮zhù

萨摩‘倒幕军’从普鲁士走私火军,萨摩‘倒幕军’使用的军火中有七成都是通过他购得的。他与萨摩现任藩主大久保利通是老相识,深受大久保利通的信任。由他来安排这次会面,保证万无一失。”

张继点点头,说道:“德川幕府三令五申‘片板不得下海’,你这个朋友居然能从普鲁士为萨摩‘倒幕军’走私到军火,倒是真有几分本事。”

容闳笑道:“他叫涩泽荣一,出生于江户,从十八岁起就开始在江户经营茶庄,到二十五岁时,已经是江户知名的富商了。德川庆喜很赏识他,曾经派他周游列国,寻求日本商业发展的突pò

点,我们两人就是在美国的时候认识的。他就是以这个合法身份帮zhù

萨摩‘倒幕军’从普鲁士走私火军的,再加上还有萨摩的政治保护,一般人还真查不到他头上去。”

张继惊讶道:“哦?原来他和德川庆喜时相识的?”

容闳点点头,说道:“不仅相识,而且还交情匪浅呢。如果没有德川庆喜的这一层关系,恐怕他也没有办法这么顺利地就能帮zhù

萨摩‘倒幕军’从普鲁士走私火军。不过,张大人请放心,他自从周游列国归来,就认识到德川幕府的统治是日本实现‘富国强兵’的最大障碍。因此,他就成为了一个铁杆的‘倒幕派’。他这个人绝对可靠,相信在他的安排下,这次会面一定会取得成果的。”…,

张继点点头,问道:“那么,他在那里和我们会面呢?还有就是我们的伪装身份确定了么?”

容闳说道:“涩泽荣一今晚会在萨摩官署正门前等着我们,亲自带我们进去。至于我们的伪装身份,我考lǜ

到如果贸然向‘倒幕派’们介shào

说我们是大清的使臣,有可能令他们疑窦丛生,不敢和我们交底。因此,我和涩泽荣一商量,先对他们说我们是从事军火走私的中国商人,愿意帮zhù

他们从普鲁士走私三艘战舰。在没有把握之前,我是万万不会亮出我们的底牌的。”

张继满yì

地点点头,说道:“达萌兄办事,果然是滴水不漏。我看过地图,距离萨摩大约还有三小时的车程,咱们先小睡片刻,等等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

与此同时,鹿儿岛,萨摩官署。

萨摩官署是一座典型的江户时代建筑物,木制的支柱和地板构成了高高的基座,上面则是泥墙草顶的翼角式屋子,木制的推拉门,宽阔的落地窗,再加上周围布置着的小潭、奇石、树木和灯笼,简直就是一座雅致的茶室,任谁都看不出这竟是一座官署。只有那高高的围墙和守卫森严的正门不时地提醒着经过的人们,这里的主人地位之显赫。

此刻已经是深夜,但是官署正厅却红烛高烧,人声鼎沸,二十余人正围坐在正厅的茶几前,争论着什么。

主位上坐着的是一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人,此人红脸膛,络腮胡,穿着黑色的和服,膝盖上还横放着一把武士刀,只见他面色冷峻,斜睨着坐在客位的人。

客位上坐着的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此人身形瘦削,容貌略显清癯,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苍白的脸色却掩不住目光中的热烈。

坐在下首的二十余人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有穿着传统和服的,也有西装革履的,有商人模样的,也有学生模样的,还有几个一副军人打扮。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脸色通红,喘着粗气,眼中放射出异样的光芒。看得出来,他们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良久,坐在客位上的那名年轻人发话了:“诸位同仁,希望大家能冷静下来,听我讲几句。我们在江户的可靠线报显示,清国此次派出使团到日本是来与德川幕府商谈友好合zuò

事宜的,并非前来攫取不正当利益。至于有战舰随行,也只是因为该舰队奉命到东亚和南洋各国巡回访问,因为日本也在其访问规划之中,故而就与使团同行了。我希望诸位同仁能够明白,至少到目前为止,清国对我们并无恶意,我们没必要过分揣度,徒增烦恼。”

第一百三十九章 西南四藩(上)

坐在下首的的一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接口道:“高杉晋作藩主说得对,我们没有必要对清国使团来访这件事情过分解读。且不说清国对日本并无恶意,即便清国对日本有恶意,我们也必须牢记,我们现阶段的使命是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尽快实现‘富国强兵’。这是‘倒幕联盟’的第一要务。我们必须分清主次矛盾,不要让那些次要的矛盾迷惑了我们的双眼。”

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立即反驳道:“伊藤博文,你这样说,根本就是数典忘祖。日本的利益不容任何人染指。日本的尊严也不容任何人践踏,清国派遣战舰造访日本,这无论如何也是我们所无法容忍的。”

一名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反驳道:“乃木希典,你这纯粹是逞匹夫之勇,而置大局于不顾。你要时刻记得,我们西南四藩是为了什么联合在一起,是为了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尽快实现‘富国强兵’,这才是我们的中心任务。只有推翻了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了‘富国强兵’,才能与西方列强和清国平起平坐,也才能保护日本的利益不被染指,日本的尊严不被践踏。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必须立足长远才是。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附和道:“陆奥宗光,我觉得乃木希典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我们的当务之急固然是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尽快实现‘富国强兵’。但是,有朝一日,我们成功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执掌了国家政权,必然也会面临着废除德川幕府与同西方列强签订的各项不平等条约的任务。我们不能让清国成为下一个美国或者英国,因此对这样的事情也就不能置之不理。我建议,像对待英国一样,给清国点儿颜色瞧瞧。当然了,我们必须控zhì

冲突的规模,以免给清国以干涉我们的口实,更要避免德川幕府借机联合清国讨伐我们。”

一名三十三、四岁的中年人说道:“山县有朋,你说得轻巧,可是实jì

操作起来哪有那么容易。你应该还记得四年前萨英战争吧?为什么原本中立的英国会帮zhù

德川幕府攻打我们?还不是因为多头出击,想要在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同时赶走西方列强?那次的炮击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损失?这样惨烈的血的教xùn

,你难道还不思吸取么?”

山县有朋冷笑道:“木户孝允,你别忘了,正因为我们在萨英战争中与英国打了个平手,英国才渐渐与德川幕府疏远起来,转而与我们亲近的。”

伊藤博文说道:“山县有朋,如果时局不是现在这样,那实行你的方案也未尝不可。但是,自从吉田松阴前辈遇害以来,德川幕府对我们打压的力度越来越大,他们通过与美国和法国合zuò

,获得了不少新式军火,实力已经今非昔比。更何况,它毕竟还是全国性政权,掌握的资源也远非我们所能比拟。所谓‘夜长梦多’,如果我们不集中精力,尽快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那将来难度只会越来越大。”

木户孝允点头道:“伊藤博文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上个月,坂本龙马前辈在江户联络与幕府有矛盾的公卿时遇刺,可见,德川幕府对我们的戒心越来越大,已经开始采取非常手段。如果我预计得不错,不久的将来,他们会发动大军来讨伐我们的。我们还是应该回归到当务之急上来,讨论如何应对德川幕府的讨伐以及如何尽快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

这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开口了,他之前一直独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他说道:“诸位同仁,我觉得,你们似乎还没有弄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尽快实现‘富国强兵’只不过是我们的短期目标而已。我们应该把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我们的长期目标应当是扫清宇内,称霸全球。因此,西方列强也好,清国也罢,都是我们未来的或者潜在的敌人。甚至可以说,清国还是我们更为直接的敌人。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日本毕竟是个小国,我们要想扫清宇内,称霸全球,就必须拥有一块资源丰富、人口众多大陆作为我们坚实的基础,作为我们进军的大本营,清国显然就是最佳的选择了。我们终有一天,会与清国发生正面冲突的。既然如此,我们现在敲打敲打他们也无妨。”

一名坐在他旁边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立即表示了反对,他冷冷笑道:“荒谬,西乡隆盛,你说的这些完全是不着边际。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就算是想要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都极为困难,更何况同时与西方列强和清国为敌。即使有朝一日,我们实现了‘富国强兵’,想要扫清宇内,称霸全球也纯粹是痴心妄想。我和伊藤博文曾经借道清国在欧美游历,非常清楚西方列强和清国的实力。你知dào

英国的伦敦证券交yì

所每天有多少支新股票上市,每天的成交量有多大?你知dào

法国的香榭丽舍大道每天有多少家新的奢侈品商店开业?你知dào

美国的华尔街有多少座摩天大楼?并非我妄自菲薄,即便就是清国,其实力也是我们难以望其项背的。你知dào

清国的江南制造总局每月能生产多少大炮、炮弹、步枪和子弹?没有掌握这些数据,就扬言要扫清宇内,称霸全球,不是妄言是什么?”

西乡隆盛冷笑道:“井上馨,我看你是被西方列强的船坚炮利吓破胆了吧?自古以降,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数不胜数。战争能否取得胜利,关键在于什么?在于战略的制定是否科学,将领的指挥是否得当,士兵的作战是否勇敢。实力固然重yào

,但是这些东西更加不可或缺。你以为我说‘扫清宇内,称霸全球’是在做白日梦么?根本不是,我是有计划,有步骤的。告sù

你,欲想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清国;欲想征服清国,必先征服满蒙;欲想征服满蒙,必先征服朝鲜。我的战略就是先拿朝鲜开刀,然后以战养战,徐徐图之。”

第一百四十章 西南四藩(中)

陆奥宗光摇摇头道:“西乡隆盛,我对军事并不在行,但是也感觉你所说的这些东西似是而非。时代在进步,我们不能再用那些旧的思维去思考问题了。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都曾经留学英国,还在英国皇家海军学院上过预科班。你不妨听听他们的意见。”

那个被称作伊东佑亨的年轻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穿一身海军制服,显得精明强干,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只听他平静地说道:“伊藤博文所言非虚。西乡隆盛,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近来终于有了答案。事实上,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战争。迄今为止,战争可以分为三个历史阶段,其中每个历史阶段决定战争参与者能否胜利的因素是不同的。第一个历史阶段可以称之为上古代。那还是人类文明刚刚产生的时候,战争规模不大,参与战争的单位一般是原始部落。这个阶段决定战争参与者能否胜利的因素就是人数,因为那时的人类还处在蒙昧阶段,完全没有战术指挥的概念,战争基本上也就是大规模的械斗,最多也不过是有组织的角斗。因此,人数众多的一方一般而言都能获得战争的胜利。第二个历史阶段可以称之为中古代。那时,人类文明经过几千年的积淀,已经发展出一系列成熟的军事理论,绵延的战争实践也历练出一批优秀的军事将领。这个阶段决定战争参与者能否胜利的因素就是就是你刚才提到的战略的制定是否科学,将领的指挥是否得当,士兵的作战是否勇敢。你不妨回想一下,历史上那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是不是都基本都集中在这个阶段?第三个历史阶段可以称之为近现代。在这个阶段,人类文明空前发展,出现了真zhèng

意义上的工业和热兵器。在这个阶段,决定战争参与者能否胜利的因素就是工业生产能力。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火炮、步枪、炸弹和地雷这些武器投入战争导致了两个结果:第一,战争的破坏性空前加剧;第二,战争对物资的消耗空前加剧。这两个结果就使得战争对于工业特别是重工业尤其是军事工业的依赖性加强。可以说,是战争参与方的工业生产维持着战争,哪一方维持不下去了,它也就无法取得战争的胜利了。我们就处于第三个历史阶段,换句话说,只要我们的工业没有发达到一定程度,我们就不能轻言战事,轻启战端,尤其是对英国、法国、美国这样的西方列强,他们的工业实力之强,是我们所无法想象的。即便对于清国,同样也是如此。清国推行‘新政’不过三年时间,其工业实力就已经让人刮目相看。现在,他们几乎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立的、完整的工业体系,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武器装备的自给。虽然他们的工业体系还不够强dà

甚至还很脆弱,但是其发展潜力却是不可限量的。这一点从他们先后在局部战争中战胜英国,又千里奔袭、在俄国的本土战胜俄国就可以得知。最为可怕的是,在几个月前,他们甚至在海战中战胜了英国。英国皇家海军称霸世界达三百年之久,居然会败给组建时间极短的清国两江水师,这难道还不发人深省么?当然了,清国这次取胜的原因很复杂,但是仍然与他们工业实力的上升密不可分。”…,

坐在伊东佑亨身边的那个被称作东乡平八郎的年轻人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是却显得老成持重,他郑重地点点头,说道:“西乡隆盛,伊东佑亨所言非虚。如果你看过英国曼彻斯特那成片的工厂所冒出的滚滚黑烟,如果你看过停泊在英国朴茨茅斯的万吨巨轮,如果你看过普鲁士克虏伯兵工厂生产出的巨炮,如果你看过美国芝加哥的钢铁高炉,你就会明白,这些国家的工业实力究竟强dà

到了何种地步。如果你看过英国皇家海军的铁甲战舰,如果你看过普鲁士陆军的野战巨炮,你就会明白,这些国家的军事实力究竟强dà

到了何种地步。总而言之,我认为,高杉晋作藩主、伊藤博文、陆奥宗光、木户孝允、井上馨和伊东佑亨他们说的有道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尽快实现‘富国强兵’,我们不能为其它事情分散精力。”

这时,坐在主位上的那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人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使人不寒而栗,他说道:“关于清国使臣拜会德川幕府、清国战舰造访日本的事情就讨论到这里吧。大家讨论得已经很充分了,分析得也已经很透彻了。我们的当务之急毕竟是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尽快实现‘富国强兵’,不能为其它事情分散精力,这一点应当成为我们的共识。我知dào

,在座的诸位,无论在具体细节上存zài

什么样的分歧,都是为了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尽快实现‘富国强兵’这个大业,绝无半点私心。希望大家今后能够捐弃前嫌,精诚合zuò

。下面,我想我们应该继xù

讨论如何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问题。在这之前,我向大家宣bù

一件事情,我们的老朋友涩泽荣一今晚会向我们引荐一位从事军火走私的清国商人。据称,他愿意帮zhù

我们从普鲁士走私三艘战舰。这样一来,可以大大增强我们海军的实力。但是,联系到清国使臣拜会德川幕府和清国战舰造访日本的事情,我又非常担心其中有诈。所以,今晚我们还需yào

相机行事。”

事已至此,西乡隆盛、山县有朋和乃木希典也只得说:“既然大久保利通藩主主意已定,那我们就依计行事好了。请诸位同仁放心,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尽快实现‘富国强兵’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志向,我们不会因为在具体细节上存zài

的分歧而改变这一点。为了大业,我们一定万死不辞。”

第一百四十一章 西南四藩(下)

高杉晋作、伊藤博文、陆奥宗光、木户孝允、井上馨、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也都说道:“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大家在具体细节上存zài

分歧既不奇怪,也不可怕。只要我们能够坦诚相见,充分沟通,就没有什么谈不拢的事,过不去的坎。”

大久保利通满yì

地点点头,说道:“感谢诸位同仁的理解和支持,关于如何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问题,大家可有什么高见么?”

山县有朋说道:“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德川幕府的统治早已危机四伏、摇摇欲坠,之所以还能够苟延残喘到今天,完全是因为德川庆喜那个老贼还在世的缘故。他靠着对外出卖日本利益,对内残酷镇压民众反抗才得以勉力维持。他统治日本多年,给民众留下了严重的阴影,大部分民众就是摄于他的淫威而不敢反抗。只要我们能够杀掉德川庆喜,德川幕府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所以,我建议,派出死士潜入江户,伺机刺杀德川庆喜那个老贼。我们则同时在西南四藩发难。到那时候,天下可传檄而定。”

伊藤博文摇摇头道:“山县有朋,你所说的这些其实都只是表象,并没有看到问题的实质。你要知dào

,德川幕府并不仅仅是德川庆喜个人的议政机构这么简单。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德川幕府本身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既得利益集团了,它是代表着一个阶层在统治日本,这也正是它得以苟延残喘的社会基础。这个阶层包括德川幕府在江户和地方委派的各级官吏、德川幕府控zhì

下的军队,与德川幕府关系密切的地主和商人等等,甚至还包括从德川幕府那里获益的西方列强。德川幕府的统治是建立在代表和维护这个阶层的利益上的。所以,只要不消灭这个阶层,不摧毁这些利益,就无法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换句话说,即便德川庆喜死了,也还会有其他的人来代替他,而这些人是杀不尽的。”

木户孝允点头道:“伊藤博文说的没错,我们不必做些无谓的事情。事实上,我并不赞成武装‘倒幕’。原因很简单,我们不具备那个实力。刚才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也都说过了,在现在这个阶段,决定战争参与者能否胜利的因素就是工业生产能力。我们的工业实力和军事实力都远逊于德川幕府,更何况他们还有西方列强的支持。我的意见是,我们一方面派出使团赴海外与西方列强取得联系,用道义的力量说服他们转而支持我们,另一方面与德川幕府进行谈判,承诺只要德川庆喜愿意主动下台,由我们组成新的中央zf,我们会礼遇、优待他,甚至可以给他一些荣誉性的权力和称号。这样双方各自妥协一步,和平地解决问题,岂不是更好?”

陆奥宗光立即反驳道:“木户孝允,你太理想主义了。你要知dào

,‘在战场上得不到的,在谈判桌上更加得不到’,外交活动是要以军事实力作为后盾的。你想想看,我们现在是弱势的一方,由我们这弱势的一方来做‘只要德川庆喜愿意主动下台,由我们组成新的中央zf,我们会礼遇、优待他,甚至可以给他一些荣誉性的权力和称号’这种承诺,你不觉得可笑么?德川庆喜如果不答yīng

我们的条件,他可以保有更多的利益,他为什么要答yīng

我们?这种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军事实力来说话,即使想要谈判,也要等我们占据了军事优势之后再说。等我们兵临江户城下之时,德川庆喜什么条件都会答yīng

我们的。”…,

井上馨附和道:“陆奥宗光说得对,木户孝允,你太理想主义了。你要知dào

,‘在国际关系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你想用道义的力量说服西方列强抛弃德川幕府,转而支持我们,还不如许诺给他们现实的利益来得更实在呢。”

大久保利通点点头,说道:“伊藤博文、陆奥宗光和井上馨说的没错,改朝换代向来都是通过战争来实现的。即便是在谈判桌上解决问题,也是以军事实力为后盾的。因为谈判也终究是绝对实力的较量,人力有时而穷,再高的政治智慧和谈判技巧,也无法弥补绝对实力上的劣势。正如你不可能单凭聪明才智就使一个孩童打倒一个壮汉。必须通过军事手段辅之以政治攻势来达到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目的,这一点应当成为我们的共识。”

大久保利通话音刚落,门外就飞奔进一名官署守卫来,向他鞠躬行礼道:“大久保利通藩主,涩泽荣一先生带着四位客人到了。”

大久保利通点点头,说道:“请他们各位进来吧”,说着,向坐在客位的高杉晋作和坐在下首的伊藤博文等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高杉晋作向大久保利通点点头,坐直了身子。

……

张继一行人来到萨摩官署的正门前时,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这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裹着一件西式的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软呢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张继知dào

,这个年轻人就是后来的日本现代企业制度创始人,有着“日本企业之父”和“儒家资本主义之父”之称的涩泽荣一。

在张继原来生活的那个时代,涩泽荣一因为将资本主义精神和市场经济制度与日本的商业习惯和传统文化相结合,创造性地发明了株式会社这种企业形式,在日本建立起现代企业制度而备受推崇。他的经营思想受到很多研究机构的持续关注,他的传记则往往是图书市场的宠儿。

张继想到,自己居然会和这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见面,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第一百四十二章 舌利如枪(上)

涩泽荣一走上前来,和容闳来了一个热情的拥bào

,然后擂着容闳的肩膀说道:“达萌兄,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容闳回敬了涩泽荣一一拳,笑着说道:“数年不见,你的事业已经是蒸蒸日上了啊”,说着,向涩泽荣一介shào

道:“这位是我们大清的‘新政’规划部侍郎张继大人,这位是‘护国军’的秦谋将军,这位是‘卫国军’的代善将军”。

涩泽荣一大步走上前来,握住张继的手,激动地说道:“张大人,我虽然住在这穷乡僻壤。但是,对于您的大名,也是久仰的了。您是大清‘富国强兵’的推动者,英国的《泰晤士报》还把您称为‘中国的彼得大帝’呢。这次有您的指导,有贵国的帮zhù

,我们日本的‘富国强兵’也就指日可待了。”

张继笑道:“涩泽荣一先生,您太客气了。中日是邻邦,自然应当友好互助。我们这次前来,是想先与大久保利通藩主和高杉晋作藩主好好谈谈,以便于深入了解你们的需求,在此基础上,我们也好制定有关的方案,进行相应的准bèi

。”

涩泽荣一牵着张继的手,说道:“张大人,诸位将军,达萌兄,大久保利通藩主和高杉晋作藩主就在官署中等候。考lǜ

到德川幕府在鹿儿岛布置了很多密探,特别是这座官署,更是他们日夜监视的对象。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才没有出来迎接,万望见谅。”

张继摆摆手,笑道:“涩泽荣一先生,大久保利通藩主和高杉晋作藩主是从大局出发,谨慎行事,我怎么会介yì

呢?我这个人很随便的,您不必太过拘礼。咱们这就进去吧,这么多人在这里谈话也容易引人怀疑的。”

涩泽荣一急忙说道:“请”,然后走在前面引路,张继、容闳、秦谋和代善警觉地四下张望一番,跟着涩泽荣一走进了官署正门。

……

甫一进入官署正门,张继就望见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二十余条黑影影影绰绰地肃立着,他知dào

这是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等人在正厅迎接自己。

张继心知,这二十余人都是日本精英中的精英,心思细密,城府深厚。为了不在他们面前露出马脚,他装作对这座官署的建筑风格极为感兴趣的样子,一边指点着和涩泽荣一谈笑风生,一边好整以暇地向正厅走去。容闳在张继身旁陪同着,向张继介shào

这座典型的江户时代建筑物的特点,却也暗自留了一个心眼,心想只要与西南四藩的谈判出现一点儿状况,自己就立即挟持涩泽荣一作为人质,指挥秦谋和代善保护张继逃出萨摩藩,去与沈葆桢和丁汝昌会和。秦谋和代善两人也装作欣赏风景的样子四下观望,实jì

上却是在寻找紧急逃生路线,观察是否有可疑人物出现。就这样,一行人各自怀着心事走到了正厅前。

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等人快步走下台阶,握住张继一行人的手,将他们请进了正厅。

……

此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正厅中依然灯火通明。大久保利通坐在主位,下首依次是高杉晋作、木户孝允、西乡隆盛、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井上馨、伊东佑亨、东乡平八郎、山县有朋和乃木希典等人。张继坐下主位上,下首依次是容闳、涩泽荣一、秦谋和代善。

宾主双方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的会谈,但是谁都不肯先扯到正题,先亮出底牌,只是在漫谈一些日本的风土人情、特色物产之类的问题。…,

张继则显得心不在焉,目光有些恍惚,容闳等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下不由得有些奇怪,但是当着大久保利通等人的面,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此时的张继心情极为复杂。他知dào

,坐在他对面的这些人是推动“明治维新”,开启日本近代化大门的关键所在,是这些人促使日本实现了“富国强兵”,自己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方案就要依靠这些人来实现。但是,与此同时,张继对这些人的感情也极为复杂。因为,在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也正是这些人最早启动了侵略中国的步骤,自己与这些人有着家仇国恨。

其实,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方案早在远征俄国结束之后就在张继的头脑中成型了,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拿出来与曾国藩讨论或者向奕?汇报。因为他始终解不开这个心结,毕竟在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日本曾经发动了数次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自己先选择帮zhù

他们推动“明治维新”,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最后,张继还是说服了自己。他想,自己现在所做的就是在改变历史,只要自己掌握了“明治维新”的主导权,中国掌握了日本“富国强兵”的关键,日本就成为中国事实上的藩属国,也就不会有之后的侵华战争了。即便将来中、日必有一战,自己也有把握“御敌于国门之外”。

但是,真zhèng

坐在萨摩官署里,面对着这些人,心情还是不同的。

张继浅浅抿了一口茶,定了定神,重又坐直了身子。

陆奥宗光注意到了张继的表情变化,以为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心中窃喜,向大久保利通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再拖一段时间,等张继主动提出帮zhù

他们从普鲁士走私三艘战舰的事情,将来就可以在价格谈判上掌握一些主动权。

没想到的是,大久保利通却会错了意,转头向张继说道:“张先生,您从事军火贸易多年,一定对各国的武器优劣也颇为了解吧?依您看,我们西南四藩目前最需yào

的采购的武器是什么呢?”

张继听到大久保利通这么问,心中窃喜,心想这老狐狸到底还是忍耐不住了。于是假装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武器的选择要根据战略目标和作战方案决定。在我看来,西南四藩目前最急需的是用于攻坚和野战的巨炮以及用于封锁濑户内海和江户湾的战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第一百四十三章 舌利如枪(中)

大久保利通等人心中惊疑不定,都在暗香张继为何会说出这样的答案。要知dào

,西南四藩计划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事情只有他们在座的几人知dào

,难道是涩泽荣一告sù

张继他们的?

大久保利通偷偷向涩泽荣一望去,涩泽荣一不一察觉地摇了摇头。大久保利通放下心来,暗想张继一定是胡乱猜测出来的。于是,他又向高杉晋作使了个眼色

高杉晋作看到大久保利通的暗示,笑着对张继说道:“张先生为何给出这样的答案呢?我们西南四藩采购武器不过是为了保境安民,对付的也只是游寇和海盗罢了。虽然近年来,德川庆喜将军对我们有一些误会,德川幕府的军队和英国的军队也与我们发生过一些摩擦和冲突。但是,我们并没有对抗中央zf的计划,我们联合起来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您所说的这些进攻性武器恐怕不是我们所需yào

的。”

张继冷笑一声,说道:“所谓‘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起于狐疑’。在坐的各位都是当世豪杰,为何做起事情来却不能光明磊落,反倒疑心重重。你们这样做,实在让我怀疑你们合zuò

的诚意”,说着,张继转向高杉晋作,说道:“高杉晋作藩主,您刚才将西南四藩与德川幕府和英国等国的战争说成是摩擦和冲突,置那些为了‘尊王攘夷’而牺牲的义士于何地?您说西南四藩联合起来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没有对抗中央zf的计划,那么西南四藩近年来为何频频通过涩泽荣一先生从普鲁士走私新式武器?对付区区的游寇和海盗用得着那些武器么?退一步讲,即便西南四藩真的没有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主观意愿,现实也会逼得你们最终作出这样的选择的。因为,或者反抗,或者死亡,你们没有第三种选择。”

大久保利通冷笑一声,说道:“哦?张先生此话怎讲?”

张继说道:“现在,日本国内矛盾重重,德川幕府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为了维持统治,德川幕府势必需yào

制造一个敌人,转移国内民众的注意力。英国等西方列强不是德川幕府敢于挑zhàn

的。朝鲜又是我清国的藩属国,德川幕府只能选你们作为那个敌人。现在,德川幕府通过发布文告、散布谣言将西南四藩说成是不尊王化、不从天道、里通外国、残虐百姓的叛逆之徒,就是在为讨伐你们做道义上的准bèi

。现在,德川幕府讨好法国,向法国采购新式武器,就是在为讨伐你们做物质上的准bèi

。一旦准bèi

就绪,他们就要开始行动了。讨伐你们既能消灭一个潜在的威胁者,又能占据道义上的制高点,重新获得统治日本的合法性,德川幕府何乐而不为呢?”

陆奥宗光反驳道:“张先生,即便事实真如您所说。但是,自从我们在萨英战争中与英国打了个平手,英国就渐渐与德川幕府疏远起来,转而与我们合zuò

。只要德川幕府敢于讨伐我们,英国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张继冷笑一声,说道:“您就是陆奥宗光先生吧?早就听说您有志于外交,对世界历史也颇有研究,没想到您居然会说出这样浅薄的话来?您要知dào

,在国际关系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您真的以为英国与德川幕府疏远,而与西南四藩合zuò

是因为西南四藩在萨英战争终于英国打了平手么?完全不是这样的。英国之强dà

不需yào

我为您描述,因此,英国不是没有实力在萨英战争中打败你们,而是因为那样做不符合它的利益。您试想一下,您有一件极为珍贵的古董要出卖,而又有两位卖家都想买入、您自然就可以漫天要价,他们自然也会竞相抬价。英国的做法其实就是这个道理,它既不希望西南四藩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也不希望德川幕府消灭西南四藩。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德川幕府和西南四藩都需yào

英国的支持,西南四藩想要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就必须借助英国的帮zhù

,而德川幕府想要消灭西南四藩也不得不倚仗英国。这样一来,它就可以不断地在两边摇摆,从而漫天要价,既可以在德川幕府那里得到各种不正当利益,又可以在西南四藩这里获得优惠的贸易政策。它就就是让德川幕府时刻拥有西南四藩这样一个强dà

的敌人,借此更好地控zhì

德川幕府,同时在与西南四藩的谈判中获得主动权。”…,

此言一出,再次满座皆惊。

陆奥宗光完全没有想到英国渐渐与德川幕府疏远,转而与西南四藩合zuò

会是出于这个原因。想到如此可怕的前景,他不由得浑身冒起冷汗来。

伊藤博文也大感震惊,想不到英国这一招“一石二鸟”,自己一方竟然还被蒙在鼓里,不由得对张继这个小小的军火走私商刮目相看。但是,他又不甘心如此示弱,于是边用手帕擦着冷汗,边说道:“张先生,即便您所说属实,但是这种三足鼎立的局势毕竟是个动态的过程,始终不可能持久,英国始终需yào

在西南四藩和德川幕府中间做出一个选择的啊。您怎么敢肯定英国不会选择西南四藩而会选择德川幕府呢?”

张继又是一声冷笑,说道:“这位就是伊藤博文先生吧,听说您曾游历欧美,这个问题应该看得很明白才是啊?我且问您,英国视之为生命线的是什么东西呢?”

伊藤博文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海上霸权、殖民地和自由贸易政策。”

张继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看来你对这个问题看的还是很透彻的。那么,你再说,一个能与之进行自由贸易的盟国和一个殖民地,英国更愿意要哪个?”

伊藤博文漫不经心地说道:“自然是殖民地了,从一个能与之进行自由贸易的盟国能够获得的只是正当的贸易利益,而殖民地是可以倾销商品、掠夺原料和输出资本的啊”,说到这里,伊藤博文突然怔住了,一言不发,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舌利如枪(下)

张继笑着点点头,说道:“对,伊藤博文先生,你终于想到了吧?是的,这种三足鼎立的局势毕竟是个动态的过程,始终不可能持久,英国始终需yào

在西南四藩和德川幕府中间做出一个选择。但是,德川幕府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为了获得英国的支持以维持统治,他们会不惜大肆出卖日本的利益甚至于使日本变为英国的殖民地。但是,西南四藩则不同,西南四藩志在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使日本实现富国强兵。这样一来,如果支持德川幕府消灭西南四藩可以获得一个殖民地,而支持西南四藩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最多不过是获得一个能与之进行自由贸易的盟国。你说,英国会怎么选择呢?”

听到这里,伊藤博文仿佛一直泄气的皮球,呆坐着不再言语。

张继转过身,朗声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高杉晋作藩主,既然诸位没有合zuò

的诚意,我们也没必要再留下。利弊得失如何,我言尽于此,请诸位细细思量”,说着,转身对容闳、秦谋和代善说道:“我们走”,带头向厅外走去。

容闳、秦谋和代善刚要站起身子,只见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齐声惊呼道:“张先生,请留步。”

张继慢慢转过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厅内诸人。

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快步冲到门口,向张继鞠躬道:“张先生,我们并非没有合zuò

诚意,实在是世事险恶,不得不防。刚才听张先生一席话,我们真是受教了。想想我们原来的方案真是愚蠢至极,还请张先生为我们谋划。”

张继笑着坐回客位,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高杉晋作藩主,你们客气了。张继并非小气之人,实在是兹事体大,如果我们双方不能坦诚相待,是没有办法进行合zuò

的。”

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连连点头道:“张先生所言有理。今后我们一定一秉善意,坦诚相待。”

张继点头道:“好,希望我们双方能精诚合zuò

,共铸大业。”

大久保利通说道:“张先生,照您刚才所说,我们似乎毫无胜算。您又为什么建议我们采购用于攻坚和野战的巨炮以及用于封锁濑户内海和江户湾的战舰呢?难道它们还有用武之地不成?”

张继笑道:“大久保利通藩主,高杉晋作藩主,我何时说过你们败局已定了?事实上,我认为,你们只要政策制定和策略运用得当,还有这必胜的把握呢?”

大久保利通疑惑道:“张先生,但是,您刚才不是为我们分析了当我们与德川幕府的矛盾不可调和之时,英国会最终选择支持德川幕府的原因么?”

张继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但是,我分析这个问题只是想向你们还原一个你们所面临的真实现状。只有掌握了自己面临的现状,才有可能科学地制定政策和运用策略。我想请教在座的诸位一个问题,你们认为,德川幕府的统治基础何在呢?”

伊藤博文说道:“刚才,我们曾经就这个问题进行过探讨。在我看来,德川幕府并不仅仅是德川庆喜个人的议政机构这么简单。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德川幕府本身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既得利益集团了,它是代表着一个阶层在统治日本,这也正是它得以苟延残喘的社会基础。这个阶层包括德川幕府在江户和地方委派的各级官吏、德川幕府控zhì

下的军队,与德川幕府关系密切的地主和商人等等,甚至还包括从德川幕府那里获益的西方列强。德川幕府的统治是建立在代表和维护这个阶层的利益上的。”…,

张继赞许地看着伊藤博文,笑着说道:“伊藤博文先生说得对,德川幕府的统治是建立在代表和维护这个阶层的利益上的。也就是说,只要不消灭这个阶层,不摧毁这些利益,就无法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那么,我再请教在座的诸位一个问题,你们认为,有哪些群体是不满甚至反对德川幕府统治的呢?”

山县有朋冷笑一声,说道:“这还不是明摆着么,除去伊藤博文所说的那个阶层,全体日本民众都反对德川幕府的统治。要我说的话,德川幕府之所以还能够苟延残喘到今天,完全是因为德川庆喜那个老贼还在世的缘故,大部分民众就是摄于他的淫威而不敢反抗。”

张继说道:“山县有朋先生,您说的不错,但是您能说的再具体一些么?这些日本民众由哪些群体构成?他们为什么反对德川幕府的统治?他们的利益诉求又是什么样的?”

山县有朋愣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继笑道:“那就由我来说好了。自‘黑船开国事件’以来,德川幕府屈服于西方列强的军事压力,与西方列强签订了大量的不平等条约。由此,西方列强的廉价农产品和工业制成品源源不断地输入日本,大批农民和手工业者因此破产。受此影响,中下级武士和普通民众的生活处境也进一步恶化。此外,德川幕府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地位,实行‘闭关锁国’政策,对手工作坊和手工工场的发展特别是‘雇佣工人制’的推行做出了种种限制。江户、横滨和长崎等商品经济发达地区的商人阶层、新兴地主和中下级武士日益认识到德川幕府的各项政策度严重阻碍了自身的发展,也产生了强烈的不满。也就是说,因为西方列强商品输入而破产的农民和手工业者、生活处境进一步恶化的中下级武士和普通民众、自身发展受到限制的商人阶层、新兴地主和中下级武士都不满甚至反对德川幕府统的治。换句话说,他们也就是你们潜在的盟友。那么,如何才能将这些潜在的盟友变成事实上的支持者呢?”

井上馨犹豫片刻,说道:“应该是与德川幕府反其道而行之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醍醐灌顶(上)

张继点点头,赞许地说道:“这个概括非常地精准。那么,如何才能做到与德川幕府反其道而行之呢?”

井上馨说道:“请张先生赐教。”

张继说道:“赐教不敢当,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要想做到与德川幕府反其道而行之,就要将这些潜在的盟友按照阶层进行区分,根据他们的利益诉求制定你们的政策。只有这样,才能够获得他们的支持。而一旦获得了这些占据日本民众绝大多数的阶层的支持,你们与德川幕府之间的力量对比就会发生极大地改变,胜利的天平就会开始朝着你们的方向倾斜了。”

张继顿了顿,继xù

说道:“具体说来,新兴地主和农民的利益诉求是什么呢?是土地。现在的日本,土地基本都掌握在德川幕府的手中,拥有土地的新兴地主和农民凤毛麟角,他们不得不受德川幕府的盘剥。因此,要想得到他们的支持,就必须承诺在获得政权后实行土地私有制,将全国的土地分配给新兴地主和农民。此外,有了大量的地主和自耕农,你们的财政收入也才会得到保障。手工业者的利益诉求是什么呢?是增加出口,减少进口,保护民族工业。现在的日本,西方列强的廉价农产品和工业制成品大量涌入,手工业者怎么能不破产呢?因此,要想得到他们的支持,就必须承诺在获得政权后废除与西方列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实行‘重商主义’,减少对西方列强农产品和工业制成品的进口,鼓励日本农产品和工业制成品的出口。商人阶层的利益诉求是什么呢?是保护私有财产和自由贸易。现在的日本,德川幕府实行‘闭关锁国’政策,对手工作坊和手工工场的发展特别是‘雇佣工人制’的推行做出了种种限制。因此,要想得到他们的支持,就必须承诺在获得政权后制定《民法典》,保护私有财产,同时鼓励自由贸易,发展工商业。最后,中下级武士的利益诉求是什么呢?是社会地位和经济来源。现在的日本,很多没有爵位和土地的中下级武士已经与乞丐无异,他们没有爵位,所以就没有社会地位,他们不能参军,所以也就没有经济来源。因此,要想得到他们的支持,就必须承诺在获得政权后征召常备军,同时提高军饷的水平。其中,中下级武士的利益诉求是最难满足的。因为征召常备军就意味着要大幅提高财政支出。但是,这么一来,势必会减少对农业和工业的投入。因此,还必须有后续政策的不断跟进。”

井上馨疑惑道:“张先生,您所说的后续政策指的是……”

张继摆摆手,说道:“这个并非当务之急,我们以后可以慢慢筹划。总的来说,就是这么几点。我相信,只要你们指定的政策真的能够包括以上方面,就一定能够获得他们的支持。以上就是我所说的政策的部分了,至于策略的部分嘛……”,张继说到这里,却故yì

卖了个关子,不再继xù

往下说了。

井上馨着急地问道:“张先生,策略的部分又应当如何?”

张继笑道:“策略的部分嘛,说起来其实就只有一点,那就是为你们的行为寻求‘合法性’。你要知dào

,德川幕府毕竟还是日本的中央zf,有着名义上的‘合法性’,而你们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行为虽然是为了实现‘富国强兵’,始终是叛乱行为,不具备‘合法性’。因此,你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寻求‘合法性’。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井上馨点点头又摇摇头,表情极为复杂地说道:“张先生,我明白您说的意思本身。但是,我想不出来如何具体操作?”

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陆奥宗光头脑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莫非是‘天命’?”

张继惊讶地回过头,认真地盯着陆奥宗光,说道:“想不到陆奥宗光先生的汉学水平如此之高,竟然还知dào

‘天命’之说。不错,我的意思和这个‘天命’之说也差不多。你想必知dào

秦朝末年的陈胜、吴广起义吧?他们为自己的行为寻求‘合法性’的方式就是‘诈称公子扶苏、项燕’,打着他们的名号来举世。至于东汉末年的黄巾军起义则是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谶语为自己的行为寻求‘合法性’。元朝末年的红巾军起义,为自己的行为寻求‘合法性’的方式就更具有戏剧效果了,就是那句著名的‘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事实上,不仅我们中国有这样的事情,其他国家同样也有。西历1773年,俄国农民普加乔夫率领哥萨克人发动了旨在推翻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起义,他为自己的行为寻求‘合法性’的方式就是自称是沙皇彼得三世。彼得三世是叶卡捷琳娜二世的丈夫,他在叶卡捷琳娜二世发动的宫廷政变中被杀,俄国民间对此议论纷纷,一直流传着各种传说。普加乔夫为了使推翻叶卡捷琳娜二世的起义获得合法性,就自称是逃出虎穴的彼得三世,因而得到了很多农民特别是哥萨克的支持。”

陆奥宗光恍然大悟,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喃喃道:“您的意思是……是……是……”。

张继笑着点点头,说道:“对,陆奥宗光先生,您想到点子上了。其实,你们日本也有自己的‘彼得三世’。”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张继笑着说道:“日本自孝德天皇起,就以中国为师,按照唐朝的典章制度建立起了以天皇为核心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实现了政令的统一和通畅,这是实现‘富国强兵’的基础和关键。但是,自南宋光宗年间源赖朝受封为征夷大将军以来,天皇就大权旁落。军政大权集中在征夷大将军手中,征夷大将军的议政机构幕府也就成了日本事实上的中央zf,天皇则成为了幕府的傀儡。”

第一百四十六章 醍醐灌顶(中)

张继顿了顿,笑着说道:“在此后的近三百年间,日本先后经lì

了镰仓幕府、室町幕府两个时期。‘应仁之乱’后,日本陷入分裂,各地大名纷纷崛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虽然后来在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的主导下,日本实现了局部统一,却始终没有能够根除分裂的基础。德川家康建立德川幕府之初,由于结束了战乱,实现了统一,当时也颇得人心。但是,近几十年来,德川幕府的历代征夷大将军都倒行逆施,民众对他们也日渐不满。德川庆喜性格乖张、刚愎自用,就连其麾下的将领和幕府的官员都对其多有怨言。现在的德川幕府就如同一只负重而行的骆驼,只等着压垮他的那最后一根稻草了。我相信,你们西南四藩组织的‘倒幕联盟’就是这根稻草。现在,你们已经具备了天时’和‘地利’,唯一尚有欠缺的就只是‘人和’了。这个‘人和’就是民众对你们的认同,也就是你们行为的‘合法性’。那么,这个“合法性”去哪里寻求呢?在我看来,从天皇身上寻求是再合适不过了。天皇大权旁落虽然已经七百余年,但始终是日本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有着与生俱来的‘合法性’,在民众心中的声望极高。现在的日本,号召力最强的也就是天皇了,他是日本最大的公约数。历代征夷大将军和他们的幕府虽然在事实上掌握了国家大权,从法统上来说,却是僭越行为,与篡逆者无异。因此,我敢断言,只要能够得到天皇的支持,打着天皇的旗帜,必然能够战胜德川庆喜,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今年年初,孝明天皇去世,睦仁天皇即位。据说这个睦仁天皇虽然还不足十五岁,但城府之深厚和眼界之长远却迥异于常人。我相信,他是合适的人选。”

听到这里,伊藤博文皱着眉头说道:“张先生,您的此番宏论深谋远虑,着实令人折服。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忧,实在是不吐不快。”

张继知dào

在这些人中,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的心思最为缜密,他们的担忧也必然是有道理的,便说道:“伊藤博文先生,我进行那番分析本来就只是为了抛砖引玉,能引发大家的讨论而已。如果您有什么不同意见,请尽管提出来。”

伊藤博文皱着眉头说道:“张先生,您言重了。对您所说的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策略,我有这样一点担心。德川幕府倒行逆施不假,日本民众积怨甚深也属实,天皇在日本民众心中也确实拥有崇高地位和无上威望。但是,天皇大权旁落已经有七百余年,德川幕府统治日本也已经有二百六十五年。虽然天皇始终是日本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但是天皇林超不理政早已成为很多日本民众潜意识里的常态。在他们看来,天皇是神、是日本的象征,德川幕府才是日本真zhèng

的中央zf。这样一来,德川幕府也相对地获得了‘合法性’。虽然近几十年来德川幕府倒行逆施,德川庆喜更是暴虐无道,但是在这些日本民众们心中,这一点却没有改变,贸然鼓动他们去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只怕他们未必有这样的见识和勇气。”

张继点点头,说道:“伊藤博文先生,您周详细密,算无遗策,真可谓是‘帅才’。您说的有道理。你们要想成功鼓动民众起而反对德川幕府的统治,就必须消除掉德川幕府的‘合法性’。这样一来,日本唯一拥有合法性的就剩下天皇,到那时候才能实现‘挟天子以令诸侯’。”…,

陆奥宗光皱眉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如何才能做到呢?”

张继笑道:“这倒是很简单,我们中国有句古话,你们想必也是听过的,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民众对于暴君最终将自取灭亡的不切实jì

的美好愿望,事实上却隐含了一条策略。那就是:在敌人还没有坏事做尽,民众还没有对其恨之入骨的情况下,主动诱导他倒行逆施,引得天怒人怨,最终走向灭亡。我们也可以这么做。我已经想出一条计策,在座诸位不妨听听。”

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头脑如此敏捷,心中暗暗惊讶。

张继从容地说道:“这个计策简单说就是让德川幕府进一步挑zhàn

天皇的权威,给日本民众造成他们是乱臣贼子的印象,然后再以天皇的名义发兵讨伐。这样就真的是‘王师所至,义旗所指,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局面了。具体地说,就是由你们先行派说客密赴京都,说服睦仁天皇要求德川幕府‘大正奉还’,德川庆喜如果答yīng

,那你们就将计就计,可以兵不血刃的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如果德川庆喜不答yīng

,还要武力威逼睦仁天皇或者讨伐西南四藩,他在日本民众中的‘合法性’就彻底丧失了。到那时候,可就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只要请睦仁天皇暗中向各地大名下达‘讨幕密诏’,要求各地大名在西南四藩的领导下讨伐德川幕府,天下可传檄而定。如果德川庆喜表面上答yīng

‘大正奉还’,暗中集结兵力,准bèi

武力抗衡,你们就进一步刺激他,逼得他公开反叛。这样一来,他在日本民众中的‘合法性’会丧失得更加厉害。”

大久保利通、高杉晋作等人彻底被张继这巧妙的计策震撼了,良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大久保利通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到张继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张先生,请您上座,受我们一拜。”

张继连忙摇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万万不可如此,我怎能受在座诸位如此大礼?”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冷笑,只见西乡隆盛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面色冷峻地问道:“张先生,所谓‘明人不做暗事’,您现在也该以真面目示人了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醍醐灌顶(下)

张继听到这句诘问,也不由得心中发慌,不知dào

西乡隆盛究竟是如何看穿了自己的伪装,只得定了定神,回答道:“大丈夫立身处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的名字就是张松涛。”

西乡隆盛冷笑道:“张先生胆识过人,谋略无双,只可惜演戏的功夫还是稍稍差了些”,说着,向山县有朋和乃木希典使了个眼色,山县有朋、乃木希典迅速退到了正厅的门口,拔刀将门死死封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秦谋和代善迅速跃起,背靠背将张继护在身后,容闳也拉住了涩泽荣一的胳膊,准bèi

在必要的时候拿他做人质。

一时间,正厅内的气氛异常紧张,对峙双方谁都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举动,生怕引起对方的误判,导致一场火拼。

西乡隆盛冷笑道:“张先生,我不知dào

你是德川庆喜那个老贼派来施反间计的,还是清国派来刺探情报的,但是你既然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也不得不得罪了,请你们几位先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了。我希望你们能主动合zuò

,免得大家动刀动枪,伤了彼此的和气。”

听到这里,木户孝允暗暗向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一旦情况有变,立即将双方隔开,以免发生冲突。

这时,张继却好整以暇地笑了起来,他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秦谋和代善,对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高杉晋作藩主,事已至此,我就开诚布公地把情况都说明了吧。我叫张继,字松涛,是大清‘新政规划部’侍郎。”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木户孝允回过头,迟疑地问道:“难道,您就是主持清国‘新政’,人称‘中国的彼得大帝’的那位张继张大人?”

张继笑道:“正是在下,不过,‘中国的彼得大帝’云云是万万不敢当的了。”

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对视一眼,一脸狐疑地看向张继,却并不表态。

木户孝允问道:“张大人,既然如此,您又为何要扮作军火走私商呢”

张继知dào

,这两人的疑虑还未打消,而这两人的疑虑不打消,自己的后续计划是无法达成的。因此,笑着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高杉晋作藩主,在座诸位,张继并非有心欺瞒,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们应该知dào

,就在今天,我们大清派遣了以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为正使,两江水师提督丁汝昌为副使的使团访问江户,与德川幕府进行会谈。那其实只是为了协助我演一场戏,目的是为了迷惑德川幕府,让他们对我们大清放下警惕,其实我才是使团的正使。不过,你们可以放心,虽然我刚才的身份是假的,说的话却都是实话。我确实是来帮zhù

你们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的。而且,这不是我的个人行为,是大清的官方行为。换言之,站在我背后支持我的,使整个大清帝国。”

张继的这番话说得极有艺术性,既给了大久保利通等人希望,让他们了解到大清对他们的支持,又让他们明白了张继此行的官方背景,不敢再轻举妄动。

西乡隆盛冷笑一声,说道:“哼,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倾国为何如此无私,要来帮zhù

我们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

木户孝允也诚恳地说道:“张大人,还是请您谈谈帮zhù

我们的原因吧,否则,我们也很难说服西南四藩的其他‘倒幕’志士们。”

张继点点头,说道:“西乡隆盛先生说的不错,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大清帮zhù

你们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木户孝允疑惑道:“日本国弱民穷,能给大清带来什么利益呢?”

西乡隆盛则冷笑道:“莫非清国是想效仿英、法,扶植一个傀儡政权,把日本当殖民地?又或者是凑进来分一杯羹?”

张继笑道:“西乡隆盛先生,此言差矣。我们既然要合zuò

,就应当彼此信任。并非窝阔或者不尊重日本,倘若大清真的想要将日本作为自己的殖民地或者效仿英、法,来分一杯羹的话,完全不需yào

采取这样的方式。事实上,以大清现在的军事力量,即便是直接进攻日本本土,也不是做不到的吧。”

听到这里,西乡隆盛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张继转头对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高杉晋作藩主,在座诸位,帮zhù

你们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的确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是事实。大清需yào

一个强dà

的日本,正如日本需yào

一个强dà

的大清。大清与日本同属亚洲国家,近几十年来,西方列强侵入亚洲,给我们亚洲各国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近几年来,大清推行‘新政’,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富国强兵’,开始洗雪国耻。大清希望日本也能走上这条道路,成为大清可靠的盟国,避免亡国灭种的危机并最终实现亚洲地区的繁荣。这就是我们帮zhù

你们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的原因。”

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对视一眼,点点头,说道:“张大人,请您上座”,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张继扶上主位,接着说道:“日本自古就受到中国文化的深远影响,自孝德天皇起,更是以中国为师,无论是典章制度还是生产技术、儒家文化,都悉数效仿中国。中国就像是日本的父母之邦,源源不断地给日本输送‘养分’。现在,日本处于内忧外患的境地中,中国又再一次地帮zhù

日本。我们保证,一旦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必定以中国为宗主,竭力回报中国。从现在起,我们就奉您为首领,请您做出进一步的安排,我们西南四藩一定言听计从,”说到这里,大久保利通拔出一直握在手中的佩刀,将面前的茶几一斩两段,说道:“有不从命者,这就是下场”,说着,深深拜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程途隐忧(上)

木户孝允、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井上馨等等都随着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拜了下去。西乡隆盛、山县有朋和乃木希典看到形势急转直下,鼻子里“哼”了一声,脸色阴沉地勉强拜了下去。

张继急忙还礼道:“大久保利通藩主,高杉晋作藩主,在座诸位,我是大清的使臣,来做你们的首领与礼不合。此外,西南四藩的其他‘倒幕’志士对我也并不熟悉,由我发号施令并不合适。我看这样好了,首领还是请二位藩主来做,我就作智囊好了”,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重新扶上了主位。

大久保利通局促不安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由张大人主持大局,进行决策,由我们两人来发布命令、居中协调”,说到这里,大久保利通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大人,不知dào

,大清可以给我们提供哪些现实的帮zhù

?”

张继听到大久保利通这么问,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您能这么问,说明您对我是坦诚相待的。大清既然要帮zhù

你们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自然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而应该有相应的行动。我出发之前,已经请朝廷进行了安排。我的同僚沈葆桢和丁汝昌明天会与德川庆喜进行会谈,表示大清愿意援助一百门克虏伯大炮和五千支毛瑟步枪给德川幕府,这批军火将于一个月后由商船送达横须贺港,而要到横须贺港,势必要经过佐世保港,你们在那时采取行动,我们的商船也会全力配合,就可以将这批物资拿到手了。”

木户孝允疑惑道:“既然如此麻烦,又何必将这批军火的事情告知德川幕府,只要直接送到佐世保港就可以了啊。”

伊东佑亨摇摇头,说道:“这样做根本行不通,上一次萨英战争结束后,德川幕府就掌握了濑户内海的制海权,虽然我们和他们实现了停火,但是,他们对我们并不放心,他们的海军长期在濑户内海巡游。几乎每一艘进入佐世保港的商船都会被检查,一旦查出携带违禁物品进入西南四藩就会被没收。这船军火如果被德川幕府的海军查获,他们一定会大起疑心,甚至有可能再次发兵攻打我们。在我们做好准bèi

之前,万万不能有什么意wài

发生。”

张继点点头,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高杉晋作藩主,在座诸位,我想我们一方面等待这批军火,一边开展前期的行动。具体说来,第一,请大久保利通藩主和高杉晋作藩主加紧整军经武,进行战前动员;第二,由我陪同伊藤博文先生和陆奥宗光先生赶赴京都,会见睦仁天皇,竭力说服他,按照我们的既定计划行事;第三,请涩泽荣一先生和井上馨先生赶赴江户,在民间大量收购粮食、棉花和药品。这些物资如果能带回萨摩为我所用是最好不过的,即便不能带回萨摩,也可以就地销毁,让德川幕府在战时陷入窘境。至于木户孝允先生、西乡隆盛先生、伊东佑亨先生、东乡平八郎先生、山县有朋先生和乃木希典先生则负责协助大久保利通藩主和高杉晋作藩主训liàn

麾下军队,做好战争准bèi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分头准bèi

吧,拜托大家了。”

……

五天后,横须贺港。…,

沈葆桢和丁汝昌站在英国商船“菲尔普斯号”的甲板上,对着码头上前来送行的井伊直弼、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等人遥遥地挥着手。

此时还是清晨,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深蓝色的海面被镀上一层浅浅的粉红色,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呈现出一种亦真亦幻的效果。

丁汝昌笑着说道:“沈大人,井伊直弼这只老狐狸,警惕性倒是格外的强,这些天来一直把我们当成贼一般地防范。就在他陪同我们启程去江户那天早上,他就先后派出五拨人马前去横须贺港打探消息,想知dào

‘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到底离港没有,一路上也不多言语,显得极为戒备。直到探子传回这三艘战舰已经全部离港,向南驶去的确切消息之后,他才又前倨后恭,对我们异常热情起来。等到了江户,我们和德川庆喜谈及要向他们提供军火援助之后,他就表现得更加热情了,大谈我们大清和日本的渊源和友好历史。此人如此善变,绝非善类,不得不防啊。”

沈葆桢笑道:“丁大人所言非虚,井伊直弼这个人城府颇深,心思细密,政治经验很丰富,不时地借着闲聊套取情报。这次,德川庆喜派他全程接待我们,未必没有打探我大清虚实的和对日政策的意思在里面。不过,也难怪德川庆喜会起疑心。毕竟日本自大清入关之后就不再来朝,两国断交已逾两百年,我们又是挟奔袭俄国、突击英国的余威突然来访,换做是谁,都会惊疑不定的。更何况,还有三艘战舰跟着我们,他怎能不寝食难安呢?”

丁汝昌说道:“不过,一听到我们许诺的那些军火援助,他的态度可就立马转变了,他到底还是忘了‘无利不起早’这么浅显的道理,将来必定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

沈葆桢摇摇头,说道:“德川庆喜既然能在征夷大将军的位置上坐上这么些年,想来还是有一些过人之处的,他之所以对这批军火援助表现得这么急不可耐,甚至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性,也是形势所迫,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西南四藩风起云涌的‘倒幕’运动已经直接威胁到了他的统治地位。德川庆喜的表现也证明张大人的分析非常正确,想来我们此行能够取得预期的效果。”

丁汝昌点点头,说道:“张大人眼界之宽阔,目光之长远,恐怕我大清都难再找出第二个人来。如果张大人推行‘新政’的脚步不被守旧势力阻挠的话,我相信,不出十年,我大清就可民富国强,不出三十年,就可屹立东方、傲视寰宇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程途隐忧(中)

说到这里,丁汝昌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不无忧虑地叹息道:“其实,沈大人,正如你所说,张大人的分析和谋略自不必说,我们完全可以放心。但是,我现在所担心的是实力对比问题。毕竟,战争终究是绝对实力的较量,人力有时而穷,再高的智慧,也无法弥补绝对实力上的劣势。我们不可能单凭智慧就使一个孩童打倒一个壮汉。更何况,西南四藩与德川幕府之间的实力对比,可远不是孩童和壮汉之间的差距所能比拟的啊。这一点,你在参观江户之后相比也能感受得到了。我实在是担心西南四藩的实力问题,他们真的有实力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么?”

沈葆桢摇摇头,说道:“丁大人,所谓‘上山下山问渔樵,要知民意听民谣’。我们是在德川幕府的安排下参观江户的,江户所呈现出来的状态也是德川幕府想要呈现给我们的,未必都能作数。要想了解一个真实的江户,了解一个真实的德川幕府,还得深入民间、观察细节。我给你讲几件事情,都是我这几天来发xiàn

的。第一件事情是我们参观浅草寺的时候注意到的,江户人口稠密,浅草寺周边地区又是江户最重yào

的集市,按理说应当非常繁荣才对。但是,那里的店铺却是门可罗雀,相反,歌舞伎町那里反倒十分热闹,我借着如厕的机会和当地人攀谈了几句,这才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原来,近年来,为了讨伐西南四藩,德川幕府征收的商税越来越沉重,无论任何货物,经过任何水陆码头,都要逢十抽一。这就使得很多货物所要缴纳的商税比货物本身的成本还要高出一大截,商人们苦不堪言,只能将这沉重的税负转嫁到百姓身上。百姓的生活成本陡然上升,只能求助于黑市和高利贷,而黑市和高利贷其实全都是和德川幕府关系密切的商人开设的。此外,这些商人还趁着德川幕府在战争期间统购统销军粮的机会囤积居奇,坐地起价,江户的米价居然在三年之内翻了五番。这样一来,不仅普通商人怨声载道,百姓们也愤恨异常。第一件事情是我们观看幕府禁卫军操练的时候注意到的,幕府的禁卫军却是声势浩大,但是其中却有不少士兵甚至一些军官都是面黄肌瘦,哈欠连连,这就是吸食鸦片的表现。连幕府的禁卫军都是如此,地方军队就更加不能指望了,这与我大清在道光二十二年的情形何其相似啊?这样军队是不会有什么战斗力的,战斗意志就更加不用提了。”

沈葆桢看着目瞪口呆的丁汝昌,微微一笑,说道:“这第一件事情表明德川幕府的统治早已不得人心,日本民众之所以没有起而反抗只是因为没有敢于出头的人,所以都在持观望态度。现在的日本就如同一捆干柴,只差那一丝火星,便会燃成熊熊大火。这第二件事情则表明德川幕府的军事力量看似强dà

,其实不过是外强中干,不足为虑。”

丁汝昌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说道:“沈大人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晚生佩服。”

沈葆桢笑着拉起丁汝昌的手,说道:“丁大人,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你不必多虑,即便我所言非实,我们不还留有后招么?既然是后招,不到最后的关键时刻,我们是不会动用的。但是,我们一旦动用,局势立时就会为我所掌控。到那时候,整个世界都会为之惊呼的。”…,

听到这句话,丁汝昌也会心地微笑起来,说道:“是啊,到那时候,张大人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战略目标就可以顺利实现了。”

听到丁汝昌的这句话,沈葆桢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不再言语。

丁汝昌发xiàn

沈葆桢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游移,心中大感奇怪,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大人,你怎么了?”

沈葆桢摇摇头,并不说话,只是出神地望着远处。此时,远方的海天相接之处,一轮红日正在缓缓升起,将海面染成一片金黄。

良久,沈葆桢回过头,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字一顿地对丁汝昌说道:“丁大人,我们今日之所为,可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也可能是‘鼠目寸光,因小失大’。无论如何,我们既然做了,就得承担责任。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罢,我们都只能认了。”

丁汝昌大感诧异,急忙问道:“沈大人何出此言?”

沈葆桢长叹一声,说道:“张大人提出的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计划是一步妙棋,却也是一步险棋。说它是妙棋,一方面可以在较长时间内化解来自北方的威胁,为我们推行‘新政’创造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另一方面,利用日本以牵制俄国还可以大大缩减我们的国防开支。要知dào

,我们与俄国的边境线绵延数千里,又几乎都是无险可守的草原、戈壁和沙漠,对于俄国骑兵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战场。而如果我们想要成功抵御来自北方的威胁,势必要建立并常年维持一支规模巨大的野战骑兵部队,花费绝不在少数。更何况,这支野战骑兵部队常驻草原、戈壁和沙漠,也几乎无法在这样的不毛之地进行屯田,粮草辎重完全要靠内地供应。要知dào

,从内运粮到这些地方,路途消耗要远远超过运到的粮食。举国上下都在集中财力、物力投资农业和工业,以期实现‘殖产兴业’的目的,我们怎么能耗费如此巨大的财力去常年维持这样一支规模巨大的野战骑兵部队呢?所以,张大人张大人提出的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计划确实是一步妙棋。”

沈葆桢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却也是一步险棋。为什么这么说呢,日本是一个岛国,土地贫瘠,资源匮乏,这就造就了日本民族强烈的忧患意识、扩张欲望和尚武精神。万历十八年,丰臣秀吉统一日本全境,第二年就迫不及待地在全国范围下达征朝总动员令,第三年就发动了侵朝战争。我们帮zhù

西南四藩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确实是为我们打造了一个坚实可靠的盟友,但是也一定会大大刺激日本对外扩张的野心。如果日本或者不满足于与俄国对抗获得的利益,或者不甘于充当我们的附属国,或者想从我们身上获得更大的利益,我们都相当于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可怕的敌人。你应该知dào

,日本民族尊崇‘武士道’,武士们视死如归,这样的武士组成的军队可是所向披靡的啊。”

第一百五十章 程途隐忧(下)

沈葆桢这一番话令丁汝昌不寒而栗,海军将领的身份使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设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灾难性后果,他嗫嗫嚅嚅地说道:“沈大人,如果您所言属实的话,后果恐怕还远不止如此。其实,日本这个国家倒是与英国有颇多相似之处,资源匮乏的岛国,海洋性气候,曲折而漫长的海岸线,多优良港湾,民众对于开阜通商的热情……我很担心,一旦我们帮zhù

西南四藩成功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富国强兵’,它们就会变成第二个英国,攫取整个亚洲的海上霸权。日本与我们隔海相望,可能对我们构成的威胁可是远比英国要大啊。”

沈葆桢长叹一声,掷地有声地说道:“既然已经走到了现在,我们就没有回头的路可走了。如果我们的预测真的应验,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了。不过,我看张大人自信满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或许他已经有了破解之道,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丁汝昌点头道:“或许吧,张大人向来算无遗策,称得上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如果自己的计划有这么大的漏洞,他不会想不到的。”

丁汝昌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即便日本将来真的变成第二个英国也没有什么,有这样一个敌友未明的强国做邻居,对我们来说,也未必就是坏事情。亚圣说得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

沈葆桢点点头,长叹一声,说道:“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们想多了才好”。

……

一个月后,京都,御所,睦仁天皇寝宫。

睦仁天皇懒散地坐在木质地板上,左手撑着膝盖,右手把玩着一只羊脂玉雕成的印章,任由身后的宫女将他乌黑的长发拢起。

睦仁天皇看着镜子中看着镜子中自己那过分苍白而显得没有血色的年轻脸庞和失神的漆黑瞳仁,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攥紧了右手中的那枚印章。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臣一等伯、御所侍卫长铃木贯太郎求见。”

木人天皇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说道:“铃木大人,你是老臣了,何必如此客气,请进来吧。”

随着门外传来的一声“是”,寝宫的推拉门被打开了,一个须发苍白的干瘦老头走了进来,正在为睦仁天皇梳头的宫女向睦仁天皇和老头匆匆行了个礼,识趣地退下了。

这个老头就是一等伯、御所侍卫长铃木贯太郎。御所在日语里面就是皇宫的意思,御所卫队长就相当于中国领侍卫内大臣。铃木贯太郎虽然其貌不扬,却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他祖上铃木森然原本是织田信长的部将,“本能寺之变”后,又跟着丰臣秀吉四处征伐,成为了丰臣秀吉的左膀右臂。德川家康击败丰臣氏,建立德川幕府之后,铃木森然继xù

效忠雇主,拒不接受德川家康的征召,被德川家康赐死,从此之后,就与德川氏结下了深仇大恨。铃木贯太郎自幼就接替病故的父亲,进入御所侍卫队,先后担任仁孝天皇和孝明天皇的贴身扈从,为保护天皇威严不受德川幕府侵害建立了累累功勋。睦仁天皇即位后,晋升这个忠诚、年迈的老头担任了侍卫长,总管御所的安全和京都的稳定。…,

铃木贯太郎道:“请问陛下的伤势好些了么?”

睦仁天皇点点头,说道:“劳你惦记了,朕已经没有大碍了,今天天气不错,朕想出去活动活动,就还是去涩竹围场射猎吧。”

铃木贯太郎小心翼翼地看了睦仁天皇一眼,说道:“陛下,您的右腿上个月射猎时受了伤,现在伤势刚刚恢复,恐怕不宜进行如此剧烈的运动,依老臣之见,您还是在宫中静养为妙。如果您感觉乏味,老臣找些歌舞伎来为您表演歌舞。”

睦仁天皇摇摇头,坚定地说道:“朕乃一国之君,理应做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现在国家没有战事,朕只好以射猎代替,将来一旦发生战事,朕才能弓马娴熟。”

铃木贯太郎听睦仁天皇如此说,心中深感欣慰,但是,工作的职责还是时刻提醒着他,于是,他犹豫地说道:“陛下,但是……”

睦仁天皇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好吧,那就去清水寺走走吧,那里可以远眺京都美景,朕也可以活动活动腿脚。”

铃木贯太郎长嘘一口气,说道:“好,臣这就去安排侍卫队清空清水寺”,说着大踏步向外走去。

睦仁天皇连忙叫住铃木贯太郎道:“铃木大人,不必如此劳师动众。正值腊月时节,寺中拈香祈祷的信徒一定甚多,朕不想破坏他们的一片虔诚,也不想打扰僧人们的修行。还是和以前一样,你安排几名贴身侍从,我们就扮作外地客商上去走走就好。”

铃木贯太郎犹豫道:“陛下,以前咱们都是在京都城内,扈从宿卫都有保障,这次去的清水寺在城外,万一……”

睦仁天皇笑道:“哪有那么多万一,寻常的盗匪不是你们的对手,老贼虽有不臣之心,却也还不敢对我下手呢。清国的康熙、乾隆两位皇帝都曾数次微服私访,朕难道就不能学学他们?你就按朕说的安排下去吧。”

铃木贯太郎略一思索,说道:“好,臣这就去办。”

睦仁天皇略一思索,又说道:“铃木大人,请内大臣岩仓具视随驾前往吧。”

铃木贯太郎说道:“是。”

……

京都,清水寺,正殿。

清水寺始建于延历十七年(公元798年),是平安时代的代表性建筑物,与金阁寺,二条城并称为京都三大名胜,是著名的赏枫及赏樱景点。

清水寺的正殿前部由139根高大圆木支撑,巍峨地耸立于陡峭的悬崖上,仿佛一座凌空搭建的“舞台”,气势雄伟。从正殿放眼望去,整个京都的景色都可以尽收眼底。如果天气晴朗,还可以眺望到邻近的大阪城内由丰臣秀吉建造的天守阁。正殿之外,就是寺中有名的音羽瀑布,流水清洌,终年不绝,被列为日本十大名泉之首,清水寺之名也是由此而来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君臣对晤(上)

睦仁天皇背着手站在清水寺的正殿前部,望着山下一片繁华景象的京都,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迷茫和苦闷。在这位年轻的天皇16岁的生命里,见惯了国势日衰,历遍了宫廷倾轧,他极想振奋精神,有一番作为,却又深深地感到疲倦和无力。

垂手侍立一旁的正是内大臣岩仓具视。

“大化改新”以后,日本仿照唐朝的政治制度在中央设立了太政官作为最高议政、决策和行政机构,相当于唐朝的尚书省。太政官的长官则分别是太政大臣、左大臣、右大臣和内大臣,太政大臣和左、右大臣相当于唐朝的尚书令和左、右尚书仆射。内大臣则是太政官中的第四号人物,地位次于太政大臣和左、右大臣,负责参与政务,协助左、右大臣,在左、右大臣不能代理太政大臣事务时,还可以代理太政大臣处理政务,相当于唐朝的参知政事。与此同时,内大臣的主要职责是辅佐天皇、保管玉玺、处理诏书、传达和参与执行天皇的命令,在事实上起到了联络天皇和太政官的作用。因此,一般而言,出任内大臣者,都是天皇极为信赖的人,称得上是位高权重。

岩仓具视于文政八年(1825年)出生于京都,是权中纳言河堀川康亲的次子。岩仓具视11岁时被贵族岩仓具康收养,后来又受教于关白鹰司政通。安政元年(1854年),岩仓具视担任孝明天皇的宫廷大臣,由于为人忠诚,处事练达,深受孝明天皇的信任,被孝明天皇任命为次子也就是后来的睦仁天皇的师父。今年年初,孝明天皇去世,睦仁天皇即位,随即任命为岩仓具视为内大臣,辅佐自己处理政务。岩仓具视是一个坚定的“倒幕派”,因为曾经参与“尊王攘夷”运动被德川幕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在教授和辅佐睦仁天皇的过程中,也不断地向睦仁天皇灌输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的观念。在他的影响下,睦仁天皇也对德川幕府日渐不满,渴望有朝一日能夺回大权,推行“新政”。

……

“唉”,睦仁天皇发出一声叹息,伸出左手渐次抚摸着身前的木质栏杆,说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日本山川秀丽、物阜民丰,奈何却落入贼子之手,饱受异族蹂躏。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从德川庆喜那个老贼手中夺回大权,推行‘新政’,恢复我日本万世荣光?”

岩仓具视听到睦仁天皇这么说,心中也不由得一阵欣慰,暗想这位天皇虽然只有16岁,却有着历代天皇所不及的雄心壮志,不枉自己的一番教导。他知dào

现在的局势极为严峻,但也不忍就此打击睦仁天皇的自信心,于是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陛下,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在中国的《韩非子》和《史记》中都有记载。春秋时期,楚国的楚庄王登基三年,没有进行过一次视察,没有发布过一道政令,在处理朝政方面没有任何作为。平日里,楚庄王不是出宫射猎游玩,就是在**里饮酒作乐,还威胁百官们说‘有敢于劝谏者,就要处以死罪’,结果弄得民怨沸腾,百官们都暗暗地为楚国的前途担忧。楚国的右司马伍举看到天下大势对楚国极为不利,就想劝谏楚庄王,励精图治,成为继齐桓公、晋文公之后的霸主。然而,他又不敢触犯楚庄王的禁令,只得想一些委婉的说辞去劝谏楚庄王。这一天,楚庄王和后妃们玩猜谜游戏玩得十分开心,伍举灵机一动,对楚庄王说道:‘臣听说南方有一种鸟,落在土丘上,三年不飞翔、三年不鸣叫,这是为什么呢?’楚庄王回答道:‘三年不飞翔,是在生长羽翼;三年不鸣叫,是在积蓄力量。这只鸟虽然现在不飞,一飞必然冲天;虽然不鸣,一鸣必然惊人”,果然,半个月后,楚庄王上朝,开始亲自处理政务,废除了十项不利于楚国发展的法律,出台了九项有利于楚国发展的政策,诛杀了五个贪赃枉法的权臣,起用了六位有才干的士子,很快实现了‘富国强兵’,在国内形势大好的情况下,楚庄王又出兵讨伐齐国和晋国,先后击败对手,成为了诸侯的霸主。原来,楚庄王原先不理朝政,耽于酒色只是伪装,是为了观察朝野的局势,也是为了权臣们放松警惕,以便于一网打尽。”…,

岩仓具视顿了顿,接着说道:“迦太基名将汉尼拔说过:‘在战争里,得胜的战略家,只在已赢得胜利后,才开始战事’。其实,政治同样是这个道理,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君王临朝理政与农民种地、工人做工、商人经商都不同。农民一次种田失败,无非一年绝收,来年还能接着再种;工人一次做工失败,无非做出的产品不合规格,再重做一遍也就是了;即便是商人,一次经营失败,也无非不赚钱就是了,最坏也不过是亏本。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还有扳回败局的一天。但是,君王临朝理政却不同,一次失败都不能有,因为失败一次就会永世不得翻身。因此,君王应当时刻牢记‘戒急’、‘用忍’和‘制怒’六个字,万事三思而后行之,这样才能保证永操胜券。我知dào

您急于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然而,这却是最急不得的事情,一定要审慎策划,缓缓行之。”

睦仁天皇听到岩仓具视这番极富启发性的讲解,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激动地说道:“师父微言大义,朕真的是受教了。今后,朕一定会万事以大局为重,绝不会再让自己的情感击垮自己的理智了。”

岩仓具视笑着说道:“陛下,您能这么想,老臣也就放心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君臣对晤(中)

睦仁天皇接着说道:“但是,德川庆喜那个老贼进来加紧与英、法等国勾结,采购了一批新式军火,显然是要对西南四藩开战。如此一来,‘倒幕’的力量必定会受到极大的损失。所谓‘唇亡齿寒’,如果西南四藩一旦被德川庆喜攻破,我们可就势单力薄了。师父,您说现阶段,我们应该怎么做?”

岩仓具视点点头,说道:“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丢掉西南四藩这个可靠的战略盟友,我们决不能让德川庆喜那个老贼对西南四藩开战的计划得逞。但是,想在朝堂上与德川庆喜公然对抗也不切实jì

。他执掌着军政大权,江户发出的政令可以通行全国。从这个意义上说,江户才是日本真zhèng

的首都,而我们的政令出了京都几乎就完全起不到作用了。”

睦仁天皇急切地说道:“那就派遣密使与西南四藩联络,要求他们‘起兵勤王’,我们则发动自己的力量在京都与他们遥相呼应,互为犄角。”

岩仓具视摇摇头,一脸忧虑之色,缓缓说道:“德川幕府的海军已经封锁了濑户内海,切断了西南四藩与本州的一切联系,德川幕府的海军长期在濑户内海巡游,对往来商船进行检查。现在,恐怕就是一只海鸥都休想飞过濑户内海了。此外,近年来,西南四藩的‘倒幕’运动虽然声势浩大,但是西南四藩自身的力量并不足够强dà

到能与德川幕府相抗衡的地步,而我们能够发动的力量也实在少得可怜。整个京都地区,能够保证绝对忠诚的就只有铃木贯太郎大人率领的侍卫队而已了,至于京都的地方驻军,很有可能已经被德川幕府所控zhì

。一旦变生肘腋,我们自保尚且困难,何谈与他们遥相呼应,互为犄角啊?”

睦仁天皇脸上浮现出一阵失望之色,恨恨地用拳头砸了一下身前的木质栏杆,说道:“师父,难道我们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毫无应对之策了么?”

……

睦仁天皇呆呆地看着双眉紧锁的岩仓具视,而岩仓具视则只是低着头,牙关紧咬,彷佛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沉默。

睦仁天皇和岩仓具视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垂首对立之际,五名香客打扮的男子正在不知不觉地向他们靠近。

侍立一旁的铃木贯太郎和另外几名侍卫同样没有注意到这一情况,铃木贯太郎那鹰隼一般的眼神正紧盯着向这边走来的一队武士打扮的男子,他们腰间挂着佩刀,眼神似乎是不经意地向这边飘过来。

铃木贯太郎向侍卫们使个眼色,咬紧牙关,右手悄悄地向腰间的佩刀摸去。

……

良久,岩仓具视缓缓答道:“应对之策并非没有,只是实施起来难度和风险太大了。”

睦仁天皇听到岩仓具视这么说,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神色,急切地问道:“师父,所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无论实施的难度和风险有多大,我都愿意去尝试。毕竟,这可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啊,就请您将您的应对之策说出来吧。”

岩仓具视长叹一声,缓缓说道:“陛下,刚才我们已经分析过了,我们在日本以内的力量远远无法与德川幕府相抗衡,因此,我们就需yào

引入日本以外的力量。”…,

睦仁天皇若有所思地说道:“日本以外的力量,师父,您是说……”

岩仓具视点点头,说道:“是的,如果我们想要在现有的条件下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就必须得到其他国家的支持。”

睦仁天皇轻轻摇头道:“但是,有实力支持我们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国家少之又少,基本上就只有英、法这样的西方列强了。近年来,英、法两国通过武力威胁胁迫德川幕府与他们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从我们日本攫取了大量的不正当利益。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它们的最终目的是是日本成为它们的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德川幕府就是因为甘当它们的走狗,才获得它们的支持,采购到一大批先进军火。如果我们想让它们转而支持我们,势必需yào

作出比德川幕府更大的让步。到那时候,日本就国将不国,名存实亡了,何谈‘富国强兵’呢?我们这样做不啻于是引狼入室啊。”

岩仓具视点点头,说道:“陛下,您说的不错,英、法这样的西方列强介入日本局势已经很深了。如果我们为了寻求它们的支持而放任甚至加剧这种情况的话,距离亡国灭种就不远了。但是,有实力支持我们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国家并非仅限于英、法这样的西方列强。事实上,至少还有一个。”

睦仁天皇沉思片刻,眉毛一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师父,您说的是……”

岩仓具视点点头,说道:“是的,臣说的是我们的近邻清国。”

睦仁天皇点点头,说道:“如果仅仅以实力作为考察标准的话,清国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项。听说清国自起用镇压太平天国出身的曾国藩及其幕僚张继推行‘新政’以来,已经卓有成效。三年以来,其工业实力已经不逊于奥地利和撒丁。今年以来,清国还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先是千里奔袭俄国,打得俄国无暇南顾,后来又在定海海域击败了英国海军,使得英国颜面扫地。若是能够引入清国的力量帮zhù

我们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自然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但是,我们两国断交已逾两百年,别说是正式的外交关系,就连基本的了解和互信都不存zài

,指望清国支持我们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是不是太过于理想化了呢?此外,清国推行‘新政’以来,工业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势必与英、法这样的西方列强有些相同的需求,也就是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如果他们支持我们的条件与英、法这样的西方列强相同,我们寻求他们的支持,又与开门揖盗何异?”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君臣对晤(下)

睦仁天皇顿了顿,接着说道:“师父,最近的邸报想必您也看过了。更为严重的是,中国已经派遣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两江水师提督丁汝昌率领使团到访江户,与德川庆喜洽谈中日友好互助事宜,清国还将援助德川幕府一百门克虏伯大炮和五千支毛瑟步枪。清国已经向我们的敌人伸出了橄榄枝,我们现在想要再拉拢他们,实在是难于登天了。”

岩仓具视沉思片刻,说道:“陛下,您说的前两点,臣完全没有疑议。但是,这第三点,臣却认为值得商榷。臣仔细研读过相关的邸报,更加坚定了这一看法。臣始终认为,清国此次遣使到访江户与德川庆喜洽谈中日友好互助事宜大有蹊跷。”

睦仁天皇不解地问道:“德川幕府是日本事实上的中央zf,而德川庆喜也是日本事实上的首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清国选择与德川幕府而不是与我们合zuò

也是利益使然啊,这不是十分正常么?”

岩仓具视摇摇头,说道:“事实上,问题就出在这里。陛下,您不妨回想一下清国的历史。清国是异族入主中原建立的王朝,其自身的‘合法性’本来就没有那么强。这两百多年来,也一直不断有汉族民众发动旨在‘反清复明’的起义。因此,清国的历代皇帝都极为重视宣导纲常理念,凡是他们认为有违纲常的行为一定会取缔,学说一定会禁止,人物一定会镇压。此外,他们还不遗余力地维护纲常秩序。清国曾经多次出兵缅甸、安南和朝鲜,原因都是帮zhù

当地的合法君主镇压犯上作乱的权臣。无论德川幕府是否是日本事实上的中央zf,无论德川庆喜是否是日本事实上的首脑,毕竟陛下才是日本的合法君主。清国绝不会支持权臣反抗其合法君主,而只会支持合法君主镇压犯上作乱的权臣,否则,他们极力维护的纲常秩序就会彻底崩溃,它们不能允许这样的先例出现而影响到国内的汉族民众。因此,如果清国想要介入日本的局势,他们也会选择协助陛下的。”

睦仁天皇点点头,说道:“您这样说确实也极有道理。毕竟,对于清国皇帝而言,与开拓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相比,还是维护好手中的皇权更重yào

啊。但是,既然如此,师父,您认为清国又为什么要遣使到访江户与德川庆喜洽谈中日友好互助事宜呢?”

岩仓具视摇摇头,说道:“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不过,我可以肯定,清国一定是为了谋求某种现实利益而来的。至于它们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方式,仅就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还不足以判断。”

睦仁天皇说道:“师父,既然如此,我们又应当如何取得清国的支持呢?”

岩仓具视摇摇头道:“臣之所以说这条应对之策实施的难度大就是因为我们虽然几乎可以肯定清国有支持我们的意愿。但是,我们却几乎无法打开局面。臣之所以说这条应对之策实施的风险大就是因为如果这条应对之策奏效的话,是会使日本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还是会开启日本亡国灭种的潘多拉魔盒,臣自己也无法确定。”

……

场面再次陷入了沉默。

……

睦仁天皇抬起头来,刚要向清水寺的正殿走去,却听到身旁传来一句:“陛下志存高远,心系国家,堪称一代圣主。”…,

睦仁天皇反应不及,惊愕地扭头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五名香客打扮的男子,居中一名男子二十六、七岁上下,面如冠玉,唇如朱点,目似朗星,两道漆黑的剑眉斜挑入鬓,一派儒雅气度。说话的则是站在他左边的一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他微微向前鞠着躬,一脸崇敬的表情。站在右侧的是一名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同样微微向前鞠着躬,一脸欢喜的表情。站在两侧的则是两名孔武有力的青年,腰间挂着佩刀,正警觉地四处张望着。

说时迟,那时快,铃木贯太郎已经从最初的惊愕中迅速发应过来,他身形一动,迅速跨到了睦仁天皇和那五名香客中间的位置,右手握住了佩刀的刀柄,只待情况一旦有变,就立即出击。铃木贯太郎的心脏“砰砰”地跳着,握着刀柄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他不知dào

今天的行动出了什么纰漏,竟然会将睦仁天皇的行踪泄露出去,他更不知dào

对面这五名香客打扮的男子是什么来头,有什么企图。如果睦仁天皇有什么闪失,他负不起这个责任。

那几名侍卫也迅速反应过来,悄悄从各自的位置围拢过来,只待铃木贯太郎一声令下,就要将这五名香客拿下。

岩仓具视是最后反应过来的。作为负责辅佐天皇、保管玉玺、处理诏书、传达和参与执行天皇的命令的内大臣,联络天皇和太政官是他的使命,他不自觉地将自己带入到了处理政务时的情境中,正准bèi

询问来者何事。突然,他意思到,自己并非是在京都的御所,而是在城外的清水寺。岩仓具视大惊失色,纵身挡在了睦仁天皇身前。

睦仁天皇倒显得极为淡定,他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岩仓具视,向那五名香客看去,同时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时,那名刚才喊出“陛下”的青年和右侧那名青年向岩仓具视鞠了一躬,说道:“山崎都护老师,您认不出我们了么?”

听到有人叫自己“山崎都护老师”,岩仓具视大为震惊,他仔细辨认一番,激动地说道:“你们,你们是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

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含笑鞠躬道:“山崎都护老师,十年不见了,您的身体还是这么硬朗。”

山崎都护原本是岩仓具视的化名。十年前,在位的孝明天皇深感“黑船开国事件”五年来,日本主权沦丧,有渐渐沦为西方列强殖民地的危险。

第一百五十四章 倒幕密谈(上)

为了培养更多优秀人才,为将来实现“富国强兵”打下基础,也为了进一步充实反对德川幕府统治的力量,孝明天皇密令心腹岩仓具视化名山崎都护在江户开设“新知草堂”,招收全国范围内的优秀学童,教授西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当时,来自长州藩的伊藤博文和来自萨摩藩的陆奥宗光就是他的学生。但是,两年之后,德川幕府以“妖言惑众”的罪名下令关闭了这所学校,岩仓具视逃回京都,那些学生也都各自散去了,只听说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结伴去了英国留学,之后再无消息了。

在京都见到当年“新知草堂”的学生,岩仓具视颇为高兴,激动地说道:“你们不是去英国留学了么?”

伊藤博文说道:“老师,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日本虽大,却已经容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了。您当年时常教导我们,读书的目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和陆奥宗光在英国留学四年,学成之后就回来报效祖国了。”

岩仓具视听到伊藤博文这么说,欣慰地点点头,说道:“你们能时刻牢记身为一个读书人的本分,能时刻不忘身为一个日本人的责任,我很感动。不过,你们今天怎么会到清水寺来呢?”

陆奥宗光说道:“老师,实不相瞒,我们是尾随陛下和您而来的,为的就是见您和陛下一面。”

虽然“他乡遇故知”自古就是一件乐事,特别是遇到这两个当年自己非常喜爱的学生。但是,听到他们是尾随睦仁天皇和自己而来的,对工作的责任感和敏感性还是让岩仓具视厉声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陛下和我的行程的?你们尾随陛下和我有什么企图?”

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听到岩仓具视的喝问,连忙鞠躬道:“老师,这里人多眼杂,不是交谈的地方,到山下之后,我们一定如实禀报。”

正在这时,站在伊藤博文身边的张继突然一个侧翻,左手向右前方扬去,只听“砰”的一声,张继身前弥漫起一阵硝烟,站在他右前方位置的一名男子也猝然倒下。伴随着他倒下的身体,一把已经出鞘的佩刀“咣啷”一声摔落在地上。

原来,就在岩仓具视与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交谈,铃木贯太郎和那几名侍卫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张继等人身上之际,那队武士打扮的男子已经悄悄向睦仁天皇靠拢过来,为首那个还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张继眼看已经来不及示警,匆忙中正好摸到怀中的手枪,就毫不犹豫地向那名男子射去。

铃木贯太郎见张继猝然发难,心中大骇,拔刀向张继冲去,听到身后佩刀落地的声音,才恍然大悟,急忙停步转身,对着那几名已经惊呆了的侍卫大喊一声:“保护陛下”,随即向那队武士冲去。

被枪声和这突然而来的打斗使正在拈香礼佛的善男信女们受到惊吓,人群爆fā

出一阵尖叫,随即像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开来,其间不时有人撞到睦仁天皇和岩仓具视身上。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无疑打乱了那队武士刺杀睦仁天皇的计划,四散奔逃的人群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他们对睦仁天皇和岩仓具视的进攻。但是,却也大大增加了铃木贯太郎和那几名侍卫护驾的难度,他们必须在与那队武士搏斗的同时留心四散奔逃的人群中是否还有那队武士的同伙?…,

张继看着四散奔逃的人群,焦虑不已,大声喊道:“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你们和岩仓具视大人保护睦仁天皇陛下先行下山,秦谋、代善,咱们一起上去帮忙。”

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万万没有料到这场等待许久的会面竟会演变为一场厮杀,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由得呆立一旁,听到张继这一声大喊,才醒悟过来,拉着睦仁天皇和岩仓具视向山下跑去。

秦谋和代善拔出佩刀,在张继的指挥下跟着铃木贯太郎和那几名加入战团。

那队武士约有二十余人,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加之平日里训liàn

得法,战斗力极为可观。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精心策划的行动方案竟然会被几个不相干的人挫败,加之头领在开局就战死,一时间乱了阵脚,接连被铃木贯太郎等人杀死数人。

渐渐地,那队武士也恢复了镇定,他们知dào

,自己此次行动犯的是死罪,如果被俘,绝无生还之理。为了不累及家人,他们开始收缩阵地,背靠背围成一圈做最后的殊死抵抗。虽然铃木贯太郎、秦谋和代善武艺高强,那几名侍卫也非庸手,但是在对方这样毫不畏死的打法之下也渐渐变得处境堪忧。

张继对冷兵器完全不在行,只能持枪在一旁观战,战团中,己方和敌方混作一团,他也不敢贸然开枪,只能来回踱着步子,希望能寻找到开枪的机会。

正当张继焦虑万分之际,清水寺正殿的钟声突然响起。一群持着棍棒的僧人冲了出来,将正在厮杀的一群人团团围住。

铃木贯太郎看到是领头的正是清水寺的住持延镇上人,知dào

他是率领僧兵前来维持秩序的,不由得在心中狂念“阿弥陀佛”,随即大声喊道:“延镇上人,我是御所侍卫长铃木贯太郎,你们快抓住这些刺客,不要放跑一个。记住,要抓活的。”

那队武士眼看任务失败,又见包围上来的僧兵众多,绝无脱逃之理,竟然相互对视一眼,齐刷刷地引刀切腹自尽。

……

下午,京都,御所,奉天殿。

睦仁天皇居中而坐,坐在他左边的依次是张继、伊藤博文、陆奥宗光、秦谋和代善,坐在他右边的依次是岩仓具视和铃木贯太郎。

其实,此时的睦仁天皇还处在惊魂未定的呆滞中,他早就知dào

德川庆喜视自己这个城府深厚、眼界长远的年轻天皇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也早就知dào

德川庆喜一直怀有不臣之心。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倒幕密谈(中)

但是,睦仁天皇万万没想到德川庆喜居然会起弑君的念头。虽然天皇大权已经七百余年,但始终是日本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有着与生俱来的‘合法性’,在民众心中的声望极高。他也不敢相信,对方居然会选择在守卫森严的京都下手。京都是天皇的大本营,是“尊王攘夷”势力集中分布的地区。历代天皇在京都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对方选择在这里下手,称得上是肆无忌惮。此外,这次刺杀也传达了一个危险的的讯息,德川庆喜已经不惮于和自己公开决裂了,恐怕,他很快就会采取军事行动了,自己也必须要有所准bèi

才好。

想到这里,睦仁天皇收拾起心思,强打起精神,满面笑容地对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说道:“你们二位今天舍生忘死,护驾有功,堪为我日本民众之楷模。”

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连忙下拜道:“陛下言重了,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是每一个读书人应有的觉悟,守土护国、忠君卫道更是每一个日本人应尽的义务,我们只不过是做了份内的事情罢了。”

睦仁天皇笑道:“你们过谦了。你们能有此等觉悟,要归功于岩仓具视大人谆谆善诱。教导有方,更要归功于你们格天体物、勤学苦思。你们都曾留学英国,这次又立下大功一件,以后就留在京都任职吧”,说着,睦仁天皇的目光转向张继,说道:“这位义士,朕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请受朕一拜”,说着,竟真的向张继拜了下去,张继急忙回礼道:“陛下不必如此客气”。

睦仁天皇道:“义士似乎并非我日本人氏,请问应当如何称呼?”

张继眼看时机成熟,笑着说道:“陛下,实不相瞒,在下就是陛下在清水寺提到的清国“新政”推行者,大清一等勇烈侯、户部侍郎、两江观风使、‘新政’规划部侍郎张继。”

睦仁天皇大惊失色道:“难道,您就是主持清国‘新政’,人称‘中国的彼得大帝’的那位张继张大人?”

张继笑道:“陛下英明,正是在下。不过,‘中国的彼得大帝’云云,在下是万万不敢当的了。”

睦仁天皇眼神一跳,看向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笑着点点头。

睦仁天皇又和岩仓具视迅速地对视一眼,然后一脸狐疑地看向张继,却并不表态。

张继看到他们这幅样子,笑着说道:“睦仁天皇陛下不必起疑,在下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帮zhù

陛下达成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的目的。”

睦仁天皇想不到自己与岩仓具视的隐秘对话竟然被张继听到了,不由得心中大骇。联系到清国遣使到访江户与德川庆喜洽谈中日友好互助事宜,他更加暗暗怀疑张继是清国和德川庆喜派来的间谍,因此笑着说道:“张大人此言差矣,德川一族为日本的统一和安定建立过不朽的功勋,德川庆喜将军更是我们日本的国之柱石,他担任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以来,日本政治清明,民众安乐,朕怎么会想要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想法?再说,德川一族的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的职位都是由历代天皇册封的,德川一族是历代天皇的臣子,君主推翻臣子的统治,这个说法本身也是有问题的。”

张继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天皇反应如此敏捷,口才如此犀利,竟然借着自己的语病矢口否认。但是,事已至此,此时再想弥补已经是为时已晚,当务之急还是要打消睦仁天皇和岩仓具视的戒心,使他们能够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这样才可能真zhèng

开启以后的合zuò

。而在这种情况下,巧妙的逻辑抑或是华丽的辞藻都远不如平和、朴实、诚恳的表态来得有效,…,

于是,张继向睦仁天皇和岩仓具视施了一礼,说道:“睦仁天皇陛下,岩仓具视大人,或许我刚才的表述有不准确的地方。但是请二位相信我的诚意。在赶来京都之前,我已经在鹿儿岛拜会了长州藩的高杉晋作藩主、萨摩藩的大久保利通藩主,与长州、萨摩、土佐和肥前四藩的‘倒幕’义士就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的相应政策和策略问题进行了商讨并代表大清zf承诺了对他们的支持和援助。我们一致认为,睦仁天皇陛下是日本的合法君主,是日本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应当成为这场‘倒幕’运动的领导者并在‘倒幕’运动成功之后重新获得被德川庆喜和德川幕府所窃取的最高权力。正因为如此,我和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两位义士受长西南四藩‘倒幕’义士的委托,前来与睦仁天皇陛下联络。如果二位还是不能相信我的诚意,我愿意在京都留作人质,等到西南四藩在佐世保接收大清援助的一百门克虏伯大炮和五千支毛瑟步枪之后再行离开。如果二位需yào

的话,我甚至可以等到‘倒幕’运动成功之后再行离开。但是,‘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起于狐疑’,无论如何,请二位尽早做出决断。”

只听“砰”的一声,睦仁天皇折断了一直把玩在手中的折扇,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张大人是大清重臣,又有一等勇烈侯的爵位,都可以舍弃安逸尊荣的生活,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日本帮zhù

我们。朕身为天皇,为日本民众谋求福祉责无旁贷,更不应该有什么放不下的。张大人,现在就请您谈谈您的计划吧,虽然我和岩仓具视大人力量有限,但是,我们一定全力会全力支持和协助你们。您也不必再有留作人质的想法,还是请您返回鹿儿岛,协助西南四藩‘倒幕’义士开始行动吧。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大清为什么愿意倾力帮zhù

我们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倒幕密谈(下)

张继笑着点点头到道:“睦仁天皇陛下能够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此信任于我,果然有圣主风范,实在令人佩服。正所谓‘国士遇我,国士报之’,睦仁天皇陛下以诚信带我,我亦应以诚信回报。实不相瞒,大清愿意倾力帮zhù

日本,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大清需yào

一个强dà

的日本,正如日本需yào

一个强dà

的大清。大清与日本同属亚洲国家,近几十年来,西方列强侵入亚洲,给我们亚洲各国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近几年来,大清推行‘新政’,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富国强兵’,开始洗雪国耻。大清希望日本也能走上这条道路,成为大清可靠的盟国,避免亡国灭种的危机并最终实现亚洲地区的繁荣。这就是大清愿意倾力帮zhù

日本的原因所在。至于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的具体计划,在我看来,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是实现‘富国强兵’的前提。因此,我们先要着手办理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大致要分三步来走,第一步,由睦仁天皇陛下发布‘王政复古’诏书,要求德川幕府‘大政奉还’,并要求各地守护大名对此表态。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鉴别忠奸、区分敌友。一般而言,表态支持的守护大名自然是忠于睦仁天皇陛下,他们的力量是可以借助的;表态反对的守护大名则是德川幕府的死党或者附庸,他们的力量是我们防备和反对的对象;不做表态、语义含糊、态度暧昧的守护大名则是中间势力,他们的力量是可以争取的,而能否成功争取的关键则在于我们对于德川幕府的优势,我们的优势越明显,他们支持我们的态度也就越鲜明,若是我们失去了优势,他们就会彻底倒向德川幕府了。敌友一旦分明,我们就可以从容不迫地扩大友方力量、压制敌方力量、拉拢中间力量。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调动起尽可能多的力量来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以期尽快实现我们的目的。”

岩仓具视笑着说道:“好一招‘引蛇出洞’,张大人的谋略,实在令人佩服。但是,我担心德川幕府根本不会接受‘王政复古’诏书。毕竟,德川庆喜所掌握的权力就是他的护身符,如果真的推动‘大政奉还’,他的身家性命可就堪忧了,他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放手吧。”

听到岩仓具视的担心,张继微微一笑,正准bèi

解释,却看到睦仁天皇微微摇了摇头,接着轻声说道:“师父,这倒是您多虑了。其实,德川幕府是否会接受‘王政复古’诏书,推动‘大政奉还’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我们之所以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使各地守护大名和日本民众重新思考和认识统治合法性的问题。毕竟,天皇大权旁落已经七百余年,虽然天皇始终是日本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有着与生俱来的‘合法性’,在民众心中的声望极高,但是,很多各地守护大名和日本民众已经习惯了镰仓幕府、室町幕府和德川幕府对于日本的实jì

统治。我们这样做,就是要让他们重新认识到,日本的合法君主是天皇,德川庆喜只是僭位者,德川幕府并非合法的中央zf。这样一来,我们就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德川幕府就失去了道义的制高点。相应地,如果我们将来采取武力手段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也可以尽可能多地得到各地守护大名和日本民众的支持。换言之,如果德川幕府接受‘王政复古’诏书,我们可以将计就计,以和平方式推动‘大政奉还’,取消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的职位,解散德川幕府,留用德川幕府的官吏,改编德川幕府的军队。此外,我们还要礼遇德川庆喜,任命他为太政大臣,同时架空他的权力。我们这样做也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没有人能说什么闲话。如果德川幕府不接受‘王政复古’诏书,我们也可以以合法君主荡平僭位者的名义顺理成章地以武力讨伐德川幕府。如果德川幕府假意接受‘王政复古’诏书,暗中却集结兵力,准bèi

以武力反抗‘大政奉还’,我们也同样还是掌握着主动权,可以采取任何措施来应对。”…,

听到睦仁天皇头头是道,竟将自己的计划分析得透彻无遗,张继先是感到欣慰,毕竟这样一来,双方的后续沟通就不会出现问题,计划实施起来也会顺利得多。但是,张继继而又感到一阵恐惧,因为睦仁天皇年仅15岁,就有如此的洞察力,一旦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他一定能够带领日本实现‘富国强兵’,到那时候,奕?的担忧恐怕就真的要变成现实了,日本将会成为中国新的甚至是最大的威胁。看来,自己必须要在事态发展到那一步之前,有所行动才行。

张继还在沉默,却听到岩仓具视、铃木贯太郎、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齐声说道:“陛下英明”,张继回过神来,笑着对睦仁天皇说道:“睦仁天皇陛下果然有圣主风范,分析问题如此透彻,您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

睦仁天皇笑着说道:“张大人客气了,朕不过是将张大人谋略的精髓阐释出来而已,张大人的心思之细密,谋略之深邃才是朕深感佩服的,也是朕应该勤加学习的。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起草‘王政复古’诏书吧。”

张继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折页来,说道:“考lǜ

到时间紧迫,我再来京都的路上先行草拟了一份‘王政复古’诏书,请睦仁天皇陛下和岩仓具视大人审阅,看看是否合用。”

睦仁天皇诧异地“哦”了一声,接过张继递来的折页,只见折页上用颜体端正地写着五个大字《王政复古诏》,打开折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春寒料峭(上)

我日本国全体臣民:

自天照大神繁育我日本国一脉,神武天皇承天景命,指导我日本国民众开垦田地并传授养蚕、织布技艺,我日本国民众使得果腹、蔽体。嗣后,历代天皇莫不以仁孝治天下,务求我日本国民众安居乐业、物阜民丰。建久三年七月,武将源赖朝奉旨扫平叛逆,受封为征夷大将军。当是时也,主少国疑,民心浮动,为保我日本国民众不再受刀兵之灾,后鸟羽天皇任命征夷大将军源赖朝为摄政、关白,开设幕府,辅佐天皇治国,其后,藤原一族、足利一族和德川一族先后世袭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辅佐历代天皇治国。现任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德川庆喜性格乖张、刚愎自用,年老德薄,才不堪用,以致嘉永六年竟有美夷炮舰叩关之事,此实此实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其后,德川庆喜更摄于美夷淫威,未经天皇诏准与美夷、英夷、法夷签订通商条约,使我日本国民众深受夷货泛滥之害。朕受天命牧守日本,自然应为我日本国民众谋求福祉,着即永久取消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职位,不复设立,一并解散德川幕府,其官吏有堪留用者补入京都御所,其麾下士兵补入京都守军。念及德川一族曾有大功于社稷,德川庆喜平素尚还忠谨,兹任命其为太政大臣,速到京都任职。各地守护大名均应就此诏书内容回奏于朕,阐明各自观点。全体臣民亦应一体遵循,以期强盛,以进大同。钦此。

朕睦仁天皇

庆应三年腊月二十八日于京都

睦仁天皇阅览完毕,将折页轻轻合上,递给了岩仓具视,然后闭目沉思,默然不语。

看到睦仁天皇的这个动作,张继不由得为自己的僭越行为感到有点儿后悔。其实,换做普通的君主,臣下和外国使节为其代拟诏书也算不上什么僭越行为,很多平庸的君主甚至还会觉得臣下和外国使节周到入微。但是,对于睦仁天皇这种城府深厚、权力欲强且腹有良谋的君主而言,臣下和外国使节为其代拟诏书却是对他们最大的不尊,因为这样做不仅有将自己观点强加于君主之上的感觉,更严重的是,有替君主代理政务、代行职权的嫌疑,而对于是权力如生命的君主,这是最不能接受的。

想到这里,张继甚至开始有些后悔当初向西南四藩提出打着天皇旗帜以团结各地守护大名和日本民众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方案。因为,通过今天的接触,张继深深地感受到了睦仁天皇惊人的洞察力和娴熟的权谋手段。如果不出意wài

的话,在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之后,睦仁天皇真的会成为日本众望所归的、真zhèng

意义上的、拥有绝对权力的天皇。到那时候,自己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实现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目的就会变得很难达到了。想到这里,张继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在事态发展到那一步之前,有所行动才行,而且这个时间点还必须拿捏得非常准确。

张继还在神游物外,睦仁天皇却已经笑着从岩仓具视手中接过了那份折页,又从铃木贯太郎手中接过了玉玺,小心地在折页上用了印,然后递还给岩仓具视,吩咐道:“师父,有几件事情需yào

尽快办理,第一,这份《王政复古诏》立即明发全国各地守护大名,并在市镇广为张贴,使日本民众人人知晓;第二,按照‘更戍法’的相关规定,立即以宿卫轮换的名义调换京都及近畿地区的守军。从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的守军中各抽五千人调到京都,从京都现有的一万五千人中抽一万人分别调往大阪府和奈良古都。这样一来,京都原有的五千人和从大阪府、奈良古都分别抽调的一万人就成为三支互不统属的守军,可以起到使之相互牵制的作用。即便德川庆喜策反了部分守军将领,对于京都的稳定大局造成的不利影响也始终有限。第三,由您作为我的全权代表立即陪同张大人赶赴鹿儿岛,协助西南死藩的‘倒幕’义士做好采取武力手段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准bèi

。第四,任命伊藤博文与陆奥宗光为中务卿,留在京都,协助我处理相关政务。”…,

岩仓具视耳中听着睦仁天皇的旨意,手中笔走龙蛇,文不加点,已经拟出三分诏书来。

张继向睦仁天皇行礼道:“睦仁天皇陛下,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和岩仓具视大人即刻出发。如果不出意wài

的话,《王政复古诏》一经发布,江户方面立即就会有所动作。一旦他们做出回应,请您尽快通报给我们”,张继沉思片刻,又说道:“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局势万变,人心浮动,万一京都方面有何异状,请您多加保重。”

睦仁天皇笑道:“有铃木大人的侍卫队和那三支守军,料来京都方面不会出什么太严重的问题。倒是您和西南四藩的‘倒幕’义士们要多多保重,鹿儿岛可是与德川幕府对抗的前线啊。”

……

半个月后,江户,德川幕府,天守阁,和室。

江户位于关东地区,三面环山,一面临海,与位于近畿地区的京都不同,属于典型的海洋性气候,终年湿润多雨。

这场连绵的细雨就已经接连下了三天三夜了,空气潮湿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伴着从江户湾上吹来的海风,使人感觉彻骨的寒冷。铅灰色的天空笼罩着大地,使地面上的一切看上去都显得阴沉、昏暗而又岑寂。

德川庆喜的脸色就如同这天气一般阴悒不已,他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望着屋角的暖炉里烧得正旺的竹炭出神。屋子里安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到,只有时不时发出的竹炭燃烧时的轻微爆裂声提醒着他现实世界的存zài



第一百五十八章 春寒料峭(中)

井伊直弼推开和室的门,搓着手走了进来,向暖炉靠过去,却发xiàn

德川庆喜居然就呆坐在和室的角落里,吃了一惊,问道:“将军,春寒料峭,又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的雨,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着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德川庆喜听到井伊直弼的问话声,这才猛然惊醒过来,珊珊地笑着说道:“没什么,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些事情,就把下人们都打发走了。我让你去办理的事情如何了?”

听到德川庆喜这么说,井伊直弼的脸色黯然下来,他知dào

德川庆喜的习惯,一旦遇到难解的事情,就会一个人呆在这间和室里思考应对之策。因为,这间和室里供奉着德川一族历代先人的灵位,还陈列着德川幕府第一代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德川家康当年征战所用的的铠甲和佩刀,德川庆喜希望能从这些祖先的遗物中获得启示。

想到这里,井伊直弼不忍心再让德川庆喜失望,于是委婉地说道:“将军,您吩咐的事情我基本已经办理妥当了。我先是赶赴尾张藩,会见了藩主横沟御极。要求他一旦京都方面有何异状,立即亲率重兵进驻并封锁尾张藩治下的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作为回报,我们则承诺事成之后任命他为左大臣。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是连接关东地区与近畿地区的咽喉重地,地势险要,城池坚固,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后,我又赶赴九州,会见了筑前、丰后、日向和大隅等西南藩镇的藩主。他们也承诺,一旦西南四藩‘倒幕’乱党起兵叛乱,他们会立即发兵攻打西南四藩‘倒幕’乱党的大本营,使他们首尾不能相顾。此外,长门、周防、出云、伊势、阿波、越前、加贺和信浓等本州藩镇的藩主也一致表态,坚决维护将军和我们德川幕府的统治。这样一来,即便西南四藩‘倒幕’乱党真的与京都方面之间有什么勾结,我们也不必担心什么,只要横沟御极能在名古屋拖住京都方面的兵力三个月,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和把握与筑前、丰后、日向和大隅等西南藩镇合力消灭西南四藩的‘倒幕’乱党。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从容不迫地回师直捣京都,以‘清君侧’的名义威逼睦仁天皇退位,再随便扶植一个皇族继位充当我们的傀儡”,说到这里,井伊直弼抬起头偷偷瞄了瞄德川庆喜的脸色,看到他仍旧一脸木然,小心翼翼地继xù

说道:“只是,只是与英、法等国的沟通还存zài

一些障碍。英国大约是因为在在上一次萨英战争中吃了大亏,竟然畏首畏尾起来,只是含糊地表示支持将军和我们德川幕府的统治,却又表示建议我们和西南四藩‘倒幕’乱党能以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问题,还表示他们愿意作为我们之间的沟通管道,充当谈判的中间人角色。我严词拒绝了他们的建议,表示将军和我们德川幕府对于西南四藩‘倒幕’乱党的叛乱行为绝不会坐视不理,更不会纵容宽赦,无论他们支持与否,我们都会全力镇压。为了让他们产生危机感,我还特地强调,我们已经与法国达成了全面战略合zuò

的意向。至于法国的态度,也颇为耐人寻味,他们一方面承诺会继xù

给以强有力的支持,包括向我们出售一批新式军火,派遣一批军事顾问,另一方面却表示不会直接介入到我们镇压西南四藩‘倒幕’乱党的军事行动中。我不明白,英、法的态度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转变。”…,

德川庆喜苦笑着说道:“井伊大人,您要知dào

,在国际关系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您真的以为之前英国与我们紧密互动,现在却又保持距离是因为友谊的亲疏变化么?不,完全不是这样的。事实上,这一切全部都是利益的算计。您真的以为以英国的实力无法在萨英战争中打败英国么?不,不,完全不是这样的。英国实力之强dà

不需yào

我为您描述,因此,英国不是没有实力在萨英战争中打败西南四藩‘倒幕’乱党,而是因为那样做不符合它的利益。您试想一下,您有一件极为珍贵的古董要出卖,而又有两位卖家都想买入、您自然就可以漫天要价,他们自然也会竞相抬价。英国的做法其实就是这个道理,它既不希望西南四藩‘倒幕’乱党叛乱成功,也不希望我们彻底镇压西南四藩‘倒幕’乱党。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和西南四藩‘倒幕’乱党都需yào

英国的支持,西南四藩‘倒幕’乱党想要叛乱成功就必须借助英国的帮zhù

,而我们想要彻底镇压西南四藩‘倒幕’乱党也不得不倚仗英国。这样一来,它就可以不断地在两边摇摆,从而奇货可居,漫天要价,既可以在我们这里得到各种额外的收益,又可以在西南四藩‘倒幕’乱党那里获得优惠的贸易政策。它就是让我们时刻拥有西南四藩‘倒幕’乱党这样一个强dà

的敌人,借此更好地影响甚至控zhì

我们,同时也要在与西南四藩‘倒幕’乱党的谈判中获得主动权,这就是英国的如意算盘。现在,英国的表态之所以如此暧昧不明完全是因为它也不确定我们和西南四藩‘倒幕’乱党谁的实力更强一些,谁获得战争最终胜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此,它还在观望。法国也是同样的道理。只不过,法国对我们的实力更有信心一些,因此,它主要把宝压在了我们这边。但是,它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说到这里,德川庆喜长叹一声,颓然道:“所以说,我们要想获得英、法的全力支持,关键还是在我们自己。换言之,我们在之后的战事中进展越顺利,表现出的胜算越高,英、法对我们的支持力度就越大。反之,英、法就越会与我们刻意保持距离。英、法永远都只会站在胜利者的一边的。唉,这些老狐狸。”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春寒料峭(下)

井伊直弼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道:“将军,那您也不必如此担忧,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实力还是要远远超过西南四藩‘倒幕’乱党的,不是么?”

德川庆喜点点头,说道:“从实力对比的角度考量确实如此,但是,战争不仅仅只是参与方实力的简单对比而已,谋略的运用和时机的把握重yào

。我们要想在之后的战事中进展顺利一些,胜算高一些,就必须做到‘先下手为强’。我想,我们必须马上命令横沟御极立即亲率重兵进驻并封锁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切断京都方面和西南四藩‘倒幕’乱党一切可能的联系。与此同时,我们必须打开与西南四藩‘倒幕’乱党在九州地区僵持不下的局面,尽快迅速组织新一波的进攻。我们不能再这么与他们纠缠下去。虽然长此以往,他们必然消耗不起,但是,我们同样也将面临兵员和辎重的问题。”

井伊直弼点点头,说道:“我这就去办。”

正在这时,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服部平治还大喊道:“将军,大事不好了,这是京都方面刚刚发来的诏书,请您过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页来,递给德川庆喜过目。

看着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那一副狼狈的样子,井伊直弼非常不满,他白了两人一眼,说道:“你们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见了将军不仅不行礼,还大呼小叫的,在将军面前如此失礼,成何体统?你们在德川幕府当差也这么多年了,涵养功夫怎么还是没有练到位?”

远山妙高喘着粗气,说道:“井伊大人,不是我们有意僭越,实在是事态紧急,由不得我们再去顾及那些繁文缛节了。”

井伊直弼狠狠地瞪了远山妙高一眼,却也不在责备。后者看到井伊直弼那慑人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垂手站立在一旁。

德川庆喜倒是镇定如常,接过那张折页仔细地看了起来。

此时的井伊直弼,其实心情也格外紧张,正在暗自着急。但是,作为德川幕府的参政,他承担着相当于宰相的职责,自然就应该拥有宰相的气度。无论形势如何危急,无论心情多么紧张,他都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既要做征夷大将军可信的谋士,还要做中下级关系官吏的表率,他的表现关系着整个德川幕府的士气,他必须时刻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给人一种“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德川庆喜看得很仔细,仿佛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曾落下。良久,他的双眼才离开了那张折页,微微地叹了一口,笑着说道:“井伊大人,真的是造化弄人。本来,我对我们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这份诏书现在已经成了整个问题的关键所在。想不到,那个甫一继位就令深感不安的年轻天皇居然真的动手了。现在,他终于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了”,说着,德川庆喜将那份折页递了过来。

井伊直弼满腹狐疑地接过德川庆喜递来的折页,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颜体端正地写着五个大字《王政复古诏》。井伊直弼脑子里“嗡”的一声,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手脚都开始不听使唤了。打开折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井伊直弼眯起眼睛,努力地去辨认那些字,但是那些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字却好像一个都不认识似的,过了好半天,他居然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没有读下来。…,

德川庆喜苦笑着说道:“京都方面已经诏告天下,永久取消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职位,不复设立。此外,要求一并解散德川幕府,将德川幕府中有堪留用的官吏补入京都御所,将德川幕府麾下的士兵补入京都守军,又任命我为太政大臣,要我速到京都任职。”

听到德川庆喜这么说,井伊直弼反倒平静下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好,好,好,京都方面到底还是动手了。事已至此,我们也只好和他来个鱼死网破了”,说着,井伊直弼的双眼放出一样的神采,直直地盯着德川庆喜道:“将军,京都方面影响所及不过近畿地区而已,癣疥之疾而已。西南四藩‘倒幕’乱党才是真zhèng

的心腹之患。我这就命令横沟御极立即亲率重兵进驻并封锁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切断京都方面和西南四藩‘倒幕’乱党一切可能的联系。”

德川庆喜摇摇头,说道:“井伊大人,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先弄清楚具体情况再说”,说着,德川庆喜转向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道:“关于这份诏书,还有哪些人知dào

内情?你们是否抄送给幕府的其他部门或者传达到幕府治下的藩镇?”

服部平治摇摇头,说道:“这份诏书事关重大,我和远山妙高连节略都还没来得及拟写,就直接将原件拿给您看了,幕府内部就只有我们看过而已。”

德川庆喜点点头,说道:“这件事情,你们处理得非常得当”。

“但是……”,远山妙高嗫嚅道:“据我在各藩镇的线报报gào

,这份诏书真的按照要求明发给全国各地的守护大名了,还在市镇广为张贴。现在,日本民众基本上已经是人人知晓。另外,京都方面要求各地守护大名就此诏书内容回奏,阐明各自观点,还要求全体臣民一体遵循。”

听到这里,德川庆喜大声笑道:“井伊大人,你看到了吧,这最后的几句话才是这份诏书最厉害的地方,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也是我说不急的原因所在。睦仁天皇果然是不容小觑,居然用这种方法让日本民众质疑我们的统治“合法性”并强行命令全国各地的守护大名站队。井伊大人,只怕你此行的战果要因为这份诏书的缘故而大打折扣了。那些之前承诺会支持我们的守护大名很可能因为这份诏书的缘故转而持观望态度,甚至不排除倒戈相向的可能。”

第一百六十章 困守孤岛(上)

德川庆喜顿了顿,说道:“总而言之,为今之计,我们一定要竭力拉拢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他是决定我们之后的战事进展是否顺利的关键所在。您得尽快派遣心腹之人赶赴尾张藩,一旦横沟御极坚决镇压西南四藩‘倒幕’乱党的态度有所松动,就迅速取而代之,以免影响战事的进展。此外,还必须设法稳住筑前、丰后、日向和大隅等西南藩镇的藩主。他们是我们给西南四藩‘倒幕’乱党以致命一击的关键所在”,说到这里,德川庆喜又转头问道:“还有其他有价值的消息么?

服部平治小心翼翼地说道:“据我在京都的线报报gào

,最近,京都和近畿地区的守军有较大的变动。据说是内大臣岩仓具视以宿卫轮换的名义调换的。岩仓具视从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的守军中各抽了五千人调到京都,又从京都现有的一万五千人中抽了一万人分别调往大阪府和奈良古都。这样一来,京都原有的五千人和从大阪府、奈良古都分别抽调的一万人就成为三支互不统属的守军,真算得上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了。因此,现在整个京都和近畿地区的守军基本都掌握在御所侍卫长铃木贯太郎手中了。”

井伊直弼说道:“岩仓具视这个老狐狸,居然想出这样的办法在京都和近畿守军中掺沙子,当年在江户的‘新知草堂’,我就应该杀了他以绝后患的。那个铃木贯太郎,我曾经和他打过交道的,是个死硬的‘保皇派’,对孝明天皇和睦仁天皇都忠心无比。孝明天皇曾有大恩于他,想要策反他,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德川庆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区区一万五千人,用于防御尚且勉强,用来进攻就全无胜算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岩仓具视如此安排也只是把这一万五千人用来守卫京都和近畿地区罢了,这一点不必太担心。既然情况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化,我们就有必要相应地调整我们既定的政策了。”

说到这里,德川庆喜猛地抬起头,对井伊直弼说道:“井伊大人,您说的不错,京都方面影响所及不过近畿地区而已,癣疥之疾而已,西南四藩‘倒幕’乱党才是真zhèng

的心腹之患。不过,正所谓‘擒贼先擒王’,现在,我们就是要避实就虚、批亢捣虚,先解决掉京都方面的威胁,再‘挟天子以令诸侯’,使全国各地的守护大名重新站到我们这边来,使日本民众重新认可我们的统治‘合法性’。你马上传令下去,第一,命令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立即亲率重兵进驻并封锁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切断京都方面和西南四藩‘倒幕’乱党一切可能的联系。第二,命令伏波将军德川庆茂从海路佯攻鹿儿岛,吸引西南四藩‘倒幕’乱党的主力。如果他们上当了,就牵制住他们,使他们无暇北顾。如果他们没有上当,就变佯攻为实攻,攻陷他们的大本营。第三,命令靖逆将军德川庆康立即回师,攻陷大阪府和奈良古都,兵临京都城下,实现对京都和近畿低区的绝对控zhì

。”

说到这里,德川庆喜注意到了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面部表情上流露出的不安,于是停了下来,笑着说道:“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手下有三万藩兵,伏波将军德川庆茂手下有两万海军和五万陆军,靖逆将军德川庆康手下有五万陆军,我们十五万大军对阵京都方面的一万五千人和西南四藩‘倒幕’乱党的三万人是有绝对优势的。更何况,我们刚刚从英、法采购到一大批先进军火,中国也承诺援助给我们一百门克虏伯大炮和五千支毛瑟步枪,你们大可不必担心。”…,

说到这里,德川庆喜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总之,这场战争将是我们与京都方面和西南四藩‘倒幕’乱党之间最后的决战。究竟鹿死谁手,就看这场战争了。事到如今,我们三方都已经没有了退路。因此,这必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我们必须取得胜利,无论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我们都必须取得胜利。因为,如果失败的话,我们就会失去英、法的援助,失去全国各地守护大名的支持,失去日本民众的认可。那样的话,我们可就只剩下蹈海自尽这一条路了。”

井伊直弼、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点点头,郑重地说道:“将军,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德川庆喜点点头,说道:“很好,你们各自安排下去吧。”

……

一个月后,日本,九州岛,佐世保。

似乎是由于战事的缘故,就连春天的步伐都显得格外蹒跚。时间已经是三月上旬了,却仍旧没有春天到来的迹象。天空是铅灰色的,愁云密布,显得阴沉、昏暗而又岑寂,就连平日里蔚蓝的大海都变成了接近灰黑的深蓝色,使人望而生畏,不由得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张继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表情凝重。远方海天相接之处不断发出的红色光点和海岸工事上不时冒出的滚滚黑烟,使得一向镇定自若的张继也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背着手在工事上快步踱了起来。

战争已经进行了半个多月,局势非常不利。半个月前,张继刚刚回到鹿儿岛,就得到消息,德川幕府的伏波将军德川庆茂率领麾下两万海军和五万陆军向佐世保发动了猛烈的进攻。佐世保是西南四藩所在的九州岛的北方门户,担负着防止幕府军从九州岛北部登陆并直捣西南四藩大本营鹿儿岛的重任。一旦佐世保失守,整个九州岛就会门户洞开,而西南四藩区区三万藩兵断然不是德川庆茂七万大军的对手。更为重yào

的是,佐世保是西南四藩最重yào

的港口,担负着对外贸易和接收外援军火的重任,是西南四藩最重yào

的财政收入来源和外援军火来源,起着为西南四藩“造血”和“输血”的重yào

作用。一旦佐世保失守,西南四藩就会失去很大一部分财政收入和外援军火,而这样的后果无疑是灾难性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困守孤岛(中)

德川庆茂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半个月来,他只命令零星的几艘战舰在九州岛周围海域巡航,起到彻底切断西南四藩与外界联系的作用,而将全部的主力战舰集中在了佐世保海域,日夜不停地炮击佐世保的海岸工事和港口设施。此外,德川庆茂还派出一些零星的陆军部队试图潜入佐世保,建立并巩固滩头阵地,以便于之后的登陆作战。这本是苏格兰人惯用的“锤头砧板战术”,是一种极为普通的战术,并没有什么特别高深之处,张继远征俄国时也曾经在扬斯卡河河谷一战中使用过。但是,由于对阵双方实力上的巨大差异,这一战术的效果得以充分发挥了出来,德川庆茂依靠这一战术几乎彻底切断了西南四藩同外界的联系,使西南四藩的财政收入和外援军火受到了极大的损失。

其实,并非幕府军的装备有多么先进,训liàn

有多么有素。事实上,幕府军的主力战舰基本上是使用桅杆和风帆的木质战舰,上面装备的火炮口径也很小,只有个别由商船改装的运兵船是铁甲舰。若是放在过去,面对这样的战舰和火炮。张继是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无奈时移世易,现如今,就连这些原本是英军、法军淘汰多年的军火也使张继倍感困扰。归根结底,实在是倒幕军的装备过于落后,训liàn

也过于有限。按照日本的历史传统和德川幕府颁布的一些列法令,藩镇原则上不允许设立和维持正规军,只允许定期招募一千人到五千人不等、装备和训liàn

程度都远远不及幕府军的藩兵。藩兵的主要任务是保护藩主的安全并维持当地的社会秩序,更类似于民兵和警察,而不是真zhèng

意义上的军队。虽然对于个别战略位置极为重yào

的藩镇如尾张藩和萨摩藩,德川幕府允许他们设立和维持正规军。但是,无论如何,他们毕竟没受过多少训liàn

,战斗力与幕府军相比还是相形见绌的,战斗结果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张继正在焦急不已,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说话声,原来是容闳、涩泽荣一和井上馨已经完成了“收购粮食、棉花和药品”的任务先行返回佐世保了。

张继急忙回过头,快步迎了上去,说道:“达萌兄、涩泽荣一先生、井上馨先生,在江户民间大量收购粮食、棉花和药品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容闳说道:“张大人,请放心,您要我们办的事情全部办妥了。我们扮作商人赶赴江户之后,先在市场上放出风来,声称德川幕府一个月后将与美国签订《自由贸易协定》,此后,美国的粮食、棉花和药品将以极低的价格大量输入日本,在市场上造成了恐慌,导致绝大多数商人和地主开始以极低的价格紧急抛售手中存有的粮食、棉花和药品。我们则分别以不同商行的名义大量购进这些抛售的粮食、棉花和药品,整个江户及其周边城镇现有的粮食、棉花和药品几乎都被我们买光了。只可惜,德川幕府严格实行‘海禁’政策,规定‘片板不得下海’。我们没有办法将这些粮食、棉花和药品带回来,只得在横须贺港全部倾入大海了。不过,这下子,德川幕府在战时也必定要陷入窘境了。”

张继点点头,说道:“你们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难得了,你们辛苦了。”…,

井上馨笑着说道:“张大人太客气了,我们倒是没有什么啦。倒是涩泽荣一,他可不仅仅是辛苦,简直是吃大亏了。为了购进那些粮食、棉花和药品,他把自己名下的几处商行、手工作坊和和手工工场全部变卖掉了,当年富甲一方的涩泽荣一,今天可成了名副其实的穷光蛋了。”

看着涩泽荣一一脸憔悴,眉宇间满是风尘之色,张继突然鼻子一酸,向涩泽荣一鞠躬道:“涩泽荣一先生,您如此深明大义,毁家纾难,我感谢您。”

看到张继这样的举动,涩泽荣一急忙回礼道:“张大人,这如何使得?您是大清重臣,又有一等勇烈侯的爵位,都可以舍弃安逸尊荣的生活,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日本帮zhù

我们。我身为日本子民,为国牺牲本来就是应该的,更不应该有什么放不下的。”

张继点点头,说道:“好的,各位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这里战事紧急,不是久留之地,请赶快回鹿儿岛好好休整吧。”

容闳、涩泽荣一和井上馨却都摇摇头异口同声地说道:“张大人,您和其他同仁在前线浴血奋战,所受的辛苦何止千倍于我们,我们又怎能独回后方享shòu

安逸,就请您允许我们留在军中效力吧。”

听到容闳、涩泽荣一和井上馨这样说,张继却犹豫起来。从内心深处来讲,张继是希望他们三人能够留下来的。虽然他们都只是一介书生,并没有军事指挥和作战的经验。但是,他们毕竟是从敌占区回来的,掌握着大量的宝贵情报,而这些情报很有可能是自己所急需的。但是,幕府军现在兵临城下,佐世保危在旦夕,他们三人留下来会面临极大的危险,更何况,他们刚刚完成任务回来,也确实需yào

好好休整。

容闳看出了张继的犹豫不决,说道:“张大人,我们一路从敌占区经过,搜集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也想汇报您,请您定夺呢。”

张继犹豫片刻,咬咬牙说道:“那好,就辛苦三位在这里多逗留几天了。”

……

当天正午,佐世保,前敌指挥部。

张继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就请三位详细说明所搜集到的情报吧。”

涩泽荣一扭头看看容闳和井上馨,后者都向他微笑着点头示意。涩泽荣一咬咬牙,说道:“那好,张大人,就由我先来说明吧,不足之处请荣宏先生和井上馨先生补充。”

张继点点头,仔细倾听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困守孤岛(下)

涩泽荣一沉声道:“张大人,我是个商人,因此对于与商贸和通航有关的事务格外留心。我们这次能够从江户回来,也算是费尽周折了。战争爆fā

以后,德川幕府开始向民间大量筹集粮食、棉花和药品,当他们得知有几个神mì

的商人半个月前曾经在江户市场上大肆购进这些货物后,立即就意识到了我们的目的所在,颁布了严格的‘海禁’政策,规定‘片板不得下海’,借以杜绝这些货物流向西南四藩的可能。与此同时,上野、志摩、出云、伊势、阿波、越前、加贺和信浓等本州藩镇也纷纷颁布禁令,禁止当地商人向西南四藩输出货物。不仅如此,负责进攻西南四藩的德川幕府伏波将军德川庆茂还命令几支小型舰队在九州岛周围海域巡航,想要彻底切断西南四藩与外界的联系。我们这次就是绕道周防藩和筑前藩才得以回到佐世保的。更为严重的是,德川庆茂还将全部的主力战舰集中在了佐世保海域,日夜不停地炮击佐世保的海岸工事和港口设施。佐世保是西南四藩最重yào

的港口,担负着对外贸易和接收外援军火的重任,是西南四藩最重yào

的财政收入来源和外援军火来源,起着为西南四藩“造血”和“输血”的重yào

作用。一旦佐世保失守,西南四藩就会失去很大一部分财政收入和外援军火看来,德川幕府是想凭借自身在后勤补给方面的优势通过持久战和消耗战的方式来消灭我们的有生力量,摧毁我们的抵抗意志了。我们必须想出因应的策略,尽快打开局面。否则,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张继点点头,说道:“涩泽荣一先生所言极是,德川幕府毕竟是日本事实上的中央zf,它所掌握的资源远远超过我们,它能调动的资源更加不是我们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打持久战和消耗战,我们绝对不是德川幕府的对手。我们必须尽快打开局面,改变被封锁的状态,才能重新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井上馨点头道:“不仅如此,我们在周防藩的时候,还听说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已经亲率重兵进驻并封锁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横沟御极是德川庆喜的亲信,与井伊直弼私交甚密。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本来是尾张藩治下的三座关隘,是日本近畿地区也就是关西地区与关东地区的分界线,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以说,控zhì

了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也就切断了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与外界的联系。而且,兵临京都城下,也能起到极大地震慑作用。我很担心,德川幕府会在向西南四藩下手的同时,也向京都方面下手,如果是那样的话,睦仁天皇陛下那里就很危急了。一旦京都沦陷,德川幕府一定会‘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们想要再进行有组织的抵抗就会变得很困难了。”

张继点点头,缓缓说道:“最初,我们是想将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作为我们在本州岛上的大本营,与京都方面成犄角之势,互为呼应,互为支援。因此,在获得睦仁天皇陛下的支持之后,我们并没有提出将睦仁天皇陛下迎接到西南四藩来,而是希望他能够留守京都,利用他在日本民众心中的崇高地位和无上威望指挥全国范围内的‘倒幕’运动,切实发挥出他的优势和作用。但是,我们却没想到幕府军的实力如此之强,依附德川幕府的藩镇如此之多。这件事情的责任在我,是我没有进行详细的调查研究,就妄下结论,想当然的制定了这一系列作战方案,我应该对此负责。”…,

涩泽荣一和井上馨连忙说道:“张大人此言差矣,如果说真的有人需yào

为这件事情来负责的话,那也应该是由我们所有人来负责。是我们所有人误判了形势,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在这之前,我们都认为德川幕府不过是强弩之末,外强中干,不堪一击的。”

容闳点点头,补充道:“张大人,不仅如此,我们在江户时还听说一个月前,井伊直弼曾经奉德川庆喜之命赶赴九州,会见了筑前、丰后、日向和大隅等西南藩镇的藩主。我很担心,这些西南藩镇灰尘我们忙于应付德川庆茂的进攻之际,发兵攻打我们,使我们首尾不能相顾。此外,我们在周防藩的时候还听说,原本和德川庆茂一起负责进攻西南四藩的德川幕府靖逆将军德川庆康率领麾下的五万陆军开出了战区,向东北方向开去,具体目的地尚不明确。”

张继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最近也一直在奇怪这件事情。根据线报显示,德川幕府此次进攻进攻西南四藩是倾巢出动,派来的军队共计十万陆军和两万海军。但是,我们见到的却只有德川庆茂的五万陆军和两万海军。原来,德川庆康的五万大军已经开出战区了。”

突然,张继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灵深处闪电般地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还没等他抓住就消散了,只留下一阵极大的恐慌感。张继突然觉得双腿有些发软,“我想到了什么?”他拼命问自己,拼命地重寻那可怕念头的出处,一点一滴,慢慢地,慢慢地……突然,就像一头狰狞的怪兽猛地从地底钻出,那个念头一下子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他被这可怕的阴谋惊呆了。

张继觉得嘴里发苦,嗓子干得仿佛要冒烟一般,四肢也不听使唤了。他冲着容闳、涩泽荣一和井上馨大喊道:“快,快,快通知大久保利通藩主和高杉晋作藩主他们,马上到前敌指挥部这里集合,我有要事相告。”

……

当天正午,佐世保,前敌指挥部。

大久保利通居中坐在指挥部的主位上,张继和高杉晋则分别坐在他两侧的主位上,下面则依次坐着容闳、木户孝允、西乡隆盛、涩泽荣一、井上馨、山县有朋、乃木希典、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等人。也就是说,除去留在京都协助睦仁天皇的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西南四藩‘倒幕’派的主要人物全部出席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攻防争辩(上)

此时,会场的气氛极为压抑,众人一言不发,都沉默地坐在那里,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显得死气沉沉。

张继偷眼望去,大久保利通一脸淡然,不知在望着远处的什么景色出神。张继暗想,大久保利通不愧是西南四藩‘倒幕’派的领袖人物,城府深厚,喜怒不形于色。高杉晋作则是一脸委顿,整个身子都缩在一件宽大的熊皮大氅里,还不停地咳嗽着。看得出来,他已经灯尽油枯,时日无多了。张继心中不禁暗暗唏嘘,历史上号称“明治维新前三杰”的吉田松阴、坂本龙马和高山晋作,竟然没有一个能够等到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那一天。吉田松阴被德川幕府处决,坂本龙马被德川幕府刺杀,高杉晋作则是病死。至于容闳和木户孝允等人则有的一脸木然,有的一脸义愤,有的一脸紧张,不一而足。

良久,大久保利通开口道:“那么,张大人,按照您的分析,德川幕府此次的真zhèng

目标并不是我们了?”

张继点点头,说道:“结合达萌兄、涩泽荣一先生和井上馨先生所搜集到的大量情报,我们不难做出这样的判断:伏波将军德川庆茂此次从海路佯攻佐世保,目的只是吸引我们的主力。如果我们上当了,他们就能牵制住他们,使我们无暇北顾。如果我们没有上当,他们也可以变佯攻为实攻,攻陷我们的大本营。德川幕府真zhèng

的杀招在于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亲率重兵进驻并封锁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以及靖逆将军德川庆康率领麾下的五万陆军开出战区。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是沟通近畿地区和关东地区的咽喉要道。横沟御极控zhì

了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也就切断了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与外界的联系。而且,兵临京都城下,也能起到极大地震慑作用。而德川庆康回师攻陷了大阪府和奈良古都,兵临京都城下,就可以实现对京都和近畿低区的绝对控zhì

。睦仁天皇陛下在日本民众心中具有崇高地位和无上威望,一旦德川庆喜‘挟天子以令诸侯’,全国范围内的‘倒幕’运动蓬勃发展的形势将会迅速被逆转。因此,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就不在于佐世保的得失,甚至不在于西南四藩的得失,而在于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得失。”

大久保利通点点头,说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那么,您认为我们可以采取什么样的因应之策呢?”

张继皱着眉头,回答道:“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这场战争将出现两块战场,一块是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另外一块则是西南四藩所在的九州岛,特别是作为九州岛北方门户的佐世保。其中,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这块战场将成为对于战争结果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主战场,参战双方在这块主战场的成败将直接决定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最初,我们是想将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作为我们在本州岛上的大本营,与京都方面成犄角之势,互为呼应,互为支援。但是,根据目前出现的新形势、新问题,我们必须对原有的作战方案进行修正。我的意见是,集中全力对付德川庆康及其麾下的五万陆军,粉碎德川庆喜控zhì

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企图,打乱德川庆喜的全盘部署,打开本州岛‘倒幕’运动的局面,重新获得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张继话音未落,只听坐在下首的西乡隆盛冷笑一声,说道:“张大人说得轻巧,德川庆康是德川幕府的一员骁将,五年前的萨英战争中,就是他率领五千骑兵借道日向藩,绕到我们的侧翼给了我们沉重的打击。德川庆康麾下的五万陆军也是德川幕府的精锐陆军,不仅训liàn

有素,装备也极为精良,而且都是在江户招募的本地人,互相熟悉,作战团结,您想要对付他们并不容易。更何况,您说要集中力量对付他们,问题是这力量从何而来?西南四藩仅有三万藩兵,用于守卫九州岛、防御德川庆茂的进攻尚嫌不足,哪里还能抽调出兵力供您对付德川庆康?虽说西南四藩还有将近五万的民团,但是他们既要承担在战场上修筑工事、搬运弹药和抢救伤员的任务,又要承担防止小股敌军秘密潜入的任务,已经是左支右绌,同样不可能抽调出来供您对付德川庆康。更何况,民团的团丁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liàn

,也缺乏必要的装备,如何能够承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山县有朋立即附和道:“张大人,西乡隆盛说得对,没有相应的力量作为前提,您所说的一切不都成空谈了么?而且,我对您所说的‘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这块战场将成为对于战争结果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主战场’这一点也不认同。众所周知,西南四藩是全国‘倒幕’运动的策源地和大本营,一旦佐世保失守、九州岛沦陷,全国‘倒幕’运动就失去了物质基础和力量来源。因此,现阶段,我们应当集中力量守卫九州岛、防御德川庆茂,等到九州岛的局势有所改善,再徐徐图之。至于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也只好先拱手让给德川幕府了,反正我们总有一天要夺回来的。至于睦仁天皇陛下么,我们可以派遣精干力量赶赴京都,与岩仓具视、铃木贯太郎、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他们里应外合,将他护送到九州岛来。这样一来,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山县有朋还想继xù

说下去,却听到张继居然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只见他负手而立,嘴角微撇,一副鄙夷的神色。

第一百六十四章 攻防争辩(中)

山县有朋不由得怒火中烧,怒吼道:“张大人,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有什么可笑的?”

张继突然收敛起笑容,目露凶光,沉声道:“山县有朋,我笑你目光短浅,见识鄙薄。你说‘西南四藩确实是全国‘倒幕’运动的策源地和大本营’,这确实是事实,我也一直承认。但是,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却是日本民众心目中的圣地。你可知dào

,一旦我们弃守这些地方,我们的实力将受到何等的质疑,我们的威信将受到何等的损害?睦仁天皇陛下在日本民众心中具有崇高地位和无上威望,一旦德川庆喜‘挟天子以令诸侯’,要求睦仁天皇陛下颁布诏书禁止‘倒幕’运动,我们如何是好?如果领命,全国范围内的‘倒幕’运动蓬勃发展的形势将会迅速被逆转。如果不领命,我们就会成为不遵王化的乱臣贼子。到那个时候,不仅德川庆喜有了出兵讨伐并消灭我们的正当、合法理由,就连日本民众也不会再继xù

支持我们。这样的后果,你想过没有?你说‘我们可以将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先拱手让给德川幕府,反正我们总有一天要夺回来的’,这更加是荒谬绝伦。我们一旦失去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这个在本州岛唯一的立足之地,我们就等于被德川幕府彻底赶到了海上,困在了孤岛。九州岛固然物阜民丰,可以维持我们的生存。但是,九州岛的物产与资源足够维持我们与德川幕府将要进行的长期战争么?这半个多月的战争进行下来,德川幕府的海军实力你是清楚的,我们的海军实力你也心知肚明,我们一旦选择退守九州岛,就相当于选择了自绝后路。因为德川幕府会动用海军封锁九州岛周边海域,到那时候,别说是反攻本州岛,想要维持生存、坚持抵抗都会变得困难无比。这样的后果,你想过没有?你是陆军将领,应该明白这样的道理:进攻永远比防守简单。无论防守方有多少人,只要进攻方在防线上撕开一个口子,防守方的士兵就会溃逃,而只要一溃逃,无论防守方的士兵有多少,都成了进攻方士兵眼中的活靶子。世界战争史上大部分战例全都印证着这条铁律。我们选择弃守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退守九州岛,与溃逃何异?这样的后果,你想过没有?这些严重的后果,你都不曾想过,居然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地发表这些谬论么?”

山县有朋的脸憋得通红,脸色十分难看,像极了酱紫色的猪肝,他自知理亏,却又不甘心就此受辱,右手颤抖地指着张继道:“你……你……”

其实,在声讨完山县有朋之后,张继就有些后悔。自己虽然已经是倒幕军的实jì

指挥者,毕竟还是客人的身份,这样抢白山县有朋,于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这两位主人的面子上太不好kàn

了,便想着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免得影响到团结倒幕的大局。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今天给山县有朋这个下马威,也算是树立威信的一种方式,对于以后实施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大计未尝没有好处。想到这里,张继索性横下心来,也不准bèi

安抚山县有朋的情绪了。

张继和山县有朋的争执使得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众人都不知dào

该怎样圆场。…,

半晌,木户孝允轻轻咳嗽一声,低声说道:“张大人所言极是,我们万万不能弃守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退守九州岛。而应该如张大人所说,集中全力对付德川庆康及其麾下的五万陆军,粉碎德川庆喜控zhì

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企图,打乱德川庆喜的全盘部署,打开本州岛‘倒幕’运动的局面,重新获得这场战争的主动权。不过,张大人,山县有朋也是求胜心切,并非有心冒犯,还请您海涵。”

既然有人给了台阶,张继也就乐得借坡下驴,笑着说道:“木户孝允先生客气了,刚才是我太过激动了。山县有朋先生深明大义,实乃无双国士。张继刚才无心之言,还望见谅。”

山县有朋心中气苦,恨不得扑上去与张继扭打在一起,但是碍于木户孝允的面子,也只得勉强地说道:“张大人洞悉幽微、明察秋毫,在下深感深感佩服。”

听到张继和山县有朋都不再为刚才的事情纠缠,木户孝允笑着说道:“张大人心胸开阔,襟怀坦荡,令人佩服,山县有朋错而能改,善莫大焉。所谓‘能用众力,则无dí

于天下;能用众智,则无畏于圣人’,只要我们‘倒幕’义士之间能做到精诚团结,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富国强兵’就指日可待了。”

说到这里,木户孝允意味深长地看了张继一眼,说道:“张大人,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见教。诚如西乡隆盛所言,德川庆康是德川幕府的一员骁将,他麾下的五万陆军也是德川幕府的精锐陆军。而西南四藩仅有三万藩兵,还需用于守卫九州岛、防御德川庆茂的进攻,而那五万民团也有自己守备和支援任务。况且,那五万民团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liàn

,也缺乏必要的装备。您的集中全力对付德川庆康及其麾下的五万陆军的作战方案能够从哪里抽调力量来实现呢?”

张继笑着说道:“所谓‘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优秀的将领指挥作战更多地依靠的是谋略的运用,而不是士兵的拼杀。中国历史上有一位著名的将领叫做韩信,他就曾经成功运用这一原理获得了战争的最终胜利。汉高祖三年,韩信率兵攻打赵国。他所率领的数万汉军都是临时招募、没有受过正规训liàn

的贩夫走卒,战斗力极弱,而赵国将领陈余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则是当时赵国的精锐之师。交战时,韩信假装不敌,抛旗弃鼓,率领汉军逃回河边的阵地。陈余则下令赵军全营出击,直逼汉军阵地。那些汉军背后是滔滔河水,面前是二十万赵军,陷入了无路可退的绝境。”

第一百六十五章 攻防争辩(下)

张继故yì

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但是,这反而激发了他们强烈的求生欲望,个个奋勇争先。结果,韩信最终取得了胜利。其实,没有人是天生的战士,但是每个人都蕴藏着巨大的潜力,只是在通常情况下无法发挥出来而已。一旦把他们逼到绝境,他们自然就会奋勇争先了。西南四藩的那五万民团五万民团确实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liàn

,也缺乏必要的装备。但是,只要指挥得当,谋略出奇,一样可以发挥出堪与正规军比肩甚至超过正规军的战斗力。”

说到这里,张继转向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高杉晋作藩主,我知dào

西南四藩仅有三万藩兵,还需用于守卫九州岛、防御德川庆茂的进攻,那五万民团也有自己守备和支援任务,兵力上确实捉襟见肘,我能够理解二位的难处。因此,我只要求二位为我准bèi

足够一万五千人左右食用一个月的粮草即可,这一点应该也不难做到。至于剩下的兵员部分,我自然会去想办法。”

大久保利通也不由得露出惊愕的神色,他和高杉晋作对视一眼,两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张继笑着说道:“请诸位放心,张继心中已有良策,此去定当凯旋而归,至于守卫九州岛、防御德川庆茂的进攻的重任就拜托诸位了。”

大久保利通迟疑道:“张大人,您是倒幕军的实jì

指挥者,您走之后,我们应当如何因应,还请示下。”

张继沉吟半晌,说道:“德川庆茂同样是德川幕府的一员骁将,他麾下的五万陆军也是德川幕府的精锐陆军,而他麾下的两万海军更是被德川幕府视为制胜法宝,而我们只有三万藩兵和剩余的四万民团,海军力量基本为零。虽然我们在人数上勉强能与德川庆茂实现对等,但是在日常训liàn

和装备水平上与德川庆茂的差距却实在不可同日而语。此外,德川庆茂是集中全部力量进攻佐世保,而我们则要守卫整个九州岛,兵力势必会被分散。因此,我们是处于绝对劣势的。在这种话情况下,最好的因应之策就是避敌锋芒,以逸待劳。现在,德川庆茂来势汹汹,锋芒正盛,士气正旺,我们万万不可与他正面对敌,而只能坚守不出,慢慢消耗他的力量,消磨他的士气。等到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危机化解之后,德川庆茂的锐气也基本上消磨殆尽。到那时候,我们再两面夹击,里应外合,定然能挫败他的企图。”

张继顿了顿,说道:“也就是说,我们一定要克制和忍耐,要克服求胜心切的急躁心态,克制玉石共焚的武士精神,对德川庆茂的种种挑衅始终视而不见。佐世保工事完备、易守难攻,德川庆茂虽然势大,只要我们坚持做到坚守不出,他想在短时间之内攻克也是不可能的。我此去短则数月,长则半年。万事有大久保利通藩主和高杉晋作藩主做主,定然万无一失。木户孝允先生、西乡隆盛先生和井上馨先生参赞机务,协助二位藩主,更是算无遗策。达萌兄协助涩泽荣一先生组织生产、维持商贸,可以为我们保证源源不断的后勤补给。山县有朋先生和乃木希典先生率领陆军死守佐世保,稳住我们的大本营。伊东佑亨先生和东乡平八郎先生率领海军袭扰小股的敌军舰队,尽量维持我们的贸易航道和外援军火。如此一来,支撑半年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大久保利通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预祝张大人凯旋而归。”

在座诸人齐声道:“预祝张大人凯旋而归。”

张继笑着一一道谢,向门外走去,突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转头向在座诸人说道:“我今晚还需yào

进行一些准bèi

工作,如果在座的诸位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必惊慌。”

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等人面面相觑,如堕五里雾中。

半晌,大久保利通道:“张大人,为了避免发生误会,我想,关于您的准bèi

工作准bèi

如何进行,还是请您通报一下为好。”

张继沉吟片刻,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高杉晋作藩主,这些准bèi

工作可以说是我此行能否成功的关键?而这些准bèi

工作能否成功的关键又在于保密做得如何?我现在将准bèi

工作的概要述说给诸位,请诸位一定严守秘密。”

说着,张继示意屏退留在指挥部的侍卫和随从,侃侃而谈起来。

……

半晌,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等人张口结舌,都吃惊地望着张继。

良久,木户孝允说道:“所谓‘兵不厌诈’,张大人这招也算得上是出奇制胜了,只是过于行险,万一弄巧成拙,局势就会立时翻转。到那时,我们就是想补救,都没有办法补救了。”

张继点点头,说道:“中国民间有句谚语,叫做‘富贵险中求’,我们从事这样宏大的事业,怎么可能完全规避风险?不过,请诸位放心,我已经准bèi

了后招,绝不会弄得局面无法收拾的。”

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对视一眼,两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

当天下午,佐世保,前敌指挥部。

张继静静地站在指挥部中央摆放着的沙盘前面,似乎在斟酌作战方案。但是他的眼神并没有停留在沙盘上,散漫没有焦点,又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这时,容闳轻轻推开前敌指挥部的门走了进来,看到张继这个样子,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轻声叫道:“张大人”。

张继猛然惊觉,回头一看,见是容闳,微微笑道:“达萌兄,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怎么没有回鹿儿岛好好休整呢?”

容闳略一沉吟,说道:“张大人,其实形势并没有您说的那么乐观,对么?您是怕影响大久保利通他们的信心,动摇倒幕军的军心,才那么说的,对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宁为玉碎(上)

张继长叹一声,点头说道:“是啊,德川庆茂和德川庆康久经沙场,皆非易与之辈,他们麾下的十二万大军更加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有尾横沟御极率领着三万藩兵在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虎视眈眈,想要打开局面,确实没有那么简单。但是,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关系着为我们大清创造一个和平外部环境的大计,更关系着推行‘新政’的大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即便千难万险,我们也只能勇往直前了。现在,大久保利通他们虽然还未动摇,但是这种困守孤岛的局面再持续一段时间,难保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我也只能先稳住他们在再长计议了。”

容闳沉吟半晌,叹息道:“张大人,这么大的压力由您一个人来承担,真是苦了您了。不过,既然我们留有后招,您为什么不动用呢?我们一旦动用,局势基本上立时翻转啊。”

张继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们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后招上面,因为,它到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还很难说。我们之前所做的推演也仅仅是推演罢了,只能当做决策的参考,不能当做决策的依据。更何况,既然是后招,不到最后的关键时刻,我们是不能动用的。此外,说句诛心的话,我们也不能让‘大政奉还’进行得太顺利,那样对我们没有好处。我们必须要让大久保利通他们饱尝挫折的痛苦。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对我们更加心存感激。只是,这样的话,他们会付出更多的牺牲,我确实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为了大清能有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为了推行‘新政’的大业,我也只能如此了。”

容闳轻轻地点点头,说道:“张大人,我理解您。我来找您,其实还有一件事。您说您今晚还需yào

进行一些准bèi

工作,不知dào

进展如何,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地方么?”

张继略一沉吟,说道:“达萌兄,既然你还留在佐世保,那就有你协助我进行准bèi

工作吧。”

……

这天晚上,几乎所有的倒幕军和佐世保市民都没能睡个安稳觉。事实上,整整一个晚上,偌大的佐世保几乎被折腾得翻了个个儿。

最先出事的地方是位于佐世保城市中心地带的岛津神社,那里是萨摩藩前藩主家族岛津家族的家庙,也是整个佐世保最大的神社,供奉着萨摩藩的保护神月阙大神。半夜时分,岛津神社突然爆fā

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等到在附近巡逻的民团和居民赶到之后,才发xiàn

有着五百多年历史的岛津神社居然被夷为了平地,现场还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道。紧接着,位于城市东面的‘义仓’也燃起了大火,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不仅将十二座‘义仓’烧得面目全非,还连带着烧毁了附近的几百座民宅。等到赶来救火的倒幕军们费尽lì



终于扑灭了‘义仓’的大火回到军营之后,疲惫已极的他们刚刚脱掉衣服,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睡下,就发xiàn

自己军营的弹药库居然着火了。好在弹药库距离军营较近,而且火情发xiàn

得也较早,所以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但是,光是这样的虚惊一场也已经足够骇人了。

于是,就在当天晚上,各式各样的谣言在佐世保城内不胫而走,有的说这是天照大神示警,警示西南四藩民众不要再兴刀兵,对抗中央zf。也有的说这是秘密潜入佐世保的德川幕府奸细所谓,目的是打击西南四藩民众的士气,打消他们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意愿。还有的说是……凡此种种,不一而同。…,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些谣言,第二天清晨,不少佐世保居民都在家门口发xiàn

了落款为‘德川幕府伏波将军德川庆茂’的劝降书。劝降书全称为《致佐世保良善民众书》,劝降书中写道:“德川幕府伏波将军德川庆茂奉日本国征夷大将军、摄政、关白德川庆喜之命,敬告诸位佐世保良善民众,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日本乃天皇陛下之日本也。自天照大神繁育我日本国一脉,神武天皇承天景命,指导我日本国民众开垦田地并传授养蚕、织布技艺,我日本国民众使得果腹、蔽体。嗣后,历代天皇莫不以仁孝治天下,务求我日本国民众安居乐业、物阜民丰。及至‘应仁之乱’,主少国疑,国运堪忧。当是时也,军阀混战,民不聊生。所幸天不绝我,德川家康受封征夷大将军、摄政、关白之职,南征北战,一统日本。嗣后,德川一族无不忠诚竭力辅佐历代天皇以成就万世之伟业。现任征夷大将军、摄政、关白德川庆喜天纵英明、圣文神武,实乃万世之人臣楷模也。叵耐长州、萨摩、土佐、肥前四藩忤逆奸党暗中勾通西夷,每每煽动治下良善民众对抗天皇陛下,对抗中央zf,已成割据之势。今,我奉现任征夷大将军、摄政、关白德川庆喜之命,率百万大军讨伐四藩逆党。所谓‘除恶务尽,斩草除根’,为断绝四藩逆党后援,扫平孤立四藩逆党酋首。现颁令如下:实行‘连坐法’,佐世保民众五户编为一伍,设伍长一人。伍内凡有一人参加逆党‘倒幕军’,该伍民众皆以同罪论处,斩立决。伍内凡有一人参加逆党‘民团’,该伍民众皆以同罪论处,流一千里。伍内凡有一人资助逆党,该伍民众皆以同罪论处,流三百里。凡犯以上各罪之民众,其家产一律抄没,为彰显其不容于天地,有愧于先人,一并将其祖坟平毁。此令意在惩戒敌酋,与佐世保良善民众无涉,大可不必惊慌,只要不投敌、不资敌,战事一了,即可安居乐业。否则,大军到处,玉石俱焚,万望三思。”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宁为玉碎(中)

这份劝降书软硬兼施、言辞犀利,在家门口发xiàn

了它的佐世保居民们都惊骇异常,短短一个早晨,这份劝降书已经传遍了整个佐世保城。一时间,人心浮动,士气大挫。

整整一个上午,佐世保的居民们都在不安中度过,他们期待大久保利通等‘倒幕军’领袖能够出来辟谣或者号召大家英勇作战。但是,事与愿违,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见到任何‘倒幕军’的领袖们,就连每天雷打不动巡视阵地的张继都不见了人影。这么一来,居民们更加不安,隐隐担心出了什么变故。

正午时分,佐世保的居民们正在吃午饭,却听到街头传来了更夫打更的“梆梆”声,同时还伴随着更夫们气喘吁吁地喊话声:“父老乡亲们,大家快到岛津神社门前集合,大久保利通藩主有要事宣bù

……父老乡亲们,大家快到岛津神社门前的广场上集合,大久保利通藩主有要事宣bù

。”

于是,无数佐世保居民怀着忐忑的心情、表情复杂地扶老牵幼来到岛津神社们的广场上。

……

正午,佐世保,岛津神社。

来到广场的居民们惊异地发xiàn

,昨夜被炸毁的岛津神社已经开始修复和重建了,那些整齐而坚固的条石、高大而粗壮的木材显然都是从别的地方拆下来后匆忙运过来的,连运输用的绳子都还没来得及卸下来。

广场上临时搭建了一个高约两米的台子,大久保利通、高杉晋作、木户孝允、西乡隆盛、井上馨、涩泽荣一、山县有朋、乃木希典、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平八郎等“倒幕军”领袖以及张继和容闳都站在台上,他们的上方还悬着一张十米长的横幅,上面写着“德川国贼,倒行逆施;倒幕义士,代行天罚;招募义军,尊王攘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三十二大斗大的字。

大久保利通掏出怀表看看,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平日里显得空旷无比的偌大广场上聚拢了大约十余万人,人们摩肩接踵,连站立的空隙都难找得到了,也就是说,基本上全城的居民都到了。

时机差不多了,大久保利通想着,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佐世保的居民们,你们好,我是萨摩藩藩主大久保利通。首先,我要感谢大家大家多年来对我的支持,我们长州、萨摩、土佐和肥前西南四藩是整个日本推翻德川幕府‘暴政’,实现‘富国强兵’的大本营,是睦仁天皇陛下的希望所在。为此,多年来,我们与幕府军和英、法等西方列强军队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我们佐世保作为西南四藩的桥头堡,作为抗击幕府军和英、法等西方列强军队的前沿阵地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也付出了惨烈的牺牲。昨天晚上,有一批秘密潜入我们佐世保的德川幕府奸细炸毁了我们的岛津神社,烧毁了我们的‘义仓’,还累及了无数民宅。这些奸细已经被我们的巡逻队抓获,他们死不悔改,负隅顽抗,巡逻队已经他们全部处决。岛津神社有着五百多年的历史,不仅是我们前藩主家族岛津家族的家庙,更是我们整个佐世保最大的神社,供奉着我们的保护神月阙大神。‘义仓’是我们佐世保居民扶危济困、热心公益的象征,德川幕府妄图通过炸毁岛津神社、烧毁‘义仓’来打击我们‘倒幕军’的士气,打击我们佐世保民众、西南四藩民众推翻德川幕府‘暴政’,实现‘富国强兵’的伟大信念。不过,我相信,我们‘倒幕军’、我们佐世保民众、我们西南四藩民众会用实jì

行动来回击他们,告sù

他们:佐世保是不可战胜的。”…,

大久保利通顿了顿,接着说道:“昨天夜里,我和高杉晋作藩主他们商量之后决定,立即修复岛津神社和‘义仓’,这既是为了向敌人展示我们不屈的斗志,更是为了保证我们佐世保居民的正常生活不受干扰。如大家所见,现在修复岛津神社的条石和木材都是从别的地方拆下来的。我可以告sù

大家,这是从鹿儿岛,我的官署连夜拆卸、运输过来的。我已经决定,从今天起,将萨摩藩的官署设在佐世保,誓与佐世保共存亡。”

说到这里,大久保利通环视广场,只见大多数民众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有的热泪盈眶,有的双拳紧握,妇女和儿童则以手抹泪,一片悲愤的场面。

大久保流通感觉时机已经成熟,大声说道:“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张继张大人,想必大家并不陌生,他已经和我们并肩战斗一月有余了。张大人是大清重臣,又有一等勇烈侯的爵位,都可以舍弃安逸尊荣的生活,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炮火纷飞的佐世保帮zhù

我们推翻德川幕府‘暴政’,实现‘富国强兵’。我们身为日本子民,怎能不为睦仁天皇陛下的殷切希望,不为自己的幸福生活奋起一搏呢?下面请张大人就招募义军事宜我们讲几句。”

张继走上前去,向台下深鞠一躬,说道:“佐世保的居民们,大家好,我叫张继,我现在不是什么大清重臣,一等勇烈侯,我现在和你们一样,只是一名普通的‘倒幕军’,只是一名普通的佐世保居民,我愿与你们同甘共苦,休戚与共,为推翻德川幕府‘暴政’,实现‘富国强兵’而奋战不懈。也许有人会问,德川幕府的统治有什么不好么?我们为什么要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呢?”

张继扫视广场一圈,回答道:“因为:第一,德川幕府的统治权得来不正;第二,德川幕府的统治倒行逆施。我们先说说为什么说德川幕府的统治权得来不正?建久三年七月,武将源赖朝奉旨扫平叛逆,受封为征夷大将军。当时的日本,主少国疑,民心浮动,为了保护日本民众不再受刀兵之灾,后鸟羽天皇任命征夷大将军源赖朝为摄政、关白,开设幕府,辅佐天皇治国。”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宁为玉碎(下)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在那之后的近三百年间,藤原一族、足利一族和德川一族先后世袭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辅佐历代天皇治国。这也就是历史上的镰仓幕府和室町幕府两个时期。室町幕府末年,爆fā

‘应仁之乱’,战国时代开始。由于群雄并起,相互征伐,日本民众饱受战火之苦,渴望国家统一,社会稳定。后来,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在天皇的名义下,在民众的支持下先后统一日本。元和元年(1615年),德川家康击败丰臣秀吉之子丰臣秀赖,挟持后水尾天皇,建立了德川幕府,开始了德川幕府对日本的统治。德川家康原本是织田信长的部将,织田信长被明智光秀在本能寺杀害之后,他又成为丰臣秀吉的部将。但是,他两度背信弃义,还杀害了主公的儿子丰臣秀赖。他以子民的身份‘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不忠,他以部将的身份背信弃义、杀害自己主公的儿子是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居然高居庙堂,坐享血食,难道不应该被推翻么?这样的统治权难道不是得来不正么?去年腊月二十八日,睦仁天皇陛下于京都颁布‘王政复古’诏书,传檄全国,宣bù

实施‘大政奉还’,睦仁天皇陛下在诏书中指出‘现任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德川庆喜性格乖张、刚愎自用,年老德薄,才不堪用,着即永久取消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职位,不复设立,一并解散德川幕府,其官吏有堪留用者补入京都御所,其麾下士兵补入京都守军’。我们在西南四藩举义旗、兴义兵是积极遵循睦仁天皇陛下的命令,是从天命、得天道的正义之举。”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接下来,我们再说说为什么说德川幕府的统治倒行逆施。众所周知,自‘黑船开国事件’以来,德川幕府屈服于西方列强的军事压力,与西方列强签订了大量的不平等条约。由此,西方列强的廉价农产品和工业制成品源源不断地输入日本,使得大批农民和手工业者因此破产。受此影响,中下级武士和普通民众的生活处境也进一步恶化。此外,德川幕府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地位,还实行‘闭关锁国’政策,对手工作坊和手工工场的发展特别是‘雇佣工人制’的推行做出了种种限制,商人阶层、新兴地主和中下级武士的发展也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在场的诸位,有做工的、有务农的,有带刀的、有经商的,对这些情况应该是感同身受吧。”

听到这里,台下的佐世保居民们不禁小声讨论起来,还不时地点着头,表示认同张继的说法。

张继看到民众的认识已经得到了初步的统一,接着说道:“德川幕府在‘黑船开国事件’之后的所作所为,难道还算不上是倒行逆施么?我们西南四藩已经派人赴京都和睦仁天皇陛下取得了联系,睦仁天皇陛下明确表示‘朕受天命牧守日本,自然应为我日本国民众谋求福祉’,睦仁天皇陛下还拟定了一系列‘维新’的措施,表示将在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之后,正式颁行全国。这些措施包括:一、实行土地私有制,将全国的土地分配给新兴地主和农民;二、实行‘重商主义’,减少对西方列强农产品和工业制成品的进口,鼓励日本农产品和工业制成品的出口,保护民族工业;三、制定《民法典》,保护私有财产,鼓励自由贸易,发展工商业。四、征召常备军,提高军饷的水平。在场的诸位,有做工的、有务农的,有带刀的、有经商的,应该知dào

这些措施对自己幸福生活的重大意义吧?但是,佐世保的居民们,这些政策只有在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之后才能实行。因此,我们现在招募义军与幕府军作战不仅仅是为了讨伐不义,更加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而战斗。”…,

说到这里,张继停了下来,环视着广场上的人群,看得出来,很多人已经被他的演讲打动,想要参加义军,但是,也还有很多人仍在犹豫中,不知dào

作何选择。

张继知dào

时机已经成熟,可以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于是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昨天晚上,有一批秘密潜入我们佐世保的德川幕府奸细炸毁了岛津神社,烧毁了‘义仓’,还累及了无数民宅,这些事情相信诸位是知dào

的。另外,还有许多佐世保军民收到了这样一份落款为‘德川幕府伏波将军德川庆茂’的劝降书。劝降书里声称幕府军将实行‘连坐法’,佐世保居民中凡有参加‘倒幕军’、‘民团’和资助‘倒幕’事业的,他和与他同伍的居民将分别遭到斩立决、流一千里和流三百里的刑罚。另外,还将抄没家产、平毁祖坟。我想,在场的诸位,几乎家家都有子弟参加‘倒幕军’或者‘民团’吧,积极人人都曾经资助‘倒幕’事业吧。按照德川幕府的这个‘连坐法’,岂不是人人都是戴罪之身,家家都要被抄没毁坟?德川幕府这样的行径,就是禽兽都会耻于与之为伍。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和他们拼了,输了不过一死,赢了我们不但可以保护自己、家庭以及祖先的安息,还可以得到睦仁天皇陛下御准的那些‘维新’措施带来的好处。在场的诸位,我现在将要组织一支义军直插德川幕府的心腹之地,你们愿意加入这支虎狼之师么?”

此时,广场上的人群早已被皇命的感召、历史的教化、仇恨的催生、利益的诱惑和恐惧的恫吓冲昏了头脑,纷纷大声喊起那三十二个字的口号来:“德川国贼,倒行逆施;倒幕义士,代行天罚;招募义军,尊王攘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张继笑着对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点点头,后者也为笑着回应他。他们知dào

,自己成功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登陆本州(上)

听着台下响彻云霄的呼号,看着台下欢声雷动的人潮,张继心中此起彼伏。他知dào

,倒幕军困守孤岛的局面终于被打破了。他相信,在他的领导下,这支由贩夫走卒组成的义军将成为一支真zhèng

的虎狼之师,成为一把直插德川幕府心脏的尖刀。

张继走上前去,对着台下状若癫狂的民众沉声道:“佐世保的居民们,我必须先负责任地告sù

诸位,我们现在面临的形势是严峻的,幕府军利用其海军优势,对我们进行经济封锁,我们不仅缺乏兵员,还缺乏粮草、武器、药品和军饷。因此,我们这次组织的义军是不能发放军饷的,而且除了粮草之外,武器、甲胄都必须自己筹集,希望诸位能够理解。我知dào

,日本民族自古就有尚武精神,我相信每家每户都保存着祖辈征战时所用的刀剑和甲胄吧。下面,请有意参加义军的居民到神社入口的报名处报名。”

……

报名的结果令所有人感到欣慰,一共有四万七千多人报名,倒幕军按照张继提出的标准最终留下了其中的一万五千人。根据张继的安排,这一万五千人按照血缘关系和邻里关系分别编为左、中、右三军,秦谋担任左军统领,代善担任右军统领,张继则坐镇中军,居中调度,其余中、下级军官则从那三万藩兵中挑选出来。

……

第二天拂晓,这一万五千人分别乘坐五十艘运兵船,在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率领的西南四藩海军护卫下,绕过德川幕府重兵集结的佐世保海域,取道暂时保持中立筑前藩,渡过关门海峡,在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的情况下,在位于本州岛最西面长州藩成功登陆。

……

站在长州藩官署所在地萩城的毛利神社前,张继感慨万千,这是他第二次踏上本州岛的土地,只是他没有想到,此行竟会如此顺利。

张继原本认为,德川庆茂既然意识到了佐世保的得失对于整场战争的巨大意义并且也将全部的主力战舰集中在了佐世保海域,日夜不停地炮击佐世保的海岸工事和港口设施,扼本州岛和九州岛海路咽喉的关门海峡自然也是重兵把守。因此,为了能够尽早登陆本州岛,张继已经做好了付出巨大牺牲强渡关门海峡的准bèi



但是,张继万万没有想到,作为兵家必争之地的关门海峡居然毫不设防,他的舰队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就轻松地登陆本州岛。或许是德川庆茂认为倒幕军已经成为自己的瓮中之鳖,只有被动挨打和勉力防御的份儿,完全没有料到倒幕军竟会发起反攻并且还是向自己的本土进军;或许是德川庆茂为了尽快攻克佐世保,利令智昏,忽视了对关门海峡的守备;又或许真的是德川幕府气数已尽,天意如此了。无论如何,因为顺利登陆的缘故,义军官兵们都认为是神佛庇佑,因而士气大振。

……

当天深夜,本州岛,长州藩,萩城,长州官署。

张继端坐在长州官署的正厅上,手持放大镜,盯着面的几案上摊开的地图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微风吹来,柳枝轻扬,更带着一缕春稻特有的清香,使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

长州藩位于本州岛的最西边,位置还在九州岛的北面一些,但是受到流经沿岸的对马暖流影响,这里的气候却比本州岛还要温暖一些。因此,虽然还是仲春,却已经开始种植春季水稻了。…,

虽然通常说起倒幕军的大本营,人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九州岛。但事实上,西南四藩却不是全部分布在九州岛上。其中,长州藩位于本州岛最西部,萨摩藩和肥前藩位于九州岛西部,土佐藩则位于四国岛西部。不过,由于九州岛是一个独立的岛屿,与德川幕府的大本营本州岛之间有着关门海峡这道天然的屏障,再加上西南四藩中实力最强的萨摩藩也位于九州岛,而筑前、丰后、日向和大隅等西南藩镇实力弱小且在倒幕战争保持中立。因此,人们习惯上将九州岛视作倒幕军的大本营。

高杉晋作原本是长州藩的藩主,经营着长州藩这块倒幕军在本州岛的大本营。但是,自吉田松阴和坂本龙马相继遇害后,倒幕军做出了战略收缩的决策,高杉晋作就率领长州藩的倒幕派们与土佐藩的倒幕派们一起撤tuì

到了九州岛上。这样一来,长州藩就成了不设防的城市。但是,德川庆喜急于围剿困守九州岛的倒幕军,反倒放松了对长州藩的戒心,并没有派遣驻军守备,这反而给张继的顺利登陆创造了机会。

……

良久,张继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站起来揉揉胀痛的眼睛,活动活动酸麻的肩膀。闻到随风飘来的稻香,也不由得感觉神清气爽,便打算出去走走。

张继刚刚走到正厅门口,就看见秦谋和代善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两个人有说有笑,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张继笑着问道:“凤鸣兄,代善兄弟,是你们来得正好,我正准bèi

找你们来议一议呢。是什么事把你们高兴成这样?”

代善笑着说道:“张大人,咱们这次顺利度过关门海峡,在本州岛登陆,可是大大提振了士气呢。义军的官兵们私下都传言说是神佛庇佑,还说张大人您是一员福将呢。他们纷纷表示想要立即上阵杀敌,所以,我就和凤鸣兄一起来向您请战。”

秦谋也说道:“张大人,我们原本是打算在萩城休整一段时间,再伺机出击歼敌的。不过,现在士气可用,我想,我们就先打上它一仗挫挫幕府军的锐气也好。”

张继笑着说道:“士气大振自然是好事情,但是,正所谓‘骄兵必败’,我们一定要注意引导好官兵们的情绪才好。义军的官兵绝大部分是临时招募来的,并没有战争经验,缺乏对战争残酷性的理性认识和心理准bèi

,因此难免会出现盲目乐观和过分悲观的情绪。”

第一百七十章 登陆本州(中)

说到这里,张继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其实,我们这次能够在没有遇到抵抗的情况下顺利度过关门海峡、登陆本州岛,靠的主要还是运气。但是,我们不能对每场战争都寄希望于好运,我们必须做好尽可能坏的心理准bèi

。只有这样,我们应对其各种复杂局面来,才能做到游刃有余。我看他们有些心浮气躁,还是在这里先休整几天吧,一方面让他们的情绪平复下来,准bèi

迎接真zhèng

的战争考验,另一方面也能进行一些基本的军事技能训liàn

,免得到时候出什么状况。”

秦谋和代善齐齐点头道:“还是张大人想得周全。”

张继笑着摆摆手,将两人领导几案上摊着的地图旁,问道:“我们现在面临这两股强敌,一股是进驻并封锁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的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率领的三万藩兵,一股是兵锋直指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德川幕府靖逆将军德川庆康率领的五万陆军。我们的兵力只有一万五千人,处于绝对劣势,必须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才有胜算。你们看,咱们先打谁比较好?”

代善思索片刻,说道:“张大人,要我说,还是先进攻横沟御极比较好。我们此次进军本州岛的目的就是解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之围,保护睦仁天皇陛下。横沟御极麾下虽然只有三万藩兵,但是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与京都近在咫尺,旦夕可至,似乎对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和睦仁天皇陛下的威胁更大一些。至于德川庆茂,虽然他统领的的确是五万精锐陆军。但是,由于大军行动缓慢,距离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还有不近的距离,暂时不会成为直接的威胁。我想,我们应该先进攻横沟御极得手之后再以逸待劳,回师对付德川庆康,您看如何?”

秦谋摇摇头道:“我和代善兄弟的看法正好相反,要我说,还是先进攻德川庆康比较好。的确,横沟御极麾下只有三万藩兵,而德川庆康率领的却是五万精锐陆军,两者实力悬殊。但是,我们忽略掉的是,横沟御极已经进驻并封锁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而这三座关隘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城池坚固、粮饷充足,倘若我们贸然前去攻城,成功也就罢了,万一失败的话,一定会士气大挫。到那时候,对付横沟御极麾下的三万藩兵尚且还是问题,更何况要在两面作战的情况下德川庆康率领的五万精锐陆军呢?德川庆康则不然,他千里奔驰,劳师袭远,已经犯了兵家大忌,又利令智昏、志在必得,一定会露出不少破绽。只要我们筹划得当,就有把握击败他。到那时候,对付横沟御极就会容易得多。”

张继认真听完了他们二人的表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凤鸣兄,我更倾向于你的意见,也就是先进攻德川庆康。不过,我的理由和你的却大不相同。事实上,我并不认为横沟御极率领的三万藩兵会对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构成直接的威胁。”

代善惊呼道:“张大人,这怎么可能,横沟御极已经进驻并封锁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而这三座关隘与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近在咫尺,而且还是连接关东地区与近畿地区的咽喉要道。”…,

张继摇摇头道:“代善,你能看到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的战略意义,这很好,说明你已经开始能够从全局通盘考lǜ

问题了。但是,你还不懂人心。其实,人心才是战场上变数最大因而也最难把握的因素。”

代善疑惑地摇摇头,说道:“张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张继笑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终究是服wù

于政治的。战争只是一种手段,一种达成政治目的的手段。因此,要想判断参战一方可能的战略决策,就要首先分析它参战的政治意图。你们认为横沟御极选择参战的政治意图何在呢?”

代善嗫嚅着说道:“横沟御极是尾张藩藩主,而尾张藩又属于德川幕府治下,他选择参战的目的应该就是服从旨意吧。”

张继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那么,你再说说,横沟御极选择参战是自愿的么?”

代善摇摇头,说道:“这个就不好说了,一方面,选择参战就必然要承担一定程度的损失,但是,另一方面,却也可能获得额外的收益。这好比是进行一场豪赌,是输还是赢,这是很难说的。”

张继笑道:“你说对了,横沟御极就是在进行一场豪赌。那么,你再说说,假设横沟御极是一个理智的人,选择参战之后对他最有利的选择是什么呢?”

代善正要回答,一旁的秦谋却已经恍然大悟,激动地说道:“张大人,我明白了。横沟御极选择参战未必是心甘情愿的,一方面可能是来自于主公德川庆喜的压力,另一方面则是对参战可能带来的好处的憧憬。而一旦选择参战,对他而言,最有利的选择是按兵不动,也就是尽量不得罪参战的双方。”

张继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凤鸣兄,你说的很对,假设横沟御极是一个理智的人,选择参战之后对他最有利的选择就是按兵不动,尽量不得罪参战的双方。具体地说,横沟御极按照德川庆喜的部署,进驻并封锁了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争取给德川庆喜以唯命是从的感觉。但是,在那之后,他却没有采取任何的军事行动。你认为,以横沟御极三万藩兵的实力,集中优势兵力击败需yào

分兵把守的三万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守军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么?不,当然不是,所以说,横沟御极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登陆本州(下)

张继顿了顿,继xù

说道:“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他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倒幕军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真要与幕府军对抗起来,还不知鹿死谁手呢。他既不敢违抗主公德川庆喜的命令,又不想得罪同样有胜利可能的倒幕军,因此,就选择了骑墙观望,按兵不动。换言之,横沟御极率领的三万藩兵是否会对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构成直接的威胁并不强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我们,取决于我们与幕府军作战的成败。如果我们能够打几个漂亮的胜仗,比如说歼灭德川庆康麾下的五万陆军,他就会认为我们胜面更大一些,转而支持我们。这样一来,进驻并封锁了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的横沟御极率领的三万藩兵不仅不会构成直接的威胁,反而会成为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一道屏障。”

秦谋和代善都笑着点头道:“张大人远见卓识,令人佩服,我们明白了。”

张继笑着点点头,说道:“凤鸣兄,既然如此,我就交给你一件差事去办。请你火速赶往京都,要求睦仁天皇陛下抽调京都的全部一万五千守军赶来支援我们对德川庆康的作战。”

绕是秦谋工于谋略,也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张大人,这样一来,京都岂不就成了不设防的城市?且不说睦仁天皇陛下,就算岩仓具视和铃木贯太郎也未必会答yīng

。”

张继笑着说道:“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只要你把我刚才那番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他们,他们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

三天后,京都,御所,正厅。

睦仁天皇端坐在几案之后,双眉紧锁,认真地盯着摆在面前的沙盘。岩仓具视就坐在一旁,时不时瞟上睦仁天皇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门外,铃木贯太郎率领着一队侍卫把守着正厅的大门,片刻不曾懈怠。“清水寺之变”发生后,铃木贯太郎就加强了御所的宿卫力量。“王政复古”诏书颁布之后,他担心受到刺激的德川幕府会再派出刺客前来,开始亲自上阵,全天候地保护睦仁天皇的安全。

……

京都位于群山环抱之中的,易守难攻,在工业社会来临之前,是理想的都城选项。由于地势的原因,这里的气温比附近的大阪府和奈良古都要冷上一些。

昨天夜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充盈的水气经过照样的烘烤,蒸腾开来,使得整个京都城都弥漫在一片大雾之中,宛若仙境一般。

若是放在平日,这样的景致一定会使工于诗词的岩仓具视诗兴大发,乘兴吟上一首。但是,现在的岩仓具视却全没有了这份兴致和淡然。看着正厅外的建筑都弥漫在那一片迷雾之中,他仿佛觉得这迷雾后面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又仿佛觉得这迷雾之中好像随时会射出一支冷箭来,若不是铃木贯太郎率众守在那里,他简直要拉着睦仁天皇逃离这里,“清水寺之变”。

睦仁天皇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岩仓具视的这些心思,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沙盘上,时不时地移动着沙盘上面代表军队的小旗。

……

终于,一丝笑意浮现在睦仁天皇嘴角,他搓搓手,满yì

地点点头,向坐在一旁的岩仓具视看去,却发xiàn

后者正在发呆,于是关切地问道:“师父,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朕看您的脸色非常不好,要不要宣御医来?”…,

岩仓具视这才回过神来,讪笑着说道:“陛下,老臣失态了。请陛下放心,老臣并无不适,老臣是在担心。”

“哦?”睦仁天皇诧异地回过头问道:“师父是在担心我们的安全么?您放心,有铃木大人在,这里万无一失。”

岩仓具视点点头,说道:“老臣倒不是在担心这个,铃木大人忠心耿耿,侍卫队训liàn

有素,我们的安全是有保障的。老臣担心的是‘大政奉还’的大局。陛下,请恕老臣直言,那位清国官员张继是否可信,还在两可之间呢。我们按照他的建议颁布了‘王政复古’诏书,他那面却没有了下文。老臣很担心,万一他是德川幕府的奸细,他所做的也全都是德川幕府引蛇出洞的阴谋,那我们的处境就极其危险了。现在,德川庆喜对于‘王政复古’诏书的态度暧昧不明,既没有上表请辞,又没有举旗叛乱,非常耐人寻味。但是,据可靠线报,他已经派遣德川幕府任命的伏波将军德川庆茂集结重兵进攻九州岛,加大了围剿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力度。此外,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率领麾下的三万藩兵进驻并封锁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虽说这三座关隘都是他的属地,他用的又是日常训liàn

的名义。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德川庆喜的一步棋,目的是对我们造成直接的威胁。另外,据今天送来的线报显示,德川幕府任命的靖逆将军德川庆康突然回师本州岛。老臣担心德川庆康是冲着我们来的,他麾下的五万陆军都称得上是精锐,我们也必须做好相应的准bèi

才行啊。”

睦仁天皇点点头,说道:“师父,朕相信张大人的态度是真诚的,朕不认为他是德川幕府派来的奸细。您说的不错,现在局势确实紧张,但是,却还没有紧张到那个地步。倒幕军在西南四藩经营多年,九州岛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破的。即便以德川庆茂之能,攻打起来也会极为困难。因此,在可预计的一段时间内,倒幕军会吸引德川幕府相当一部分注意力和精力。相应地,也就可以为我们分担很大一部分压力。更为重yào

的是,一旦德川庆茂在九州岛陷入持久战和拉锯战的泥潭,德川幕府为了避免两线作战,一定会将更多兵力投入到九州岛战场上。这样一来,我们承shòu的压力就更小了。如果倒幕军坚持得够久的话,还可以为我们争取到反攻的机会。”

第一百七十二章 长州策对(上)

“至于横沟御极的三万藩兵,我以为不必太过担心。横沟御极这个人野心不小,胆子却不大,谋略不多,心眼却不少。这种人其实非常容易被拉拢,并不是好的将领选项,因为他们倒戈一击的可能性太大了。若是在承平时期,他们尚且可以忠心为主;若是在战乱时期,他们则很可能会根据战局的变化而采取观望态势甚至于重新站队。我并不奢求横沟御极能够立即站到我们这边来,只要他肯继xù

保持观望态势就足够了。等到我们料理完德川庆茂和德川庆康之后,横沟御极自然可以传檄而定。现在,我们最大的威胁,是德川庆康的那五万陆军。毫无疑问,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德川庆喜这个老贼,恐怕已经准bèi

要摘下伪装,和我们撕破脸了。”

岩仓具视被睦仁天皇的分析震惊了,他倒不是震惊于睦仁天皇所分析的内容。事实上,如果他能心平气和一些,去理性地分析问题,想得出这些结论并不是一件难事。他所震惊的是睦仁天皇惊人的冷静、沉着和过人的判断力,这简直不像是一个年仅15岁的少年所能具备的。想到这里,岩仓具视竟不由得老泪纵横,他喃喃地说道:“孝明天皇陛下,睦仁天皇陛下天资聪颖,必成一代圣主,您泉下有知,也可以感到欣慰了。”

睦仁天皇也万分感动,动情地将岩仓具视拉了起来,说道:“师父,请您放心,我不会辜负父皇和您的期望,皇家的威严一定会在我手中光大,日本的荣光一定会在我手中重现。”

……

正在这时,铃木贯太郎走进正厅,对睦仁天皇行礼道:“陛下,张继大人的部下秦谋将军求见。”

睦仁天皇眼睛一亮,说道:“有请”。

……

深夜,京都,御所,睦仁天皇寝宫。

岩仓具视一脸忧虑地说道:“陛下,老臣有句心里话不吐不快,老陈非常担心您答yīng

张继答yīng

得太过草率。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守军不过三万人而已,还需yào

分兵把守,承担的防御任务又非常沉重,我们已经是十分吃紧了,倒幕军和张继反而要求调拨一万五千人用于与德川庆康作战。一旦变生肘腋,我们当如何处理呢?好在秦谋还没有回去复命,您看我们是不是再考lǜ

考lǜ

呢?”

睦仁天皇摇摇头,缓缓说道:“师父,我知dào

您向来谨慎,但是,现在的形势就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我们不得不冒一些风险来豪赌一把。好在,我们所冒的风险事实上是可控的。我之前说过,我们现在最大的威胁是德川庆康的那五万陆军。只有击败德川庆康,我们才能争取到闪转腾挪的余地,才能争取到反攻的空间。但是,我们自己没有力量对付德川庆康,倒幕军又还在德川庆茂的重重包围下挣扎,我们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张继了。他已经招募了一万五千人的义军,再加上我们这一万五千人,只要谋略得当,是可以与德川庆康拼上一拼的。一旦张继击败德川庆康,局势就会立时翻转,我们就可以重新掌握战争的主动权了。您刚才也说过了,我们现有的三万守军还需yào

分兵把守,倘若横沟御极真的来犯,您认为我们这分兵把守的三万守军能抵挡得住集中兵力的横沟御极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妨赌上一把。我们赌的是横沟御极按兵不动,赌注就是这场战争最终胜利属于哪一方。虽然看起来风险大了些,事实上是可控的,因为我们几乎可以肯定横沟御极会选择作壁上观。只要张继能在较短时间内击败德川庆康,横沟御极肯定不会轻举妄动的。”…,

岩仓具视犹豫半晌,点点头道:“陛下,既然如此,我们也只得拼一把了。不过,老臣希望您能前往清国暂避,您是‘倒幕运动’的旗帜,我绝不能让您有半点儿闪失,否则他日我实在无颜去见孝明天皇陛下。”

听到岩仓具视这么说,睦仁天皇也颇为感动,但是他还是不得不回绝了,他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师父,正因为我是‘倒幕运动’的旗帜,我才更加不能离开京都。那么多倒幕志士别妻离子,毁家纾难,我岂能置身事外?请您放心,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岩仓具视点点头,向睦仁天皇行了个礼,默默走出了寝宫。

……

三天后,本州岛,长州藩,萩城,长州官署。

张继坐在正厅的几案后面,面前是一张巨大的沙盘,秦谋、代善和数十位倒幕义军的中、下级军官围在沙盘的周围。

张继欣喜地说道:“诸位,想必大家都已经知dào

了,秦谋将军昨天夜里从京都赶了回来,睦仁天皇陛下已经调拨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守军一万五千人编入我们倒幕义军,这一万五千人将在半个月后由太政官内大臣岩仓具视亲自率领与我们汇合。今天请大家过来,主要是向大家通报一件事情。根据可靠线报,德川庆康的五万陆军现在正分散驻扎于备前藩、播磨藩和但马藩,驻扎原因是等待从安艺藩运来的粮草和辎重并就地赶制攻城所用的重型器械。”

张继的话立即在会场中引起一阵窃窃私语,那数十位倒幕义军的中、下级军官议论纷纷,“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可以绕到侧翼去偷袭他”、“这是在打仗,你以为是小孩子在过家家么,绕到侧翼偷袭,你能保证不被识破么”、“荒唐,简直是儿戏,我们区区一万五千人,最多不过是能协助防守京都城罢了,直接去对付德川庆康不是找死么”,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张继清了清嗓子,继xù

说道:“根据可靠线报,德川庆康已经得知了我们倒幕义军登陆长州藩的消息。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为了避免陷入两面作战的窘境一定会有所行动。”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长州策对(中)

张继顿了顿,继xù

说道:“备前藩、播磨藩和但马藩位于本州岛西部,是长州藩通往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必经之路。我想,德川庆康选择在此驻扎也有伺机截击我们的目的在里面。现在,德川庆康的五万陆军刚刚到达目的地,还分散驻扎于备前藩、播磨藩和但马藩,尚未形成重兵集团。我们必须在此之前打乱他的部署。否则,一旦那五万训liàn

有素、装备精良的陆军形成重兵集团,以我们区区一万五千临时招募的义军绝非其对手。今天请大家过来,也是要宣bù

一下作战方案,请大家议一议。”

张继环视会场,看到众人都肃立静听,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这些虽然只是临时招募的带有民团性质的义军,军纪倒也颇为严整。联系到自登陆以来,倒幕义军还尚未发生过侵害平民的事情,越发觉得日本民族对于纪律的尊重值得学习。想到这里,张继继xù

说道:“根据可靠线报,负责从安艺藩押运粮草和辎重的是德川庆康的部将山上佐助率领的五千骑兵,他们将取道备后藩、备中藩,前往备前藩、播磨藩和但马藩。我的意见是,我们派出一支精锐骑兵,日夜兼程,在山上佐助之前赶往备后藩并伺机截击山上佐助之,所得粮草和辎重除满足我们所需之外,全部烧毁,以求彻底切断德川庆康的粮道。德川庆康一旦得知粮草和辎重被劫、粮道被断的消息,一定会派兵前来救援。到那时候,我们再来一个‘围点打援’。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大量消灭德川庆康的有生力量,还可以打乱他的部署,为我们赢得战场的主动权。此后,我们就可以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适时调整作战方案,以运动战的方式将德川庆康拖垮直至消灭。到那时候,不仅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包围可以被解除,甚至整个局面都会被打开。以上是我和秦谋将军、代善将军商议出的作战方案,请大家议一议,多提出一些不同意见,对这个方案进行一些修补”,说着,张继向场上诸人投去热切的目光。

岂料,会场上竟然鸦雀无声,居然没有人对张继宣bù

的作战方案发表意见。

张继感到颇为吃惊,看着场上诸人迷茫的眼神,料想是自己对作战方案的阐述还不够清晰,于是又对作战方案进行了一次更为相信细致的讲解。

岂料,会场上竟然仍旧鸦雀无声,场上主人仍旧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张继。

张继大感奇怪,轻声问道:“诸位对这份作战方案难道没有什么意见么?”

这时,那数十位倒幕义军的中、下级军官站出一人,说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杀身成仁,以殉王道,上官但有所令,即当效命前驱,岂敢有何意见?”

听到这样的回答,张继不由得哑然失笑。心中暗想,对于命令的绝对服从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军人对命令的绝对服从当然是一件好事。只有这样,才能将将领的部署落到实处,将谋略的效果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但是,军人对命令的绝对服从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军人失去了独立思考的价值判断的能力,一旦决策权为非正义势力所掌握,这些军人就会成为破坏力极强的工具。日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种种反人类行为应该就是对命令的绝对服从所导致的后果吧。但是,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是最要紧的。…,

想到这里,张继朗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按照这份作战方案实行吧。代善将军熟悉骑兵作战,就由你率领左军的三千骑兵和两千步兵星夜赶往备后藩,埋伏在山上佐助必经的村平小道,伺机截击。山县有朋曾经说过,山上佐助为人自负,如果过我所料不错,他一定会选择走更为便捷的村平小道的。秦谋将军则率领右军五千步兵赶往备后藩,埋伏在德川庆康所派援兵必经的冈山城,准bèi

‘围点打援’,我率领其余的中军的五千步兵作为预备队,赶往与备后藩和备中藩相邻的美作藩,随时准bèi

投入战局。”

代善、秦谋等朗声道:“得令”。

……

五天后,深夜,备后藩,福山城,村平小道。

备后藩位于本州岛西部,与安艺藩和长州藩接壤,藩主岛辉元二的祖上岛辉义一是丰臣秀吉的家臣,因为献计击败明智光秀有功,被丰臣秀吉封到备后藩担任藩主,传到岛辉元二已经有近三百年了。德川家康击败丰臣秀赖,担任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以后,原本计划发兵荡平备后藩。后来因为岛辉义一主动称臣且备后藩实力弱小,就终止了该计划的实施。自此,备后藩历代藩主都尊奉德川幕府,不敢有任何异心。这次,山上佐助从安艺藩押运粮草和辎重过境备后藩,岛辉元二为了向德川庆喜表示忠心,不仅动员全藩上下为这五千骑兵安排食宿,还亲自率领三千藩兵全程陪同,打算将粮草和辎重平安护送到备中藩,免得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再惹得德川庆康迁怒于自己。

福山城是备后藩的一座小城,全城居民加起来也不过数千人,实在无法承担这五千骑兵和三千藩兵的食宿,加之山上佐助急于将粮草和辎重押运到大军驻地,故而决定连夜赶路,等第二天赶到仓敷之后再作休整。为了少走冤枉路,山上佐助不顾岛辉元二的建议,选择了不绕远路的村平小道。山上佐助不知dào

,他就此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晴朗的夜空中,繁星密布,月亮的清辉散落下来,给世间万物都罩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村平小道虽说只是一条乡间小路,倒也还算平坦,两旁都是稻田和草丛,视野极为开阔,能见度也极高,就连两旁草丛里奔跑着的野兔都看得清清楚楚。山上佐助不由得在心中暗笑道:“岛辉元二这个迂腐的老东西,不知dào

在担心些什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村平小道(上)

恰在此时,岛辉元二拍马跟了上来,对山上佐助说道:“山上将军,前面就到秋名山和秋名谷了,那里山高谷深,道路狭长,根据可靠线报,数天前,已经有一支一万五千人的逆党‘倒幕军’在长州藩登陆。还请您多加留意。”

山上佐助不耐烦地回答道:“我知dào

了,岛辉藩主尽管放心好了”,心中却暗想:整整一个晚上,你就没有不提醒我留意的时候。逆党“倒幕军”又没有长翅膀,怎么能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长州藩感到备后藩,他们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会知dào

我会选择走村平小道。真不知有什么可留意的。

……

又过了不久,派出去探路的斥候纵马回来对山上佐助汇报道:“山上将军,村平小道似乎走到尽头了,前面是一片高地,中间有一条狭窄的山谷,是否通过,还请您示下。”

此时,在月光的映照下,山上佐助也可以隐约看到前方有一块黑嵬嵬的存zài

,料想就是就是岛辉元二所说的秋名山了,心中不禁一阵烦躁,转头对岛辉元二道:“岛辉藩主,请您和我一同去探个究竟”,说着,纵马向前奔去。

岛辉元二无奈地摇摇头,也只得跟了上去。

……

走到近前,才发xiàn

那所谓的秋名山只不过是平原中一块隆起的高地罢了,只是黑夜之中,难辨其大小。山体中央,有一条狭窄的小路,蜿蜒曲折,难辨长短,大约就是所谓的秋名谷了。

山上佐助回头问道:“岛辉藩主,要通过秋名山,只有秋名谷这一条路么?”

虽说骑着马,这一路狂奔也着实把岛辉元二累了个半死,他心中早已把山上佐助骂了个痛快,脸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只得恭敬地回答道:“山上将军,这秋名山方圆百里,山势虽说算不上险峻,但是粮草和辎重车队是万难通过的,若是选择绕过秋名山,就需yào

多走几百里路。至于山中的路径,就真的只有这秋名谷了。”

山上佐助看着黑嵬嵬的秋名山和蜿蜒曲折的邱明谷,也有些犯怵,总担心其中潜伏着什么阴谋,不由得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就应该听岛辉元二的话,选择走大路的。但是,倘若再折回去走大路,将置自己的颜面于何地?如果选择绕过秋名山,时间又来不及,军法无情,失期当斩,真要延误了交付粮草和辎重的日子,就是德川庆康也保不了自己。事已至此,只能选择穿行秋名谷了。

不过,山上佐助毕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虽然遇此状况,还是保持了相当的冷静。他略一沉思,下令道:“全军注意,变为一字长蛇阵通过秋名谷。五千骑兵和五百辆马车按照“十骑一车”的单位顺序交错前进,每两个单位之间的距离要保持在十米以上。另外,请岛辉藩主率领麾下的三千藩兵负责领路。”

事实上,山上佐助的这个方案可以说是目前情况下最科学的选择了。将骑兵和马车交错编排可以避免出现集中性的损失,增大两个单位间的距离又可以保证尽量不被埋伏着的敌军一举歼灭。但是,让岛辉元二率领的三千藩兵负责领路无疑是在让岛辉元二的那三千藩兵做炮灰。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比起遭遇埋伏全军覆没,得罪岛辉元二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山上佐助此言一出,岛辉元二差点跳了起来,山上佐助这样的安排未免太不把自己和那三千藩兵当回事儿了。他气得额角生疼、青筋暴露,但是又不敢和山上佐助公然撕破脸,思前想后,只得冷冷地道了一句“得令”,拍马回去安排领路事宜了。…,

……

代善伏在灌木丛中,眼睛也不眨地盯着谷内的动静。几只蚊虫在他的脑袋边飞来飞去,草叶上的露水也沾湿了他的衣服,他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发出什么响声惊动了下面行进的敌军。

代善万万没有料到,山上佐助竟然会灵机一动想到用这样的办法来通过秋名谷。眼看着岛辉元二的那三千名藩兵陆陆续续走过自己埋伏的灌木丛,打头的几个已经快要走出秋名谷,他不由得心急如焚,紧张地思考起应对之策来。

现在的代善,面临着两难的抉择。此时,岛辉元二麾下的那三千名藩兵就快要陆续走出秋名谷,而山上佐助的那五千骑兵和五百辆马车却才刚刚进入秋名谷。如果选择立即进攻,确实可以消灭岛辉元二麾下的那三千名藩兵中的很大一部分,但是会暴露自己,放走山上佐助的那五千骑兵和五百辆马车。如果选择继xù

等待,又会放走岛辉元二麾下的那三千名藩兵,即便可以消灭山上佐助的那五千骑兵和五百辆马车,同样会暴露自己的所在,给之后的战事带来诸多麻烦。

……

代善正心烦意乱间,忽然听到伏在身旁的部将小岛正一压低声音说道:“将军,末将预计,按照他们的通过速度和两个相邻单位之间的距离,想要全部通过秋名谷,最起码也要花上三个半时辰的时间,但是,现在已经是子时三刻,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到那时候,我们打起伏击来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您看,我们是不是立即发起攻击?”

听到小岛正一这么说,代善心中一紧,心中暗暗想到,好险,自己专注于敌军的通行,竟忘了留意时间的流逝。确实,自己一方只有五千临时招募的义军,而对方却有训liàn

有素、装备精良的正规军。正因为实力的悬殊,张继和自己才决定打一场伏击战,希望通过出其不意的进攻和地形上的优势尽量弥补兵力上的差距。但是,一等到天亮,自己一方的埋伏就会暴露,就你那已达到进攻的出其不意。而山上佐助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也会意识到自己一方兵力上的不足,转而迅速发动攻势,到那时候,自己一方凭借地形优势掌握的主动权很可能会迅速丧失。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村平小道(中)

想到这里,代善咬咬牙,挥手道:“传令下去,两千埋伏在秋名谷谷顶的步兵迅速对进入谷内的敌军发动进攻。待谷外的敌军进谷救援之际,另外三千埋伏在秋名谷入口处附近的骑兵迅速合围上去,争取能将敌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小岛正一答道:“遵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烟花弹,用火折子点燃后,直直向空中举起。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开来,这正是发动进攻的信号。

进入秋名谷的三千名备后藩藩兵惊讶地抬起头,望向那朵灿烂夺目的烟花。与此同时,他们绝望地发xiàn

,这竟然是一朵死亡之花,伴随着腾空而起的烟花的,是无数迎头落下的滚石、檑木和箭矢,许多藩兵的目光还没有从烟花上收回来,就已经命丧当场。反应过来的藩兵们则恐惧地大叫着,丢盔弃甲,没命地向谷外奔去。一时间,谷内血肉横飞,鬼哭狼嚎,宛如阿鼻地狱。

……

各自心怀鬼胎,正在暗暗担忧的山上佐助和岛辉元二也看到了那朵腾空而起的烟花。

岛辉元二大叫一声“不好”,竟然从马上跌了下来。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完了,完了,这下完全了,我们被伏击了”,说着,他疯了一般地将山上佐助落下了马,抓着山上佐助的肩膀摇晃着,大声说道:“快,山上将军,快派兵去救他们啊,他们要是被困在秋名谷里,可就全都没命了啊。”

本来,山上佐助突逢巨变,也正慌乱不已,没想到,岛辉元二这一闹,倒让他冷静下来。看着岛辉元二那一副失态的样子,他感到心里说不出的鄙夷,于是扬起右手,朝岛辉元二脸上甩了一巴掌,怒吼到:“你疯了么,现在派兵进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山上佐助这一巴掌倒是把岛辉元二打醒了,他怔怔地立在当地,嗫嚅道:“那您说,您说该怎么办?”

看着岛辉元二已经恢复清醒,正一脸无助地望着自己,山上佐助也只好柔声说道:“岛辉藩主,您别着急,冷静下来,我们慢慢想应对之策。”

岛辉元二嗫嚅道:“那谷中的……”

山上佐助不等他说完,就断然道:“我们绝不可能再派兵去营救他们。秋名谷山高谷深,道路狭长,我们又不知dào

到底买付了多少敌军,倘若贸然冲进去,岂不是中了他们的诱敌之计?事到如今,是生是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听到山上佐助居然如此说,岛辉元二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看到堂堂备后藩藩主岛辉元二居然失态到如此程度,山上佐助觉得他既可气,又可怜,只得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岛辉藩主,这次备后藩协助幕府军运送粮草和辎重,承shòu了巨大的损失。回去后,我一定会据实上报德川庆康将军,他也会上报给德川庆喜大将军的,幕府一定会给备后藩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山上佐助对靠拢在四周的部将们喊道:“当务之急是保住运送粮草和辎重的车队。这些粮草和辎重一旦落入敌手,我们谁都承担不起责任。传令下去:全体官兵到这里集合,将五百辆马车首尾相接,围成一个圈子,五千骑兵和剩余的备后藩藩兵全部进入圈子,只准以弓箭对付敌军,绝不可擅自与敌军近距离厮杀,违令者斩。”…,

随着山上佐助一声令下,尚未进入秋名谷的四千多骑兵和四百多两马车迅速集结了起来,按照山上佐助的安排,围成了一个直径大约六百米的圈子,从秋名谷逃出的备后藩藩兵们也陆续进入圈子,成为了这座阵型的一部分。

……

代善紧张地注视着谷内的战事,此时,第一轮的攻击已经结束,原本埋伏在谷顶两千步兵已经冲到谷中,开始与谷中的参与的备后藩藩兵近距离厮杀。虽说这支义军并没有经受过正规的军事训liàn

,不过,日本民族自古就有较强的尚武精神,习武者甚重,加之那些残余的藩兵早已被第一轮的攻击吓破了胆,因而清除起来并不十分费力。

但是,真zhèng

令代善感到焦虑的是山上佐助做出的不进行营救的决定,他原本希望山上佐助能够派兵进入谷内营救那些残余的藩兵,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借助地形的优势将他们一网打尽,而埋伏在秋名谷入口处附近的三千骑兵则可以迅速合围上去,将剩余的骑兵和马车敌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现在,山上佐助拼着谷内那些残余的藩兵不要,而是组成那座圈子阵型,自己要进攻起来可就难多了。

……

不多时,小岛正一向代善回报说谷内残余的犯病已经全部清除,另有逃到谷外的大约一千多藩兵来不及追赶。

代善点点头,叹息道:“想不到这个山上佐助冷酷如斯,竟然拼着谷内那些残余的藩兵不要,也要保住那些粮草和辎重。此人将来必定会成为我们的心腹之患啊。”

小岛正一点点头,说道:“山上佐助是德川庆康的心腹爱将。五年前的萨英战争中,德川庆康率领五千骑兵借道日向藩,绕到我们的侧翼给了我们西南四藩倒幕军以沉重的打击。当时担任先锋的,就是这个山上佐助。”

代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看来这个山上佐助还真是个难缠的对手,既然他已经识破了我们的目的,我们也只好和他硬拼了。传令下去,两千步兵在谷口外距离敌军圈子阵型两百米处列阵,吸引敌军注意力。另外三千骑兵从两翼包抄过去,争取冲乱敌军圈子阵型。如果骑兵成功,步兵迅速追赶上去,清除溃散的敌军。如果骑兵失败,不许与敌军纠缠,一沾即走,准bèi

第二轮冲锋。这样几轮冲锋下来,他的这个圈子阵型必破无疑。”

小岛正一点点头,传令去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村平小道(下)

看着圈子阵型的外围已经排列完毕,逃到谷外的一千多藩兵也进入了圈子阵型,山上佐助终于吁了一口气,对身旁兀自惴惴不安的岛辉元二说道:“岛辉藩主请放心,这座圈子阵型虽说不是铜墙铁壁,却全然没有破绽,敌军想要强攻没有那么容易。我已经派出几批斥候,要他们折回去走大路到备前藩请求德川庆康将军速派援兵了。这里距离备前藩已不算太远,只要我们能再坚持一天两夜,援兵一定能够赶到,到那时候,我们再来一个‘中间开花’,一定可以挽回败局。”

山上佐助话音刚落,就看到岛辉元二满脸惊恐地抬起手,指向了右前方。

山上佐助回头看去,只见一支人数不明的步兵从黑暗笼罩下的的秋名谷缓缓走了出来。在月光映照下,山上佐助发xiàn

,这支步兵似乎并不是正规军,他们没有统一的制服,手中的武器似乎也不同,倒像是一群武装平民。不过,这支步兵用很短的时间就组成了一座方阵,向自己的圈子阵型缓缓移动过来。显然,这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那座方阵移动到距离圈子阵型大约两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山上佐助知dào

,这是普通弓箭射程的临界点。看来,这支步兵是想要和自己对峙下去了。

借着月光的映照,山上佐助摸清了那只步兵的人数大约在两千人左右,数量并不多。至于那座方阵,布置得倒是极为科学,第一排是清一色的盾牌手,之后陆续是长枪手和弓箭手,仅就防守效果而言,恐怕与自己这座圈子阵型不相上下。

渐渐地,山上佐助的心思活络起来:虽然敌军的方阵布置得极为科学,毕竟只有两千人而已,况且还都是步兵,总归不是骑兵的对手。自己一方有五千骑兵,还有一千多步兵,对付起这两千步兵来应该不是难事。既然如此,不如下令骑兵发动冲锋,倘若真能一举荡平这座方阵,敌军对自己的威胁将不复存zài

。到那时候,就可以重新上路,只要节奏加快一点儿,还是可以在规定的时间内把大军的粮草和辎重全部运到。而且,还不需yào

再等待援兵,不仅可以节省很多时间,也可以保住自己的面子。毕竟,五千骑兵和一千多步兵居然被敌军的两千步兵困住,这样的事情不是显得自己太无能了么?

想到这里,山上佐助对岛辉元二说道:“岛辉藩主,看来敌军在兵力并不占据优势,刚才之所以一击得手,不过是因为占据了地形的优势而已。既然如此,我们就打一场防守反击战。等等由我率领五千骑兵向敌军方阵发起进攻,争取将他们冲散。只要敌军方阵被冲散,士兵必然会溃逃。到那时候,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了。您呢,负责率领那一千多藩兵守卫这座圈子阵型。切记,无论我那面发生什么情况,您这面都不能轻举妄动,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卫好这座圈子阵型。无论我那面成功还是失败,都是如此。怎么样,您有什么意见么?”

岛辉元二偷偷瞟了一眼山上佐助,犹豫了片刻,说道:“山上将军,现在距离天亮已经不足两个时辰了,我们何妨再等一等呢?等到天明,我们就可以确定附近是否还有敌军的伏兵,天明也方便作战嘛。”

听到岛辉元二这么说,山上佐助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烦躁地说道:“这怎么成,战场上瞬息万变,战机则稍纵即逝,必须把握住才行。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这期间又会发生多少变故呢?万一敌军还有援兵,赶在天亮之前到来,我们又如何是好呢?”…,

岛辉元二也不辩驳,只是低着头不言语。

看到岛辉元二这幅窝囊样子,山上佐助也没有办法。想到之前因为不听岛辉元二劝阻,才导致陷入困境,也不好再强迫他同意自己的方案,只得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那就等到天明再说吧”。

山上佐助话音刚落,还没等岛辉元二做出回应,就听到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从马蹄声的密集程度来看,至少有数千匹之多。不用说,自然是敌军的骑兵来袭了。

这时,两支各一千五百人的骑兵队伍已经从秋名山附近绕了出来,分别从两翼向山上佐助的圈子阵型包抄过来。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和马匹奔跑所掀起的弥漫尘土使人不由得心惊胆战。

……

山上佐助不愧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他很快就从最初的慌乱和不知所措中反应了过来,大声喊道:“全体注意,敌军骑兵来袭,一定要受住这座圈子阵型。只要这座圈子阵型不被破坏,我们就高枕无忧。任何人不得自乱阵脚,更不得四散溃逃,违令者斩”。

做完这些安排,山上佐助才松了一口气,偷偷瞟了岛辉元二一眼,之间后者仍旧低着头不言语,心中暗暗想到:幸亏听了这家伙的劝阻,否则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紧接着,山上佐助开始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包抄过来的敌军骑兵上面,一边点算着敌军骑兵的数量,一边估计着他们的行进速度。

山上佐助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他知dào

,村平小道周边以平原地形为主,这种地形最适合骑兵作战。敌军骑兵之所以会选择埋伏在这里,原因也正在于此,他们希望借助理想的地形或者战场的主动权。若是放在平日里,山上佐助一定会摆开阵势,与敌军骑兵进行一场冲锋对决。但是,今天,他却没有这样做。因为,今天,他肩负着为大军运送粮草和辎重的重任,一切作战都要以保护着五百辆马车为优先。而这也就意味着,今天,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借助这座圈子阵型来化解敌人凌厉的攻势了。

很快,山上佐助就粗略估算出了敌军骑兵的数量大约在三千人左右,也就是说,在关键的人数方面,自己一方是占据优势的。但是,考lǜ

到岛辉元二率领的那一千多藩兵战斗力本来就不强,经过刚才的秋名谷伏击战之后更是吓破了胆,这个优势也并不明显。与此同时,敌军骑兵的行进速度非常之快,这也就意味着敌军的冲击力是极强的,自己的圈子阵型能否抵挡得住,暂时还不能确定。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进退两难(上)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那两支敌军骑兵距离圈子阵型越来越近了,山上佐助几乎可以看清那些骑兵由于极度的紧张和兴奋而扭曲变形的脸孔。他缓缓举起右手,大声喊道:“全体注意,统一听我的指令,准bèi

放箭。”

此时,进入圈子阵营的五千骑兵已经以那五百辆马车作为掩体,围成了里外三层。听到山上佐助的号令,他们整齐划一地地拉弓、搭箭、用手指旋转着箭杆微微调整箭矢射出的方向,显得有条不紊、训liàn

有素。

其实,此时的山上佐助也并不轻松,他紧紧盯着包抄过来的敌军骑兵,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懈怠。

……

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那两支敌军骑兵距离圈子阵型越来越近了,已经快要进入弓箭的射程之内了,山上佐助的脸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举着的右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

突然,山上佐助暴喝一声:“放箭”,那五千名骑兵几乎都是一个怔忪,齐齐地将手中的箭矢射了出去。

霎时间,满天的箭矢如同飞蝗一般,伴随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向那两支敌军骑兵飞了过去。

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冲在队伍最前面的百余名倒幕义军骑兵就中箭落马,翻滚在地,有的当场毙命,有的则被受伤、受惊的马匹踩踏而死。

这样的混乱显然使得紧随其后的倒幕义军骑兵受到了阻碍,他们中的一部分的马匹被受伤、受惊的马匹和地上的尸体绊倒,把他们甩到了地上面,另外一部分则被迫拨转马头,紧急调整前进方向。

这样的迟滞虽然短暂,却也已经足够圈子阵型中的那五千骑兵再次拉弓、搭箭。

倒幕义军骑兵们刚刚摆脱混乱,重新展开冲锋,第二波箭矢就已经迎面而来。

不过,由于距离更近的缘故,这次造成的伤亡并没有上一次那么严重。而那些倒幕义军骑兵也足够勇敢,在受到重创的情况下,居然仍能够不受影响,勇往直前。

在丢下了数百具尸体之后,那两支奔袭而来的倒幕义军骑兵终于实现了对圈子阵型的包抄,开始发动正式的进攻了。

然而,进攻却远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这座圈子阵型由五百辆马车首尾相接构成,这五百辆马车自然就成为躲藏其后的那五千骑兵和一千多藩兵的天然屏障。倒幕义军骑兵的武器以长矛和佩刀为主,虽然很适合骑兵作战,但是因为有了这些马车的阻碍,想要对隐藏其后的敌军造成有效伤害却也并非易事。因此,倒幕义军骑兵只能寄希望于依靠行进速度带来的冲击力将圈子阵型冲散。但是,由于之前的阻滞,倒幕义军骑兵的行进速度已经减缓许多,对圈子阵型造成的冲击效果也并不理想。

这样一来,剩下的办法就只有真刀真枪地厮杀了。一方是训liàn

有素、装备精良的幕府军,一方是临时招募但迫于生存压力而勇猛作战的倒幕义军,究竟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但是,这样的厮杀是代善所不愿看到的。他知dào

,自己一方的优势完全在于进攻的出其不意和占据有利地形,在山上佐助组织起那个圈子阵型之后,这两项优势就都不复存zài

了。因此,只得另辟蹊径,寄希望于依靠行进速度带来的冲击力将圈子阵型冲散。但是,这样的进攻方式决定了其效果是一次性的,一旦一击不中,就必然会陷入与敌军的近距离厮杀,而近距离厮杀恰恰是临时招募、没有受过正规军事训liàn

的倒幕义军骑兵的软肋。因此,代善才在倒幕义军骑兵出发之前一再强调“不许与敌军纠缠,一沾即走,准bèi

第二轮冲锋”。…,

但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倒幕义军骑兵还是与敌军纠缠在一起,陷入了与敌军的近距离厮杀。

渐渐地,倒幕义军骑兵开始体力不支,难以为继,其中的很多都被躲藏在圈子阵型之后的幕府军矛刺刀砍,坠于马下。虽然幕府军也承shòu了不小的伤亡,但是由于圈子阵型结构紧密,幕府军在人数上又占据着绝对优势。一时间,倒幕义军骑兵险象环生,大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

此时,代善站在秋名山的高地上,密切关注着远处的平原上的战况。此时的他,也陷入了撤兵与不撤兵的两难抉择。如果选择撤兵,之前付出的努力与牺牲就将付之东流。此外,幕府军一定会趁着倒幕义军骑兵撤兵之际,再次利用弓箭发动攻势,给倒幕义军骑兵造成进一步的伤亡。更为严重的是,按照目前的伤亡情况来看,自己一方几乎已经没有发动第二轮进攻的实力了,一旦选择撤兵,就意味着想要达成预期作战目标的计划完全破产了,而攻克这座圈子阵型又关系着张继歼灭山上佐助所部乃至德川庆康所部的整体部署。但是,如果选择不撤兵的话,按照目前的战况来看,想要达成预期作战目标也很难,而且还意味着需yào

承shòu更大的牺牲甚至是全军覆没的危险。

侍立一旁的小岛正一也一脸忧虑地看着代善。此刻,在远处的平原上流血、牺牲的都是他平日里熟悉无比的人,他们中间,有他的远房亲戚,有他的后生晚辈,有他的邻里街坊,还有他的客人主顾,他实不忍看到同胞流血、牺牲,但他也知dào

,有时候,只有流血、牺牲才能换来安定、祥和的生活。一方面,他不希望代善下令撤兵,期盼着倒幕义军的骑兵们能够一鼓作气,攻破山上佐助的圈子阵型,解决掉这个心腹之患,为以后的胜利打下基础。另一方面,他又希望代善下令撤兵,让那些同胞们能够免于流血、牺牲。

正在小岛正一忐忑不安、左右为难之际,代善突然说道:“小岛将军,传令下去”,小岛正一浑身一震,回头看向代善。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进退两难(中)

只见代善脸色铁青,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咱们就这么点儿本钱,赔不起。传令下去,外围的两千步兵,向前进发到距离圈子阵型以百米的地方,用盾牌做好防护,撤兵号领一下达,就向圈子阵型放箭,一定要压制住敌军,保证骑兵的安全撤兵,千万不能给敌军反击的机会。任务完成之后,步兵交替掩护撤回原位,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小岛正一点点头,飞马传令去了。

……

站在圈子阵型中间的山上佐助也在密切关注着战况的变化,看到在倒幕义军骑兵始终无法攻破圈子阵型,反而在己方的反击之下左支右绌,他也暗暗为自己的临机应变之能欣喜起来。

这时,他突然发xiàn

,一直静静守候在战场外围的那座步兵方阵居然正在以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向圈子阵型缓缓移动过来,月光的映照下,那座步兵方阵就好像一只巨大的多足怪虫,无声无息地缓缓蠕动着,说不出的诡异。

山上佐助暗想:大约敌军主帅眼看骑兵攻势减弱,难以为继,准bèi

孤注一掷,动用作为预备队的步兵了。本来那座步兵方阵对于自己是莫大的威胁,只要那座步兵方阵不乱,自己的圈子阵型就必须保持下去,只能等待援军的到来。这下可好,敌军自乱阵脚,正好可以一举将敌军击溃,然后重新向备前藩进发。

想到这里,山上佐助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狞笑,假装没有发xiàn

敌军的企图,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继xù

关注起与敌军骑兵的战况来。

此时,战局已经更趋明朗,倒幕义军骑兵在幕府军强有力的反击之下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在勉力维持罢了,越来越多的倒幕义军骑兵受伤、倒地,直至长眠于此。

看到这样的景象,山上佐助越发兴奋起来,他甚至已经开始筹划要抄哪条近路赶到备后藩了。

……

正在这时,山上佐助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他急忙回过头,却发xiàn

之前还在无声无息、缓缓移动的敌军步兵方阵此刻已经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过来,那两千步兵挥舞着兵器,高喊着号子发足狂奔,难得的是,他们的阵型居然没有打乱,仍旧那样齐整,让一向以治军严整自负的山上佐助也不由得感到好奇。

虽然事出有异,山上佐助倒也并不惊慌,他自信已经看透了敌军的意图,只要见招拆招就好。因此,他只是传令面向敌军步兵方阵一侧的幕府军做好接敌准bèi

,然后就继xù

继xù

关注起与敌军骑兵的战况来。

然而,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山上佐助的想象,正在发足狂奔的敌军步兵方阵在距离圈子阵型一百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迅速收拢阵型。

山上佐助正惊疑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正在与幕府军苦苦交战的倒幕义军骑兵先是面面相觑,一副惊疑的神色,随后就立即反应过来,调转马头,向来处狂奔而去。

山上佐助正要下令放箭截杀那些撤tuì

的倒幕义军骑兵,却听到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之声。他回过头,看到了恐怖的一幕,只见漫天的箭矢如同飞蝗一般向圈子阵型袭来,他下意识地举起插在一旁地上的盾牌挡了上去。

那些正在拉弓、搭箭的幕府军们也发xiàn

了危险的临近,纷纷跳下战马,想要寻找可以躲避的掩体。…,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支支破空而来的箭矢已经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砸落下来,瞬间就有数百名幕府军中箭,有些落在马车上的箭矢入木三分,尚还颤动不已。

……

山上佐助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他的左臂被一支箭矢射中,伤口不深,只是擦破了一点皮,但是却射穿了他心爱的锦缎披风。这件锦缎披风还是萨英战争之后的庆功大典上,德川庆喜为了表彰他作战勇敢亲手赏赐给他的。他一直格外珍惜这件披风,将其视为自己荣誉与功勋的象征。

山上佐助不由得恼羞成怒,怒喝道:“放箭,不要管那些骑兵了,他们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向那座步兵方阵放箭。”

伴随着山上佐助的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箭矢向敌军的步兵方阵飞了过去,准确地落在了方阵中。虽然方阵中也确实传来一阵痛苦的喊叫声,但是,总的效果却差强人意。那座步兵方阵的构成合理,防守严密,他们的盾牌尽可能地挡住了正前方和顶部,除非强弓劲孥,寻常弓箭很那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而且,就这么短短的一个耽搁,最佳的反击时机已经丧失了。因为山上佐助发xiàn

那座步兵方阵正在缓缓地后退,看来,他们并没有继xù

缠斗下去的想法。原来,他们并非是孤注一掷的筹码,而只是赶来协助骑兵撤兵的。

山上佐助为自己的判断失误感到无比气馁,现在的他,又不得不重新面对两难的抉择了。选择派骑兵攻击,一定可以给那座步兵方阵造成严重的伤亡,但是会破坏圈子阵型的完整性,倘若敌军刚才只是虚晃一枪,还有兵力埋伏在附近,自己就可能遭遇灭顶之灾。但是,眼看着敌军骑兵四散溃逃,敌军步兵又换换撤兵,不追记一下实在是心有不甘。

于是,就在山上佐助犹豫不决的这段时间里,倒幕义军的骑兵已经撤回了秋名谷口,步兵方阵则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继xù

待命。

山上佐助叹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心中暗想,若是当时听从岛辉元二的建议,又何至于落得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想到这里,山上佐助回头清点了一下伤亡情况,发xiàn

倒是不甚严重。刚才的一战有差不多数百名幕府军伤亡,这个伤亡数字自己还能够承shòu。仔细想想,敌军的人数本来就处于劣势,伤亡情况又远远高于自己,想要再发动如此规模的攻势恐怕是困难了。只要自己再熬上一天一夜,援军一定能够赶到,到那时,自己来一个“中间开花”,歼灭了这股敌军,应该能够将功折罪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进退两难(下)

想到这里,山上佐助下令道:“全体注意,从现在起,轮班守夜,轮到守夜的加一百倍的小心,轮到休息要赶紧养精蓄锐。一定要严防死守,只要能再守住一天一夜,援军一到,我们就能发起反击了。”

……

此时的代善也已经是焦头烂额了,既要安排随军医生救治伤员,还要安抚残余官兵的情绪,也着实令人心力交瘁。

看着那些或者倒地哀嚎,或者暗自啜泣,或者沉默不语的士兵,代善只感觉胸中一口闷气呼出不来,眼前一黑,简直要跌倒在地。

代善缓缓走上秋名谷顶,深吸一口气,对着下面大声喊道:“弟兄们,今天的失败,原因在我代善一人,是我指挥不力导致了你们大家的牺牲,所有责任由我代善一人来承担,与你们大家无关。你们大家作战勇敢、前赴后继,你们大家都是好样的,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为与你们并肩携手感到荣幸。”

此时,小岛正一正在指挥随军医生救治伤员,听到代善这样说,不由得泪流满面,他快步走上秋名谷顶,对着下面大声喊道:“弟兄们,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家无需气馁。我们并非职业军人,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尊严才拿起了武器,面对数倍于我们的训liàn

有素、装备精良的敌军,我们能打成平手,已经实属不易。那些牺牲弟兄们是好样的,他们将来必定会流芳百世,我们幸存下来的弟兄们同样是好样的,我们将来也一定能彪炳史册。我们今天的失败,是败在装备落后,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代善将军指挥得力,决断果敢,他不需yào

承担责任。如果真的需yào

承担什么责任,就由我们大家一起来承担吧。大家无需担心,张继大人和秦谋将军率领的一万援军不日就将赶到,岩仓具视大人率领的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一万五千守军也将在未来几天与我们会师,消灭这股敌军只是时间问题。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养精蓄锐,等待战机。我们萨摩男儿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个个都是好样的,下一次进攻,我们还是会奋勇直前,对不对?”

本来已经委顿于地、士气不振的倒幕义军们听到小岛正一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也纷纷振奋起精神来,大声呼喊道:“奋勇直前……奋勇直前……”

……

小岛正一满yì

地点点头,转身向代善说道:“代善将军,您也休息一会儿吧,您是我们的主帅,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啊。”

代善感动得热泪盈眶,握住小岛正一的双手,激动地说道:“小岛兄,多谢。”

小岛正一摇摇头,说道:“不,代善将军,应该说谢谢的是我们,你是清国的官员,放qì

国内安逸尊荣的生活不远千里来日本帮zhù

我们,此等恩德,我们没齿难忘。今天这点儿失败,算不了什么。如果你们不来,我们至今还被困在九州岛上呢,哪会有暗度陈仓、登陆本州岛的一天啊?”

代善摇摇头,热泪盈眶地说道:“小岛兄,就冲你这一番话,我代善今天就算战死在这里,也真的是无怨无悔了。时间紧迫,我们必须赶在敌军援军赶到之前拿出一套新的作战方案来。”

小岛正一点点头,说道:“是啊,敌军自被伏击以来,已经先后派出几批斥候,敌军的主力就在备前藩,如果全速前进的话,明天夜里至晚后天早上一定能赶到这里的。本来,我们是为了之后能够‘围点打援’,一举消灭敌军主力才故yì

放走那几批斥候的,没想到,他们却成了我们最大的威胁。”…,

代善点点头,说道:“是啊,我们对于形式的估计太过乐观了,完全没料到山上佐助居然会狠心弃被伏击的那三千备后藩藩兵于不顾,还组成那个圈子方阵,坚守不出。这个山上佐助的战术指挥能力真的是不容小觑。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兵力严重不足,我已经清点过了,刚才那一仗,我们的骑兵伤亡将近一千人,几乎占到总数的三分之一。本来以三千骑兵进攻那座圈子阵型尚嫌不足,现在只剩下两千人是肯定不够了。如果硬要以这两千骑兵发动进攻,就是典型的‘添油战术’,无异于让他们自杀。两千步兵虽然没有什么损失,但是步兵冲击力极为有限,人数上又不占优势,进攻那座圈子阵型恐怕也是徒劳,只会增加伤亡而已。”

小岛正一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要是张继大人和秦谋将军率领的那一万大军能赶来支援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在人数上就占有绝对优势了,就是一对一地硬拼,也能取胜啊。”

代善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刚才已经派人去张继大人那里求援了。但是,即便一切顺利的话,张继大人他们最快也要在三天之后才能赶到。那时候,敌军的大军早已赶到,即便我们严防死守,恐怕也很难支撑到三天之后。”

小岛正一点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现场一时沉默了下来。

……

半晌,代善说道:“我们的倒幕义军只有一万五千人,再加上岩仓具视大人率领的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守军,也不过三万人而已,这三万人就是我们‘倒幕’派所能动用的全部机动兵力了,也可以说,是打破困守孤岛局面,完成‘倒幕’大业最后的希望了。但是,德川幕府的兵力数倍于我们,至于他们能够动员的兵力,更是何止十倍于我们?我们必须珍惜每一位官兵,坚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最终才有取胜的可能。事到如今,我们绝不能和敌军一对一地硬拼,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智取。如果能在敌军的援军到来之前攻克这座圈子阵型固然是最好,即便攻克不了,我们也要保存实力,按照原定计划配合张继大人他们‘围点打援’,尽可能消耗敌军的有生力量,给张继大人他们减轻一些负担。这样的话,即便我们全部牺牲在这里,也是值得的。”

第一百八十章 绝地反击(上)

代善话音刚落,就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叫喊声。代善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名负责警戒的哨兵。

那名哨兵狂奔到代善身前,也来不及行礼,指着身后大声喊道:“代善将军,大事不好,有一支队伍向我们这里开过来了,大约有一万多人。”

“什么”,代善脸色大变,提起佩刀向哨兵指着的方向走去,小岛正一也紧随其后,赶了上去。

代善心中“砰砰”直跳,边走边想着因应的对策。他暗想,真没料到,敌军的援军居然如此神速,在今夜就赶到了。这一万多人大约只是前锋吧,大军一定还在后面。现在兵困将乏,如何应敌才好呢?

……

代善来到临时设置在秋名谷顶的瞭望台,向哨兵所指的方向张望过去。

此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虽然视线还不是那么的好,但是已经足够代善看清楚那支队伍了。

那支队伍大约一万人左右,都是步兵,队伍的后面还跟着数十辆马车,似乎装载着什么东西,但是远远地看不真切。

代善一边观察敌军的情况,一边思考着因应的对策,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事到如今,一场血战恐怕是不能避免了,但是如何打这场仗还是有区别的。自己一方是兵困将乏的四千疲敝之师,对方是一万摩拳擦掌的虎狼之师,一对一地硬拼绝对是自取灭亡。更何况,万一山上佐助趁着自己陷入苦战,率领骑兵包抄过来,自己纵有回天之术,也无法逃脱灭顶之灾了。看来,只有将兵力全部集中在秋名谷顶,依靠地形优势化解敌军的攻势了。但是,秋名山山势平缓,敌军只要肯付出一定的代价,是能够攻上来的。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拖得一时算一时了,只要自己能坚守秋名谷顶三天,张继和秦谋率领的援军一到,局势或许还有翻转的可能。话又说回来了,秋名山乃是一处绝地,既无水源,又无小路,敌军一旦围而不打,自己岂不是要饿死、渴死在这里?这下可真成‘马谡失街亭’了。

……

正在代善胡思乱想、进退失措之际,侍立一旁的小岛正一忽然惊喜地大叫了起来:“援军,是援军到了,代善将军,是援军到了。”

代善满腹狐疑,转头看向小岛正一,只见小岛正一涨红了脸,兴奋地手舞足蹈。看到代善疑惑地盯着自己,小岛正一语无伦次地大声喊道:“代善将军,您看,他们的军旗”。

代善心中一动,转头看那支队伍看去。

此时,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一抹红晕,仿佛是羞涩的少女那动人的脸庞,天色更亮了些,已经可以隐约看到那支队伍的军旗了。

是的,他们火红色的军旗上绣着的是一只纯黑色的、展翅翱翔的三足乌。三足乌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鸟,也称金乌、阳乌。省称三足。传说此鸟为日之精,居于日中。汉代画像砖上常有三足乌,居于西王母座旁,为其取食之鸟,也就是所谓的青鸟。这面军旗还是张继在佐世保时设计的,当时,西南四藩倒幕派之间就倒幕义军的军旗设计争执不下,木户孝允主张用主张用天皇的家徽菊花,西乡隆盛则主张用萨摩藩本地的圣兽黑豹。张继为了调和双方矛盾,提出用三足乌。张继表示,三足乌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鸟,是祥瑞的象征,当年刘邦暗度陈仓、还定三秦时的军旗上绣着的就是三足乌,最终取得了对项羽的胜利。这次,倒幕义军也是为了暗度陈仓、还定本州岛,用三足乌也十分合适。最终,西南四藩倒幕派采纳了张继的建议,由佐世保最有名的裁缝铺野川家缝制了这面军旗。…,

看到这面军旗,代善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此刻的他,就好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母亲,简直想要痛哭一场。

……

张继快走几步,紧紧握住迎上前来的代善的双手,说道:“代善兄弟,一切都不必说了,你们辛苦了。”

这时,代善终于忍不住了,热泪夺眶而出,说道:“张大人,是我没用,辜负了您的期望,还牺牲了那么多的将士。”

张继摇摇头,说道:“不,这次的失败,原因在于我低估了敌军的战斗力和山上佐助的指挥能力,贸然制定了那样的作战计划,所有的责任都应当由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代善兄弟,你是一名优秀的将领,当年我们远征俄国的时候,若不是你作战勇猛,身先士卒,我们也不可能取得消灭四十五万俄国精锐部队、重创十万重装骑兵的骄人战绩。你不要丧失信心,接下来的战斗,仍然由你来指挥。”

代善泪流满面,痛苦地说道:“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

整整一个上午,交战双方都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之前的战争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山上佐助的圈子阵型和倒幕义军的步兵方阵都坚守原地,没有移动半点儿距离。而撤tuì

到战区外围的两千名倒幕义军骑兵和赶来的一万援军则驻扎在秋名谷内,不知dào

作何打算。

不久前,山上佐助通过派出的斥候得知了倒幕义军援军到来的消息。短暂的惊慌失措过后,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在他看来,区区一万援军对自己的圈子阵型难以构成威胁,更何况,这一万援军还是冲击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步兵。只要自己能再坚守一个白天,德川庆康率领的四万五千大军就会赶到。到那时候,敌军这一万援军还不是自投罗网么?想到这里,山上佐助顿时轻松了许多,下令道:“继xù

轮班值守,轮到值守的加一百倍的小心,轮到休息要赶紧养精蓄锐。一定要严防死守,只要能再守住一个白天,德川庆康将军率领的四万五千大军就会赶到,我们就能发起反击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绝地反击(中)

此时,张继、秦谋和代善正围坐在一张沙盘前商议新的作战方案。

张继说道:“代善兄弟,你出发不久之后,我就意识到了之前计划的漏洞所在,于是临时决定改变作战计划,连夜和凤鸣兄率领剩下的一万人赶了过来。你不必焦虑,我已经有破敌之计。”

代善大喜过望,说道:“张大人不愧人称‘算无遗策’,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想出了破敌之计?”

张继笑道:“仔细说起来,这倒与我无关,而是凤鸣兄的功劳。”

秦谋急忙笑着说道:“张大人过谦了,我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若不是张大人,我哪里晓得那是些什么东西,恐怕早就丢弃掉了。”

看到代善疑惑的眼神,张继笑着解释道:“我们赶来秋名山的路上,担任前锋的凤鸣兄率部截获一支押运货物的幕府军。我想,既然由正规军而不是藩兵来押运,必定是十分重yào

的货物,原以为是粮草辎重甚至是军饷,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说着,张继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了代善。

代善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层又一层的包裹布,发xiàn

精心包裹着的居然是一小块其貌不扬的类似于食盐的黄色结晶状物品,不由得大感困惑。

张继笑着解释道:“这个东西学名叫做**,俗称‘**’,欧洲人称之为‘TNT’,这种炸药与我们之前使用黑色火药大不相同,不仅威力巨大,而且易于运输和存放。是瑞典化学家阿尔弗雷德·诺贝尔于同治三年(1864年)发明的,去年才刚刚投入工业化生产。阿尔弗雷德·诺贝尔拥有‘**’的专利,只授权了英国和美国的两家化工企业生产,就连普鲁士的克虏伯兵工厂都没有‘**’的配方,我们自然也就无法引进,没想到居然能在日本见到这种东西。”

秦谋接过话头,继xù

解释道:“我们仔细审问那些幕府军之后才知dào

,就连他们都不清楚自己运送的是什么东西,只听说是德川庆喜在美作藩发xiàn

了金矿,从一个英国商人那里买来这些东西开矿用的。”

张继笑着点点头,说道:“可见,德川幕府走向灭亡,真的是天意使然。素闻德川庆喜唯利是图,贪得无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按理说,他得到这样的神器,应当赶紧投入到战场上去,争取获得战争的胜利。没想到,他居然会先用来开采金矿,聚敛财货。所谓‘利令智昏’,也不过如此了吧。”

代善若有所思地说道:“您的意思是……”。

张继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刚才仔细观察过,山上佐助的圈子阵型确实构造得极为科学。他将圈子阵型所在的位置选在了距离秋名山有一段距离的平原上。这样一来,我们就丧失了原本拥有的地形优势,而山上佐助却可以获得更长的安全距离和缓冲距离,在面临我们进攻的时候,更加从容不破地采取相应的因应策略。现在,我们的兵力大约是一万四千人,其中骑兵两千人,步兵一万两千人;山上佐助的兵力大约是六千人,其中骑兵四千五百人,步兵一千五百人。如果选择强攻的话,只要兵种配置得当,我们的确是攻得下来的。但是,岩仓具视率领的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一万五千守军战斗力如何我们并不知dào

,他们具体能在什么时候与我们会师我们也不知dào

,我们不能把宝压在他们身上。我们必须在心态上把他们当做是一支可有可无的援军,他们能提供支援最好,不能提供支援照样不影响我们作战,这是最理想的状态。换句话说,西南四藩的三万藩兵和五万民团困守九州岛,用于防御都尚嫌不足。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剩余的一万五千守军还承担着保护睦仁天皇陛下的重任,他毕竟是倒幕大业的旗帜,他的安全必须得到保证。现在,全日本的倒幕力量里,只有我们这一万四千人是可供机动的。我们不能用强攻的方法进攻那座圈子阵型,我们必须要智取。好在,我们有了这个”,说着,张继接过那一小块‘**’,像凝视绝代美女一般微笑着凝视着它。…,

……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已经是下午了,山上佐助原本焦虑的心情也因此而变得轻松起来。他知dào

,只要再坚持几个时辰,胜利就是属于自己一方的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哼起一首江户小调来。

山上佐助的情绪显然也感染和带动了守卫圈子阵型的幕府军士兵们,他们纷纷跟着山上佐助的节拍,哼起这熟悉的家乡小调来。这时,山上佐助注意到,岛辉元二坐在一旁的角落里,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山上佐助走上前去,拍了拍岛辉元二的肩膀,说道:“岛辉藩主,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在想些什么啊?”

岛辉元二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神经质般地颤抖了一下,急忙抬起头来,看见站在自己身前的是山上佐助,挤出一个苦笑,说道:“啊,山上将军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山上佐助看着岛辉元二那灰白的脸色和僵硬的笑容,心中又是一阵厌恶,他强压着不快,安抚道:“岛辉藩主,您不必担心,再过几个时辰,德川庆康将军率领的四万五千援军就会赶到了。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发起反攻,反败为胜了。这次,我们虽然受了点儿损失,但是却起到了引蛇出洞、牵制敌军的作用。能将敌军主力吸引过来一举歼灭,毕竟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岛辉元二连连点头,说道:“山上将军说的是,山上将军说的是”。

山上佐助眼看岛辉元二目前的状态是无法进行正常交谈了,就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兴阑珊地缓缓踱开了。他边走,边小声念叨着“真想不到这个废物居然会是岛辉义一的后人,岛辉义一若是知dào

自己的后人就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真不知dào

要气成什么样子呢。”

岛辉元二目送山上佐助走远,就垂下头,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第一百八十二章 绝地反击(下)

张继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西垂,快到傍晚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三个时辰,德川庆康率领的四万五千大军就要赶到秋名谷了。

想到这里,张继转身下令道:“把我们带来的东西架设起来吧。”

侍立一旁的秦谋说道:“是”,转身传令去了。

不一会,数十架木制器械就被架设在了秋名谷的谷顶。那些木制器械由三根粗壮的木桩构成,其中稍长的两根固定在地面上,稍短的一根一头是一个碗状的容器,另一头是一条长长的皮带,有点儿像是古代常用的攻城器械——投石机。

张继则拿着一张标满数字的秋名谷地图来走动,随时提醒着操作那些木制器械的士兵对器械的位置和朝向进行最后的调整。

……

张继长吁一口气,将那张标满数字的秋名谷地图叠了起来,抬起头看了看远方的天空。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太阳早已西垂,周围暮色四合,隐隐透着一股杀气。张继朝圈子阵型所在的那片平原看了最后一眼,然后对侍立一旁的秦谋轻轻点了点头。

秦谋会意地点点头,大声喊道:“全体注意,装弹”。

秦谋一声令下,那些肃立在木制器械周围的倒幕义军士兵们整齐划一地从摆放在木质器械前的箱子里取出一块“**”放在了那个碗状的容器中,然后重新肃立待命。那些“**”都呈标准的球状,结晶状的外观上透着黄色的光芒,显得分外美丽。

秦谋满yì

地点点头,又大声喊道:“全体注意,发射”。

随着秦谋的这声暴喝,十余名等候已久的倒幕义军士兵齐齐发力,将木制机械上哪条长长的皮带拉得笔直,然后齐齐松手。

只听“嗖”的一声,放在那个碗状容器中的“**”在巨大的推力作用下,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向圈子阵型所在的那片平原飞去。

……

山上佐助看着西垂的落日,心情更加轻松起来,他继xù

哼着那首江户小调,惬意地眯起眼睛,仰望起那昏黄的落日来。

突然,山上佐助听到一阵“嗖……嗖”的破空之声,他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数十枚球状的物体正在朝自己所在的圈子阵型落了下来。

山上佐助虽然看不清楚那些球状的物体到底什么,却也清楚自己遭到敌军的偷袭了。他心中暗叫不好,一个“鹞子翻身”,向身旁的一辆马车后面跃了过去。

与此同时,守卫圈子阵型的幕府军士兵们也发xiàn

了那些破空来袭的球状物体,虽然不知dào

是什么,但军人的直觉告sù

了他们危险的到来。他们也纷纷开始寻找可供躲藏的掩体。

……

一阵“砰……砰”的响声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半晌,山上佐助从那辆藏身的马车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并没有发xiàn

什么异常,这才放心大胆的站了起来,从藏身的马车后面走了出来。

此时,已经有不少幕府军士兵从躲藏的掩体后面走了出来,盯着落在地上的球状物体发呆,满脸疑惑的表情。几个胆子大的还拿起那些球状物体查看了起来,纷纷议论着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山上佐助不由得好奇心起,从身旁的一名士兵手中接过一个球状物体,仔细研究起来,只见那物体呈标准的球状,结晶状的外观上透着黄色的光芒,非金非石,之前从未见过。…,

山上佐助感到非常奇怪,敌军耗时费力造出投石机,投掷过来的确实这么奇怪的东西,种东西并不重,即便被砸中,也造不成什么致命的伤害啊。

这时,山上佐助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喊声,他循声望去,只见那些刚才还悠哉悠哉的幕府军士兵们纷纷抱头鼠窜,四处寻找起掩体来。

山上佐助大感惊奇,下意识地朝天上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他浑身上下一个激灵,扔下手中的那个球状物体,再次向刚才藏身的马车后面躲去。

原来,山上佐助看到无数道火光正划着优美的抛物线,伴随着“嗖……嗖”的破空之声,向自己所在的圈子阵型上方落了下来。

山上佐助知dào

,那是敌军发射火箭了,那些火箭是在普通的箭头上浸了油脂,然后点燃发射的,不仅能起到杀伤的作用,还能起到引火助燃的功效。

看来,敌军是想要凭借火攻取胜了,那五百辆马车装满了粮草和辎重,全都是可燃物。到时候,一旦火借风势,燃起大火来,可就不得了了。

想到这里,山上佐助明白了刚才敌军发射那些球状物体究竟是何用意,他们大概是想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使自己放松警惕吧,然后再发射火箭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存了这个念头,山上佐助边躲藏边大声喊道:“全体注意,各自寻找掩体,以防受伤。另外,一旦身边的马车被敌军的火箭引燃,一定要立即救火,不得有误。”

但是,山上佐助还是想错了,因为还没等到被落地的火箭引燃,那些马车就已经被落地的“**”爆zhà

所掀起的气浪炸得粉碎,甚至被抛向了半空中,然后重重的摔落下来。

……

原来,张继知dào

,“**”之所以能够成就阿尔弗雷德·诺贝尔成为“炸药大王”并不仅仅因为其威力巨大,更重yào

的还是因为其稳定性好,对于摩擦、震动等都不敏感。即使是受到枪击,也不容易爆zhà

。这样的性能使得“**”更加易于运输和存放,也因而更容易受到化工企业和军队的青睐。

但是,“**”的这一优点今天却成为了张继必须要解决的一个大问题——他没有用来引爆“**”的雷管。

**的稳定性决定了引爆其的难度,在日常的工业和军事应用中,**都要通过雷管来引爆。但是,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日本,怎么可能找得到雷管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弃暗投明(上)

这时,张继突然隐约想起很久之前曾经在一篇讲述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文章中看到过这么一件事情,当时负责守卫斯大林格勒中央车站的苏联西南方面军近卫第9集团军的士兵们意wài

地发xiàn

中央车站的仓库里存放着大量的“**”,但是却没有找到雷管。当时的近卫第9集团军已经接近弹尽粮绝,为了能充分利用这些“**”,他们试尽了各种办法,最终发xiàn

,只要使这些“**”突然遇火,他们就会发生爆zhà

,最终,近卫第9集团军靠着这些“**”支撑过了最困难的一个星期,终于等到了援军的到来。

想到这里,张继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尝试一下这个办法。他先命令秦谋率所部连夜赶制了几十架投石机,然后又在今天用投石机将那些“**”投掷到了山上佐助所在的圈子阵型。最后的点火程序,则由距离圈子阵型最近的倒幕义军步兵方阵来完成。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倒幕义军步兵方阵趁着圈子阵型中的幕府军纷纷围观**的机会完成了发射火箭的准bèi

工作。数以千计的火箭几乎点燃并最终引爆了所有落地的“**”。

……

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过后,圈子阵型上方立即硝烟弥漫,血肉横飞。

……

站在秋名谷顶观战的张继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对着那犹如阿鼻地狱一般的景象,又似自言自语,又似娓娓述说地喃喃道:“我终于明白罗伯特·奥本海默为什么会说自己终于狗娘养的了。这些武器所释fàng

出的终于威力与脆弱的生命相比,真的是有违天道的存zài

”。

侍立一旁的秦谋问道:“大人,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张继回过神来,摆摆手,意兴阑珊地淡淡说道:“没什么,我没说什么。”

……

山上佐助艰难地从藏身的马车后面挪动了出来,虽然暂无性命之虞,却也是遍体鳞伤了。他看着被炸得粉碎的马车,悬挂在马车上的残肢断臂,渗入泥土的黑红血液以及在地上来回翻滚、痛苦呻吟着的幕府军士兵们,不由得悲从中来,心痛欲死。

山上佐助完全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满以为只要再等上三个时辰,自己就可以突出重围,甚至来一个“中间开花”,全歼敌军了。他万没有想到,那些其貌不扬的球状物体竟然会是死神的使者,那些“嗖……嗖”的破空之声竟然会是死神的怒吼。

突然,山上佐助意识到了更严重的问题,他顾不得全身的伤痛,撕心裂肺地喊道:“快,快恢复阵型,敌军马上就要发动进攻了。”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一方面,那五百辆马车基本上都在刚才的爆zhà

中毁坏了,而那四千五百人的幕府军骑兵和一千五百人的备后藩藩兵几乎有近三分之一当场丧生,剩下的三分之二要么身受重伤,基本丧失了作战能力,要么受到惊吓,士气尽失。另一方面,山上佐助发xiàn

,不远处的秋名谷口尘土飞扬,应该是倒幕义军的骑兵又杀回来了,至于那两千组成方阵的倒幕义军步兵,已经和处在圈子阵型外围的残余幕府军厮杀起来。

……

战争很快就呈现出一面倒的局面,虽然有一部分反应过来的残余幕府军骑兵立即跨马迎战,但是在数量上已经不占优势、又刚刚经受“**”袭击的他们已经绝非那两千经过一天休整的倒幕义军骑兵的对手了。那些倒幕义军骑兵们眼睛里喷射着怒火、呼喊着为同伴复仇的口号、挥舞着雪亮的佩刀列阵向他们冲了过来,而他们只能三三两两地各自为战。很快,那些稀稀拉拉的幕府军骑兵就如同几滴滴入水池的墨汁淹没在了倒幕义军的洪流之中,再也见不到踪影。剩下的残余幕府军骑兵连活着的战马都找不到,只能持械步战,和残余的备后藩藩兵一道,与冲锋过来的倒幕义军步兵纠缠在了一起。…,

山上佐助心急如焚,大声喊道:“收拢队形,收拢队形,都靠拢到我这边来”,说着,拔出腰间的佩刀挥动起来。

这时,山上佐助的余光发xiàn

右前方的尘土里有一个人影正在蠕动。他上前一步,将那个人影一把从尘土里拉了出来,却发xiàn

正是岛辉元二。

山上佐助二话不说,将一把佩刀扔到岛辉元二面前,大声喊着:“岛辉藩主,快指挥你的人马向我这边靠拢。各自为战,只有死路一条,我们若是合在一处,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只要德川庆康将军的援军一到,我们就算是得救了。你放心吧,现在,我们的人和敌军混战在一起,他们不敢再投掷炸药了”说道,一边奋力挥舞着手中的佩刀,将迎面冲过来的一名倒幕义军士兵砍翻在地。

渐渐地,山上佐助的命令起了作用,残余的幕府军骑兵和备后藩藩兵都开始且战且退,向他靠拢过来。这样一来,他们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重兵集团,虽然只有一千多人,但是因为兵力集中,又在做着垂死挣扎,想要一口吃掉也殊为不易。更为关键的是,正如山上佐助所说,现在倒幕义军和幕府军已经混战在一起,倒幕义军也不可能再投掷“**”,而只能依靠常规作战方式取胜了。

山上佐助眼看自己收拢战线的决策有效,知dào

只要鼓舞起士气来,死守待援还是有望的。于是,他大声喊道:“大家振作起来,德川庆康将军的援军马上就到,我们很快就会得救了。”

山上佐助话音刚落,突然感觉腰部一阵剧痛,浑身上下的力qì

好像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影,他艰难地回过头,发xiàn

一把佩刀正直直地插在自己腰间,已经没入血肉三寸有余,而那把佩刀的刀柄,就握在岛辉元二手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弃暗投明(中)

山上佐助一脸的不可置信,腰部传来的剧痛使他打了个冷战,他颤抖地说道:“你……为什么”。

岛辉元二一脸决绝,说道:“我不能再看着这些备后藩的子弟为你们牺牲而无动于衷了,我绝不能让你们把备后藩的希望彻底毁掉。对不起,我下错注了,现在,我要反悔了”。

说着,岛辉元二将佩刀从山上佐助腰部猛力拔出,挥舞着大声喊道:“全体注意,山上佐助已经被我杀了,我们不能再为德川庆喜白白送命。你们现在马上停止抵抗,准bèi

跟着我投降。如果有人想要阻碍你们,你们就杀了他”,话音未落,岛辉元二转身一刀刺中一名从后面摸上来想要挟持他的幕府军的胸口。

岛辉元二慢慢地将佩刀从那名幕府军胸口拔出,喷射的血液溅了他满满一脸,使得他原本就狰狞无比的表情显得更加恐怖,他大声喊道:“有谁敢不从命,这就是下场。”

岛辉元二此举无疑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时间,那些参与的幕府军士兵和备后藩藩兵都停下手来,怔怔地看着岛辉元二。那些倒幕义军看到战场形势骤变,在没有得到张继进一步指令的情况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持械警戒。一时间,战场山居然形成了诡异的对峙局面。

半晌,那些呆立着的幕府军突然反应过来,一边自发地喊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边向岛辉元二冲了过来。那些备后藩藩兵也如梦初醒,纷纷向岛辉元二靠拢过来,与那些幕府军厮杀了起来。

……

一直站在秋名谷谷顶观战的秦谋也对战场形势的骤然变化感到震惊无比,结结巴巴地说道:“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儿?幕府军怎么窝里斗起来了?”

张继一开始也没有反应过来,他摇摇头,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了起来。

半晌,他才将望远镜递给秦谋,指点着战场说道:“凤鸣兄,你看,敌军的旗甲服色并不统一,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些穿蓝色箭衣的应该是德川幕府的正规军,那些穿白色箭衣的则是某个藩镇的藩兵。我想,备后藩的可能会大一些。你可以仔细回想一下山上佐助此次押运粮草和辎重的路线,他是从安艺藩起运,目的地则是德川庆康的五万陆军分散驻扎的备前藩、播磨藩和但马藩,备后藩是他的必经之路。我想,一定是备后藩藩主岛辉元二也得知了我们登陆的消息,为了避免山上佐助押运的粮草和辎重在他的封地出了问题,这才派兵随行保护的吧。”

秦谋点点头,说道:“这样解释的确很有道理。但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何会自相残杀呢?”

张继思衬片刻,说道:“我想,或许是备后藩藩兵眼看回天乏术,想要投降,但是,幕府军坚决不允许,所以发生内斗了吧。”

秦谋摇摇头,说道:“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些幕府军的所作所为真的是让人无法理解,他们现在已经处于我们的重重包围之下,完全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又何必做这样的困兽之斗呢?更何况,备后藩也是德川幕府分封的,怎么会出现这种倒戈一击的情况呢”

张继摇摇头,说道:“其实,事情未必就这么简单。即便日本民族崇尚‘武士道’,幕府军长期以来又一直被灌输‘战死光荣,偷生可鄙’的观念,他们毕竟也还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求生之念。我想,幕府军之所以负隅顽抗,是有原因的。一方面,自庆长八年(1603年),德川家康就任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在江户建立德川幕府以来,日本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就逐渐由以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为中心的关西地区向以江户为中心的关东地区转移,原来作为近畿地区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反而成了被边缘化的地区的。由于历史传统和现实利益的原因,关西人和关东人之间一直有着利益的纠葛和难解的心结。德川庆康麾下的这五万幕府军都是在江户招募的本地人,他们认为德川幕府是自己利益的代表,自然以德川幕府而不是历代天皇为效忠对象了。另一方面,这些幕府军的父母妻儿都留在江户,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人质’,他们变节叛逃或者作战不利,对他们的父母妻儿应该都会有影响吧。至于备后藩这样的藩镇,虽然是德川幕府分封的,也确实向德川幕府效忠和缴纳贡赋。但是,他们的被分封本身就是当年德川家康与地方实力派之间达成的妥协。也就是说,日本从来都不是一个中央集权的统一国家,德川幕府虽然是事实上的中央zf,但它对于这些藩镇的控zhì

力是很弱的,这些藩镇有着很强的独立性。经过这么多年的此消彼长,很多强dà

的藩镇已经与独立的国家毫无二致,只是在名义上效忠德川幕府罢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是长州、萨摩、土佐和肥前西南四藩对抗德川幕府的社会基础。这一点与春秋战国时期东周王室和各个诸侯国之间的关系很像。”

事实上,张继分析得出的结论已经基本接近事实本身了。正如张继所言,幕府军士兵反对投降一方面是出于对德川幕府代表自身利益的认同,他们始终认为历代天皇更多地是关西地区利益的代表,而德川幕府则是关东地区本地的政权,另一方面他们也是出于对父母妻儿今后境遇的担心,如果他们战死沙场,自己的父母妻儿就是烈属,会得到德川幕府的各种优厚待遇,而如果他们选择变节叛逃的话,他们父母妻儿的境遇就会很凄惨。客观地讲,这么多年来,德川幕府能够在军事上对始终西南四藩保持优势,这一政策可谓是功不可没。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弃暗投明(下)

秦谋略一思忖,说道:“张大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将来成功推翻德川幕府统治之后,仍然需yào

解决关东地区和关西地区由来已久的矛盾问题,否则,日本就仍然存zài

分裂的因素,想要实现真zhèng

意义上的统一和‘富国强兵’就很困难了。”

张继欣喜地看了秦谋一样,说道:“凤鸣兄,没想到你眼界之宽广、目光之长远竟至于斯,就连我,也才刚刚想到这个问题而已。你能跳出问题本身去思考问题真的是非常值得肯定,不过,我的观点倒是与你不同。在我看来,我们不应该解决这个问题,而应该让它遗留下去。”

秦谋诧异地看着张继,说不出话来。

张继微笑着说道:“我们扶植日本的目的是为了牵制俄国,日本并不是我们的盟友,而仅仅是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更何况,日本同样是富于侵略性的国家,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呢。换句话说,日本和俄国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它们都是有可能对我们构成威胁的邻国。我们现在选择扶植日本是因为俄国对我们的威胁更大。那么,将来的某个时候,我们也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扶植俄国来对抗日本。我们的目的是分别为日本和俄国制造一个强dà

的对手,保证它们之间的敌对,保持它们之间的均势,从而打造一个对我们有利的外部环境。扶植与压制都只是手段而已,是要服wù

于我们的利益这个根本目的的。说实话,经过最近与睦仁天皇和西南四藩倒幕派的接触,我发xiàn

,日本的发展潜力比俄国还要大,在某些方面比俄国还要可怕。我很担心有朝一日日本实现了真zhèng

意义上的统一和‘富国强兵’,会对我们构成威胁。因此,我需yào

给日本埋下一颗可以随时引爆的炸弹,关东地区与关西地区的由来已久的矛盾问题就是这颗炸弹。必要的时候,我们会选择引爆它。”

听完张继这番话,秦谋只感觉万分震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变了一个样子,又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恐怖,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良久,秦谋才反应过来,对张继拱手道:“张大人庙谟独运,秦谋心悦诚服。”

张继笑着摆摆手道:“凤鸣兄何必自谦,你只要牢记‘在国际关系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很多事情就会看得更加透彻了。”

秦谋点点头,问道:“张大人,那您看我们是否改变策略,协同备后藩藩兵一同清剿剩余的幕府军呢?”

张继略一思忖,拿起望远镜向战场望去。

此时,幕府军和备后藩藩兵早已纠缠在一处,难分彼此。备后藩藩兵在岛辉元二的指挥下收缩阵型,希望凭借积极防御大量消耗幕府军的有生力量,而幕府军在各自为战,疯狂地发动着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此时,双方都已经杀得红了眼,战场态势还不甚明了。但是,张继却已经看出,备后藩藩兵支持不了多久了,毕竟,山上佐助所率领的这五千幕府军来自德川庆康麾下,是德川幕府的精锐陆军,不仅训liàn

有素,装备也极为精良,而且又因为都是在江户招募的本地人,互相熟悉,作战团结,再加上已经身处绝境,垂死挣扎,澳门的战斗力真的不容小觑。”…,

张继略一沉吟,说道:“凤鸣兄,我们再等等,不过,备后藩藩兵也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一旦他们显露败迹,你就和代善兄弟率部冲上去,解决掉残余的幕府军。这样一来,我们之于岛辉元二的意义才更大一些。”

秦谋会心一笑,点点头,下去安排了。

……

此时的岛辉元二才真zhèng

体会到了绝望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岛辉元二的祖上岛辉义一原本是丰臣秀吉的家臣,因为献计击败明智光秀有功,被丰臣秀吉封到备后藩担任藩主。后来,德川家康击败丰臣秀赖,担任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以后,原本计划发兵荡平备后藩,考lǜ

到岛辉义一主动称臣且备后藩实力弱小,就终止了该计划的实施。自此,备后藩历代藩主都尊奉德川幕府,不敢有任何异心。

岛辉元二继任备后藩藩主时,形势已经于当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德川幕府对于藩镇的控zhì

力大为削弱。但是,考lǜ

到备后藩实力弱小,虽然备后藩远离德川幕府统治的中心地带,岛辉元二又对德川幕府的诸多内外政策震感失望,却始终不敢在德川幕府和西南四藩的之间明确站队。几个月前,由京都发出的“王政复古”诏书下发到备后藩,岛辉元二也采取了极为慎重的态度,只是回复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语句,没有敢轻易表态。

这次,山上佐助从安艺藩押运粮草和辎重过境备后藩,岛辉元二为了向生性多疑德川庆喜表示自己并无二心,使备后藩免于刀兵之灾,不仅动员全藩上下为这五千骑兵安排食宿,还亲自率领三千藩兵全程陪同,打算将粮草和辎重平安护送到备中藩。直到山上佐助要求备后藩三千藩兵担任前锋进入敌军可能设伏的秋名谷谷口之前,岛辉元二始终没有产生任何异心。

但是,山上佐助的这道命令犹如一记耳光彻底打醒了岛辉元二,他终于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闪转腾挪,德川庆喜也不会将自己视作嫡系,无论备后藩缴纳多少贡赋,德川庆喜也不会为备后藩提供真zhèng

意义上的保护。在德川庆喜看来,备后藩在承平时期就是缴纳贡赋的地方,至于战乱时期,就成了可以被牺牲的、无足轻重的地方了。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为他效忠呢,不如做个骑墙派好了,免得将来受到牵连。但是,即便到了此时,岛辉元二也只是想着尽快将粮草和辎重平安护送到备中藩,就立即抽身。

第一百八十六章 各怀鬼胎(上)

但是,山上佐助却一次次地做出了他所不能宽恕的事情。当山上佐助做出不救援困于秋名谷内的一千多备后藩藩兵的决定时,岛辉元二出离地愤nù

了,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尊严被挑zhàn

德川庆喜和山上佐助践踏,却不能坐视自己的子弟兵和子民被德川庆喜和山上佐助当做炮灰派去送死。也就是在这时,岛辉元二开始思考倒戈一击的问题了。

之后,张继对圈子阵型的毁灭性打击为他创造了条件。当山上佐助将那把佩刀扔到岛辉元二面前时,岛辉元二意识到机会来了,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把佩刀插进了山上佐助的腰部。

当时,伴随着山上佐助的呻吟声,一股热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岛辉元二的脸上。看着山上佐助那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庞,岛辉元二意识到,原来这个曾经让让自己感到畏惧不已的家伙也不过就是个正常人而已,甚至还有点儿俗气,这个世界真的是无比其妙。

紧接着,岛辉元二开始按照自己预先的设想展开行动,严命停止抵抗,劝导集体投降,下令收缩靠拢……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幕府军居然会在主帅已经被杀的情况下,自发地反对投降并开始向自己发动进攻。看来,原先的设想还是太过于理想化了。

虽然备后藩藩兵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开始在自己的指挥下有组织地开始还击,但是岛辉元二确切地知dào

,备后藩藩兵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终于,岛辉元二的眼前只剩下血的颜色……幕府军冲破了备后藩藩兵组成的防线,将备后藩藩兵分割包围了起来……十余名幕府军挥舞着雪亮的佩刀向自己冲了过来,挡在自己身前的随从胸口被一把佩刀贯穿,发出空洞的声音,温热的血液溅到了自己的脸上……一名幕府军已经来到自己身边,举起佩刀向自己的头部砍了下来

岛辉元二开始感到深深的绝望,他开始为自己做出的亲自率领三千藩兵护送将粮草和辎重到备中藩的决策感到后悔,他开始觉得自己有愧于备后藩的子民们……终于,岛辉元二从地上捡起那把已经擦拭干净的佩刀,双手握住刀刃,举了起来,向自己的腹部缓缓插了过去。

……

突然,正前方那个向他冲来的幕府军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停顿了一下,接着,直直地倒了下去,手中的佩刀也摔落在他冲锋的方向上,距离岛辉元二不到一米的距离。

岛辉元二抬头看去,这才发xiàn

那个幕府军的后心中了一箭,这一箭力道极大,箭矢从那个幕府军胸口贯穿而出,留下一个形状恐怖的伤口。

岛辉元二大吃一惊,四下张望,这才发xiàn

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名骑在马上、穿着白色箭衣的青年将领模样正在不断地搭弓射箭,他射速极快,又箭无虚发,显然使弓马娴熟的人物。也就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已经出手射杀了二十余名冲向自己的幕府军。

正在这时,岛辉元二听到左侧响起了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他往声音的来处一看,正是秋名谷口,那里已经是尘土飞扬,但还是隐约可以看到大约数千起兵正在挥舞着雪亮的佩刀,向这面冲锋过来。

与此同时,原来一直在战区外观望的那两千倒幕义军步兵也加入了作战的行列,向残余的幕府军发动了攻击。…,

岛辉元二很快就判明了形势,大声喊道:“弟兄们,倒幕义军也和我们站到一面了,大家再加把劲,既然幕府军不投降,那就叫他们灭亡。”

本来已经接近绝望、勉强支撑的备后藩藩兵们听到岛辉元二的这句话,立时士气大振。作为关西人,备后藩藩兵本来就对德川幕府没有多少忠诚可言,而德川幕府今年推行的一系列政策又大大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心底里早就对德川幕府的统治不满。这一路上对与幕府军们的趾高气扬也早有怨言,再加上在秋名谷伏击战中彻底看透了德川幕府对于自己的态度,满腔的怨气终于有了发泄的余地,纷纷挥舞着佩刀向残余的幕府军冲了上去。

幕府军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末,只不过是在强烈的求生欲支配下垂死挣扎罢了。但是,幕府军毕竟已经没有主帅,群龙无首,自发地抵抗只是在以死相搏,对付战斗力偏弱的备后藩藩兵还算是游刃有余,一旦士气高涨的倒幕义军加入战局,形势立时就会翻转。

……

张继站在作为临时受降台的一座小丘上,面带微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岛辉元二和残余的数百名备后藩藩兵,秦谋和代善分别站在张继的左右两侧,他们身后是整装待发的两千倒幕义军骑兵和一万二千倒幕义军步兵。

岛辉元二垂头说道:“张大人,请接受我们的投降,这是我们的交接清单”,说着,双手递过一本薄薄的册子。

张继接过那本册子,打开仔细看了起来,里面详细记载着残余的备后藩藩兵人数、姓名和各自的职务以及投降之后需yào

交接给倒幕义军的武器、粮草和辎重的数量。

张继不由得暗暗赞叹日本人做事之严谨、细致,心想,怪不得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不过三十年时间,就能一跃而成为世界级的强国,看来与其国民素质大有关联。

想到这里,张继笑着将那本册子递还给岛辉元二,说道:“岛辉藩主,您不必如此,我并未将您看作是败军之将,也没有将备后藩的藩兵们看作是曾经的敌人。一个沉溺于过去无法自拔的人,注定会失去现在和未来。你当时率兵与我们作战,是形势所迫,我不会怪你。你现在率兵向我们投诚,是弃暗投明,我非常欢迎。现在,我们即便不是盟友,至少也是无冤无仇的路人了。现在,你可以带着你的部下们连同这些武器、粮草和辎重体面地离开这里,回到备后藩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各怀鬼胎(中)

岛辉元二猛地听到张继这么说,大吃一惊,抬起头将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张继,只见后者微笑地点点头,看来,自己并没有听错。

岛辉元二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感情,热泪喷涌而出,跪地说道:“张大人宅心仁厚,我备后藩全体民众必将为张大人建立生祠,世世供奉。既然张大人如此说,就请将我们编入麾下,我们愿意执鞭坠镫,随张大人推翻德川幕府‘暴政’,迎接睦仁天皇陛下,实现‘王政复古’。”

张继急忙扶起岛辉元二,说道:“岛辉藩主的心意我领了,但是备后藩藩兵们连日作战,早已体力不支,我不能对他们不负责任。这样好了,经此一战,倒幕义军的伤员也着实不少,这次又缴获了幕府军大量的粮草和辎重,就由您率领备后藩藩兵们护送倒幕义军的伤员与缴获的粮草和辎重回备后藩吧,一方面可以让伤员们安心养伤,另一方面也免得这些粮草和辎重重新落入敌手或者被迫全部毁掉。从现在起,我们就是盟友了”

岛辉元二咬了咬牙,抬头说道:“张大人,护送倒幕义军的伤员与缴获的粮草和辎重回备后藩我来安排,但请您允许我留下来。我是本地人,对于地形比较熟悉,作战时,多少可以帮上点儿忙的。”

张继略一思忖,点点头,说道:“好,那就辛苦岛辉藩主了”,说着,紧紧握住了岛辉元二的双手。

……

当天深夜,美作藩,云州城外,黑森林。

天空中不时划过一道道闪电,漆黑的夜空被瞬间照得雪亮,之后又迅速恢复到那无边的黑暗。雷声仿佛被密布的阴云包裹住,听上去闷闷的。瓢泼般的大雨将原本就不甚平整的林间小路冲刷得更加泥泞不堪,也使得脚下的枯枝败叶和隐藏其间的动物粪便发出一阵阵浓重的腐败味道。

平野信智骑在马上,依然能够闻到这令人厌恶的味道,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真是天公不作美啊”,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在泥泞和黑暗中艰难跋涉着的部下们,更加恼火起来,长叹一声道:“照这个情况,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秋名谷啊?”

跟在平野信智身后的德川敬隆急忙拍马上前,满脸堆笑地说道:“平野将军,赶上这样的天气,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好在这片黑森林就快要走出去了,如果再不出什么意wài

状况的话,我们明天夜间就可以到达秋名谷了。”

平野信智皱着眉头冷冷地“哼”了一声,却不再说话。德川敬隆眼看自讨没趣,也只得苦笑一声,又拍马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这个平野信智是德川庆康的第一心腹爱将,地位还在山上佐助之上。他原本是德川庆康帐下的亲兵,是德川庆康一步步提拔起来的,因此,对于德川庆康一直心怀感激。这次德川庆康接到山上佐助送来的求援信,担心那大批粮草和辎重落入敌手,决定火速救援山上佐助。经过短暂的分析、研判,德川庆康决定驻扎于备前藩的自己亲率三万大军取道备中藩直扑秋名谷,而驻扎于播磨藩的平野信智则率领一万五千人取道美作藩迂回穿插,绕向秋名谷,以求互为犄角,形成钳子,合力将倒幕义军歼灭,解除山上佐助之围。

平野信智接到命令之后,迅速安排进军事宜,却不料行进到美作藩云州城外的黑森林时,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这一万五千士兵连夜赶路,本来就已经人困马乏,遇上这场大雨,不仅没法埋锅造饭,就连使用火把照明都成了奢望,只能啃几口干粮,喝一点儿雨水,摸着黑前进了。…,

这片森林被叫做黑森林并不是因为这里生长着什么奇特的树种,因而呈现黑色,而是因为这是一片方圆数百里的原始森林,长满了参天大树,以至于阳光都无法照射进来,终日一片昏暗,使人难辨昼夜。也因为如此,平日里,就连附近的云州城居民都极少进入这里,而是选择绕远路出行。

平野信智一行于白天来到云州城时,还没有下起雨来,为了早日赶到秋名谷,平野信智选择了抄近路,穿过黑森林,直奔备后藩。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居然会下起这场大雨,大大延缓了大军行进的速度。

平野信智虽然披着油纸衣,不至于被雨淋湿,但是深夜的寒气和湿气还是透过油纸衣向他袭来,使得一向健壮的他也不由得打起牙战来。

算算山上佐助遭遇伏击的时间,平野信智也格外焦虑,恨不能催促大军加快行进速度。但是,转念想想那些忍饥受冻,在大雨和泥泞中艰难行进的士兵,平野信智也不忍再多说什么,只能一个人生着闷气。

偏偏这个德川敬隆不会察言观色,在这个当口上来和自己套近乎,也怪不得自己不给他好脸色了。

事实上,平野信智也知dào

,这个德川敬隆是德川庆喜的侄子,是德川庆喜派到自己的老上司德川庆康军中来效力的。但是,平野信智始终觉得,德川庆喜派德川敬隆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来德川庆康军中效力有点儿别有用心。虽说德川庆康是德川庆喜的族弟,德川敬隆和德川庆康也沾着亲。但是,平野信智始终怀疑,德川敬隆是德川庆喜派来监视德川庆康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自“黑船开国事件”以来,日本民众对德川幕府的倒行逆施多有不满,渐渐形成了几股民间“倒幕”力量。萨英战争之后,这几股民间“倒幕”力量汇聚到西南四藩“倒幕派”旗下,形成了与德川幕府对抗的割据势力,德川庆喜深深感到统治受到威胁,开始了对西南四藩“倒幕派”长达十余年的军事围剿。

但是,采取军事手段必然意味着要赋予幕府将领一定的自主权,而生性多疑又已经风声鹤唳的德川庆喜对于幕府将领统领大军长期在外简直是寝食难安,他非常担心这些幕府将领会拥兵自重,回过头来要挟或者反对自己。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各怀鬼胎(下)

因此,幕府将领每次出兵之时,德川庆喜都会以“到军中效力、历练”的名义派遣自己的子侄随军行动。这些子侄虽然名义上只是这些幕府将领的部下,实jì

上却与监军无异。他们不仅严密监视着那些幕府将领的一举一动,随时报gào

给德川庆喜知dào

,还时常参与作战方案的拟定,提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建议。那些幕府将领担心落个“拥兵自重”的罪名,也只得对这些似是而非的建议听之任之。

这样一来,幕府军每次的军事行动几乎都是以失败而告终。但是,这反过来又助长了德川庆喜的疑心,他总怀疑这些幕府将领在作战时有所保留甚至是与西南四藩“倒幕派”有什么暗中的勾结,这就促使他更进一步地加大了对幕府将领的监视与控zhì

。但是,战场形势是瞬息万变的,兵法计谋也需yào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才有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祖训。德川庆喜这样做,无疑束缚了幕府将领们,使得他们难以进行正常的军事指挥,这样的恶性循环必然导致军事上的失利。这也是军事实力占据绝对优势的德川幕府迟迟难以战胜西南四藩“倒幕派”的重yào

原因之一。

不过,由于是德川庆喜的族弟,伏波将军德川庆茂和靖逆将军德川庆康的处境相对好一些,因此在之前对西南四藩“倒幕派”的作战中,取得过不俗的战绩。但是,这次大举进攻西南四藩“倒幕派”,德川幕府可谓是倾全国之兵,举全国之力。德川庆喜的疑心病又犯了,连自己的族弟也开始怀疑起来,于是就派遣了德川敬隆到德川庆康军中效力。德川庆康也知dào

德川庆喜的盘算,但是又不便言明,为了不致影响到自己正常的军事指挥,他将德川敬隆派遣到了平野信智麾下。希望这个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心腹爱将能够镇得住德川敬隆,抵消他的负面影响。

虽然德川庆康没有明说,但是平野信智多少能猜得出老上司的心思,因此一直对德川敬隆冷言相待,不给他一点儿好脸色看。

……

平野信智就这么边想边走,不知不觉中,天光已经微亮,雨也小了许多。平野信智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图看了看,对身后的德川敬隆说道:“传令下去,大家这一夜辛苦了。雨快要停了,我们再过不久也就可以走出黑森林了。出去之后,立即埋锅造饭,让大家先休息几个时辰再上路。”

德川敬隆大喊一声:“遵命”,快马到后面传令去了。

不久,身后的大军中传出了一声声的欢呼。

平野信智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用鞭子轻轻拍了拍马屁股,加快了行军速度。

……

与此同时,备中藩,但泽城外,猫月川。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一轮红日正在从猫越川尽头的山谷缓缓爬起,熹微的晨光为大地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展现出一种不真实的美丽。草丛中的各色灌木散发着独特的香气,草叶上滚动着的一颗颗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异样的光采。

好一派仲春景象,猫月川昨夜刚刚下过大雨,湿润的空气在太阳的蒸腾下化作蒙蒙薄雾,宛如仙境一般。

但是,此时的德川庆康却全然没有心思去欣赏这样的美景,一张黑红色的国字脸上写满了疲惫。经过一夜的急行军,他早已经人困马乏,昏昏欲睡了。…,

……

德川庆康今年五十二岁,虽然身体仍十分硬朗,但是两鬓日渐增多的白发却也显示出他的日渐衰老。时间的威力是任谁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对于这一点,他是心知肚明的。

人一旦上了年纪,想得自然就会多一些。德川庆康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这两年来,他明显感觉自己想的比以前要多了。

五十岁之前,德川庆康所想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打仗。他是德川幕府的头号陆军战将,与德川幕府的头号海军战将、伏波将军德川庆康并称“幕府双雄”。三十多年的从军生涯,他打过的硬仗不下七十余场,几乎未尝败绩。也就是直到近年来率军围剿西南四藩“倒幕派”,他才开始品尝到失败的滋味。当时的德川庆康,正处于军事指挥的巅峰时期,每天醉心于研究世界历史上的著名战例,平时没有仗可打的时候,就与助手们在沙盘上推演战局。乐此不疲,日不一日。

但是,这两年来,不知是看惯了宦海迷途、沉浮起落,心思变得更加通透,还是因为战事不顺、忧虑日深,反而能够跳出思维定势来审视自己。总之,德川庆康开始思考起打仗之外的事情来。说得更具体一些,就是思考起身后事来。虽然五十二岁的年纪距离死亡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却也足以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了。

德川庆康虽然是一员武将,却并非是一介莽夫。事实上,他的心思之细密,完全不亚于德川幕府的头号幕僚井伊直弼,只是平常不甚流露而已。

德川庆康喜欢读史书,知dào

对一个人而言,最大的事情其实是在死后,那就是历史对他的“盖棺定论”。这可关系到这个人到底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虽说人已经死了,名利不过是坟头的一缕尘埃而已。但是,又有谁不愿意自己的名声好一些呢?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德川庆康开始变得矛盾起来,甚至还因为纠结于这件事情而搞得夜不能寐。

德川庆康知dào

,历史如何评价一个人,关键在于记载这历史的史书由谁来写就。代表不同利益集团的人所做出的评价自然是不同的。那么,等到自己死后,对自己做出评价的到底是谁呢?

这个问题本来应该是无比清晰的,史书当然是由当权执政的德川幕府麾下的御用文人来写就了。但是,近年来,日本各地特别是西南四藩的“倒幕运动”有愈演愈烈之势,十余年的围剿下来,不仅眼看扑灭无望,甚至连德川幕府自身都有可能被这场“倒幕运动”葬送掉。

第一百八十九章 水来土掩(上)

这样一来,史书由谁来写就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倘若德川幕府能够重振雄风,扑灭“倒幕运动”,保住统治权,那自己在史书中自然就是擎天保驾的功臣,为后世所景仰。但是,一旦西南四藩“倒幕派”得势,德川幕府统治权不保,自己在史书中岂不就成了倒行逆施、为虎作伥的小人了么?那可是要受尽唾骂的呀。

想到这里,德川庆康就感觉无比矛盾。他本是德川一族的远支子弟,又担任着靖逆将军的要职,自然应当全心全意效忠德川幕府,全力镇压“倒幕运动”。但是,近年来,一方面,他对德川幕府的诸多政策多有不满,虽然没有公开进谏,却也时常向心腹抱怨,说些“倒行逆施必致亡国”之类的话。另一方面,他也日益感到德川庆喜的喜怒无常和多疑猜忌,特别是此次全力围剿西南四藩“倒幕派”,德川庆喜居然派遣德川敬隆来监视自己,让他感到非常心寒,深恐有朝一日会重蹈前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覆辙。这样一来,德川庆康的心思就不免有些动摇。

但是,话说回来,一方面,自己毕竟是德川一族的后人,倘若临阵倒戈,帮zhù

西南四藩“倒幕派”成功推翻德川幕府,就算能获得个“大义灭亲”的美誉,终不免会被后人讥笑为“家门叛徒,不肖子孙”。另一方面,德川幕府毕竟在军事实力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只要没有第三方的介入,战胜西南四藩“倒幕派”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自己万一押错了宝,到头来可就真的要一无所有了。此外,最关键的一点是,即便自己帮zhù

西南四藩“倒幕派”成功推翻德川幕府,他们又能否捐弃前嫌,在新组建的政权中给予自己应得的权力与地位呢?或者说,自己能从西南四藩“倒幕派”那里得到的会比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还要多么?

这一个个疑问仿佛是一个个线头,在德川庆康心里渐渐纠缠成一团线球,弄得他头疼无比,却又理不出个头绪。

思前想后,德川庆康还是决定采取原定立场不变,毕竟,“晚节不保”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好的评价,那个风险太大了,而他的年纪和地位都不允许他再去冒那样的风险。

不过,德川庆康心想,只要能咬咬牙熬过这一劫,以后局势或可翻转也不一定。剿灭西南四藩“倒幕派”之后,自己可以携胜利之余威,与同样对德川庆喜颇有怨言的德川庆茂联手,架空德川庆喜,改组德川幕府,再颁行一系列的“富国强兵”政策。到那时候,不仅自己的名节可保,还会成为史书中“力挽狂澜,为国为民”的英雄。

正是因为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在得到一支一万五千人的倒幕义军经由关门海峡登陆本州岛的消息后,德川庆康给予了高度的重视,他不仅暂缓了进军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计划,还做出了在备前藩、播磨藩和但马藩以逸待劳、歼灭敌军的决定。与此同时,他还命令心腹爱将山上佐助从安艺藩运送粮草和辎重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德川庆康万万没有料到那支倒幕义军居然会去伏击山上佐助率领的负责运送粮草和辎重的那五千骑兵。因为,自己在长州藩的眼线曾经密报,那支倒幕义军将会星夜驰援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

得到消息的德川庆康气得几乎要吐出血来,一方面,他确实非常担心山上佐助和那五千骑兵的安危,毕竟,山上佐助跟随自己多年,也算得上是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而那五千骑兵又都训liàn

有素,装备精良,可以充作野战的主力。另一方面,也是最重yào

的,就是山上佐助负责运送的那些粮草和辎重万万不可落入敌军之手。因为,德川庆康很清楚,那支倒幕义军的大本营在九州岛,跨海而来为的是支援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不可能携带太多的粮草和辎重,而他们在本州岛上又几乎没有盟友,必然会面临粮草和辎重的短缺问题。知dào

等到这一问题威胁到他们的生存,自己就可以布下口袋、设下埋伏,等待他们自动上钩了。但是,一旦这些粮草和辎重落入敌军之手,不仅会打破自己的如意算盘,还会使得自己陷入粮草和辎重短缺的窘境。

这当然是德川庆康所无法接受的,所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边痛斥眼线情报工作不力,便做出了驰援山上佐助的决定。他命令第一心腹爱将平野信智率领一万五千人从播磨藩取道美作藩迂回穿插,绕向秋名谷,自己则亲率三万大军从备前藩取道备中藩直扑秋名谷,如此分进合击,以求互为犄角,形成钳子。

当初为了不致影响到自己正常的军事指挥,德川庆康将德川敬隆派遣到了平野信智麾下,希望这个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心腹爱将能够镇得住德川敬隆,抵消他的负面影响。现在,平野信智出征在即,德川庆康又隐隐有些担心起来,担心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会影响到平野信智的军事指挥。不过,组织驰援的事情千头万绪,德川庆康一忙起来,也就忘了这回事儿。

……

与此同时,备后藩,平嘉山,倒幕义军大营。

倒幕义军现在使用的这座大营原本是备后藩历任藩主秋季巡狩时的驻跸所在。为了便于搜集情报和及时出击,张继在岛辉元二的建议下率军进驻了这个与福山城和秋明谷呈等边三角形分布的大营。倒幕义军的伤员以及缴获的粮草和辎重则已经由背后藩藩兵们护送回了福山城。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中军大营中的油灯却还没有熄灭。掀开大营的门帘,扑鼻而来的就是灯油长时间燃烧所积聚的刺鼻气味儿。再看看围坐在大营正中的沙盘周围的张继、秦谋、代善和岛辉元二等人,哥哥两眼通红,面色黯淡。显然,他们熬了整整一个通宵。

第一百九十章 水来土掩(中)

……

张继站起身来,揉揉熬夜红肿的眼睛,活动活动久坐酸痛的腰部,命人熄灭油灯、掀开门帘,大口呼吸着新鲜清冽的空气,环视着围坐在沙盘前的下属们,说道:“目前掌握的情报大致就是这个样子:德川庆康还不了解山上佐助所部已被全歼的情况,正在组织全力驰援。他命令第一心腹爱将平野信智率领一万五千人从播磨藩取道美作藩迂回穿插,绕向秋名谷,自己则亲率三万大军从备前藩取道备中藩直扑秋名谷。大家都说说看,我们应当如何御敌?”

秦谋沉吟片刻,向岛辉元二说道:“岛辉藩主,您对这个这个平野信智可有了解?”

岛辉元二点点头,说道:“这个平野信智是德川庆康的第一心腹爱将,地位还在山上佐助之上。他原本是德川庆康帐下的亲兵,是德川庆康一步步提拔起来的,因此,对于德川庆康一直心怀感激。不过,他能有今天虽然有赖于德川庆康的不次拔擢,却也与他自己长于谋略、善于统兵有很大关系。五年前的萨英战争中,德川庆康率领五千骑兵借道日向藩,绕到西南四藩的侧翼给了倒幕军以沉重的打击。当时负责在正面佯攻的,就是平野信智。此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比之骄横轻浮的山上佐助更难对付。”

秦谋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我们要面临一场硬仗了啊。”

张继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这次敌军两路大军分赴秋明谷,如此分进合击,定然是为了互为犄角。一旦让敌军得逞,形成钳子攻势,我们恐怕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岛辉元二犹豫片刻,说道:“张大人,既然如此,我们不如避敌锋芒,撤到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让敌军扑个空。再在那里以逸待劳,与敌军展开巷战吧。毕竟我们只有一万四千人,而敌军有四万五千人,没办法和敌军硬拼。但是,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守军有三万,我们合兵一处,在人数上基本可以与敌军实现对等,再加上我们熟悉地形,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又城池坚固,还算是占据了地利与人和。”

张继刚要回答,一旁的代善却轻轻摇摇头,说道:“岛辉藩主,您说的不错,倘若我们撤到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那里的三万守军确实可以作为我们有益的补充。但是,我们打起巷战来,也未必就占尽优势。德川庆康将四万五千大军分散驻扎于备前藩、播磨藩和但马藩的原因很复杂,除了等待从安艺藩运来的粮草和辎重,还有就地赶制攻城所用的重型器械的原因在。有了这些攻城器械,打起攻坚战来就会容易得多,而打起巷战来,我们也讨不到太多的便宜。更重yào

的是,尾张藩主横沟御极之所以到现在仍然保持事实上的中立是因为倒幕军在与幕府军的战争中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败象,他不愿意轻易站队。但是,一旦我们撤到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横沟御极一定会认为我们败象已现,转而放qì

原定立场。到那时候,我们可要面对来自德川庆康和横沟御极的两面夹击了。尾张藩是德川幕府的重yào

盟友,横沟御极的那三万藩兵战斗力是不可小觑的。”

张继点点头,向代善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说道:“代善兄弟,你有何高见,不妨说说。”…,

代善摇头道:“哪里算得上是什么高见,我自己现在也还昏昏沉沉的呢。张大人,我曾经与山上佐助交过手,深感德川庆康麾下的幕府军远非我们原先所想的那般不堪一击,而德川庆康、平野信智和山上佐助等将领也远非我们原先所想的那般昏庸无能,我们必须在战略上予以重视才好。”

张继点点头道:“确实如此,经过这几次短暂交手,我也发xiàn

了这个问题。诚然,幕府军的装备水平和战略战术还停留在古代,与已经实现近代化的英军完全无法抗衡。但是,在面对同等条件的幕府军时,这样的装备水平和战略战术却能发挥出我们所无法想象的威力。更为重yào

的是,我们现在也处于这样的装备水平,完全没有近代化的大炮和枪支可供使用。因此,我们必须转变观念,在装备水平不占优势的条件下,想方设法通过战略战术来战胜敌军。”

说到这里,张继转向秦谋道:“凤鸣兄,你可有什么想法?”

秦谋略一思衬,说道:“我军在人数上处于劣势,而敌军在人数上处于优势。因此,我们万万不能与敌军一对一地硬拼,而只能以智取胜。不过,敌军选择兵分两路、分进合击,对于我们而言,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代善不解地说道:“凤鸣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刚才张大人不是说敌军如此分进合击,定然是为了互为犄角。而一旦让敌军得逞,形成钳子攻势,我们恐怕就只有束手就擒了么?”

秦谋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但是这和我要说的并不矛盾。我举个例子吧,你说说看,一把剑什么时候能够杀伤敌人呢?”

代善道:“自然是出鞘的时候,剑一出鞘,无论劈、刺、斩、扫,都能杀伤敌人的”,说到这里,代善又补充道:“不过,剑在鞘中的时候也是有杀伤力的,无论劈、刺、斩、扫,只要力道足够,也能杀伤敌人。”

秦谋点点头,说道:“对,那你再说说,剑在什么时候无法杀伤敌人么?”

代善略一思忖,说道:“应该是半出鞘而尚未出鞘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无论劈、刺、斩、扫的动作,都是无法进行的。”

秦谋点点头,说道:“对啊,其实,这钳子攻势就好比是一把剑,在形成之后,就如同双拳出击,可以包抄敌军,全无遗漏。在形成之前,就如单刀直入,也是一个难啃的重兵集团。但是,在钳子攻势已经发动却尚未形成之前,既发挥不了包抄敌军的作用,又丧失了重兵集团的优势,不就如同那把半出鞘而尚未出鞘的剑么?”

第一百九十一章 水来土掩(下)

代善恍然大悟,说道:“凤鸣兄,您的意思是……”

秦谋点点头,说道:“对,我的意思是,趁敌军的钳子攻势已经发动却尚未形成之前,予以各个击破。”

张继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凤鸣兄奇计百出,令人佩服。”

秦谋笑道:“张大人过奖了,这些想法也都是跟随张大人学习、观摩得来的。”

张继又问道:“那么,凤鸣兄,你认为我们应该先选择德川庆康还是平野信智下手呢?”

秦谋沉思片刻,说道:“我原本认为应当先选择德川庆康下手,因为德川庆康的那三万人是敌军主力,一旦将其击溃,平野信智那一万五千人就好对付了,甚至可以传檄而定。而且,一旦德川庆康被包围,平野信智也绝不会坐视不理,而一定会想法设法加以救援,这就给了我们围点打援的机会。但是,现在,我考lǜ

到,德川庆康的三万人锋芒正盛,以我们的一万四千人未必能将其一举击溃,而一旦陷入混战,我们被歼灭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因此,我转而认为,还是应当避实就虚,先选择平野信智下手比较好,毕竟我们在人数上与平野信智基本可以实现对等,只要战略战术运用得当,将其围困应该不成问题。而平野信智及其麾下的一万五千人可以说是德川庆康的命根子,他一定会赶来支援。到那时候,敌军锋芒已挫,我们同样可以围点打援。”

听到这里,张继大喜过望,笑着拍拍秦谋的肩膀,说道:“凤鸣兄,这次咱们算是想到一块啦”,说着,向岛辉元二和代善等人招呼道:“吩咐下去,大军于一个时辰后出发,大家立即分头准bèi

去吧。咱们就按照这个方针办,至于具体的作战方案,咱们在路上详谈,时间不等人啊。”

……

第三天下午,背中藩,天罗高地。

这里距离黑森林一带有数百里之遥,天气却与黑森林一带别无二致,铅灰色的乌云笼罩着大地,完全看不到太阳的踪迹,空气湿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让人感到极度的压抑。

平野信智骑在马上,在泥泞的道路上缓缓前行着,心情就如同这天气一般阴悒。他率领一万五千大军从播磨藩出发已经整整四天了,却只抵达了备中藩,比预计抵达秋名谷的日期晚了整整两天。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两天的时间是能够改变很多东西的。事实上,自从四天前那一批斥候赶来求援之后,前方再没有消息传来。虽然平野信智对山上佐助的指挥能力和那五千幕府军骑兵的战斗力信任有加,却也不得不开始怀疑山上佐助及其所部是否已经遭遇不测。但是,在没有确切消息之前,自己仍然不得不赶赴秋名谷,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够放qì

。毕竟,那五千骑兵是幕府军赖以发动野战的重yào

力量,而那些粮草和辎重也万万不能落入敌军手中。

平野信智回头看看自己的部下们,也都一个个仿佛是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在赶路,全然没有了往日那般盛气凌人。

平野信智叹了口气,知dào

不能怪自己的这帮部下,他们已经是竭尽全力在赶路了。要怪的话,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接连撞上了这样的鬼天气。事实上,自从那天走出黑森林之后遇到了一段时间的短暂晴天,自己一路上所经之处都在下雨。在这样这样绵密的大雨中行军,任谁都无法士气高涨。不过,如果照现在这样的速度继xù

行进下去,恐怕再有两天才能抵达秋名谷,哪里还算得上是什么驰援。到那时候,恐怕山上佐助早已全军覆没了。…,

想到这里,平野信智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德川敬隆说道:“传令下去,叫将士们再加把劲儿,争取在天黑之前走出天罗高地,赶到备中藩的首府富江城,我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个晚上,也好好吃顿热乎饭菜。”

此时,德川敬隆正一脸愁苦地呆坐在马上,一张本来就嫌略长的脸因为心中的不快拉得更长了,他是在为自己的“不幸遭遇”而犯愁,他不明白,伯父德川庆喜的子侄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派自己到德川庆康的军中效力。自己堂堂一个宗室子弟,为了什么所谓的“监军”差事弄得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一阵冷风吹过,衣衫已经湿透的德川敬隆一阵哆嗦,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其实,德川敬隆也知dào

,伯父德川庆喜派自己到德川庆康的军中效力的真实意图所在。但是,相比起监视德川庆康,他更愿意留在江户。那里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比起这荒郊野外,不知dào

要好上多少倍。

尤其让他感到不满的是,德川庆康居然像踢皮球一般又将自己派遣到部将平野信智军中效力。而这个平野信智素来以“铁面无私”著称,平日里对自己呼来喝去,丝毫不懂得给自己这个宗室子弟留面子。正因为如此,德川敬隆早已将德川庆喜、德川庆康和平野信智在心中骂了个七荤八素。

本来德川敬隆早就对平野信智多有不满,只是一直无由发作,平日里又畏惧平野信智军法森严,但是,现在听平野信智如此说,德川敬隆也不由得大为光火,冷冷地回答道:“平野将军,将士们已经在风雨中长途跋涉一天一夜了,这天罗高地方圆数百里,哪里是说走得出去就走得出去的?既然天快要黑了,雨又没有停的迹象,不如就安排大家就地安营扎寨,好好安歇一夜,等明天雨停了再走吧。”

平野信智突然听到平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德川敬隆居然会在此时公开反对自己的意见,一时间竟呆住了,只是冷冷地盯着德川敬隆不出声。

德川敬隆在平野信智锐利的目光下也变得有些胆怯,急忙转过头去,躲避平野信智的目光。但是,很快,德川敬隆骨子里那纨绔子弟的执拗性子涌了上来,想着平野信智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横竖不过是撕破脸罢了,居然有强硬起来,用挑衅的目光向平野信智看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罗高地(上)

半晌,平野信智才回过神来。本来,晦暗的天气,阴悒的心情,连日的大雨,不顺的征程,这一连串的事情早就耗光了他的耐心,而此刻德川敬隆的不屑态度更使他大为光火。于是,平野信智勃然大怒道:“一派胡言,山上佐助将军中计被围已经五日有余,德川庆康将军心急如焚,亲率三万大军赶赴秋名谷,日夜兼程,尤恐不及。我们因为天气和道路原因已经失期,怎能再贪图安逸,以致贻误战机?”

事到如今,德川敬隆到也豁出去了,反唇相讥道:“山上佐助将军中计被围,谁不是心急如焚?但是,倘若急于赶路,弄得人困马乏,即便按期赶到,又能起多大作用?敌军此时就在秋名谷以逸待劳,我们倘若不管不顾,只是猛扑过去,不就中了敌军的诡计么?将士们已经在风雨中长途跋涉一天一夜了,个个饥渴难耐,困乏无比,此时正因饱食安寝,养精蓄锐,以利作战。怎能为了多赶一点儿路程,要将士们去受这样的活罪?这天罗高地方圆数百里,我们又道路难辨,哪里是说走得出去就走得出去的?既然天快要黑了,雨又没有停的迹象,我们安排大家就地安营扎寨,有什么不对。”

听到德川敬隆振振有词地讲这一番话,平野信智几乎要气昏过去,他指着德川敬隆大声喊道:“你区区一个都尉,算是什么东西,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违抗我的命令。”

平野信智说这句话,本意是想吓住德川敬隆,让他知难而退也就罢了。没想到,德川敬隆脖子一梗,说道:“有道是‘路不平,众人铲;理不平,有人管’,我奉德川庆喜大将军旨意,按德川庆康将军安排,前来平野将军军中效力。既然是效力,自然应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平野将军工于谋略,善于统兵,我自然应当如实回报德川庆喜大将军。但是,如果平野将军不爱惜将士,只知dào

以权压人,我同样应当毫不欺瞒地回报上去。平野将军,您是将军,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都尉,但是,我不能因为您是上司,就罔顾事实,置这一万五千多将士于不顾。”

德川敬隆这番话说得振振有词,还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平野信智进行道德绑架,平野信智也无从辩驳。

此时,已经陆陆续续有经过的幕府军士兵注意到了他们二人的争吵,不时地扭头看过来,还有一些已经在窃窃私语或者偷偷嘟哝。平野信智知dào

这样的局面拖延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毕竟,那些幕府军士兵已经在风雨中长途跋涉一天一夜了,个个饥渴难耐,困乏无比,都希望能吃顿热饭,睡个好觉,即便忌惮着自己的军法森严不敢有所表现,暗暗腹诽是一定的,要尽快结束这场争吵才是最明智的。

倘若按照平野信智平日里的脾气,早已将德川敬隆拿下,扭送到军法处了。但是,德川敬隆毕竟是德川庆喜的侄子,虽然自己并不畏惧德川庆喜的处罚,却不能不为自己的上司德川庆康着想。

想到这里,平野信智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图看了看,然后长叹一声,对德川敬隆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今夜就在此地安营扎寨吧。传令下去,三千人为一组,按照五五梅花阵型构筑五座营寨,彼此互通生气,互为犄角,我的中军大营就设在这五座营寨中央。营寨构筑完毕之后,立即埋锅造饭,让将士们吃一顿热饭,好好安睡一夜,明天赶早启程,免得贻误军机。”…,

听到平野信智这样说,德川敬隆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说道:“平野将军。适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不过,我完全是为了大局着想,丹心可鉴。”

平野信智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拍马向前走去。

德川敬隆虽然讨了个没趣,但是想到终于能够停下步子,安安稳稳的睡个觉,还是颠颠儿地去传令了。

……

当天深夜,天罗高地,幕府军营寨,中军大营。

已经是子时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月亮也躲在厚重的乌云后面不肯出来,地面上漆黑一片,只有幕府军营寨中可以看到零星的几支火把插在瞭望台上。

幕府军营寨内一片寂静,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偶尔的虫鸣几乎再也听不其它的声音,连日来疲劳行军的幕府军士兵们早已沉沉睡去,就连那些担任警戒任务的士兵们也倚着瞭望台打起了盹,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中军大营里的平野信智却还没有睡,他盘腿坐在几案前,捧着一本《孙子兵法》在读。不过,他也已经卸去了铠甲,披着披风,双脚放在暖烘烘的火炉烫起脚来。

营外一片静谧,营内的火盆烧得正旺,这样的氛围令平野信智也不由得感到昏昏欲睡。

其实,平野信智并非不困倦。他率领部下连续四天紧急行军,从数百里之外的播磨藩赶到了备中藩,饶是他身强体健,又是骑马代步,也赶到困倦无比,再加上又在风雨中长途跋涉整整一天一夜,他也受了些风寒,很想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但是,平野信智平素小心谨慎,带兵打仗时尤其如此。他知dào

天罗高地地形复杂,极易设伏,本来计划今夜走出天罗高地,等到明天白天再安营休息。没想到出了德川敬隆那件事情,只得改变原定计划。也正因为如此,他决定今夜不睡,以防万一,等明天启程之后在马上打个盹了事。

虽然手里捧着《孙子兵法》,平野信智却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还在心中默默勾画着天罗高地的地形,想着倘若敌军真的设伏,自己应当如何因应。

事实上,平野信智的担心也并非没有道理,天罗高地的地形确实极为复杂,也确实很适合设伏。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罗高地(中)

天罗高地位于备中藩西部,原名赤城高地,是赤城山脉的支脉,方圆三百多里,平均海拔高度约为五百米。赤城高地是距今一亿年前的造山运动的产物,由于长年累月的风化和流水作用,原本的台地结构被破坏,形成了现在沟壑纵横的面貌。

现在的赤城高地从地形上看很像是一具反扣的马鞍,南北各有一个类似盆地的低洼处,其它地区则是类似高原的高地,但是这些高原并不完整,而是被纵横的沟壑划得支离破碎。

这样的地形和处处相似的地貌使得赤城高地仿佛是一座迷宫,如果没有当地人做向导,外人走进去之后是很难走得出来的。也正因为如此,这里成为了开展伏击战的天然战场。天仁元年(1108年),鸟羽天皇曾在此地设伏,击败叛将源义亲,由于赤城高地在此战中起到了如同天罗地网一般的作用,鸟羽天皇将其改名为天罗高地。到了战国时期,天罗高地更是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

也正为如此,平野信智原本是希望大军能在天黑之前走出天罗高地,赶到备中藩的首府富江城再做休整。后来,虽然迫于压力选择夜宿天罗高地,平野信智却仍不敢贸然睡去,担心真的会有敌军在此设伏。

……

渐渐地,平野信智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那本《孙子兵法》上的字迹也变得越来越模糊。终于,连日来的疲劳行军和中军大营内温暖如春的环境使得平野信智感到困乏难当,趴在几案上睡着了。

……

梦中,平野信智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幼年时期。夕阳西下,那个不事生产、终日酗酒的父亲也东倒西歪地回到了家里,疯狂地砸着家里的东西。刚刚干完农活回到家中的母亲看着正在发酒疯的丈夫,扑了上去,抱住丈夫,希望他不要再砸。暴怒的父亲发出惊雷般的怒吼声,咆哮着将怨气全部撒在了母亲的身上,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母亲那孱弱的身上。幼小的自己则吓得全身颤抖,躲在隔壁偷偷抹泪。

……

平野信智是被父亲一阵惊雷般的巨响惊醒的,刚刚醒转的他,还不能分辨梦境与现实,只是发xiàn

几案上已经满是泪水。渐渐地,平野信智发xiàn

,自己的周围似乎真的在发出惊雷般的巨响,中军大营外似乎也有火光闪现。

平野信智疑惧万分,来不及穿上铠甲,顺手摸起身边的佩刀,就跻着鞋向中军大营外走去。

但是,平野信智还没来得及走出去,中军大营的门帘就被掀开了,两个满身血污、颤抖不已的亲兵几乎是半爬半滚地冲进了中军大营,大声喊道:“不好了,平野将军,不好了,我们中了敌军的埋伏了,敌军来劫营了。”

听到“埋伏”和“劫营”两个词,平野信智的心跳蓦然加快,仿佛是全身的血液都流失了一般,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此时的平野信智急火攻心,只觉得嘴里发苦,眼前发黑,脚下发软,身子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

那两名亲兵见此情景,更加慌乱,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将平野信智扶了起来,大声地叫着:“平野将军……平野将军……您没事儿吧……您没事儿吧?”

看到那两名亲兵惊惧不已的表情,平野信智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知dào

,现在,所有的将士都在看着自己,自己就是维系士气的关键,绝不能有一丝一毫胆怯或者慌乱的表现。于是,平野信智压低声音对那两名亲兵说道:“不要声张,先扶我起来,再取我的铠甲来,为我装束整齐后,随我一同出去督战。”…,

……

平野信智肃立在中军大营前的瞭望台上,紧张地注视着自己所在的幕府军营寨。其实,他元气还尚未恢复,但是为了不致影响士气,他并没有命人搀扶,只是用佩刀勉强地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

此时的幕府军营寨,早已乱作一团,火箭如同飞蝗一般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许多营帐都着了火,冲天的火光中,幕府军士兵们的呼喊声、求救声和咒骂声响彻云霄,而不时发出惊雷般的巨响更为这凄惨的场景平添了一丝恐怖。

无数从梦乡中惊醒的幕府军士兵们正衣衫不整地左右奔突,受惊的战马也挣脱了缰绳的束缚,在幕府军营寨里狂奔着,一时间,人仰马翻,嘶鸣生和惨叫声不绝于耳,自相践踏而死伤者不计其数。

平野信智知dào

,那惊雷般的巨响来自爆zhà

,但是乍然从灯火通明的中军大营中来到这样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一时还难以辨明爆zhà

的起因。

……

渐渐地,平野信智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发xiàn

引起爆zhà

的罪魁祸首是无数散落在地面上的球状物体,这些球状物体一旦被火箭射中,就会立即爆zhà

,其爆zhà

所产生的威力远比幕府军所使用的炮弹要大,几乎每一次爆zhà

都会给乱作一团的幕府军士兵们造成伤亡,而伴随着飞上半空的残肢断臂的则是受伤的幕府军所发出的惨烈的号叫声。

平野信智的心跳猛地加快,虽然还不知dào

敌军人数多寡,匿于何处,但是自己一方遭遇“埋伏”并且已经溃败在即是毫无疑问的。而且,如果任由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全线溃败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想到这里,平野信智转头对那两名亲兵大声喊道:“快,传令下去,所有兵马迅速集结到中军大营周围,准bèi

随我杀出重围。还有,马上把德川敬隆给我找来。”

此时,德川敬隆就躲在平野信智所在的瞭望台下。只见他瘫坐于地,瑟瑟发抖,显然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

说来也是巧合,敌军发动第一轮攻势的时候,德川敬隆正瞪着朦胧的睡眼在营帐外解手。当时的他,还完全沉浸在睡意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地面上遍布着的敌军投掷过来的那些球状物体,直到火箭如同飞蝗一般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并引爆那些球状物体,他才被吓得睡意全无,急忙躲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中军大营瞭望台下。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罗高地(下)

那两名亲兵道一声“遵命”,急忙跑下了了望台,平野信智则继xù

留在上面观察敌情。那名负责寻找德川敬隆的亲兵刚刚走下了望台,就发xiàn

了缩成一团仍旧兀自抖个不停的德川敬隆,不由得大喜过望,冲着了望台上喊道:“平野将军,德川都尉在这里。”

还没等德川敬隆反应过来,平野信智已经跳下了望台,大踏步向他走来。

平野信智二话不说,抓住德川敬隆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抬手一记耳光向德川敬隆甩去。德川敬隆下意识地低头想要躲避,却被打个正着。

平野信智是武将出身,一身蛮力过人,这一巴掌又打得着实不轻,德川敬隆的脸颊瞬间就肿胀了起来。

平野信智抓着德川敬隆的衣领骂道:“你这个废物,都是因为你坚持要夜宿天罗高地,才酿成这等苦果。这次我们顺利能突围出去便罢,否则,我剥了你的皮。”

被吓得魂飞魄散德川敬隆被平野信智这一巴掌彻底打醒了,他跪地号哭道:“平野将军,我实在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我当初建议夜宿天罗高地也是为了……”

没等德川敬隆说完,平野信智又是一个巴掌甩了上来,平野信智怒吼道:“别废话了,你带上二十名斥候,赶紧去备前藩和备中藩交界的睚眦山一带向德川庆康将军求援。记住,要把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地汇报给他。敢有一丝隐瞒,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一定军法处置,就是德川庆喜大将军来了,也救不了你的命。”

听到平野信智如此说,德川敬隆如释重负,他一边大喊着“遵命”,一边半爬半滚地飞奔而去。转眼间,就已经率领着二十名斥候向火箭来向的相反方向绝尘而去。

……

此刻,张继就站在赤城高地一块突出的崖壁之上,静静的观察着脚下的幕府军营寨。

看到德川敬隆率领着那二十名斥候正在全速向包围圈外突围,张继转身对侍立一旁的代善说道:“代善兄弟,命令沿途的将士们放他们过去”,说着,张继狡黠地一笑,补充道:“不过,还是要给他们吃一点儿苦头的。代善兄弟,早就听说你箭法高超,有‘小由基’的绰号,却不曾有缘得见。这样吧,那二十名斥候,你随便射死几个,再射伤他们那个领头的,不过,千万不要射死他。这里距离他们大约两百米,又是晚上,他们还在马上狂奔,我就看看你的箭法是否真如传言中的那般厉害。”

听到张继这么说,代善笑道:“张大人,那末将就献丑了。不过,随便射死算不得本事,我要他们个个喉头中箭”,说着,他已经从背上取下了弓箭,也不瞄准,随手连发五箭。

伴随着五下“嗖……嗖……”的破空之声,五名刚刚突围出包围圈的斥候几乎同时摔落马下,他们每个人后颈上都插着一支箭。那射箭人的臂力显然极大,那五支箭都刺穿了那五名斥候的后颈,从他们的喉头穿出,箭翎兀自颤动不已。

看到如此神乎其神的箭法,张继也不由得大声叫好,他此刻方知,原来之前看过的史书和小说中所谓的“百步穿杨”是真实存zài

的。

代善微微一笑,转头说道:“领头的那个嘛,我就射他的脚后跟好了,您之前借给我的那本《特洛伊战记》中,不就有个猛将是死于脚后跟中箭么?”…,

张继愣了一下,才明白代善说的原来是古希腊英雄阿喀琉斯的故事。

阿喀琉斯是《荷马史诗》中的英雄,是海洋女神忒提斯和凡人英雄珀琉斯的儿子。出生后,母亲为了让他成为神人,每天都握住他的脚后跟将他倒浸在冥河水中以去除他身上的凡人成分。因此,除了未沾到冥河水的脚后跟外,阿喀琉斯全身上下都刀枪不入。在特洛伊战争中,阿喀琉斯杀死了特洛伊主将赫克托,使希腊联军转败为胜。后来,特洛伊的保护神太阳神阿波罗为了复仇,用光明圣箭射中了阿喀琉斯的脚后跟,阿喀琉斯也因此而死。

那本《特洛伊战记》还是之前张继从楚瑶供职的同文馆借来的,后来又转借给了代善,希望他能了解一些世界历史。连年征战,自己早就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代善倒还记得清清楚楚。一想到楚瑶,张继的心就仿佛被猛地揪了一把,疼痛无比,他急忙转移话题,说道:“代善兄弟,莫不是夸口了吧,要说让那五名落在后面的斥候喉头中箭,我还能相信。但是要说射中那个领头的脚后跟,未免太过玄虚了。”

代善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就叫张大人见识见识。我们满洲子弟从小学习弓马骑射,绝不是虚张声势的。”

说着,代善又取出一支箭矢,轻轻搭在了拉满的弓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屏住了呼吸,食、中两指微微转动,调整着箭矢的方向。

看到他如此认真,张继也不敢大意,静静地等着代善动手。

突然,代善大喝一声:“去”,那支羽箭就仿佛是长了眼睛一般向德川敬隆的脚后跟射去。

德川敬隆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剧烈的疼痛几乎使他摔下马来,但他还是忍住了,朝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也不再管跟随的斥候们,一马当先,绝尘而去。

那十五名斥候也早被吓破了胆,纷纷催动胯下坐骑,向远处奔去。

……

张继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使劲地鼓起了章,说道:“想不到代善兄弟的箭法居然精湛如斯,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代善谦逊地笑道:“张大人过奖了,张大人这招‘网开一面’才真的是高明至极。”

张继笑道:“德川庆康老谋深算,倘若让这二十名斥候完好无损地去求援,他定然会心生疑虑,我们‘围点打援’的计划就无法实现了。给这二十名斥候造成点儿损失,效果也更逼真一些。”

第一百九十五章 网开一面(上)

说到这里,张继转身向幕府军营寨看去,那里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混乱了,一方面,投石机投掷到幕府军营寨的那些**基本已经爆zhà

殆尽,另一方面,在平野信智的组织下,残余的幕府军士兵们已经渐渐集结在一起,做好了突出重围的准bèi



平野信智这样的反应速度倒也出乎张继的意料,他转身对代善说道:“代善兄弟,第一轮攻击的效果已经达到,传令下去,让包围幕府军营寨的将士们让出一个缺口,放幕府军们冲出去,想方设法将他们逼到北面的那块高地上。”

代善点点头,传令去了。

……

此时,平野信智正在进行战前动员。

短暂的慌乱之后,平野信智就开始根据火箭的密集程度和模糊的人影判断敌军的数量和分布,很快,他就的得出了接近事实的结论:敌军人数和自己不相上下,大约一万五千人左右,主要分布在幕府军营寨处所的盆地东西两侧的高地上,而南北侧高地则是他们的软肋所在。只要能够冲破包围圈,成功突围到南北侧的高地上,就可以稍作休整,再居高临下地泛起反击,那里地势较高,也可固守待援。

想到这里,平野信智大声喊道:“将士们,多的话不说,现在,生死只在一念之间,不想死的,就跟我冲,只要我们冲到北侧的那片高地上,敌人就奈何不了我们了,穿好铠甲,拿起武器,除了口粮,什么都不要携带”,说着,平野信智右手一挥,高高举起手中的佩刀,带头向幕府军营寨外面冲去。

……

张继站在东侧的高地上,俯视着这一切,微微地笑了。

……

在平野信智看来,敌军在人数上并不占据优势,只是依靠袭击的突然性和**的威力在初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他们要想构筑完整的包围圈,势必需yào

分兵把守,这就导致了其兵力的分散。而自己的突围目标是明确的,便于集中优势兵力,这就好比是用一把沉重的战锤去击打单薄的盾牌,盾牌的防御能力再强,也会在战锤接连的打击下四分五裂。

事实上,突出幕府军营寨比平野信智预想的还要容易一些。敌军的主力集中在东西两侧的高地上,以致于幕府军营寨正门外只有由少量敌军弓箭手组成的阵地,虽然他们射出的箭确实对从正面冲锋而出的幕府军造成极大的伤害,但是,在强烈的求生欲支配下的幕府军仍然前赴后继,在丢下数百具尸体之后冲到了那些敌军弓箭手组成的阵地前。绝境所激发出的潜能是惊人的,幕府军士兵几乎毫不费力,就在与那些敌军弓箭手的肉搏战中取得了胜利,将那些敌军弓箭手杀得片甲不留,进而向北侧的高地狂奔而去。

然而,想要成功登上北侧的高地却没有那么容易。一方面,由于地形所限,一万多人的幕府军士兵想要展开队形从狭窄的山路冲上北侧高地几乎不可能。另一方面,集结在东西两侧高地上的敌军主力也给幕府军士兵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眼看着滚石、檑木源源不断地从东西两侧高地上滚落下来,箭矢也犹如飞蝗一般袭来,之前的几次突围都无功而返,反而在北侧高地下留下了数百具尸体。平野信智知dào

,要想冲上北侧高地,东西侧高地之间的盆地是必经之路。但是,又被敌军主力封锁得严严实实。只要幕府军士兵一靠近,就会有滚石、檑木和箭矢打下来。更为严重的是,那里道路狭窄,幕府军很难展开队形发动大规模的攻势,但是,如果不展开队形,只寄希望于依靠小股力量冲破封锁有根本不可能,反而只会增加幕府军的伤亡。一时间,平野信智也一筹莫展。…,

这时,平野信智隐约听到南侧高地那面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他知dào

,这是敌军的骑兵来清洗了。此时,前有阻击,后有追兵,如果被困在此处,敌军前后夹击,断无生还可能。

想到这里,平野信智咬了咬牙,大声喊道:“将士们,敌军的骑兵已经冲过来了,我们绝对抵挡不住,现在,除了冲上北侧高地,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大家不要惧怕敌军的滚石、檑木和箭矢,尽量呈散兵线分布,各自为战,向北侧高地冲锋吧”,说着,平野信智挥舞着佩刀,第一个向北侧高地冲去。

这次冲锋绝对堪称死亡冲锋,虽然只是短短数百米的距离,但是,每前进一米,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最可怜的是那些身受重伤却暂未丧命的伤员,已经被逼到绝境的幕府军士兵完全没有心思再去顾及那些同袍,只能将他们扔在原地,任他们辗转呻吟,渐渐死去。

冲锋的过程无须赘述,在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之后,平野信智终于率领残余的幕府军士兵冲上了北侧高地,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看着脚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景象,平野信智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恸哭了起来。那些刚刚经lì

死亡和恐惧的洗礼、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的幕府军士兵们看到主将如此,也纷纷悲从中来,大哭不止。一时间,北侧高地上充斥着幕府军士兵们的哀号。

……

良久,平野信智的哭声才停了下来,他也渐渐冷静下来,后悔自己没能控zhì

住情绪,居然当着部下们痛哭失声,想着如此必然会极大地影响士气。但是,事已至此,只能化悲伤为动力,争取能在德川庆康的援兵到来之前,死守住这里。

平野信智用佩刀支撑着自己疲惫的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仍是一片火海的幕府军营寨。良久,他转过身,对着残余的幕府军士兵们说道:“将士们,今夜我们遭遇敌军偷袭,损失惨重。此次惨败,责任由我一个人来承担,诸位能够英勇作战,保存下胜利的希望,都是好样的。我想说的是,今天敌军所施予我们的牺牲和痛苦,有朝一日,我必定会让他们百倍地偿还。”

第一百九十六章 网开一面(中)

平野信智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对诸位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不要丧失信心。所谓‘骄兵必败,哀兵必胜’,敌军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在人数上并不占据优势,他们偷袭得手,必定放松警惕、轻敌骄纵,这正是我们进行反攻的绝佳机会,而我们遭遇惨败,正可以化悲伤为动力,‘知耻而后勇’,胜利终将是属于我们的。诸位放心,我已经派遣德川敬隆都尉和率领二十名斥候前去向德川庆康将军求援。我们只要能死守这里一天一夜,就能与赶来的德川庆康将军的三万大军胜利会师,将敌军一举歼灭。请诸位精诚团结,奋勇作战,坚持下来,拜托了”,说着,平野信智向那些幕府军士兵们深深鞠了一躬。

那些幕府军士兵受到平野信智的的鼓动,也纷纷高呼起来:“死守待援……死守待援……”。

……

平野信智转过身,继xù

观察起东西两侧高地上的敌军来。他知dào

,刚才的那番说辞仅仅是为了鼓舞士气。事实上,情况远没有自己所说的那样乐观。一方面,德川敬隆和那二十名斥候能否冲出敌军的包围圈就是一个未知数。另一方面,虽然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来判断,敌军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但是难保他们没有援军。而幕府军今夜先是遭到偷袭,又在突围过程中接连遭遇血战,损失惨重,只剩下一万一千人左右了,而且,这残余的一万一千人也已经精疲力尽,不堪再战。现在,德川庆康的援兵是远水难解近渴,想要活命,只能指望自己。

不过,平野信智转念一想,敌军选择夜袭幕府军营寨多半是因为在人数上不占据优势,所以希望借助袭击的突然性和夜幕的掩护增加成功的几率,如果事实果真如此的话,他们今夜或许仍将有所行动。只要熬过今夜,等到明天白天,他们发动攻击的可能性就会小很多,即便他们发动攻击,幕府军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防守起来也容易得多。

想到这里,平野信智对身后的亲兵说道:“传令下去,今夜一律不准休息,全部做好战斗准bèi

,敌军随时可能发动进攻。从现在开始,全体将士都去收集山石和箭矢,以供防御所需。告sù

大家,天快要亮了,再辛苦几个小时就好,敌军不会选择在白天进攻的。”

……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远远出乎平野信智的预料。

整整一个晚上,平野信智的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仔细观察着位于东西两侧高地上的敌军阵地,只要敌军一有所行动,立即投入战斗。幕府军士兵们也一夜未眠,他们收集了打量了山石和箭矢,摆放在北侧高地的边缘,准bèi

当做滚石、檑木来对付发动进攻的敌军。

但是,一直到东方现出鱼肚白,敌军也始终不曾有所动作。

这一情况令平野信智大为不解,难道说敌军准bèi

在白天发动进攻么?这完全没有道理啊,既然他们擅长夜战,又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舍近求远呢?

平野信智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他认定敌军不会选择在白天发起进攻,但还是决定不去休息,继xù

观察。考lǜ

到之后的作战需yào

,他又传令幕府军士兵轮番休息,保证阵地有人值守。

……

一个早晨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

一个上午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

一个下午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

就这样,互相敌对的两支军队居然一种匪夷所思的对峙方式保持了一天的和平。位于北侧高地上的幕府军士兵们可以清楚地看见位于东西两侧高地上的倒幕义军士兵们埋锅造饭,休养生息,较量武艺。位于东西两侧高地上的倒幕义军士兵们也可以清楚地看见位于北侧高地上的幕府军士兵啃食干粮,救治伤员,祭奠死者。双方彼此都极端仇恨对方,直线距离也不过数百米,却都没有首先发动进攻。

……

等到傍晚时分,平野信智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了。他完全想不通倒幕义军此举意在何为。在平野信智看来,倒幕义军一定知dào

,只要德川敬隆和那二十名斥候成功突围,德川庆康的援军马上就会赶到,而自己也必然会里应外合,向他们发起反攻。既然如此,时间之于倒幕义军就是异常宝贵的。如果说,倒幕义军没有选择在昨夜发起进攻是为了养精蓄锐,为何今天白天仍旧围而不打呢?诚然,幕府军突围时虽然只携带了不多的口粮,但是支持个两、三天是不成问题的,北侧高地虽然没有水源,但是一时也还构不成威胁。他们若是想通过围困的方式使自己粮尽水绝而主动投降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那之前,德川庆康的三万援军一定可以赶到。但是,如果不是出于这个目的,他们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一连串的问题就仿佛是一个个悬在平野信智心头的大石头,弄得平野信智心底发虚,头上冒汗。他很担心,没等倒幕义军发动进攻,自己已经先倒下了。

……

就这样,在平野信智自始至终的惴惴不安中,夜幕降临了,天罗高地迎来了又一个晚上。

暮色四合,倦鸟归巢,此时的平野信智反倒轻松起来。德川庆康的三万大军明天白天就能赶到,这一点倒幕义军一定也是心知肚明的,他们没有选择在昨天夜里和今天白天发动进攻,一定是另有打算。否则,他们绝不会错过那样的良机。现在,德川庆康的援军即将赶到,幕府军士兵的战斗力又已经恢复,倒幕义军已经失去先机,应该不会愚蠢到选择在今天夜里发动进攻吧。

想到这里,平野信智放心了,他命令几名部将轮流值守,自己走进帐篷休息了。他确实很累了,几乎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而且还一直承shòu着巨大的压力。过度的疲惫和突然从紧张的情绪中放松下来使得平野信智几乎是一挨着枕头就立kè

睡着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网开一面(下)

平野信智是被亲兵摇醒的,当时他正在做梦。梦中,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幼年时期,又一次目睹了父亲对母亲的家暴,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躲在隔壁偷偷抹泪,而是走上前去,想要阻止他的父亲。就在他伸出手的一刹那,他被亲兵摇醒了。

刚刚醒转的平野信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抓住那名亲兵的手臂大声喊道:“不要……不要……”。

那名亲兵显然被平野信智的表现吓到了,他用力地摇晃着平野信智,喊道:“平野将军,您怎么了?”

平野信智这才真zhèng

地醒转过来,他抱歉地一笑,问道:“出什么状况了,难道敌军发动进攻了么?”

那名亲兵摇摇头,说道:“恰恰相反,敌军似乎是在撤军,几位将军难以定夺,命我请您过去”。

“撤军?”平野信智大感匪夷所思,急忙披上衣服,向帐篷外走去。

……

那几名部将早已等候多时了,看到平野信智,纷纷围了上来。

平野信智示意他们不要着急,走上一块突起的巨石,仔细观察起来。

果然,借着月光,平野信智发xiàn

,原本驻守在左右两侧高地上的倒幕义军士兵们正在撤离阵地。他们偃旗息鼓,显然是不想让自己察觉到这一点。在夜幕的掩映下,那些倒幕义军士兵们仿佛是一只只蚂蚁,小心而有序的行进着。

“奇怪,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平野信智被倒幕义军反常的举动彻底弄糊涂了。

突然,心灵深处像闪电般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没等他抓住就消散了,只留下一阵极大的恐慌感。平野信智突然觉得双腿有些发软,“我想到了什么?”他拼命问自己,拼命地重寻那可怕念头的出处,一点一滴,慢慢地,慢慢地……突然,就像一头狰狞的怪兽猛地从地底钻出,那个念头一下子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他被这可怕的阴谋惊呆了。

……

平野信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喃喃道:“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此时,平野信智已经完全了解到倒幕义军这两天来种种怪异举动背后的原因所在了。

原来,倒幕义军在一开始就并没有打算要将平野信智及其麾下的幕府军赶尽杀绝。这也就是为什么倒幕义军在通过发起突袭和投掷**取得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并没有立即派遣步兵封锁幕府军营寨或者派遣骑兵对幕府军营寨内乱作一团的幕府军进行清洗,那是为了给幕府军一个突围的机会。至于在幕府军营寨正门外布置了少量弓箭手,一方面是为了使得刚才提及的陷阱看上去更加逼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幕府军造成一定的伤亡,为以后的作战提供一些便利。在那之后,倒幕义军在东西两侧的高地全力阻击突围的幕府军并出动骑兵追击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也就是将幕府军赶到北侧高地这块绝地上来,使其失去继xù

突围的机会,转而困守待援。

了解到倒幕义军这两天来种种怪异举动背后的原因,再联系倒幕义军现在的撤军举动,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种可能。平野信智终于清楚地了解到倒幕义军两天来这一系列行动的真zhèng

目的所在了——德川庆康的那三万大军。

想到这里,平野信智只觉得嘴里发苦,浑身发软,他艰难地站起来,颤抖着大声喊道:“快,全体集结,立即发动反攻,无论如何也要拦住敌军,就算是全军覆没也不能让他们得逞。还有,迅速派出斥候联系德川庆康将军,告sù

他,立即取消原定救援计划,千万不要进入天罗高地。”…,

……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此时,天罗高地已经成为了真zhèng

意义上的天罗地网。

……

与此同时,背中藩,天罗高地。

德川庆康望着不远处的天罗高地,眉毛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夜幕下的天罗高地峥嵘崔嵬,仿佛一只伏在地面的巨兽,随时都会跃起将自己吞噬一般。

不知dào

是心绪不宁导致自己对天罗高地产生了这样的印象,还是天罗高地给自己留下的印象让自己心绪不宁。总之,看到天罗高地的第一眼起,德川庆康就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而这样的情况在过去是从不曾有过的。

事实上,这样的情况从一天前就开始了。

……

一天前,备前藩和备中藩交界地带,睚眦山,幕府军大营。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虽然太阳还不曾在地平线上露头,绚丽的朝霞却已经将夜幕撕裂。虽然不过百里的距离,睚眦山一带的天气却好得出奇,与阴雨连绵的天罗高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德川庆康从卧榻上坐起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开始在亲兵的服侍下装束起来。

接到山上佐助的求援已经四天了。四天来,德川庆康率领麾下的三万大军昼夜兼程,终于在前一天傍晚赶到了睚眦山,这里正是通往秋名谷的必经之路。由于比预计期限早了一天,虽然知dào

山上佐助那边战事吃紧,但是考lǜ

到连日赶路,兵困马乏,德川庆康还是决定在此休整一夜,让将士们养精蓄锐,以利作战。

经过一夜的休整,德川庆康的精神明显恢复了许多,他慢步踱到位于营帐中央的沙盘前,仔细研究起来。秋名谷一带他并不熟悉,他希望能在发起进攻前对这里的地形做到了如指掌。

……

德川庆康随手拈起一枚代表幕府军的黑色棋子,沉思起来,斟酌着应该放置在何处。

正在此时,营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了,一名亲兵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将军,不好了……”

看到那名亲兵如此失态,德川庆康不由得大为光火,训斥道:“你失心疯了么?跟了我这么些年,办起事来还是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这营帐是你能随便乱闯的么?”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事出有异(上)

那名亲兵遭到这一顿训斥,早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不住地发抖。

德川庆康看到训斥已经有了效果,于是缓和了一下口气,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那名亲兵畏畏缩缩地说道:“是德川都尉回来了,还带着十几名斥候,身上都带着伤,说是平野信智将军遭到伏击了。”

“什么”,德川庆康大叫一声,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向脑部涌去。他只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委顿于地,急忙用左手撑在身旁的沙盘上,右手用力地挤按起太阳穴来。

那名亲兵见状,急忙冲上来扶住了德川庆康。

德川庆康摆摆手,说道:“把他带进来吧”。

……

正在此时,营帐的门帘再一次被掀开了。

德川庆康正待发作,就看到德川敬隆在两名斥候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一见到德川庆康,德川敬隆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不由得瘫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还便叫嚷着:“堂叔,请您救救我们吧,我们被倒幕义军伏击了。”

看到德川敬隆这副没出息样子,德川庆康打心眼儿里感到鄙夷,再看看德川敬隆散落的铠甲,褴褛的衣衫,低着血的脚后跟,联想到他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样子和对自己的屡屡掣肘,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狠狠地甩了德川敬隆一记耳光,大声怒吼道:“你是来奔丧的么?在我这中军大营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这里是军中,不是江户,只有将军和都尉,没什么堂叔和堂侄”。

这一耳光倒是把德川敬隆打醒了,他猛然意识到了自己言行的不妥,连忙赔罪道:“请将军见谅,属下实在是急火攻心,六神无主,故而失礼了。”

德川庆康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对那两名斥候说道:“你们下去吧,到后勤处吃个热饭,再好好休息休息”,然后,德川庆康转向德川敬隆,冷冷地问道:“你们于何时、何地遭遇伏击?敌军人数多少,如何分布?你们伤亡情况如何,平野信智将军可还安好?遭遇伏击后是如何应对的,现在冲出包围圈没有?这些问题,你要据实回奏。”

德川敬隆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们是前半夜在天罗高地北侧的盆地宿营时遭遇伏击的。敌军人数大约在一万五千人,主要分布在盆地东西两侧的高地上。由于变起肘腋,猝不及防,我们的损失比较大,但具体的数字还不清楚。不过,平野信智将军并未受伤,仍旧坚守在指挥岗位上。我们遭遇伏击后,平野信智将军第一时间就组织了突围。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到达盆地北侧的高地上了。那里居高临下,可以固守待援。”

听到德川敬隆这么说,德川庆康惊骇万分,脱口而出道:“一万五千人?经由关门海峡登陆本州岛的倒幕义军不是就只有一万五千人么?难道说,伏击你们的这一万五千人就是伏击山上佐助将军的那一万五千人么?这么说,山上佐助将军已经全军覆没了么?”

这一连串的诘问可真是把德川敬隆吓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此一万五千人是否就是彼一万五千人,这个属下实在是不知dào

。不过,据平野信智将军分析,山上佐助将军遭遇伏击已经五天,之后有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说完,德川敬隆偷偷抬起头,想看看德川庆康的反应如何,是否有迁怒于自己的迹象。

但是,德川庆康并不言语,只是眯着眼睛,脸色铁青地盯着沙盘。

良久,德川庆康转头问道:“天罗高地易于设伏,自古就是兵家争之地,平野信智将军不会不知dào

。他平素为人谨慎,用兵有方,怎么会选择夜宿天罗高地?这中间到底有何猫腻,你最好如实道来,免得将来被我查出,再怪罪于你。你要知dào

,军法无情。”

德川敬隆眼看德川庆康语气生硬,声音低沉,显然是动了怒气。他心知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主动招认总比将来被查出来来得主动。现在招认的话,德川庆康兴许还会看在德川庆喜的面子上饶过自己,如果将来被查出来,以德川庆康执法之严,自己断无生还之理。想到这里,德川敬隆咬了咬牙,将他与平野信智争执,强烈要求夜宿天罗高地的事情原委讲了出来。当然,为了减轻罪责,他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了幕府军将士们能养精蓄锐,以利作战才如此要求的。

德川庆康端坐在卧榻上,脸色铁青地听着德川敬隆在下面絮絮叨叨。终于,他忍不住了,冲上去又是一记狠狠的耳光,怒斥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倘若平野信智将军遭逢不测,我绝饶不了你。”

德川庆康这一耳光下手极重,德川敬隆被打翻在地,左脸颊登时肿胀起来,他不敢再申辩,只得跪在原地默不作声。

看到德川敬隆这个样子,德川庆康也不好再发作,说道:“平野信智将军突围的目的地是哪里,你在沙盘上指给我看”。

德川敬隆急忙爬到沙盘边上,找到了相应的位置,说道:“将军,就在这里。”

德川庆康定睛一看,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此处居高临下,倒也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以平野信智将军之能,固守待援是不成问题的”,说着,德川庆康扫视起周围的环境来,不经意的说道:“这天罗高地沟壑纵横,九曲回肠,倒真称得上是天罗地网了”。

突然,德川庆康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大叫道:“不好,此处既无水源,又无通道,乃是一处绝地,一定是敌军诱使你们突围到那里的。在这个地方固守待援,只要援军三日不到,你们既无饮水,又缺粮草,必定不战自败”。

听到德川庆康这样说,德川敬隆也悚然一惊。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事出有异(中)

饶是德川敬隆胸无点墨,不通兵法,但是联想到昨夜倒幕义军的种种蹊跷举动,也在一瞬间明白了倒幕义军的用意所在。原来,昨夜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倒幕义军演的一场戏罢了。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平野信智及其麾下的一万五千大军此时此刻的处境就真的非常不妙了。万一他们全军覆没,德川庆康一定会将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要是果真如此,恐怕真的是连伯父德川庆喜也救不了自己了。

想到这里,德川敬隆也不由得汗如雨下,他跪倒在地,膝行着来到德川庆康面前,抱着德川庆康的大腿,哭诉道:“将军,请您无论如何立即发兵救援啊,平野信智将军和那一万五千名将士是围剿倒幕义军的主力,万万有个什么闪失,我哪里承担得起这天大的罪责啊?”

德川庆康本来就已经心烦意乱,看到德川敬隆这样样子,更加恼怒万分,抬起左脚向德川敬隆的胸口踹去。

德川敬隆经过一夜的逃亡,早已虚弱无比,这一踹的力度又着实不轻,德川敬隆登时就吐出一口血来,委顿于地,再也爬不起来。

看到他这个样子,德川庆康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对那名亲兵说道:“送他到军医处诊治一下吧”。

那名亲兵说道:“遵命”,然后搀扶起德川敬隆向营帐外走去。

……

德川庆康平素老成持重,性格深沉,今天之所以会接连失态,也是有原因的。事实上,此刻,他正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对于德川庆康而言,山上佐助和平野信智都是自己的心腹爱将,五年前的萨英战争中,他率领五千骑兵借道日向藩,绕到西南四藩倒幕军的侧翼给了他们沉重的打击,当时,担任前锋的就是山上佐助,而负责在正面佯攻的,则是平野信智。山上佐助作战骁勇,身先士卒,平野信智则运筹帷幄,善出奇谋,他们二人,无论舍弃掉谁,对于自己,对于幕府军,对于德川幕府,都将是莫大的损失。更为重yào

的是,山上佐助率领的那五千骑兵是自己麾下宝贵的机动力量,在平原地区发动进攻最为得心应手,而他负责押运的那些粮草和辎重,既是自己急需的战略物资,更是钓倒幕义军上钩的诱饵,一旦被倒幕义军夺得,不但自己将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还将失去钓倒幕义军上钩的良机。但是,另一方面,平野信智率领的那一万五千人则是自己麾下绝对的主力。那一万五千人都是从军三年以上的老兵,与西南四藩倒幕军交战多年,战斗经验丰富,对倒幕军的战术和战斗力也甚为了解。倘若损失掉这一万五千人,今后围剿起倒幕义军和倒幕军来恐怕会更加困难重重。

德川庆康深知“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起于狐疑”的道理,平素做起决策来也甚为坚决果duàn

,从来不拖泥带水。但是,今天的这个抉择实在是兹事体大,以至于果决如他,也不由得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那名负责送德川敬隆到军医处诊治的亲兵回来复命了,德川庆康问道:“他的伤势如何?”

那名亲兵赶忙回复道:“将军,军医处的军医说,德川都尉由于连夜赶路,气血两虚,以致于挨了您一脚,就口吐鲜血。不过,他现在只是身体虚弱,并无大碍,只要将息些时日,就会好转。至于脚部的外伤,处理起来比较棘手,即便治好了,将来恐怕也会留下后遗症,走路多少会跛一点儿。”…,

德川庆康点点头,问道:“德川都尉后来还说了些什么?”

那名亲兵回复道:“德川都尉只是一个劲儿喊悔不该为了幕府军将士们能养精蓄锐,要求夜宿天罗高地,害了平野信智将军和那一万五千名将士。德川都尉还让属下转告将军,说请将军无论如何驰援平野信智将军,否则后果会不堪设想。”

此时,德川庆康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要先去救援平野信智及其麾下那一万五千名被围困在天罗高地的幕府军。然后再与他们合兵一处,围剿那些登陆本州岛的倒幕义军。毕竟,相比粮草和辎重,有生力量显然更为重yào

。只要有生力量能保存下来,那些可能被倒幕义军缴获的粮草和辎重还是能够夺回来的。即便那些粮草和辎重已经被倒幕义军销毁也不要紧,自己可以就地征用民间存粮。虽然这样做势必会得罪当地的士绅百姓,但是,相信德川庆喜也会默许的。此外,既然那一万五千名倒幕义军出现在了天罗高地,那么,山上佐助及其麾下的五千幕府军骑兵很有可能已经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德川庆康叹了口气,转身对那名亲兵说道:“传令下去,所有将士迅速集结,准bèi

随我驰援平野信智将军”。

……

一天后,背中藩,天罗高地。

德川庆康渐渐收回思绪,努力地打消着天罗高地给自己带来的不好的感觉。他还有更重yào

的事情要做,如此关键的时刻,万万不能让情绪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德川庆康从亲兵手中接过天罗高地的地图,借着火把发出的光亮,边在地图上指点着,边对聚拢在身边的部将羽田多让和池田勇人说道:“天罗高地沟壑纵横,九曲回肠,地形复杂,极为适合设伏,我们万万不可重蹈平野信智将军的覆辙。我很担心敌军会故技重施,再次设下埋伏,专等我们上钩。因此,你们一定要约束好麾下将士,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不要慌乱,只要阵型不被打破,敌军一时之间是奈何不了我们的。羽田将军,你率领一万人马担任前锋,池田将军,你率领一万人马负责殿后,我则亲率一万人马居中指挥。平野信智将军被围困在北部盆地北侧的高地上。我们就从北部盆地的东侧包抄过去,只要能与平野信智将军合兵一处,就算胜利。”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事出有异(下)

羽田多让疑惑地问道:“将军,从地图上看,北部盆地西侧地势平坦,道路宽阔,我们为什么不选择从那里包抄,反而要选择从地势崎岖,道路狭窄的北部盆地东侧包抄呢?”

德川庆康摇头道:“你明白的道理,难道敌军就不明白么?平野信智将军遭遇伏击,损失不会小,敌军占据地利,其一万五千兵力围困平野信智将军绰绰有余。因此,如果我料想得不错的话,敌军一定会抽出一部分兵力在通往北部盆地的必经之路上设伏,以达到‘围点打援’的目的。北部盆地西侧地势平坦,道路宽阔,敌军一定以为我们会从那里包抄,如果他们设伏,就一定会选择在那里。我们正好来个‘兵行诡道’,从北部盆地的东侧包抄过去。”

羽田多让和池田勇人齐声道:“将军英明”。

德川庆康摆摆手,转头对那名亲兵说道:“传令下去,行军途中,要做到‘人衔枚,马摘铃’,万万不可暴露我们的行踪所在。”

那名亲兵低呼一声:“遵命”,飞马传令去了。

……

与此同时,背中藩,天罗高地。

张继站在左右两侧高地上,密切注视着北侧高地上的幕府军的动向。只见他双眉紧锁,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显然是面临着什么艰难的抉择。

事实上,此时的张继就也陷入了左支右绌的困境,处境极为艰难,并不像平野信智想的那般从容。此时,他手下的兵力只有一万四千人,其中,骑兵两千人,步兵一万两千人。而即将赶到的德川庆康的援军与平野信智率领的幕府军加起来就有四万之多,双方的实力对比极为悬殊。

更为严重的是,平野信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真实意图,不再困守待援,而是开始发动反攻,意图突围出去。张继知dào

,一旦平野信智突围,就会立即与德川庆康形成难啃的重兵集团,而且自己围点打援的计划也将流产。

但是,如果想要将他们强行分割开来,自己就不得不面临两线作战的窘迫局面。本来兵力就已经极为吃紧了,如果再分出一部分来阻击平野信智,自己就不能集中优势兵力,相应地,用来对付德川庆康的兵力也就会更加不足。虽然占据着地形优势,但是想要凭借一万临时招募的倒幕义军击败训liàn

有素、装备精良的三万幕府军,张继心中也实在是没有底。

此时此刻的张继,第一次感到了兵力不足带来的困扰,这是他征战四年来从未有过的。即便是当年远征俄国的时候,自己以九万革甲轻骑,对阵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率领的十万铁甲重骑、大卫·杜夫元帅率领的十五万混合兵团、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二十万步兵以及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率领的十万重装骑兵,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毕竟,当时的俄军虽然在总兵力上占据优势,却因为尤里·弗洛斯基枢密使调度无方加之将帅之间彼此不和,采取了分进合击的策略,使得自己能够集中优势兵力,从容不迫地予以各个击破。这次却不同,德川庆康驻扎的睚眦山距离天罗高地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德川庆康与平野信智又交情甚笃,一定会前来救援。能够供自己闪转腾挪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啊。

最终,思前想后,张继还是决定冒险一搏,因为,除此之外,他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可行了。他将四千步兵部署在左右两侧高地用来阻击平野信智突围,其余的八千步兵和两千骑兵则埋伏在德川庆康的必经之路,希望能够借助袭击的突然性和地形优势给德川庆康以尽可能大的打击。…,

……

一个时辰后,背中藩,天罗高地。

平野信智大口地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东西两侧高地上的倒幕义军。

在过去的一个时辰里,他已经发动了五轮进攻,却始终难以冲破倒幕义军用滚石、檑木和箭矢设下的天罗地网,反而白白损失了数百名将士。此时,自己麾下残余的一万幕府军已经精疲力竭,不堪再战,士气更是低落到了极点。最后一轮进攻中,许多幕府军士兵根本就是迫于他的压力在做样子,他们还没等冲到倒幕义军的阵地前,就纷纷后撤,完全没有了往日在战场上的奋不顾身。

此时的平野信智追悔莫及,他后悔不该在德川敬隆的压力和将士们的渴望下选择夜宿天罗高地,结果遭遇敌军伏击,他后悔不该在尚未做出正确判断的情况下就贸然突围,结果被敌军引诱到北侧高地,成了敌军伏击德川庆康的诱饵,他后悔没有早日识破敌军的阴谋,在北侧高地耽误了最为宝贵的一天一夜,失去了突出重围的最后时机。

平野信智知dào

,此时,德川庆康的三万大军极有可能已经赶到天罗高地了,而敌军的主力也已经撤出东西两侧高地,现在阻击自己的不过四五千人而已。但是,就是这四五千人和不利的地形却使得自己迟迟无法突出重围,甚至无法送出消息。倘若德川庆康的三万大军也遭遇伏击,自己岂不成了历史的罪人?

平野信智不敢再想下去了,他颓然坐在地上,慢慢抽出佩刀,仔细地擦拭起来,然后举起佩刀,向自己的腹部捅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亲兵注意到了平野信智的异状,飞身扑了过来,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平野信智捅向自己腹部的佩刀,大声喊道:“将军,万不可如此啊,将军……”

正在平野信智身旁督战的部将们听到喊声,也纷纷聚拢过来,跪地苦苦哀求平野信智道:“将军,我们虽然遭逢巨变,元气尚在,能突出重围也未可知。德川庆康将军腹有良谋,极善用兵,麾下的三万将士又是幕府军陆军的精锐,即便遭遇伏击,也定能化险为夷。您万万不可寻此短见,还请您带领我们突出重围啊”。

第二百章 天罗地网(上)

平野信智看到那名亲兵还在死死地抓着那把佩刀,双手都不住地流出鲜血来,那些部将们也个个眼含热泪,凝视着自己,心中一阵不忍,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

平野信智缓缓站起身来,对着龟缩在北侧高地一隅的幕府军士兵们说道:“将士们,几天来,我们连逢巨变,迭遭惨败,大家嘴上不说,我也知dào

,这一切责任在我。大家有怨气,尽可在我身上发泄。但是,此时,德川庆康将军的三万大军已经赶到天罗高地,而敌军的主力也已经撤出东西两侧高地,前去设伏。德川庆康将军的三万大军是围剿西南四藩‘倒幕’乱党的中流砥柱,他们一旦有何不测,西南四藩‘倒幕’乱党就会趁势坐大,假以时日,一定会登陆本州岛,甚至攻陷江户城。那里是我们的故乡,有我们的家人和朋友,我们绝不能置他们于那样危险的境地。因此,我恳求大家,无论如何拼死力战,以求突出重围,至少将消息传递出去。这样一来,我们即便全体阵亡于此,也对得起德川庆喜大将军的知遇之恩,对得起自己的家人、朋友了。拜托大家了”,说着,平野信智向幕府军士兵们深深鞠了一躬。

……

平心而论,平野信智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幕府军士兵们也深受感染,对自己的苟且偷生深感愧疚。但是,这毕竟是战争,而战争终究是要靠实力说话的。此时的这一万余名幕府军士兵们,饥渴难耐,筋疲力尽,士气低落,畏战不前,早已失去了突出重围的能力。

与此相反,东西两侧高地上的那四五千名倒幕义军士兵因为近日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士气正盛,又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整,战斗力得到了很好的恢复,加上占据着绝对有利的地形,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了他们,取得这场不对等战争的胜利,仅仅只是时间问题了。

……

平野信智接过那名亲兵递过来的佩刀,高高举起,大声喊道:“进攻……进攻”

……

与此同时,备中藩,天罗高地。

经过一个时辰的艰难跋涉,德川庆康终于率领着麾下的三万大军穿过北部盆地东侧,来到了距离北侧高地十余里的地方。

刚刚走过的这段路程并不算远,但是地势崎岖,道路狭窄,难以展开队形,倘若敌军在此设伏,自己的损失一定不会小。因此,这一路走来,德川庆康对此也颇为担忧。好在自己选对了路,一路上有惊无险,也算是万幸了。

北侧高地就在前方,大约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赶到,只要能解了北侧高地之围,与平野信智合兵一处,自己就能从容不迫地围剿这支倒幕义军了。

想到这里,德川庆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上悬着的一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这么想着,不由得催动坐骑,加快了行进了速度。

突然,德川庆康发xiàn

,原本快速行进的队伍居然停了下来,士兵们议论纷纷,显然是前方出了什么事情。

德川庆康大感诧异,拍马上前,准bèi

找担任前锋的羽田多让问个究竟。

正在此时,羽田多让纵马赶了过来,对德川庆康说道:“将军,前方的道路分叉,如何选择,请您定夺。”

德川庆康点点头,跟着羽田多让向前赶去。……

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不小的空地,羽田多让率领的那一万担任前锋的幕府军士兵们正坐在那片空地上休息。空地的前方,整块的山体被割裂开来,两条小路在山体之间若隐若现。…,

德川庆康抬头四下观察起来,原来,这片空地也算得上是一块盆地,四面都是类似于高原的高地,但是那些高地也并不完整,被纵横的沟壑分割得支离破碎,大约是多年的风化和冲刷造成的。这片空地就像是一个十字路口,原本崎岖狭窄的小路在这里结束,新的岔路又在这里延伸开来。

此时的德川庆康分外谨慎,唯恐一个不慎,进入敌军的埋伏圈,重蹈平野信智的覆辙。前方的这两条小路在山体之间若隐若现,不知通往何处,而地图上的记载也并不详尽。因此,一时之间,德川庆康竟难以做出决断究竟要选择走哪条小路,只得低声说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北侧高地不过十余里,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赶到,因此不必急于赶路,一定要先将情况摸清楚再说,免得中了敌军的诡计,那样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说着,继xù

研究起地图来。

羽田多让看德川庆康双眉紧锁,也不敢多问,于是转头对身边的亲兵说道:“传令下去,派十名斥候分别前往那两条小路探个究竟,一定要弄清楚敌军是否设伏。”

那名亲兵低声道:“遵命”,说着,拍马向前奔去。

很快,接到命令的十名斥候就分为两队,向各自的目的地出发了。

……

此时,张继就藏身在不远处的高地上,密切地注视着那片空地上发生着的一切,紧张地思考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及其应变之策。秦谋和代善则聚拢在张继的周围,严密注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准bèi

一旦情况有变就保护张继撤tuì



此时的张继心急如焚,忧虑万分。一个时辰前,自己做出了冒险一搏的决定,将四千步兵部署在左右两侧高地用来阻击平野信智突围,虽然凭借地形优势暂时将平野信智困在了北侧高地,但是平野信智疯狂的攻势也实实在在地给自己的防线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张继知dào

,平野信智已经完全掌握自己的真实意图了,正因为此,他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拼了命也要突围出来。如果自己不能尽快解决与德川庆康的战斗,回援左右两侧高地,以平野信智攻势的疯狂程度以及滚石、檑木和箭矢的消耗速度,平野信智突pò

防线、成功突围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了。但是,德川庆康这只老狐狸为人谨慎,迟迟不肯进入自己的埋伏圈,这给张继带来了更大的困扰。现在,对张继而言,时间是最为宝贵的,他必须依靠打时间差来弥补兵力上的不足。

第二百零一章 天罗地网(中)

想到这里,张继转头对代善说道:“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有所行动才行。就按照计划行事吧”

代善点点头,转身离去。

……

小泉林二骑在马上,一边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一边在心中将倒幕义军、德川庆康和羽田多让骂了个七荤八素。

小泉林二出生在江户,是家中的幼子,他的父亲曾经在德川幕府任职,五年前,他十八岁的时候参加了幕府军,在德川庆康麾下担任斥候。

“斥候”一词源自中国,原指边塞专门侦查敌情的士兵,因为直属于王侯而得名,一般由心思细密、反应敏捷的士兵担任,算是一个相当重yào

的兵种。后来,“斥候”逐渐增加了传递命令的职能,演变为传令兵。

由于职能的特殊性,斥候基本不需yào

参加战斗,在军队中算是安全度比较高的兵种,而且由于在识字与否、记忆强弱等方面有要求,算是技术兵种,军饷也相对更高一些。

正因为如此,小泉林二在参军之时,就通过父亲的关系,担任了斥候。按照他当初的设想,与西南四藩倒幕军作战主要是伏波将军德川庆茂在指挥,靖逆将军德川庆康负责驻守本州岛,在他手下担任斥候相对安全一些,只要在幕府军中混上十年八年,将来回到江户,通过父亲的关系,在德川幕府谋得一个差事应该不成问题。

出乎小泉林二意料的是,五年来,形势急转直下,幕府军在与西南四藩倒幕军的作战中节节败退,一向以能占善战而闻名的伏波将军德川庆茂居然也无计可施。最终,德川幕府只得派遣靖逆将军德川庆康率领麾下的五万陆军赶赴九州岛,协助德川庆茂一起围剿西南四藩倒幕军。

一个月前,德川庆康得到命令,立即回师攻陷大阪府和奈良古都,兵临京都城下,实现对京都和近畿低区的绝对控zhì

。当时,小泉林二为此高兴了整整一天,心想终于可以摆脱这场该死的战争,回到本州岛了。却不料,不知从何处又冒出一支一万五千人的倒幕义军,在本州岛左冲右突,弄得人心惶惶,他们甚至还伏击了山上佐助率领负责押运粮草和辎重的五千骑兵,逼得德川庆康必须抽出精力来全力围剿,再一次把自己卷入了战争。每当想到这里,小泉林二就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将那些倒幕义军生吞活剥掉。

这也就罢了,这次,那些倒幕义军居然伏击了平野信智率领的一万五千人,逼得德川庆康不得不亲自率军驰援,作为斥候,自己也不得不担负探路的职责。

想到这里,小泉林二对倒幕义军、德川庆康和羽田多让的怨气又增了一份,心里直骂自己有眼无珠,当初居然会选择担任斥候,弄得到头来身处险境,真不如当做普通士兵好了,至少不用以身犯险,来干些探路的差事。

……

小泉林二一边想着,一边继xù

小心翼翼的向前行进。突然,他发xiàn

前方的一颗大树后隐隐有火光闪现,不由得心下狐疑,急忙举起右手,示意同伴,同时调转马头,准bèi

随时逃回去复命。

另外四名斥候也都注意到了小泉林二的怪异举动,纷纷围拢上来。

正在这时,小路两侧的高地上突然出现数十簇火光,小泉林二大吃一惊,大声喊道:“有埋伏,快逃……”…,

说时迟,那时快,小泉林二话音未落,胸口就被一支箭矢贯穿,跌落马下。另外四名斥候肝胆欲裂,调转马头,向来处狂奔而去,一边惊恐地大声喊着“有埋伏……有埋伏……”

……

远处的空地上,正对着地图埋头苦思的德川庆康也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呼声,急忙转头问道:“前方出什么状况了?”

侍立一旁的羽田多让双眉紧锁,低声说道:“将军,派出去的斥候们大呼小叫,似乎是左边那条小路有埋伏。”

这时,那四名受到惊吓的斥候已经奔回了原先所在的位置,兀自大声叫喊不已。羽田多让劈胸抓住一名斥候,厉声喝问道:“见鬼啦,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前方出什么状况了?”

那名斥候显然受到了过度的惊吓,结结巴巴地说道:“将军,左边那条小路有埋伏……左边那条小路有埋伏……小泉林二被他们当胸一箭射杀了。”

看到那名斥候的样子,羽田多让不由得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没用的废物,这就把你吓这样,还怎么打仗?再敢扰乱军心,我剥了你的皮?”

那名斥候惊恐地盯着羽田多让,唯唯诺诺地嗫嚅道:“是。”

羽田多让一把松开那名斥候的衣襟,骂道:“滚回去。”

这时,德川庆康却拍马过来,对着羽田多让摆了摆手,然后转向那名斥候,和颜悦色地问道:“左边那条小路是否真有埋伏,你可看清楚了?如果真有埋伏,敌军大约有多少人?如何分布?”

那名斥候结结巴巴地说道:“将军,左边那条小路真有埋伏,千真万确,我们四个人都是看见了的。不仅如此,小泉林二还被他们当胸一箭射杀了。至于敌军有多少人、如何分布,我们还不清楚。”

德川庆康点点头,说道:“好,我知dào

了,你下去吧”,然后又双眉紧缩着继xù

埋头研究那张地图,就像没发生过这回事儿一样。

羽田多让对德川庆康的表现大感诧异,却也不敢多问,只得转头对身边的亲兵说道:“传令下去,全体将士组成防守阵型,要提高警惕,随时做好接敌准bèi

。”

那名亲兵低声道:“遵命”,说着,拍马向前奔去。

……

不一会儿,只听远处传来一阵拍打牛皮鼓的声音,虽然听得不甚真切,但无疑是从左边那条小路传来的。德川庆康和羽田多让互相对视一眼,抬头向左边那条小路望去。

……

只见夜幕之下,一支人数不详的骑兵从左边那条在山体之间若隐若现的小路中走了出来,大声喊道:“德川老贼,速来决一死战……德川老贼,速来决一死战……”。

与此同时,拍打牛皮鼓的声音也越发地响了。

……

第二百零二章 天罗地网(下)

羽田多让不由得勃然大怒,转头对身边的亲兵说道:“传令下去,全体将士迅速集结,随我冲锋过去,歼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倒幕’乱党”,说着,羽田多让拔出佩刀,催动胯下坐骑,向前奔去。

突然,德川庆康大喊一声:“慢着”,随即出手拦住了羽田多让。

羽田多让大感诧异,疑惑地看向德川庆康。

只见夜幕之下,德川庆康满脸兴奋的表情,双眼狡黠地一转,笑着说道:“你们这次进攻只管放开手脚,大胆地与敌军厮杀。但是,只要敌军向左边那条小路撤tuì

,你们就立即止步,万万不可追击。如果敌军再次发动进攻,你们仍旧照此办理。”

羽田多让如堕五里雾中,完全不明白德川庆康是何用意。但是,出于德川庆康一贯的尊敬和信任,他还是点点头,然后纵马向前奔去。

……

走到近前,羽田多让才发xiàn

,那支敌军骑兵虽然声势甚壮,人数却并不多,不过数百人而已,于是转头对身边的亲兵说道:“传令下去,神奈川营的一千骑兵随我接敌,其余将士仍旧组成防守阵型,随时做好接敌准bèi

”,说着,羽田多让拔出佩刀,大喊一声:“冲锋”,然后催动胯下坐骑,向前奔去。

随着羽田多让一声令下,神奈川营的一千骑兵纷纷高举佩刀,纵马向前冲去。

……

那支倒幕义军骑兵显然没有料到幕府军居然真的冲过来决一死战了,急忙纷纷调转马头,向来处逃去。然而,左边那条小路道路狭窄,难以容得下那么多马匹同时经过,一时间,人仰马翻,胡乱不已,还没有等到幕府军冲过来,那支倒幕义军骑兵就已经人仰马翻,自相践踏而死伤者不计其数。

德川庆康麾下的这三万幕府军不愧为德川幕府的陆军主力,跟随羽田多让发起进攻的神奈川营更是其中的精锐,单兵作战能力极强。双方一经交手,那支仓促接敌的倒幕义军骑兵顿时就陷入了困境,虽然不至于立即败落,却只能是勉力维持。

渐渐地,那支倒幕义军骑兵开始抵挡不住幕府军骑兵的凌厉攻势了,战线一退再退。终于,只听他们的指挥官一声令下,那支倒幕义军骑兵在丢下一百多尸体后,全部撤进了左边那条小路。

初战告捷,羽田多让兴奋不已,他本想乘胜追击,但是想起德川庆康的部署终于还是忍住了,下令神奈川营停止追击,只在那片空地上原地待命。

……

不多时,那支已经撤tuì

的倒幕义军骑兵再次出现在了左边那条小路的路口。这次,他们显然接受了上次惨败的教xùn

,不等幕府军骑兵反应过来,就全力向幕府军骑兵所在的位置冲了过来。

羽田多让见此情形,也急忙组织神奈川营接敌。

这次,双方差不多打了个平手,各有损伤,那支倒幕义军骑兵见一时难以取胜,再度撤回了左边那条小路。

羽田多让按照德川庆康的部署仍旧没有追击,继xù

在那片空地上待命。

……

如此三次,那支倒幕义军骑兵终于消失在左边那条小路,再也没有出现。

……

羽田多让拍马回到德川庆康身边,疑惑地问道:“将军,您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追击?敌军明知dào

无法取胜,又为何不断出来挑zhàn

?”

德川庆康笑道:“羽田将军,论冲锋陷阵,你当之无愧是是一员虎将。但是,若论运筹帷幄,你需yào

学的还有很多呢。事实上,敌军派遣那只骑兵出来挑zhàn

,目的并不是真的要给我们造成多大的损失,而是想要诱敌深入。”…,

羽田多让疑惑道:“诱敌深入?”

德川庆康笑道:“是的,诱敌深入。如果我所料不错,敌军的埋伏就设在左边那条小路,但是因为这里出现了岔路,为了诱使我们选择左边那条小路,进入他们的伏击圈,他们才派出这支骑兵假意挑zhàn

。他们知dào

,我们一定会派兵迎战,到时候,他们就假意节节败退,等到我们乘胜追击,进入左边那条小路时,他们再发动袭击,将我们一网打尽。哈哈,敌军主帅自以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不料被我识破,现在一定懊恼万分呢。”

羽田多让恍然大悟,说道:“将军谋略之深,用心之细,末将佩服。”

德川庆康笑着摆摆手,说道:“传令下去,全体将士迅速集结,从右边那条小路直奔北侧高地。”

……

很快,那一万担任前锋的幕府军士兵集结起来,向右边那条小路开去,其余的两万幕府军士兵也紧随其后,跟着进入了右边那条小路。

……

这一切都被藏身于不远处高地上的张继看得清清楚楚,他长吁了一口气,转头对秦谋说道:“凤鸣兄,看来德川庆康那个老贼上当了,我们赶快回去安排伏击事宜吧。”

就在这时,秦谋突然脸色大变,对张继小声说道:“张大人,您看。”

张继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已经进入右边那条小路的幕府军士兵正在有序地撤出,重新集结在了那片空地上。

一瞬间,张继只感觉手脚冰冷,仿佛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他不住地问着自己:“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

空地上,羽田多让一脸疑惑地看着德川庆康,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您既然已经识破了敌军的阴谋,选择从没有伏击的右边那条小路直插北侧高地,为什么又突然命令我们撤出呢?”

良久,德川庆康才以手抚额,长叹一声道:“好险哪……好险哪……老夫差一点儿就上了那些‘倒幕’乱党的当,老夫的一世英名差一点儿就毁于一旦啊?”

羽田多让不知所措地问道:“上当?您指的是……?”

德川庆康笑道:“羽田将军,我记得过去曾经反复向你们强调‘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起于狐疑’的道理。”

第二百零三章 重任在肩(上)

说到这里,德川庆康略带遗憾地说道:“或许,是由于我当时没有进行更加深入的讲解,以致于你们对那句话的真zhèng

含义产生了误解。那句话的真zhèng

含义是:作为一名将领,做决策时要干脆、果duàn

,不要犹豫再三,以致失去战机,而不是字面上的怀疑导致悲剧下场的意思。事实上,在很多时候,怀疑的精神是一名将领最可宝贵的品质。因为只有当你与敌军实现了真zhèng

意义上的信息对等或者你确信自己所掌握的信息是真实无误的,你才可以做到不去怀疑。但是,这一点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时刻保持怀疑的精神。”

看到羽田多让仍旧一副困惑不解的表情,德川庆康得yì

地笑道:“我刚才就隐隐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等到我们走进右边那条小路之后,我终于想通了。不对劲的地方是敌军的这个诱敌深入的阴谋未免太简单了,不要说你我这样久经沙场的将领,就是寻常的将领都会起疑。要知dào

,我们面对着的这支敌军绝非庸手,他们的主帅更加不是泛泛之辈,这从他们成功伏击山上佐助将军和平野信智将军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二人都是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的优秀将领,居然都会乖乖地走进敌军设下的陷阱,特别是以足智多谋而闻名的平野信智将军居然会被敌军耍得团团转。这就表明,敌军的这个诱敌深入的阴谋只是虚晃一招,他们是故yì

如此安排的,目的是让我们相信埋伏就设在右边那条小路。而事实上,敌军真zhèng

的埋伏却是设在左边那条小路。敌军的主帅以为这样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就可以骗得了我,让我心甘情愿地走进他的伏击圈,未免太天真了。”

羽田多让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对德川庆康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地说道:“将军一席话,有如拨云见月,末将佩服。”

德川庆康笑着点点头,说道:“所谓‘处处留心皆学问’,羽田将军,你作战骁勇,是一员难得的猛将,美中不足的就是在谋略方面稍有欠缺,对付寻常敌军自然是不在话下,但是,如果敌军将领深通韬略,你就不免吃亏了。你以后只要肯多加留心,勤于思考,有朝一日,必定能够成为名垂青史的名将。”

羽田多让急忙说道:“感谢将军提点,末将一定不辜负将军厚望,末将这就安排大军从左边那条小路直插北侧高地”,说着,纵马向后面奔去。

……

一阵寒风吹来,张继的身体也不由得微微发抖。他最担心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德川庆康居然识破了他的计谋。

事实上,张继设计这个诱敌深入的作战方案也颇费了些周折。他站在德川庆康的角度,仔细分析了德川庆康的面临的处境与可能的想法,才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这个作战方案利用的人的多疑,多疑是人的天性,特别是当一个人处于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缺乏安全感的时候更加如此。按照张继的设想,德川庆康在得到山上佐助和平野信智接连遭遇伏击的消息后,一定会大为震惊,并且从潜意识里开始将遭遇敌军伏击视为最大的危险。这样一来,他在行进到那片空地,面对两条岔路时一定会大费周章地进行选择以避免遭遇敌军伏击。这个时候,任何微小的信号都会成为影响德川庆康选择的决定性因素。因此,张继决定由代善率领一支小股的骑兵前去向德川庆康挑zhàn

。在双方接战之后,佯装战败,且战且退进没有设伏的左边那条小路。一般而言,面对这种情况,战胜一方会有两种选择,一部分匹夫之勇的将领会选择乘胜追击,然后遭遇伏击,全线溃败,一部分谨慎多疑的将领则会选择进入了右边那条小路,因为他们深信敌军这样做只是其诱敌深入之计。张继认为,面对这种情况,德川庆康这样久经沙场、足智多谋的将领一定会选择后者,因此他将那八千步兵和两千骑兵全部埋伏在右边那条小路,只等德川庆康麾下的三万幕府军全部进入,就予以迎头痛击。但是,张继万万没有想到,德川庆康居然做出了第三种选择,或者说,他以另一种方式做出了第一种选择。…,

一个能够克服思维定势,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无疑是可怕的。此时,张继终于感受了德川庆康的可怕之处。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

眼看着那三万幕府军在羽田多让的部署下有序地进入左边那条小路,秦谋不由得心急如焚,转身向张继看去。

只见张继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目光闪烁不定,仿佛陷入了什么痛苦的挣扎。

看到张继这个样子,秦谋心中大骇。他与张继相识已经三年有余,还没未见过张继这个样子。在他的印象中,张继一直是自信、智慧与勇敢的代名词,颇有“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儒将”风范,可以做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当年自己还是土匪的时候,在“鹰见愁”的“梯云寨”,张继几乎是孤身一人,面对自己手下数百土匪的威胁,面对李元奇突如其来的反叛都可以做到“谈笑风生”并最终化险为夷。但是,现在的张继却成了这个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秦谋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不由自主地轻轻叫了一声:“张大人……”

张继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秦谋,秦谋大吃一惊,张继的眼睛几乎变成了血红色,脸色却出奇的苍白。

秦谋心中大骇,又叫了一声:“张大人……”

张继轻轻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要知dào

,没有牺牲,是无法换来胜利的。凤鸣兄,我有一项重任要交付于你。”

听着张继如此冰冷而坚决的语气,秦谋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零四章 重任在肩(中)

德川庆康骑在马上,感到心情无比地愉悦,在他看来,这次识破敌军诱敌深入的阴谋意义重大,不仅意味着免除了自己麾下这三万幕府军可能面临的灭顶之灾,更意味着从此通往北侧高地的道路将是一片坦途,自己很快就可以同困守待援的平野信智会和,转过头来消灭这股负隅顽抗之敌。

想到这里,德川庆康转头对身边的羽田多让说道:“传令下去,敌军诱敌深入的阴谋已被我们识破,不必再担心前方会有埋伏,全体将士加快行军步伐,尽快与平野信智将军会和。”

羽田多让说道:“遵命,末将这就去安排。”

没想到,羽田多让话音刚落,就听到后面一阵嘈杂,愤nù

的喊杀声、凄厉的惨叫声和刀兵相接的“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德川庆康大吃一惊,他脸色苍白,大声吩咐道:“羽田将军,速去后面探明情况,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羽田多让慌忙调转马头,向后面奔去。没想到,刚走没两步,就撞见一名满脸是血的斥候正飞马狂奔过来。

羽田多让一把将那名斥候拦住,大声喝问道:“后面出了什么事?”

那名斥候显然已经惊慌过度,张口结舌地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羽田多让焦急万分,抓着那名斥候的衣襟说道:“是不是遭遇敌军了?”

那名斥候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羽田将军……不知怎么回事,敌军居然从我们后面绕了过来,妄图进行伏击,好在被我们及时发xiàn

了,池田将军正在指挥将士们抵抗,但是敌军人多势众,我们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了,池田将军叫我来找德川将军,请他发兵救援……”

这时,德川庆康也已经赶了上来。听到那名斥候这么说,德川庆康的心狂跳起来,表情也变得兴奋无比,大声问道:“敌军人数多少,你们那面战况如何?”

那名斥候赶忙回答道:“夜里太黑看不清楚,但是敌军至少也得有一两万人,他们个个拼死力战,好像不要命了一样,我们突然遭遇袭击,防线还没有建立起来,战况堪忧啊。”

听到那名斥候的回答,德川庆康的心跳变得更快了,那张苍白的脸也因为兴奋而变得略显狰狞,他喃喃自语道:“一两万人?那必定是敌军主力无疑了。他们一定是看刚才的诱敌深入之计失败,因而放qì

了伏击的计划,准bèi

来和我们硬碰硬了”,说着,德川庆茂发号施令道:“羽田将军,你立即率领所部赶去支援池田将军,我随后就到。记住,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必须取胜。这是敌军的主力,我们只要歼灭他们,就相当于解了平野信智将军之围,就相当于夺回了山上佐助将军押运的那些粮草和辎重,就相当于消灭了登陆本州岛的全部敌军。”

羽田多让大声喊道:“遵命”,然后率领所部飞速向后面奔去。

……

半个时辰后,备中藩,天罗高地。

此时,左边的那条小路路口早已变得一片狼藉,尸山血海,流血漂橹,愤nù

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不时响起,刀兵相接的“砰……砰”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是一场真zhèng

的肉搏战,没有伏击、没有火攻,没有滚石、没有檑木,就连箭矢,也因为交战双方距离过近而派不上用场,有的只是近身搏杀,有的只是白刃对决。矛刺、刀砍、拳打、脚踢,甚至牙咬。总之,交战双方几乎发挥出了人体的全部潜能投入到作战中去。长矛刺入肉体时发出的穿透声,佩刀砍向肉体时发出的撕裂声,拳脚砸向人体时发出的沉闷声充斥着整个战场,愤nù

的喊杀声,凄厉的惨叫声,沉闷的呻吟声不绝于耳。在这里,人类作为动物的原始本能被充分地释fàng

了出来。如果一位虔诚的佛教徒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定会认为,这就是传说中的阿鼻地狱。…,

战斗已经进行了半个多时辰仍旧难分胜负,战线胶着在了左边那条小路的入口处,无论是倒幕义军,还是幕府军,想要将战线向前推进一步都变得异常困难。地形的崎岖,道路的狭窄使得任何展开散兵队形的努力都变为徒劳,而密集的队形则无疑使得厮杀变的更为惨烈,每一分,每一秒,参战双方都有人因为受伤倒地,而他们身后的人又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顶替他们的位置。

……

秦谋手起刀落,向冲到自己面前的一名幕府军士兵砍去。由于用力过猛,那名幕府军士兵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又向前冲了几步才倒在地上。

跟在他身后的幕府军士兵们显然被秦谋的战斗力震惊了,但是他们也只是在原地呆立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大喊,一起冲了上来。

秦谋咬紧牙关,右手一把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幕府军士兵的长矛用力一拉,那名幕府军士兵蓦地失去重心,向秦谋身上倒去。趁着这短短的一秒钟时间,秦谋左手的佩刀已经穿透了那名幕府军士兵的胸口。秦谋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将右手抓着的长矛向后面那几名幕府军士兵掷去,将其中一名幕府军的胸口刺穿,又趁着那几名幕府军士兵躲避之际,冲了上去,将其中两个砍翻在地。

这时,十余名倒幕义军士兵从后面冲了上来,手起刀落,将剩余的几名幕府军士兵解决掉了。

秦谋这才扶着右手边的一棵大树,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已经不知dào

在过去的这半个时辰里,自己究竟杀死了多少幕府军士兵,总之,他的视野里已经只剩下一片血红。就在刚刚,一名幕府军士兵的长矛刺进了自己的胸口,虽然有铠甲的保护,他还是受了伤。凭借多年的经验,秦谋知dào

,自己的肺部可能已经被刺伤了,因为他现在每呼吸一下,肺部都火辣辣地生疼。

秦谋扶着那棵大树坐了下来,他太累了。

第二百零五章 重任在肩(下)

此时的秦谋,内心也极为忐忑,他不知dào

自己能否完成张继交付于自己的那项重任。

事实上,向幕府军发起进攻的倒幕义军数量并没有那名幕府军斥候所形容的那么多。现在,他率领的倒幕义军只有五千步兵而已,而他要面对的却是数倍于己的敌人。池田勇人率领的一万幕府军正在拼死力战,羽田多让率领的一万幕府军也已经加入战斗,要不了多久,德川庆康还将率领一万幕府军赶来增援。他所承shòu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压迫得他几乎难以呼吸。

秦谋知dào

,倒幕义军之所以在战斗初期能够取得进展主要还是得益于进攻的突然性,当时的幕府军由于识破了张继诱敌深入的计划,自认为不会再遭遇伏击,因此才放松了警惕,给了自己可乘之机。此外,左边这条小路地形崎岖,道路狭窄,幕府军仓促之下根本无法建立有效的防线,只能且战且退。但是,现在不同了,幕府军从最初遭遇攻击时的慌乱中醒转了过来,开始在池田勇人和羽田多让的指挥下,有序地开展反击,夺回失地。现在,自己想要将战线向前推进一步都变得异常困难。

但是,秦谋也知dào

,自己和麾下的这五千倒幕义军已经成为了胜利的唯一希望,只要自己能多坚持一分钟,只要自己能将战线多向前推进一步,胜利也就多一分希望。张继将如此重任交付于自己,自己就是拼了命,也要完成它。

想到这里,秦谋扶着那棵大树艰难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将士们,我们的‘倒幕战争’成败与否就在今天了。只要我们今天能够取得胜利,那么,本州岛上将再无战事,我们攻克江户城,推翻德川幕府也就指日可待。但是,倘若我们今天失败了,西南四藩将再无可用于进攻的机动兵力,德川庆茂凭借兵力优势和装备优势攻陷西南四藩也就只是迟早的事了。到那时候,你们的家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我恳请你们,为了你们的家人,为了你们的家园,不要顾惜自己的生命,勇敢地向前冲锋吧。我们是军人,就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听到秦谋这番振奋人心的训话,已经鲜血淋漓的倒幕义军们发出一声呐喊,齐刷刷地将战线向前逼进了一步。

……

此时的池田勇人已经是汗湿重衣,看到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倒幕义军居然又将战线向前逼进了一步,他深感沮丧。他不知dào

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这支装备水平和训liàn

水平远不及自己的民间武装在苦战力竭的情况下还能发挥出如此强劲的战斗力,或者说,他们的战斗力究竟来源于何处?

士气,是士气,再弱小的个体,一旦将其置之死地,也会迸发出如此顽强的士气,也会转化出如此强劲的战斗力。

想到这里,池田勇人越发沮丧,已经整整半个时辰了,自己率领着的可是号称德川幕府陆军主力的军队,居然无法战胜一支用祖传的刀剑和甲胄装备起来的民间武装,甚至还让他们将战线向前逼进了一步。

想到这里,池田勇人转头向身旁的羽田多让看去,只见他脸色苍白,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显然也正在被心中的怒火和愧疚折磨着。

……

其实,羽田多让想得远比池田勇人要多。虽然有深厚的袍泽之谊,但是,在羽田多让看来,池田勇人不过是一介武夫,想着的就只是冲锋陷阵而已,而自己却往往会从战略的角度进行通盘考lǜ

。…,

正如池田勇人所认为的那样,现在的羽田多让忧虑万分。但是,他所忧虑的并不是倒幕义军将战线向前逼进了一步这样的小事。在他看来,现在的倒幕义军虽然看似占尽上风,却已经是强弩之末,凭借自己一方的兵力优势和装备优势,彻底战胜并消灭他们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真zhèng

让他感到忧虑的是,难以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事实上,在刚才的战斗中,羽田多让已经粗略地估计了敌军的人数,发xiàn

并没有那名斥候所说的那么多,这就说明倒幕义军此次并未倾巢出动,而没有参战的那部分倒幕义军要么是作为预备队部署在后面,要么就是仍在执行围困平野信智的任务。而无论是这两种情况中的那一种,对自己一方无疑都是极为不利的。如果没有参战的那部分倒幕义军是作为预备队部署在后面,一旦他们加入战斗,那么自己一方已经极为吃紧的防线很可能会因为压力过大而崩溃,那样一来,麾下的幕府军将士们就会不可避免地出现溃逃的现象,那就是失败的开始了。而如果没有参战的那部分倒幕义军仍在执行围困平野信智的任务,那么,按照被围困的时间和敌军攻击的烈度来看,平野信智距离溃败也不远了。而一旦平野信智全军覆没,自己一方不仅失去了拖住敌军兵力的一枚棋子,还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翻盘的机会。

想到这里,羽田多让咬咬牙,一边大喊着,一边挥舞着佩刀向防线的最前方冲了上去。

池田勇人看到羽田多让如此,不由得暗自羞愧,也跟着冲了上去。

……

两名主将的加入无疑给正在苦撑危局的幕府军士兵打入了一剂强心剂,那些被倒幕义军所散发出的骇人勇气震慑住的幕府军士兵纷纷回过神来,前赴后继地向前冲去。

刚才的逆袭,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几乎已经将倒幕义军最后的战斗力耗尽了。在幕府军新一轮的打击下,倒幕义军们渐渐力战不支,纷纷倒地不起或者向后退去,战线一下子被推回十余步之远。

……

秦谋感到口干舌燥,胸口的伤口也疼得更厉害了,他想张嘴喊些什么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看着一步步被推回来的战线,那种无力感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一个踉跄,秦谋摔倒在了地上。

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就连耳畔的喊杀声、惨叫声和兵刃相交之声也几不可闻了。

在阖上眼睛的那一瞬间,秦谋看到几名倒幕义军士兵满脸写满惊慌和焦虑向自己飞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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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小路喋血(上)

“我要死了么?”秦谋下意识地问自己,回答他的却只有无垠的黑暗和无尽的寂静。

恍惚之间,秦谋好像又回到了“鹰见愁”,回到了“梯云寨”,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张继的那个晚上,张继端着酒杯,对他说道:“咱们大清现在正是内忧外患之时,实在经不起折腾了。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举国上下戮力同心,对内推行‘新政’,变法图强,对外以战止战,争取和平。假以时日,我大清必会经济繁荣、政治清明、民富国强的。”

又是一阵恍惚,秦谋好像又回到了不久之前,张继双拳紧握,脸色苍白地对他说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要知dào

,没有牺牲,是无法换来胜利的。凤鸣兄,我有一项重任要交付于你,我要你率领五千步兵从设伏的右边那条小路撤出来,绕到幕府军背后,向他们发起攻击。记住,你们这五千人的任务就是吸引幕府军的主力,拖延其向北侧高地行进的进度,为我们这里闪转腾挪争取时间。因此,你们的进攻一定要猛烈,要与敌军展开拉锯战,就是拼着这五千人全部打光了,也要始终将战线牢牢控zhì

在左边那条小路的入口处并尽可能地向里推进。”

……

突然,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秦谋猛地睁开了双眼,只见他仿佛宿醉之人,眼神散漫而没有焦点,却隐隐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就好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回光返照一般,秦谋突然精神百倍,他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拾起身旁的佩刀,大声喊道:“将士们,‘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不怕死的,就跟我来”,然后挥舞着手中的佩刀,向战线奔去。

那些原先聚拢在秦谋身边试图唤醒昏迷的他的倒幕义军士兵大吃一惊,良久才反应过来,大喊着追随秦谋而去。

……

伴随着“噗”的一声,一股鲜血溅在了秦谋的脸上,热热的,带有一股鲜血特有的腥味儿,秦谋已经不知dào

这是第几个被自己砍翻在地的幕府军士兵了,他只知dào

,这还远远不够。

唯一令秦谋感到欣慰的是,他又率领着已经疲惫不堪的倒幕义军坚持了一刻钟,这也就意味着,幕府军主力又被拖住了一刻钟。这一刻钟殊为不易,战场主动权几经易守,秦谋也弄得遍体鳞伤。但是,在倒幕义军的努力下,战线始终维持在左边那条小路的路口。

“噗”,又一名幕府军被秦谋砍翻在地,血流如注,不停地抽搐着,嘴里发出非人般的惨叫。

周围正在各自为战的幕府军们显然也注意到了秦谋,他们惊异于这名敌军将领的战斗力之强悍,也意识到了他对于敌军士气的巨大影响,纷纷调转矛头,向秦谋围了上来。

此时的的秦谋早已杀得麻木了,看到幕府军们围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挥刀迎了上去。

一名幕府军看秦谋脚步虚浮,知dào

他已经体力不支,觑个破绽,挺矛向秦谋右胸刺来。秦谋不等他招数使老,右胸一侧,堪堪避过这一刺,左手的佩刀已经搭在矛身上向下滑去。

那名幕府军士兵看到这一景象,惊骇欲死。此时,他如果不撒手,紧紧抓着矛的双手手指必然会被秦谋的佩刀砍下来。但是如果撒手,又会空门大开,给秦谋以可乘之机。

就这么短短几秒钟的犹豫,秦谋的佩刀已经斩断了那名幕府军士兵的手指,然后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抹向了他的颈部。…,

“噗”,那名幕府军士兵的颈动脉被秦谋的佩刀划开一个可怕的伤口,鲜血像井喷一般涌了出来,那名幕府军士兵痛苦地捂着脖子,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在了地上。

其他幕府军士兵惊骇欲绝,纷纷惊恐地盯着秦谋。

秦谋的动作则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毫不迟滞,顺手将之前那名幕府军士兵的长矛向另一名幕府军士兵刺去,等到后者恍然惊觉之时,腹部已经被刺穿。

秦谋一击得手,并不回防,身子一蹲,左手反手向外划去,佩刀砍伤了冲上前来的一名幕府军士兵的双腿,后者顿时扑倒在地,秦谋身子一滚,手起刀落,佩刀直接插进了那名幕府军士兵的胸口。

其余的几名幕府军士兵见此情况,仿佛遇到了破地狱而出的阿修罗王,纷纷大叫着转身向阵地逃去。

……

秦谋并未追赶,而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战线跑去。

秦谋知dào

,此时的参战双方都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就仿佛是一张拉满的弓,只要再施加任何一点儿外力,都会立即崩断。但是,自己一方兵力吃紧,已经不可能再有援兵到来。而幕府军一方则不然,德川庆康亲自率领的一万大军还没有赶到,他们一旦加入,局势就会立时翻转,向不利于自己一方的方向倾斜。为今之计,只有趁德川庆康亲自率领的一万大军尚未赶到之际,再组织一波进攻,争取将战线再向前推进一点儿,为张继那面再争取多一点儿的时间。

这么想着,秦谋只觉得身上有了无穷的力qì

,他挥舞着佩刀,一边大声喊着:“将士们,‘狭路相逢勇者胜’,生死存亡就操纵在你们自己的手中,想活命的就跟我来”,一边带头向对面的幕府军冲去。

听到秦谋这么说,已经鲜血淋漓的倒幕义军们齐齐发出一声惊雷般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齐刷刷地将战线再向前逼进了一步。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幕府军终于难以抵挡了。连日来的奔波、一夜的恶战和死神一般的敌军使得他们紧绷的神经崩溃了,第一线的幕府军纷纷抱头逃窜,防线立即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已经杀得红了眼的倒幕义军迅速填补了上去,第二线的幕府军也开始了小规模地溃逃。

羽田多让和池田勇人措不及防,一时间竟想不到可行的因应之策,只得挥舞着佩刀将逃在最前面的几名幕府军士兵砍翻在地。然而,这样的杀鸡儆猴已经起不到应有的作用了。很快,幕府军的小规模溃逃就失去了控zhì

,演变成了大规模的溃逃。

倒幕义军则借机将战线向前推进了数十步,稳住了局面。

第二百零七章 小路喋血(中)

秦谋心上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然而,正当秦谋准bèi

再接再厉,发起新一轮攻势的时候,却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原本已经四下逃窜的幕府军士兵们居然挥舞着佩刀,转头冲了回来,其攻势之猛烈前所未见。与此同时,秦谋听到了一阵密集的“嗒……嗒……”声从远处传来,连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颤抖不已。

秦谋脸色苍白,紧握着佩刀的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明白,德川庆康亲自率领的一万大军赶到了。

……

那些冲锋在第一线、刚刚长吁了一口气的倒幕义军士兵们看到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幕:伴随着遮天蔽日的尘土,数千名幕府军骑兵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自己所在的位置狂奔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不计其数的幕府军步兵。一时间,他们呆立在原地,竟然忘了举起手中的佩刀迎敌。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许多拼杀在第一线的倒幕义军士兵就被狂飙而至的幕府军骑兵们撞飞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当场毙命。还有许多倒幕义军士兵则是被巨大惯性作用下的锋利的佩刀砍得身首异处,少数得以幸免的倒幕义军士兵也被紧随幕府军骑兵而来的幕府军步兵屠戮而尽。

只是那么短短的几分钟,战场形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战场主动权再度易手,倒幕义军在付出巨大牺牲的情况下取得的将战线向前推进了数十步的战果在德川庆康亲自率领的一万大军的猛烈攻势下被瞬间瓦解,那些冲锋在第一线,原本就已经精疲力尽、不堪再战的倒幕义军士兵们被屠戮而尽。

此情此景,怎能不叫人肝肠寸断?秦谋发出了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嚎叫声,挥舞着佩刀向幕府军骑兵中那名正握着马鞭指挥作战的将领冲去。他知dào

,那名将领应该就是敌军主帅德川庆康。此时此刻,秦谋已经别无他去,他只希望,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将德川庆康斩于马下,为张继扫除一个巨大障碍。

然而,这已然成为了奢望,就在秦谋冲到距离德川庆康只有数十步之遥时,一支斜刺而来长矛洞穿了他的右胸,秦谋只感觉浑身的力qì

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了,只剩下冰冷的感觉,他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那名幕府军士兵一击得手,得yì

地狂笑起来,却不防一把锋利的佩刀从天而降,将他砍翻在地,登时气绝。

小岛正一喘着粗气,用力将佩刀从那名幕府军士兵身上拔出,一边对身后的儿子喊道:“速速招呼人手,保护秦谋将军。”

身后,正在与一名幕府军士兵缠斗的小岛元太一边答yīng

着,一边卧倒在地,手中的佩刀向上挑去,将那名幕府军士兵的脑袋砍了下来。

小岛元太一边大声喊着“速速向我靠拢,保护秦谋将军”,一边向父亲小岛正一所在的位置奔去。

几名幕府军发觉了小岛元太的企图,挥舞着佩刀冲了过来,试图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不得已,小岛元太停下脚步,又与那几名幕府军厮杀起来。

趁着这个空档,几名幕府军士兵已经赶了过来,将秦谋团团围住,挺矛向他刺来。

一旁的小岛正一心急如焚,手中的佩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接连逼退了三名幕府军的进攻。

这时,一名幕府军趁小岛正一不得空,斜里一矛刺向秦谋。小岛正一回护不及,将手中的佩刀飞掷出去,正中那名幕府军的喉头。那名幕府军身形一顿,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涌了出来,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小岛正一不敢耽搁,就势打一个滚,从地上捡起那名幕府军的长矛,向他身后的另一名幕府军刺去。

那名幕府军显然没有料到小岛正一动作如此迅捷,慌忙后退几步,挥矛格挡起来。

然而,小岛正一这一刺却只是虚招,目的在于逼退身后的那名的幕府军,他见目的已经达到,急忙收回长矛,护在胸前,准bèi

应对新的进攻。

就在此时,斜刺里射来一支箭矢,向秦谋的喉头飞去。那支箭矢射来的角度匪夷所思,小岛正一根本难以格挡。

说时迟,那时快,小岛正一大喝一声,飞身跃起,用血肉之躯接住了那支箭矢。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噗”声,那支箭矢没入了小岛正一左胸,箭杆兀自颤动不已,显然,射箭之人的臂力极强。

正在与那几名幕府军缠斗的小岛元太目睹了这一切,他发出了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嚎叫声,猛地跳起来,手中的佩刀在身体四周抡了一个圈。

这一击突然而猛烈,那几名围攻他的幕府军士兵猝不及防,毫无闪避的动作,顷刻之间,就有两人被佩刀砍中胸口,倒地而亡。

小岛元太来不及清理剩余的几名幕府军士兵,飞身越过他们,向那名射箭之人冲去。

……

池田勇人叹息着摇摇头,从背囊中抽出第二支箭,缓缓搭在了弓弦上。他一向对自己的箭法很有信心,本来想一箭结果了那个落单的敌军主将,却不料被那个老家伙生生地挡住了。

池田勇人刚要发箭,却听到脑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多年的作战经验使得他早就练就了听声辨器的本领,他下意识地低下头,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池田勇人喘了一口粗气,凝神一看,一支幕府军惯用的长矛钉在身后的山体上,兀自颤动不已。

池田勇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遭到攻击,他回头看去,才发xiàn

数十步开外,一名少年两眼喷火,正狠狠地盯着自己。

池田勇人毫不犹豫,从背囊中接连抽箭,向那名少年射去。

谁知那名少年动作居然极为敏捷,每次都能在箭矢即将沾身之际,堪堪避开。

池田勇人大惊失色,心知遇上了难缠的对手,反手从背囊中抽出三支箭,齐齐搭在弓弦上,手指则不停地微微转动,调整着箭矢的方向。

第二百零八章 小路喋血(下)

池田勇人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去”,与之相随,那三支离弦箭矢如同流星般向小岛元太飞去。这一招是池田一族家传的箭法,名叫“三星贯月”,三支箭矢一经射出,就会分别飞向不同的方位,力求最大概率的杀伤敌人。

此时的小岛元太正跃起在半空中,三支箭矢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射到,将他所有可能的闪避路径罩了个严严实实。

见此情形,小岛元太深吸一口气,左手紧握着的佩刀反手向外划去,在身边抡成了一个半圆。

这一击无异于形成了一个无形的保护网,两支从左侧射到的箭矢被小岛元太的佩刀劈落在地,但是,从右侧射到的那支箭矢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闪避了。

小岛元太瞪着血红的双眼,咬紧牙关,身子一侧,硬生生地用右肩借助了这致命的一箭。与此同时,他接着侧身的力量,将手中的佩刀向池田勇人甩去。

池田勇人万万没有料到对手在如此危机的关头仍能发动反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闪避。

“噗”的一声,那支佩刀正中池田勇人胯下的战马,那匹战马吃痛不住,人力起来,将端坐马上的池田勇人甩了下来。

池田勇人恼羞成怒,大声喊道:“向我靠拢,迅速解决这个‘倒幕’乱党”。

周围正在苦苦鏖战的幕府军士兵们陡然惊觉,才发xiàn

居然有一名敌军士兵已经冲进了自己的阵地,纷纷围拢过来,企图将其斩于马下。

……

小岛元太的进攻再一次受到阻碍,此时的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为父报仇。

他解下铠甲,顺手从地上捞起一把佩刀,向面前的敌军冲去。

……

黑暗,无垠的黑暗,寂静,无尽的寂静。

“我要死了么?”秦谋再一次问自己。

恍惚之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秦谋眼前,张继、曾国藩、代善、李元奇……那些在他生命中曾经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的面孔纷纷出现在他眼前。

“不,你还不能死,你还没有完成张大人交付的重任”,一个声音喃喃地说道。

“睡吧,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另一个声音低沉地说道。

……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感袭来,秦谋只觉得心脏在瞬间收缩成了一团,剧烈的疼痛使他突然清醒过来,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小岛元太那张熟悉的脸,只是那张脸异常的苍白。

小岛元太躺在地上,对秦谋无力地笑了笑,说道:“秦谋将军,真是万幸,属下能为您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说着目光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秦谋艰难地爬了起来,向小岛正一挪去。只见小岛正一手中握着一支沾满鲜血的长矛,赫然就是之前刺进自己胸口的那支。

秦谋全明白了,原来,小岛正一眼看自己昏迷不醒,恐有性命之虞,于是冒险将刺进自己胸口的那支长矛拔了出来,希望剧烈的疼痛感能将自己刺激得醒转过来。

看着小岛正一胸口的那支箭矢,看着他手中的那只长矛,看着他没有阖上的眼睛,秦谋悲从中来,昂首向天悲鸣起来。

纵然是在如此嘈杂的战场上,这一声悲鸣还是盖过了愤nù

的喊杀声、凄厉的惨叫声和刀兵相接的“砰……砰”之声,倒幕义军也好,幕府军也罢,所有正在厮杀的士兵全都被这一声悲鸣惊到了,他们愕然回首,发xiàn

秦谋已经提着佩刀,大叫着“挡我者死”,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向池田勇人奔去。一路上,死在他刀下的幕府军士兵不计其数,真可谓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

秦谋和小岛元太背靠着背,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一边死死盯着围拢上来的幕府军士兵们。

在过去的一刻钟,他们几度冲到了距离池田勇人十余步之近的地方,但却始终没能将其斩于马下。他们实在是太疲惫了,前来拦截的幕府军也实在是太多了。

此刻,他们已经陷入了幕府军士兵的重重包围,池田勇人就在不远处指挥着对倒幕义军的进攻,他们却无能为力。他们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秦谋身上又添了十余处伤口,小岛元太也已经遍体鳞伤,腹部的一处伤口尤为严重,鲜血正止不住地流出来。

或许是忌惮于他们刚才的勇猛表现,那些围拢上来的幕府军士兵们只是渐渐收缩着包围圈,却谁都不敢第一个出手。

……

战斗已经进行了近一个时辰,虽然五千倒幕义军士兵都拼死力战,无奈敌军的人数优势实在难以撼动,再加上德川庆康亲自率领的幕府军骑兵左冲右突,倒幕义军的防线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秦谋知dào

,此时的倒幕义军士兵,无论是体力还是战斗力都已经达到了生理上的极限,他们纯粹是在靠着一股顽强的信念在作战。

秦谋看到位于自己左前方的一名倒幕义军士兵已经被幕府军士兵们团团围住,正在吃力地挣扎着。他的腹部有一个可怕的伤口,肠子都流了出来,却仍然不肯束手就擒。他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山石,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右手却仍旧紧握着佩刀,无力地挥舞着。

包围他的那些幕府军士兵显然已经将他视为囊中之物,并不急于上前结果他的性命,而是一边戏谑地看着他无力的抵抗,一边将手中的长矛向他刺去,每一击都是点到辄止。很显然,他们是想慢慢折磨他。

看到这样的景象,秦谋怒发冲冠,一个纵步向前跃去,左手连发三刀,想要突pò

包围圈,赶去搭救那名受困的倒幕义军士兵。

包围秦谋和小岛元太的幕府军士兵们察觉到秦谋的意图,齐齐出手,挺矛向秦谋刺来,秦谋身在半空,毫无借力之处,只得挥舞佩刀与他们再度厮杀起来。

此时,那名倒幕义军士兵已经遍体鳞伤,包围他的幕府军士兵们也已经意兴阑珊,准bèi

尽快结果了他的性命。

第二百零九章 在劫难逃(上)

一名幕府军士兵大喝一声,挺矛向那名倒幕义军士兵的左胸刺去。在他看来,那名倒幕义军士兵已经久战力竭,毫无还手之力,只需这一击得中,就会横尸当场。

说时迟,那时快,那名已经奄奄一息的倒幕义军士兵居然猛地跃起,闪身避开刺向左胸的长矛,扑向了那名幕府军士兵,然后狠狠地咬住了后者的脖子。

那名幕府军士兵猝然遭到袭击,顿时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了起来。

周围的幕府军士兵们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冲了上去,乱刀向那名倒幕义军士兵裸露的后背砍去,佩刀雨点般的落在那名倒幕义军士兵的后背上,鲜血喷泉一般地涌了出来,然而,后者却始终没有松开紧咬着的牙关,

终于,幕府军士兵们强行将那名倒幕义军士兵的牙关掰开来,将他从那名幕府军士兵的身上搬了下来。只见后者痛苦地捂着脖子,他的颈动脉和气管都被要断了,气管呼出的空气和着颈动脉流出的鲜血从伤口涌了出来,形成一堆堆的学沫。他挣扎了几分钟,就再无声息了。至于那名倒幕义军士兵,早已死去多时,却仍旧双眼圆瞪,怒目而视。周围的那些幕府军士兵看到这样的决绝目光都感到惴惴不安,纷纷快步离开,加入了对秦谋和小岛元太的围攻。

……

正忙于指挥幕府军骑兵迅速解决战斗的德川庆康显然也注意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驻马观察一番,随即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大声喊道:“那两人必定是‘倒幕’乱党的将领,给我拿下。捉住活的重重有赏,如果他们负隅顽抗,就当场格杀。只要解决掉他们,‘倒幕’乱党就不攻自破了。”

一支幕府军骑兵闻言,大喊一声:“遵命”,纵马向秦谋和小岛元太奔来。

秦谋知dào

,这下局势再无翻转的可能了,心中反倒平静了许多,他回头淡然地对小岛元太说道:“‘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壮哉,壮哉,小岛兄弟,你我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算是值了。”

小岛元太笑着说道:“秦谋将军,能与您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您放心,小岛元太一定秉承父亲遗址,誓死不做德川老贼的俘虏。”

两人相视一笑,缓缓将手中的佩刀向颈间抹去。

……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轰隆……轰隆……”数声巨响,大地猛烈地颤抖起来,那支奔向秦谋和小岛元太的骑兵瞬间消失在一片火海之中。

秦谋和小岛元太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秦谋恍然惊觉,大声喊道:“是张大人……是张大人……”,说着,他转身喊道:“将士们,我们的援军赶到了,大家再坚持最后的一刻钟,胜利终究是属于我们的。”

经过一夜的恶战,此时,秦谋率领的那支倒幕义军步兵只剩下数百人,而且个个都是精疲力尽,遍体鳞伤。虽然他们无一例外地没有选择投降,而是坚持抵抗,但也只是在做着垂死的挣扎而已。因为他们知dào

,自己不可能再有援军到来,横竖是死,那就多杀几名敌军,也算是拉个垫背的吧。

但是,秦谋的这一声暴喝瞬间给了他们生的希望,他们顿时精神百倍,纷纷拿出了开战伊始的那份冲劲,再一次向敌军发起了进攻。

与之相反的是那些幕府军士兵,事实上,除了德川庆康亲自率领的那一万大军由于赶到得比较晚,体力和战斗力尚佳之外,池田勇人和羽田多让率领的那两万幕府军士兵经过一夜的恶战,体力也早已透支,只是靠着援军的支持,才不至于被倒幕义军击垮。然而,现在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爆zhà

和倒幕义军重新振作的士气,他们丧失了最后的胆量,纷纷抱头鼠窜,想要寻找一处安全的避难所。…,

……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张继根本没有给幕府军士兵以喘息之机,第二轮爆zhà

接踵而至。此时,德川庆康最为倚重的那数千骑兵反而成了他最大的麻烦,那些马匹要么在爆zhà

中丧生,要么就受惊狂奔,导致无数幕府军士兵自相践踏而死。

张继站在左侧的高地上,凝视着成为一片火海的左边那条小道,虎目含泪,双拳紧握,不停地怒吼着:“放……放……放”。伴随着他的每一声怒吼,就会有数十枚**被投石机投掷出去,随即又被点燃、爆zhà

……

……

渐渐地,爆zhà

声终于结束了,德川庆康从藏身的一块巨石下偷偷向外张望了两眼,确定周遭安全之后,迅速爬了出来。

德川庆康极目望去,透过弥漫的烟雾,只看得到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幕府军士兵的尸体,小路两边的树枝和灌木上则悬挂在残肢断臂,流淌着的黑红血液正在慢慢渗入泥土中,一些身受重伤、但尚未气绝的幕府军士兵们则在地面上来回翻滚,痛苦地呻吟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道。

德川庆康只感到胃部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抓了一把,不由得扶着一棵大树干呕了起来。

一直跟随德川庆康左右的那名亲兵发xiàn

了自己的主帅,急忙赶了过来,关切地问道:“德川将军,您不要紧吧?”

德川庆康无力地摆摆手,说道:“我没事,你赶快去找羽田将军和池田将军来见我。”

那名亲兵大喊一声“遵命”,然后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跑去。

……

虽然变起仓促,但是,德川庆康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地就恢复了镇定。他知dào

,突然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麾下的幕府军士兵们伤亡惨重、斗志全无,自己想要在这场战役中取胜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敌军的爆zhà

暂告一段落之机,率领尽可能多的幕府军士兵突围出去,为未来的反攻保留一些宝贵的有生力量。

第二百一十章 在劫难逃(中)

德川庆康艰难地靠着那棵大树坐了下来,刚刚呕吐出的那一摊污物就在不远处。德川庆康本来是有洁癖的,再加上多年来养尊处优,对细节极为挑剔,平日里落座之前都会要仆役将座椅小心地擦拭一遍。但是,现在德川庆康早已没有了那份讲究,他累极了,他觉得自己虚弱无比,他只想坐下来好好休息休息。

此时的德川庆康已经对大致的伤亡情况作出了估计,经过一夜的恶战,加上刚才的爆zhà

,自己麾下的幕府军士兵伤亡情况严重,阵亡和重伤者大约有一万八千人,剩余的一万两千人则分散分布在周边地带,而且大多数也受了轻伤,战斗力几乎不复存zài

,士气也低落到了极点,而且短时间内很难集结起来。

德川庆康的心情确实非常忐忑,这次战役的伤亡是如此的惨重,以致于自己对倒幕义军的兵力优势几乎不复存zài

。德川幕府此次围剿西南四藩“倒幕派”,可以说是倾全国之兵,投举国之力,本州岛上几乎已经没有能够用于机动作战的兵力了。自己的这次惨败所带来的力量对比变化恐怕会使德川幕府丧失在本州岛的战略主动权,也会给已经波诡云谲的国内政局带来更大的不确定性,对已经风雨飘摇的德川幕府可谓是一个的巨大打击。

想到这里,德川庆康真不知dào

得到消息后的德川庆喜将会是何等的震怒,又会给自己施以什么样的惩罚。即便德川庆喜不惩罚自己并且允许自己戴罪立功,凭着这残余的一万两千人,真的是回天乏力,不知dào

还能有何作为。

此时的德川庆康心乱如麻,他一会儿想到无颜面会阵亡将士的家人,一会又想到可能面临德川庆康的惩罚,一会儿又想到了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

德川庆康知dào

,横沟御极在地方藩镇的藩主中算得上是实力派,他治下的尾张藩经济繁荣,他麾下的三万藩兵战斗力也极为强悍,不逊于德川幕府的正规军。如果能够借助横沟御极的力量来对付这支倒幕义军,成功的概率是相当大的。但是,问题在于,横沟御极这个家伙是出了名的“墙头草”,虽然他按照德川庆喜的部署亲率重兵进驻并封锁尾张藩治下的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切断了京都方面和西南四藩“倒幕派”的联系。但是,他当时之所以选择那么做也只是因为认定德川幕府必定能够在与西南四藩“倒幕派”的战争中取得胜利,就像是赌博中的“押宝”。现在,自己的这次惨败使德川幕府丧失了在本州岛的战略主动权,横沟御极还会继xù

为德川幕府效力么?他会不会有什么异心呢?他会不会倒戈一击呢?德川庆康想不出答案,只觉得头部隐隐作痛,索性不去想它,缓缓地站了起来,信步向前走去。

……

突然,德川庆康如遭电击,步子僵在了半空中。

不远处,池田勇人躺在地上,他的左腿被炸断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伤口,他的胸口还有一处巨大的创伤,污浊的血液静静地流出来。显然,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德川庆康心痛欲死,扑到池田勇人的尸体前,哭诉道:“池田将军……池田将军……是我害了你们啊,是我指挥不力啊,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这时,一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人走到了德川庆康面前,跪倒在地,哭诉道:“德川将军,终于让我找到您了,您没事,那就是万幸了。我手下的将士几乎全部阵亡了,剩下的也是重伤的重伤,失踪的失踪。您快点上马,我拼死也要保护您突围出去。只要您突围出去,有朝一日,总能为我们报仇雪恨。”…,

德川庆康猛地抬起头,仔细辨认之后,才发xiàn

对方居然是羽田多让。

羽田多让倒是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浑身上下的铠甲和衣物都烧焦了,就连脸上也是一片漆黑,分不清哪里是焦痕,哪里是血迹。

德川庆康无力地摇摇头,说道:“池田将军已经以身殉国了,我不能再丢下你们独自走掉。你们都是我的部下,如果你们不能生还,我即便能活着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你迅速集结幸存的将士,准bèi

随我突围出去。只要我们能够突围出去,总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羽田多让双眼含泪,郑重地地答道:“遵命”,然后向前走去。

……

突然,一阵密集的“嗒……嗒……”声从远处传来,连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颤抖不已。

德川庆康和羽田多让同时转头向对方看去,发xiàn

彼此的脸色都是苍白无比。德川庆康苦笑一声。他明白,敌军的骑兵冲过来了。

……

果然,须臾之间,那一阵密集的“嗒……嗒……”声已经来到了耳边,只见不远的拐弯处,一队骑兵正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冲了过来,他们挥舞着雪亮的佩刀,势如破竹地向残余的幕府军士兵发起了进攻,佩刀所指之处,幕府军士兵必定血溅当场。片刻之间,就有无数刚刚在爆zhà

中捡得性命的幕府军士兵身首异处、倒在了血泊之中。

羽田多让注意到,带队的是一名青年将领,他左手执缰,右手挥刀,刀无虚发,顷刻之间,就接连砍翻数十名幕府军士兵。

突然,羽田多让浑身一震,转身对德川庆康大声喊道:“德川将军,您看,那人有辫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德川庆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手脚无力,心灵深处像闪电般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不,不可能的,不会的”,德川庆康微微摇头,呢喃道。

羽田多让倒是迅速反应过来了,他一边大喊道:“德川将军,清国出卖我们了,这个消息无论如何得送出去,报知德川庆喜大将军,否则,我们就真的全完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在劫难逃(下)

德川庆康点点头,说道:“你速去安排斥候突围,我先来组织力量抵挡一阵,”说着,德川庆康从背囊中取出弓箭,想也不想,一箭向那名青年将领射去。

事实上,德川一族为了不使后人堕落为纨绔子弟,从而丧失德川幕府的统治地位,对子弟的教育也算是极为严格,德川一族的子弟自幼就必须接受儒学和骑射的双重教育。德川庆康在五岁时就师从箭术名师野川十兵卫,数十年下来,其箭法造诣还在池田勇人之上。只是,由于身居高位,根本不需yào

亲自上阵厮杀,所以,虽然常年征战在外,近年来却已经极少动用弓箭。但是,话说回来,多年来的基础毕竟还在,随意射出一箭,就是杀招。

那名青年将领正杀得痛快,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直到见箭矢飞到身前,才听到破空之声。他的反应倒也真称得上是神速,他知dào

此时想要格挡毫无可能,人在马上,又无法闪避,所以身子直接后仰,紧紧贴在了马鞍上,用一招“铁板桥”堪堪躲过了这一箭。

看到那名青年如此身手,德川庆康也不由暗暗赞叹一声。他毫不迟疑,扎个马步,随即又发出了第二箭。

这一箭来势凶猛,力道也极大,箭杆微微抖动,显然是射箭之人已经用上了全力。

那名青年将领不敢托大,果duàn

放qì

厮杀,将手中一把佩刀舞得水泼不进,挡在自己身前,堪堪格挡住了这第二箭。不过,那被斩断的箭头余劲未竭,继xù

向前飞了一段距离。

这一来,射箭之人和格箭之人都大吃一惊。

德川庆康见到这一记杀招居然也被对手躲过,不由得暗暗吃惊,他深吸一口气,取出三支箭矢搭在弓上,暴喝一声:“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三支箭矢竟然首尾相接,次第飞了出去。

这一招叫做“三星连珠”,三支箭矢同时射出,速度却不一,方位也不同,目的就是叫目标左支右绌,毫无躲闪及格挡的可能。这一招是野川十兵卫的看家本领,德川庆康自忖学了七成,任何人都难以抵挡。

那名青年将领显然也大为震惊,将手中一把佩刀舞到极致,仿佛举着一块银白色的盾牌挡在身前,艰难地接下了前两箭。但是,这第三箭已经直直向那名青年将领的面门飞去,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格挡和躲避的了。

德川庆康心知一击必中,心下也不由得得yì

起来。

谁知,就在那支箭矢即将射中那名青年将领的面门时,那名青年将领突然张嘴将那支箭矢紧紧咬住了。

这一箭力道奇大,那名青年将领虽然勉强接住了,却也感到牙齿生疼,牙龈已经渗出血来。

德川庆康万万没有料到那名青年将领竟会祭出这一招,完全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继xù

发箭。

就是这么短短一瞬间的呆滞,那名青年将领已经冲到了德川庆康面前,身子侧倾,右手紧握着的佩刀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手起刀落,将德川庆康的首级斩落在地。

……

这名格杀德川庆康的青年将领正是代善,他被张继安排在此,只等**攻势结束之后,就率领骑兵清理残余的幕府军士兵,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在德川庆康识破张继诱敌深入的计谋,选择由左边那条小路奔赴北侧高地之后,一向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许的张继最初颇为沮丧,考lǜ

到敌我实力对比,他甚至计划取消这次的作战,再伺机歼敌。…,

但是,四年的历练下来,张继毕竟已经是一员身经大小数十战的优秀将领了,战场经验极为丰富,慌乱之余,他想起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古训,稍加冷静之后,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一令人抱憾无穷的失败之中蕴藏着作战的良机。苦思冥想之后,张继决定将计就计,迅速制定出了以牺牲换取时间的作战方案并付诸实施。

按照张继的部署,秦谋率领埋伏在右边那条小路的五千倒幕义军步兵迅速撤出阵地,急行军追上德川庆康率领的三万大军,向其发动尽可能猛烈的进攻并尽可能长时间地将战线维持在路口一带。在此期间,张继则率领其余的两千倒幕义军步兵将已经架设在右边那条小路的投石机拆卸下来,通过左边那条小路的另一个出口运到左边那条小路两侧的高地上架设起来并做好投掷的一切准bèi

。在此期间,代善则率领全部的两千倒幕义军骑兵撤出左边那条小路的,通过另一个出口进入左边那条小路并埋伏在幕府军不曾到达的后半段,只等**攻势一结束,就向残余的幕府军士兵发起进攻,将其清理干净。

……

代善一击得手,并不停滞,他一记“海底捞月”,半个身子探到马下,将德川庆康的首级挑到佩刀刀尖上,一边纵马驰骋,一边大喊道:“全体幕府军将士:‘首恶已诛,胁从罔治’,德川庆康已经阵亡,你们若想活命,就速速投降。”

被**攻势打懵了的幕府军士兵们本来就已经如同惊弓之鸟,再经过代善及其麾下那两千名倒幕义军骑兵“血与火的洗礼”,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纯粹是因为德川庆康已经发布集结突围的命令,靠着那最后一点儿生还的希望在做着垂死的挣扎,此时听到主帅已经阵亡的消息,再看到如同阿修罗王一般举着德川庆康首级的代善,心中最后的一点儿希望彻底破灭,两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纷纷将手中的兵器高举过头顶,停止了抵抗。

虽然还有一部分幕府军士兵在几名德川幕府贵族出身的中级将领的指挥下企图负隅顽抗,也迅速被击溃,就如同滴入大海的一滴墨汁一样,瞬间淹没在代善麾下那两千名倒幕义军骑兵的浪潮中,不见了踪影。

第二百一十二章 艰难抉择(上)

直到此时,秦谋心中悬着的一颗大石头才彻底落地,他长吁一口气,准bèi

上前安排手相事宜,却突然感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一个站立不稳,直直地倒在了地上,顿时不省人事。

……

黑暗,无垠的黑暗,寂静,无尽的寂静。

“我要死了么?”秦谋又一次问自己。

恍惚之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秦谋眼前,张继、曾国藩、代善、李元奇……那些在他生命中曾经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的面孔纷纷出现在他眼前。

“睡吧,你受了重伤,也太累了,仗已经打完了,你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一个声音低沉地说道。

“不,你还不能死,德川幕府还没有推翻,推行‘新政’的大业还没有完成,长大人对你还有着更高的期许”,一个声音喃喃地说道。

突然,秦谋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这一丝光亮迅速变得强烈起来,以致于秦谋觉得眼睛被照射得生疼,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一丝光亮幻化做万丈光芒,将无垠的黑暗打破,光明充斥了整个世界。

……

“咳……咳……”伴随着一片剧烈地咳嗽声,秦谋醒了过来。

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太过刺眼,秦谋眯了一会儿眼睛,才敢睁开,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代善关切的目光。看到他醒了过来,代善写满忧虑的脸色瞬间变得欣喜万分。

“张大人,秦谋将军醒过来了”,代善惊喜地高呼道。

一旁的张继快步走了过来,紧紧握住秦谋的双手说道:“凤鸣兄,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们都担心极了,生怕你会有个三长两短”,说着,张继的双眼湿润起来,虽然极力克制,还是不由得流下泪来。

秦谋万分感动,只是他一向不善于表达感情,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张大人,代善将军,劳你们挂念了,我这是在哪里?”

代善笑着说道:“这里是备后藩平嘉山的倒幕义军大营,你昏过去已经整整三天三夜了,随行的军医说你在身受重伤、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坚持指挥作战,元气大伤,能不能醒来都是未知数,张大人着急坏了,请了备后藩最好的医生来为你诊治,这三天来,张大人连眼都不曾阖,一直守候在这里。”

秦谋的眼眶也不由得湿润起来。感动地说道:“张大人,代善将军,你们辛苦了。”

张继笑着摇摇头,说道:“凤鸣兄,此战能够取胜,你居功至伟。如果没有你和那五千倒幕义军步兵将士用流血和牺牲换来的宝贵时间,我们又怎么能够取胜呢?”

代善也笑着说道:“是啊,秦谋将军,我们此战可真是斩获颇丰呢,击毙了敌军主帅德川庆康,生擒了德军将领羽田多让,德川庆康麾下的三万幕府军有两万人被歼灭,其余的一万人都选择了投降。张大人说了,从此,关西地区再无大战,我们下一步就要向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进军了。”

秦谋笑着点点头,问道:“那平野信智……”

张继补充道:“平野信智负隅顽抗,被我们留守在北侧高地附近的守军击毙了,他麾下的一万一千幕府军有五千多人被歼灭,其余的五千多人都选择了投降。这五千多俘虏和德川庆康麾下的一万俘虏都已经被送到备后藩福山城,由岛辉元二藩主严加看管起来了,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另行处理。”…,

秦谋笑着点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倒幕义军将士们的鲜血总算没有白流,小岛正一将军的牺牲终于没有白费。”

张继郑重地点点头,说道:“战争结束之后,我会请求睦仁天皇陛下厚葬这些牺牲的将士,让他们名垂青史。他们在天有灵,也会瞑目的。”

秦谋点点头,问道:“张大人,下一步您是如何打算的?”

张继沉思片刻,回答道:“其实,这一点我也是颇费踌躇,因为这几天来,局势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首先是岩仓具视大人率领的一万五千援军在赶来支援我们的途中借道尾张藩时遭遇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的拦截,双方发生了一些小的摩擦,但是并没酿成大战。目前,他们刚刚结束对峙状态,岩仓具视大人正全速赶来。其次是德川幕府已经向江户周边的武藏、上野、下野、甲斐和伊豆等藩镇下达了‘联防戡乱’诏书,要求这些藩镇出兵协防江户,下一步,还有可能由这些藩镇组成联军,向我们发动进攻。最后是正在围攻九州岛的德川庆茂连日来加大了进攻力度,似乎是得到了德川庆康兵败,江户危急的消息,想要速战速决。目前,西南四藩倒幕军陆军损失极为惨重,大久保利通藩主、西乡隆盛和山县有朋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高杉晋作藩主的伤势还很严重,佐世保几乎要沦陷了。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率领的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实力弱小,无法幕府军海军正面交锋,只能进行一些伏击运输船队、进攻零星舰只的战斗,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扰乱了敌军,但是起不到关键性的作用。九州岛的局势也的确令人堪忧啊。”

秦谋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西南四藩倒幕军兵力上不占优势,装备上也处于劣势,又是防守的一方,想也知dào

有多艰难了。张大人,您有什么成熟的作战方案么?”

张继沉吟片刻,说道:“作战方案的话,的确是有两套,但是都过于行险,不甚理想,但是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着实让人焦虑。”

秦谋笑道:“张大人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两个臭皮匠还能顶你一个诸葛亮呢。”

张继笑着说道:“那可真是再好也不过了,这两套作战方案的根本区别在于进军方向不同。第一套作战方案是会同岩仓具视大人率领的一万五千援军向东进军,兵锋直指江户。”

第二百一十三章 艰难抉择(中)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个方案的益处是速战速决,一旦攻克江户,不仅能够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还可以釜底抽薪,从政治而不仅仅是军事上化解德川庆茂与横沟御极的威胁,天下可传檄而定。但是这个选项的弊端也是明显的,一方面,德川幕府下达的‘联防戡乱’诏书为战争的进程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性,如果武藏、上野、下野、甲斐和伊豆等藩镇被迫卷入战争,我们面临的压力会陡然增大,虽然歼灭德川庆康所部意味着我们已经消灭了德川幕府在本州岛的精锐陆军,但是德川幕府还派驻了重兵防守江户,我们区区不足三万人既要全力进攻城高池深的江户,又要防备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可能对我们或者防守空虚的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发动的进攻,还要预留出一部分预备队来对付可能参战的武藏、上野、下野、甲斐和伊豆等藩镇的藩兵,我们的兵力实在是太过于吃紧了。此外,一旦佐世保在我们进军江户途中失守,西南四藩就会岌岌可危,我们之前所做的努力也就几乎前功尽弃了。第二套作战方案则是命令岩仓具视大人率领麾下的一万五千援军折返,重点防守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我们则迅速回师九州岛,与大久保利通藩主他们里应外合,歼灭德川庆茂所部,之后合兵一处,重新登陆本州岛,向江户进军。这个选项的好处在于消灭德川庆茂所部之后,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和武藏、上野、下野、甲斐以及伊豆等藩镇都会意识到德川幕府已经再无回天之力,放qì

对德川幕府的支持,这样一来,可以能够大大减小战争走向的不确定性。这个选项的缺陷则在于旷日持久,我们选择现在进军江户的话,江户方面的准bèi

未必充足,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和武藏、上野、下野、甲斐以及伊豆等藩镇也会措手不及。而等到我们消灭德川庆茂所部之后,即便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和武藏、上野、下野、甲斐以及伊豆等藩镇保持中立,江户方面一定已经准bèi

充分,我们想要攻克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秦谋轻轻地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这时,代善突然说道:“张大人,您难道忘了么?我们还有那样东西啊。”

听到代善这么说,张继一时满头雾水,疑惑地问道:“那样东西?你说的是哪样东西?”

代善着急地说道:“哎呀,就是那样东西啊,您预留的后招啊。”

张继一瞬间恍然大悟,以手加额,声音几乎颤抖着说道:“哎呀,我居然把这么重yào

的事情都忘了,我平日里总是教导你们说‘为将者,一定要跳出战役去思考战役,跳出战争去思考战争’,没想到我居然也犯了这目光狭隘的毛病,没能通盘考lǜ

问题。”

听到张继这说,秦谋也明白了代善的所指,笑着说道:“张大人,话不是这么说。我们连日来遭逢恶战,您殚精竭虑的筹划作战方案,思考如何依靠这区区不足一万五千倒幕义军战胜幕府军共计五万大军。时间一久,自然就有了思维定势,忘了我们原来还留有后招这么一回事了。”

张继笑道:“虽然凤鸣兄竭力为我开解,我也仍然愧疚不已啊。这样吧,等到将来我们开庆功宴的时候,我一定自罚三杯。”…,

听到张继这么说,秦谋和代善也会心地笑了起来。

张继掐指一算,点点头,说道:“时间上也差不多,现在距离我们预定的合会时间还有五天,正好可以供我们赶赴长州藩。现在,德川庆茂的中军大营已经移往长州藩,他的陆军也主要驻扎在那里。好,就这么定了,今天再让将士们好好休整一天,明天一早就开拔,连夜赶赴长州藩。凤鸣兄,你重伤初愈,再好好休养一天,开拔的事情就由代善兄弟全权负责吧。”

秦谋和代善点点头,说道:“遵命”。

……

五天后,长州藩,萩城,毛利神社。

毛利神社位于萩城城市中心地带,是长州藩前藩主家族毛利家族的家庙,也是整个萩城最大的神社,供奉着长州藩的保护神星涟大神。

毛利一族最好可以追溯到日本战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被誉为“日本第一智者”的毛利元就。毛利元就原本只是日本战国时期一个普通的大名,但是他足智多谋,深通韬略,在他主政的数十年间,远交近攻,软硬兼施,将原本一隅之地的长州藩发展成为西南霸主。德川家康击败丰臣秀赖,建立德川幕府之后,德川幕府的历代征夷大将军都将兵强马壮的长州藩视为心腹之患,想要将其兼并。也正因此,长州藩与德川幕府的仇怨已经结下了两百多年。

庆应元年(1865年),第十三代长州藩藩主毛利敬亲病危。德川幕府借毛利敬亲无后为由,再次企图兼并长州藩。在形势万分急的关头,一向以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为志向的高杉晋作夺取了长州藩的政权。随后,西乡隆盛和大久保利通等人也夺取了萨摩藩的政权。不久之后,长州藩和萨摩藩联合土佐藩和肥前藩结成了‘倒幕联盟’,自此,西南四藩“倒幕运动”掀起了新的高潮。

由于九州岛是一个独立的岛屿,与德川幕府的大本营本州岛之间有着关门海峡这道天然的屏障,再加上西南四藩中实力最强的萨摩藩也位于九州岛,而筑前、丰后、日向和大隅等九州岛其他藩镇实力弱小且在倒幕战争保持中立。因此,自吉田松阴和坂本龙马相继遇害后,西南四藩“倒幕派”做出了战略收缩的决策,高杉晋作率领长州藩的“倒幕派”与土佐藩的“倒幕派们”一起撤tuì

到了九州岛上。

第二百一十四章 艰难抉择(下)

但是,当时的德川庆茂急于围剿困守九州岛的倒幕军,反倒放松了对长州藩的戒心,并没有派遣驻军守备,这就给当初张继率领倒幕义军顺利登陆本州岛创造了机会。

倒幕义军登陆本州岛的消息传来之后,德川庆茂震惊之余,也意识到了自己战略决策的疏漏之处,对麾下的幕府军重新进行了部署,除两万海军和两万陆军继xù

向佐世保发动猛烈进攻之外,其余的三万陆军全部收缩到了长州藩,一方面作为战略预备队使用,另一方面,也防备登陆本州岛的倒幕义军与九州岛的倒幕军里应外合,切断自己的后路和补给线。

……

春日暖阳对于长州藩这种深受海洋性气候影响的地区而言,是殊为难得的。而今天就是一个难得的、阳光灿烂的春日午后。

天空碧蓝如洗,连一朵云都没飘着,和煦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大地,阳光越过神社高大的鸟居照进屋子里来,鸟居斑驳的剪影与黛青色的瓦片重叠在一起,仿佛是一幅来自遥远中国的浓墨重彩的工笔画画。空气中一受潮木器被烘干的味道丝若有若无,使人恍然之间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然而,此时此刻,就坐在神社厢房的德川庆茂的心情却全然没有被这样的好天气所感染。他双眉紧锁,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难解的问题,又似乎是在做着什么艰难的抉择,左手拈着的一枚黑色棋子悬在半空中,始终没有放下来。

进驻萩城之后,德川庆茂就将中军大营设在了位于萩城城市中心地带的毛利神社。现在他所在的这间厢房既是他的卧室,也是他的指挥部所在。

德川庆茂轻轻叹了口气,将左手拈着的那枚黑色棋子放回棋盒中,向屋外走去。他想出去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消解消解心中的不快。

……

的确,此时的德川庆茂正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德川庆茂知dào

,佐世保是西南四藩所在的九州岛的北方门户,担负着防止自己麾下七万大军从九州岛北部登陆并直捣西南四藩大本营鹿儿岛的重任。一旦佐世保失守,整个九州岛就会门户洞开,而区区三万藩西南四倒幕军断然不是自己麾下七万大军的对手。更为重yào

的是,佐世保是西南四藩最重yào

的港口,担负着对外贸易和接收外援军火的重任,是西南四藩最重yào

的财政收入来源和外援军火来源,起着为西南四藩“造血”和“输血”的重yào

作用。一旦佐世保失守,西南四藩就会失去很大一部分财政收入和外援军火。

也正因为如此,德川庆茂将攻陷佐世保作为此次围剿西南四藩“倒幕派”战争的核心任务,一个多月来,在这里投入了大量的兵力和物资。但是,令德川庆茂焦虑不已的是,如此巨大的投入所取得的战果却极为有限。

这一个多月以来,德川庆茂率领麾下两万海军和五万陆军向佐世保发动了猛烈的进攻,终于在佐世保海滩成功建立并巩固了滩头阵地,不间断的猛烈炮击也确实给西南四藩倒幕军陆军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但是,西南四藩倒幕军似乎是铁了心要与佐世保共存亡,幕府军越向前推进,遭遇到的抵抗就越强烈。现在,虽然已经攻陷了佐世保三分之二以上的城区,但剩下的不到三分之一的城区虽经反复易手,却始终难以彻底攻陷。…,

这剩下的不到三分之一的城区靠近内陆,远离海滩,幕府军海军的炮火鞭长莫及,幕府军陆军的炮火又难以覆盖。而西南四藩倒幕军显然也是到了这一点,将全部的火炮都集中在了这剩下的不到三分之一的城区,使得幕府军陆军想要推进哪怕一米的距离,也需yào

付出巨大的代价。

其实,这些也都还不是德川庆茂最担心的。他知dào

,随着自己对那靠近海滩的三分之二以上城区特别是港口附近城区的攻陷,自己几乎已经彻底切断了西南四藩“倒幕派”同外界的联系,西南四藩“倒幕派”的财政收入和外援军火受到了极大的损失。只要这样的状态能够以维持下去,西南四藩“倒幕派”终究会有难以为继、支撑不下去的一天。自己只需yào

戒急用忍,牢牢巩固已有战果,再徐徐图之,最终攻陷佐世保,直取鹿儿岛,控zhì

九州岛,全歼西南四藩“倒幕派”都不是问题。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

连续几天,山上佐助遭遇伏击全军覆没、平野信智困守待援、德川庆康力战而亡的消息不断传来,备后藩藩主岛辉元二变节投敌、尾张藩藩主横沟御与京都方面秘密接触、江户周边各藩镇局势不稳的小道消息也经由各种渠道散布开来。这些真假难辨的消息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幕府军的士气,大大干扰了德川庆茂的正常指挥。

……

就在昨天,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打乱了他原定的部署。

当时,德川庆茂正在研究下一步的作战按方案,亲兵进来报gào

说江户方面来人了,德川庆茂只是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有请”。

来人进来之后并不言语,德川庆茂也未发觉,仍然埋头于沙盘之中,半晌之后抬起头,才陡然惊觉对方居然是井伊直弼。

德川庆茂知dào

,在这个时候,德川庆喜派遣位居德川幕府参政的井伊直弼亲自前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情,要么就是像那个被自己打发到佐世保战场的德川庆茂的侄子德川敬贤一样是来做监军的,要么就是德川庆喜在战略上有什么大的变动。

果然,井伊直弼连寒暄都省略掉了,直截了当地对德川庆茂说明,靖逆将军德川庆康及其麾下的五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备后藩藩主岛辉元二已经变节投敌,而尾张藩藩主横沟御又态度暧昧。虽然,已经向江户周边的武藏、上野、下野、甲斐和伊豆等藩镇下达了‘联防戡乱’诏书,要求这些藩镇出兵协防江户,但是,短期之内,恐难成行。有鉴于此,要求德川庆茂立即结束在九州岛的战事,回师本州岛,协防江户,并伺机歼灭登陆本州岛的倒幕义军。

第二百一十五章 舌战井伊(上)

这一下彻底打乱了德川庆茂原定的部署。德川庆茂知dào

,如果此时撤军,就意味着之前的种种努力全部都白费了,之前的种种牺牲也全部白白付出了。一旦此时撤军,西南四藩“倒幕派”就会立即收复佐世保,重新建立同外界的联系,以获得可观财政收入和外援军火,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然而,违抗德川庆喜的命令是何下场,他也不是不明白。于是,究竟是秉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古训,坚持终攻陷佐世保,直取鹿儿岛,控zhì

九州岛,全歼西南四藩“倒幕派”之后再回师本州岛,还是立即结束战斗,等以后有机会再卷土重来,德川庆茂面临着艰难的抉择,陷入了深深的苦闷。

……

德川庆茂刚刚走出神社厢房,就看到了迎面而来、行色匆匆的井伊直弼。

德川庆茂知dào

,井伊直弼前来一定又是催促自己回师本州岛的。但是,此时避无可避,也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果然,井伊直弼连寒暄都免了,急匆匆地问道:“德川将军,我刚刚在中军大营里巡视了一圈,发xiàn

将士们并没有要结束战事、回师本州岛的迹象。相反,我倒是了解到驻守在长州藩、作为战略预备队的三万大军刚刚接到了即日开赴九州岛的命令,这是怎么一回事?您得给我一句准话,我们究竟还要多久才能结束战事,回师本州岛?”

德川庆茂满脸堆笑地说道:“井伊大人,您是德川幕府的元老级人物,我不敢对您有所隐瞒。的确,我并没有下达结束战事、回师本州岛的命令,刚刚反而下达了驻守在长州藩、作为战略预备队的三万大军即日开赴九州岛的命令。原因很简单,我是德川幕府的高级将领,我必须为德川幕府的安危负责。”

听到德川庆茂这么说,井伊直弼的脸色立即变得阴暗无比,但他还是强压住心头怒火,问道:“好,非常好,你还知dào

自己是德川幕府的高级将领,还知dào

自己必须为为德川幕府的安危负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

德川庆茂收起笑容,正色道:“因为我以我专业的判断力认定,就目前的战况而言,比起回师本州岛、歼灭所谓的倒幕义军,增兵九州岛、尽快围剿西南四藩倒幕军更能保障德川幕府的安全。”

井伊直弼并不答话,只是怒视着德川庆茂。

德川庆茂继xù

说道:“说句不恭敬的话,德川大将军纯粹是被倒幕义军吓破了胆。当然了,这与山上佐助和平野信智不争气也大有关系,就算我那位堂兄,靖逆将军德川庆康一直以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井伊直弼终于发作了,他指着德川庆茂的鼻子骂道:“放肆,这些话是你能说的么?那支倒幕义军战斗力何其强悍,平野信智和山上佐助都是德川幕府的名领,靖逆将军德川庆康更是不世出的名将,尚且全部败在他们手下,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一旦他们调转矛头,向江户进军,我们如之奈何?”

德川庆茂摇摇头,笑着说道:“井伊大人,要说内政外交、国计民生,您是行家,我不及您。但是,要说这行军打仗、排兵布阵,您还欠些火候。您以为那支倒幕义军是靠战斗力取胜么?不,不是,我的可靠线报显示,那支倒幕义军在本州岛登陆时也才不过一万五千人,服装不统一,装备不统一,年龄不统一。他们是义军,换句话说,就是民团。民团的训liàn

水平和装备水平您不是不知dào

,怎么比得上训liàn

有素、装备精良的幕府军呢?训liàn

水平和装备水平都不达标,战斗力可能强悍么?退一步讲,即便他们战斗力再强悍,毕竟只有一万五千人,仅仅依靠战斗力,把五万大军打得全军覆没,您相信么?”…,

德川庆茂这一连串的问题确实极难回答,井伊直弼一时语塞,良久,才不甘心地说道:“那你说,德川庆康、平野信智和山上佐助为什么会全军覆没?那支倒幕义军到底是凭借什么取胜?”

德川庆茂说道:“他们取胜的原因正是我们失败的原因,那就是兵力分散,这可是犯了兵家之大忌。井伊大人,您应该知dào

,用拳头打人比用手掌拍人要疼,为什么呢?因为拳头的受力面积小,力量相对就集中。行军打仗也是这个道理,只有兵力集中,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而德川庆康的失策之处正在于此。首先,德川庆康是接到攻陷大阪府和奈良古都、兵临京都城下、实现对京都和近畿低区的绝对控zhì

的命令之后回师本州岛的,作战目的很明确,本来应该集中兵力,依次向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发起猛烈地进攻,毕其功于一役。他不仅没有如此,反而将五万大军分散驻扎在备前藩、播磨藩和但马藩,等待山上佐助从安艺藩运来的粮草和辎重并就地赶制攻城所用的重型器械,这样一来,不仅使得京都方面有了充分的准bèi

,坐失了攻陷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的机会,还给了倒幕义军以可乘之机。其次,在山上佐助遭遇伏击之后,最明智的应对之策是迅速集中兵力,形成难啃的重兵集团,然后按兵不动,等到山上佐助与倒幕义军相互消耗之后,再驰援山上佐助。这样一来,山上佐助收到的损失确实会比较大,但是却可以成功地拖住并消耗倒幕义军,四万五千大军一到,必然能将倒幕义军杀得片甲不留。当然了,这样做似乎有些残酷。那我们退一步讲,即便当时就驰援山上佐助也可以,但是一定要先集中兵力,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倒幕义军各个击破。事实上,在整场战争中,倒幕义军也正是利用了我们的兵力分散,予以各个击破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舌战井伊(中)

看着井伊直弼疑惑的表情,德川庆茂解释道:“倒幕义军只有一万五千人,在总兵力上不占优势。但是,由于我们兵力分散,反倒成全了他们,他们的一万五千人相对于山上佐助的五千人是绝对优势,相对于平野信智的一万五千人也能算个平手。至于德川庆康的三万人,虽然占有优势,却也无疑被削弱了。这就是倒幕义军将德川庆康、平野信智和山上佐助打得全军覆没的原因所在。倒幕义军正是利用了我们的兵力分散,通过时间差,把一万五千人当做四万五千人在用啊。此外,失败的原因还有一些,但都不是主要原因了。像是山上佐助为了抄近路选择通过村平小道,平野信智为了休整选择夜宿天罗高地等等,给了敌军打伏击战的机会。敌军人数上不占优势,打野战当然吃亏,打伏击战却可以以一当十,何乐而不为之呢?”

井伊直弼一时无言以对,良久,才嗫嚅着说道:“即便情况如你所说,我们是因为兵力分散被敌军各个击破,才导致全军覆没的,也足以证明那这支倒幕义军的将领军事指挥能力是世所罕见。倘若他们进军江户,我们能支撑得住么?”

德川庆茂摇摇头,说道:“井伊大人,我承认,这支倒幕义军的将领军事指挥能力确实极强。但是战争终究是绝对实力的较量,人力有时而穷,再高的智慧,也无法弥补绝对实力上的劣势。一个孩童不可能单凭智慧就打倒一个壮汉。倒幕义军毕竟只有一万五千人,在之前的战斗中也一定有伤亡,他们或许可以继xù

在本州岛驰骋一段时间,用伏击战甚至野战的方式宰给幕府军造成一定的伤亡。但是,倒幕义军想要攻陷江户却没有这么容易。江户是德川幕府龙兴之地,是德川幕府的大本营。德川幕府在江户苦心经营两百余年,根基深厚,不是可以难以撼动的。且不说区区一万多名倒幕义军根本不具备攻坚的实力,即便他们具备这样的实力,江户的守军仅正规军就有三万之多,还有五万的民团,他们攻得下来么?”

听德川庆茂这么说,井伊直弼连连摇头,说道:“德川将军,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备后藩藩主岛辉元二已经变节投敌,他麾下就有三千藩兵;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态度暧昧,自从亲率重兵进驻并封锁尾张藩治下的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以来,就一直按兵不动,据称,他已经开始与京都方面秘密接触,他麾下的三万藩兵战斗力极强,不逊与幕府军;此外,京都方面在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还有三万守军。这样看来,即便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严守中立,倒幕义军的总兵力也能达到四万五千人。以这样的兵力,难道还不能对江户构成威胁么?”

德川庆茂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道:“对,不能。”

听到德川庆茂如此满不在乎的说法,井伊直弼简直要气炸了,厉声问道:“那你说清楚,为什么不能?”

德川庆茂说道:“井伊大人,观察战争,分析战局,要想得出正确的结论,关键要能够站在一定的高度,把握全局。首先,虽然备后藩藩主岛辉元二变节投敌已经是证据确凿的事情,但是,他麾下只有三千藩兵,而且战斗力不强,对局势不会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其次,京都方面在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确实有三万守军。但是,这三万守军战斗力并不强,用于守城尚可,用于野战绝无胜算。京都方面也知dào

这一点,更何况京都、大阪府和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也不能没有防御力量。所以,京都方面不会动用这三万守军协助倒幕义军进军江户的。既然如此,倒幕义军的兵力最多仍旧不过一万五千人,想要攻陷重兵把守的江户,何其难也?最后,您知dào

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虽然态度暧昧却迟迟不做选择么?那是因为有我和我麾下这七万大军的存zài

。我知dào

,横沟御极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他麾下那三万藩兵也随时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军。但是,横沟御极是否变节投敌,并不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我们。为什么这么说呢?尾张藩经济繁荣,三万藩兵战斗力也极为强悍,因此,横沟御极自认为是个地方实力派,觉得自己无论倒向哪一方都会受到欢迎,而他要做的就只是倒向可能胜利的一方。之前,他亲率重兵进驻并封锁尾张藩治下的铃鹿关、不破关和爱发关,是因为他认定德川幕府能够凭借我麾下的七万大军和德川庆康麾下的五万大军在与西南四藩“倒幕派”的战争中取得胜利,因此,他就把宝押在了德川幕府这面。但是,随着德川庆康的五万大军在于倒幕义军的作战中全军覆没,横沟御极又认为局势起了变化,因此开始与京都方面秘密接触。但是,他却始终没有采取什么公然变节投敌的举动。这又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有我和我麾下这七万大军的存zài

。虽然幕府军在本州岛上节节失利,但是我却在九州岛上取得了极大的进展,西南四藩倒幕军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我一举歼灭,那样一来,活跃在本州岛上的倒幕义军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迟早会被我们歼灭。横沟御极就是吃不准到底是我会先歼灭西南四藩倒幕军,还是倒幕义军会先攻陷江户,所以迟迟不敢做出决定。因此,在可预见的未来,横沟御极一定会严守中立,待时而动。综上所述,真zhèng

能决定这场战争最后胜负的不在江户,也不在京都,而在九州岛,在我们所在的长州藩。我预计,倒幕义军下一步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动不是进军江户,也不是协防京都,而是回师九州岛或者向我们所在的长州藩进军,争取里应外合,将我们这支德川幕府最后的机动力量歼灭。”

第二百一十七章 舌战井伊(下)

德川庆茂深吸一口去,说道:“因此,我并没有下达结束战事、回师本州岛的命令,刚刚反而下达了驻守在长州藩、作为战略预备队的三万大军即日开赴九州岛的命令。我要集中优势的火力和兵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攻陷佐世保,直取鹿儿岛,控zhì

九州岛,全歼西南四藩倒幕军,然后再回师本州岛,寻机歼灭已经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倒幕义军。这才是真zhèng

为德川幕府的安全负责。”

井伊直弼沉默不语,看得出来,他已经动摇了。

良久,井伊直弼说道:“德川将军,不得不承认,您成功地说服了我。的确,按照您的部署,我们更容易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是,德川庆喜大将军已经做出了要求您立即结束在九州岛的战事、回师本州岛、协防江户并伺机歼灭登陆本州岛的倒幕义军的决策。您看,我们是否可以稍加变通地执行他的命令呢?比如,我们先回师本州岛、寻机歼灭倒幕义军,然后再调转矛头进攻困守孤岛的西南四藩倒幕军。毕竟,一方面,我们需yào

维护德川庆喜大将军川的权威和面子;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制造将领临阵抗命的先例。”

德川庆茂沉思片刻,说道:“井伊大人,我明白您的苦衷,也理解您的用心,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出于对德川幕府的责任,我不能采纳您的意见。现在,佐世保的战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西南四藩倒幕军苦守孤城,幕府军竭力进攻,双方都已经到了精疲力竭、苦战难支的地步,就仿佛是一张拉满的弓,只要再施加任何一点儿外力,都会立即崩断。我就是瞅准了这个机会,要将作为预备队的这三万陆军再投到九州岛,用于进攻佐世保。这样一股巨大的外力突然袭来,西南四藩倒幕军绝对难以承shòu,这张拉满的弓就会崩断,攻陷佐世保,直取鹿儿岛,控zhì

九州岛,全歼西南四藩倒幕军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但是,如果我们选择此时回师九州岛,就会给已经危在旦夕的西南四藩幕府军以宝贵的喘息之机。在这段时间之内,他们可以构筑工事,可以补充兵员,可以调拨储备,而我们呢,会失去以巨大牺牲为代价夺取的滩头阵地,一旦失去滩头阵地,将来想要进攻佐世保,可就难于登天了。西南四藩倒幕军被置之死地,战斗意志本来就格外强烈,我们反而还要给他们时间恢复元气。将来这烂摊子,谁来收拾?”

井伊直弼沉思片刻,说道:“德川将军,你看这样如何,正在进攻佐世保的四万大军按兵不动,我们只率领驻扎在长州藩的这三万预备队回师本州岛,寻机歼灭倒幕义军。以您的指挥才能和战场经验,以三万大军对付一万五千倒幕义军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吧?而正在进攻佐世保的四万大军即便不能取得新的战果,维持现有战果应该也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听到井伊直弼病急乱投医地提出这样的作战方案,德川庆茂不由得笑道:“井伊大人,您难道忘了德川庆康全军覆没的原因么?您提出的这个作战方案产生的后果不正是使兵力分散么?的确,以三万大军对付一万五千倒幕义军,我有把握取胜,正在进攻佐世保的四万大军维持现有战果也不成问题。但是,现在的局势已经不允许我们采取任何冒险的举动了。您提出的这个作战方案,我不能采纳,我必须时刻保证集中优势兵力。”…,

井伊直弼也恍然大悟,不由得忧虑交加,说不出话来。

良久,井伊直弼双拳一砸,狠狠地说道:“罢了,德川将军,我豁出去了,就按你说的作战方案来,我全力支持你。为了德川幕府,我就以身犯险一次。将来若是德川大将军怪罪下来,我和你一起担着。”

德川庆茂大喜道:“井伊大人,您放心,德川大将军不会怪罪我们的。德川大将军无论下达什么命令,终究还不是为了西南四藩‘倒幕’乱党?只要我们能攻陷佐世保,直取鹿儿岛,控zhì

九州岛,全歼西南四藩倒幕军,再寻机歼灭倒幕义军,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还会有什么怨言呢,最多不过是因为我们战场抗命,申饬我们几句也就是了。相反,如果我们按照德川大将军的命令回师本州岛,失去全歼西南四藩倒幕军的绝佳机会,让他们东山再起,即便歼灭倒幕义军,也还是没有达到他的要求,那样可就是‘指挥不力’的罪名了。到时候,我们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您应该也很清楚吧?孰轻孰重,您自己想想。”

井伊直弼摇摇头,说道:“不必了,我既然上了你这条‘贼船’,也就不准bèi

中途下去了。德川将军,您下命令吧。”

……

三天后,九州岛,佐世保。

又是一个阴天,铅灰色的天空愁云密布,显得阴沉、昏暗而又岑寂,蔚蓝的大海也变成了接近死灰的暗黑色,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木户孝允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表情凝重。

此刻,他正站在佐世保城的最高点——鹿鸣山上的莲华寺,俯视着脚下的佐世保城。

此时的佐世保城几乎已经变为了一片废墟,幕府军海军不间断的炮击已经将这座海滨城市的一切港口设施破坏无遗,而占据了三分之二城区的幕府军陆军则不遗余力地向那剩下的三分之一城区开炮,大有将佐世保城变为瓦砾堆的意思。

每当一轮炮击结束,藏身于炮兵阵地后的幕府军陆军就会蜂拥而出,向目标发起冲锋。一旦进攻得手,他们就会将炮兵阵地向前推进,希望借助这样的蚕食战略攻陷那最后的三分之一城区。

西南四藩倒幕军也在做着拼死的抵抗,他们将全部的火炮都集中在了这剩下的不到三分之一的城区,虽然与幕府军相比,在火炮的绝对数量上不占优势,但是在相对密度上,却略胜一筹,使得幕府军陆军想要推进哪怕一米的距离,也需yào

付出巨大的代价。

第二百一十八章 黑云压城(上)

战争进行到现在,参战双方已经用尽了一切可行或者不可行的战术,几乎已经纯粹是在打消耗战了,在那剩下的不到三分之一的城区,战况尤为激烈,许多街道和房屋都几经易手,有些战略位置重yào

的街道和房屋甚至在一天之内易手数十次之多。对于幕府军士兵和西南四藩倒幕军士兵而言,现在比拼的纯粹已经是耐力和耐性了。

但是,局势还是在朝着不利于西南四藩倒幕军的方向发展。这些天来,幕府军的炮火一天比一天猛烈,发起的冲锋也一天比一天有力,而西南四藩倒幕军的炮火则一天比一天微弱,发起的反冲锋也一天比一天无力。

……

这一切的一切都使木户孝允忧虑无比。

木户孝允也知dào

,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在不能怪罪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士兵们,这一个多月来,他们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粉碎了占据兵力优势和装备优势的幕府军无数次猛烈的进攻,守住了佐世保这座孤城,已经是殊为不易,他们的的确确是在竭尽全力拼死作战了。如果真的要怪,也只能怪幕府军的实力太强了,他们装备着购买自英国的威廉大炮,这种大炮的威力和射程都远远超过西南四藩倒幕军装备的红衣大炮,并且数量众多,弹药充足。而西南四藩倒幕军不仅大炮数量有限,弹药也越来越吃紧,一方面,佐世保存储的弹药十分有限,另一方面,佐世保已经成为孤城,鹿儿岛等地存储的弹药也送不进来。经过粗略的估算,佐世保剩余的弹药储存量只够支撑五天了。也就是说,五天之后,西南四藩倒幕军就只能依靠血肉之躯去打退幕府军的进攻了。

但是,更令人担忧的是西南四藩倒幕军将领和士兵的伤亡情况。西南四藩倒幕军原本就只有三万藩兵,战争伊始就全部投入到了佐世保的防御中。一个多月的恶战下来,这三万藩兵阵亡五千多人,重伤七千多人,现在,真zhèng

能够投入战场的就只有一万五千人而已。作为预备队的将近五万的民团,既要承担在战场上修筑工事、搬运弹药和抢救伤员的任务,又要承担防止小股敌军秘密潜入的任务也已经是左支右绌,更何况,民团的团丁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liàn

,也缺乏必要的装备,等到真的上了战场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还是一个未知数。

此外,西南四藩“倒幕派”的主要领袖、西南四藩倒幕军的主要将领高杉晋作原本就患有重病,又在不久之前的战斗中受了重伤,恐怕时日无多,而大久保利通、西乡隆盛和山县有朋也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必须安心静养。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井上馨和涩泽荣一都是文官,根本没上过战场,而且还要承担领导民团、组织生产、安抚人心、稳定局势的重任,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一方面是海军将领,一方面也承担着率领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伏击幕府军运输船队、进攻幕府军零星舰只的任务。因此,西南四藩“倒幕派”临时将自己推举为西南四藩倒幕军主帅,负责组织佐世保防御战,乃木希典则协助自己负责城防事宜。自己虽然在之前的萨英战争中率领“奇兵队”屡建功勋,但那毕竟是执行特种作战性质的任务,与指挥大兵团进行野战或者守卫孤城大不相同,自己不是职业军人出身,对于能否指挥在兵力和装备方面都处于劣势的西南四藩倒幕军守住佐世保这座孤城真的没有信心。至于乃木希典,虽然是职业军人出身,但是却心胸狭隘,缺乏大局观念。乃木希典是西乡隆盛的得yì

门生,而西乡隆盛一直与伊藤博文、陆奥宗光和井上馨政见不同,自己为了弥合西南四藩“倒幕派”内部的裂痕,竭尽全力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却因此得罪了西乡隆盛和乃木希典。正因为如此,近几天来,乃木希典一直对自己的决策阳奉阴违,表面上执行自己“全线收缩”的部署,实jì

上却屡屡出击,给西南四藩倒幕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

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将木户孝允从沉思中惊醒,他急忙举起望远镜向脚下的佐世保城望去,只见火光冲天处赫然正是位于佐世保城市中心地带的岛津神社,西南四藩倒幕军的指挥部原本就设在那里。

不久前,考lǜ

到幕府军惊人的推进速度,西南四藩倒幕军才把指挥部迁移到了木户孝允现在所在的位置——佐世保城的最高点,鹿鸣山上的莲华寺。

岛津神社是萨摩藩前藩主家族岛津家族的家庙,供奉着萨摩藩的保护神月阙大神。当初,张继为了激发佐世保民众的反抗勇气以组建倒幕义军曾经将那里焚毁,不久前才刚刚修复完工,没想到居然再次罹难。

木户孝允深知岛津神社在佐世保民众心目中的重yào

意义。这次,岛津神社被敌军炸毁一定会大大挫伤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士气和西南四藩倒幕军的信心。想到这里,一向镇定自若的木户孝允也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背着手快步踱了起来。

……

正在这时,一名斥候一边高喊着“紧急军情……紧急军情……”,一边飞速向木户孝允所在的地方冲了过来。

看着那名斥候因为紧张而变得扭曲的面孔,木户孝允心知大事不妙,但是作为西南四藩倒幕军主帅,他不能表现出一丝恐慌,只得强压住“砰……砰……”乱跳的心,颤声问道:“什么事?”

那名斥候显然已经狂奔许久,猛地停下来,居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木户孝允焦急万分,却又没法催促,只得强作镇定地等待着。

良久,那名斥候才缓过一口气来,大声喊道:“木户将军,不好了。据可靠线报,三天前,德川庆茂下达了佐世保总攻击令。驻守在长州藩、作为战略预备队的三万幕府军陆军已经乘坐运兵船越过关门海峡,向九州岛袭来。原本就在九州岛上两万幕府军陆军和两万幕府军海军也已经接到命令,一旦三万幕府军陆军赶到,就立即发起总攻。”

第二百一十九章 黑云压城(中)

一瞬间,木户孝允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那名斥候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扶住木户孝允,关切地问道:“木户将军,您不要紧吧”。

木户孝允摆摆手,艰难的站了起来,举起望远镜向海面望去。

果然,只见海天相接之处,数十个黑点密密麻麻地分布着,赫然就是那三万幕府军陆军乘坐的运兵船。在这样的阴天,密布的乌云就是最好的伪装,如果不仔细看,那些不起眼的运兵船是绝对辨认不出来的。木户孝允一边紧张地思索对策,一边计算着那些运兵船的速度。

很快,木户孝允就得出了结论:用不了一个小时,那些运兵船就能到达幕府军的滩头阵地。

木户孝允知dào

,现在最好的应对之策自然是“半渡而击之”,将这些运兵船截杀在半路上,击沉在大海中。否则,一旦那三万幕府军陆军登陆本九州岛,会同原有的四万幕府军向佐世保发起总攻,恐怕支撑不了三天,佐世保就会沦陷。但是,现在,西南四藩倒幕军已经收缩到了靠近内陆的不到三分之一的城区,他们的炮火连幕府军的滩头阵地都无法覆盖,遑论“半渡而击之”。看来,只能指望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的海军了。但是,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实力弱小,是根本无法与幕府军海军进行正面交锋的。让他们出击,也只会是白白送死。

终于,木户孝允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为西南四藩倒幕军陆军争取加强防御的时间。他咬咬牙,说道:“你速去传令给伊东佑亨将军和东乡平八郎将军,命他们立即出击,截击那些运兵船。记住,明确地告sù

他们,即便全军覆没,也要把这些运兵船给我拖上半天。”

那名斥候大喊一声“遵命”,飞奔而去。

……

半个小时后,佐世保海域,松岛礁群。

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站在“雾岛”号铁甲战舰的舰桥上,密切注视着海面的动静。只见海天相接之处,隐隐有几个黑点正在慢慢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移动着。

东乡平八郎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说道:“伊东将军,我们现在所在的松岛礁群与幕府军海军舰队、佐世保滩头阵地所处的位置正好呈一个等边三角形。这支幕府军海军舰队以运兵船为主,运兵船航速不快,那些护航的战列舰也不得不减速航行。如果我们此时出击,应该可以在幕府军海军舰队之前抵达佐世保滩头阵地,展开截击。”

伊东佑亨点点头,说道:“我们的舰队就只有我所在的旗舰‘雾岛’号和你所在的主力舰‘雨宫’号是铁甲战舰,能勉强与幕府军海军的护航战列舰一拼,其它的木制战舰根本不堪一击。因此,‘雾岛’号和‘雨宫’号要承担其主攻任务来。我的作战方案是这样的:由我指挥‘雾岛’号首先从左侧出击,在引起敌军护航战列舰注意后,迅速撤tuì

,争取将敌军护航战列舰引到松岛礁群。这里暗礁密布、海道狭窄,适合兜圈子,能多争取一些时间。在我将敌军护航战列舰引开之后,你就指挥‘雨宫’号迅速向敌军运兵船发起进攻,要争取击沉几艘敌军运兵船,给木户将军他们减轻一点儿压力,还要尽量拖延,给木户将军他们争取一点儿时间。”

听到伊东佑亨这么说,东乡平八郎急切地说道:“伊东将军,您是主将,不能以身犯险,还是由我指挥‘雨宫’号吸引敌军护航战列舰,您指挥‘雾岛’号和其它木制战舰截击敌军运兵船吧。虽然木户将军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但是我们也得给西南四藩倒幕军留下一点儿骨血啊,只要您和‘雾岛’号平安无事,咱们总有一天能翻盘的。”…,

伊东佑亨笑着说道:“东乡将军,谢谢你,但是我不能这么做。事实上,无论是吸引敌军护航战列舰,还是截击敌军运兵船,危险程度和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要知dào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佐世保一旦沦陷,鹿儿岛乃至整个九州岛都会不保,西南四藩倒幕军也会随之灰飞烟灭,‘雾岛’号或者‘雨宫’号又岂能独善其身呢?”

东乡平八郎大吃一惊,问道:“伊东将军,您的意思是我们的失败是不可避免了么?”

伊东佑亨笑着说道:“是啊,不仅我这么认为。我想,一听到德川庆茂下达总攻击令的消息,木户将军就已经知dào

我们的失败是不可避免的了。所以,他连避敌锋芒、以逸待劳的计划都没有,而是直接下达了不惜一切代价截击敌军的命令,他一定是想既然失败已经是注定的,那就给德川幕府造成尽可能大的打击吧。他触怒了诸神,诸神为了惩罚他,便命令他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是,那块巨石太重了,每每还未推上山顶就又滚了下去。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休止地做这件事。哈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要不断地坚持下去,这是何等地浪漫。我们就像是西西弗斯,既然以推翻德川幕府暴政、实现‘富国强兵’为己任,就注定了没有与之议和的可能。当然了,德川幕府也不会接受我们的议和请求。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马革裹尸为荣耀。我们能够战死在推翻德川幕府暴政的战场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终有一天,我们会被后人奉为英雄的”,说着,伊东佑亨转过头来,对东乡平八郎一字一顿地说道:“东乡将军,你我一向投缘,能够与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耀。”

东乡平八郎不由得热泪盈眶,哽咽地说到:“‘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伊东将军,您放心,我不会给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丢脸的”,说着,转身走下舰桥,向停泊在附近的“雨宫”号走去。

第二百二十章 黑云压城(下)

此时,德川庆茂正端坐在“出云”号战列舰的舰桥上,出神地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九州岛。想到自己的双脚马上就要踏上那片数十年来“不尊王化”的九州岛,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与数十年来纷争不休的宿敌决一死战,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德川幕府的拯救者,他的心情变得异常亢奋,双手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德川庆茂一把拉过站在身边的井伊直弼,指着前方,大声说道:“井伊大人,您看到了没有,前方就是号称‘对马海峡上的明珠’的佐世保,今天,我们就要攻陷这里了,今天,我们就要创造历史了。”

看着状若癫狂的德川庆茂,看着他两眼发出的异样光芒,井伊直弼竟不由得感到一丝恐惧,赶忙说道:“德川将军,西南四藩‘倒幕’乱党在此经营多年,我们万万不可轻敌啊。”

德川庆茂大笑道:“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恶战,西南四藩倒幕军的战斗力早已消耗殆尽了,不过是靠着那一点儿残存的希望在做着困兽之斗罢了。现在,我们七万大军压境,他们焉有不败之理?唐人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有云‘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在我看来,倒像是在说今天。井伊大人,您现在都可以预先写捷报了。我敢断言,不出三日,我们就能兵锋直指鹿儿岛,至于拿下整个九州岛,也不过是旬日间的事情。”

听德川庆茂这么说,井伊直弼也不好再多言,只说了句“海风太大,恕难相陪”,就走下舰桥,回到船舱里了。

德川庆茂没有了听众,也觉得兴味寡然,跟着走下了舰桥。

德川庆茂的双脚刚刚踏上甲板,就听到附近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出云”号的舰体一阵剧烈抖动,德川庆茂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德川庆康不由得勃然大怒,下意识地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却见“出云”号的右舷正在冒出滚滚的浓烟,心知不妙,对身旁的亲兵大声喊道:“速去查明出什么事情了。”

那名亲兵正准bèi

搀扶摔倒的德川庆茂,听到他这一声暴喝,急忙向右舷跑去。但是,他还没跑两步,就撞见了迎面而来的幕府军两名海军士兵。

那两名幕府军海军士兵显然受到了极度的惊吓,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好了……右舷中弹了,我们遭遇敌军伏击了。”

话音未落,德川庆茂就已经冲上前来,劈手抓住其中一名幕府军海军士兵的胸口问道:“炮弹来向弄清楚了么?敌舰数量呢?我们的受损情况如何?”

那名幕府军海军士兵看到一向和善有加的主帅此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更加惊恐不已,结结巴巴地说道:“敌舰的情况……还……还不知dào

,我们受损……并……并不严重,就是右舷的船体……被……被炸出一个小口子。”

德川庆茂勃然大怒,说道:“你们这些担任警戒任务的是干什么吃的?其他的护航战列舰是干什么吃的?舰队的旗舰被敌军炮击也就罢了,你们居然还弄不清情况。”

此时,甲板上早已乱作一团,幕府军海军士兵纷纷拖着灭火水龙向被炮击的右舷冲去,剩下的则急忙搜寻来袭敌舰的踪影。

德川庆茂也赶忙举起望远镜,向四周的海面望去。…,

然而,还没等德川庆茂找到敌舰,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这次,“出云”号倒是幸运地躲过了一击,来袭的炮弹在右舷正前方的海面上爆zhà

,掀起了一股巨浪。

德川庆茂心中大骇,向右方望去,只见一艘悬挂着菊花旗的铁甲战舰突然出现在刚刚还空无一物的海面上。那艘铁甲战舰通体浅灰,在阴云笼罩的海面上,确实不易被发xiàn



德川庆茂看到敌舰只有一艘,心中悬着的一颗大石头落了下来。他转过身子,右手平举,伸出拇指对着正前方的那艘铁甲战舰不停地移动。然后大声喊道:“四门主炮齐射,距离2600,方向25”。

此时,爆zhà

引起的短暂慌乱已经渐渐平息。随着德川庆茂的一声令下,“出云”号的四门主炮齐齐向那艘铁甲战舰开火。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爆zhà

声,那艘铁甲战舰的舰首和左舷两处中弹,瞬间浓烟滚滚。

这时,分布在“出云”号周围的护航战列舰也发xiàn

了那艘铁甲战舰,齐齐向那艘铁甲战舰开火了。

那艘铁甲战舰又中了两发炮弹,舰体开始向左侧倾斜,显然是受了重创。只见它开足马力,向东南方向逃去。

那几艘护航战列舰见状,也随之开始加速,准bèi

追上去击沉它。

德川庆茂笑道:“早就听说西南四藩‘倒幕’乱党的海军主帅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曾经留学英国,还在英国皇家海军学院上过预科班,原来也不过如此。”

突然,德川庆茂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笑容凝固了,大声喊道:“传令下去,所有护航战列舰立即归队,重新组成护航阵型,继xù

向九州岛进发。位于阵型右侧的‘加贺’号和‘葛城’号负责担任警戒任务,击退所有来袭的敌军。哼哼,敌军想要调虎离山,袭击我们的运兵船,我们偏偏不给他们这个机会,记住,我们的目标是登陆九州岛,只要攻陷了佐世保,区区几艘敌军就如同瓮中之鳖,先不起什么大浪。”

……

望着远处继xù

前行的幕府军海军舰队,看着脚下多处受创、船舱已经进水、船体开始倾斜的‘雾岛’号,伊东佑亨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地无力。虽然在之前的交谈中,他已经向东乡平八郎表明心迹,声称自己抱定了必死之心,不畏失败。但是,在他的心灵深处,始终是对胜利存有一丝希望的。他原本以为,依靠自己在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学到的高明海战战术,加上自己不畏牺牲的勇气,能够指挥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成功拖住幕府军海军舰队,为木户孝允争取一点儿时间,却没有想到,德川庆茂根本没有上当,甚至对歼灭自己都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兴趣,只是按照既定作战方案继xù

向佐世保开进。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惊涛骇浪(上)

伊东佑亨感到无比沮丧,原来,再高明的海战战术都无法弥补绝对实力上的差距,那真的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德川庆茂拥有能够蔑视自己存zài

的资本,因此,他根本不需yào

派遣护航战列舰追击自己,只要严密警戒、适时反击就好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爆zhà

声,伊东佑亨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幕府军海军舰队已经乱作一团。数艘运兵船浓烟滚滚,显然是遭遇了炮击,它们周围的护航战列舰正加速向其靠拢过去。而幕府军海军舰队的东北方,‘雨宫’号正率领着十余艘木制战舰向幕府军海军舰队冲去,它们就像一群受到惊吓的野牛,毫不闪避,只是不断地向四周开炮。

只是一瞬间,伊东佑亨就明白了东乡平八郎的用意,他摇摇头,笑着说道:“罢了,那么,就让我们来践行彼此的诺言吧”,说着,伊东佑亨大声喊道:“全体注意,向幕府军海军舰队全速前进,所有主炮齐射,务必要尽可能多地杀伤敌军。”

……

战斗已经进行了近半个小时,局势也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幕府军海军舰队很快就从最初遭遇突袭的慌乱中反应了过来,开始在德川庆茂的指挥下从容应战,旗舰“出云”号率领“加贺”号、“葛城”号、两艘护航战列舰负责歼灭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舰队,“阳炎”号、“纪伊”号则负责护送运兵船继xù

向佐世保进发。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舰队则力不能支,败象渐生。

应该说,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舰队在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的指挥下,以“雾岛”号和“雨宫”号为核心,巧妙运用各种海战战术,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自身排水量和火炮威力小的缺陷,在战斗初期,也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然而,正如伊东佑亨所认识到的那样,再高明的海战战术都无法弥补绝对实力上的差距,那真的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虽然幕府军海军的主力战舰整体上仍旧是使用桅杆和风帆的木质战舰为主,上面装备的火炮口径也很小,只有个别由商船改装的运兵船是铁甲舰。但是,德川庆茂麾下的这支幕府军海军舰队却不同,它是幕府军海军精锐中的精锐,是德川幕府耗费巨资、着力打造的一支模范舰队。旗舰“出云”号和四艘护航战列舰“加贺”号、“葛城”号、“阳炎”号和“纪伊”号全部是铁甲战舰,排水量大,装甲厚,还装备着采购自英国的、射程和威力都极为可观的威廉大炮。反观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舰队,除了旗舰“雾岛”号和主力战舰“雨宫”号是铁甲战舰外,全部都是使用桅杆和风帆的木质战舰。即便是“雾岛”号和“雨宫”号,在排水量和装甲厚度上也与“出云”号和“加贺”号、“葛城”号、“阳炎”号和“纪伊”号不可同日而语,装备的红衣大炮更加不是威廉大炮的对手。至于那些木制战舰,所能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分散敌舰精力和吸引敌舰火力罢了。

在这样的绝对实力对比下,出现这样的战局,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意wài

的事情。

……

东乡平八郎左手捂着小腹,右手仍然紧紧地握在舵轮上,他牙关紧咬,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不时地滚落下来,显然是在承shòu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但是,激战正酣,虽然甲板上人来人往,却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们正急匆匆地拖着水龙救火、校订射击诸元、组织搬运弹药。

东乡平八郎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当时,他正在甲板上指挥主炮向位于右舷的“加贺”号射击。突然,正前方的“葛城”号甩掉一艘木制战舰的纠缠,四门主炮齐齐调转炮口。

伴随着耳畔的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雨宫”号的舰首和左舷各中一弹,剧烈的爆zhà

瞬间撕裂了“雨宫”号左舷的装甲,海水开始倒灌进去,舰体也开始向左侧倾斜。而击中“雨宫”号舰首的那枚炮弹爆zhà

所掀起的气浪将东乡平八郎打翻在地,一枚弹片也就此刺入了东乡平八郎的小腹,鲜血瞬间涌了了出来。凭借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和在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学到的外科护理知识,东乡平八郎知dào

,那枚弹片是刺入了自己的小肠,如果不及时取出弹片、缝合伤口,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命。但是,此时战况如此紧急,他根本没有时间考lǜ

自己的生死,只是命令大副代替自己指挥战斗,自己则缓步走进驾驶舱,亲自操舵,以期尽可能地避开来袭的炮弹。他所穿着的黑色海军制服正好将流出的鲜血遮掩住了,以致于竟没有人发xiàn

自己的主将已经受伤。

……

伊东佑亨也越发感到了战局的恶化,“雾岛”号的舰体多处受创,特别是左舷,接连被“出云”号和“加贺”号发射的三枚炮弹击中,大量的海水涌了进来,船体开始向左侧倾斜,如果不迅速拖回船坞修复,极有可能沉没在这片大海里。

伊东佑亨左手握着舵把,右手在操作台上轻轻抚摸着,宛如是在抚摸着情人光滑柔嫩的胴体。“雾岛”号是伊东佑亨在英国皇家海军学院上完预科班之后,栉风沐雨,亲自驾驶回国的。虽然“雾岛”号只是英国皇家海军淘汰下来的旧式铁甲战舰,却是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当时唯一一艘铁甲战舰,被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视为骄傲,称之为“镇军之宝”,后来,“雾岛”号又担任了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的旗舰。多年来,伊东佑亨始终对“雾岛”号怀有深厚的感情,将其视为了自己人生中最不可或缺的部分。

现在,眼看着心爱的战舰就要沉没在这波涛汹涌的怒海之中,伊东佑亨怎能不心痛?但是,看着周围那些已经遍体鳞伤的木制战舰上的士兵们仍在坚持战斗,看着周围那些已经重伤沉没的木制战舰上的士兵们没有一个人投降,伊东佑亨又怎能下达将“雾岛”号拖回船坞修复的命令?他已经做好了最后关头命令弃舰,自己与“雾岛”号同归于尽的准b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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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惊涛骇浪(中)

渐渐地,炮声与爆zhà

声不像刚才那么密集了。又过了一会儿,整个海面居然归于平静。

伊东佑亨走出驾驶室,向海面望去。

只见已经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漂满了木制战舰的船板和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士兵的尸体,血水几乎染红了一片海域。在“阳炎”号和“纪伊”号的护送下,那些运兵船距离幕府军在佐世保的滩头阵地已经很近了。不远处,锅炉和船舵被炸坏“雨宫”号已经失去了动力,正在原地缓缓地转着圈子。

伊东佑亨知dào

,所有的木制战舰都被击沉了,现在自己一方剩下的就只有已经失去战斗力的“雾岛”号和“雨宫”号了。

一名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士兵跑了过来,焦急地对伊东佑亨说道:“伊东将军,我们没有炮弹了,怎么办?”

伊东佑亨却只是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在甲板上踱起步子来,边走还边抚摸着“雾岛”号的舰体,舰桥、炮塔、主炮……看他那副恍然若失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位在与情人做着诀别的痴情男子。

渐渐地,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士兵纷纷走上甲板,聚拢在了伊东佑亨的面前,他们的表情不一而同,有的愤nù

,有的懊恼,更多的则是遗憾和惋惜。

良久,伊东佑亨说道:“‘雨宫’号的炮声也停了,大概他们的炮弹也用光了吧。将士们,你们已经尽了全力,你们都是好样的。我们这些人以推翻德川幕府暴政、实现‘富国强兵’为己任,我们没有错。我们今天虽然失败了,但是,历史终究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评价。终有一天,我们会被后人奉为英雄的。现在,我下达最后一道命令,除我之外的全体将士弃舰逃生,你们没有必要做无意义的牺牲。”

然而,没有一个人回应。

半晌,站在伊东佑亨身边的大副才说道:“伊东将军,我们这些人既然能抛妻弃子,来参加西南四藩倒幕军,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们登上‘雾岛’号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舰在人在,舰毁人亡’的决心。我们不会弃舰,更不会投降。”

伊东佑亨扫视过那一张张年轻甚至还略显稚嫩的脸庞,不由得热泪盈眶。

这时,一名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士兵说道:“伊东将军,‘出云’号向我们打旗语了。”

伊东佑亨转头向“出云”号看去,果然,只见“出云”号的舰桥上果然在打信号旗,大意是“你们已经没有炮弹了,弃舰投降吧,德川庆茂将军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伊东佑亨笑道:“原来,他们明知dào

我们和‘雨宫’号的炮弹已经用尽却不继xù

开炮的原因是想让我们投降。哈哈,用旗语回应他们,‘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何其快哉。’”

那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士兵用力地点点头,含泪向舰桥走去。

……

“出云”号的炮塔缓缓转了过来,四门主炮次第抬起,显然是在瞄准。“加贺”号和“葛城”号也齐齐向“雨宫”号驶去。

伊东佑亨望着“出云”号那四门主炮黑洞洞的炮口,却一点儿没觉得惋惜,反倒感觉心情无比的宁静。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雾岛”号的船身也随之震颤了起来。但是,想象中的剧烈爆zhà

并没有发生。…,

伊东佑亨疑惑地睁开双眼,惊讶地发xiàn

“出云”号上浓烟滚滚,一座炮塔被剧烈的爆zhà

掀到了半空中,那座炮塔上原本瞄准了“雾岛”号的两门主炮也已经扭曲变形。

还没等伊东佑亨反应过来,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伴随着“雾岛”号上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士兵们的惊呼,“出云”号的另外一座炮塔也被炸毁了。

伊东佑亨一个箭步,跨到舰桥上,举起望远镜向“雨宫”号望去,他怀疑,“雨宫”号弹药用尽只是虚晃一招,是为了将“出云”号、“加贺”号和“葛城”号吸引到尽可能近的地方,以弥补红衣大炮对威廉大炮射程上的不足。

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因为伊东佑亨发xiàn

,“雨宫”号上的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士兵们也都拥到了甲板上,惊奇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瞬间,伊东佑亨的心中充满了疑惑、紧张甚至是恐惧,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向四周极目望去。

此时,铅灰色的阴云越发浓密,几乎将阳光完全挡在了云层之外,蔚蓝的大海也变成了接近死灰的暗黑色,而海天之间,更是如同黑夜一般,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能见度极低。终于,伊东佑亨发xiàn

,西南方向海域有一团阴影正在向“雾岛”号所在的位置急速驶来,显然,那是一艘战舰。

……

正站在“出云”号舰桥上的德川庆茂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xiàn

了那艘战舰,他还不知dào

那艘战舰是什么来头,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艘战舰不是自己人,因为它已经向自己开火了。

德川庆茂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判断着那艘战舰的来头,思考着应敌的方略,此时,“出云”号的两门炮塔已经被它击毁,四门主炮都无法使用了,“加贺”号和“葛城”号虽然还完好无损,只怕也经受不住它的打击,为今之计,只有迅速驶离战区,躲进佐世保的滩头阵地,一方面可以借助岸基火炮自保,另一方面也可以完成预定的登陆九州岛的作战方案。

德川庆茂转头大喊道:“传令下去,‘加贺’号和‘葛城’号迅速转向,迎击来袭敌舰,待‘出云’号驶离战区之后,立即开往佐世保滩头阵地躲避”,说完,德川庆茂转身向驾驶舱走去,他要亲自驾驶“出云”号驶离战区。

这时,井伊直弼一脸惊恐地跑了过来,只见他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显然是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第二百二十三章 惊涛骇浪(下)

好半天,井伊直弼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德川将军,是不是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的主力赶来增援了,我们的炮塔都被击毁了,怎么办?”

德川庆茂本来已经极为窝火,听到井伊直弼这么说,不由得恼羞成怒,大声呵斥道:“什么怎么办,你没有看到我正在驶离战区么?什么主力,他们哪里有什么主力,他们的主力早已被我击败了。”

突然,井伊直弼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难道……难道是……”

德川庆茂也注意到了井伊直弼诡异的表情,急切地问道:“难道什么,你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么?”

井伊直弼颤抖着说道:“德川将军,我在江户时接见过德川庆康全军覆没之前派出那批斥候,他们提到过倒幕义军的指挥官似乎是清国人。我当时认为他们是惊惧交加之下看走了眼,就没有在意。难道说……”

井伊直弼这么一说,德川庆茂似乎也想起些什么,不由得愣在那里。

良久,德川庆茂才说道:“你估计得不错,向我们发起进攻的这艘战舰或许真的是清国派来的,只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德川庆茂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出云”号的舰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德川庆茂因为紧紧握着舵把,只是站立不稳,井伊直弼则直接被晃倒在地,许久都站不起来。

这时,一名幕府军海军士兵冲了进来,说道:“德川将军,我们的左前方又出现了一艘敌舰,它已经向我们开火,刚才那一炮击中了左舷,将舰体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据‘阳炎’号报gào

,前方也出现了一艘敌舰,向‘阳炎’号和‘纪伊’号发起了进攻。”

德川庆茂大惊失色,吩咐道:“井伊大人,传令下去,‘加贺’号和‘葛城’号停止执行应急来袭敌舰任务,立即开往佐世保滩头阵地躲避。”

听到德川庆茂这么说,井伊直弼疯一般跳了起来,焦躁不安地大声喊道:“你疯了么,如果‘加贺’号和‘葛城’号驶离战区,谁来保护我们?只要它们留在这里,就算敌不过清国的战舰,至少也能……”,说到这里,井伊直弼却突然缄口不言了。

德川庆茂转过头来,冷笑着对井伊直弼说道:“你以为我会让我的属下替你做挡箭牌?哈哈,只怕你看走了眼。我若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也没有今天,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吧。今天,我们若能活着突围出去,那是你的造化。如果再无回天之力,你也只能陪着我们一起殉职。”

井伊直弼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

此时,伊东佑亨也发xiàn

了那三艘战舰,虽然还不知dào

对方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向幕府军海军护航战列舰发起进攻,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无疑是自己的盟友。伊东佑亨瞅准这个空档,下令道:“迅速驶向‘雨宫’号,将东乡平八郎将军和上面的将士们接到‘雾岛’号上来,‘雨宫’号已经失去动力,下令弃舰吧。”

……

此时,幕府军海军护航战列舰已经在来袭敌舰风卷残云的攻势下左支右绌,节节败退。“出云”号的两座炮塔都被击毁,四门主炮全部无法使用,海水通过左舷被撕开的口子大量涌进船舱,舰体已经严重向左倾斜。“加贺”号三座锅炉中的两座都被击毁,已经基本失去动力,一边缓慢地航行着,一边向来袭敌舰开炮,做着无畏的抵抗。最惨的还要数“葛城”号,来袭敌舰发射的一枚炮弹击中了它的弹药库,引发的剧烈连锁爆zhà

将“葛城”号庞大的舰体掀了起来,然后又重重落下,舰体多处受创,开始缓缓下沉。…,

已经驶离战区的“阳炎”号、“纪伊”号和那些运兵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它们在距离佐世保的滩头阵地不足五海里的地方遭遇了来袭敌舰。仓促应战的结果就是“阳炎”号的前甲板被击穿,两座炮台全部被击毁。“纪伊”号的右舷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倒灌的海水使得舰体严重右倾,舵杆被击毁导致失去转向能力。那些运兵船则成了一个个活靶子,任由那艘战舰施为,只能望着咫尺之遥的佐世保滩头阵地扼腕叹息。

……

此时,东乡平八郎和“雨宫”号上的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士兵们已经登上了“雾岛”号。

看着缓缓下沉的“葛城”号和垂死挣扎的“加贺”号,东乡平八郎疑惑地问道:“伊东将军,那三艘战舰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突然向幕府军海军护航战列舰发起了进攻?”

伊东佑亨摇摇头,说道:“这也正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我们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根本没有多余的战舰。幕府军海军这次恐怕也是倾巢出动,不见得会有增援力量。再说,现在幕府军海军都由德川庆茂节制,发生内讧的可能性也不大。”

东乡平八郎皱着眉头说道:“会不会是德川庆茂手握重兵,引起了德川庆喜的猜忌,德川庆喜借机清理门户了?”

伊东佑亨摇摇头,说道:“德川庆喜性格多疑,德川庆茂偏偏又手握重兵,说德川庆喜猜忌德川庆茂,我是相信的。但是,现在激战正酣,德川庆茂可以说是决定德川幕府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德川庆喜再多疑,应该也不会犯兵家之大忌,临阵换将吧?更何况还是用这种手段。”

东乡平八郎摇摇头,说道:“难不成是英国人眼看德川幕府大厦将倾,决定抛弃它这枚棋子,转而支持我们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出手帮我们料理幕府军海军护航战列舰倒是说得过去。”

伊东佑亨还是摇头,说道:“这三艘战舰的排水量比幕府军海军护航战列舰要大得多,火炮的威力也远不是幕府军海军护航战列舰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这一点倒是很符合英国皇家海军的特点。但是,从目前的战局来看,幕府军势如破竹,我们则节节败退。英国人不去给德川幕府锦上添花,却偏偏来给我们雪中送炭,这不符合常理,更不符合英国人一向的行为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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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运筹帷幄(上)

伊东佑亨叹了口气,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三艘战舰既然出手料理幕府军海军护航战列舰,对我们应该是没有恶意的。我们静观其变吧。”

东乡平八郎点点头,举起望远镜向交战区域望去。

突然,东乡平八郎大叫一声,指着前方语无伦次地说道:“伊东将军……伊东将军……快看……是三足乌……是三足乌。”

伊东佑亨看着东乡平八郎满脸通红、浑身颤抖的样子,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不由得大为诧异。

突然,伊东佑亨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抢过东乡平八郎手中的望远镜,向交战区域望去。只见,在铅灰色的阴云和滚滚的黑烟笼罩下,那艘最先出现的战舰正在缓缓向“雾岛”号驶来,它的旗杆上一面火红色的军旗上迎风招展,那面军旗上绣着的是一只纯黑色的、展翅翱翔的三足乌。

伊东佑亨喃喃道:“难道……难道是……?”

东乡平八郎激动地说道:“是张大人……一定是张大人他们赶来增援了。”

……

东乡平八郎估计得不错,那面悬挂着倒幕义军三足乌军旗的战舰正是两江水师的旗舰“无畏号”战列舰。

事实上,早在赴日之前,张继就对德川幕府和西南四藩“倒幕派”各自掌握的军事力量进行了详细地对比分析,发xiàn

无论装备水平还是训liàn

水平上看,西南四藩倒幕军都远逊于幕府军。张继由此意识到,自己要想实现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战略目标,只能通过直接武力干涉的方式帮zhù

西南四藩“倒幕派”推翻德川幕府统治,从而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

但是,张继也知dào

,由自己率领“护国军”直接赴日参战显然是不现实的。一旦派遣“护国军”直接赴日参战,势必难以隐藏踪迹,与德川幕府关系密切的美、英、法等国不会注意不到。那样一来,不仅会面临来自德川幕府的抵抗,还会引发美、英、法等国的危机感,导致其联手向中国施压。此外,日本毕竟是一个被国际社会承认的主权国家,中国以直接武力干涉的方式促使其发生政权更替,国际社会很有可能会形成对中国不利的舆论,美、英、法等国也极有可能借机联手遏制中国,这对于刚刚走上“富国强兵”道路的中国无疑是灾难性的,也是张继所不能接受的。

但是,话说回来,仅仅对西南四藩“倒幕派”进行军火援助恐怕于事无补。于是,思前想后,张继最终制定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这个方案大致是这样的:先奏请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以“巡航南洋、宣示国威”的名义派遣两江水师提督丁汝昌率领两江水师的“无畏”号战列舰、“精诚”号战列舰和“忠勇”号战列舰组成舰队,到东亚和南洋各国巡回访问,同时,“顺路”护送张继一行到日本。在舰队到达佐世保海域时,张继、容闳、秦谋和代善先行下船,乘坐小木船到佐世保,在同西南四藩“倒幕派”关系密切的涩泽荣一的引荐下,与西南四藩“倒幕派”进行谈判。与此同时,沈葆桢则以“使团正使张继张大人突发重病,留在天津静养”的名义临时充任使团正使,率领舰队到横须贺与前来迎接的井伊直弼等人会和,再在后者的陪同下,与临时充任使团副使的丁汝昌前往江户拜会德川庆喜,起到进一步麻痹德川幕府的作用。在那之后,由“无畏号”管带刘步蟾、“精诚号”管带林永升和“忠勇号”管带叶祖珪率领舰队离开横须贺,继xù

前往东亚和南洋各国巡回访问,在三个月之后回到佐世保,随时待命,沈葆桢和丁汝昌则在出访结束之后,自行回到中国。…,

这个折中的方案很快得到了曾国藩和奕?的支持以及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的认可,并迅速付诸实施。

……

此时,张继正站在“无畏”号战列舰的舰桥上,密切注视着战局的变化。

看着缓缓下沉的“葛城”号,垂死挣扎的“加贺”号,原地打着转的“出云”号,已经失去作战能力的“阳炎”号和严重向右倾斜的“纪伊”号,张继长吁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大局已定……大局已定……一个月后,我们当已兵临江户城下。”

一旁的秦谋笑着说道:“张大人,卑职原本以为又会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这场海战居然会打得如此轻松。看来,幕府军海军的实力比起英国皇家海军来,还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呢呢。”

张继笑着点点头,说道:“是啊,英国以海军立国,历来重视海军装备的更新换代,定海海战时,英国皇家海军能一次性出动一百五十艘战列舰,足见其实力之强dà

,虽然屡屡被我们挫败,仍然不可小觑。反观日本,多年来闭关锁国,这五艘铁甲战列舰也是幕府军海军仅有的,这次还被我们一举歼灭了”,突然,张继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晴不定,淡淡地说道:“不过,凤鸣兄,你万万不可小瞧日本,在这样一个走向工业化的时代,彼此之间的实力消差距是非常容易弥补的,此消彼长,说不定,有朝一日,日本也会变得和英国一样可怕呢。”

但是,正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秦谋显然没有注意到张继脸色的变化,也没有深思张继话中的深意,笑着说道:“不过,张大人,卑职有一事不明,还请张大人见教。”

张继疑惑地看了秦谋一眼,笑着说道:“凤鸣兄何必如此客气,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来就是。”

秦谋说道:“张大人,看得出来,您早就知dào

,只要‘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参战,战局就会立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向我们这一边倾斜。既然如此,您为何要将它们留作后招,直到现在才施展出来呢?如果早一点儿命‘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参战,我们不是可以省下很多精力,避免很多牺牲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运筹帷幄(中)

张继说道:“凤鸣兄,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看得出来,你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了。按照我最初的设想,只要战局没有恶化到一定程度,我就不打算命‘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参战。之所以这样做,原因有很多,主要的有两点:第一,一旦命‘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参战,势必会引起美、英、法等国的关注,进而引发它们的危机感,导致其联手向我们施压甚至借机联手遏制我们。我们才刚刚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还是应当‘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尽量避免引起无谓的纠葛与纷争。第二,‘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听到张继这么说,秦谋疑惑地问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张继笑着点点头,说道:“是的,‘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举个例子,你已经饿了三天三夜,我拿给你两个馒头吃,你一定吃得狼吞虎咽,对我感激不尽。然后,我再拿给你两个馒头吃,你仍旧会吃得津津有味,对我感激不已。接着,我又拿给你两个馒头吃,这次,你吃得就不那么香了,有些勉为其难,对我也颇有微词。最后,我还拿给你两个馒头吃,这次,你吃得就快要吐出来了,想杀了我的心都有。西洋人把这个叫做‘边际效用递减规律’,用我们的老话说得通俗一点儿,就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如果我们在战争之初就命‘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参战,那么,西南四藩倒幕军或许不仅没有全军覆没之忧,倒幕战争还会进行得非常顺利。那样一来,西南四藩‘倒幕派’就会认为是他们的实力和运气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而把我们的帮zhù

所起的作用大打折扣。相反,如果我们在西南四藩倒幕军即将全军覆没之际,命‘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参战,‘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西南四藩‘倒幕派’就会认为他们之所以能幸存下来并最终取得胜利全部是依赖于我们的帮zhù

,就会对我们感恩戴德。以后,我们控zhì

起日本来,也就更方便。毕竟,我们既要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还要防止日本有朝一日变成一条恶犬,反过来噬咬它的主人,这也算是两手准bèi

吧。这两个就是要将‘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留作后招,直到现在才施展出来的主要原因。”

听到张继这么说,秦谋佩服得五体投地,感慨道:“张大人,我们这些粗人打仗拼得都是装备水平和训liàn

水平,您打仗拼得却是人性和心理啊,真的是高下立判。”

张继笑着说道:“凤鸣兄,你不必如此过谦。打仗嘛,既需yào

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张良,更需yào

有‘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的韩信。”

突然,秦谋指着前方说道:“张大人,快看,是伊东将军和东乡将军,他们一定是认出我们的战旗了,正在向我们挥手致意呢。”

张继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向“雾岛”号望去,果然看到东乡平八郎在激动地挥着手,伊东佑亨则稳重一些,微笑着看过来。

张继也不由得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微笑着颔首致意。

……

东乡平八郎指着“无畏”号上装备着的克虏伯大炮,对伊东佑亨说道:“伊东将军,难怪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幕府军海军舰队全部歼灭,原来他们的战舰装备的大炮远比幕府军海军护航战列舰装备的威廉大炮要先进啊。”…,

伊东佑亨却并不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迎面而来的“无畏号”巨大的暗影,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真的是巨舰啊”。

东乡平八郎转头向伊东佑亨看去,只见后者目光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

半个月后,九州岛,佐世保,汤本馆。

这家汤本馆与之前沈葆桢昌等人曾经下榻过的横须贺汤本馆同宗同源,都是伊豆半岛汤本馆的分店,‘黑船开国事件’之后,佐世保作为港口城市日益繁荣,往来的商人、游客很多,伊豆半岛汤本馆就在这里开设了分店,集餐饮、温泉和住宿于一身,很受往来商人、游客的喜爱。这次,张继重新回到九州岛之后,以“想通过泡温泉洗去疲惫、放松心情”的理由婉拒了大久保利通等人提出的入住西南四藩倒幕军中军大营的邀请,和容闳、秦谋、代善、刘步蟾、林永升、叶祖珪等人住进了汤本馆。

此时,张继、容闳、秦谋和代善四人正坐在和室里,一边品尝着新鲜的三文鱼刺身,一边畅饮着佐世保当地出产的佳酿“梅枝醉”。

这件和室布置得极为雅致,木质的地板擦拭得光可鉴人,两只青花瓷瓶上中插着盛开的鲜花,纸质的屏风上绘着工笔仕女图,一旁还用草书写着著名侍僧大沼枕山的名句“一种风流吾最爱,魏晋人物晚唐诗”,字体飘逸,形神兼备。

张继举起酒杯,说道:“清酒是日本的名酒,这‘梅枝醉’更是清酒中的上佳之品,没有优质的大米和甘冽的水源是断然酿造不出来的。我们历尽艰难险阻才终于取得了大捷,今晚,我们就开怀畅饮,好好庆祝一番。”

代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说道:“张大人,我们这次能在佐世保海战中歼灭幕府军海军,刘步蟾、林永升和叶祖珪三位两江水师管带功不可没,不如就请他们一起过来痛饮几杯吧,刚才上楼的时候,我正好kàn

见他们在一楼喝酒呢,人多也更热闹一些嘛。”

张继听到代善这么说,只是笑而不语,一旁的秦谋为代善重新斟满酒,笑着说道:“代善兄弟,张大人并非是不懂礼数的人,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怎么会不邀请他们来参加呢?他们在楼下喝酒,这是张大人特意安排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运筹帷幄(下)

秦谋的这一番话说的代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得疑惑道:“张大人特意安排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谋笑着说道:“代善兄弟,张大人心细如发,一向谨慎,你要多多揣摩他的心思呢。如果我预料得不错,张大人特意安排他们在楼下喝酒一方面是为了掩人耳目,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隔绝探子。我进和室之前仔细观察过,一楼的酒店里一共有二十三个人,其中有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军官,还有佐世保本地的乡绅和市民,通往二楼我们这间和室的楼梯上还有两名酒保。或许是我太过草木皆兵了,但是万事都小心谨慎一些才好。”

听到秦谋这么说,代善不由得瞠目结舌,问道:“凤鸣兄,我们现在是佐世保,又不是在江户,西南四藩‘倒幕派’不是我们的盟友么?”

张继摇摇头,笑着说道:“代善兄弟,你还年轻,不知dào

政治的险恶,汉武帝杀子,唐太宗杀兄……在权力面前,即便是父子、兄弟,也会转眼之间变为仇寇,彼此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祸起萧墙,历史上,这样的例子还少么?父子、兄弟尚且如此,我们和西南四藩‘倒幕派’的盟友关系又能牢固到哪里去呢?”

看着目瞪口呆的代善,张继继xù

说道:“一方面,西南四藩‘倒幕派’本身就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长州、萨摩、土佐和肥前的‘倒幕派’各自有各自的盘算,之前,幕府军大兵压境,他们为了求得生存,自然精诚团结。现在,外部的威胁已经化解,内部的矛盾就会渐渐凸显出来的。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征兆的,比如,在对待我们的问题上,在以何种方式和手段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上,他们内部的意见就不统一。你仔细回想一下,我们第一次在鹿儿岛的萨摩官署与西南四藩‘倒幕派’见面时,西乡隆盛、山县有朋和乃木希典就对我们极不友好,木户孝允、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井上馨、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则相反,至于大久保利通藩主和高杉晋作藩主,他们二人深藏不露,并没有将内心的想法袒露出来,我们也不好判断。但是,总的来说,西南四藩‘倒幕派’内部的利益纠葛和政见之争极为复杂,难免会有人对我们不利,我们不得不防。另一方面,这半个月以来,西南四藩倒幕军依靠‘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以及倒幕义军的配合全歼了幕府军海军舰队和九州岛上残余的幕府军,德川庆茂全军覆没,他自己也和井伊直弼一起自杀,战争进展之顺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相应地,局势也变得微妙起来,本来西南四藩‘倒幕派’最初是依靠我们的帮zhù

才得以幸存下来,但是,他们现在的实力已经可以与德川幕府实现对等,他们是否还愿意在我们的领导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与我们分享实现‘富国强兵’的果实就变成了一个未知数。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做两手准bèi

的。”

听到张继这么说,容闳也不由得忧虑起来,他皱着眉头说道:“张大人,听您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情来。明天,岩仓具视就将作为睦仁天皇的代表来佐世保参加和平谈判,谈判的一方是我们、西南四藩‘倒幕派’和岩仓具视及其背后的京都方面,另一方则是德川幕府的特使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我们这一方由三股势力组成,自己内部想要求同存异恐怕都很困难。今天下午,涩泽荣一还告sù

我,到现在,就连西南四藩‘倒幕派’内部都还没有就下一步的计划达成共识呢。您说,这次的和平谈判能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成果么?”…,

张继放下酒杯,说道:“今晚请大家来,也是为了和大家商议这件事情,本来想着先和大家好好喝几杯,酒过三巡之后再谈的。既然达萌兄提了起来,那我们就先商议这件事情吧。”

容闳、秦谋和代善听到张继这么说,都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静静地听着。

张继缓缓说道:“这几个月来,我们亲冒矢石,出生入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实现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目标,为推行‘新政’创造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但是,要实现这一目标,有两个先决条件,第一,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使日本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第二,这一切都是在我们的主导下完成。在战争之初,西南四藩‘倒幕派’和京都方面都需yào

我们的帮zhù

,因此,他们欣然欢迎我们加入到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计划中来。但是,正如我之前说过的,现在,西南四藩‘倒幕派’的实力已经可以与德川幕府实现对等,京都方面又天然具有‘合法性’的优势,他们是否还愿意由我们主导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使日本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就变成了一个未知数。一旦他们将我们排挤出这一进程,我们就前功尽弃了。要想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就必须重新建立起他们对我们的依赖。而要想让他们重新依赖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使战争继xù

下去。只要战争继xù

进行,他们就必须依靠我们,特别是‘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以及倒幕义军的配合。因此,我们无论如何都要阻挠这次的和平谈判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成果,这就是我们最近一个时期特别是明天要做的事情。”

听到张继的这番话,容闳、代善甚至秦谋都目瞪口呆,不由得感叹张继见事之明。

张继环顾众人,继xù

说道:“睦仁天皇虽然年少,却城府深厚,颇有明君风范,我相信,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基于以上的理由,岩仓具视一定会极力促成这次的和平谈判取得实质性的成果。西南四藩‘倒幕派’人才济济,他们之中的各别人也极有可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明天要做的就是制造争端,引发对立情绪,从而导致这次的和平谈判无果而终。下面,我给大家分配一下任务。”

第二百二十七章 和平谈判(上)

与此同时,九州岛,佐世保,汤本馆。

桌面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地堆放着“梅枝醉”的瓶子和各色料理。

刘步蟾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着舌头说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半个月来,我们亲冒矢石,栉风沐雨,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一旁坐着的林永升和叶祖珪也纷纷举起酒杯,说道:“‘燕赵少年游侠儿,横行须就金樽酒’,我们满饮此杯。”

刘步蟾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环顾四周,笑着向林永升和叶祖珪点头致意。借着这机会,刘步蟾用蚊蚋一般的声音说道:“一楼一共有二十三个人,其中十人是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军官,七人是佐世保本地的乡绅和市民,其余六人身份不明,其中三个浪人形迹尤其可疑,我们要重点防范。”

林永升笑着说道:“哈哈,‘饮如长鲸吸百川’,子香兄好酒量,不过,我们也不能落后啊”,说着,也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趁着这机会,林永升压低声音说道:“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还有两名酒保,楼梯靠近转角的一侧,倚着一名佯醉的浪人,行迹也颇为可疑。”

这时,旁边桌上的一名西南四藩倒幕军军官模样的男子悄悄站了起来,压低帽子,向楼梯走去。只见他不易察觉地向那名原本倚在楼梯转角的佯醉浪人点了点头,后者随即转身向楼上走去。

突然,叶祖珪站了起来,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哇”地吐了出来,偏巧吐在了那名经过的西南四藩倒幕军军官模样的男子身上,那名男子悚然一惊,向后跳了一步。

这时,林永升已经赶忙站了起来,一边扶着叶祖珪给他拍背,一边向那名那名西南四藩倒幕军军官模样的男子道歉。突然,林永升好像发xiàn

了什么似的,惊喜地大喊道:“原来是野川凌翔校尉啊,你们也来喝几杯?”

野川凌翔被认了出来,一时间颇为尴尬,只得笑着说道:“原来是林永升管带啊,今天不当值,我和属下的将士一起出来喝几杯,庆祝我们共同取得的胜利。”

林永升抱歉地笑道:“野川凌翔校尉,实在对不住,叶祖珪酒量不好,把您的衣服也弄脏了。”

野川凌翔赶忙说道:“没什么,没什么,这半个月来,如果不是叶祖珪管带和二位亲冒矢石,栉风沐雨,我们又怎么能取得胜利?这点儿小事实在算不了什么的。”

林永升笑着说道:“野川凌翔校尉,真的是让您见笑了,这样吧,我们三个人喝酒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叫您和属下的将士一起过来喝几杯,咱们人多也热闹一些”,接着,不由分说地将野川凌翔拉着坐了下来。

刘步蟾也走到旁边那张桌子,将另外几名西南四藩倒幕军军官请了过来。

野川凌翔见状,也只得无奈地坐了下来。那名向楼上走去的浪人见状,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下了楼,走出了汤本馆。

……

第二天上午,九州岛,佐世保,前敌指挥部,议事大厅。

西南四藩倒幕派、京都方面与德川幕府的和平谈判正在进行。

坐在议事大厅主位和客位上的分别大久保利通和岩仓具视,他们的下首则依次坐着木户孝允、西乡隆盛、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井上馨、山县有朋、乃木希典、伊东佑亨、东乡平八郎和涩泽荣一等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此时的高杉晋作已经病入膏肓,不能理事,所以并没有出席。张继、容闳、秦谋和代善则由于并非此次和平谈判的正式参与方,只是作为列席人坐在木户孝允等人的后面。而与大久保利通和岩仓具视相对而坐的,正是德川幕府的特使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

但是,不知为何,原本应该争相讨价还价、火药味儿十足的和平谈判,气氛却似乎一点儿也不热烈。坐在议事大厅里的众人都如同入定的老僧,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模样。屋子里安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到,只有议事大厅时不时发传来的布谷鸟的叫声能把人从沉沉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中来。

参加此次和平谈判的三方代表无一例外都是政坛老手,深知在谈判中“先开口,易吃亏”的道理,因此都践行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古训,一言不发,以逸待劳。

终于,有人试图去打破这令人感到尴尬和不安的安静了。

服部平治环顾四周一圈,舔了舔因焦躁而变得干裂的嘴唇,地说道:“今天,我和远山妙高奉日本国征夷大将军、摄政、关白德川庆喜之命,代表德川幕府,与睦仁天皇陛下的特使内大臣岩仓具视大人和西南四藩的各位志士就消除误解、推动和平问题进行商谈。”

说到这里,服部平治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在座众人的反应,继xù

说道:“下面,我简要介shào

一下我方的立场。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日本乃天皇陛下之日本也,我相信,这一点,无论是睦仁天皇陛下,内大臣岩仓具视大人,还是西南四藩的各位志士都是认同的。天照大神繁育我日本国一脉,神武天皇指导我日本国民众开垦田地并传授养蚕、织布技艺,此后的历代天皇也莫不以仁孝治天下,力求我日本国民众安居乐业。及至‘应仁之乱’,主少国疑、人心浮动、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幸而有征夷大将军、摄政、关白德川家康承天景命,顺乎民心,南征北战,一统日本。两百多年来,德川一族忠心为国,竭力辅佐历代天皇以成就万世之伟业。现任征夷大将军、摄政、关白德川庆喜事君以忠,待民以诚,称得上是人臣楷模也。”

第二百二十八章 和平谈判(中)

服部平治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近几十年来,一方面由于奸人挑唆,另一方面也由于沟通不畅,德川幕府与京都方面和西南四藩彼此产生了一些误解,导致兵戎相见,战端不止。特别是这次大战,持续经年,导致黎民百姓死伤无数、良田废弃、稼穑不事,实在是亲者快而仇者痛的事情。德川大将军有鉴于此,希望我们三方能够通过此次和平谈判,消除彼此之间的误解,化解彼此之间的积怨,使我日本国民众能够安居乐业。”

服部平治的这番话说得倒也颇为巧妙,一方面从合法性上承认了睦仁天皇至高无上的地位,表明了德川幕府继xù

维持“天皇—幕府”二元体制的愿望,另一方面将西南四藩“倒幕派”与德川幕府之间数十年来的战争归因于奸人挑唆和沟通不畅,表明了德川幕府不愿扩大事态和不会秋后算账的态度。更为关键的是,以上表态根本不需yào

德川幕府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让步,反而还肯定了德川幕府执掌政权的合法性。

服部平治满以为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颇为得yì

,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笑容来。

这时,坐在客位的岩仓具视开口了:“服部平治参政此言差矣。首先,历代天皇陛下都不曾有过‘日本乃天皇陛下之日本’的圣谕,当今的睦仁天皇陛下在登基大典上还曾专门指出‘日本乃万民之日本’,天皇作为最高统治者,也不过是受万民之委托,用来施行王道,治理国家,造福万民的。睦仁天皇陛下还曾在圣谕中指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真zhèng

含义是万民只会拥护那些心系万民者,因此要求各级官吏要以德配天,施行王道。其次,由幕府执掌政权并非自古就有的传统,而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建久三年七月,武将源赖朝奉旨扫平叛逆,受封为征夷大将军。当时,主少国疑、人心浮动,为避免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后鸟羽天皇任命征夷大将军源赖朝为摄政、关白,开设幕府,辅佐天皇治国。可见,由幕府执掌政权是非常态,而不是常态。但是,此后,藤原一族、足利一族和德川一族却先后以阴谋手段和武力方式继承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这样做,名为辅佐历代天皇陛下治国,实为攫取政权,与篡位自利没有什么区别。现任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德川庆喜性格乖张、刚愎自用,以致嘉永六年竟有美夷炮舰叩关之事,此实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此后,德川庆喜更摄于美夷淫威,未经天皇诏准与美夷、英夷、法夷签订通商条约,使我日本国民众深受夷货泛滥之害。这哪里称得上事君以忠,待民以诚,更称不上是人臣楷模了。最后,近几十年来,京都方面和西南四藩与德川幕府兵戎相见,战端不止,绝非因为奸人挑唆和沟通不畅,而完全是因为德川庆喜恋栈政权,欺君罔上。德川幕府与京都方面和西南四藩彼此之间有积怨是事实,但绝对称不上有什么误解,因为是非曲直是明摆着的。德川幕府如果真心想要化解彼此之间的积怨,首先应当摆正心态,以回避的态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岩仓具视这一番话说得服部平治目瞪口呆,他原以为迫切希望恢复因连年战乱而困乱不堪的社会秩序的睦仁天皇会在德川幕府执掌政权的合法性问题上做出妥协统,却万万没有料到岩仓具视居然会做出如此强硬的表态,一时间竟找不出可以辩驳的话来。…,

岩仓具视看到服部平治如此反应,继xù

说道:“至于我方的立场,睦仁天皇陛下在《王政复古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天皇陛下既然受万民之委托,成为日本国的最高统治者,那么,日本国的政权自然就应该由天皇陛下执掌。一方面,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职位的设立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是非常态,而不是常态,非常时期早已结束,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的职位自然就没有存zài

的意义了。另一方面,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职位的设立起不到辅佐天皇陛下治国的作用,反而会削弱天皇陛下执掌的政权。因此,第一,永久取消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的职位,不复设立。第二,一并解散德川幕府,其官吏有堪留用者补入京都御所,其麾下士兵补入京都守军。第三,念及德川一族历史上的功绩,也考lǜ

到德川庆喜本人的尊严,任命其为太政大臣,赴京都任职。”

《王政复古诏》,服部平治是读过的,他原以为那不过是睦仁天皇声讨德川幕府的檄文而已,却没有想到睦仁天皇居然会将《王政复古诏》中的内容作为谈判的条件提出来,想到临行前德川庆喜给出的谈判底线,不由得大为焦虑,反驳道:“岩仓具视大人此言差矣,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职位的设立并非权宜之计。事实上,正是由于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职位的设立,才使得日本能够中央集权,消除了战乱乃至分裂的威胁。德川幕府执掌政权的意义同样如此,如果没有德川家康顺乎民心,南征北战,今天的日本恐怕还处在诸侯相争、四分五裂的战国时代呢。现在,许多地方藩镇离心离德,之所以不敢公然叛乱,完全是因为德川幕府的的存zài

,一旦德川幕府被解散一旦取消,日本恐怕就要陷入彻底的混乱了。”

服部平治话音刚落,木户孝允笑着说道:“服部平治参政指得可是我们西南四藩么?我们西南四藩一向公忠体国,之所以会武装倒幕,也完全是因为德川幕府暴虐无道。一旦德川幕府被解散,我们自然那就要推行‘大政奉还’,拥立睦仁天皇陛下。”

第二百二十九章 和平谈判(下)

说着,木户孝允转头对岩仓具视说道:“这一点,想必岩仓具视大人也是清楚不过的。”

岩仓具视点点头,说道:“西南四藩的倒幕志士衷心拥戴睦仁天皇陛下,他们报国心切,采取武力形式倒幕,睦仁天皇陛下虽然不支持,却能够理解。”

这时,一直缄口不言的远山妙高说道:“西南四藩的志士们如果在治国理念上有独到见解,完全可以通过合法程序向德川庆康大将军提出但是,妄图采取武力形式颠覆德川幕府确实不合时宜的,西南四藩毕竟是地方藩镇,一旦开了武力对抗中央zf的先例,日本就真要大祸临头了。”

伊藤博文立即反驳道:“日本的中央zf在京都,日本的最高统治这时睦仁天皇陛下,我们武力倒幕正是为了重建中央zf的权威,怎么能说成是对抗中央zf呢?”

岩仓具视点点头,说道:“的确,西南四藩虽然是地方藩镇,却是本着‘勤王’的宗旨,德川幕府恋栈政权,才是真zhèng

的对抗中央zf。”

服部平治沉吟半晌,说道:“岩仓具视大人,西南四藩的各位义士,我们三方的分歧根本上在于德川幕府执掌政权是否具有合法性,这是根本性的问题,同时也是理论性的问题。如果我们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今天的和平谈判根本无法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成果。我希望我们可以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从现实状况出发,进行有意义的谈判。”

远山妙高也补充道:“的确如此,即便真如各位所说,德川幕府不具备执掌政权的合法性,但是两百多年来,日本的政权确实一直由德川幕府执掌,这是一个基本的事实,我们只有尊重这个事实,才能继xù

谈判下去。”

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陈述的的确是事实,这个道理,作为政坛老手的岩仓具视和西南四藩“倒幕派”的领袖们也不是不明白,他们之所以一直在这个问题上与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纠缠,完全是因为不想过早做出妥协,导致在以后的谈判中陷入被动。现在,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明确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们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接下去了。

果然,坐在主位上的大久保利通说道:“服部平治参政和远山妙高参政陈述的的确是事实。既然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们都应该承认,这次谈判的核心问题就是政权分配的问题,换句话说,就是今后日本的政权由谁执掌的问题。继xù

由德川幕府执掌显然是不现实的,一方面,如前所述,德川幕府执掌政权欠缺合法性,另一方面,近几十年来,德川幕府的内政外交政策都已经宣告失败,为了日本万民的福祉,我们必须做出改变。”

听到大久保利通这么说,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也放下心来。服部平治说道:“合法性的问题是容易解决的,正如岩仓具视大人所说,zf是受万民之委托用来施行王道,治理国家的。那么,德川幕府同样可以接受万民之委托以获得执掌政权的合法性。此外,近几十年来出现的问题也并非全部是德川幕府的内政外交政策所造成的,而主要是因为英、法、美等西方列强dà

举进入日本造成的。德川幕府也在逐步调整内政外交政策,以期更好地维护日本万民的福祉。”

岩仓具视笑着说道:“既然睦仁天皇陛下就拥有执掌政权的合法性,我们又何必画蛇添足呢?此外,经过几十年的时间,德川幕府的利益已经与英、法、美等西方列强的利益交织在一起,想要指望德川幕府岂不是与虎谋皮么?睦仁天皇陛下完全可以出台全新的内政外交政策,何必指望德川幕府拥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呢?”…,

远山妙高摇摇头,说道:“岩仓具视大人,您还是没有做到尊重现实,我不妨说得露骨一点儿,德川幕府执掌的政权是德川一族用人头换来的,谁要想把这政权抢回去,恐怕也得拿人头来换。”

远山妙高此言一出,议事大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西乡隆盛暴跳起来,指着远山妙高说道:“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们回江户去吧,等着我们兵临城下。”

远山妙高“哈哈”大笑道:“西乡隆盛将军的脾气倒是火爆得很。的确,你们打了几场大胜仗,几乎歼灭了德川幕府的十二万精锐陆军和海军。但是,德川幕府能够执掌政权这么多年,也绝非是靠运气。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实不相瞒,目前,德川幕府在江户的守军就有五万,且全部是幕府军精锐陆军。此外德川幕府也已经要求江户周边的武藏、上野、下野、甲斐和伊豆等藩镇出兵协防。你们想要攻陷江户,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此外,在之前的战争中,你们的伤亡也不小,你们是否还具备攻陷江户的实力呢?说到底,你们是愿意两败俱伤呢,还是愿意各退一步呢?”

远山妙高此言一出,西乡隆盛就如同漏了气的皮球一般坐了下来。他知dào

,远山妙高说的都是事实,在佐世保保卫战中,西南四藩倒幕军受到重创,虽然最终取得了胜利,但是伤亡实在不小,能否攻陷江户,确实是一个未知数。倘若借助张继及其麾下的“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的帮zhù

,攻陷江户就会增加很大的把握,但他却不愿意这么做,因为他担心日本会因此落入清国的圈套,从此受到清国的摆布。

远山妙高看到自己成功地打击了西乡隆盛的气焰,正准bèi

乘胜追击,却不防右手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远山妙高大吃一惊,定睛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那名青年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两道漆黑的剑眉斜挑入鬓,一派儒雅气度。

第二百三十章 困局得解(上)

远山妙高正准bèi

挣脱,那名青年却开口说道:“远山妙高参政,不必急着下结论,请你先见识见识我们的实力”,说着,不由分说地将远山妙高拉出了议事大厅。

……

议事大厅外,那名青年指着远处滩头阵地上的一座建筑说道:“远山妙高参政,那是你们的伏波将军德川庆茂修筑的石质堡垒,坚不可摧,你瞧好了”,说着,举起了左手。

只见跟在那名青年身旁的一个少年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烟花弹,用火折子点燃后,直直向空中举起。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开来。

远山妙高正惊疑不定,突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与之相伴随着是冲天的火光和弥漫的黑烟。等到黑烟散尽,远山妙高惊讶地发xiàn

,那座坚不可摧的石质堡垒已经从滩头阵地上消失了。

那名青年笑着问道:“远山妙高参政,你说,我们有实力攻陷江户么”,说着,将面如土色的远山妙高拉回到议事大厅,重新坐回了木户孝允身后。

……

远山妙言定了定神,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位是?”

大久保利通正准bèi

介shào

,那名青年却已经抢先回答道:“在下张继,西南四藩倒幕义军的总指挥。”

远山妙言大吃一惊,疑惑地问道:“你是清国人?”

张继笑着说道:“没错,我是中国人。”

突然,服部平治“哈哈”笑道:“我还在奇怪,以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实力,怎么能歼灭德川庆康将军和德川庆茂将军麾下的十二万大军?原来如此。岩仓具视大人,大久保利通藩主,你们指责德川幕府与英、法、美等西方列强相勾结,你们这样做,不也是引狼入室么?”

这个问题颇为尖锐,一时间,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和木户孝允等人都不知如何回答。

伊藤博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正准bèi

加以反驳,却听张继说道:“中日两国是邻邦,也是友邦,日本有难,中国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德川庆喜欺君罔上,鱼肉万民,人人得而诛之,中国帮zhù

睦仁天皇陛下和西南四藩倒幕志士为日本民众谋求福祉,又怎么能说是引狼入室呢?”

服部平治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能怒目而视。

远山妙高沉默良久,说道:“岩仓具视大人,您提出的三个条件,德川幕府万难接受。不过,我这里有一个折中的方案,希望您可以考lǜ

考lǜ

。”

岩仓具视不置可否地看了远山妙高一眼,并不接话。

远山妙高缓缓说道:“辅佐历代天皇陛下治国也罢,窃据神器、实同篡位也罢,现在的事实是,德川幕府的确牢牢地执掌着政权,并且我们三方也都无意将战争继xù

下去。既然如此,我们就必须达成一个三方都能够接受的共识。我的方案是这样的:首先,由德川幕府将睦仁天皇陛下迎接到江户,主持‘大政奉还’典礼,宣bù

施行‘王道复古’。其次,睦仁天皇陛下作为最高统治者在名义上执掌政权,德川幕府则作为中央zf继xù

存zài

,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德川庆喜继xù

在实jì

上执掌政权,德川幕府拟定的所有内政外交政策均需经过睦仁天皇陛下认可方能颁布实施。最后,经过数十年的过渡,在德川庆喜身故之后,德川幕府在实jì

上解散,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则在实jì

上成为名誉性职位,最终,由睦仁天皇陛下执掌政权。这个折中的方案参考了英国的君主立宪制度,睦仁天皇陛下从‘虚君’最终过渡到‘实君’,我想,这个折中的方案是我们三方都能够接受的吧。”…,

岩仓具视知dào

,远山妙高所提出的这个折中的方案已经是德川幕府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极有可能就是德川幕府在这次和平谈判中的底线。如果接受这个方案,睦仁天皇虽然不能立即实现执掌政权的目标,但是考lǜ

到德川庆喜已经五十多岁了,平素又耽于酒色,最多只需yào

等待十余年的时间,等到德川庆喜身故,睦仁天皇就能顺利执掌政权。过程虽然缓慢了一些,却十分稳妥,还能避免长期战争给经济造成的巨大创伤和社会造成的严重撕裂,想来睦仁天皇也能够接受。

因此,岩仓具视沉吟片刻,说道:“远山妙高参政提出的这个折中的方案,足以表明德川幕府尽快结束战争的诚意。至于我们能否接受这个方案,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我还需yào

向睦仁天皇陛下请示。”

远山妙高点点头,悬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正如岩仓具视所判断的那样,这个折中的方案正是德川幕府在这次和平谈判中的底线。在德川庆喜看来,德川幕府与京都方面和西南四藩“倒幕派”对立多年,只有继xù

执掌政权才能保护自己的安全,一旦将政权拱手让出,自己很可能立即身首异处。临行之前,远山妙高和服部平治花费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才促使德川庆喜勉强接受了这个折中的方案,他很希望这个折中的方案也能获得京都方面和西南四藩“倒幕派”的认同。

远山妙高知dào

,岩仓具视刚才的表态表明这个折中的方案是京都方面所能够接受的,不由得心中窃喜。

突然,坐在主位的大久保利通淡淡地说道:“远山妙高参政,你提出的这个折中的方案似乎还有很多没有考lǜ

到的问题,比如在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西南四藩‘倒幕派’在你所谓的中央zf中的角色是怎么样的?”

大久保利通此言一出,整个议事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木户孝允等西南四藩“倒幕派”互相使着眼色,无声地传递信息,岩仓具视则端起茶杯,悠悠地品起茶来。

远山妙高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了。事实上,临行前,他也就这个问题与德川庆喜和服部平治进行过认真的讨论,但是却没有达成什么实质性的共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困局得解(中)

一方面,德川庆喜不能接受西南四藩“倒幕派”进入未来的中央zf任职,他认为,那会给那些早已离心离德、蠢蠢欲动的地方藩镇造成不良的示范效应,鼓励他们以武力对抗中央zf,进一步瓦解德川幕府的统治基础。另一方面,京都方面和西南四藩“倒幕派”的关系也颇为微妙,在尚未确切掌握京都方面和西南四藩“倒幕派”关系的情况下,贸然将西南四藩“倒幕派”引入未来的中央zf任职恐怕并不明智。

想到这里,远山妙高灵机一动,说道:“施行‘王道复古’之后,睦仁天皇陛下就是最高统治者,西南四藩的各位志士如何安排,自然由睦仁天皇陛下和岩仓具视大人决定”。这个回答颇为巧妙,将这个棘手的皮球踢到了岩仓具视那里。

大久保利通似乎早就预料到远山妙高会这么回答,只是不知可否地一笑,将目光转向正在低头品茶的岩仓具视。

岩仓具视在大久保利通直视的目光下,感到颇不自在,尴尬地笑着说到道:“西南四藩的各位志士是国之栋梁,是睦仁天皇陛下的股肱之臣,睦仁天皇陛下一定会做出合适的安排,按照我个人的愚见,战争结束之后,西南四藩的各位志士可以加入德川幕府,在未来的中央zf任职,继xù

为日本民众谋求福祉。”

听到岩仓具视这样说,大久保利通笑着说道:“我们原本为岩仓具视大人和服部平治参政、远山妙高参政安排了欢迎宴会,现在正好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去赴宴吧。至于和平谈判嘛,理当循序渐进,也不急于这一时,我们明天再继xù

,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岩仓具视眼看谈判陷入僵局,有心想要缓和气氛,笑着说道:“好啊,早就听说佐世保佳酿‘梅枝醉’入口香醇,今天一定要领教领教了。”

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虽然想要尽快促使这次的和平谈判取得实质性的成果,但是看到大久保利通和岩仓具视已经表态,也只得说道:“客随主便,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当天深夜,九州岛,佐世保,前敌指挥部,议事大厅。

大久保利通坐在议事大厅的主位上,下首则依次坐着木户孝允、西乡隆盛、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井上馨、山县有朋、乃木希典、伊东佑亨、东乡平八郎和涩泽荣一等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已经病入膏肓高杉晋作也被抬了出来,躺在卧榻上,显然,这次会议对于西南四藩“倒幕派”的重yào

程度不言而喻。

大久保利环顾四周,缓缓地说道:“经过今天白天的和平谈判,德川幕府和京都方面都对各自的立场进行了阐述,德川幕府提出的折中的方案还获得了京都方面的认可,我们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也没有提出实质性的方案,因为我们还需yào

观望,我们必须在确切地了解京都方面和德川幕府的立场之后再做决定。现在,我想请各位就我们下一步怎么走谈谈自己的看法。”

木户孝允一脸忧虑地说道:“在我看来,现在的问题是,京都方面与德川幕府一样,都急于结束战争。这样一来,京都方面就很有可能支持德川幕府提出的所谓的折中的方案,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会与德川幕府联合向我们施压。政治是妥协的艺术,这一点我当然承认。但是,无底线地妥协势必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如果京都方面接受了德川幕府提出的所谓的折中的方案,就意味着我们极有可能被排挤出未来的中央zf。即便我们如岩仓具视所言,加入德川幕府,在未来的中央zf任职,我们也会面临来自京都方面和的船模两方面的压力,难以有所作为。那样的话,我们亲冒矢石、栉风沐雨地进行‘倒幕战争’所付出的牺牲不就白白浪费了么?而实现‘富国强兵’也成了一句空话。”…,

井上馨接着说道:“木户孝允说得对,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做出了这么多的努力,还不都是为了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富国强兵’?倘若就此接受德川幕府提出的所谓的折中的方案,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想要指望德川幕府主动放qì

执掌的政权,无异于与虎谋皮。退一步讲,即便德川幕府真的能够主动放qì

执掌的政权,也是十余年之后的事情了,睦仁天皇陛下等得及,我们却等不及,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更加等不及。”

西乡隆盛接过话头,幽幽地说道:“是啊,‘倒幕战争’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或者说,能把德川幕府逼到谈判桌上,我们西南四藩‘倒幕派’居功至伟,决不能任由京都方面和德川幕府主导这次的和平谈判,反而把我们排挤出去。”

伊藤博文缓缓说道:“我倒是相信睦仁天皇陛下也希望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富国强兵’,他之所以愿意接受德川幕府提出的所谓的折中的方案,也是为了避免长期战争给经济造成的巨大创伤和社会造成的严重撕裂。但是,如果我们真的接受德川幕府提出的所谓的折中的方案,即便一切也都顺利,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也势必会晚上十余年,当今世界,日新月异,时间是不等人的,我们决不能坐等上天赐给机会,而只能主动创造机会。换句话说,我们决不能任由京都方面和德川幕府主导这次的和平谈判,反而把我们排挤出去。”

陆奥宗光一脸忧虑地说道:“伊藤博文,你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是,现实情况却没有这么简单,我们要怎样做,才能重新夺回这次和平谈判的主导权,使其实质性成果对我们有益呢?”

伊藤博文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彻底转换思路。”

第二百三十二章 困局得解(下)

伊藤博文顿了顿,解释道:“我们作为在‘倒幕战争’中贡献最大的一方,为什么反而会陷入现在的困境,丧失这次和平谈判的主导权呢?是因为我们将京都方面当做了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的主导者,一切以京都方面为尊,一切按照京都方面的部署行事。但是,请大家回想一下,我们最初尊奉京都方面、睦仁天皇陛下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虽然天皇大权旁落已经七百余年,但始终是日本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有着与生俱来的‘合法性’,在民众心中的声望极高。而历代征夷大将军和他们的幕府虽然在事实上掌握了国家大权,从法统上来说,却是僭越行为,与篡逆者无异。因此,我们相信,只要能够得到天皇的支持,打着天皇的旗帜,必然能够战胜德川庆喜,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简单地说,我们尊奉京都方面、睦仁天皇陛下,是为了获得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的‘合法性’。换句话说,京都方面、睦仁天皇陛下只是我们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的一面旗帜罢了。旗帜这种东西,用得着的时候就要升起来,用不着的时候自然可以降下来。只要这个思路彻底转换归来,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说句诛心的话,如果京都方面、睦仁天皇陛下支持我们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我们就要继xù

尊奉下去,反之,我们就不得不改旗易帜了。”

说到这里,伊藤博文环顾四周,语气缓和下来,补充道:“当然了,我之前已经说过,我相信睦仁天皇陛下也希望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富国强兵’,他之所以愿意接受德川幕府提出的所谓的折中的方案,也是为了避免长期战争给经济造成的巨大创伤和社会造成的严重撕裂。因此,我们只需yào

让京都方面、睦仁天皇陛下意识到他们的主导地位从何而来就可以了。我这里也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案,大家可以议一议:第一,免去德川庆喜的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职位,这些职位也一并永久取消,不复设立。第二,解散德川幕府,确立京都为首都,参考英国的君主立宪制度,建立内阁作为新的中央zf。由内阁主持‘大政奉还’典礼,宣bù

施行‘王道复古’。此后,睦仁天皇陛下作为‘虚君’在名义上执掌政权,则内阁在实jì

上执掌政权,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全部进入内阁担任大臣。当然,内阁拟定的所有内政外交政策均需经过睦仁天皇陛下认可方能颁布实施。此外,德川幕府的官吏有堪留用者可以补入内阁。第三,解散幕府军,建立zf军,幕府军士兵补入zf军。第四,设立元老院,将太政大臣、左大臣、右大臣和内大臣纳入元老院,改为荣誉性职位,任命德川庆为太政大臣,岩仓具视为左大臣。”

伊藤博文这番话如同一块扔进水潭的石头,立即激起了层层的涟漪,在座的西南四藩“倒幕派”纷纷热烈地讨论起来。

大久保利通赞许地点点头,笑着说道:“伊藤博文虽然不是武将,但是杀伐决断,颇有名将之风。”

木户孝允忧虑地说到道:“伊藤博文所提出的方案确实对我们极为有利,但是京都方面和德川幕府会接受么?”…,

这时,躺在卧榻上的高杉晋作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气喘吁吁地说道:“接不接受不是京都方面和德川幕府能决定的,而是由我们决定的。现在,京都方面和德川幕府军事实力都比较有限,一个打不动,一个不想打,正是我们大有可为的时候。不过,要想让他们接受这个方案,关键还要取得张大人他们的支持,要知dào

,我们的西南四藩倒幕军要想取得军事上的胜利离不开他们的炮火支持。”

伊藤博文说道:“那好,我现在就去见张大人,请求他在明天的和平谈判上支持我们的方案。”

大久保利通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从之前的几次会谈中就能看得出来,张大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政坛老手,今天的和平谈判上暗潮涌动,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如果我预料得不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应对之策。要知dào

在,‘国际关系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张大人的背后是中国,中国为什么会选择支持我们西南四藩‘倒幕派’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富国强兵’?说白了,还是为了利益。近年来,中国推行‘新政’,已经颇见成效,不仅经济日益繁荣,军事也日渐强dà

,甚至还在与英国和俄国的战争中取得了胜利,也因此,中国成了英、美、俄等西方列强的潜在敌人。所以,中国需yào

在国际上有一个靠得住的盟友,中日两国是邻邦,又有着数千年的友好交往历史,算是不错的选择。德川幕府腐朽不堪、京都方面软弱无力,而我们却生机勃勃,选择支持我们西南四藩‘倒幕派’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富国强兵’就是自然而然的了。因此,即便我们不说,张大人也会选择在明天的和平谈判上支持我们的方案。”

高杉晋作也点点头,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说得有道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吧。”

……

与此同时,九州岛,佐世保,汤本馆,和室。

桌面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地堆放着“梅枝醉”的瓶子和各色料理。看得出来,这场小酌已经持续不断时间了,容闳和代善已经因为不胜酒力趴在了桌子上。

秦谋也已经满面通红,但还是一脸疑惑地问道:“张大人,您的意思是说由于德川幕府今天提出了那个所谓的折中的方案,我们反而获得了和平谈判的主导权么?”

此时的张继已经有几分醉意,笑着说道:“凤鸣兄,你瞧好了吧,明天,我就要这局势彻底翻转过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针锋相对(上)

第二天,九州岛,佐世保,前敌指挥部,议事大厅。

大久保利通仍旧坐在议事大厅主位上。与前一天不同的是,张继和岩仓具视并排坐在了客位上,这样安排的用意显而易见。高杉晋作也出席了今天的会议,他就躺在大久保利通身后的卧榻上,不住地咳嗽着。

大久保利、张继和岩仓具视的下首依次坐着木户孝允、西乡隆盛、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井上馨、山县有朋、乃木希典、伊东佑亨、东乡平八郎和涩泽荣一等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以及容闳、秦谋和代善,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则仍旧坐在前一天的作位置上。

此时,西南四藩倒幕派、京都方面与德川幕府的和平谈判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参与此次和平谈判的三方都在做着最后的讨价还价,而以张继为代表的实jì

上的第四方虽然缄口不言,其态度却是不言自明的。

岩仓具视环顾四周一圈,舔了舔因焦躁而变得干裂的嘴唇,说道:“伊藤博文,按照你所提出的方案,睦仁天皇陛下岂不是成了有名无实的虚君?太政大臣、左大臣、右大臣和内大臣岂不是成了有职无权的荣誉性职位?倘若你所提出的方案代表了西南四藩各位志士的一致意见,那你们的所作所为与德川幕府历史上的所作所为又有何区别?这样的方案京都方面怎么可能接受?”

伊藤博文笑着解释道:“岩仓具视大人,您误会了。根据我提出的方案,睦仁天皇陛下不会成为有名无实的虚君,太政大臣、左大臣、右大臣和内大臣也不会成为有职无权的荣誉性职位,我们的所作所为更是与德川幕府历史上的所作所为有着本质的区别。我所提出的这个方案关键在于合理分配决策权、议政权与行政权,使其实现有效的配合与制衡。众所周知,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为繁荣富庶的时期,宋仁宗一朝更有‘嘉祐之治’的美称。但是,宋仁宗一朝为何能够国泰民安、物阜民丰,却很少有人探究。在我看来,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关键就在于宋仁宗一朝实现了决策权、议政权与行政权的有效的配合与制衡。李焘就曾在《续资治通鉴长编》中指出,‘宋仁宗守法度,事无大小,悉付外廷议’,宋仁宗自己也曾指出‘措置天下事,正不欲专从朕出。若自朕出,皆是则可,有一不然,难以遽改。不若付之公议,令宰相行之,行之而天下不以为便,则台谏公言其失,改之为易’。事实上,经过宋太祖、宋太宗两朝的创制及真宗一朝的确认,到宋仁宗一朝时,宋朝的政治制度已臻完善,君主与zf的权力分际都已经有了法度或惯例可循。这个时候,宋仁宗表现出了一名守成君主的最大美德,谦抑。能够守住人君的本分,遵循既定的制度,这正是他的成功之处。为什么这么说呢?君主也是人,纵使再为雄才大略,终究会有判断失察、决策失误的时候。如果决策权、议政权与行政权都由君主来执掌,一旦其所制定的内政外交政策出现失误,出于维护君主尊严等考lǜ

,那些失误的内政外交政策所造成的不良后果就很难被弥补。而如果决策权、议政权与行政权彼此分立,君主只负责内政外交政策的发布,那么之前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失误,都能被及时修正。功劳全部归于君主,而责任全部由臣子承担,这样一来,君主自然就是永远正确、无比圣明的了。我所提出的这个方案恰恰是以此为出发点,决策权由睦仁天皇陛下执掌,议政权由元老院执掌,行政权则由内阁执掌。元老院的太政大臣、左大臣、右大臣和内大臣都是累世公卿、政坛耆宿,由他们对内阁制定的内政外交政策进行评议和完善再合适不过。睦仁天皇陛下天纵英才,由他综合各方意见,决策并发布内政外交政策再合适不过。内阁的大臣都具备相应的资历和能力,由他们制定和实施内政外交政策再合适不过。这样一来,决策权、议政权与行政权实现了有效的配合与制衡,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岩仓具视说道:“这个问题关乎国体,是根本性、原则性的问题,我需yào

请示睦仁天皇陛下之后再做答复。更何况,即便我们能在这个问题上面达成共识,关于内阁构成的问题也仍旧是一道坎。西南四藩毕竟只是地方藩镇中的一部分而已,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全部进入内阁担任大臣,这岂不相当于内阁被西南四藩所垄断?其它的地方藩镇自然会认为内阁只是西南四藩利益的代表,而不是整个日本利益的代表,他们又怎么会接受这样的安排呢?即便他们迫于压力表面上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也必定会阳奉阴违甚至暗中勾结,联手反对西南四藩。这样一来,历史就陷入了循环往复的怪圈,明天的西南四藩就成了今天的德川幕府。这对已经饱受战争创伤、百废待兴的日本无疑是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伊藤博文解释道:“岩仓具视大人,并非是由西南四藩垄断内阁,只是内阁以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为主导,这实在是根据现实情况作出的决定。正如您之前所说,西南四藩‘倒幕派’是睦仁天皇陛下的股肱之臣,西南四藩‘倒幕派’为了推动‘大政奉还’,实现‘王道复古’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理应在内阁中占据一席之地。此外,西南四藩‘倒幕派’与西方列强的接触较多,对世界大势的认识和把握也更深刻,西南四藩是所有地方藩镇中最早走上‘富国强兵’道路的,由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主导内阁对于我们实现‘富国强兵’意义重大啊。此外,最重yào

的一点是,实现‘王道复古’之后,我们将推动日本逐步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废藩置县,加强中央集权’既是实现‘富国强兵’的前提,又是实现‘富国强兵’的题中应有之义。这样一来,原先意义上的地方藩镇将不复存zài

,日本民众心中狭隘的藩镇观念也将渐趋淡薄,所谓的‘西南四藩垄断内阁’也就是假命题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针锋相对(中)

伊藤博文的答案无疑让岩仓具视感到震惊,在片刻的犹疑之后,岩仓具视才说道:“如果真的能做到‘废藩置县,加强中央集权’,自然无话可说。但是,日本历史上进行过这种努力的仁人志士并不在少数,却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远的不说,战国时期的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也都曾经试图实现‘废藩置县,加强中央集权’,结果怎样呢?地方藩镇割据的情况仍旧持续到了现在。事实上,‘废藩置县,加强中央集权’就是从地方藩镇的藩主和上层人士手中夺取他们执掌的政权,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其艰难程度西南四藩的各位志士也应该是了解的吧?”

说到这里,岩仓具视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表态过于坚硬,急忙补充道:“当然了,我并非是怀疑西南四藩各位志士的品格与诚意。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说的,西南四藩为了推动‘大政奉还’,实现‘王道复古’,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即便各位能够接受‘废藩置县,加强中央集权’,但是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将士、西南四藩的普通民众也同样能够接受么?即便西南四藩能够接受,但是武藏、上野、下野、甲斐和伊豆等藩镇也同样能够接受么?这些确实都是现实的、棘手的问题,在这些问题被解决之前,我不得不谨慎起见。”

听到岩仓具视这么说,一直沉默不语的大久保利通笑着说道:“是啊,保持地方藩镇的割据状态,就意味着地方藩镇的政权牢牢握在手中,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这是可以不劳而获的政权,这是可以坐享其成的统治。但是,我们终于还是抵制住了这个诱惑。正因为其艰难,所以才要从我们开始。如果我们不把握住这次的机会推动‘废藩置县,加强中央集权’,只怕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或者说,今后再也不会有人能下得了这个决心。至于您提到的其它藩镇是否能够接受的问题,我只能这么会到您。我们不能保证其它藩镇都乐于接受,但是我们可以保证,我们最终会迫使它们接受。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威慑其他藩镇是绰绰有余的。当然了,我们会首先尽可能地给出优厚的条件,如果它们仍旧不能接受,我们才会考lǜ

使用武力手段。”

岩仓具视怔了一怔,喃喃地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您可以告sù

我,各位究竟为什么愿意做出如此巨大的努力,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来推动‘大政奉还’,实现‘王道复古’么?”

大久保利通正待回答,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转过头去,只见已经形销骨立、病骨支离的高杉晋作笑着说道:“很简单,为了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富国强兵’。岩仓具视大人,请您记住,这绝不是一句自我标榜的空话,更不是一句骗取民众支持的口号,而是我们西南四藩‘倒幕派’毕生为之奋斗的理想。为了实现这个理想,吉田松阴老师、坂本龙马老师先后遇害,我或许也已经时日无多。但是,这个理想将会激励我的伙伴继xù

奋斗下去的。近几十年来,作为一个弱国,日本饱受西方列强的欺凌,作为一个弱国的国民,我们更是感同身受。而这一切,都是德川幕府的腐败无能造成的。或许,作为一个个具体的人,我们痛恨德川幕府的理由各有不同,但是,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的的确却是我们达成的广泛共识,也正是这个共识,促使我们走到了一起,甘愿出如此巨大的努力,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高杉晋作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虚君共和’也好,‘废藩置县’也罢,或许我们提出的这一系列方案不成熟,甚至不正确,但我们的心是光明的。我们提出这一系列方案,也都是为了实现那个光明的理想。这一点,不容任何人怀疑。因为对这一点的怀疑,就是对我们的侮辱,而侮辱我们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请您将这一点向睦仁天皇陛下详细禀报”。

高杉晋作最后的这句话分量极重,几乎是代表西南四藩“倒幕派”在向京都方面作出最后通牒,这样的最后通牒是已经颇为僭越,岩仓具视完全有理由予以驳斥。但是,看着高杉晋作形销骨立、病骨支离的样子,听着高杉晋作诚挚恳切、掷地有声的回答,岩仓具视无论如何也无法发作,只得低头品起茶来。但是,那刚刚还香醇甘冽的茶水,现在却感觉不出丝毫的味道。

……

服部平治悄悄向四周望去,只见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和西乡隆盛等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都关切地望着高杉晋作,眼神里流露出不忍和伤感,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两个少年更是眼含热泪,显然与高杉晋作感情甚佳。张继和容闳、秦谋、代善等人则正襟危坐,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老僧入定模样,不知dào

心里在想些什么。

服部平治犹豫片刻,说道:“岩仓具视大人、大久保利通藩主,请恕我们无法接受伊藤博文提出的方案。因为,临行之前,德川庆喜大将军就已经我们设定了谈判的底线,伊藤博文提出的方案已经远远突pò

了这条底线,即便我们在方案上签了字,德川庆喜大将军也是不会予以承认的。”

西乡隆盛斜睨服部平治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谈判桌上无法达成共识,我们就只好在战场上一决高下了。”

服部平治正待回答,却听到身旁的远山妙高冷冷的回应道:“既然如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不过,千万不要以为我们德川幕府就会就此服软,西南四藩倒幕军虽然士气正盛,还得到了清国的支持,但是,想要攻陷江户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德川幕府虽然迭遭惨败,但实力犹存,江户的守军仅正规军就有三万之多,还有五万的民团。而关东地区是德川幕府的大本营,德川幕府在那里苦心经营两百余年,根基深厚,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你们若是想陷入持久的消耗战,大可以试上一试。”

第二百三十五章 针锋相对(下)

远山妙高此言一出,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充满了火药味儿。

岩仓具视眼看谈判已经无法继xù

进行下去,连忙说道:“今天大家都累了,我看我们就暂时先休会吧,等到明天再谈也不迟。”

……

当天深夜,二十余名黑衣男子悄然离开佐世保,驾着一艘小船,越过关门海峡,向本州岛驶去。

……

第二天上午,和平谈判照常在死气沉沉的气氛中举行,但是与会人员却少了许多。西南四藩“倒幕派”方面,高杉晋作由于前一天坚持参加和平谈判,受了严重的风寒,健康状况更加雪上加霜,陷入了重度昏迷,完全无法出席,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也不得不专门前去陪侍这位西南四藩“倒幕派”的精神领袖。德川幕府方面,远山妙高以“拒不签订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为由拒绝与会,留下服部平治孤身舌战群儒。京都方面的岩仓具视虽然有心推动和平谈判的进展,无奈自身实力弱小,难以在与西南四藩“倒幕派”和德川幕府的斡旋中发挥充分的制衡作用,因此也渐渐地不甚热心了。

于是,在此后的十余天里,此次和平谈判就在参与各方无休止的讨价还价之中拖延了下来,彻底陷入了僵局。

……

这天,西南四藩“倒幕派”和德川幕府又因为对德川幕府的保留与否问题和对德川庆喜的是否追责问题陷入了反复的诘问,井上馨、山县有朋和伊东佑亨口干舌燥地反复向服部平治陈说着“虚君共和”与“废藩置县”的重yào

意义,而孤身舌战群儒的服部平治则一口咬定保留德川幕府和维护德川庆喜是己方的底线,断然不容践踏。张继眼看今天上午的和平谈判恐怕又将无果而终,不禁微微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向议事大厅外走去。

……

此时,春光正好,议事大厅外的粉墙上满是开得正盛紫藤萝花,那妖艳的颜色、婀娜的姿态令张继大为迷醉,索性沿着那堵粉墙向前敌指挥部外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那堵似乎长得没有尽头的粉墙终于在转角处消失了。张继发xiàn

自己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脚下是一面崖壁,正对着烟波浩渺的佐世保海域,海浪不时地打到崖壁上,翻出白色的浪花,一阵清新的海风吹过,张继顿时感觉心旷神怡,这些天来心头积累的不快之感统统烟消云散。

这时,张继注意到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块露出海面的礁石,上面用鲜红的颜料书写着三个一尺有余的汉字,“向我来”。

张继感到颇为奇怪,这里并非观光胜地,而是九州岛和本州岛之间的交通要冲,那三个汉字显然不是什么文人墨客的兴起之作,更何况,在礁石上写上“向我来”,这不是引导人们触礁沉船么?

张继正在苦苦思索,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声。

张继回过头去,原来木户孝允不知dào

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只见他笑着说道:“佐世保海域暗礁密布,是关门海峡行船最险之处。船舶经过此处,必须冲着那块写有“向我来”的礁石而行,这样礁石周遭的漩涡作用下,反而会随波逐流,恰巧避开它附近的暗礁;若是硬要避开它而行,反而会在漩涡的作用下,触到它附近的礁石沉没。

张继恍然大悟,由衷地赞叹道:“在很多方面,古人的智慧真是我们今人所无法望其项背的啊。”…,

木户孝允点点头,说道:“是啊,只不过,为了了解那块礁石附近的水文环境,研究出避开附近暗礁的规律,不知dào

有多少位置显出了生命呢。”

张继点点头,说道:“是啊,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总要有一代人去牺牲、去奉献,才能换来后代人的幸福啊。”

说着,张继笑道:“我们中国还有句古话,叫做‘车到山前必有路’,在这里倒真是应验了,不过似乎应该改为‘穿到礁前自可避’了。”

木户孝允也大笑了起来,说道:“对仗虽然不甚工整,倒真是无比贴切呢。只是不知dào

,我们这次的和平谈判能否也‘车到山前必有路’,做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听到木户孝允这么说,张继诧异地看去,只见他正目光闪烁地盯着自己,于是笑着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和平谈判涉及到有关各方的切身利益,毕竟比不得小孩子过家家,过程曲折一些也是正常的,军国大事嘛,急不得的。我们不妨再等上一段时间。”

木户孝允点点头,说道:“这个道理我又何尝不知dào

呢,只是这一拖就是半个多月,我一方面担心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士气会渐渐松懈下来,另一方面更担心德川幕府将‘和平谈判’当做幌子,正在暗中集结兵力、积蓄辎重呢。如果事态的发展真的如我所料,我们可就是‘不败而败’了。张大人,您说,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呢?”

张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应该不会这么严重吧,我看德川幕府还是很有进行和平谈判的诚意的。”

木户孝允也只得点点头,仿佛不经意地问道:“最近一直没有见到秦谋将军,是不是水土不服导致身体欠佳啊?要不要我找军医来诊治一下?”

听到木户孝允这么说,张继只觉得他话里有话,似乎颇具深意,不由得心中一动,急忙说道:“凤鸣兄身体很好,木户孝允将军不必挂念。是之前提到的那一百门克虏伯大炮和五千支毛瑟步枪即将通过商船运抵日本,我派他前去协调接收事宜了。”

木户孝允“哦”了一声,轻轻点点头,说道:“秦谋将军可是倒幕义军的中流砥柱,没有事情就好。张大人,我相信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的一切所为也都是奔着这个目标而去的。”

张继也点点头,却并不答话。

一时间,两个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而又微妙起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笑里藏刀(上)

正在这时,一名西南四藩倒幕军斥候从远处跑了过来,大喊道:“张大人,木户孝允将军,出大事儿了,大久保利通藩主请二位速速回去。”

木户孝允的心顿时狂跳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油然而生。奇怪的是,对于这种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沮丧,相反却有一丝隐隐的期待。他也不知dào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只是不住地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镇定。

木户孝允下意识地想张继看去,只见后者仍旧负手而立,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漠不关心,然而他闪烁不定的目光却已经将他内心的游移不定深深地表现了出来。

木户孝允心头一动,说道:“张大人,我们回去吧”。

张继点点头,没有答话,两人一前一后跟着那名西南四藩倒幕军斥候向前敌指挥部的议事大厅走去。

……

木户孝允刚刚走进议事大厅,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只见岩仓具视脸色阴沉,目光阴鸷,嘴角不自觉地跳动着,显然是在盛怒之中,他的右手紧紧的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拔刀在手。或许是为了防止岩仓具视猝然发难,东乡平八郎和乃木希典站到了他的身前,紧张地注视着岩仓具视的一举一动。再看与岩仓具视相对而坐的服部平治,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不时地滚落下来,双手也不自觉地颤抖着,似乎感到非常恐惧的样子。

木户孝允不明就里,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站在身前的井上馨。

正巧此时,井上馨也将目光投向了木户孝允所在的位置。看到木户孝允和张继回到了议事大厅,他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连忙快步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就在刚才,京都方面派来的斥候报gào

说五天前睦仁天皇陛下在御所的寝宫遭遇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袭击。由于侍卫长铃木贯太郎将军拼死抵抗,所以睦仁天皇陛下并没有大碍,但是铃木贯太郎将军由于伤重不治以身殉国了。那些刺客眼见刺杀失败,就在同伙的接应下逃走了。不过,有两名刺客在战斗中身亡,他们的同伙没有来得及抢走尸体。由于京都方面从那两名刺客的身上搜出了德川幕府的关防印信,岩仓具视大人坚持咬定是德川幕府所为,但是,服部平治却矢口否认,刚才两个人差点儿动起手来。”

木户孝允点点头,向大久保利通望去,却见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专心致志地品着杯中的香茗。木户孝允一时摸不透大久保利通的态度,只得回头想张继看去,却见张继的神情居然与大久保利通如出一辙,淡淡地看着议事大厅中的众人,似乎很不以为意。

……

正在这时,远山妙高从议事大厅外冲了进来,只见他满脸通红,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右手则紧紧按在悬挂于腰间的佩刀上。他身后的十余名幕府军随从则个个如临大敌,紧张地望着议事大厅中的众人。

负责警戒事务务的伊东佑亨看到远山妙高带着这么多人冲进了议事大厅,正要出手阻拦,却看到西乡隆盛冲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然后对远山妙高说道:“远山妙高参政,你这是信不过我们西南四藩‘倒幕派’,要来武力抢人么?‘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们还没有下作到那个份上。”…,

远山妙高听到西乡隆盛这么问,脸上的怒气更盛,冷笑着说道:“西乡隆盛将军,既然西南四藩‘倒幕派’不是有心罗织罪名,扣留我们,又为何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

听到远山妙高这么说,刚刚冷静下来的岩仓具视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大声道:“睦仁天皇陛下在京都御所遇刺,铃木贯太郎将军以身殉职,刺客身上还搜出了德川幕府的关防印信,证据确凿,你居然说这是捕风捉影?原来你们德川幕府进行和平谈判是假,暗中集结兵力是真啊。你们知dào

睦仁天皇陛下是‘倒幕运动’的旗帜,就想要加害于他,再将我们各个击破么?”

远山妙高大笑道:“岩仓具视大人,我真不知你是怒火攻心冲昏了头脑?你想想看,倘若那些刺客真的是我们德川幕府派出去的,居然会携带自己的关防印信么?难道是故yì

为了让你们发xiàn

么?这显然就是陷害,而且手段还不是一般的不高明。”

岩仓具视被远山妙高这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正所谓‘兵不厌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安知你们不是为了故yì

迷惑我们才这样做的。”

远山妙高又大笑道:“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如此,这场和平谈判的闹剧也该结束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说着,一把拉起服部平治,向议事大厅外走去。

岩仓具视怒斥远山妙高,原本只是发泄心中怒气,完全没有想到远山妙高居然会因此决定终止和平谈判,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求助的目光向大久保利通投去,但是后者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场的气氛一般,仍旧专心致志地品着那杯香茗。

就这样,在西南四藩“倒幕派”们错愕的眼神中,在岩仓具视不知所措地犹疑中,远山妙高拉着服部平治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议事大厅。

……

当天傍晚,佐世保海域,“雨村”号战列舰。

“雨村”号战列舰原本是德川幕府伏波将军德川庆茂麾下的幕府军海军的主力战舰,由于在进攻佐世保的战斗中被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指挥的西南四藩倒幕军海军击伤,“雨村”号战列舰返回横须贺港维修,反而逃脱了佐世保海战时被击沉的命运,此时,“雨村”号战列舰成了幕府军海军唯一的一艘铁甲战舰,这次就是由“雨村”号战列舰护送服部平治和远山妙高前来参加和平谈判。

此时,他们二人并肩站在“雨村”号战列舰的甲板上,望着已经消失在海天相接之处的佐世保,默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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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笑里藏刀(中)

望着被落日染成一片血红的海水,服部平治长叹一声,说道:“这可真是德川幕府的日落了。”

远山妙高并不答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服部平治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既然你也肯定那批刺客不是我们德川幕府派去的,为什么不要求他们从容查办,而是选择直接终止此次和平谈判呢?这样一来,我们半个多月的努力岂不是都付之东流了么?我们回到江湖之后,如何向德川庆喜大将军交代呢?我们还是应该坚持将和平谈判进行下来的,那毕竟是最好的解决分歧的方式,我们至少还是可以有一些收获的啊。”

远山妙高笑道:“你听说过‘韩信攻齐,郦生就烹’的典故么?郦食其是刘邦的谋士,汉三年,郦食其赴齐国游说齐王田广,要求田广投靠刘邦,以谋得自保。田广接受了他的建议,撤除了边境的守军,准bèi

接受刘邦的册封与改编。于是,郦食其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不费一兵一卒,就达到了‘东下齐城七十二,指麾楚汉如旋蓬’的目的。消息传来,激怒了正准bèi

渡河攻齐的韩信,于是,韩信以未收到刘邦停战命令为由率部攻齐,连克多座城池。田广得到消息之后,认为郦食其欺骗了他,就将郦食其烹杀了。后人谈及此事,每每认为韩信嫉贤妒能,而郦食其则劳苦功高。事实上,这些都不过是目光短浅之人的浅薄之见。田广之所以投靠刘邦,并不是因为郦食其的口舌之利,而是因为当时韩信的大军已经隔河相望。换言之,田广是在韩信的军事威胁下被迫接受了郦食其的建议,即便去游说田广的不是郦食其,而是换做其他人,结果也是一样的。这个典故实jì

上告sù

了我们这样一个道理:‘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也休想得到’。近几个月来,我们迭遭惨败,靖逆将军德川庆康和伏波将军德川庆茂及其麾下的幕府军几乎全军覆没,我们已经失去了同西南四藩‘倒幕派’和京都方面进行对等谈判的资格,即便这次的和平谈判进行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他们提出的方案突pò

了我们的底线,我们无法接受而我们提出的方案他们又不甘心接受,最终也无非是拖延时间而已。”

服部平治显然被远山妙高的分析震撼了,良久,才长叹道:“远山妙高参政见事之明,我实在是望尘莫及。”

远山妙高笑着说道:“还不止如此,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批刺客如果不是西南四藩‘倒幕派’派出的,就一定是那些清国官员派出的。”

服部平治疑惑地问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大久保利通想要杀死睦仁天皇陛下,取而代之么?”

远山妙高摇摇头,说道:“怎么可能呢,以西南四藩‘倒幕派’现在的实力,若是想要取睦仁天皇陛下而代之不是什么难事,根本就犯不着杀死他,倘若那样的话,西南四藩‘倒幕派’岂不成了杀死义帝的项羽,不仅破坏了有自己主导的‘倒幕联盟’,还给其他势力推翻他们留下了足够的口实。要知dào

,睦仁天皇陛下可是‘倒幕运动’的旗帜啊。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西南四藩‘倒幕派’或者那些清国官员导演的一场戏,目的是破坏此次和平谈判,重启战端。”…,

服部平治又是一阵恍惚,疑惑地问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是更好么?”

远山妙高摇摇头,说道:“怎么可能呢,如果此次和平谈判真的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成果,那么新的中央zf就一定会由京都方面主导,西南四藩‘倒幕派’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做出了这么多的努力不就成了‘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么?反之,如果此次和平谈判无法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成果,战端重启,那么,西南四藩‘倒幕派’或者那些清国官员就可以在新的中央zf占据主导地位。对他们而言,战比和,利益要大得多啊。换言之,此次的和平谈判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成果。此外,德川庆喜大将军那面也没有什么无法交差的,这样的结果,他恐怕早就预料到了。他之所以仍旧派我们前来参加此次的和平谈判,也不过是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尝试一番罢了。”

良久,服部平治轻声问道:“既然如此,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远山妙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

与此同时,九州岛,佐世保,前敌指挥部,议事大厅。

木户孝允满脸疑惑,不解地问道:“大久保利通藩主,既然您知dào

那批刺客如果不是德川幕府派出的,为什么不下令彻查此事呢?”

大久保利通笑着摇摇头,说道:“木户孝允啊,你难道还不明白么?如果此次和平谈判真的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成果,那么新的中央zf就一定会由京都方面主导,我并非不信任睦仁天皇陛下和岩仓具视大人,恰恰相反,我相信睦仁天皇陛下一定是一位仁慈的君主,岩仓具视大人也一定是一位优秀的大臣。但是,我们致力于推翻德川幕府,最终为的还是推动日本走上‘富国强兵’道路。而这就势必要求限制君权,实现‘虚君共和’。我们不能保证睦仁天皇陛下和岩仓具视大人能够接受这样的那排,我们不能保证他们会推动日本走上‘富国强兵’道路。正所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我们只有在新的中央zf占据主导地位,才能保证推动日本走上‘富国强兵’道路。因此,彻底以武力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由我们对未来的日本政治结构进行安排才是最为保险的道路。”

第二百三十八章 笑里藏刀(下)

听到大久保利通这么说,木户孝允大吃一惊,终于明白了自己之前对突发情况隐隐有一丝期待的原因所在,也终于明白了大久保利通的苦心。他颤声问道:“大久保利通藩主,难道……”

还没等木户孝允说完,大久保利通就决然地摇头道:“不,不是我派出的。如果我预料不错的话,应该是张大人派出的,他麾下的秦谋将军不是有半个多月没有露面了么?”

木户孝允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总觉得他进来神神mì

秘的,原来如此啊,张大人对于我们的‘富国强兵’大业真的是非常关心、非常支持呢。”

大久保利通点点头,用一种颇为耐人寻味的口气缓缓地说道:“是啊,张大人对于我们的‘富国强兵’大业真的是非常关心、非常支持呢。”

但是,木户孝允并没有听出大久保利通话中的深意,他向大久保利通行了一礼,快步向议事大厅外走去。

……

两个月后,日本,江户湾,横须贺。

此时,太阳刚刚落山,西方的天空,还燃烧着一片红色的晚霞。就连海面,也被这霞光染成了淡淡的红色。每当海浪涌起的时候,那完整的海面就被切割成一缕缕、一条条,鱼鳞一般反射着夕阳的余辉,显得圣洁无比。

渐渐地,霞光淡下去了,深红变成了绯红,绯红又变为浅红。最后,当这一切红光都消失了的时候,那突然显得高而远的天空,呈现出了一片肃穆的神色。启明星在这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起来,放射着令人注目的光辉,仿佛一盏悬挂在夜空的明灯。

岩仓具视和大久保利通并排站在“无畏号”战列舰的甲板上,看着这醉人的景色,默然不语。

半晌,岩仓具视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真的是江山如画啊,倘若德川幕府在之前的和平谈判中愿意接受我们提出的条件,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希望张大人和伊藤博文他们此行能够取得实质性的成果,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到生灵涂炭的景象了。”

大久保利通默然不语,良久,才回答道:“从德川庆喜在不久之前发布的‘为清君侧讨逆’诏书中的措辞来分析,他是下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了,张大人和伊藤博文他们此行想要取得实质性的成果只怕很难。岩仓具视大人,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听到大久保利通这么说,岩仓具视也只得点点头,转身向“无畏号”战列舰的船舱走去。

……

自从两个月前,远山妙高拉着服部平治拂袖而去,西南四藩‘倒幕派’、京都方面与德川幕府之间的和平谈判正式破裂以来,重新燃起的战火已经蔓延到了整个本州岛。两个月来,在“无畏”号战列舰、“精诚”号战列舰和“忠勇”号战列舰的火力援助下,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战线从九州岛的佐世保一口气推进到了本州岛的江户。

备后藩自不待言,早已是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的坚定盟友,即便是曾经被德川幕府要求协防江户的武藏、上野、下野、甲斐和伊豆等江户周边藩镇也纷纷倒戈,加入到了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的阵营,就连手握重兵、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局势走向的尾张藩藩主横沟御极也发表《为清君侧奉旨讨逆檄》,公开与德川幕府决裂,要求德川庆喜迅速下野并解散德川幕府。此时的德川庆喜成了真zhèng

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就在前天,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完成了最后的部署,已经兵临江户城下,只待大久保利通一声令下,就要开始攻城。

但是,昨天,张继突然提议,为了避免出现过大的伤亡,也为了给新的中央zf赢得关东地区的民心,希望能够在攻城前进入江户游说德川庆喜,迫使他放qì

抵抗,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

大久保利通一时间摸不透张继的真实想法,而岩仓具视则对张继的提议大为赞赏,于是大久保利通就派遣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随同张继前往江户游说德川庆喜。到现在,张继一行进入德川幕府已经整整一天时间了,却连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传回来。大久保利通很担心他们已经遭到德川幕府的毒手,心里颇为忧虑,但又不好再岩仓具视面前表现出来,只得强作镇定,随时关注着江户的局势。

……

与此同时,江户,德川幕府,天守阁,和室。

这场细雨从黄昏时分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虽然不大,却也绵密无比,江户位于关东地区,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属于典型的海洋性气候,本来就非常湿润,这下子,空气更是潮湿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

伊藤博文正襟危坐,不时偷瞟一眼坐在身旁的张继,只见后者意态疏散,随便地盘腿坐着,虽然脸朝向窗外,两眼却散漫没有焦点,不知dào

在想些什么。

同行的秦谋和陆奥宗光也都低着头,不多言语,气氛异常的沉静。

正在这时,和室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伊藤博文连忙转过头,秦谋和陆奥宗光也齐齐将目光投向和室的正门。张继也仿佛回过神来,慢慢收回目光,坐直了身子。

这时,和室的正门已经被打开,一行人裹挟着屋外的湿气走了进来,张继仔细一看,发xiàn

领头的正是之前参加和平谈判的远山妙高,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矮个胖子,峨冠博带,想来就是征夷大将军、摄政、关白德川庆喜了,德川庆喜后面跟着的是服部平治,也算是老相识,其余几个人却都没有见过了。

远山妙高看到张继,冷笑着说道:“张大人,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张继笑着点点头,并不答话。

待一行人坐定之后,远山妙高对居中而坐的那个皮肤黝黑的矮个胖子说道:“德川庆喜大将军,这位就是我和您提起过的张继张大人,张大人不仅是清国‘新政’的推行者,还是促成西南四藩‘倒幕派’和京都方面合流的关键人物。属下现已查明,指挥倒幕义军歼灭德川庆康将军所部的也正是张大人。说起来,张大人算得上是我们德川幕府的头号敌人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江户之围(上)

德川庆喜微微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只是那双神光内敛的小三角眼却开始不住地打量起张继来。

张继看一行人已经就坐,于是正色道:“德川庆喜大将军,远山妙高参政,服部平治参政,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就来说明一下我们的来意。我们此行是为了说服德川庆喜大将军放qì

抵抗,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

远山妙高笑道:“在之前的和平谈判上,我就已经声明过,西南四藩‘倒幕派’和京都方面提出的条件突pò

了我们的底线,我们无法接受,张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张继笑着说道:“远山妙高参政,我此行根本没准bèi

和你们谈条件,换句话说,你们已经不具备和我们谈条件的资格了,今天的会议说得好听一点儿是游说,说得难听一点儿根本就是下达最后通牒。”

张继的言论显然激怒了与会的德川幕府官员,一名身着铠甲、武将打扮的中年男子拍案而起道:“你们不要太猖狂了,江户城高池深,还有三万正规军和五万民团,打起巷战来你们未必就能占到便宜。现在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你们就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是想重蹈丰臣秀赖的覆辙么?”

不过,德川庆喜倒是保持了平静,仍旧一言不发,饶有兴味的看着张继。

远山妙高也说道:“武田信雄将军所言非虚,口说无凭,我们一切战场上见真章吧。张大人既然是为下达最后通牒而来,现在任务已经完成,就请回吧。”

秦谋笑着说道:“当初的和和平谈判都能拖上十天半个月的,今天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吧。这位武田信雄将军说的并没有错,但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打算要与你们展开巷战。我们援助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的一百门克虏伯大炮和五千支毛瑟步枪已经到位,现在,那一百门克虏伯大炮也已经完成了部署,江户城的大部分战略要地都在我们的射程之内。甚至,就连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天守阁也不例外。”

秦谋此言一出,和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半晌,服部平治幽幽地说道:“江户城内现有数十万普通民众,如果你们贸然炮击,势必会造成他们的伤亡。”

服部平治话音刚落,陆奥宗光就驳斥道:“那么,当初你们昼夜不停地炮击佐世保时,又何尝考lǜ

过佐世保的数十万普通民众?我们为什么能够招募到倒幕义军作为机动兵力,这恐怕还要拜你们所赐呢。”

服部平治回敬道:“你们想要组建新的中央zf,自然要收买人心。如果你们敢于炮击江户,那你们在关东地区将会人心尽失。不满的种子一旦埋下,有朝一日终会长成参天大树,你们的新的中央zf照样不会稳固的。”

听到服部平治这么说,张继说道:“服部平治参政倒真是急人之所急,为我们着想颇多。不过,这只是杞人忧天罢了。两百多年来,江户一直都是日本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物阜民丰、人文荟萃,我们也不愿意看到城毁人亡的局面。我们今天来游说德川庆喜大将军是诚心诚意的,目的就是促使你们放qì

抵抗,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尽量避免给江户普通民众造成的伤亡。秦谋将军刚才提到的一百门克虏伯大炮,只是终极手段,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并不愿意动用,它们更多地只是形成威慑的一种手段。事实上,我们有一记杀手锏,能够使你们不攻自破。除非这一击杀手锏宣告无效,我们是不会进行炮击的。为了表明我们的诚意,我不妨将其公之于众”,说着,张继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是‘围而不打’”。…,

武田信雄大笑道:“这算哪门子杀手锏,难道你们认为我们会因此就投降么”,突然,武田信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向远山妙高看去,只见后者脸色苍白,也正向自己看过来。

张继笑着说道:“武田信雄将军,看来你也终于意识到了吧?据我所知,由于连年征战,江户的物价近年来一直维持在较高水平。近几个月来,更是物价飞涨,而且出现了还商家囤积居奇的情况。一旦我们开始围城,你们的所有外来供给都会被切断,江户的物价就会持续攀升。而一旦江户的普通民众家中存粮用尽,就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寻找食物。江户那些累积巨万的高官显贵又不会主动开仓放粮,饥民们迫于生存压力,就不得不挺而走险。到时候,江户的社会秩序大乱,你们的统治不就还如何维持得下去?即便你们以行政权力强制高官显贵们主动开仓放粮,也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更何况,那样做还会失去他们的支持,动摇统治的根基。更为关键的是,一旦军中存粮用尽,那三万正规军和五万民团的战斗力还能否保持,甚至他们还是否愿意为你们卖命,都成了问题。当然,我们会给饥民们留一条生路,只要他们愿意出城投诚,我们都会予以赈济。到时候,你们是阻拦还是不阻拦?阻拦就会失去人心,不阻拦的话,江户成了一座空城,早晚会不攻自破的。”

听到这里,德川庆喜也终于忍不住说道:“张大人,的确,如果你们真的选择‘围而不打’,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我不明白的是,你是清国的官员,为何要介入我们日本的国事,这于你究竟有何好处?”

张继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自然也不能免俗。中国需yào

日本,正如日本也同样需yào

中国。我这样做,也只是为了帮zhù

日本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纯粹出于公义,并非与德川庆喜大将军有什么私仇。”

说着,张继掏出一张地图,放到面前的几案上,说道:“这是我们目前确定的射击诸元,全部都位于江户城外,也全部都标好了序号。从今夜开始,我们将对这些设计诸元依次进行炮击,请德川庆喜大将军及时组织普通民众撤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第二百四十章 江户之围(中)

说到这里,张继站起身道:“言尽于此,请各位好自为之,我们就此别过”。代善、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也跟着站起身。德川庆喜等人则一言不发,似乎并没有挽留的意向。

张继一行人走到和室正门的时候,武田信雄站了起来,他右手紧紧按住悬挂在腰间的佩刀,说道:“既然如此,就委屈各位在这里盘桓一阵子吧,得罪了。”

张继大笑道:“我们既然敢来,难道还怕你们强行留人么”。

张继话音刚落,秦谋也将右手放在了悬挂在腰间的佩刀上,随时准bèi

出手。

这时,德川庆喜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道:“武田信雄将军,让他们走吧,这样做,除了玷污我们自己的名誉,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事到如今,你认为大久保利通和岩仓具视会因为我们手中有几个人质就改变既定的作战方案么?别说是张大人他们四位,即便是睦仁天皇陛下在我们手中,到了该炮击的时候,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形势逼人啊,谁也改变不了的。”

……

江户,德川幕府,天守阁,和室。

德川庆喜、远山妙高、服部平治和武田信雄等人相对而坐,默然不语。

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震得几案上的茶具也微微颤动。

德川庆喜说道:“炮击开始了,位置应该是城外妙香山上的檀越寺吧?”

远山妙高点点头,说道:“按照他们在地图上标出来的序号,应该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一名幕府军斥候冲了进来,惊慌地大喊道:“德川庆喜大将军,不好了,城外妙香山上的檀越寺遭到炮击了。”

德川庆喜轻轻地点点头,摆了摆手,说道:“知dào

了,你下去吧。”

武田信雄看着德川庆喜,感觉他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的样子。

德川庆喜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远山妙高参政,服部平治参政,请传令下去:第一,全体幕府军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打开城门,准bèi

接受改编。第二,发出安民告示,安抚江户普通民众,并开仓放粮,赈济贫病者。”

武田信雄急火攻心,脱口而出道:“德川庆喜大将军,万不可如此啊,我们数百年的基业……”

德川庆喜疲惫地摆摆手,说道:“罢了,既然失败已经变得无可避免,我们又何必多造杀孽呢?武田信雄将军,请执行命令吧。”

……

第二天深夜,江户,横须贺城内,汤本馆。

这家汤本馆就是之前沈葆桢昌等人曾经下榻过的那一家。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兵临江户城下之后,张继再一次以“想通过泡温泉洗去疲惫、放松心情”的理由搬出了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的中军大营,和容闳、秦谋、代善、刘步蟾、林永升、叶祖珪等人住进了汤本馆。

此时,张继一行人正坐在和室里,一边品尝着新鲜的三文鱼刺身,一边畅饮着江户当地出产的佳酿“醉卧美人膝”。

这件和室布置得极为雅致,木质的地板擦拭得光可鉴人,两只青花瓷瓶上中插着盛开的鲜花,纸质的屏风上绘着工笔仕女图,一旁还用草书写着著名侍僧大沼枕山的名句“一种风流吾最爱,魏晋人物晚唐诗”,字体飘逸,形神兼备。

张继举起酒杯,环顾四周,笑着说道:“半年来,我们栉风沐雨、亲冒矢石,吃尽了苦,受尽了累,耗尽了心血,终于迎来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们满饮此杯。”…,

容闳、秦谋、代善、刘步蟾、林永升和叶祖珪也纷纷举杯,互相致意。

容闳笑着说道:“能够取得今天这样的成果,真的是殊为不易,我们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战略意图终于要实现了。和平的外部环境已经具备,我们终于可以集中精力推行‘新政’了。”

秦谋也笑着说道:“是啊,我们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今天上午,远山妙高已经代表德川幕府前来递交了请降书,大久保利通藩主和岩仓具视大人派遣木户孝允前去接收德川幕府的档案文件,涩泽荣一前去查封德川幕府的国库,岩仓具视前去改编幕府军,关于举行受降仪式和‘大政奉还’仪式也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相信我们很快就可以启程回国了。”

张继将杯中酒慢慢饮尽,缓缓地说道:“是啊,不过为了巩固已经取得的成果,确保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战略意图不被动摇,我们还需yào

再做几件事情。”

代善不解地问道:“张大人,德川幕府不是已经投降了么?我们已经取得最终的胜利了啊。”

张继笑着说道:“德川幕府已经投降了不假,但是要说我们已经取得最终的胜利却还为时过早。现在,我们推翻了德川幕府,却还没有建立起新的中央zf,也还没有保证能在新的中央zf中占据主导地位。当然了,现在,日本大的发展方向已经确定,不会偏离我们预设的目标太远。但是,现在,也正是各方势力激烈角逐的时候。任何微小的不确定性因素都有可能在时间的累积作用下,导致最终结果的巨大变化。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些不确定性因素控zhì

在尽可能小的程度内。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战略意图已经推进到了最后关头,我们一定要戒骄戒躁,保持小心谨慎的一贯作风,把这最后的件件事情做好。”

秦谋已经明白了张继的用意,正色道:“张大人,您有什么安排,就请下令吧。”

张继点点头,说道:“现在,很多事情还没有最终定下来,我也没法形成什么固定的安排,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当务之急有四件事情:第一,争取受降仪式和‘大政奉还’仪式在江户举行;第二,争取新的中央zf迁都江户;第三,争取新的中央zf的人事结构对我们最有利;第四,争取以条约形式将新的中日关系固定下来。我们必须在回国之前将它们全部完成,只有那样,我们才能放心回国。”

第二百四十一章 江户之围(下)

容闳略带疑惑地说道:“张大人,关于这后两件事情,我能够理解您的苦心所在。但是,您说的这前两点用意何在,恕我愚钝,实在是想不透。按照我的理解,关东地区是德川幕府的大本营,德川幕府在那里苦心经营两百余年,根基深厚,而江户是关东地区的中心城市,德川幕府在江户的残余势力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受降仪式和‘大政奉还’仪式在江户举行倒还罢了,倘若新的中央zf迁都江户,恐怕将来施政过程中会多有阻碍,这对我们应该是不利的啊。”

张继笑着说道:“其实问题就在这里,现在,日本的政局走向可以说是掌控在四方手中,那就是西南四藩‘倒幕派’、京都方面、德川幕府和我们。西南四藩‘倒幕派’掌握着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军事力量;京都方面有着天然的‘合法性’;德川幕府虽然已经投降,但是其实力仍旧非常可观,影响力也不容小觑;而我们的优势则在于我们相对独立和置身事外,我们选择支持谁,胜利的天平就会最终倒向谁。那么,什么样的政局走向对于我们最有利呢?答案非常肯定,那就是杜绝任何一方独大,维持三方力量平衡。”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说到底,我们扶植日本的目的是为了给俄国制造一个强dà

的对手,保证日本与俄国之间的敌对,保持日本与俄国之间的均势,从而打造一个对我们有利的外部环境。而要保证日本能够起到牵制俄国的作用,就必须保证我们对日本的内政外交政策的制定有足够的影响力。而要保证我们对日本的内政外交政策的制定有足够的影响力,就必须保证我们对新的中央zf的人事结构有足够的话语权。而要保证我们对新的中央zf的人事结构有足够的话语权,就必须保证三方都迫切需yào

得到我们的支持。而要保证三方都迫切需yào

得到我们的支持,就必须保证杜绝任何一方独大,维持三方力量平衡。所以,我们不能完全让西南四藩‘倒幕派’或者京都方面牢牢掌握政权,也不能完全将德川幕府排除出新的中央zf。现在,西南四藩‘倒幕派’和京都方面占据着优势,因此在都城的选择问题上就要保证德川幕府占据优势,九州岛是西南四藩‘倒幕派’的大本营,京都和大阪府、奈良古都等近畿地区是京都方面的大本营,而关东地区则是德川幕府的大本营,争取新的中央zf迁都江户的意义正在于此。”

容闳恍然大悟,激动地说道:“张大人的意思是使西南四藩‘倒幕派’、京都方面和德川幕府长期共存、互相牵制,我们好从中坐收渔人之利啊。”

张继笑着点点头,说道:“是啊,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三方都迫切需yào

得到我们的支持。倘若新的中央zf是铁板一块,日本就完全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内政外交政策的,我们辛苦半年,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秦谋放下手中的酒杯,长叹一声道:“我过去读《战国策》,每每为古人的纵横之术折服不已,今天才意识到,张大人竟然将纵横术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无论是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还是争取新的中央zf迁都江户以牵制西南四藩‘倒幕派’和京都方面,都体现着纵横术的精髓所在啊。”…,

张继笑着说道:“凤鸣兄过奖了。不过,我在制定这些方案时确实参考了纵横术。今人往往将纵横术视为权术之道,雕虫小技。事实上,纵横术是古人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战略思想,是非常宝贵的。只要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在大国角逐中发挥作用。说到底,我们扶植日本的目的是为了牵制俄国,日本并不是我们的盟友,而仅仅是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更何况,日本同样是富于侵略性的国家,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呢。换句话说,日本和俄国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它们都是有可能对我们构成威胁的邻国。我们现在选择扶植日本是因为俄国对我们的威胁更大。那么,将来的某个时候,我们也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扶植俄国来对抗日本。扶植与压制都只是手段而已,服wù

于我们的利益,才是根本目的所在。”

秦谋说道:“张大人,我们这些人具体做什么,究竟怎么做,请您安排。”

张继笑着说道:“这四件事情办起来,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到也简单。明天的筹备会议上,我会争取受降仪式和‘大政奉还’仪式在江户举行。然后,我会给睦仁天皇陛下写一封信。等到睦仁天皇陛下来到江户之后,凤鸣兄,我还有一项特别的任务安排给你。这个环节尤为重yào

,只要这个任务顺利能够完成,推动新的中央zf迁都江户应该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

十天后,甲斐藩,杉山城,南苍古道。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一轮红日正在从猫越川尽头的山谷缓缓爬起,熹微的晨光为大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展现出一种不真实的美丽。草丛中的各色灌木散发着独特的香气,草叶上滚动着的一颗颗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异样的光采。

睦仁天皇端坐在装饰奢华的御辇上,出神地望着东方的天际。那轮喷薄而出的红日似乎对他有着格外的吸引力,以致于他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与他那张年轻到略显稚嫩的脸庞不相符的是上面浮现着的复杂表情,看得出来,睦仁天皇正在思考着什么难解的问题。

七天前,他在京都接到了身在江户的内大臣岩仓具视的奏折。岩仓具视在奏折中详细禀报了德川幕府请降的经过以及自己和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们就受降事宜做出的安排。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政奉还(上)

在奏折的最后,岩仓具视请求在江户举办受降仪式和‘大政奉还’仪式,并请求睦仁天皇亲临参与。岩仓具视详细阐明了这样做的好处:‘倒幕战争’刚刚结束,江户乃至整个关东地区人心浮动,德川幕府的残余势力也还没有完全肃清。睦仁天皇亲临江户参与受降仪式和‘大政奉还’仪式,可以起到安定局势、安抚人心的作用。此外,还可以借机巡视江户乃至整个关东地区,巩固新的中央zf的威信。

出于对岩仓具视一贯的信任,也出于自己一直以来的宏图大志,睦仁天皇没有丝毫的疑虑,就作出了即日启程、赶赴江户的决定。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着受降仪式和‘大政奉还’仪式的日程安排、新的中央zf的组建和人事结构以及未来日本的内政外交政策等问题。但是,昨天傍晚接到的一封密信,无疑打乱了他的思绪。

昨天傍晚,之前在京都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代善给睦仁天皇带来了张继的亲笔密信。

张继在信中列举了俄国彼得大帝、普鲁士腓特烈二世和清国同治皇帝推动‘变法’,从而使国家走上‘富国强兵’道路的例子,鼓励睦仁天皇顺应历史潮流,抓住难得机遇,大胆推行‘新政’,做一位圣明的君主。此外,张继还在信中详细阐述了自己对于新的中央zf的组建和人事结构、未来日本的内政外交政策和新的中日关系等问题的建议。

这些建议无疑与睦仁天皇的内心深处的思考不谋而合。长期以来,作为睦仁天皇的师父,岩仓具视在教授和辅佐睦仁天皇的过程中,不断地向睦仁天皇灌输推翻德川幕府统治,实现“富国强兵”的观念。在他的影响下,睦仁天皇对德川幕府日渐不满,渴望有朝一日能夺回大权,推行“新政”。而近邻清国自推行“新政”以来取得的举世瞩目的成果无疑更是大大激发了睦仁天皇对于推行“新政”,实现“富国强兵”的强烈愿望。

在睦仁天皇看来,清国的同治皇帝自起用镇压太平天国出身的曾国藩及其幕僚张继推行“新政”以来,已经卓有成效。三年以来,其工业实力已经不逊于奥地利和撒丁。今年以来,清国还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先是千里奔袭俄国,打得俄国无暇南顾,后来又在定海海域击败了英国海军,使得英国颜面扫地。自己若是也能像清国的同治皇帝一样,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推行“新政”,日本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恢复昔日的荣光是完全可能的。

在信的最后,张继指出:推行“新政”就是“革故鼎新”。所谓“革故鼎新”,需yào

借鉴的绝不仅仅是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更是作为其根基的典章制度;需yào

革除的也绝不仅仅是旧的内政外交政策,而是深深植根于人们心中的陈腐观念。这就要求大胆启用新人,通过统治集团的新老更替向全国民众展现推行“新政”的决心。岩仓具视和大久保利通等人素来以推行“新政”,实现“富国强兵”为理想,长期以来,在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斗争中也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他们身居高位多年,毕竟是旧人的代表,倘若继xù

由他们执掌政权,恐怕难以展现推行“新政”的决心。此外,他们大多年事已高,思想趋于保守,接受起新观念来相对困难,而且也极有可能因为既得利益成为推行“新政”的阻碍。到那个时候,想要君臣善终恐怕就很困难了,无论如何解决,都于睦仁天皇的声誉有碍。现在,只有在荣养岩仓具视和大久保利通等旧人的前提下,大胆启用伊藤博文、陆奥宗光和井上馨等新人,才称得上是两全之策。…,

张继的这些建议不能不引起睦仁天皇的警觉和疑虑。在睦仁天皇看来,岩仓具视不仅仅是自己的师父,更是自己颇为信赖的股肱之臣,而大久保利通等人虽然最初是基于西南四藩的利益才起兵反抗德川幕府,但他们在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斗争中,无疑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而伊藤博文、陆奥宗光和井上馨等新人虽然曾经留学欧美,对“新政”有着常人所不及的见解,毕竟年轻识浅,不堪大用。张继在此时提出实现统治集团的新老更替,其用心颇为可疑。

此外,长期以来,在睦仁天皇的内心深处,对张继的态度是颇为复杂的。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张继在整合各方“倒幕”力量,推动自己成为“倒幕运动”旗帜和推翻德川幕府统治方面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另一方面,他又始终视张继为外人,对张继保持着警惕,总觉得此人别有用心。

想到这里,睦仁天皇决定,暂时不对张继的这封密信做出任何回应,一切等到达江户之后再说。

……

三天后,江户,德川幕府,御极殿。

从德川幕府正门直到御极殿的甬道上,钉子般伫立着的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士兵们。此时的西南四藩倒幕军早已不是那一群由农民、渔民、手工业者和商人组成的衣衫褴褛的乌合之众了,他们穿着崭新的铠甲,手中紧握着配备不久的毛瑟步枪,军容整齐,任谁都看不出三个多月前,他们还被德川庆茂的舰炮打得无处可藏。

此时的御极殿也早已装饰一新,虽然是白天,但是殿内还是挂满了明黄色的灯笼。原本镌刻着德川一族家辉的匾额被拆了下来,换成了代表天皇的菊花徽章。御座后面,那面描绘德川家康不世伟业的屏风也被歌颂历代天皇文治武功的屏风取而代之。长长的红毯从正门一直铺到御座,显得气派非凡。京都方面随行的臣僚以岩仓具视为首并排站在御座的左侧,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们则以大久保利通为首并排站在御座的右侧。张继、容闳、秦谋和代善作为观礼嘉宾,端坐在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们的后面。德川幕府方面的文官和武将也已经全部就位,在德川庆喜的率领下站在御极殿外,等候受降仪式和“大政奉还”仪式的开始。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大政奉还(中)

伴随着“轰隆隆……”的礼炮声,御极殿内乐声大作,二十余名俳优开始在青铜编钟上演奏起《君之代》来。在这一片悠扬的乐声中,睦仁天皇在随从的搀扶和引导下,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环视殿内一圈,缓缓地坐在了御座之上。

与此同时,岩仓具视率领京都方面随行的臣僚,大久保利通率领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们齐齐下拜,向睦仁天皇行礼。

……

睦仁天皇端坐在御座上,心中闪过片刻迷醉。过去,自己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境竟会是这般混沌迷乱。这精雕细刻的御座又宽又高,足足可以坐下三个人,自己端坐中间,两边的扶手可以说完全是虚设。但是,现在,睦仁天皇已经完全能够体会到了设计者的用意了。是的,只有这样的设计才能体现出人君的尊贵和庄重。平日里,自己也常常坐在京都御所奉天殿的御座上与岩仓具视等臣僚议论政务,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今天,自己坐在德川幕府御极殿的御座上,才真zhèng

体会到所谓“孤家寡人”的滋味。

睦仁天皇有些奇怪,分列两旁的岩仓具视、伊藤博文、陆奥宗光、张继和秦谋这些极为熟悉的人,怎么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怔忡良久,睦仁天皇才突然警觉过来,从这一刻起,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有名无实的傀儡,而成为真zhèng

意义上的整个日本的天皇了。自平安末年源赖朝受封为征夷大将军,建立镰仓幕府以来,天皇大权旁落已经七百余年。这七百多年来,有多少位前代天皇为了政权重归皇室或奋起抗争,或阴蓄死士,或避位为僧,或郁郁而终,而自己却成功地整合各方“倒幕”力量,推翻了德川幕府,使政权重归皇室。这绝对称得上是开天辟地的伟业,自己将永载史册,为后人称颂。

想到这里,睦仁天皇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他定了定神,笑着说道:“诸位臣工请起身,这些天来,诸事杂陈,千头百绪,你们着实辛苦了。”

睦仁天皇顿了顿,接着说道:“自天照大神繁育我日本国一脉,神武天皇承天景命,指导我日本国民众开垦田地并传授养蚕、织布技艺,我日本国民众使得果腹、蔽体。嗣后,历代天皇莫不以仁孝治天下。建久三年七月,武将源赖朝奉旨扫平叛逆,受封为征夷大将军。当是时也,主少国疑,民心浮动,为保我日本国民众不再受刀兵之灾,后鸟羽天皇任命征夷大将军源赖朝为摄政、关白,开设幕府,辅佐天皇治国。其后,藤原一族、足利一族和德川一族先后世袭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辅佐历代天皇治国。毋庸置疑,七百多年来,镰仓幕府、室町幕府和德川幕府的历代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夙兴夜寐,栉风沐雨,切实地做了一些事情,保证了我日本国民众能够安居乐业、物阜民丰。但是,嘉永六年,美夷炮舰叩关。此后,我日本国被迫与美夷、英夷、法夷签订条约,开关通商,民众深受夷货泛滥之害。正所谓‘时移世易’,朕受天命牧守日本,自然应为我日本国民众谋求福祉,这才决定实行‘王政复古’,这也是今天的‘大政奉还’仪式的由来。近几十年来,西方列强实现了‘富国强兵’。现在,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和普鲁士等国、制度完备、实业发达、国力雄厚、军备先进,正在将扩张的触角伸向整个世界。那么,我们日本国如何谋求自保呢?很简单,那就是推行‘新政’。天下大势,浩浩汤汤,无可阻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推行‘新政’已经是天下大势,我们日本国已经比西方列强晚了一步,决不能继xù

固步自封,闭关锁国了。‘天行有常,惟德是辅’,朕相信,只要我们精诚团结,孜孜求治,就一定能够以期强盛,以进大同。”…,

睦仁天皇的这番言论如同一枚投进平静水面的石子,迅速激起了层层涟漪,向四周荡漾开去。寓所两侧,京都方面随行的臣僚和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们议论纷纷,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

然而,张继却是其中为数不多的冷眼旁观者,他正在仔细分析睦仁天皇的这番言论背后的深刻动机。从某种意义上说,今天的受降仪式和“大政奉还”仪式可以视作是睦仁天皇真zhèng

意义上的登基仪式,而睦仁天皇的这番言论,也可以视作是其未来的施政纲领。京都方面随行的臣僚和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们都关注于睦仁天皇关于推行“新政”,实现“富国强兵”的论述,却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在刚才的讲话中,睦仁天皇进行了概念偷换。

睦仁天皇在刚才的讲话中,绝口不提“倒幕战争”和受降仪式,反而肯定了镰仓幕府、室町幕府和德川幕府在保证日本民众安居乐业、物阜民丰上的正面作用。这显然改变了一贯的口径,将德川幕府篡夺政权的行为说成是历代天皇授权其辅政的行为,这与德川幕府一贯的口径极为相似。此外,睦仁天皇还指出,决定实行“王政复古”是因为“时移世易”,将推行“新政”,实现“富国强兵”与实行“王政复古”联系了起来。

张继知dào

,睦仁天皇这么做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倒幕战争”给日本带来的族群、地狱割裂,最大限度地安抚人心,以求最大限度地整合各方力量,最大限度地减小推行“新政”的阻碍。这样一来,睦仁天皇势必会对德川庆喜乃至整个德川幕府有一个合理的安排,这与自己在密信中建议有重合的地方。但是,自己最关键的那几条建议,睦仁天皇是否会采纳,张继心里也还没有底。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政奉还(下)

睦仁天皇环顾殿内一周,向岩仓具视轻轻地点了点头。

岩仓具视大声道:“‘大政奉还’仪式开始。”

伴随着再度响起的悠扬乐声,一直等候在殿外的德川庆喜率领远山妙高、服部平治、武田信雄等德川幕府的文官、武将鱼贯而入。

进得殿来,远山妙高、服部平治、武田信雄等人齐齐下拜,向睦仁天皇行礼。德川庆喜则走到御座前,双膝跪地,高高捧起象征着中央zf权力的玉玺,等着睦仁天皇接过去。

睦仁天皇微笑着接过德川庆喜送上的玉玺,然后将他扶了起来,笑着对他说道:“爱卿深明大义,能够顺势而为,不失为人臣楷模。”

说着,睦仁天皇环顾殿内一周,朗声道:“今天只是举行‘大政奉还’仪式,进行人事调整以充实中央zf、推行‘新政’的规划纲要等事务来不及展开细谈,待朕返驾京都之后,会陆续下发一系列敕令的。”

岩仓具视心领神会,大声道:“‘大政奉还’仪式礼毕,庆功宴会正式开始”。

随着岩仓具视一声令下,各项菜肴和佳酿流水一般地端了上来,睦仁天皇拉着德川庆喜的手,笑着说道:“今天,就由爱卿与朕同席就餐。”

德川庆喜连忙下拜道:“陛下宽厚仁慈,罪臣不胜惶恐。”

……

不知不觉间,庆功宴会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京都方面随行的臣僚、西南四藩“倒幕派”领袖们、德川幕府的文官武将和张继等人纷纷觥筹交错,说着各种逢迎的客套话。

睦仁天皇站起身来,环顾殿内一周,端着酒杯向张继走去。

张继知dào

睦仁天皇的来意,连忙端着酒杯站起身来。

……

这时,睦仁天皇发xiàn

,不知dào

什么时候,天已经下起雨来。

此时,雨势正大,那些站在从德川幕府正门直到御极殿的甬道上的钉子般伫立着的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士兵们的铠甲已经被淋透了,却不敢乱动,仍旧钉子一般伫立着。

睦仁天皇笑着对岩仓具视说道:“大战初歇,外面的那些将士们已经十分辛苦了,今天的‘大政奉还’仪式上又担任了那么久的依仗,怎么能让他们再受风吹雨淋呢?岩仓具视大人,你去传令给他们,让他们到御极殿后面的偏殿休息,再安排些酒菜供他们食用。”

岩仓具视说道:“遵旨”,连忙向外跑去。

……

睦仁天皇转过身,笑着对张继说道:“张大人是大清重臣,又有一等勇烈侯的爵位,却舍弃安逸尊荣的生活,来到日本帮zhù

我们推行‘新政’,实现‘富国强兵’,此种仁人之风,朕深感钦佩。张大人栉风沐雨,亲冒矢石,堪称‘王政复古’的第一功臣,我敬您一杯。”

张继正准bèi

逊谢几句,却看到岩仓具视一脸惶急无着的表情,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睦仁天皇注意到张继神色有异,转头向身后看去,却看到岩仓具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诧异地问道:“岩仓具视大人,朕不是叫你去传令给那些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将士们,让他们到御极殿后面的偏殿休息了么?”

岩仓具视一脸尴尬,讪讪地说道:“那些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将士们说大久保利通藩主昨天下达军令,要他们严守各自岗位,执行警戒任务,保证“大政奉还”仪式的顺利举行。没有大久保利通藩主的军令,他们也不敢擅离职守。”…,

睦仁天皇似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诧异地问道:“你没有告sù

他们是朕亲自下达的旨意么?”

岩仓具视的表情更加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嗫嚅道:“臣对他们说那是睦仁天皇陛下的恩旨,不必担心会受处罚”,说到这里,岩仓具视眼睛一转,说道:“或许是雨声太大,他们没有听到,臣这就再去传旨。”

岩仓具视匆匆转过身,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的睦仁天皇轻声道:“不必了”。

岩仓具视转过身,只见睦仁天皇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微笑。只是,那笑容已经僵住了,说成是挂在脸上才更合适一些。与此同时,岩仓具视发xiàn

睦仁天皇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寒意。

睦仁天皇转过身,缓步向大久保利通走去,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

事实上,大久保利通刚才听到了岩仓具视与睦仁天皇的对话。但是,久历宦海的他深深地知dào

,自己此时只能选择假装没听见,否则,会使原本就已经尴尬无比的局面更难收场。

此时,大久保利通的内心感受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为这次的突发事件伤及睦仁天皇的面子而感到惴惴不安。他深知,睦仁天皇绝非甘于寄人篱下的庸主,断然容不得臣子的威信能与自己分庭抗礼,这次的突发事件很可能会危及到自己的政治前途。但是,另一方面,从内心深处而言,他还是为自己在西南四藩倒幕军中无人能及的威信感到自豪甚至是沾沾自喜的。他仿佛一下子理解了源赖朝和德川家康为什么栉风沐雨、亲冒矢石,也要当上这个征夷大将军,甚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原来,这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快感是这么地强烈。

大久保利通的心中闪过片刻迷醉,脸色也不由得红晕起来。正在此时,他发xiàn

睦仁天皇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急忙站了起来。

……

睦仁天皇抚着大久保利通的肩,笑着说道:“大久保利通藩主是西南四藩众望所归的领袖,率领诸位志士和广大民众为实现‘王政复古’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是当之无愧的国之柱石。更为难得的是,大久保利通藩主治军有方,西南四藩倒幕军不仅作战英勇,而且军纪严明,于民众秋毫无犯,真zhèng

做到了令行禁止”,接着,睦仁天皇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大政奉还’仪式已经结束,这里又守卫森严,不会有什么意wài

状况,就请您下令准许那些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将士们到御极殿后面的偏殿休息吧,他们也着实辛苦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明治维新(上)

大久保利通急忙回复道:“遵命”,接着,他转身对山县有朋说道:“山县有朋将军,请你去传达睦仁天皇陛下的旨意,下令准许那些西南四藩倒幕军的将士们到御极殿后面的偏殿休息。”

山县有朋急忙起身,小跑着传令去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阵欢呼声夹杂着渐渐细密的雨声从御极殿外传来,那一阵欢呼声显然是刻意压低声音发出的,但是殿内众人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殿内众人虽然仍在觥筹交错,嘘寒问暖,却明显少了几分笑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

那片欢呼声在睦仁天皇听来格外刺耳,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茫,不由自主地向四周扫视起来。他惊讶地发xiàn

,好像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整个世界就在他眼中完全变了样子,尴尬表情尚未褪去的岩仓具视;脸色红晕、恍若迷醉的大久保利通;似笑非笑、独自小酌的张继……这些平素极为熟悉的人,再一次变得陌生起来。

睦仁天皇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左额角隐隐作痛起来,皮肤下面的血管仿佛在剧烈地跳动着,胸口好像压着一块巨石,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向他袭来。

他再次抬起头环顾四周,发xiàn

殿内众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扫视着自己,似乎是想通过自己的面部表情分析出自己情绪如何。

睦仁天皇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胸部的那种窒息感和左额角的隐痛似乎减轻了许多,皮肤下面的血管的跳动渐渐平复下来,头脑也变得清明起来。

睦仁天皇清楚地知dào

,这次的突发事件是“大政奉还”仪式之后自己所面临的第一次权力危机。与此同时,这也是纷繁复杂的日本政局对自己的第一轮考验。殿内众人都在紧张地注视着自己,想要知dào

自己究竟会如何应对,而自己能否交上一份令殿内众人乃至全国民众普遍满yì

的答卷也势必会影响到以后能否成功地推行“新政”、实现“富国强兵”。现在,自己唯有举重若轻,将已经初现端倪的权力危机压制下去,然后再寻求从容应对之道才是最佳方略。

想到这里,睦仁天皇举起酒杯,环顾殿内众人,朗声道:“‘天行有常,惟德是辅’,现在,我们已经实现了内部的整合,希望诸位能够精诚团结,平素以民众为念,万事以大局为重,孜孜求治,以期强盛,以进大同”,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殿内众人也赶忙站起来,齐声道:“精诚团结,孜孜求治,以期强盛,以进大同。”

睦仁天皇接着说道:“明天,朕就要返驾京都了,江户方面的善后事宜将由大久保利通藩主全权负责。待朕返驾京都之后,会在随驾的岩仓具视大人和德川庆喜大人的辅佐下,陆续颁布一系列敕令,解决进行人事调整以充实中央zf和推行‘新政’的规划纲要等事务。”

……

然而,当天晚上,几乎所有的西南四藩倒幕军、倒幕义军和江户民众都没能睡上个安稳觉。事实上,整整一个晚上,偌大的江户几乎被折腾了个底朝天。

最先出事的地方是位于江户城东一带的德川幕府,那里是睦仁天皇和京都方面随行臣僚的驻跸之所,处在五千名西南四藩倒幕军严密守卫下。然而,就是这么一处大久保利通拍了胸脯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差池的“铜墙铁壁”却遭到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的突然袭击。虽然受到重重保护的睦仁天皇和京都方面的随行臣僚并未遇险,却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那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在杀死数十名西南四藩倒幕军之后扬长而去,如入无人之境。…,

紧接着出事的是位于江户城中心一带的德川神社,那里是德川家族的家庙,也是整个江户最大的神社,供奉着德川家康的灵位,现在临时充作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的指挥部,附近驻扎着将近五万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半夜时分,德川神社突然爆fā

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等到附近驻扎着的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匆忙赶到之后,才发xiàn

有着五百多年历史的德川神社居然着火了,现场还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道。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将附近的几百座民宅也烧得面目全非。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费尽lì



才终于扑灭了德川神社的大火,回到军营之后,疲惫已极的他们刚刚脱掉衣服,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睡下,就发xiàn

自己的弹药库居然也着火了。好在,弹药库距离军营较近,而且火情发xiàn

得也较早,所以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但是,仅仅这样的一场虚惊也已经足够骇人了。

不久之后,位于江户城东一带的平安宫又发生了哗变。那里原本是德川幕府的“讨逆”指挥部所在地,也是江户城中最大的幕府军驻地。德川幕府递交请降书之后,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从已经投降的幕府军手中接管了江户的防务。但是,由于时间紧张,来不及赶在举行“大政奉还”仪式前对那些已经投降的幕府军进行改编。于是,大久保利通下令原属德川幕府的三万江户守军和五万民团暂时驻扎在这里,等到“大政奉还”仪式结束后,再另行安排。为了防止意wài

状况的发生,大久保利通还将三万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部署在了平安宫的附近。

当天晚上,那三万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组织了联谊晚会,与那三万江户守军和五万民团把酒言欢,共同庆祝来之不易的和平。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名倒幕义军军官在喝醉酒之后,思及死于战火之中的妻儿,不由得痛哭流涕。他的情绪迅速感染了其他的倒幕义军军官,于是,一个人声泪俱下的控诉开始变成一群人的破口大骂。而那些幕府军的军官们本来就因为德川幕府的投降受尽了白眼,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现在,那些倒幕义军军官的出言不逊犹如火上浇油,迅速点燃了幕府军军官们心中的怒火,双方随即发生了争吵,并最终演变为大规模的群殴。

第二百四十六章 明治维新(中)

那三万江户守军和五万民团原本就对德川幕府的投降决策甚为不满,再加上移交江户防务之后,还被三万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监视居住”,深深地感到不被新的中央zf信任,对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充满忧虑,当天晚上的冲突更是犹如一根导火索,迅速引燃了他们的不满。

于是,那三万江户守军和五万民团纷纷走出平安宫,在无组织、无预谋的情况下,开始在江户城东一带打砸抢烧。得到消息的大久保利通迅速采取断然措施,先是将冲突双方隔离开来,对有关责任人进行了处理,又出动驻扎在德川神社附近的将近五万西南四藩倒幕军和倒幕义军将哗变的那三万江户守军和五万民团控zhì

了起来,因而才没有酿成更大规模的兵变,但是,即使这样,所造成的损失却也着实不小。

于是,当天晚上,各式各样的谣言在江户城内不胫而走。江户民众充分发挥了作为事实上的都城居民的“八卦”天赋,有的说这是德川家康在天之灵所为,因为德川幕府的投降决策使他大为震怒,因此惩罚没有骨气的德川幕府和江户民众,同时也警告睦仁天皇和西南四藩“倒幕派”不要欺人太甚。有的说这是潜伏在民间的德川幕府残余势力所为,目的是打击睦仁天皇和西南四藩“倒幕派”的士气,以便在将来复辟德川幕府。也有的说这是大久保利通所为,目的是刺杀睦仁天皇和京都方面的随行臣僚,以便取而代之。还有的说这是岩仓具视所为,目的是打击风头正健的大久保利通,防止他对自己的地位构成威胁,避免自己失势。更有的说这是睦仁天皇所为,目的是借机打击大久保利通和岩仓具视,防止大权再次旁落。……凡此种种,不一而同。

……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些谣言,第二天清晨,睦仁天皇颁布敕令,声称昨天晚上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是潜伏在民间的忠于德川幕府的极端组织所为,目的是破坏“大政奉还”仪式,妄图逆转“王政复古”的潮流。睦仁天皇还在敕令中宣bù

迁都江户,江户即日起改称东京。同时,改元明治,当年即为明治元年。

……

明治元年的夏天,江户民众,甚至全体日本民众,都感到了“新政”的力量,仿佛是有东风破开了经年累月的凝滞空气,带来了新的改变。

最先是中央zf结构的改变。首先,决定天皇为国家元首、海陆军最高统帅,天皇作为决策机构,承担决策国事的职能。其次,追授刚刚病逝的高杉晋作为日本历史上最后一任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从此之后,永久取消征夷大将军、摄政和关白职位,不复设立。再次,设立元老院,任命岩仓具视为太政大臣,德川庆喜为左大臣,大久保利通为右大臣,木户孝允为内大臣,元老院作为议政机构,承担国事顾问的职能。最后,设立内阁,任命伊藤博文为内阁总理大臣,西乡隆盛为内阁官房长官,陆奥宗光为外务大臣,井上馨为内务大臣,涩泽荣一为财政大臣,山县有朋为陆军大臣,伊东佑亨为海军大臣,乃木希典为陆军副大臣,东乡平八郎为海军副大臣,内阁作为行政机构,承担处理国事的职能。

接着是外交政策的改变。首先,推行“去殖民化”政策,废除西方列强在日本的一切特权,没收西方列强在日本的一切财产,切实保护国家主权不受侵犯。其次,与中国结成全方位伙伴关系。中国在经济、外交和军事领域给予日本无偿援助,向日本提供无息贷款。日本则在国际事务中坚定地站在中国一边,内政外交政策均与中国保持一致。当条件成熟时,签订《中日友好同盟条约》,将此种特殊关系以法律形式确定下来。…,

然后是内政政策的改变。首先,政治方面,颁布“废藩置县”敕令,撤销全国范围内的所有藩镇,将行政区划定位“一都(东京都)、一道(北海道)、二府(京都府、大阪府)、四十二县(青森县、岩手县、宫城县、秋田县、山形县、福岛县、茨城县、栃木县、群马县、崎玉县、千叶县、神奈川县、新泻县、富山县、石川县、福井县、山梨县、长野县、岐阜县、静冈县、爱知县、三重县、滋贺县、兵库县、奈良县、和歌山县、鸟取县、岛根县、冈山县、广岛县、山口县、徳岛县、香川县、爱媛县、高知县、福冈县、佐贺县、长崎、熊本县、大分县、宫崎县、鹿儿岛县)”。其次,经济方面,颁布“殖产兴业”敕令,允许土地买卖,鼓励农业生产,兴办一批煤炭、钢铁、机械、造船和军工企业,发展铁路、邮政、电报、银行、保险和证券等行业,拓展海外贸易。再次,文教方面,颁布“文明开化”敕令,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选派留学生,培养新式人才。最后,军事方面,颁布“整军经武”敕令,购买新式武器,改编西南四藩倒幕军、倒幕义军和幕府军为新式军队,成立军校。

这些改变使得江户民众,甚至全体日本民众如痴如醉,沉浸在“新政”的推行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宽松自由和创业动力中。他们或者投身实业,为了自己和家庭的幸福而奋斗,或者重回学堂,如饥似渴地学习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或者进入军营,渴望建功立业。一场空前的变革,渐渐在日本国内蔓延开来。

……

两个月后,日本,东京湾,横须贺。

张继、容闳、秦谋和代善笑着与前来送行的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井上馨和涩泽荣一等人一一握手话别。他们身后,刘步蟾、林永升和叶祖珪分别驾驶着“无畏号”、“精诚号”和“忠勇号”战列舰等待起航回国。

第二百四十七章 明治维新(下)

伊藤博文向张继鞠了一躬,讪笑着说道:“张大人,明治天皇陛下、岩仓具视大人、大久保利通大人和木户孝允大人国事繁忙,不能亲自前来送行,特意委托我们向张大人表达敬意与谢意。明治天皇陛下说,张大人是大清重臣,又有一等勇烈侯的爵位,却舍弃安逸尊荣的生活,栉风沐雨、亲冒矢石,帮zhù

我们实现‘王政复古’,推行‘新政’,这样的情谊,我们永难忘怀。张大人是我们的朋友,中国是我们的恩人。日本一定会在国际事务中坚定地站在中国一边,在内政外交政策上坚持与中国保持一致。”

张继清楚地知dào

明治天皇等人不愿亲自前来送行的真zhèng

原因,一方面,他们不愿在日本民众面前过多地展现日本与中国的特殊关系。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殖民主义”,而他们当初借以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旗帜恰恰就是“反对殖民主义,保卫国家主权”。如果现在在日本民众面前过多地展现日本与中国的特殊关系,极有可能授人以柄,被别有用心的人所操弄,最终重蹈德川幕府的覆辙。另一方面,虽然他们是在张继的帮zhù

下才得以成功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了“王政复古”。但是,张继为了达到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目的,对于日本的国事已经干涉过多,特别是在破坏和平谈判和力主迁都江户的事情上,张继不惜动用阴谋手段,这不能不引起他们的反感,他们这样做也是对张继的翻云覆雨的无声抗议。

想到这里,张继有心想要化解伊藤博文的尴尬,于是笑着说道:“伊藤博文大人,唐人王勃诗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友好交往的历史更是源远流长。我相信,在明治天皇陛下的英明领导之下,有岩仓具视大人、大久保利通大人和木户孝允大人的丰富经验,有伊藤博文大人、陆奥宗光大人、井上馨大人和涩泽荣一大人的远见卓识,日本实现‘富国强兵’指日可待。‘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今天就此别过,异日总还有相见之时的。”

……

“无畏号”战列舰的甲板上,张继负手而立,昂首向天,任凭海风吹拂着自己已经略显沧桑的脸庞。

容闳在一旁垂手而立,静静地注视着张继,却并不出言打扰。

良久,张继回过头来,注意到容闳正在注视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尴尬,讪讪地说道:“不知不觉,就已经半年多了呢。”

容闳笑着说道:“是啊,回首过往,真是恍如一梦。”

张继点点头,说道:“这半年多来,既要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又得提防高深莫测的盟友,既要领兵作战,又要舌战群儒,局势瞬息万变,几乎连一个好觉都未曾睡过,我是真的累了。”

容闳笑着说道:“是啊,毕竟不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心里始终是没有底。不过,回国之后,您恐怕又得忙起来了,现在外患已平,正是着力推行‘新政’的时候呢。”

张继眯起眼睛,回头望着已经渐渐消失在海天尽头的日本列岛,缓缓地说道:“是啊,还有更艰巨的重任等着我们呢。”

……

同治七年(1868年)八月的一个深夜,“无畏号”战列舰在天津大沽港靠岸,张继一行人终于结束日本之行,踏上了阔别近一年的中国土地。…,

在此之前,林永升和叶祖珪已经率领“精诚号”战列舰和“忠勇号”战列舰返回位于福建马尾港的两江水师驻地。负责护送张继一行人的“无畏号”战列舰在大沽港进行补给之后,也在刘步蟾的率领下,重新起锚,连夜向福建马尾港驶去。

……

此时的大沽港已经焕然一新,与四年前(同治四年,1865年)张继发动玉枕山谷地伏击战和大沽炮台伏击战时那个死气沉沉的大沽港全然不同,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

虽然已经是深夜时分,大沽港的码头上却依然灯火通明,数十条各国商船在龙门架前排着整齐的队伍等候卸货。看得出来,大沽港的港务管理颇为井井有条,成箱的货物被卸下之后,立即就有天津海关和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的职员进行检查和登记,随即被码头工人装车运走,整个运转流程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的迟滞。

看着这一派热火朝天的场景,张继也不由得兴奋起来,对容闳说道:“达萌兄,看来,你当年的建议真的是高瞻远瞩啊。通过引入‘官督商办’的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进行港务管理,果然比起设立的大沽港港务管理衙门要高效得多,也规范得多。”

容闳笑着说道:“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是通过‘官督商办’的方式设立的,既要对海关总署和‘新政’规划部的交通邮传司负责,又要对股东们负责。既然要对海关总署和‘新政’规划部的交通邮传司负责,他们的管理层就不得不规范行事,以免失去专属经营的地位。既然要对股东们负责,他们的管理层就不得不高效行事,以免经营业绩不理想,被股东们罢免。他们的所作所为,虽然都是出自私利,最终却于公益有利,这正是公司这种商业组织形式的伟大之处。公司这种商业组织形式将人性中的自私、欲望甚至贪婪转化为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动力,使公益和私利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达到了‘公益即是私利,私利能生公益’的效果。我在美国留学七年,对美国经济之发达、政治之民主、科技之先进和社会之文明都颇有感触。但是,要论感触最为深刻的,还在于对公司的力量的叹为观止。”

张继笑着说道:“达萌兄真该将这番宏论好好地做一篇文章,我可以找合适的机会递上去,倘若有幸能够上达天听,对于减小推行‘新政’的阻力应该是大有裨益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满腹疑云(上)

容闳笑着说道:“好啊,我回到北京之后就开始动笔。这一路上,我正好也可以多搜集一些素材。推行‘新政’已经四年了,大清的面貌应该也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些变化就最能说明问题了。”

听到容闳这么说,张继心中一动,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急着赶路。索性轻车简从,一路上搞些调查研究好了”,说着,张继转身对代善说道:“代善兄弟,你去知会一下天津府知府于冠海,让他行文沿途的地方zf,我们就不由沿途的地方驿站接待了。我们自己投诉客栈,自由安排行程。完事儿之后,咱们在大沽港附近最有名的悦来客栈碰头。”

代善说道:“遵命”,转身向码头方向跑去。

张继转过身,指着不远处的一带灯火通明的地方,说道:“那里应该是港口附近的小酒馆,不少码头工人下工之后,都习惯喝上两碗。咱们也去凑凑热闹,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些什么。”

容闳和秦谋点点头,跟着张继向前走去。

……

不一会儿,张继一行三人就来到了那处灯火通明之地,果然与张继预料得一般,那里正是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开设的一片商铺,有酒馆,有客栈,有浴池,甚至还有几家小规模的赌场。

张继挑了一家叫做“太白醉”的酒馆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无数刚刚下工的码头工人们正光着膀子,聚集在里面喝酒、猜拳,人声鼎沸,显得热闹非凡。

酒保看到进来的是三位穿着长衫、仪表堂堂的主顾,连忙迎来上前来,将三人往楼上的雅间引。

秦谋笑着说道:“我们赶时间,小酌几杯就走,在这楼下的大堂就可以了。”

那名酒保面带难色地说道:“三位是外地来的客商吧?这大堂里都是大沽港的码头工人,吵吵闹闹,嘈杂了些,恐怕扫了三位的雅兴。”

秦谋摆摆手,说道:“没关系,我们东家不爱清净,就喜欢热闹。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好菜只管上就行了,赏钱少不了你的。”

听到秦谋这么说,那名酒保顿时眉开眼笑,将三人引导一张靠窗的桌子前,乐颠乐颠地向后堂跑去。

不一会,酒保就将一坛好酒,数盘菜肴摆在了桌上。

秦谋刚想请张继就坐,却发xiàn

后者正双眉紧锁,回头找寻着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秦谋压低声音问道:“张大人,可是有什么古怪?”

张继摇摇头,面色凝重,半晌,才说道:“也不知dào

是不是幻觉,自从咱们上了岸,我就总感觉有人跟踪咱们。进了这家小酒馆之后,这种感觉变得尤其强烈。”

容闳笑道:“不会吧,要是咱们两人也就罢了。但是,若说有人跟踪凤鸣兄能不被发xiàn

,那这个人也太高明了些。张大人,一定是这几日舟车劳顿,您过于疲惫了,咱们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晚些时候再启程。”

听到容闳这么说,张继也笑着自嘲道:“或许吧,大概是最近太累了,我又有些晕船,弄得心神恍惚所致吧”,说着,张继举起酒杯,说道:“不管这么多了,咱们填饱肚子再说,我先干为敬。”

不过,张继嘴上这么说,心下却不然。他自知有这种感觉绝非疲劳过度所致。因为,自从上岸之后,这种感觉就一直持续着。行路之时明明感觉到有人跟在身后,可回头望时,却什么都没有。进了这家小酒馆之后,总觉得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可是每每回头找寻,却又看不到一个可疑的人。…,

秦谋看到张继虽然端起酒杯,紧锁着的双眉却并未舒展开来,也不由得疑窦丛生。秦谋知dào

,张继没有学过武功,五感并不及自己清明,警惕性也要差上一些。但是,他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极强的预感能力。正是靠了这种预感能力,张继才能在数场战役中化险为夷,成功地避免损失的发生。自己跟随张继这么多年,对这一点是非常肯定的。

秦谋深吸一口气,轻轻阖上双眼,仿佛入定的老僧一般。

张继和容闳看他这幅样子,心知有异,连忙屏住呼吸,不敢再打扰他。

半晌,秦谋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他缓缓地扫视了小酒馆一圈,压低声音说道:“张大人,您预感得不错,咱们确实被人盯上了。咱们左前方第三张桌子上坐着两名外地客商打扮的男子,初看之下,是在饮酒谈天,双眼却始终不离咱们这张桌子。咱们右后方的柜台边倚着一名正在饮酒的男子,虽然是一副码头工人的打扮,言行举止却颇为文雅,显然是乔装改扮的。还有那名正在沿桌叫卖桂花糖的男子,虽然掩饰得很好,可是他对于买卖丝毫不以为意,恐怕也是别有用心之人。”

张继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这就能解释我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了,只是不知dào

对方什么来头。若说我们在汤本馆的时候被监视,那自然是岩仓具视或者大久保利通派来的探子。可是,现在我们已经回国,这些人又是谁派来的呢。”

秦谋也摇摇头,说道:“这一点,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不过,这四个人能跟踪我们这么久而不被我发xiàn

,恐怕绝非庸手,一定是大有来头的。就拿那名码头工人的打扮的男子来说吧,此人下盘稳重,青筋暴起,外家功夫的底子一定不错。要不要我捉一个过来,您审问个清楚?”

张继摇摇头,说道:“不必了,敌在暗处,我在明处,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妙。咱们该干什么还是接着干什么,他们应该只是单纯的跟踪和监视,若是想要对我们不利,恐怕早就下手了。”

秦谋和容闳点点头,开始默不作声地吃菜、饮酒。

……

正在这时,柜台方向传来一阵吵闹声。

张继抬头望去,只见两名喝得烂醉的码头工人不知因为什么扭打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满腹疑云(下)

一个粗壮大汉一只手拧着另一名瘦小男子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成拳头,不断地向那名瘦小男子的头部砸去。那名瘦小男子经不住打,嘴里不住地告饶。那个粗壮大汉却不为所动,雨点般的拳头不住地向下猛砸。

那名瘦小男子被打得七荤八素,双手不住地在地板上乱摸,正好摸到一把矮凳,趁那个粗壮大汉一个不注意,砸到了那个粗壮大汉的头上。粗壮大汉的头上登时被拉出一条寸许来长的口子,鲜血不住地流出来,一个站立不住,向后倒去,正好撞在那名倚在柜台边饮酒的男子身上,将他身上的布衫拉开个口子,露出了掖在腰间的一把匕首。

那名瘦小男子一看闯下了大祸,急忙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小酒馆。

那名倚在柜台边饮酒的男子也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间慌了手脚,急忙拉起布衫,掩住掖在腰间的匕首,急匆匆地走出了小酒馆。与此同时,那两名外地客商打扮的男子和那名正在沿桌叫卖桂花糖的男子也一前一后,向小酒馆外走去。

张继站起身来,走向那名委顿于地的粗壮汉子,问道:“这位兄弟,你的伤不要紧吧”,说着,伸出左手,想要将他拉起来。

那名男子满脸沮丧,将手递给张继,在后者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说道:“不打紧,多谢这位客官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向小酒馆外走去。

与此同时,张继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回桌子前,在小心翼翼地四下观察一番,确定没有任何可疑人物注视着自己之后,才将紧握成拳的左手舒展开来,只见一张长约寸许,指头来宽的小纸条正静静地躺在手中。

这张小纸条是他在搀扶那名粗壮汉子时,对方悄无声息地递到他手中的。他当时只感觉手中触感有异,又不敢当下查看,只得紧握拳头,走回桌子前。

秦谋发xiàn

张继表情古怪,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大声喊道:“小二,结账”,然后拉起张继和早已惊呆了的容闳,向小酒馆外走去。

……

当天深夜,大沽港,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是大沽港附近最大的一间客栈,据说老板佟德贵是天津府知府于冠海的小舅子。因此,平日里,无旅役,还是地痞都不敢前来造次,安全又清静,因此在前来大沽港的外地客商基本都住在这里。

不久前,三名客人前来投宿。小二看他们三人服饰华贵、仪表堂堂,不敢怠慢,将他们领到了位于二楼的天字一号房。这三名客人话不多,要了洗澡的热水之后,就拿出一锭银子,打发小二下去了。

……

秦谋从门里探出头去,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走廊空无一人之后,阖上门,将门闩紧紧插了进去。容闳也朝窗外环顾一周,确定没有异常之后,紧紧闭上了窗户。

张继屏住呼吸,将那张小纸条慢慢舒展开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首小诗:“山高路远意迟迟,莫道惊风送鱼雁,朗朗乾坤藏祸心,夜半三更掩门逃”,笔迹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人的,而且字体歪歪斜斜,连刚刚启蒙的童生都不如,显然是书写者故yì

为之的。

张继放下那张小纸条,双眉紧锁,左手轻轻地揉捏额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秦谋和容闳也走过来,研究其上面的内容来。

半晌,秦谋说道:“张大人,看来,我们确实面临着危险,虽然还不知dào

对方是什么来头,但是,这张小纸条无疑是知情者在向我们示警。”

容闳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情况不明,一切扑朔迷离。也说不定这是对方为了制造混乱故yì

为之,想要引我们上钩呢。”

秦谋点点头,说道:“达萌兄说得没错,这种可能也是存zài

的。张大人,毕竟敌在暗处,我在明处,我想我们还是取消调查研究的计划,按照原定计划由沿途的地方驿站接待好了。在沿途的地方zf护送之下回京相对更安全一些,毕竟无论对方什么来头,应该都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官兵发生冲突吧。”

张继摇摇头,说道:“现在,就连这张小纸条到底是知情者在向我们示警,还是对方想要引我们上钩,我们都不知dào

。在现在的情况下,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们一定要谨慎行事才好。所谓‘兵不厌诈’,要我说,我们索性反其道而行之,一路乔装改扮,继xù

调查研究的计划,只要回到北京,我们就安全了。”

秦谋沉吟道:“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只是太过行险了。”

张继笑着说道:“凤鸣兄,你跟随我这么多年,还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性格么?这些年来,咱们干的哪一件事情、打的哪一仗不是行险?‘兵行诡道’,没有风险,哪里来的收益啊?”

秦谋点点头,说道:“那好,就按照您的意思办。代善兄弟一会儿就该回来了,今天晚上我们两人轮流守卫,您和达萌兄可以放心安歇。”

张继点点头,缓步踱到床前,慢慢躺了下去,双臂弯曲枕于头下,仿佛还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

第二天清晨,张继一行四人早早退房,在大沽港附近租了一辆马车,向天津城赶去。他们昨夜已经商定,乘坐火车经由新开通的京津铁路返京,既有安全保障,也可以顺便进行调查研究的工作。

……

张继一行四人来到位于天津城东的天津火车站时,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闲来无事,四人就在天津火车站附近闲逛起来。

京津铁路是同治五年(1866年)张继上《为修筑铁路事辨析利弊折》之后,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同意修筑的。

最初,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态度非常坚决,表示虽然修筑铁路有利于国计民生,但是北京地区和奉天地区不得修筑,以免惊扰祖宗陵寝。奕?和曾国藩多番游说,才终于以“修筑京奉铁路之后,太后和皇上可以乘坐火车前往祭陵,免去舟车劳顿之苦”的理由成功说服了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同意首先在北京地区和奉天地区修筑铁路。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京津铁路(上)

奉天地区多山,修筑铁路势必会遇到挖掘隧道的问题,由于施工经验和工程技术有限,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决定在地处平原地区的京津之间先修筑一条试验性的京津铁路,在积累更多施工经验的同时,解决一些工程技术上的难题。

最终,在大清铁路运输公司聘请的法国工程师让·贝尔蒙多的指导下,大清铁路运输公司的工程师们成功地设计出了最优的施工方案,耗时两年,京津铁路终于修筑成功。

本来京津铁路最初只是作为试验性铁路修筑的,用于积累施工经验、解决技术难题,顺便检验从法国进口的蒸汽机车,大清铁路运输公司甚至连收回成本的打算都没有。

没想到,正式通车之后,京津铁路的客流量和货物流量与日俱增,需yào

经常往来于北京和大沽港的客商们纷纷选择了铁路这一便捷、舒适的交通方式。过去,从大沽港输入的货物不得不走水路或者陆路进京,不仅耗时甚久,而且价格高昂,很多生鲜类货物常常在半路上就不得不处理掉。现在,有了京津铁路,这些货物可以快速、安全地运抵北京,大大减少了运输成本,降低了运输风险。

短短一年时间,大清铁路运输公司赚了个盆满钵满,上缴的税款和利润几乎与甘肃一省全年的赋税相等。这样一来,兴修铁路成了朝野上下的普遍共识。大清铁路运输公司趁热打铁,在不久前举行的股东大会上通过决定,年内开始修筑京津铁路二期工程,将铁路线直接延伸到大沽港。

……

天津火车站是一座中式殿堂建筑,候车大厅是整个火车站的主体,两旁的厢房则是大清铁路运输公司的办公场所和一些茶馆、酒肆,从候车大厅的后门出去,就是宽阔月台。

望着伸向辽阔远方的两条铁轨,踩着脚下坚实的枕木和道渣,听着耳畔鼎沸的人声,张继想起了当初为了游说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同意修筑铁路和解决大清铁路运输公司资金缺口问题而彻夜难眠的那些日子。往日的辛苦终于换来了今天的成果,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想到这里,张继的眼眶也不由得变得湿润起来。

容闳蹲下身子,抚摸着光滑的铁轨,叹息道:“当初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对一切都感到新奇无比,最让我震惊的就是横贯美洲大陆的太平洋铁路,那绝对是奇迹般的浩大工程,它全长3000多公里,穿过无数的崇山峻岭,跨过无数的河流湖泊,最终连接了太平洋和大西洋,是人力战胜自然的最好写照。现在,我们国家也终于有了自己的铁路。有朝一日,我们也能修筑出我们自己的太平洋铁路。”

张继点点头,说道:“是啊,凡铁路之所布,即权力之所及。一切其他之兵权、商权、矿权、交通权,左之右之,存之亡之,操纵于铁路两轨,莫敢谁何。故夫铁道者,犹人之血管机关也,死生存亡系之。有铁路权,即有一切权。有了铁路,分散在全国各地的自然资源就能被有效地整合起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地尽其利,货畅其流’就不再只是梦想了。更为重yào

的是,在目前所推行的‘新政’措施中,修筑铁路是最受非议和阻碍的,因此,朝廷同意修筑铁路也就相应地具有了象征意义,它象征着‘新政’的观念已经开始渐渐被朝野上下所接受,那些反对‘新政’的陈腐观念也渐渐失去支持。‘新政’的观念会随着铁路线的延伸推广开来,日渐深入人心。毫不夸张地说,京津铁路正式通车之后,‘新政’的潮流就是任何力量也逆转不了的了。”…,

容闳笑着说道:“张大人这番宏论鞭辟入里,真是高屋建瓴、拨云见月。听说您当初为了游说朝廷同意修筑铁路和解决大清铁路运输公司资金缺口问题,也是受到了不小的非议,花费了不少的力qì

呢。”

张继点点头,说道:“是啊,观念和政策上的阻力非常大。很多守旧派官员暗中串联,一部分向太后和皇上上书,或者高谈“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或者污蔑“火轮动地,扰我先人;开山裂谷,断我龙脉”,反对修筑铁路。另一部分则在民间大造谣言,说修铁路就势必要拆建铁路沿线的民房,迁移铁路沿线的坟地,而开矿则会破坏当地风水。总之,他们使尽了各种手段力图使太后和皇上以及大多数不明真相的民众打心底里反对修筑铁路。我们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殊为不易啊。”

容闳笑着说道:“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我们这一代人注定是要牺牲掉自己的幸福,来为后人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的。”

……

说话间,伴随着一阵“呜……呜……”的轰鸣声,一列火车由远及近驶来,黑色的蒸汽机车头吐着浓重的水汽,红色的车厢里人头攒动,一派热闹景象。

张继望着由远及近驶来的火车,第一次感受到了近代文明的力量。在他穿越回清朝之前,他每天都在接触和使用着各式各样的高科技设施,却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今天,他只是看到了火车这样一种科技含量并没有那么高的交通工具,却由衷地感到赞叹。张继心想,大约是因为自己参与、见证了它诞生的全过程吧。

张继还在发呆,火车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的面前,乘客们大包小包、迫不及待地从车厢中挤了出来,秦谋在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张大人,我们准bèi

上车吧”。

张继点点头,四人依次向车上走去。

……

由于十五件返京的车次,车厢里的人并不多,乘客们也就不按照车票上的号码坐,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聊。

张继特意挑了一排周围人多的座位居中坐了下来,想要从这些乘客的闲聊中听听这半年来,‘新政’推行的情况如何。

第二百五十章 京津铁路(中)

张继和容闳、秦谋并排坐在一起,代善则坐在他们对面,旁边的两个座位都是空的。

过道对面,张继的左前方坐着一名乡绅模样的中年男子,穿着杭绸马褂,脚蹬一双蚌壳布鞋,右手端着一个黄铜的水烟壶,津津有味地砸吧着。

这时,从车下慢条斯理地走上来一名小店主打扮的中年男子,穿着杭绸夹袍,手里拎着一个鸟笼子,一副天生的笑脸,满口黄牙都露在外面。

这名小店主打扮的中年男子慢慢地踱着步子,四下张望,似乎是想要找寻一处最舒服的所在。

突然,他两眼发亮,走到那名乡绅模样的中年男子,作了一揖,笑着说道:“纳大爷,给您老请安了。”

那名乡绅模样的中年男子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一看是旧相识,笑着说道:“原来是赵老板,这可真是巧了。”

赵老板笑着说道:“您老这是要去京城么?今天怎么有兴致出来走走?

纳大爷也笑着回答道:“嗨,我一天忙得四脚朝天,哪有功夫闲逛?是我二叔做六十大寿,我这当侄儿的无论如何也得去给他老人家磕个头啊。”

赵老板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说道:“哎呀,是竹贝勒么?想不到他老人家的身子骨这般康健,真是可喜可贺。”

纳大爷讪笑着说道:“什么竹贝勒?早就有名无实了。现如今,可真是“贝勒多如狗,贝子满街走”,别说贝勒、贝子,就是郡王也不济事。都说我们是黄带子宗室,现如今竟连个乡绅也不如。自从朝廷开始搞什么‘新政’,我们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虽说月例银子照领,这名望可是大不如前了。想当初,新县令上任也得来拜会我。现如今,村里几个在大沽港做生意赚了些小钱的乡绅都敢和我分庭抗礼了。我好歹在村里也几倾地,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像我那二叔,连点儿像样的产业都没有,整天靠着月例银子和变卖祖产过活,偏偏还死要面子,爱摆排场,非要做什么六十大寿。唉,世道人心,败坏如此,全是什么‘新政’搞的。”

赵老板显然也嫌弃纳大爷喋喋不休地抱怨,小绿豆眼转了一圈,神mì

兮兮地说道:“您老知dào

不?昨天晚上,大沽港暴死了二十多个码头工人。”

纳大爷吃了一惊,问道:“难道是爆fā

瘟疫了?看看,这就是搞什么劳什子‘新政’遭了天谴了。孔老夫子说得好啊,‘敬天法祖’,连祖宗的成法都敢胡乱变更,老天爷不降下灾祸才怪呢。以前大沽港没开港的时候,哪有这种事情?”

赵老板撇撇嘴,说道:“您老又来了,谁跟您老说是爆fā

瘟疫了?真要是爆fā

瘟疫了,这天津火车站早被衙门封了,还能让把瘟疫传到京城去?再者说了,您老说‘新政’不好,这火车也是‘新政’让搞的呢,您老干嘛还坐它?”

纳大爷被说得尴尬不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笑着问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赵老板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是被灭口了。”

赵老板声音虽小,却没有逃过张继一行人的耳朵。不知dào

为什么,张继立即就将这件事与昨晚的遭遇联系在了一起。他深知这背后黑幕重重,连忙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想要听的更真切一些。

纳大爷又吃了一惊,大声道:“灭口?什么人干的?二十多口人,太狠毒了吧。”…,

赵老板被纳大爷的反应吓了一跳,急忙掩住纳大爷的嘴,说道:“哎呦,您老倒是低点儿声啊,还要不要命了?”

纳大爷也反应过来了,急忙压低声音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赵老板看纳大爷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得yì

洋洋地说道:“昨儿个晚上,我和天津府的李捕头一块喝酒,他亲口告sù

我的,说那二十多个码头工人其实是被恒德当铺的人毒杀的。”

纳大爷问道:“恒德当铺不是做典当生意的么?和那二十多个码头工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至于下这样的狠手?”

赵老板笑着说道:“这您老就不知dào

了吧,恒德当铺明面上是做典当生意的,实jì

上是干走私买卖的。那二十多个码头工人就是他们雇佣来,偷偷帮着运货的。他们每个月光靠走私洋布一项,就能捞上这个数”,说着,伸出四个指头比划着。

纳大爷更加惊讶了,说道:“大沽港不是由天津海关和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共管的么?怎么不去管管他们?一下子暴死二十多个码头工人,天津府也没派人去查么?”

赵老板说道:“哎呦,您老还真是不懂行。那恒德当铺是信亲王爷的产业,谁敢管啊?再者说了,他们每年都给天津海关和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和天津府进贡、分红呢,谁和银子有仇不是?”

纳大爷恍然大悟,恨恨地说道:“原来是奕译的产业,这个老东西平素慈眉善目,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想不到也是个发‘黑心财’的。他当着军机大臣,一年的俸禄银子和养廉银子不在少数,他在热河皇庄还有那么多地,足够他开销了,真是人心不足啊。”

赵老板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撇着嘴说道:“还是那句话,谁和银子有仇啊,您老说不是?”

纳大爷又问道:“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何要毒杀那二十多个码头工人呢?”

赵老板神mì

兮兮地说道:“据李捕头说,好像这两天有个不知dào

京城哪个衙门的张大人在大沽港上岸返京。那个张大人是精明人,偏偏又和信亲王不是一党。信亲王担心事迹败露,就下令恒德当铺的人杀人灭口了。”

纳大爷恨恨地说道:“唉,真是‘礼崩乐坏、四维不张’啊,这也全是搞什么‘新政’闹的。‘新政’弄的世道不复,人心不古,才有这么些乱子。都说曾中堂是中兴名臣,国之柱石。要我说,也不过是个狗苟蝇营,满身铜臭的家伙罢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京津铁路(下)

赵老板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撇着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要是没有曾中堂推行‘新政’,咱们大清国怕是早就亡国了。远的不说,同治四年(1865年),咱们两次打败英国远东远征军陆军,同治六年(1867年),咱们先是直接打到俄国腹地,把老毛子打得满地找牙,接着又打败了英国远东远征军陆军海军。要是放在过去,这样的事情怎么敢想象?您老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道光二十二年和咸丰十年的两次巨变,您老是亲身经lì

过的。道光二十二年,英国舰队进犯大沽口,威胁京城,咱们又是割地,又是赔款的。咸丰十年,英法联军直接打进了北京城,劫掠了圆明园不说,还付之一炬,就连先帝爷也客死在了承德避暑山庄。这样的事情,除了‘靖康之耻’,还有哪朝哪代发生过?要是没有曾中堂推行‘新政’,咱们能像这样洗雪国耻?”

纳大爷摇头晃脑地说道:“‘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倘若人心败坏,就算弄出些个奇技淫巧,又有何用?一个是亡国,一个是亡天下,孰轻孰重,何乃太区区?”

赵老板此时已经失去耐心,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说道:“您老教xùn

的是,还是要谨遵圣人的教诲才对。”

纳大爷显然没有察觉到赵老板的真实态度,仍旧自顾自地念叨着“‘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公忠为刀剑,礼义为干橹’”

……

容闳偷偷瞟了张继一眼,只见后者脸色铁青,不知是因为纳大爷对‘新政’和曾国藩的攻击使他无奈,还是信亲王串通天津府、天津海关和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损公肥私、草菅人命令他震怒。容闳不知dào

该如何开解张继,沉默半晌,方才压低声音说道:“张大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新政’刚刚开始推行,相关制度都不健全,出现这种情况在所难免,你不必过于担忧。”

张继摇摇头,断然说道:“不,我一回京,就奏请彻查此事。此风绝不可长,否则,不仅会给那些守旧派官员以攻击‘新政’的口实。更会伤害到普通民众对‘新政’的信任和期待。我们推行‘新政’本来就困难重重,几年下来,好不容易凭着实绩积累到一些支持,决不能就这么被奕译这样的国之蛀虫毁掉。”

……

车厢外传来一阵悠扬的汽笛声,火车马上就要开动了。张继阖上眼睛,想要养养神。他昨晚一直在思考那张小纸条上的内容,睡得并不好,今天又起了个大早,确实感到有些疲倦了。

正在此时,只听“扑通”一声,一个壮汉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车厢。不等他站稳,火车就开动了。

那名壮汉一边撩起布衫擦拭着汗如雨下的额头,一边喘着粗气道:“奶奶的,总算是赶上了”,说着,那名壮汉骂骂咧咧地穿过过道,径直走到代善旁边、张继对面的空座上,问也不问,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一坐不要紧,正在紧张地注意着周围情况的代善下意识地将右手摸向腰间,只消对方再有任何异常举动,就要掏出随身的那柄匕首刺出去。

与此同时,秦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代善闻声向秦谋看去,只见后者微微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收手也觉得自己似乎反应过度了,连忙将右手从腰间收回,讪讪地笑了笑。…,

秦谋却并不回应,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那名壮汉来。

那名壮汉豹头环眼,满脸的络腮胡子,头戴一顶毡帽,上身穿着一件被汗水泡得发黄的白布衫,下身是一条皂色的灯笼裤,脚上蹬着一双半旧的阔口布鞋,一副乡民打扮,任谁都会以为是一个进京打秋风的闲汉。

但是,秦谋却不这么认为。以他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一眼就看出这名壮汉是乔装改扮过的。与一般的健壮乡民不同,这名壮汉青筋暴起,胳膊上满是结实的肌肉,这绝不是普通的农业劳动能造就的,而是经年累月苦练出来的。此外,几处伤疤在他的布衫下若隐若现,而且不是一般的伤疤,而是呈现出近似于刀疤的长条状。他的两手还布满了老茧,虎口附近尤其多,这是常年操练兵器的表现。如果自己的猜得不错,这名壮汉应该是军官出身,而且外家功夫的底子深厚。

联想到那张小纸条上的内容,秦谋不敢大意,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名壮汉,只消对方再有任何异常举动,自己就要出手将其拿下。

那名壮汉倒似乎浑不在意,四仰八叉地坐在座位上,大大咧咧地敞开布衫,把头上的毡帽盖在脸上,旁若无人地酣睡起来。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秦谋的心中越发忐忑起来。因为,他发xiàn

那名壮汉睡觉不打呼噜,不说梦话,呼吸平缓而悠长,双手却绷得紧紧的,这说明对方的内家功夫修为也很深,可以随时出手将来犯之人制服。

秦谋暗暗思量,如果对方只出动了这名壮汉一个人倒还好说,自己对付他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如果对方还有人潜伏在这趟火车上就很危险了,张继和容闳都不会武功,光凭自己和代善的力量想要在重围之中保护他们周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趟急速行驶中的火车就如同一间密室,紧要关头想要逃离都非常困难。想到这里,秦谋也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力劝张继在沿途的地方zf护送之下回京。倘若张继在半路上有什么差池,自己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

……

就这样,在秦谋的紧张不安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不多时,火车停靠在了廊坊火车站。

伴随着一阵悠扬的汽笛声,车厢门打开了,一大群乘客大包小包、迫不及待地挤了上来,秦谋担心有什么形迹可疑之人混上来,用眼神示意代善留意那名壮汉,自己则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刚上车的乘客身上。

第二百五十一章 星夜来访(上)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阵喧哗。秦谋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衙役打扮的男子簇拥着一个捕头模样的人正从过道上挤过来,他们腰间挂着佩刀,嘴里吵吵嚷嚷的,看样子像是刚刚在廊坊办完什么公务,要乘火车赶回京城。

一名衙役打扮的男子径直走到张继一行人的座位前,喊道:“靠窗那几个,这位是咱们顺天府的黄捕头,刚刚带领弟兄们在廊坊缉拿到朝廷的要犯,你们快把座位给让出来。”

容闳环顾四周一圈说道:“后面明明还有座位,你们坐那里不成么?”

那名衙役打扮的男子怒喝道:“废什么话,弟兄们就想坐这靠窗的座位。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尝尝蹲苦牢的滋味么?”

听到他这么说,代善怒不可遏,刚要站起来,却被对面的张继拉住了。

张继笑着说道:“既然几位差爷想坐这靠窗的座位,咱们给让出来就是了,后面又不是不能坐”,说着,张继站起身来,向过道走去。

……

就这么一分神的空挡,那名衙役打扮的男子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张继。

没等秦谋和代善反应过来,那名衙役打扮的男子已经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直坐在对面的座位上酣睡的那名壮汉猛地跃起,一记肘槌撞向那名持枪男子的胸口。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过张继的后脑射向车窗,将玻璃打得粉碎。

与此同时,那名壮汉大喝一声:“快跑,在廊坊城外的三河驿站有人接应你们。”

秦谋和代善也反应了过来,拉起张继和容闳向窗外跃去。

这一突发情况无疑打乱了那群衙役打扮的男子计划,那名捕头模样的男子摸出掖在腰间的手枪,大喊道:“弟兄们,快开枪,别让他们跑了”,话音未落,他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那名壮汉已经将他击倒在地,顺势夺下了他手中的手枪。

那名壮汉听得脑后风声大作,不待对方招数使老,身子猛地跃起,向后压去,将身后向他袭来的男子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与此同时,扣动扳机,将其击毙。

此时,受到枪声惊吓的乘客们纷纷连滚带爬地向车下挤去,那群衙役打扮的男子被撞得七荤八素,根本无暇追击张继一行人,只得朝天开枪,企图将鱼贯而出的乘客们吓住。

那名壮汉则趁着这阵混乱向那群衙役打扮的男子发起攻击,连连得手。

突然,耳畔一声枪响,那名壮汉身形一顿,浑身的力qì

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只剩下冰冷的感觉,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看着那名壮汉的白布衫渐渐被胸口涌出的热血浸透,那名捕头模样的男子喘着粗气,将手枪交还给身旁的一名衙役打扮的男子,喊道:“快追,要是被他们逃走了,咱们谁都活不成。”

……

第二天深夜,北京,朝阳门外,潞河驿站。

张继躺在床上,双臂弯曲枕于头下,望着客房的天花板发呆。虽然已经极度疲惫,身子像是快要散架了一般,他却仍旧没有一丝睡意,几天来的遭遇,一幕幕地在他眼前回放。

昨天,在那名壮汉的掩护下,秦谋和代善护送着他和容闳赶到了位于廊坊城外的三河驿站,登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马车。途中,他们又数次遭遇截击,多亏秦谋和代善胆识过人,武艺超群,方才化险为夷,得以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北京。…,

路上,他们也曾经向接应他们的赶车人询问详情,对方却三缄其口,只是说受命前来,再没有吐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他们虽然满腹狐疑,却也不得不作罢。

今天傍晚,他们终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来到了位于朝阳门外的潞河驿站,那名接应他们的赶车人休息片刻,就匆匆驾车离去,连姓名都没有留下。

……

张继分析,如果火车上遇到的那个赵老板所言非虚的话,向他们下手的幕后主使应该就是信亲王奕译。

首先,他与信亲王奕译结怨已久。同治四年(1865年),张继受命赴云南曲靖解决无量山矿工暴动事件。在与云贵总督德楞泰会面时,德楞泰曾告sù

他,不久前,户部尚书阿灵阿和工部尚书孙家成曾来信表示矿监制度是朝廷实现对矿场和矿工控zhì

的手段,万万不可轻言废除,以免国家财政收入受到影响。刑部尚书李启模也来信表示对暴动矿工要从重处置,万万不可开了宽赦“十恶”的口子。他们还暗示,这一切都是信亲王奕译的意思。

张继知dào

,云南铜政司主事高尔东是信亲王奕译的门人,与信亲王奕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据坊间传闻,信亲王奕译每年从云南矿监得到的进贡和分得的红利也庞大得惊人。最终,张继决定在云南境内全部铜矿废除矿监制度,将其改为“官督商办”,由铜政司向全社会公开募股。与此同时,张继还将云南铜政司主事高尔东,矿监卢南生、李光宇、刘佳川全部判处斩立决。这样一来,张继就与信亲王奕译结下了不解之仇。同治六年(1867年),张继担任抚远大将军,署理乌里雅苏台将军,受命率“卫国军”赶往贝加尔湖一带营救童国刚的三万残兵并伺机围剿入侵的十万俄国骑兵。结果,在德胜门外校场举行的出征仪式上,张继将抗命不遵、故yì

迟到的信亲王奕译的包衣门人、通州大营主帅鄂伦岱斩首,更加深了彼此之间的仇怨。

其次,信亲王奕译虽然平日里表现得笃信佛教,一副超凡出世的模样,实jì

上却是守旧派官员们的后台。长期以来,他与守旧派官员们的领袖、军机大臣倭仁一道,在是否派遣赴美留学生、是否采用“官督商办”形式兴办企业等方面极力阻挠恭亲王奕?和两江总督曾国藩推行“新政”。

第二百五十二章 星夜来访(中)

张继知dào

,信亲王奕译反对推行“新政”的理由虽然都是诸如“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公忠为刀剑,礼义为干橹”此类的“圣人之道”和“祖宗成法”,但实jì

上,促使信亲王奕译成为反对推行“新政”的急先锋的真zhèng

原因还是利益。信亲王奕译是咸丰皇帝的堂兄,深受咸丰皇帝的信任。因此,信亲王奕译名下的田产、宅院、商号不计其数,他的门生故吏也纷纷出任要职。事实上,张继之前查出的信亲王奕译与云南铜政司相勾结的实情和纳大爷所指出的信亲王奕译在热河皇庄的拥有的大量田产仅仅是冰山一角而已,这个平日里表现得笃信佛教、淡泊名利的信亲王奕译绝对称得上是大清一贪官。更为关键的是,他贪腐的方式隐蔽而具有艺术性。他从不公开卖官鬻爵,只是将自己的门生故吏安插在诸如云南铜政司此类的要害部门,再通过影响特定政策的制定谋利。可以说,这是一种政策性、体制性的贪腐。而恭亲王奕?、曾国藩和张继主导的“新政”,要求打破行政权力对土地、矿山的垄断,引入允许和鼓励土地交yì

,采用“官督商办”形式兴办企业,必然会触及信亲王奕译多年来构筑起的利益链条,引起他的反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最后,担心张继发xiàn

自己利用大沽港进行走私活动也是重yào

原因之一。信亲王奕译在贪腐方面绝对称得上是与时俱进,他抓住“新政”推行之初,制度不完善、监督不到位的漏洞,串通天津海关和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和天津府,利用大沽港大肆进行走私活动,谋取暴利。一旦暴露,势必会引发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的震怒与恭亲王奕?、曾国藩和张继等“新政派”官员的反弹。因此,铤而走险,通过派遣刺客刺杀张继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

想到这里,张继越发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快面见恭亲王奕?和曾国藩,向他们详细汇报这两天来的所见所闻。

但是,按照清朝的制度,钦差大臣和封疆大吏回京述职、办事,当天一律不得入城,必须先在朝阳门外的潞河驿站候旨。第二天见过皇帝之后方可办事或者回家。也就是说,张继一行人今晚只能呆在潞河驿站,而不能前去拜会恭亲王奕?和曾国藩。

张继不由得担忧起来,毕竟,潞河驿站位于朝阳门外,而不在北京城内,虽然是顺天府的属地,却并非步军统领衙门的辖区,在安全保障方面很难做到万无一失。如果信亲王奕译今夜再派遣刺客前来,自己一行人的处境就很危险了。此外,信亲王奕译得知刺杀失败之后,必定连夜销毁罪证,即便自己明天就能将这两天来的所见所闻详细汇报给恭亲王奕?和曾国藩,只怕也为时已晚。

……

正在这时,客房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蹑手蹑脚地走路。

张继心中一动,向躺在旁边床上的容闳望去,只见容闳眼中满是疑虑和惊恐。张继知dào

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感到情况不妙,伸手向压在枕头下的左轮手枪摸去。

说时迟,那时快,正背靠墙壁打坐的秦谋右手一挥,将一枚铜钱甩了出去。那枚铜钱擦着放在桌上油灯飞了过去,油灯的火焰在一瞬间被扑灭。与此同时,四个人影在走廊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的映照下显现了出来。…,

那四个人影显然也被油灯的突然熄灭吓了一跳,身形顿了一顿,才又重新走动起来。

半晌,门外传来三记轻轻的敲门声。

张继心中犹豫不定,向秦谋看去,只见后者已经在一片黑暗中埋伏在了房门的旁边并轻轻地点了点头,于是轻声问道:“什么人?”

门外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说道:“是我”。

对于张继而言,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是曾国藩!

张继大吃一惊,急忙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将房门打开。

门外的四人显然已经做好准bèi

,迅速闪身进入客房。

此时,秦谋已经重新点燃了油灯。在昏黄灯光映照下,张继看到那四人都穿着斗篷,脸部被斗篷上的帽子严严实实地遮盖着。虽然如此,张继还是一眼就认出,打头的那个确是曾国藩无疑。那个伟岸的身影,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四人分别摘下帽子,张继更加吃惊了。因为,站在曾国藩身后的三人居然是恭亲王奕?和他的贴身护卫凤鸣岐以及曾国藩的贴身护卫兰京。

张继对秦谋和代善点点头,两人会心地点点头,快步向门外走去。在确认房门关好之后,秦谋和代善一边一个把守在房门口,执行起警戒任务来。

曾国藩拉着张继的手,激动地说道:“松涛,你平安无事就好。这几天来,恭亲王爷和我甚为担忧,接连派出几批好手前去接应你们,生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们推行‘新政’的大业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张继虽然早就猜到在太白醉酒馆借着斗殴的机会将那张小纸条递给自己的那两个码头工人打扮的男子和火车上出手相救的那个壮汉极有可能就是曾国藩派来的。但是,听到曾国藩亲自证实这一猜测,还是感到激动无比,哽咽着说道:“若不是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运筹帷幄,又有那三名高手暗中相助,还有凤鸣兄和代善兄弟拼死相搏,我恐怕也就遇害了。”

奕?也握着张继的手,不住地说道:“松涛,你们没有遇害,真是万幸之至。时间紧迫,我们就长话短说吧。”

曾国藩也连忙说道:“恭亲王爷和我都是乔装改扮之后混出府邸,然后从宣武门偷偷溜出城来,绕远路来到这里的。我们必须赶在步军统领衙门换防之前回去,否则就极有可能东窗事发了。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必须尽快向你交代一些事情。”

第二百五十三章 星夜来访(下)

听到奕?和曾国藩这么说,张继的心不由得“砰……砰……”乱跳起来,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北京出大事儿了!

按照清朝实行的宵禁令,日落之后,北京城的鼓楼就会敲响暮鼓,九门也会随之关闭,除非是有紧急公务并持有关防印信,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但是,奕?是兼任军机处领班大臣的总理王大臣,而曾国藩,不仅是两江总督,还是军机大臣,他们二人想要出城,应该说是易如反掌的。但是,此番却如此大费周章,一方面说明他们正在被人监视甚至已经失去自由,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必然有什么极端要紧的事情与自己商量。否则,他们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星夜来访。

想到这里,就连一向以镇定自若自许的张继也不由得紧张起来,颤声问道:“北京出什么状况了?”

奕?看到张继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不住滚落的汗珠,急忙说道:“松涛,你不要急,到目前为止,北京还只是暗流涌动,并没有出什么状况。”

听到奕?这么说,张继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恭亲王爷,那个叫做华安的随从……”

奕?说道:“这个你倒是不必担心,为了今晚的会面,我和伯涵已经秘密筹划好几天了。今天晚上,我以为侧福晋庆生的名义邀请在府里大摆酒席,邀请伯涵他们赴宴。席间,先是由伯涵的管家赶来,声称伯涵的小妾得了重病,请他尽快赶回去。之后,我又装作不胜酒力,辞谢了客人们,先回房休息。华安服侍我睡下之后立即偷偷离开了府邸,大约是以为自己掌握到了重yào

情报,去向信亲王奕译汇报今晚在宴席上我和伯涵他们的谈话内容了。在那之后,我才乔装改扮混出府邸。步军统领衙门南营游击唐增德是我的门人,宣武门的防务前半夜由他负责,我们想要从那里偷偷溜出城,还是很容易的。不过,明天我和伯涵都得上朝,所以我们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回去。另外,我也担心华安在汇报结束之后会立即赶回府邸。因此,我们必须控zhì

好时间。”

张继点点头,说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你们二位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请吩咐吧。”

曾国藩说道:“第一要紧的事情还是你的安全。三个月前,我们就掌握了信亲王奕译串通天津海关和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和天津府,利用大沽港大肆进行走私活动的全部罪证。但是,考lǜ

到这半年来,皇上龙体欠安,政局不稳,我们选择暂时隐忍,等待时机成熟再出手弹劾他。不久前,我们安插在信王府的眼线回报说,信亲王奕译从邸报上得知你即将在大沽港登陆、返京的消息后,立即着手安排销毁罪证,还派出数批刺客想要在半路上截击你。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通知你,只是暗中安排人手加以保护。在太白醉酒馆借着斗殴的机会将那张小纸条递给自己的那两个码头工人打扮的男子和火车上出手相救的那个壮汉就是我们派出去的。现在,你虽然得以暂时脱离险境,但是,你手中掌握着的情况关系着信亲王奕译的荣华富贵,弄不好还可能会使他人头落地,他是一定不会轻易罢休的。最近几天,特别是明天进宫面圣的路上,你一定要格外留心。面圣之后,你立即搬到我府里去住,信亲王奕译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我那里动手的。”…,

张继点点头,说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善自珍重的。”

奕?点点头:“松涛,你赴日的这半年,国内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先向你大致介shào

一下,这第二要紧的事情就是要与你商量今后一段时间的应对之策。”

奕?顿了顿,接着说道:“这半年来,皇上的病情越发恶化,连上朝都变得十分困难,平日里也只能在养心殿见见大臣,最多去军机处走走。皇上也自知时日无多,已经在开始安排身后事了。最近,他接连罢免和任命了一批地方官员,我们‘新政’派官员在地方上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与此同时,太后也借着皇上龙体欠安,需yào

休养的机会,开始越来越多地干涉政务,在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之中安插了不少守旧派官员。这表明,‘后党’、守旧派也在争分夺秒,希望赶在皇上龙驭归天之前,尽可能多地将自己的人安插在要害部门,完成自己的人事布局,为将来实现自己的战略意图打下基础。尤其需yào

注意的是,他们对于京畿地区防务指挥权的争夺,几乎已经变得白热化了。”

张继沉吟片刻,说道:“自从中堂大人和李鸿章大人率领湘军和淮军镇压太平天国以来,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的地方官员基本都出自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已经处于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的实jì

控zhì

之下。这一情况,短期之内是不会改变的。而‘新政’派官员又多出自出自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他们在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的部署下,在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积极推行‘新政’,几年来已经颇见成效,当地的百姓也受益不浅。因此,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是我们‘新政’派的大本营,根基深厚,不必担心,就算守旧派想要往进掺沙子也没那么容易。至于北方地区,推行‘新政’起步稍晚一些,阻碍也大一些,但是‘新政’的理念已经蔚然成风,想要逆转并不容易。也就是说,在地方上,一城一池的得失,我们无需挂怀。目前,我们真zhèng

需yào

关心的,仍旧是中枢机构。皇上一旦龙驭归天,朝局势必会发生变化,而我们‘新政’派与守旧派在新的中枢机构中的力量对比将决定着未来的政策走向,也将决定着‘新政’能否继xù

推行下去。也就是说,我们‘新政’派能否在新的中枢机构中占据优势才是我们目前最需yào

关心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势如水火(上)

奕?点点头,说道:“松涛,你说的不错,我和伯涵也是这样想的。我们‘新政’派在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占据着优势,在北方地区也能勉强与守旧派打个平手,因此还是要将精力集中于中枢机构。但是,问题就在于,我们在中枢机构丝毫不占优势。目前的军机处五名军机大臣中,守旧派就占了三名。信亲王奕译和倭仁是守旧派的骨干和后台。醇亲王奕谨平素态度暧昧,很少对‘新政’发表见解和评价。但是,按照你的分析,他是太后培养出来制衡我的人,也应该算在守旧派一方。只有我和伯涵是‘新政’派,而且伯涵常年在两江地区主持‘新政’,我确实是势单力薄。至于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更是守旧派官员的天下,遍布着信亲王奕译和倭仁的门生故吏,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我们‘新政’派官员几乎无法立足。你说的在新的中枢机构中占据优势何其困难啊?”

张继长叹一声道:“是啊,我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总以为‘新政’既然能在两江地区推行得那么顺利,就同样能通行全国,却忘记了两江地区本来就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而其它地区却不具备这样的优势,守旧势力还异常地强dà

。我现在真的理解‘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了。在中枢机构想要做一些事情,真的是比在地方上要难上许多啊。恭亲王爷,中堂大人,你们真的不容易”,说着,张继缓缓地靠在墙壁上,低下了头。

那么一瞬间,曾国藩突然发觉这个一向杀伐决断、计谋百出的部下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在重压之下也会显得那么脆弱。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三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望着桌上的油灯火焰出神。

突然,张继猛地抬起头来,双眼放出一种异样的神采说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既然如此,想要使‘新政’在皇上龙驭归天之后仍然能够不受影响地推行下去,就只有三条路可走了。”

奕?和曾国藩都被张继眼中的异样神采惊到了,愣了愣神,才问道:“是哪三条路?”

张继说道:“第一条路是上策,在皇上龙驭归天之前,说服皇上,由皇上下旨将太后礼送至承德避暑山庄‘荣养’,不再过问政事。同时,确定推行‘新政’为国策,罢免一批执掌着要害部门的守旧派官员,将一批‘新政’派官员充实到这些要害部门。这样一来,就造成了既成事实。即便皇上龙驭归天,大局已定,守旧派也很难再逆潮流而动了。”

曾国藩点点头,说道:“这第一条路将推行‘新政’和权力交接结合在一起,以比较平稳的方式实现,算是做到了负面作用最小化,对社会秩序和政局的破坏很小。但是,想要走好这第一条路需yào

具备很多条件:首先,要能够说服皇上。皇上是了解世界大势的,他知dào

只有推行‘新政’,才能实现‘富国强兵’。但是,推行‘新政’势必会损害到包括皇族在内的很多人的利益,而且‘新政’推行到一定程度,还极有可能威胁到统治的根基,皇上能否下定决心,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推行‘新政’呢?其次,要掌握京畿地区的防务指挥权,皇上这道旨意一下,与进行政变也没有什么两样。届时,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一定人心惶惶,而守旧派官员更会蠢蠢欲动。特别是将太后礼送至承德避暑山庄‘荣养’,不再过问政事这一条,太后方面一定会做出反应的。只有掌握掌握京畿地区的防务指挥权,这道旨意才是旨意,否则就如同一张废纸了。”…,

张继沉吟道:“说服皇上的事儿只能由恭亲王爷来办,一方面,恭亲王爷是皇上的叔父,皇上非常信任恭亲王爷。更重yào

的是,恭亲王爷是皇族,他能够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支持继xù

推行‘新政’,多少能起到坚定皇上信心的作用。至于京畿地区的防务指挥权,大致情况如何呢?”

奕?叹息道:“在这方面,我们处于明显的劣势啊。善扑营是负责紫禁城守卫的武装力量,可以说是太后和皇上的贴身近侍。谁控zhì

了善扑营,就相当于控zhì

了紫禁城。偏偏,主管善扑营的正是太后的心腹、担任着领侍卫内王大臣的醇亲王奕谨。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是京畿地区的卫戍兵力。丰台大营现任主帅是原九门提督多格多,他是太后的心腹,刚刚被调往丰台大营,这恐怕也是太后布局中的一步棋。西山锐健营现任主帅塔克世是盛京将军毕力哈的长子,他的父亲一样,他也是一介武夫,和他讲什么‘新政’的重大意义无异于对牛弹琴。而且,他是太后亲自提拔起来的,又和信亲王奕译交好,对我们推行‘新政’,整军经武,废除八旗和绿营编制,编练新军也颇有微词,算是守旧派方面可以倚重的人。通州大营现任主帅马国成是醇亲王奕谨的门人,原本担任金陵副将,醇亲王奕谨入职军机之后,将他调到了丰台大营。现在,我们就只有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的兵力可以依靠。将军是皇上的心腹,也是你远征俄国时候的老搭档,现在已经升任九门提督,步军统领衙门算是牢牢掌握在我们的手中。顺天府尹王乾一是我的门人,顺天府的兵力也可以任由我们调用。此外,奉天驻军的主帅殷如岳将军也是你远征俄国时候的老搭档,而且由于信亲王奕译曾经排挤他的父亲殷洪涛,他与信亲王奕译的关系也并不融洽,至少可以保持中立。不过,奉天距离北京毕竟还有两天的路程,他即便有心想要帮zhù

我们恐怕也是鞭长莫及的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势如水火(中)

张继点点头,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等皇上旨意一下,立即命令九门提督将军关闭九门,封锁京城,随时准bèi

迎击赶来的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同时命令顺天府尹王乾一率领顺天府衙役进驻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防止消息外泄。随后,迫使太后下旨接受赴承德避暑山庄‘荣养’,不再过问政事的安排,并罢免塔克世和毕力哈的职务。至于醇亲王奕谨和善扑营,就只能由恭亲王爷亲自出面加以安抚了,相信凭借王爷的威信,应该能够镇得住他们,使他们保持中立。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由皇上下旨派员接管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打开九门,严令他们各自回归防区。”

奕?双眉紧锁,低头沉思着,良久才说道:“这确实是一步险棋,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首先,我没有说服皇上的把握,皇上支持我们推行‘新政’的动机很单纯,就是‘皇权永固、外患渐轻、内乱可弭’这十二个字。我们自推行‘新政’以来,就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富国强兵’,在几次对外战争中都获得了胜利,还基本废除了自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以来与西方列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此外,由于经济的发展,国内各阶层之间的矛盾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但是,皇上也很清楚,当‘新政’推行到最后阶段,势必面临着‘仿行宪政’问题。虽然皇上也知dào

‘君主立宪’和‘虚君共和’是世界大势。但是,恐怕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仿行宪政’,他不愿意让列祖列宗的万年基业毁于自己手上,从而背上万事的骂名。其次,我们也没有掌握掌握京畿地区的防务指挥权的把握,步军统领衙门的兵力和顺天府的衙役毕竟数量有限,一旦抵挡不住善扑营、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的内外夹击,我们就全军覆没了。此外,一旦醇亲王奕谨率领善扑营挟持皇上,我们就只有投降这一条路了。你不妨说说第二条路。”

张继说道:“第二条路是中策,可以采取两种方式进行,结果基本上都是一致的。第一种方式是,在皇上龙驭归天之后,您登基自立,再将太后软禁起来。这样一来,就可以保证‘新政’一直被推行下去。”

奕?断然道:“这种方式绝不可行。咸丰十一年(1861年),主少国疑,百官拥戴,我尚且没有登基自立。倘若现在选择登基自立,置名节于何地?又如何见容于天下?百年之后,也无颜见列祖列宗于地下了。”

张继长叹道:“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帝王将相能否流芳百世不在于其上台的方式道德与否。唐宗宋祖都是万世流芳的明君。但是,他们上台的方式一个是杀兄逼父,一个是叛主自立。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史家和后人对他们的评价。”

奕?仍旧断然道:“话虽如此,但是,如果我真的登基自立,实在无颜去见宣宗皇帝和先帝。你还是说说第二种方式吧。”

张继点点头,说道:“第二种方式就是在皇上龙驭归天之后,您以皇上没有子嗣为由,迅速从宗室中寻找一名幼童,立为新君,再将太后礼送至承德避暑山庄‘荣养’,不再过问政事。由您来辅政,一直到新君亲政为止,这能保证‘新政’推行十余年不被打断。到那时,‘新政’已经蔚然成风,颇具气象。无论将来谁继位为君,也不会、不敢、不能与‘新政’为敌了。”…,

奕?说道:“这第二种方式比起第一种方式来要好一些,至少我是做伊尹,做周公,而不是做王莽,做曹丕,总算是能保证自己能有颜面进太庙。但是,因为,皇上一旦龙驭归天,太后极有可能秘不发丧,直到局势被自己牢牢掌控住之后,才昭告天下。到那个时候,大势已去,大局已定,谁被立为新君都无所谓了,反正垂帘听政的一定是太后无疑。我们要想避免这一情况的发生,就必须掌握京畿地区的防务指挥权。但是醇亲王奕谨担任着领侍卫内王大臣,主管着善扑营,全权负责着紫禁城的防务。因此,我们想要通过第二种方式走好第二条路和想要走好第一条路一样,同样面临着需yào

掌握京畿地区防务指挥权的问题。你再说说第三条路。”

张继长叹一声,说道:“第三条路是下策,就是在维持中枢机构现状的基础上加强我们‘新政’派在地方的实力,日积月累,形成地方对朝廷的抗衡,依靠地方的力量实现‘新政’的推行。这第三条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也很难。具体说来,就是在维持军机处‘新政’派与守旧派力量对比的基础上,大量任命‘新政’派官员特别是出身于出自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的‘新政’派官员到地上任职。近年来,两江地区、闽浙地区和湖广地区的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乃至总兵和提督等军政要职几乎全部由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出身的‘新政’派官员担任。但是,要想走好这第三条路,这还远远不够。因为,‘新政’派官员主要还是集中在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我们要做的就是使‘新政’派官员遍布全国,特别是目前我们力量薄弱的北方地区和西北地区。目前,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出身的‘新政’派官员主要有李鸿章大人、左宗棠大人、曾国荃大人、胡林翼大人、彭玉麟大人、郭嵩焘大人、张树声大人、刘坤一大人、丁汝昌大人、刘铭传大人、吴长庆大人和聂士成大人,他们正是我们下一步可以依靠的力量。”

奕?沉默片刻,缓缓说道:“的确,这第三条路确实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也很难。”

第二百五十六章 势如水火(下)

奕?长叹道:“说句良心话,我朝龙兴关外,是以异族身份入主中原的。虽然自太祖皇帝起就开始任用佟养性、范文程等汉人,但是他们是入了旗籍的,太祖皇帝实jì

上是把他们当满人看。太宗皇帝也曾重用洪承畴等汉将,但那是出于军事需yào

,打心底里是看不起他们那些降将的。到了圣祖皇帝时,汉人士子才得以通过科举取士的途径大量地入朝为官。即便如此,一直到宣宗皇帝,无论在中枢机构还是在地方,掌握实权的军政要职仍旧是以满人为主。直到咸丰元年,太平天国起事,由于八旗和绿营营务废弛已久,几无战斗力可言,屡屡败于太平军之手,朝廷已经无力镇压,才不得不下令兴办团练。后来,伯涵和少荃率领湘军和淮军成功镇压太平天国,朝廷也不得不重用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出身的汉人官员。即便如此,朝廷对汉族还是怀有戒心的,不想由汉人官员把持朝廷大权,于是,就以‘剿灭发匪余孽,恢复地方秩序’的理由派遣伯涵和少荃他们这些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出身的汉人官员在地方任职。但是,近年来,朝廷感到对地方的控zhì

渐渐力不从心,非常担忧‘三藩之乱’重演,再加上前述原因,又决定将伯涵和少荃他们这些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出身的汉人官员陆续调回朝廷,安排到一些闲散衙门任职。所以,我们想要使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出身的‘新政’派官员遍布全国,特别是目前我们力量薄弱的北方地区和西北地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到这里,奕?长叹一声道:“罢了,无论如何,只要我们循序渐进,这第三条路终究是走得通的。”

张继也叹了口气,说道:“只怕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循序渐进呢。”

……

一时间,客房里一片沉默,只能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呲……呲……”的声音。

……

终于,还是奕?打破了这沉默,他对曾国藩和张继说道:“伯涵,松涛,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我决定明天上朝时向皇上请旨,派遣一个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这个使团就由松涛来担任正使,‘新政’派官员和守旧派官员各占一半。我这样做,短期目的是为了保障松涛的安全,你们知dào

,现在,信亲王奕译对松涛恨之入骨,除了以前结下的私仇和松涛掌握他利用大沽港进行走私活动的情况以外,关键还是因为松涛是‘新政’派官员的一面旗帜,也可以说,是‘新政’的规划师,是守旧派官员的心腹之患啊。这半年来,皇上龙体欠安,政局不稳,我很担心会出什么事情。松涛率领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至少也要一年的时间,等到他回国的时候,局势已经安定下来了,他的安全也就有了保障。即便在这期间,政局发生什么大的变动,我们‘新政’派官员终究还是保留下来一点儿骨血。”

奕?顿了顿,接着说道:“另外,从长远来,派遣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意义重大。一方面,说句良心话,目前,大部分‘新政’派官员支持推行‘新政’并非因为他们真心认同‘新政’的理念和举措,而是因为他们出身于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推行‘新政’对他们有益。在‘新政’推行的最初阶段,依靠这些人已经足够了。但是,随着形势的不断发展,这些人已经不能满足深入推行‘新政’的要求了。所以,必须赶在他们不能满足形势要求之前,让他们开开眼界,受受教育,让他们打心底里认同‘新政’的理念和举措。另一方面,对于守旧派官员来说,那些西洋诸国制度之完备、实业之发达、国力之雄厚和军备之先进一定会对他们造成很大的冲击,从而使他们转向我们这一边。我记得,当年陪同松涛赴法国游说的那几名户部、礼部和理藩院的官员回国以后不就都全力支持推行‘新政’了么?所以说,派遣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意义重大。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甚至愿意将大清所有的地方官员轮番派遣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如果这个设想真能实现的话,我大清实现‘富国强兵’指日可待。毕竟,我们设计的制度再完美、推行的政策再完善,终究还是要靠下面的那些地方官员去执行啊。”…,

曾国藩点了点头,说道:“恭亲王爷,我赞同您的主张。正如您所说,无论会不会出什么事,派遣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都是一个影响深远的决策。”

张继沉默不语,半晌,才说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如果单纯从对推行‘新政’的正面作用的角度来说,我也愿意率领这个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但是,现在正是危急存亡之秋,我不能舍你们而去,我也担心如果会出什么事情。”

奕?笑着说道:“我毕竟是宣宗皇帝的亲儿子,先帝的亲弟弟,皇上的亲叔叔,又担任着总理王大臣和军机处领班大臣,不是太后轻易说动就能动的。此外,我还曾经协助她发动“辛酉更张”,也算是有擎天保驾之功,平日里又谦和自抑,处处维护她的权威,她要动我也得审慎考lǜ

一番,会不会让她的党羽有兔死狐悲之感。更何况,她要动我,也得考lǜ

考lǜ

‘新政’派官员和守旧派官员的力量对比。毕竟,她也清楚地知dào

,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是牢牢控zhì

在我们手中的。”

张继点点头,说道:“您说的确实是事实。现在,皇上尚未驾崩,您还在位,太后不占天时。我们控zhì

着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太后就不占地利。‘新政派’官员在地方上实力很强,太后就不占人和。地利和人和不是一时三刻就可以轻易转手的,但是,天时却不然,一旦皇上驾崩,天时就从我们手中转到太后手中了。到那个时候,她利用这天时便足以夺取地利和人和。”

第二百五十七章 联合使团(上)

奕?默然不语,只是望着油灯的火焰出神。良久,他才站起身,笑着拍了拍张继的肩膀,说道:“松涛,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赶在步军统领衙门换防之前回去,咱们就此别过吧。明天的朝会上,皇上会任命你为正使,率领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启程的日子应该也就在这两天。这个差事,你务必要接下来。这绝不仅仅是为你的个人安全考lǜ

,更是为我们推行‘新政’的大业考lǜ

。散朝之后,你不要到我的府上,也不要到伯涵的府上,要立kè

到各衙门安排人员构成、议定行程和前期联络的事宜。等你率领使团从西洋诸国考察‘新政’回国之后,咱们再见面。到时候,我和伯涵会亲自为你接风。另外,你的叮嘱我会时刻牢记在心,我们也一定会小心行事的。总之,你要多多保重,一路平安。”

张继知dào

奕?主意已定,想要再说服他已经是不可能的,只得抱拳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既然如此,咱们一年后见。”

奕?和曾国藩笑着点点头,在凤鸣岐和兰京的陪同下向客房外走去。

……

等到送走奕?和曾国藩,返回客房的时候,张继已经睡意全无,他索性推开窗户,一边用手指敲击着窗框,一边百无聊赖地向外望去。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无边的黑暗。那沉沉的天宇仿佛一个倒扣的泥盆,将大地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又仿佛一块纯黑的幕布,上面见不到半点星光。就连月亮,也躲在大朵大朵的、浓重的乌云后面不肯现身。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张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关上了窗户,躺回床上,双臂弯曲枕于头下,望着客房的天花板继xù

发起呆来。

……

第二天,张继起了个大早,匆匆用了两口点心,洗漱之后,就在秦谋和代善的严密保护下由朝阳门入城,乘轿向西华门方向赶去。

张继到达西华门外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距离朝会开始还有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不过,已经有不少等着上朝的官员们候在那里了。

张继想了想,低声命令轿夫停轿。

紧随其后的代善拍马上前,掀开帘子问道:“张大人,是出了什么状况么?”

张继摇摇头,说道:“不是,我看到恭亲王爷、中堂大人、信亲王、醇亲王和倭仁他们都到了,正聚在那里闲聊。我这个时候过去,如果和恭亲王爷、中堂大人他们显得太过亲热,势必会刺激到信亲王、醇亲王和倭仁,加深们的危机感,于大局不利。但是,如果和恭亲王爷、中堂大人他们显得过于疏远,又有些太着痕迹,也会引起信亲王、醇亲王和倭仁的怀疑。思来想去,还是在这里等着更好一些。”

听到张继这么说,代善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人们都说宦海迷途,步履薄冰,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张继也笑着说道:“是啊,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又哪里会想到人心有这般复杂,做任何一件小事都得思前想后呢?”

……

就这样,张继和代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不知不觉间,又过去半个时辰。

已经是丑时三刻,伴随着“吱呀……吱呀……”的摩擦声,守卫西华门的善扑营军士缓缓打开了西华门,等候已久的官员们鱼贯而入,快步向乾清门走去。…,

张继也走出轿子,低声向秦谋和代善吩咐了几句,径直向西华门走去。

……

只听“啪、啪、啪”三声响鞭,笔直地伫立在乾清门前的李莲英大声喊道“上朝……”,御道上立着的太监们报数一般将这两个字传了过来。

此时,张继已经来到了乾清门前,跟着人群排队向御道走去。

距离上一次参加朝会已经有半年了,看惯了日本京都御所和江户德川幕府那低矮、素淡的建筑,此时再看紫禁城这高大宏伟、金碧辉煌的建筑和钉子般伫立着的善扑营军士,还是不由得会感叹煌煌天朝的气象万千。现在想来,朝鲜、越南、琉球那些周边地区小国的使臣一来到紫禁城就会吓得腿脚发颤、口不能言,匍匐着递上国书,心甘情愿地做清朝的附庸不是没有理由。极权国家维持权力的秘诀就在于制造“宏大”和“神mì

感”,高耸入云的建筑、钢铁般的军人正是“宏大”和“神mì

感”的符号。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乾清宫门口。百官依照爵位、官职的尊卑分列两厢,面对御座站得整整齐齐。左边队伍以总理王大臣、恭亲王奕?为首,军机大臣、醇亲王奕谨为次。右边队伍则以军机大臣、信亲王奕译为首,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倭仁为次。张继悄悄站到了左边队伍后面。大殿里鸦雀无声,人们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而空气仿佛也停止了流动。

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张继知dào

,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来了。

果然,百官们齐齐地跪了下去。张继赶忙也跟着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礼毕,就跪在地上等候旨意。过了一会儿,听到一个孱弱无力的声音道:“众爱卿平身”,百官们这才站了起来。

张继抬头望去,只见同治皇帝窝深陷,印堂发黑,二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竟像是四十岁的人。正如坊间所传闻的那样,同治皇帝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御座的右后面,还摆着一张软榻,上面坐着一个女人,正是慈禧太后。虽然距离很远,又隔着一层珠帘,但还是看得出来,她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她本来也才三十多岁的年纪,虽然因为已经是太后,不得不打扮得端庄一些,但是那副盛年寡居的少妇风韵还是显露无疑。

同治皇帝支撑着病体,孱弱无力地说道:“朕近来身体不适,因此很久没有召集朝会了。今天,是有几件事情要与诸位臣工议一议”。

第二百五十八章 联合使团(中)

说着,同治皇帝转向倭仁道:“倭中堂,你昨天递上来的折子,请求加开恩科为朕祈福。朕看过了,也恩准了。加开恩科,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要紧事,你安排下去,由你牵头,礼部具体办理。至于主考、副主考的人选和考题,朕过一段时间定下来会再给你旨意的。”

说着,同治皇帝又转向恭亲王奕?道:“恭亲王,你不久前上折子说,第一批赴美留学生已经选拔完成,却由于路费、学费和生活费尚无着落,迟迟无法成行。这像什么话?选派留学生的事情,朕早有明诏,督促六部及各省协助办理,出了这样的状况,成何体统?散朝之后,你立即召集户部和礼部的官员办理此事。从今往后,所有留学生的一切路费、学费和生活费,都由户部拨银给付。此外,福州船政学堂和南京讲武堂的第一、二期学生已经毕业,他们之中还有不少已经在两江水师任职,参加过实战。朕的意思,要从他们之中挑选优秀者送到国外留学深造,为我大清真zhèng

培养一些海军的将才出来。据朕了解,英国皇家海军称霸世界达三百年之久,得益于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的培养,朕的意思,就派遣他们到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去吧。至于具体的人选,你仔细斟酌一下,明天给朕呈上来。”

说着,同治皇帝对着垂手而立、洗耳恭听的官员们说道:“朕今天既恩准了倭中堂加开恩科的请求,又支持了恭亲王选派留学生的建议。你们私底下一定觉得,朕的做法很矛盾。但是,朕要告sù

你们,这两者之间,一点儿也不矛盾。你们在场的,有不少都是三朝的老臣,曾经亲眼见证了道光二十二年和咸丰十年的两次国耻。华夏败于蛮夷,此实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后来割地赔款,更是举国皆惊,如丧考妣。我煌煌天朝何至于惨败于一地不过千里,民不过百万的蕞尔小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林文忠公在广州主持‘禁烟’期间曾组织人力编译了《四洲志》,他的好友魏源又将《四洲志》改写为《海国图志》。朕在两年前读了这本《海国图志》,魏源在书中详细的分析了道光二十二年和咸丰十年的两次国耻的原因所在,确实发人深省啊。魏在源考察西洋诸国历史、地理、政治、经济和军事情况之后指出,我大清在道光二十二年和咸丰十年两次惨败的原因根本上不在于战术的失误,而在于我军火器不足、装备落后,我国实业不振,制度有弊。而英军能战胜我军也绝非偶然,而是因为英国制度完备、实业发达、国力雄厚、军备先进。正因为如此,我才下决心推行‘新政’,以期富国强兵。几年来,‘新政’的推行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绩。但是,也渐渐暴露出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大清缺乏的不是资源,不是设备,甚至不是科技,而是人才。因为,只要有了人才,这些东西迟早会有的。因此,朕下定决心,要全力支持恭亲王选派留学生的建议。”

说到这里,同治皇帝话锋一转,说道:“那么,朕为什么又要恩准倭中堂加开恩科的请求呢?朕加开恩科为的不是为朕祈福。我大清龙兴关外,以异族身份入主中原,两百年来,却能够聚拢人心,造就盛世,靠的就是尊孔重儒,不废科举。聚拢了士子之心,也就聚拢了天下人之心。近年来,我们推行‘新政’,兴办新学,切切实实地为国家选拔了一批经世致用之才。但是,也使得一些士子心怀怨望,他们担心朝廷不再重视道德文章、不再倚重儒家弟子。朕这次恩准加开恩科,也是为了安抚这些心怀怨望的士子,让他们知dào

,朝廷没有抛弃他们,只要肯勤学苦思,只要能心系天下,朝廷就会给他们应得的封赏。”…,

百官们听到同治皇帝的解释,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张继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个年轻皇帝允执厥中、平衡朝野各股势力的本事。不过,同治皇帝的这番表态必然是有其深意的。这是否可以算作是对‘新政’的正面表态呢?这是否可以算作是他的政治遗嘱呢?

同治皇帝又开口了:“有道是‘天下大势,浩浩汤汤,无可阻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世界是在不断走向开放和交互的,对这一点,圣祖皇帝就看得非常透彻,所以他才会对翰林院侍读学士说‘长城是一场空梦,是一场妄图通过一道高墙、几处关隘就能永葆四海升平的空梦’。今天的世界,比圣祖皇帝在世时还要变得开放和交互,我们绝不能企图把自己封闭起来,而应该勇往直前地走出去。因此,朕决定,派遣一个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这个使团就由一等勇烈侯、户部侍郎、两江观风使、‘新政’规划部侍郎张继来担任正使。”

张继正低头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到同治皇帝叫自己的名字,急忙抬起头来,只见一脸疲态的同治皇帝正笑着看着自己。

同治皇帝说道:“朕之所以任命张继来担任正使,有这样几点考lǜ

:第一,张继曾经游学英国十年,对西洋诸国推行‘新政’的得失颇有心得。第二,近年来,张继作为曾中堂的助手,主持‘新政’的推行,对我大清‘新政’推行过程中存zài

的弊端非常了解,可以有的放矢地进行考察。第三,张继曾经代表恭亲王出使法国,对于外交事务也比较熟悉。”

说着,同治皇帝转向张继,笑着说道:“松涛,昨天下午,日本外务大臣陆奥宗光作为日本明治天皇的特使,向朕递交了国书,表示希望日本与大清结成全方位伙伴关系,还承诺日本将在国际事务中坚定地站在大清一边,内政外交政策均与大清保持一致。朕也向他表示,大清将在经济、外交和军事领域给予日本无偿援助,向日本提供无息贷款。《中日友好同盟条约》的草案已经由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礼部和理藩院拟定完毕,等军机处议定之后,朕会用印,再交由他带回日本去。自我大清入关之后,日本就不再来朝,两国断交已逾两百年。你此番出师日本,能使日本重新来朝,称得上不世之功。”

第二百五十九章 联合使团(下)

张继急忙说道:“臣此番出使日本,之所以能够顺利实现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构想,上赖太后、皇上洪福齐天,中靠恭亲王爷和诸位同僚通力协助,下因日本君臣深明大义,臣实在是没有什么功劳可言的。”

同治皇帝笑着说道:“你不必急忙逊谢,朕不是那种因喜谬赏,以怒滥刑的昏君。于国家有功者,国家也不会亏待他的。此番任命你为正使,率领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既是交办给你的差事,更是朕对你的信任。你一定要尽忠职守,切切实实地考察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来,不要辜负了朕的厚望。”

张继急忙行礼道:“臣领旨谢恩。”

同治皇帝说道:“使团的人员构成和行程安排,你仔细斟酌一下,明天给朕呈上来”,至于前期联络的事宜,你交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礼部和理藩院去办理就好。”

说着,同治皇帝环顾百官们一眼,说道:“朕累了,散朝吧”。

……

半个月后,大西洋,北海,英吉利海峡,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号角”号商船。

夏日阳光对于英国这种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国家来说是非常难得的,偏偏今天就是一个难得的、阳光灿烂的夏日午后,天空碧蓝如洗,连一朵云都没飘着,和煦的海风轻轻地吹拂着海面,海鸥则拍击着翅膀在空中翱翔,叫人的心情也不由得畅快起来。

张继伫立在“号角”号商船的甲板上,遥望着远方那越来越清晰可见的陆地。

此时,张继的内心就如同这蔚蓝的大西洋一般波涛汹涌,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似乎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不断地释fàng

着热情。但是,与此同时,他又感到几分挥之不去的疑虑,这种感觉真的是奇妙极了。

……

半个月前,朝会结束的当天,张继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会同礼部和理藩院的官员们,开始商定使团的人员构成和行程安排。最终,他根据之前与奕?和曾国藩商定的原则,确定了使团的人员构成和行程安排,并最终获得了同治皇帝的同意。

这个几乎是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使团由78人组成,其中既有广东巡抚郭嵩焘、江西巡抚刘坤一、湖北布政使胡林翼、直隶按察使张树声、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这样手握地方重权、出身于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的‘新政’派官员,也有户部尚书阿灵阿、工部尚书孙家成、刑部尚书李启模这样与信亲王奕译、醇亲王奕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守旧派官员;既有礼部侍郎林惟庸、理藩院侍郎陈其光、工部屯田清吏司司主事哈尔查、户部云贵司主事佟养性、大理寺少卿党逢恩这样在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的官员,又有云贵总督德楞泰、山西巡抚方嘉译、河南布政使范世杰、陕西按察使刘辉这样的地方官员。既有大清工商银行行长乔致庸、大清铁路运输公司总经理盛宣怀、大清远洋运输公司总经理农德孟、江南制造总局总经理容闳、大通缫丝厂总经理胡居才这样“官督商办”企业的负责人,又有两江水师提督丁汝昌、“护国军”“囚牛营”管带秦谋、“貔貅营”管带陈士楷、“卫国军”冀州师参将代善、雍州师参将梁慕唐这样的军队将领。

随同这个庞大使团前来的还有两江水师“无畏号”管带刘步蟾、“精诚号”管带林永升、“忠勇号”管带叶祖珪和“御敌号”管带邓世昌等17名两江水师将领,他们是作为福州船政学堂第一期毕业生前来英国皇家海军学院深造的。…,

除此之外,这个庞大使团还捎带着一群特殊的朋友,他们是日本太政大臣岩仓具视、右大臣大久保利通、内大臣木户孝允、内阁总理大臣伊藤博文、外务大臣陆奥宗光、财政大臣涩泽荣一、海军大臣伊东佑亨和海军副大臣东乡平八郎。其中、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伊藤博文为、陆奥宗光和涩泽荣一是作为“岩仓使团”成员跟随中国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的。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则是前来英国皇家海军学院深造的,他们将成为刘步蟾、林永升、叶祖珪和邓世昌的同学。

这倒的确是张继的杰作。半个月前,朝会结束的当天,张继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会同礼部和理藩院的官员们商定使团的人员构成和行程安排时,作为日本明治天皇特使的外务大臣陆奥宗光前来拜会了他。陆奥宗光向张继详细说明了日本推行“新政”的具体举措,张继也相应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和意见。就在这时,张继突然想起了“岩仓使团”的故事。

在张继来的那个时代,史书上关于“岩仓使团”的记载是这样的:1867年,日本发生了史称“大政奉还”的事件,西南四藩“倒幕派”和维新人士建立起了以明治天皇为核心的维新zf,日本成为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但是,由于在“倒幕运动”前,德川幕府与西方列强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而这些不平等条约所规定的领事裁判权协定、关税最惠国待遇等不平等条款,严重破坏了日本的民族独立和主权完整,影响着日本近代化事业的发展。1871年,为了“修改悖义背理的条约”,明治天皇以右大臣外务卿岩仓具视为特命全权大使,派遣岩仓使团出使西洋诸国,使团成员共48人,另有50多名留学生随行,大藏卿大久保利通、参议木户孝允、工部大辅伊藤博文担任使团副使。1871年12月23日,岩仓使团从横滨乘美国商船“亚美利加”号启航,总共访问了欧美12个国家,历时l年零10个月。岩仓社团考察仔细,收获颇丰,他们看到了日本与西洋诸国在经济、文化上的巨大差距,加深了民族危机感,激发了努力学习西方文明的动力。回国后,他们大力推进“明治维新”,使日本成为资本主义的后起之秀,从此走上了近代化的道路。

第二百六十章 伦敦见闻(上)

张继突发奇想,既然自己已经通过介入“倒幕战争”、主导“王政复古”改写了日本“明治维新”的历史,何不顺水推舟将“岩仓使团”的历史也一并改写?因为,富有朝气而深谋远虑的明治天皇迟早会意识到学习西方文明的重yào

性,也迟早会做出派遣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既然如此,不如通过建立联合使团的方式,由自己来主导“岩仓使团”的考察,让他们了解自己希望他们了解的,回避自己不希望他们了解的,对实现自己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的战略目标也是有好处的。

于是,在朝会结束的第二天,张继在给同治皇帝的汇报使团人员构成和行程安排的奏折里加入了请求建立联合使团的内容,最终获得了同治皇帝的批准。

于是,张继又马不停蹄地约见了陆奥宗光,向他提及了自己的构想。大为振奋的陆奥宗光当即起草奏折,在奏折中详细阐明了派遣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的重yào

意义,希望明治天皇能够批准他建立联合使团的构想。

不过,这一构想在明治天皇那里却碰了钉子,明治天皇敏锐地意识到此举将在西洋诸国面前使日本彻底成为中国的附庸。但是,在之后召开的元老院会议和内阁会议上,与会者大多是从节省财政开支和提高考察质量的角度对张继的构想表示了认可,明治天皇自知权力尚不够稳固,因此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元老院和内阁据理力争。但是,为了防止他所担心的情况出现,他还是决定由与张继有嫌隙的岩仓具视和大久保利通分别担任正使和副使。

……

考lǜ

到联合使团规模庞大,也考lǜ

到兼顾外交礼仪,张继最终决定包用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号角”号商船作为联合使团此次出访的交通工具。

半个月前,“号角”号商船由天津大沽港起航,先向东行驶,在东京横须贺港搭载了岩仓具视一行人,转而向西,沿着“台湾海峡——马六甲海峡——好望角——英吉利海峡”的路线向此次出访的第一站,英国驶去。

……

张继掏出怀表看了看,现在是下午3:07,按照“号角”号商船的航速,大约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开到泰晤士河河口。之后顺流而上,在特丁顿码头靠岸之后,就可以直接进入伦敦城。

“号角”号商船是大清远洋运输公司是新近下水的铁甲商船,完全由福州船政局下属的马尾船厂自行设计、制造,船体长88米、宽19米、吃水9米、排水量2700吨,采用四台大型蒸汽锅炉作为动力,称得上是“新政”推行三年以来的标志性成就。

张继正望着遥望着远方那越来越清晰可见的陆地出身,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看去,只见大理寺少卿党逢恩在身后垂手而立,微笑着看着自己。

……

虽然相比传统的帆船,采用蒸汽动力的“号角”号商船的航速已经非常惊人。但是,在那内燃机还没有问世的年代,这样一趟跨越半个地球的旅程也是着实耗费时间的。

半个月来,除了因为需yào

补给淡水和新鲜蔬菜,“号角”号商船曾经在斯里兰卡和好望角做过两次短暂的停留以外,一路上,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几乎连陆地都没有看见过。虽然他们之中有不少是从小在湖边和水边长大的南方人,甚至还有从小在海边长大的福建人、广东人,但是,晕船和没有新鲜食物仍旧严重地摧残着他们的身心,不少人都患上了诸如夜盲症和抑郁症之类的生理和心理疾病。…,

那些“岩仓使团”的日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日本是个岛国,他们中的不少人也有从小出海打渔的经lì

,但是,这种长时间的海上航行也够他们受的了。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毕竟是客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默默忍受。

唯一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的是丁汝昌、刘步蟾、林永升、叶祖珪、邓世昌、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这样的海军将领,他们都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对长时间的海上航行有着充足的准bèi

。事实上,他们不仅没有受到影响,而且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精力,一路上,他们不是在甲板上运动,就是在舱室里热烈地讨论着历史上著名的海战战例和目前西洋诸国的海战思想。

……

张继也还好,虽然近几天因为晕船胃口一直不佳,精神倒还不错。不过,他倒确实没想到,那个平素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大理寺少卿党逢恩居然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见他脸色红润,目光炯炯,似乎精神还很不错。

张继和党逢恩并不熟悉,只是原来去军机处办事时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只知dào

他原来是军机章京,后来因为处理国子监祭酒陈文盛认捐家产充作军费的事情得当,受到奕?的赏识,被破格提拔为大理寺少卿。

张继心想,此人能够受到奕?的青睐,不是偶然,此人确实是有其过人之处的。国子监祭酒陈文盛认捐家产充作军费一事的内幕,只有奕?、曾国藩和自己三个人知dào

。此人在不了解内幕的情况下,居然能从陈文盛的奏折中找出线索,进而掌握奕?的心理活动,主动借自己之口代替奕?提出得当的解决方案,单凭这如炬的慧和玲珑的心思,也着实叫人佩服了。

……

张继看到党逢恩站在身后,笑着说道:“仲卿,你也来甲板上吹吹海风?”

党逢恩笑着说道:“在舱室里呆久了,觉得胸口有些烦闷,想出来走走,不想搅扰了张大人的雅兴。”

张继笑着摆手道:“哪里,我也是闲来无事,想出来吹吹海风。这种长时间的海上航行本来就够折磨人了,再加上晕船和没有新鲜食物,好几位大人近来都身体不适,好在我们很快就要靠岸了,今天终于可以好好吃顿饭、好好睡个觉了。不过,仲卿,我看你好像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伦敦见闻(中)

党逢恩笑着说道:“张大人,我祖籍福建,祖上世代以打鱼为生,我从小就跟着祖父出海,所以,这种长时间的海上航行倒也还能适应得了。不过,后来立志仕途,终日苦读圣贤之书,也有不少年没有出过海了。”

听到党逢恩这么说,张继也不由得暗暗赞叹。军机章京虽然只是正六品的官员,算不上位高权重,但毕竟是中枢机构的属员,除去由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中选拔、抽调而来的,大多都是翰林院书籍是出身。党逢恩一介渔家子弟,靠着勤勉苦读,能够从那么多及第进士中脱颖而出,也着实叫人佩服了。

想到这里,张继心中一动,说道:“仲卿,我有一件差事想交由你去办理。我们此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西洋诸国为我们安排的考察内容很丰富,但是行程比较紧张。为了能使这次考察取得一些实质性的成果,而不流于表面,我计划安排专人每天记录考察日志,编写考察简报。你是军机章京出身,文笔娴熟,我想,由你来办这件差事是再合适不过了。”

党逢恩急忙说道:“张大人能将如此重任交付于下官,是对下官的信任,下官一定办好这件差事。”

张继笑着点点头,说道:“那就辛苦你了”。

……

“号角”号商船驶入泰晤士河口的时候,是下午3:40,正是英国人开始下午茶的时间,绅士贵妇们纷纷来在泰晤士河两岸的茶座上,享shòu

起这难得的夏日阳光来。一些潦倒的艺术家或者举着提琴拉出一曲曲动人的旋律,或者为端坐面前的游人画一幅逼真的肖像画,赚几先令的生活费,一派怡人的景象。

此时,在船舱里憋闷了整整半个月的联合使团的成员们纷纷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三五成群地指指点点,欣赏着“日不落帝国”的首都景色,不时还发出一声声的惊叹。事实上,“新政”推行三年以来,饱受西方列强摧残和清廷与太平天国战争破坏的中国经济已经有了根本性的改善,“新政”推行最为彻底、开风气之先的两江地区更是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一个个新兴的城镇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但是,看到高楼广厦林立、店铺餐馆遍布、人人衣着得体、个个举止高雅的伦敦,联合使团的成员们由衷地感到惊讶。至于“岩仓使团”的那些日本高官们,除了曾经游学英国的伊藤博文、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更是如同初次进程的乡巴佬,个个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生怕遗漏什么景致。

张继则站在甲板上,指着泰晤士河两岸的建筑,向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介shào

着它们的名字和历史。听了张继的介shào

,联合使团的成员们纷纷热烈地讨论起来,一时间,“号角”号商船上一派热闹景象。

那些坐在泰晤士河两岸的茶座上低头啜饮的绅士贵妇们也发xiàn

了这艘铁甲商船的不同寻常之处,它悬挂的既不是英国的米字旗,也不是法国的三色旗,而是一面明黄色的旗帜,上面绣着两条类似蛇的动物。那些站在甲板上的客人也与一般的商人、水手迥然不同,他们穿着的既不是西服,也不是水手服,而是一种类似长袍的衣服,他们头上戴着的帽子也不是礼帽或者双角帽,而是一种上宽下窄的帽子,后面还插着一根孔雀的羽毛。他们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东方人长相,脑后还拖着一个长长的辫子。…,

绅士贵妇们立kè

意识到,这些客人是来自遥远东方的中国人。在马可·波罗笔下,中国是一个遍地黄金、散发着浓郁神mì

气息的国度;在那些战后回国士兵口中,中国是一个诡计多端、杀人如麻的敌人;而在那些往来于世界各地的商人口中,中国是一个遍地商机、大有可为的巨大市场。

热情的绅士贵妇们纷纷起身向“号角”号商船上的客人们挥手致意。客人们也礼貌地向他们挥着手,一派和谐景象。

“号角”号商船缓缓向上游行驶着,泰晤士河两岸的建筑纷纷向身后退去。

突然,张继眼前一亮,指着坐落于泰晤士河左岸的一座白色的古罗马式建筑,对丁汝昌、刘步蟾、林永升、叶祖珪、邓世昌、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说道:“那里就是被誉为‘英国皇家海军军官的摇篮’的英国皇家海军学院,你们将要在那里进行为期两年的校内学习,之后再进入英国皇家海军进行为期两年的舰上实习。”

刘步蟾激动地涨红了脸,喘着粗气道:“这里可是全世界海军将领心目中的圣地啊,能够进入这里学习绝对称得上是无上的荣光。”

伊东佑亨兴奋得几乎颤抖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座白色的古罗马式建筑,呓语一般地说道:“我们今天就是带着朝圣的心情而来的。”

张继笑着点点头,说道:“自1588年击败西班牙‘无dí

舰队’以来,直到今天,英国皇家海军仍被视为是全世界最强dà

的海军。英国皇家海军是英国国家战略的基石,它的强dà

不仅仅在于舰体之高大坚固,舰炮之威力惊人,更在于战略之高瞻远瞩、战术之简洁高效,而这一切,都与英国皇家海军学院优质的教学资源、灵活的教学方式密不可分。希望你们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充实地度过在这里的四年时间。”

听到张继这么说,站在一旁的户部尚书阿灵阿不由得撇了撇嘴,他本来就因为张继在云南境内废除矿监制度,断了自己的财路而怀恨在心,再加上他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对奕?、曾国藩和张继推行‘新政’导致的‘礼崩乐坏’局面大为不满,早就想寻隙给张继一个难堪,因此,故yì

一脸疑惑地问道:“张大人,您不是刚刚在定海海战中击败英国皇家海军么?那又何必要把丁汝昌、刘步蟾、林永升、叶祖珪和邓世昌他们再派来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留学深造呢?难道他们还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么?”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三岛宏论(上)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那还是人类文明刚刚产生的时候,战争规模不大,参与战争的单位一般是原始部落。这个阶段决定战争参与者能否胜利的因素就是人数,因为那时的人类还处在蒙昧阶段,完全没有战术指挥的概念,战争基本上也就是大规模的械斗,最多也不过是有组织的角斗。因此,人数众多的一方一般而言都能获得战争的胜利。第二个历史阶段可以称之为中古代。那时,人类文明经过几千年的积淀,已经发展出一系列成熟的军事理论,绵延的战争实践也历练出一批优秀的军事将领。这个阶段决定战争参与者能否胜利的因素就是就是你刚才提到的战略的制定是否科学,将领的指挥是否得当,士兵的作战是否勇敢。你不妨回想一下,历史上那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是不是都基本都集中在这个阶段?第三个历史阶段可以称之为近现代。在这个阶段,人类文明空前发展,出现了真zhèng

意义上的工业和热兵器。在这个阶段,决定战争参与者能否胜利的因素就是工业生产能力。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火炮、步枪、炸弹和地雷这些武器投入战争导致了两个结果:第一,战争的破坏性空前加剧;第二,战争对物资的消耗空前加剧。这两个结果就使得战争对于工业特别是重工业尤其是军事工业的依赖性加强。可以说,是战争参与方的工业生产维持着战争,哪一方维持不下去了,它也就无法取得战争的胜利了。当年,拿破仑曾经嘲笑英国是‘小店主的国家’,却没有想到,自己就败在了这个‘小店主的国家’手中。英国的确是‘小店主的国家’,但是,那些‘小店主’名下的工厂和作坊却可以生产战争武器。法国的确是‘大地主的国家’,但是,那些‘大地主’名下的庄园却只能生产食物。这样一比较,我们就会清楚地认识到,英国的胜利、法国的失败是历史的必然,英法两军的对抗实则是英法两国工业实力的对抗。工业实力弱小的那一方是注定会失败的。回到之前的那个话题,等到你们看过了英国曼彻斯特那成片的工厂所冒出的滚滚黑烟,看过了停泊在英国朴茨茅斯的万吨巨轮,看过了普鲁士克虏伯兵工厂生产出的巨炮,看过了美国芝加哥的钢铁高炉,你们就会明白,这些国家的工业实力究竟强dà

到了何种地步。你们也就会明白,我们之所以在战胜英国和俄国之后,仍旧与他们签订《中英新约》和《中俄互不侵犯条约》,实在是迫不得已的。因为,相比他们,我们的工业实力还太过弱小。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推行‘新政’,尽快实现‘富国强兵’。此次,皇上派遣我们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也就是为了让我们了解到与这些国家的差距,以便能够‘知耻而后勇’,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广东巡抚郭嵩焘、江西巡抚刘坤一、湖北布政使胡林翼、直隶按察使张树声、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等手握地方重权、出身于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的‘新政’派官员纷纷点头称是,户部尚书阿灵阿、工部尚书孙家成、刑部尚书李启模等与信亲王奕译、醇亲王奕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守旧派官员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这时,“号角”号商船已经转了一个弯,驶入了伦敦市中心。…,

张继指着坐落于泰晤士河右岸的一座哥特式建筑说道:“这就是英国议会大厦,是英国的中枢权力之所在。议会大厦附属的那座钟楼上的大钟就是举世闻名的‘大本钟’。位于议会大厦左边的是威斯敏斯特教堂,我们过去翻译为‘西敏寺’,是英国国教教堂,也是历代英国国王举行加冕大典和婚礼仪式的地方。位于议会大厦右边的则是英国首相府,俗称‘唐宁街10号’。位于议会大厦后边的则是白金汉宫,是英国国王的府邸。这一代聚集了掌控英国议政权、决策权、行政权和宗教权的中枢机构,是伦敦市中心的中心。”

江西巡抚刘坤一点点头,说道:“魏源先生在《海国图志》中对英国的政治制度进行过详细的介shào

,说英国实行的是‘君主立宪’和‘虚君共和’制度,与我们大清迥异,我觉得倒很有些意思,只是,关于‘君主立宪’和‘虚君共和’制度的由来与演变的历史,魏源先生也语焉不详,我也就无从了解了。”

张继笑着说道:“是的,英国的政治制度的确非常独特。我们大清的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分别由皇上、军机处和六部掌握,英国则不同,英国的议政权和决策权由议会掌握,英国的国王只是名义上的国家元首。议会通过的政令交由国王签署即可生效,国王一般也不会驳回。英国的行政权由首相掌握,首相是英国zf的实jì

领导人,由议会选出,向议会负责。”

刘坤一点点头,继xù

说道:“魏源先生在《海国图志》中就是这样对比的,我们大清权力在于皇上,英国权力在于议会。”

听到张继和刘坤一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讨论英国的政治制度,还发表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见解,身为守旧派官员骨干的工部尚书孙家成怒气冲冲地说道:“果真是‘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像英国这样目无君主、政出多门,别看现在风光无限,迟早是要亡国灭种的。”

听到孙家成这么说,张继笑着解释道:“英国之所以形成这样独特的政治制度,是有其深厚历史根源的。首先,英国本身就有着深厚的代议制民主传统。我们之前提到‘征服者威廉’为了镇压英国原住民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抵抗,下令修筑了这座‘伦敦塔’作为屯兵的堡垒。”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三岛宏论(中)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事实山,盎格鲁—撒克逊人也并非英伦三岛最早的居民,他们也是以征服者的身份入主大不列颠的。我们往往将世界各国的历史割裂开来观察,所以常常会感到迷惑不解。但是,如果我们试着将世界各国的历史作为一个整体来观察,就会发xiàn

,世界各国的历史是紧密相连着的。西汉初年,由于连年战乱,国力衰微,汉朝不得不通过‘和亲’的方式,结好北方的强敌匈奴,换取和平的外部环境。等到汉武帝在位时期,汉朝的国力空前增强,汉武帝一改之前‘羁縻怀柔’政策,派遣卫青、霍去病、李广等名将数次北征匈奴。此后,汉昭帝、汉宣帝、汉元帝帝包括东汉的汉光武帝、汉明帝、汉章帝时期,汉朝一直将对匈奴用兵作为国策。在汉朝猛烈的军事打击下,加之天灾不断、内乱频繁,强dà

的匈奴王国土崩瓦解。公元2世纪前后,残余的匈奴人开始向西迁移,直至今天的中亚甚至东欧一带。这样一来,就又挤占了原本居住在这里的哥特人、法兰克人、瓦达尔人等日耳曼民族的生存空间。于是,像是连锁反应一样,日耳曼人也开始大举南迁。有的进入罗马帝国境内,开始蚕食已经衰落的罗马帝国的领土。有的进入莱茵河地区,建立了无数部落式国家。其中的一支,也就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进入英伦三岛,成为了大不列颠的新主人。当时的盎格鲁—撒克逊人还处于蛮荒时期,根本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国王,他们的所谓‘国王’不过就是部落首领而已,其权力受到贤人会议和民众大会的很大制约,其产生需yào

通过民众大会的选举和贤人会议的同意。后来,在与北欧入侵者的作战中,英国国王的权力才开始逐渐增大。而英国国王成为真zhèng

意义上的‘国王’则是‘征服者威廉’入主大不列颠之后的事情了。与之相伴随,民众大会和贤人会议的地位不断下降。但是,即便如此,英国的代议制民主传统依然存zài

,国王仍然需yào

通过民众大会和贤人会议治理国家。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由贤人会议演变而来的御前会议开始拥有越来越多的行政权力,而国王想要立法也越来越依靠由民众大会演变而来的咨议会。此后,英国又出现了专职的法官。”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其次,习惯法传统和《自由大宪章》奠定了英国君主立宪制的基础。英国的法律和我们大清的不同,我们的法律是制定出来的,而英国的法律是认可出来的。换句话说,我们有什么权利,有什么义务,是《大清律》里规定的,《大清律》里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英国不一样,他们是用判例将传统沿袭和习惯认可的权利与义务确定下来。这样一来,权利与义务的分野就很明确了。即便是国王,也不能随便侵犯民众的权利了。我们之前提到过,‘征服者威廉’加冕为英格兰国王之后,英国国王的权力开始逐渐膨胀。但是,1199年,约翰即位为英国国王之后发生的一连串的事件,却使得英国的贵族们起来反抗他,并要求限制他的权力。出现这一情况的原因是复杂的。第一,得位不正,1199年,英国国王‘狮心王’理查一世死后,作为继承人之一的约翰将另一名继承人亚瑟囚禁并杀害,最终夺得了王位。第二,接连失地,本来‘征服者威廉’之后的历代英国国王都兼任着法国诺曼底公爵,在法国有着面积巨大的封地,到了约翰即位后,这些封地陆续被法国国王占领。约翰随即在1214年发动对法国的战争,却遭逢大败。第三,横征暴敛,为了发动对法国的战争,也为了向教廷缴纳年贡以求得之前发生过冲突的教皇英诺森三世的谅解,约翰违反惯例,横征暴敛,收取高额的继承税、协助金和盾牌钱,还借故没收封臣的地产,引起了贵族和民众的广泛不满。在这样的背景下,1215年,贵族在民众的支持下,占领了伦敦,挟持了约翰。约翰最终被迫签署《自由大宪章》。《自由大宪章》限制了国王的权力,保障了贵族和民众的利益,提高了议会的地位,奠定了英国君主立宪制的基础。”…,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最后,英国朝野坚守了‘君主立宪’和‘虚君共和’的理念。1640年,英国的新兴资产阶级为了反对国王查理一世增税,利用议会要求限制国王权力,英国内战爆fā

。1644年,克伦威尔率领议会军在马斯顿荒原战役中击败王军。1649年,查理一世被处决,新兴资产阶级取得了革mìng

的胜利。但是,好景不长。1653年,克伦威尔解散议会,自封为‘护国公’。从此,英国再度陷入了内战和混乱。1688年,辉格党人与部分托利党人发动史称‘光荣革mìng

’的宫廷政变,邀请前国王詹姆士二世的女儿玛丽和时任荷兰执政的女婿威廉回国并于1689年颁布《权利法案》,此后,英国的议政权和决策权逐渐由议会掌握,国王则变成了名义上的国家元首。英国最终建立起了‘君主立宪’和‘虚君共和’制度。”

对于广东巡抚郭嵩焘、江西巡抚刘坤一、湖北布政使胡林翼、直隶按察使张树声、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等手握地方重权、出身于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的‘新政’派官员而言,张继讲述的这段历史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以往,在他们看来,所谓‘君权神授’,皇帝就是‘天子’,乃是‘代行天罚’的。没想到,在英国人看来,国王竟然只是一个可以被圈禁、审判和处决的凡人,只是在民众的授权下治理国家的凡人。这样新鲜的历史,对于他们的思想所造成的冲击是不言而喻的,以至于他们竟不由得听呆了。良久,他们才回过神来,纷纷感慨起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三岛宏论(下)

而对于户部尚书阿灵阿、工部尚书孙家成、刑部尚书李启模等与信亲王奕译、醇亲王奕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守旧派官员而言,张继的这番‘无君无父’言论则不啻于洪水猛兽,他们恨不得效仿许由去临水洗耳。但是,张继毕竟是联合使团的正使,他们也不敢表露出太多的不满,只是暗暗记下张继和郭嵩焘、刘坤一、胡林翼、张树声、沈葆桢等人的交谈内容,打算回国之后跑到奕译和奕谨那里告状。

一行人交谈间,“号角号”商船已经驶过英国议会大厦、威斯敏斯特教堂、唐宁街10号和白金汉宫,慢慢向特丁顿码头驶去。

张继转身向特丁顿码头望去,只见岸头上整齐地站立着一队身着红色毛呢制服、头戴黑色熊皮帽、手持银白色乐器的御林军,倒真有几分“龙虾兵”的感觉。

张继看到英国首相詹姆斯·斯图尔特和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正率领着一众官员站在那队御林军里面,望眼欲穿地看过来,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

张继转身对仍旧沉浸在伦敦的美丽街景中不能自拔的联合使团成员们说道:“今天是英国首相詹姆斯·斯图尔特和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亲自前来迎接我们,这几乎是英国外交迎送的最高规格了。我们等等靠岸之后也要注意礼节,切不可失礼于人,有损于我们的大国风范。”

郭嵩焘、刘坤一、胡林翼、张树声和沈葆桢等人连忙开始整衣正冠,阿灵阿却一脸紧张地凑上前来,小声问道:“张大人,岸上怎么还有一队士兵?咱们贸然靠岸,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依我看,咱们也带上兵器上岸好了。”

张继笑着摇摇头,说道:“阿灵阿大人,您不必担心,那队士兵是守卫白金汉宫的御林军,今天是作为仪仗队前来迎接我们的,这也是西洋诸国的外交礼节。咱们万不可携带兵器上岸,一方面于外交礼节不合,另一方面反而会生出事端。您放心,英国人绝不敢对我们做什么的。”

“哦,是这样啊”,阿灵阿打着哈哈,一脸尴尬地返回人群中。

……

在一阵雄壮的军乐声中,“号角”号商船问问的停靠在特丁顿码头。

张继一脸笑意,第一个大步走上了河岸。詹姆斯·斯图尔特和理查·张伯伦急忙迎上来,紧紧地握住了张继的双手。

詹姆斯·斯图尔特笑着说道:“张先生,欢迎您和您的使团来到英国,我是首相詹姆斯·斯图尔特,受女王王陛下的委托,和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一起前来迎接您。女王陛下已经在白金汉宫设下国宴,准bèi

今晚为您和您的使团接风洗尘。”

张继注意到詹姆斯·斯图尔特虽然一脸笑容,目光中却隐隐带着几分警觉,显然仍旧把自己当做敌人,于是笑着这回答道:“首相先生,请您代为转达我对女王陛下的不胜感激之情,也感谢您和理查·张伯伦先生能够拨冗前来迎接。”

说着,张继笑着对站在詹姆斯·斯图尔特身边的理查·张伯伦说道:“老朋友,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听到张继这么说,理查·张伯伦也尴尬地笑着说道:“是啊,欢迎您的到访。”

理查·张伯伦和张继确实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在同治四年(1865年)的12月,温斯顿·康瓦里斯率部投降后的第十天,他和财政大臣比尔·盖特纳和作为维多利亚女王的特使前往北京,就签订《中英新约》的有关事宜进行谈判。在那个后来深刻影响了世界格局的一天一夜里,他曾与张继数度交锋,却始终受制于这个了解世界大势、精通国际法的中国官员,最终不情愿地与其签订了《中英新约》。…,

想到这里,理查·张伯伦更加觉得羞愧不已,连忙说道:“张先生,女王陛下为您安排了丰富的考察内容,相信您一定会不虚此行的。”

张继笑着点头说道:“我们在英国期间的行程都得劳烦您和首相先生费心了”,说着,张继拉过站在身后的岩仓具视说道:“这位是日本国太政大臣岩仓具视先生,是我们此次联合使团里日本使团的正使。”

理查·张伯伦急忙握住岩仓具视的左手,说道:“岩仓具视先生,欢迎您和您的使团。英日两国的友好交往由来已久,我还曾与贵国的左大臣德川庆喜先生通过信呢。”

理查·张伯伦本来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却不料说漏了嘴,引起了岩仓具视的不满,岩仓具视冷笑着说道:“贵国是德川幕府的忠实盟友,我们这次前来,也是为了厘清贵我两国历史上的一些问题呢。”

张继眼看局面变得更加尴尬,连忙对詹姆斯·斯图尔特和理查·张伯伦说道:“我来给二位介shào

一下联合使团的成员,这位是……”

……

当天傍晚,英国,伦敦,白金汉宫,皇室舞厅。

这座皇室舞厅位于白金汉宫的左翼,始建于1850年,是在热爱文艺的维多利亚女王的亲自主持下修建的。整个大厅用白、金两色装饰而成,四周的墙壁顶端涂画着描绘红白玫瑰战争场景的壁画。大厅里铺设着豪华的地毯,陈列着精致的家具,大厅的穹顶上还悬挂着一盏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巨型水晶吊灯,整个大厅内流光溢彩,恍若人间仙境。

此时,维多利亚女王正身着盛装站在大厅中央的高台上,微笑着向台下的联合使团成员们颔首致意。维多利亚女王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但是她天生丽质,面容姣好,加之保养得当,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此刻,在灯光的照耀下,那一袭洁白的锦缎礼服和璀璨的珠宝首饰放射出异样的华彩,把维多利亚女王烘托得恍若天人。

台下,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以张继和岩仓具视为首,站在左边,包括郭嵩焘、刘坤一、胡林翼、张树声、沈葆桢、阿灵阿、孙家成、李启模、林惟庸、陈其光、哈尔查、佟养性、党逢恩、德楞泰、方嘉译、范世杰、刘辉、乔致庸、盛宣怀、农德孟、容闳、胡居才、丁汝昌、秦谋、陈士楷、代善、梁慕唐、刘步蟾、林永升、叶祖珪、邓世昌、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伊藤博文、陆奥宗光、涩泽荣一、伊东佑亨和东乡平八郎。英国的贵族、官员们则以上议院议长卡尔·文森、下议院议长道林·格雷为首,站在后边,包括首相詹姆斯·斯图尔特、财政大臣比尔·盖特纳、国防大臣杰恩·奥斯丁和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等内阁官员以及应邀前来的他们的家眷。

第二百六十六章 英伦见闻(上)

维多利亚女王含笑向台下扫视一圈,说道:“各位远道而来的尊贵的客人,欢迎你们踏上大不列颠的土地,我谨代表大英帝国一亿两千万民众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问候。中国是一个有着数千年文明史的东方古国,在历史上,中国的文化通过各种途径传播到西方,深刻地影响了西方的社会发展,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中国民众勤劳质朴,值得我们尊重,值得我们敬畏。英国同样是一个有着悠久文明史的国家,千百年来,英国民众为了争取天赋之自由、权利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同样值得我们尊重,值得我们敬畏。近几十年来,中国和英国之间开始了广泛和深刻的交流,这其中既有和平方式的,也有非和平方式的。但是,今天,我想说的是,生命是宝贵的,和平是来之不易的。英国民众希望能够以和平的方式与中国民众进行交流,英国民众也愿意切实地做出一些事情,以表示自己的诚意。今天,张先生率领中国使团来访,这就是以和平的方式进行交流的一个范例。我希望英国民众和中国民众都能向前看,忘记过去的不愉快,迎向新的未来。我希望张先生能带着诚意而来,满载友谊而归。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共同举杯,为了中英两国民众的友谊祈祷。”

维多利亚女王话音刚刚落地,雷鸣般地掌声就响彻了大厅,来宾们纷纷举起酒杯,互相致意。

……

首相詹姆斯·斯图尔特端着酒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凑过来问道:“首相先生,您今晚怎么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詹姆斯·斯图尔特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儿累了”,说着,他的眼睛看似不经意地瞟向正在举杯致意的维多利亚女王。

詹姆斯·斯图尔特担任首相已经有五个年头了,他性格沉稳、手腕老练、政务娴熟,深受维多利亚女王的信任和器重,也时常与维多利亚女王商谈国事。只是,他一直将维多利亚女王视为高高在上的君主,却从来不曾将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看待。今天,当维多利亚女王站在高台上发表那番演讲的时候,他突然发xiàn

,那个平素凛然不可犯的女王竟也如同一般的小妇人,有着如此娇柔的一面。想到女王已经孀居多年,他不由得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怜香惜玉的情愫。

但是,詹姆斯·斯图尔特很快就回过神来,暗暗谴责自己胡思乱想,为了消除这种微妙的感觉,他大步向张继走去,笑着说道:“张先生,听说您曾经游学英国十年,今日故地重游,可有什么感触么?”

张继看到詹姆斯·斯图尔特一脸诚恳的微笑,也笑着说道:“首相先生,虽然刚刚上岸,但是看着那熟悉的街景,我的感触确实很深。十年前,我刚刚来到英国的时候,只是惊讶于英国器物之先进、经济之繁荣,今天我才更加清醒的认识到制度的力量、文化的力量,我现在已经沉醉于莎翁营造的意境不能自拔了呢。”

……

维多利亚女王与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一一碰杯,表示了自己的敬意,其间,还驻足与其中一些人进行了简短的交谈。当她来到张继面前时,宴会已经接近尾声,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张继向维多利亚女王鞠了一躬,说道:“女王陛下,感谢您的盛情款待,正如您刚才所说的,我相信我会满载友谊而归的。”…,

维多利亚女王笑着打量了张继一样,说道:“张先生,真令人无法想象,那个两次大败大英陆军,一度击溃皇家海军,横扫俄国,令欧亚闻之色变的中国将领竟然如此年轻。在收到比尔·盖特纳和理查·张伯伦关于北京谈判情况的报gào

之前,我一直以为您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呢。我当时还在一直在想那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老者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呢?您让我想起了拿破仑一世,一样令人胆寒的军事指挥能力,一样令人敬佩的改革魄力,只是,您比他还要年轻。”

张继笑着说道:“女王陛下,您过誉了。借用艾萨克·牛顿爵士的一句话,‘如果说我比别人看得更远些,那也是因为我站在了巨人的肩上’,先贤们闪光的思想是我依赖的泉源,其中就包括贵国的托马斯·霍布斯和约翰·洛克。”

……

说话间,一阵轻快的音乐奏响起来,是莫扎特的《小步舞曲》,舞会开始了。

张继转头对维多利亚女王说道:“女王陛下,有幸请您跳支舞么?”

维多利亚女王显然吃了一惊,她没有料到张继竟然会邀请自己跳舞。事实上,自从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去世以来,自己已经极少出席宫廷舞会了,即便出席,也碍于女王的身份,不会下场跳舞。没想到,这个

维多利亚女王略一思索,落落大方地将手递给张继,两人步入舞场,开始伴着音乐,翩翩舞动起来。

……

维多利亚女王扶着张继的肩膀,笑着说道:“张先生,您是聪明人,应该知dào

,中英两国之间的矛盾与普法两国之间一样,是根本性的,几乎无法调和的。虽然我们都真诚地希望能够以和平的方式进行交流,但是想要实现这一愿望,实在是太难了。中英两国之间已经爆fā

过两次大规模的战争和三次局部冲突,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下一次。”

张继沉吟片刻,笑着说道:“女王陛下,您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了一种叫做海豹生物。海豹生活在俄国极北地区的海洋里,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那片海洋的海平面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冰层。海豹们要想呼吸只能依靠那些冰层上出现的冰洞,但是,那些冰洞毕竟是偶然出现的,数量非常有限。”

第二百六十七章 英伦纪行(中)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于是,海豹们就不得不展开争夺。先来的海豹要求维持旧有的秩序,后来的海豹们则认为,你们占了这么久,轮也该轮到我们了。它们之中究竟谁是对的呢?如果考lǜ

到公平原则,可能后来的海豹们的要求要更加正义一些。但是,考lǜ

到冰洞对于先来的海豹同样生死攸关,它们希望继xù

霸占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特别是当冰洞的数量太少,而海豹们的数量又太多的时候,即使达成完全公平的分配,也不能保证所有海豹的呼吸需求,就只有靠厮杀来解决问题了。今天的世界就如同那片覆盖着厚厚的冰层的海洋,贵国,包括法国、奥地利,甚至荷兰都属于先来的海豹们,普鲁士、美国,包括我们,甚至日本则都属于后来的海豹们,而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则是那些海豹们赖以呼吸的冰洞。我们的廉价农产品和工业制成品需yào

足以消化它们的商品市场,我们的农业和工业需yào

原料产地,我们的过剩人口和过剩资本需yào

潜在殖民地。只要这些问题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我们之间的矛盾、冲突甚至战争都会变得不可避免。”

维多利亚女王笑着说道:“张先生的比喻倒真是极为恰当,确实如此,当麦哲伦的船队在西班牙的塞维利亚革帆起航时,世界在人类的眼中,就已经不再是远古神话中的洪荒一片,而变得生动、具体了,今天这样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张继含笑点头道:“又或者说,在更早之前,当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士兵越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掠过君士坦丁堡那厚重的城墙时,今天这样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维多利亚女王笑了,她轻声说道:“没想到张先生对欧洲史的研究也如此深入,倘若中英两国真有再次敌对的那么一天,希望您能记得白金汉宫的这个晚上。”

张继也笑了,轻声说道:“女王陛下,我希望中英两国民众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就如同就如同此刻您和我之间的距离,我更希望这能够成为贵我两国共同的努力方向。倘若中英两国再次敌对,将不啻于是一场灾难,我们之间将没有赢家。”

……

随后的两天,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在财政大臣比尔·盖特纳和外交大臣理查·张伯伦的陪同下参观了伦敦市区。不得不承认,维多利亚女王为他们安排的考察内容很丰富。

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先是来到英国皇家海军学院,欣赏了学员们的阵列、操典表演。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阿灵阿、孙家成、李启模、林惟庸、陈其光、哈尔查、佟养性、党逢恩、方嘉译、范世杰、刘辉、乔致庸、盛宣怀、农德孟、容闳、胡居才等人都是文官出身,他们并不懂看到阵列、操典中的门道,只看到身着洁白海军军官制服的学员们在鼓点的指挥下,整齐划一地进行着各种战术动作,不由得眼花缭乱,只是连连叫好。而郭嵩焘、刘坤一、胡林翼、张树声、沈葆桢、丁汝昌、陈士楷、梁慕唐等人却都出身于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是领兵打仗多年的老行伍,他们敏锐地发xiàn

了西式阵列、操典在实用性上大大超过中国军队一直以来的沿袭的旧式阵列、操典,纷纷商议着回国之后要在陆军中引入西式阵列、操典。…,

紧接着,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又参观了坐落于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内、陈列着世界各国海军战舰模型的海军博物馆,听取了馆长亚当·斯登所做的题为《海战与世界格局》的演讲。亚当·斯登馆长在演讲中详细描述了霍雷肖·纳尔逊上将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所使用的战术,深入分析了特拉法尔加海战对于英国地位和世界格局所造成的深远影响。联合使团的成员们纷纷感叹不已,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还笑着调侃户部尚书阿灵阿,要求他改变一贯的“塞防”主张,改为主张“海防”。

随后,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又走进“伦敦塔”,参观了艾萨克·牛顿曾经担任过厂长的皇家造币厂,听取了皇家造币厂厂长卡罗尔·温切斯特关于英国国家货币体系和国际贸易结算规则的报gào

,乔致庸、盛宣怀、农德孟、容闳、胡居才等“官督商办”企业的负责人都是纵横商海多年的行家里手,其中不少还经营过国际性的丝绸和茶叶生意,其名下商队南到顺化府,北至恰克图。但是,听完这场报gào

,他们感到自己对于商业和贸易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紧接着,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议会大厦,列席了一场由议长道林·格雷主持的下议院辩论。辩论双方的侃侃而谈、唇枪舌剑甚至争执吵闹都让这些来自有着两千多年专制传统的古老帝国的官员们目瞪口呆,而议员们对于议题的准确把握,对于职责的忠诚履行更让他们由衷地叹为观止。当辩论结束,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兴奋而恍惚地走出议会大厦时,变革的种子已经悄然在这些亲自体验过英国宪政运行机制的旧式官僚心中扎根了。

……

两天后,曼彻斯特,唐顿棉纺织厂。

曼彻斯特位于英格兰西北部,平原地形,是一个典型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城市。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乘火车来到曼彻斯特城外时,这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显得阴沉、昏暗而又岑寂,铅灰色的阴云笼罩着大地,空气湿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

张继望着阴云笼罩下的曼彻斯特城,突然觉得这里像极了爱伦·坡笔下的鄂榭府,心头不由得笼罩起一丝不快,回头看看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倒是个个都一脸兴奋。想到这里,张继也不由得释然了,笑着对坐在身旁的郭嵩焘说道:“郭大人,前面就到曼彻斯特了,曼彻斯特是英国的棉纺织业中心,伟大的工业革mìng

就是从这里发端并迅速席卷全球的。我们今天要参观的就是曼彻斯特历史最为悠久的唐顿棉纺织厂。”

第二百六十八章 英伦纪行(下)

郭嵩焘点了点头,说道:“松涛,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等到我们看过了曼彻斯特那成片的工厂所冒出的滚滚黑烟,就会明白,英国的工业实力究竟强dà

到了何种地步。因此,此次曼彻斯特之行倒是我期盼已久的。”

张继笑着说道:“郭大人,那我敢保证,您一定会不虚此行的。工业革mìng

在英国开展已逾百年,曼彻斯特就是最好的博物馆。”

郭嵩焘点点头,感慨地说道:“这几年来,我在广东主持推行‘新政’,很有些感触。过去,我总以为‘整军经武’是最要紧的,只要军力强盛,我们就能不再受制于西方列强。于是,我在广东兴办了一批军工企业,但是,这些军工企业的效益却很不理想,弄得整个广东藩库捉襟见肘。后来,在杏荪的帮zhù

下,我陆续筹建了一批‘官督商办’的纺织和造船企业,结果,不到一年时间,就收回了全部投资。我这才意识到,原来,相比‘整军经武’,‘殖产兴业’才是最迫切和最根本的。因此,这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我迫切地想看一看,曼彻斯特这个蕴藏着英国立国之根本的所在。”

张继会心地笑了,说道:“记得刚刚到中堂大人麾下效力的时候,我曾经在一次军务会议上和湘军的一位将领发生了争论。他认为英国的强dà

在于船坚炮利,火器先进,而我认为英国的强dà

在于实业振兴、经济繁荣。当时,我告sù

他,军事实力终究是要以经济实力为支撑、为后盾的。如果没有商鞅的‘奖励耕织’,哪里会有秦军的‘横扫六合’?同样地,如果没有英国的实业振兴、经济繁荣,又哪里会有英军的船坚炮利,火器先进?如果一味强调军事实力,而忽略经济建设,最终只会导致穷兵黩武的下场。横扫欧陆的拿破仑败于‘小店主的国家’,就证明了这一点。郭大人,您能意识到‘殖产兴业’的重yào

意义,‘新政’在广东取得成功就指日可待了。”

郭嵩焘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张继疑惑地问道:“郭大人,您在想什么?”

郭嵩焘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松涛,我这里有几点不成熟的想法,一直想要和你商议商议。等咱们参观完曼彻斯特,我再向你详细道来。”

张继一时摸不着头绪,只得点了点头。

……

伴随着一阵“呜……呜……”的轰鸣声,火车驶进了曼彻斯特中央车站。

与滑铁卢车站不同,曼彻斯特中央车站原汁原味地保留了工业革mìng

时期的面貌,是一座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

曼彻斯特中央车站始建于1838年,由当时英国最富盛名的设计师安德森·费列罗主持设计、建造,其外部结构美轮美奂。12支高大粗壮的大理石立柱支撑起了钢结构的穹顶。立柱之间,则是10座宽阔的拱门。巨大的圆钟镶嵌在犹如教堂尖顶一般高耸入云的钟塔上,墙壁和穹顶则以玻璃作为建筑材料。从远处看,给人一种水晶宫殿的感觉。雄伟的内庭长135米、宽40米,除了16座月台,还有饭馆、咖啡厅甚至客房,能够同时容纳近万名旅客使用。

……

火车是直接驶入内庭、靠近月台才停车的。因此,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刚一下车,就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座水晶宫殿之中。他们不是久经宦途历练的官员,就是商海沉浮多年的商人,对于中国的国情是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们知dào

,以中国目前的经济实力和技术水平,是断然建造不出如此宏伟壮观的建筑物的。因此,都对英国实业之振兴、经济之繁荣感到无比震惊。于是,就如同一群初次进城的乡巴佬一样,个个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四下张望起来,生怕遗漏什么景致。…,

张继也在比尔·盖特纳和理查·张伯伦的陪同下缓缓走下火车,边活动活动坐得僵直了的腿脚,边四下张望起来。

事实上,张继在穿越到清朝之前,就曾经在历史文献中见到过曼彻斯特中央车站的设计图。当时,他只是单纯从审美的角度觉得曼彻斯特中央车站的设计非常成功。今天,当他真zhèng

走进这座当时世界上最为宏伟壮观的火车站时,他才深深地感到了人类的伟力。

张继仰起头,向穹顶看去。此时,正有几缕阳光从阴云的间隙中、透过穹顶上的玻璃照射进来,笼罩在他的身上,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恍惚,喃喃道:“人的创造力真是可怕,居然可以建造出宏伟壮观的建筑物。”

理查·张伯伦看着略显失态的张继,得yì

地笑着说道:“不,张先生,您错了。建造出宏伟壮观的建筑物的,不是人的创造力,而是人的欲望。正是人的欲望,才激发了人的创造力。”

比尔·盖特纳却笑着摇头说道:“不,理查·张伯伦,您也错了。建造出宏伟壮观的建筑物的,不是人的创造力,也不是人的欲望,而是良善的制度。正是因为有了保护私有财产权和知识产权的良善制度,创造力才能等同于经济收益,人们才愿意将自己的创造力充分地发挥出来。因此,与其说是人的欲望激发了人的创造力,倒不如说是良善的制度激发了人的创造力。”

听到比尔·盖特纳的话,张继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对私有财产权和知识产权的认可与保护,是激发人类潜能的前提。一个国家想要获得真zhèng

的发展,就必须认可和保护私有财产权和知识产权,否则注定是竭泽而渔的下场。”

……

唐顿棉纺织厂不愧为曼彻斯特历史最为悠久的棉纺织企业,厂区横跨唐顿河,占地近三万英亩,拥有工人近十五万,规模之大,远非其他棉纺织企业可以望其项背。联合使团的成员们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参观完诸如纺纱车间、织造车间、生产控zhì

室等具有代表性的地点。

第二百六十九章 加莱码头(上)

傍晚的时候,联合使团的成员们来到了此行的最后一站,唐顿棉纺织厂的蒸汽机房。

蒸汽机房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但其设计却完全称不上美观,甚至可以说极为丑陋。一片砖石结构的巨大厂房,各种各样、粗细不一的管道从厂房中发散出来,延伸向远处的各个车间,而厂房本身则笼罩在一片蒸汽机转动所产生的巨大轰鸣声中。

不知dào

为什么,张继第一眼看到这座蒸汽机房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事实上,类似的建筑物,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在由原国营798厂改建的北京798艺术区就充斥着类似的建筑物,798艺术区的永恒主题之一就是对工业文明的解构,因此,那些原本就令人有荒凉、畏惧之感的巨大厂房更被装饰得平添了几分荒诞。

但是,今天不同,看到眼前的这座蒸汽机房,张继只觉得周身的血液仿佛要沸腾了一般,使他激动到颤栗不已。就好像有某种神mì

力量的感召,他缓缓向面前的蒸汽机房走去,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一怔,面面相觑地跟随着张继向蒸汽机房走去。

走进蒸汽机房,联合使团的成员们都被惊呆了,只见氤氲水汽中,满是巨大的、仿佛钢铁怪兽一般的、发出“隆……隆……”声响的、正在不停转动的蒸汽机。

事实上,除了阿灵阿、孙家成、李启模这样的、视机器为“奇技淫巧”的守旧派官员,郭嵩焘、刘坤一、胡林翼、张树声、沈葆桢这样的‘新政’派官员以及乔致庸、盛宣怀、农德孟、容闳、胡居才这样“官督商办”企业的负责人对于机器非常熟悉的,顺通织布厂、诚通纺织厂、安庆内军械所、江南制造总局、福州船政局、轮船招商局、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这些经由他们推动、扶持建立或者由他们进行管理的“新政”企业就都在生产过程中使用了机器。但是,他们仍旧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因为,当时的中国,还仅仅只是站在工业化的大门口而已,其机器生产的广度与深度都还远远无法与工业革mìng

的发源地英国相提并论。这些巨大的、系统化的机器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没有见过,甚至根本就不敢、也无法想象。

即便是从小就享shòu

这第三次科技革mìng

丰硕成果的张继,也不由得对这些钢铁怪兽心生敬畏。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对工业文明的解构能够成为798艺术区的永恒主题之一,因为,工业文明就象征着力量,而压迫往往是力量的伴生品。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率先完成工业革mìng

的英国在全球进行殖民扩展、成为“日不落帝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看到联合使团的成员们那一副震撼不已的表情,比尔·盖特纳由衷地感觉到自豪,他指着其中最大的一台蒸汽机,笑着对张继说道:“张先生,诸位,这台蒸汽机是这座蒸汽机房里历史最久、体积最大的,建造于1821年,距今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虽然它的功率已经不是最强的,却依然昼夜不倦地发挥着作用。可以说,它是一座活着的蒸汽机博物馆。可以说,它是一台活着的工业革mìng

的见证。”

张继走上前,伸出左手,缓缓地贴在那台蒸汽机的表面,慢慢地摩挲着,就好像是在抚摸一匹上等的绸缎。渐渐地,他将耳朵附在那台蒸汽机上,闭上眼睛,仔细聆听着。…,

良久,张继转过身来,两眼中放出一丝异样的神采,笑着对联合使团的成员们说道:“你们都来听听,听听这“日不落帝国”的脉搏,听听这“工业时代”的胎动。”

……

随后的两天,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又在比尔·盖特纳和理查·张伯伦的陪同下参观了朴茨茅斯的德雷克造船厂,亲自体验了英国皇家海军强dà

实力背后的物质基础。

紧接着,他们告别了比尔·盖特纳和理查·张伯伦,乘坐“号角”号商船渡过英吉利海峡,在加莱登陆,踏上了此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的第二站——法国。

……

加莱是法国在大西洋沿岸最大的港口,也是英、法间贸易的重yào

通道,素有“大西洋上的明珠”之称。

在联合使团的成员们抵达之前,法国外交部就已经收到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礼部和理藩院的咨文,因此,早早就组织了加莱的行会、商会领袖们在码头上迎接。

待到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下得船来,法国外交部的官员们和加莱的行会、商会领袖们都热烈地鼓起掌来,列阵相迎的仪仗队还开始奏响《马赛曲》。

听着雄浑激昂的《马赛曲》,张继心中思绪翻腾,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同治四年,1865年)第一次登上加莱时的情景。

当时,“潮州会馆事件”和“广西乡民事件”刚刚爆fā

,一支英军舰队突然出现在塘沽海面往返巡弋、耀武扬威,中英、中法之间大战在即。为了促使法国保持中立,以便尽可能集中优势兵力对付威胁更大的英国,张继向奕?和曾国藩提出,自己作为全权代表赴英、法议和。奕?和曾国藩支持了张继的请求,命令张继以奕?幕僚的身份,以‘与各国商谈贸易事宜’为借口,对法国进行非正式访问。最终,张继获得了在法国国民议会演讲并会见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的机会,凭借其高超的外交手腕,得到了拿破仑三世和法国国民议会的信任,成功地化解了危机,促成法国在中英战争中保持中立,也建立起了中国与法国的非正式盟友关系。

不知不觉中,三年已经过去了。这三年,是“新政”推行的关键三年,是中国的经济实力、技术水平和军事力量获得飞速发展的三年。当自己再一次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时,张继发xiàn

自己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当初的自己不免惴惴不安,现在的自己却意气风发,这一切全赖自己身后那来自日渐强盛的祖国的强有力支撑。

第二百七十章 加莱码头(中)

张继正默默想着心事,法国外交大臣让·塔里昂和财政大臣保罗·夏尔已经迎上前来,笑着说道:“老朋友,三年不见,你看上去仍旧是那么精力充沛,我们却已经垂垂老矣了。”

张继赶忙笑着回答道:“两位老朋友,转眼就是三年,你们别来无恙啊?”

让·塔里昂也笑着说道:“我们都还好,平时协助陛下处理一些琐碎事务,倒也不很忙。倒是老朋友你显得憔悴了一些,是不是公事太忙了?还要注意节劳才好。”

张继笑着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的中国百废待兴、百业待举,而推行‘新政’所需的人才却比较紧张,我们不能不勤勉一些。劳烦两位老朋友亲自前来迎接,我们心中非常过意不去。”

保罗·夏尔也笑着说道:“这是的意思,他说您和您率领的使团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我们的礼节一定要周到才行。陛下还亲自审和修改定了为您和您率领的使团安排的考察内容。相信您和您率领的使团一定会满载而归的。”

让·塔里昂说道:“在陛下为您和您率领的使团安排考察内容中,第一站就是加莱港。加莱港是法国在大西洋沿岸最大的港口,也是英、法间贸易的重yào

通道,每年的货物吞吐量仅次于伦敦港和利物浦港,居世界第三。陛下说,中国要想振兴实业、发展经济,离不开对外贸易的繁荣,而对外贸易的繁荣,则依赖于近代化的港口建设和管理。加莱港算得上是一个成功的范例。”

张继点点头,激动地说道:“拿破仑三世陛下百忙之中还能考lǜ

得如此周到,我谨代表联合使团表示万分感谢。”

说着,张继转身向联合使团的成员们说道:“诸位,这里就是我们法国之行的第一站,请大家留心观察。近年来,我们的港口建设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大沽港就是一个不错的例子。但是,根据我的所见所闻,大沽港的管理中还存zài

着一些问题。我希望诸位能够从加莱港的成功中吸取到一些有益的经验。”

联合使团的成员中有不少都曾赴沽港观礼和考察,听到张继这么说,纷纷开始在翻译的帮zhù

下,向加莱的行会、商会领袖们请教起来。其中,最为兴奋的当属天津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的总经理刘为光和上海宝山港港务管理公司的总经理钱先第。由于时间安排的缘故,英国之行中,联合使团并没有考察伦敦港和朴茨茅斯港,令他们二人深以为憾。这次法国之行,能够来到加莱港考察,在他们看来,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加莱港已经颇具规模。客运码头和货运码头泾渭分明、互不干扰,港口外围还修筑了数道防波堤,可以有效地抵御风浪和潮汐对于港口作业的影响。龙门架前,数十条各国商船排着长队、井然有序地等候卸货。尤其难得的是,加莱港,已经出现了吊臂和集装箱,货物不再需yào

依靠人力进行装卸。而货物被卸下之后,立即就有海关和港港务管理公司的职员进行检查和登记,随即装车运走,整个运转流程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的迟滞。这一切在刘为光和钱先第看来,都是颇为新奇的。

……

对加莱港码头和商业区的考察进行了整整一天。稍作休整之后,第二天,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就坐上火车,向此次法国之行的第二站——巴黎进发了。…,

……

窗外是风光如画、景色宜人的塞纳河平原,但是张继却无心欣赏,这几天,只要一闲下来,他就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关乎到未来“新政”成效的问题,一个关乎到国家发展方向的问题。

……

那天参观完唐顿棉纺织厂之后,郭嵩焘单独找到了张继,诚恳地说道:“松涛,我有个想法,已经酝酿已久了,一直想找你谈谈。但是,因为想法还不成熟,所以一直没有提出来。今天参观完唐顿棉纺织厂,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和你商议商议。”

听到郭嵩焘这么说,张继感到颇为诧异,郭嵩焘是湘军将领出身,算是自己的旧识,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今天却如此郑重其事,一定是有什么难解之事。于是,正色道:“郭大人,您有什么想法就请说吧,我们群策群力,总能找到合适的因应之策。”

郭嵩焘略一沉吟,说道:“松涛,近年来,我在广东主持推行‘新政’,先后扶持建立了一批‘官督商办’的企业。应该说,这些企业对于广东实业的发展、贸易的繁荣、税收的增加的民生的改善贡献极大。但是,几年下来,我也发xiàn

了一些矛盾和问题。其中,最主要的是‘官督商办’的管理方式和企业本质的矛盾。首先,企业的本质是逐利,对于股东们来说,将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财产投入到企业中来,目的就是为了赚钱。但是,对于朝廷来说,扶持这些企业的目的却是为了实现‘富国强兵’,如何平衡企业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是一个难题。其次,我们采取‘官督商办’的管理方式,是为了增强朝廷对企业的控zhì

力,但是,与之相伴随,企业的自主力和活力却受到了限制。虽然,朝廷三令五申,官府不得干预‘官督商办’企业的具体经营事项。但是,在现实条件中,这只可能是一句空话。事实上,在不少‘官督商办’企业,不仅是人事、行政和财务这些关系重大的事项,就连生产额度、销售市场、运输方式这些具体经营事项都被地方官府所把持。最后,在不少地方,官府完全将‘官督商办’企业视为私业,当成了可以安插自己亲朋和心腹的‘准衙门’,当成了供自己随意取用的‘小金库’,导致腐败之风大盛。很多‘官督商办’企业不堪重压,经营陷入了困境。”

第二百七十一章 加莱码头(下)

说到这里,郭嵩焘抬头看了看张继的脸色,只见后者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于是继xù

说道:“这次曼彻斯特之行,我最大的发xiàn

就是,英国的企业几乎都是‘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它们向zf缴税,却不需yào

受zf的管制和盘剥,因此极有活力,经营状况相对较好。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向英国学习,将‘官督商办’企业逐步转为‘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这样一来,就不会再出现官府与民争利的情况,相信民间投资实业的积极性也会相应提高。毕竟,‘新政’的推行,除了我们‘新政派’的努力,还是需yào

依赖民间的响应和支持,否则也难以取得实效的。所谓‘兴一利不如去一弊’,倘若我们能去此弊端,应该可以收到比较良好的效果吧。

张继低头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神色却已经变得极为严肃,他不无忧虑地说到:“郭大人,您所说的‘官督商办’企业存zài

这些情况,我也注意到了。这些问题确实是存zài

的,而且极个别还发展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总的来说,‘官督商办’企业存zài

这样三方面的问题:首先,与民争利。这些年来,为了尽快取得成效,用事实反驳‘守旧派’的无端指责,向朝廷证明推行‘新政’的正确性,我们几乎在所有的行业和领域都下大力qì

扶持了一批‘官督商办’企业。因为有着朝廷政策扶持和资本支持,这些‘官督商办’企业发展得很快。但是,与此同时,这些‘官督商办’企业几乎在所有的行业和领域都形成了垄断。从短期来看,居于垄断地位可以迅速收回投资,实现盈利。但是,从长期来看,居于垄断地位却会导致‘官督商办’企业倚仗朝廷的政策和资本扶持,挤压其它同行业和领域股份企业的生存空间。长此以往,就会打压了民间投资实业的积极性,最终也会阻碍‘新政’的进一步推行。其次,效能低下企业的活力在于自由发展,一旦来自zf的管制过多,必然会伤及到企业的活力。正如您所说,在不少‘官督商办’企业,不仅是人事、行政和财务这些关系重大的事项,就连生产额度、销售市场、运输方式这些具体经营事项都被地方官府所把持,弄得这些‘官督商办’企业几乎成了地方官府的附庸,效能低下,人浮于事。企业的管理者们不是想着如何推动企业的发展,而是想着如何投机钻营,为自己谋取私利。最后,腐败丛生。既然这些‘官督商办’企业依赖于朝廷的政策扶持和资本支持,具体经营事项又被地方官府所把持,就必然会与行政权力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进而导致腐败丛生。这三方面的问题如果不解决,后果都是很严重的,它们不仅会影响这些‘官督商办’企业的效益,更重yào

的是,会破坏‘新政’在民间的口碑,使得民间对‘新政’不满,最终导致‘新政’的失败。就像王安石变法一样,他所出台的每一项政策出发点都是解决‘积贫积弱’的状况,实现‘富国强兵’,但是,却因为政策在执行中出了问题,最终却落得个变法受挫、身败名裂的下场,真是可悲又可叹。如果我们要想避免走王安石的老路,就必须解决好那些‘官督商办’企业存zài

的这些情况。”…,

郭嵩焘用力地点点头,说道:“松涛,你说得对。如果长此以往,这些‘官督商办’企业极有可能蜕化为‘准衙门’、‘小金库’。那样一来,不仅无法实现‘富国强兵’的目的,还会破坏‘新政’在民间的口碑。这些年来,我们栉风沐雨,夙兴夜寐,为的还不就是推行‘新政’么?”

张继沉吟片刻,说道:“郭大人,三百年来,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美国、俄国、普鲁士、奥地利、撒丁等国先后实现‘富国强兵’,成为地区性乃至世界性的强国。它们实现‘富国强兵’的具体政策各有千秋,路径却不一而同,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通过民间投资实业,进行缓慢的原始积累,进而实现实业振兴、经济繁荣,在此基础上,逐步实现近代化,走向‘富国强兵’。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美国和奥地利都属于第一种,它们实现‘富国强兵’的过程是缓慢的,长则数百年,短也百余年。第二种则是通过zf的政策扶持和资本支持,建立若干大型企业,普及基础教育,推行殖民扩张,在此基础上,迅速实现近代化,走向‘富国强兵’。俄国和普鲁士就属于第二种。这两种路径无所谓优劣,只关乎国情。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美国和奥地利都属于先发国家,在它们进行原始积累的时代,实业与技术的发展还远没有今天这般迅速,国家之间的联系还远没有今天这般紧密,它们几乎没有外部的威胁,可以从容地实现近代化。而俄国和普鲁士都属于后发国家,在它们进行原始积累的时代,实业与技术的发展越来越迅速,国家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它们是在外部的威胁下,为了‘救亡图存’,不得不迅速实现近代化的。我们大清与俄国和普鲁士的国情很相似,时不我待,强敌环伺。这就决定了我们无法走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美国和奥地利的老路,而只能走俄国和普鲁士开创的新路。因此,在推行‘新政’之初,我们采取‘官督商办’的方式扶持一批企业是完全有必要的。只有这样,才能迅速实现规模效应,打造核心竞争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墨守成规。恰恰相反,我们要不断地根据形势的变化调整我们的政策。现在,经过几年的‘新政’洗礼,民间看到了投资实业有利可图,投资积极性逐渐旺盛起来,我们一定要保护好这难得的投资积极性,绝不与民争利。因此,将‘官督商办’企业逐步转为‘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是必要的,也是可行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 法国隐忧(上)

紧接着,张继话锋一转,说道:“但是,我们还必须清醒地意识到:一方面,我们的‘官督商办’企业,核心竞争力还非常有限,一旦失朝廷的的政策扶持和资本支持,就有可能走向破产。另一方面,军工、远洋、铁路、邮政、电报、银行、保险和证券这些行业和领域,需yào

的资金规模极大,盈利周期却特别长,民间无力也不愿进行大规模的投资,而它们恰恰又关乎国家安全,不能完全由民间掌控。因此,我们还需yào

加以区别对待。我的意见是,对于纺织、陶瓷、制药、制茶等关乎民生、盈利周期较短的行业和领域,zf投资全部退出,大通缫丝厂、恒通纺纱厂、顺通织布厂和诚通纺织厂以及申通缫丝厂、中通纺纱厂、圆通织布厂和汇通纺织厂等‘官督商办’企业”全部通过出售股份的形式转为‘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对于军工、远洋、铁路、邮政、电报、银行、保险和证券等关乎国计、盈利周期较长的行业和领域,zf力量部分退出,江南制造总局、安庆内军械所、宝山钢铁公司、金陵机械厂、福州船政局、轮船招商局、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大清工商银行、大清农牧银行、大清交通银行和大清建设银行等‘官督商办’企业”全部通过出售股份的形式,吸收民间投资,但要保证zf投资的主导地位,同时在加强监管的基础上,继xù

采取‘官督商办’的形式。您认为如何?”

郭嵩焘沉吟半晌,拊掌叹道:“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如此稳妥的渐进改革方案,我还能有什么意见?松涛,就按你的意见办。咱们回国之后就上折子,如果需yào

联署,咱们‘新政派’都没有二话。”

张继点点头,说道:“郭大人,感谢您和同仁们的信任与支持。不过,这个折子还是由我一个人来上比较好。这么多人冒冒失失地连署,就有些‘逼宫’的意味了,由不得皇上和太后不多想。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我们不能给‘守旧派’以口实,还是万事务求稳妥为好。”

郭嵩焘长叹一声,说道:“松涛,人都说‘老成谋国’,你如此年轻,就有此等见识,我实在是自愧不如。”

张继连忙逊谢道:“郭大人过奖了,我年轻识浅,今后还得您多多指教。您心系社稷,公而忘私,才是我辈的楷模。时间不早了,您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安排有考察内容呢。”

……

郭嵩焘走后,张继却陷入了沉思。他知dào

,郭嵩焘提出将‘官督商办’企业逐步转为‘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的想法,完全是出于一片至诚。自己答复的意见,也确实是最为稳妥的。但是,举凡世上的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将‘官督商办’企业逐步转为‘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绝对会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其难度不亚于推行‘新政’本身。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经过几年的发展,那些作为‘新政’成果的‘官督商办’企业自身已经成为了一个个既得利益集团,而它们又与所在地的地方zf甚至中央zf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共同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一方面,那些‘官督商办’企业与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美国和奥地利等国的‘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不同,它们大多是依靠朝廷的政策扶持和资本支持,借助自身在所在行业和领域的垄断地位生存的,虽然短期内就实现了长足的发展,但是根基并不稳固,只要朝廷推行‘新政’的决心有所动摇,甚至具体政策有所调整,都会威胁到其生存与发展,因此,那些‘官督商办’企业从一开始就极力与所在地的地方zf甚至中央zf保持良好关系,这其中就必然存zài

着权力寻租的现象。另一方面,虽然‘守旧派’官员出于政治观点和自身权力的考量,极力阻挠‘新政’的推行,但是不可否认,因为第一方面的原因,他们自身也是‘官督商办’企业长足发展的受益者。一旦下决心将‘官督商办’企业逐步转为‘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那些‘官督商办’企业势必会失去原有的在所在行业和领域的垄断地位,而‘新政派’官员和‘守旧派’官员也势必会失去权力寻租带来的额外利益。虽然,‘新政派’官员中不乏奕?、曾国藩和郭嵩焘这样的有识之士以及乔致庸、容闳和盛宣怀这样受到张继提携的实业家。但是,大多数‘新政派’官员毕竟是从自身政治出身和预期利益出发,来支持‘新政’的。一旦下决心将‘官督商办’企业逐步转为‘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无异于是‘与虎谋皮’,‘新政’必然会失去那些从‘官督商办’企业中获益的‘新政派’官员和‘守旧派’官员的支持。这对于‘新政’的推行,无疑具有极大的阻碍作用。…,

事实上,对于这些问题,张继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关注和思考了,他也早已认识到这些问题有朝一日必然需yào

得到解决。但是,他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因为,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两条道路走起来都很艰难。如果选择将‘官督商办’企业逐步转为‘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丧失很大一部分‘新政派’官员和‘守旧派’官员的支持,‘新政’的推行将越发艰难。而如果选择不将‘官督商办’企业逐步转为‘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那些‘官督商办’企业也迟早会异化,进而在市场竞争中惨败,同样阻碍‘新政’的推行。

这两条道路的选择实jì

上就是短期利益与长远利益的选择,如果放在穿越回清朝之前的过去,张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长远利益,因为那符合书本、家长和社会的一贯教导。但是,张继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识浅的学生或者职员了,现在的他是‘新政’的灵魂,是中国‘富国强兵’的关键所在。他深深地明白了‘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也更因为职责所系,他做每一个抉择都不得不小心谨慎。

第二百七十三章 法国隐忧(中)

就这样,张继辗转反侧,竟一夜未睡。

直到天光微亮时,张继终于下定了决心。原因很简单,一种制度、一项政策,要想获得最广泛的支持,就必须惠及最广泛的人群。‘新政’也是如此。现在,那些从‘官督商办’企业中获益的主要还是‘新政派’官员和‘守旧派’官员,这就注定了‘新政’的推行是不可持续的。为了‘新政’大业,他要以‘壮士断腕’的决心与勇气,将‘官督商办’企业逐步转为‘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具体来说,就是按照自己对郭嵩焘的提出的区别对待的意见,引入和完善市场机制,限制和退出zf投资,鼓励民间投资实业的积极性,进而使全体民众都能成为‘新政’的受益者。

……

政策一旦制定,剩下的就是提出具体的策略了。但是,提出策略的重yào

性和艰难程度也不容小视。这几天,只要一闲下来,张继就在思考这个问题。自己首先需yào

说服奕?、曾国藩等‘新政派’领袖并获得他们的支持。进而还要说服广大的‘新政派’官员们,使他们能够认识到短期利益与长远利益孰轻孰重。此外,还得尽量不危害到‘守旧派’的利益,以免引发他们的群起围攻。最后,还得通过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将这一政策落实下去。关键在于,在此过程中,自己必须照顾到各方的利益关切,尽可能获得各方的支持,至少是不反对。

想到这里,张继也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转头向窗外望去。

窗外正是风光如画、景色宜人的塞纳河平原,张继却无心欣赏,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

这时,张继感觉到眼前有一道黑影晃过,他转头看去,才发xiàn

是法国外交大臣让·塔里昂坐到了自己对面的位置上。

让·塔里昂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穿着黑色的礼服,带着高高的礼帽,再配上那两撇翘起的胡须,活像是马戏团里的滑稽演员。

让·塔里昂那两只略显狡黠的小眼睛一转,笑着对张继说道:“张先生,是不是昨天的行程安排的太紧凑了一些,我看您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张继连忙笑着回答道:“让·塔里昂先生,让您费心了,昨天的行程安排的非常好,我们都感到非常地充实。我刚才是在想些事情,所以有些走神。”

让·塔里昂笑着说道:“那就好,陛下将您作为他的私交好友,也将贵国视作潜在的战略盟友,因此非常重视您和您的使团的此次考察。如果我们在行程安排上有何的疏失,陛下也一定会责怪的。”

张继回答道:“我也将拿破仑三世陛下视为良师益友,而中国zf和人民同样将贵国视作是自己在欧洲最好的朋友。近年来,伴随着‘新政’的推行,中国的开放程度日益提高,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中国和贵国的共同利益和依存程度将会越来越高,我们愿意在经济、政治和文化等方面与贵国展开全方位的合zuò

。”

让·塔里昂点点头,说道:“这也正是陛下的愿望。”

张继问道:“拿破仑三世陛下最近还好么?”

让·塔里昂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近年来,陛下操劳国事,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特别是今年以来,健康状况更是每况愈下了。”

张继笑着说道:“距今900多年前,统治中国的君主是宋朝的宋仁宗皇帝,他一生都没有什么杰出的政绩,但是却得到了从大臣到民众的高度赞扬。他们赞扬的他的理由是‘仁宗皇帝虽百事不会,却会做皇帝’。事实上,这也正是宋仁宗皇帝的座右铭。他知dào

国家的治理是一项系统的工程,不可能只依靠一个人就能完成,而自己只是一个凡人,不可能成为所有领域的通才。因此,他选择将行政权力下放,除重大决策由自己做出外,其余的具体行政事务都交给大臣去打理。这样做的成效是显著的,他在位的40年,正是宋朝历史上最富庶、安定的40年。他算是真zhèng

做到了‘无为而治’。拿破仑三世陛下心忧万民、操劳国事,令人敬佩,但是,似乎应该节劳一些。毕竟,这样做对他的身体和法国的发展都是一件好事。”…,

让·塔里昂叹息道:“我们也曾经多次劝他节劳,但是,国事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听到让·塔里昂这么说,张继心中一动,抬头向让·塔里昂看去。后者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向窗外望去。

张继沉思片刻,问道:“贵国的国事居然繁重到这等程度么?”

让·塔里昂略微一怔,叹息道:“唉,一言难尽啊。自从1815年,拿破仑一世陛下折戟滑铁卢以来,法国就失去了在欧洲大陆的霸权何在海外的殖民地,而英国、俄国、奥地利、普鲁士和撒丁则时刻威胁着法国的安全。虽然陛下登基以来,积极推动‘富国强兵’,但是毕竟时间有限,而很多方面的问题又积重难返,解决起来确实很困难。还不止如此,近年来,来自英国和普鲁士的廉价工业制成品对法国的产品形成了强有力的竞争,再加上失去了海外的商品市场,法国的经济出现了严重的衰退,就业形势也日趋严峻。这就给了妄图复辟波旁王朝的哈布斯堡家族和想要回到大革mìng

时期的共和分子以口实,近年来,他们蠢蠢欲动,连续在多个城镇发动了反对陛下的小规模暴动。这些暴动虽然都被镇压下去了,但是其背后潜藏着的遍布社会的不满情绪却是令人担忧的。如果说,这些还都只是癣疥之疾的话,那么,来自普鲁士的威胁就绝对称得上是心腹之患了。贵国有句古话,叫做‘一山难容二虎’。其实,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欧洲大陆,法国、俄国和奥地利都是欧洲大陆传统强国,但是彼此之前并不相邻,有波兰、瑞士和德意志诸邦国作为缓冲地带,因此,虽然一直以来都冲突不断,却没有演变成大规模的战争。但是,这一切都随着普鲁士的崛起而彻底改变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法国隐忧(下)

让·塔里昂顿了顿,说道:“张先生,您是熟知欧洲史的。今天的普鲁士和奥地利原本都是神圣罗马帝国治下的地区。13世纪下半叶开始,伴随着勃艮第地区和意大利地区的陆续独立,神圣罗马帝国开始走向衰落。16世纪初,伴随着马丁·路德和约翰·加尔文领导的宗教改革运动和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神圣罗马帝国进一步走向崩溃,分裂成大大小小三百余个邦国,仅仅依靠选帝侯制度维系着表面的统一。德意志诸邦国之间彼此攻伐不断,但与周边的大国却能和平相处,因而成为了法国、奥地利和俄国等欧洲大陆传统强国之间的缓冲地带。但是,1701年,勃兰登堡选帝侯腓特烈·威廉加冕成为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一世,普鲁士就此诞生。腓特烈一世的儿子腓特烈二世在位期间,鼓励民间投资实业,改进司法和教育制度,扶植科学和艺术的发展,积极进行对外扩张,普鲁士迅速走上了‘富国强兵’的道路,逐渐成为了欧洲大陆的新兴强国。欧洲有一句谚语,‘普鲁士是从炮弹壳子里孵出来的’,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普鲁士的前身是条顿骑士团,继承了条顿骑士团的军事专制传统,其军队素来以骁勇善战、纪律严明著称,其民众也有着深厚的崇兵尚武传统。”

让·塔里昂顿了顿,说道:“而且,法国与普鲁士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前国王路易十六的妻子玛丽·安托瓦内特是神圣罗马皇帝利奥波德二世的妹妹,1789年,法国爆fā

大革mìng

,波旁王朝被推翻,玛丽·安托瓦内特被处决,再加上大革mìng

在很大程度上威胁到了哈布斯堡家族在欧洲各国的统治,利奥波德二世就开始着手组织‘反法同盟’,普鲁士就是其中一员。虽然之后拿破仑一世陛下击溃了反法联军,‘反法同盟’宣告破产,但是利奥波德二世的儿子弗朗茨二世并不甘心,又组织了‘第二次反法同盟’和‘第二次反法同盟’,直到1804年,拿破仑一世陛下在‘三皇会战’中彻底击败反法联军,‘反法同盟’才宣告解散。为了遏制奥地利、普鲁士和俄国的野心,给法国赢得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拿破仑一世陛下迫使16个神圣罗马帝国的成员邦国签订了《莱茵邦联条约》,宣bù

脱离神圣罗马帝国,加入莱茵邦联。神圣罗马帝国才就此灭亡。但是,不久之后,普鲁士就继承神圣罗马帝国的衣钵,扛起了‘反法联盟’的大旗。1815年,拿破仑一世陛下折戟滑铁卢,普鲁士趁机在维也纳会议上提出了对莱茵河地区的领土主张。1834年,普鲁士又建立了德意志关税同盟,除奥地利和汉堡以外的德意志邦国全部都加入该同盟,普鲁士开始主导德意志地区的统一进程。1862年,威廉一世任命奉行‘铁血政策’的俾斯麦担任首相。俾斯麦上台后,即着手推行统一德意志地区、与法国争夺欧洲大陆霸权的政策。1864年,普鲁士击败丹麦。1866年,普鲁士又击败奥地利。现在,普鲁士已经完成了对德意志地区的整合和对法国的战略包围。现在,普鲁士在等待的就只是一个对法国开战的借口。毫不夸张地说,只要边境上擦枪走火,普法战争将一触即发。但是,法国却还远远没有做好应付战争的准bèi

。这也正是陛下忧心忡忡的原因,也正是陛下夙兴夜寐的所在。”…,

说罢,让·塔里昂抬起头,偷偷瞄了张继一眼,想要从后者的表情变化中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是,后者却仍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眼睛瞟向窗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在听自己的讲话。

让·塔里昂沉吟片刻,只得小声问道:“不知张先生可有什么见教?”

张继并没有直接回答让·塔里昂的问题,而是笑着说道:“都说法国的自然风光在欧洲是首屈一指的,今日得见,果不其然,好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真是浪漫极了,想必巴黎又是一番繁华景象了。三年前,时间紧迫,没能饱览一番,实在遗憾。这次考察,我们一定要去去波尔多省和香槟省,见识见识法国的红酒文化呢”,说到这里,张继收回目光,向让·塔里昂看去,凝视后者良久。

让·塔里昂在张继灼灼的目光之下,感到极不自然,正想着用什么方法结束这场令人不快的对话时,张继却开口了。

只见张继正色道:“让·塔里昂先生,请恕我直言,贵国和普鲁士之间的这场战争,恐怕是无法避免的。而且,说一句诛心的话,目前看来,贵国并不占据优势。”

让·塔里昂眼神里刚刚燃起的一丝火苗又迅疾地熄灭了,他的神色变得极为复杂,良久,才说道:“张先生,不瞒您说,陛下和我也是这么看的。但是,我们还是希望能够尽量避免这场战争。即便无法阻止,也要尽量拖延到我们占据优势之后。”

张继点点头,说道:“经过半个多世纪的积累,普鲁士已经武装到了牙齿,成了不折不扣的‘炮弹壳子里孵出来的’国家。再加上奉行‘铁血政策’的俾斯麦出任首相,变得更加充满侵略性。因此,我完全能够理解拿破仑三世陛下和您希望能够尽量避免这场战争的心情。但是,正如拿破仑三世陛下和您所判断的那样,贵国和普鲁士之间的这场战争恐怕无法避免。普鲁士的廉价农产品和工业制成品需yào

足以消化它们的商品市场,普鲁士的农业和工业需yào

原料产地,普鲁士的过剩人口和过剩资本需yào

潜在殖民地。因此,作为新兴强国的普鲁士争夺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的努力必然会与贵国、英国、奥地利和俄国这样的传统强国的既得利益发生冲突。”

第二百七十五章 凡尔赛宫(上)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而无论是对于贵国、英国、奥地利和俄国这样的传统强国,还是对于普鲁士这样的新兴强国,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都是攸关生死的,因此,贵国与普鲁士之间的矛盾是根本性的,而战争也就变得不可避免了。即便能够拖延一时,只要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一矛盾,战争就如同一柄悬在贵国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来。之前白金汉宫的欢迎舞会上,我也曾向维多利亚女王陛下表达过这一观点,她并没有明确回答我,只是表示英国希望能够尽可能地避免战争的爆fā

。”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相信维多利亚女王陛下说的是实话,对于贵国这样的传统强国,即便在战争中取胜,也无法得到更多的直接利益,而一旦在战争中失败,失去的却将是无法承shòu之重。而对于普鲁士这样的新兴强国,如果在战争中取胜,得到的就将是欧洲大陆的霸权以及广阔的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即便在战争中失败,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这就好比是一场豪赌,贵国是腰缠万贯的赌客,普鲁士则是穷困潦倒的赌徒,而输赢概率又不均等,普鲁士当然愿意放手一搏了。只不过,这场豪赌赌的是国运罢了。一方是尽量避免开战,一方是竭力促成开战,让·塔里昂先生,您认为,哪一方更占据优势呢?”

让·塔里昂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说道:“张先生,虽然不情愿,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并不占据优势。不过,热爱自由重于生命的法兰西民族是不可征服的。历史上,法兰西民族多次面临外敌入侵,却从未屈服。两千年前,我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击溃了凯撒领导的罗马军队,保卫了自己的自由。四百二十八年前,我们在圣女贞德的率领下,以上帝之名,冲向英国人的铁蹄,收回了属于我们自己的、世代生存的家园。七十九年前,为了坚持‘无代表,不纳税’的古老法律,为了守护自己的自由和尊严不被波旁家族无情地践踏,我们攻打了象征着暴政的巴士底狱并把那个暴君送上了断头台。七十五年前,我们在拿破仑陛下的率领下,击溃了反法联军,挫败了‘反法同盟’的阴谋。现在,也是一样的。您还记得您三年前在法国国民议会的演讲吗?其中有这样一句话,‘要生命,还是要自由?这是一个问题。但是,于我而言,不自由,毋宁死’。我想告sù

您的是,对于陛下、我和千千万万法国民众而言,不自由,毋宁死。”

让·塔里昂的这番话回顾历史,立足现实,特别是结尾还引用了张继三年前在法国国民议会的演讲内容,极富煽动性,张继也不由得感到热血上涌,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这时,让·塔里昂话锋一转,开门见山地说道:“张先生,我更感兴趣的是您和贵国对普鲁士和法国之间的这场战争的态度。”

张继略微一怔,已经完全明了让·塔里昂的用意所在了,他迅速恢复了理智,正色道:“三年前,拿破仑三世陛下和法国民众坚定地站在了中国这一边,在中英战争中严守中立,给予了中国zf和民众以宝贵的支持。三年后,中国zf和民众也会投桃报李,竭尽全力支持法国民众的。考lǜ

到空间距离和国力差距的因素,这种支持更有可能仅仅是道义上的。但是,这种道义上的支持是真挚的,完全出于一片赤诚。”…,

以外交辞令而言,张继的回答几乎无可挑剔。让·塔里昂虽然没有听到自己理想中的答案,但是,这样的答案已经是等而次之的了。

于是,让·塔里昂也笑着说道:“张先生,谢谢您,也谢谢贵国zf和人民。”

……

第三天上午,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乘坐的火车停靠在圣路易火车站,他们抵达了此次法国之行的第二站——巴黎。

巴黎是法国的首都,也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市,有“世界花都”之称。巴黎原本只是塞纳河上的一个小渔村。公元358年,罗马帝国开始在这里建造堡垒,这一年也就因此被视为巴黎建城元年。公元508年,法兰克王国定都于此,巴黎开始逐渐成为当时欧洲大陆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走出圣路易火车站,就是有着“全世界最美丽街道”之称的香榭丽舍大街。香榭丽舍大街是巴黎的主街道,连接着卢浮宫、爱丽舍宫、协和广场和凯旋门等巴黎的重yào

地标建筑,被认为是巴黎这座历史之城、美食之都和文艺之地的精华所在。

走在香榭丽大街上,看着大街中央游人如织、车水马龙的繁华和大街两旁被浓密法国梧桐掩映下的悠闲,品味着成千上万的橱窗里琳琅满目的时尚设计和数不清的餐馆和咖啡厅里令人垂涎的珍馐佳肴,华丽、优雅、闲情、美丽,俨然成了它的代名词。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的人衣着光鲜,有的人整结素雅,有的人青春热烈,也有的人简单随意,却都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这些都令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叹为观止。

江西巡抚刘坤一摇摇头,说道:“巴黎奢华浮躁,物欲横流,不像北京,完全没有都城的气势,倒像是扬州,一派市井气息。伦敦就不同,一切都井井有条,肃穆庄严,才配得上英国‘日不落帝国’的威风。现在想来,当年拿破仑的失败倒不是偶然的,恐怕也与其军事部署关系不大,甚至可以说,工业实力都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反倒与其民族特质有着莫大的关联。巴黎的建筑美轮美奂,各色商品让人应接不暇,分明就是一座消金窟。反观伦敦,建筑风格低调内敛,出了宫廷,就是大学和工厂,使人有一种蓬勃向上之感。我想,当年拿破仑的失败就是法国这样的民族特质造成的。同样地,威灵顿公爵的胜利也是得益于此。”

第二百七十六章 凡尔赛宫(中)

广东巡抚郭嵩焘摇摇头,说道:“刘大人此言差矣,虽然巴黎与伦敦的风格大相径庭,却也没有高下之分。如果说巴黎是典型的消费之都和享乐之所,那么,伦敦就是典型的工业城市和新政中心。如果说巴黎是一座消费主导的城市,是‘欧洲的商店’,那么,伦敦就是一座生产主导的城市,是‘欧洲的工厂’。如果说巴黎一如法国人一样,浪漫而奢华,那么,伦敦也一如英国人一般,务实而干练。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认为生产就优于消费,更不能因此就认为英国人的民族特质就优于法国人的民族特质。如果没有消费,生产的意义又何在呢?这些年来,我们致力于推行‘新政’,几乎在所有的行业和领域都下大力qì

扶持了一批‘官督商办’企业,表面上看是增加生产,最终还不是为了刺激消费?没有消费,何来实业振兴?没有消费,何来经济繁荣?至于拿破仑的失败和威灵顿公爵的胜利,只怕还是要从工业实力的角度去分析吧。”

张继听到刘坤一和郭嵩焘的争论,笑着说道:“刘大人,郭大人,此次法国之行,拿破仑三世陛下特别安排我们参观波尔多省和香槟省,二位不妨将其与曼彻斯特进行一个对比。我相信,到时候,二位的疑问自会解开。”

……

说话间,让·塔里昂走上前来,对张继说道:“张先生,拿破仑三世陛下已经在凡尔赛宫设下国宴,准bèi

为您和您的使团接风。保罗·夏尔先生也已经先行赶赴枫丹白露宫,为您和您的使团安排驻跸事宜。至于我们今后两天的考查内容,主要集中在巴黎市区和郊外,具体的行程安排是这样的:考察阿尔萨斯钢铁公司、洛林化学工业公司、环法铁路公司和穆赫兰道日用品公司,参观先贤祠和巴黎荣军院,游览香榭丽舍大街和塞纳河左岸咖啡小道。两天之后,我们将乘坐火车前往波尔多省和香槟省,参观当地的酒庄和酒窖。您看是否需yào

作出调整?”

张继急忙点头道:“让·塔里昂先生,这个行程安排非常好,劳烦您多费心了。”

让·塔里昂点点头,说道:“现在已经临近中午,那我们就出发前往凡尔赛宫吧”,说着,引导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坐上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马车向巴黎郊外的凡尔赛宫驶去。

……

当天中午,法国,巴黎,凡尔赛宫,镜厅。

凡尔赛宫位于巴黎郊外,宫殿宏伟壮观,花园风景秀丽,堪称法兰西风格建筑的杰出代表。凡尔赛宫由500多间殿堂和厅室组成,其内部装潢和陈设极尽奢华,颇富艺术魅力,其墙面多用五彩大理石镶制或锦缎裱糊,墙壁和天花板上则涂画着宗教题材和描绘历代国王丰功伟绩的壁画,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水晶吊灯造型各异,晶莹璀璨,再配上17世纪设计超绝、工艺精湛的家具,显得金碧辉煌、豪华非凡。

镜厅是凡尔赛宫最著名的大厅,由一处轩敞的游廊改建而成。镜厅的两面都没有墙壁,只以立柱支撑,一面是面向花园的17扇巨大落地玻璃窗,另一面则是由483块镜子组成的巨大镜面。拱形的天花板上是一组名为《上帝的选民》的巨幅油画,挥洒淋漓,气势横溢,展现了法国历史上一一幕幕风起云涌、荡气回肠的场景。镜厅的装潢和陈设也极为考究,地板为细木雕花,墙壁以淡紫色和白色大理石贴面装饰,柱子的主体为绿色大理石的,柱头、柱脚和护壁都用黄铜镀金。天花板上是24盏巨大的波希米亚风格的水晶吊灯,家具以及盆景装饰都是用纯银打造的。正因为这里奢华考究,因此,王室的化妆舞会常常在这里举行。…,

……

时值夏日,正是法国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候,阳光普照,天宇寥廓,来自大西洋的湿润空气吹过种满郁金香的花园,给镜厅带来阵阵芬芳,然而,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却没有丝毫的兴致去欣赏这动人的景致,他将身体沉沉地陷进一张天鹅绒沙发里,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杯中乘着的是被誉为“琼浆玉液”的罗曼尼·康帝。然而,在他品尝起来,这杯美酒却是那样的苦涩。

拿破仑三世名叫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他的父亲是拿破仑一世的弟弟、前荷兰国王路易·波拿巴。话句话说,他是拿破仑一世的亲侄子。1848年,他借助伯父的威望和法国人民对“维也纳体系”的不满,向工商界和农民广泛许愿,得到了他们的大力支持,成功当选为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总统。1851年,他发动政变并于次年称帝,建立起了法兰西第二帝国。彼时的法国民众特别是实业界渴望恢复拿破仑一世在位时的荣光,为法国重新夺回原有的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因此积极支持拿破仑三世的强硬外交政策。但是,拿破仑三世只继承了其伯父的宏伟志向和不屈性格,却没有学到半点儿他伯父的雄才大略和指挥天才,生性刚愎自用,好战成性。即位17年来,他穷兵黩武,先后发动了对奥地利、普鲁士和撒丁等欧洲大陆传统强国和新兴强国邻国的大大小小数十场战争。但是,却总是败多胜少,不仅没有重新夺回原有的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反而大大削弱了自身的实力,激起了国内各阶层的普遍不满,法国民众纷纷指责他无能祸国,就连一向忠于他的军队也变得怨声载道。

拿破仑三世终于尝到了自酿的苦酒,三个月前,一支法军小部队在靠近边境的萨尔煤矿区进行例行巡逻时,遭遇普军的突然袭击,损失惨重。驻防阿尔萨斯省和洛林省的法国东部兵团接报后,随即在指挥官埃德加·贝尔纳多特元帅的率领下越过莱茵河,向普军发起进攻。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凡尔赛宫(下)

然而,令埃德加·贝尔纳多特元帅意想不到的是,法国人一向引以为自豪的炮兵居然在普军的猛烈攻击下溃不成军,不仅没有起到火力支援的作用,还导致战线被迫后撤数十里。虽然普法双方迅速进行了外交斡旋,以“战略误判”的名义结束了战事,但是拿破仑三世依然悲哀地意识到法国的“欧洲第一陆军强国”的称号已经名不副实,而且普鲁士这个“炮弹壳子里孵出来的国家”也已经按耐不住,要向自己的欧洲大陆霸权发起挑zhàn

了。

……

凡尔赛宫是波旁王朝最著名的国王“太阳王”路易十四在位时下令修建的。路易十四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他敏锐地意识到法国的积贫积弱在于诸侯势大、王权旁落。因此,他一生致力于将法国改造成为中央集权的国家。为了实现这一目的,路易十四对地方诸侯采取高压政策,对敢于反叛者予以无情镇压。他不仅取消了巴黎高等法院对国王敕令的指摘权,还拒绝召开三级会议。与此同时,路易十四下令修建凡尔赛宫,以‘侍奉王室’的名义将地方诸侯宣召进宫软禁起来。为了显示“王权至上”的威严,路易十四还经常在宫中举行的典礼、晚会、舞会和狩猎等娱乐活动。从此,凡尔赛宫成为了法国事实上的行政中心。

拿破仑三世无力地抬起头,环顾着内部装潢和陈设极尽奢华的镜厅,回想起路易十四说出“朕即国家”时候的得yì

和伯父拿破仑一世说出“朕之仇寇多矣,然敌手则未之有也”时候的豪迈,他感到痛苦异常,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臂之中,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

这时,财政大臣保罗·夏尔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看到拿破仑三世这副失态的样子,他离开也不是,不离开也不是,只得立在当地,不发一言。

良久,拿破仑三世抬起头,注意到了垂手侍立在旁保罗·夏尔,他自失地一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保罗·夏尔无言以对,也只得自失地一笑。

就在气氛将要变得尴尬无比时,保罗·夏尔急中生智,说道:“陛下,张先生和他的使团已经抵达巴黎,正在让·塔里昂的陪同下,向凡尔赛宫赶来,我已经先行赶赴枫丹白露宫,安排他们的驻跸事宜。现在已经接近正午,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

拿破仑三世点点头,说道:“张先生和他的使团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我们去迎接一下。宴会之后,我还要在这里会晤张先生,你安排一下相关的议程。”

保罗·夏尔点点头,尾随着拿破仑三世向镜厅外走去。

……

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在让·塔里昂的陪同下来到凡尔赛宫的时候,拿破仑三世和保罗·夏尔也刚刚走出宫门。

张继看到拿破仑三世亲自前来迎接,赶忙快步上前,用单膝跪地的外交礼节向拿破仑三世行礼。拿破仑三世则微笑着拉起张继,说道:“张先生,三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张继也笑着说道:“陛下居然亲自前来迎接,我们实在愧不敢当。听让·塔里昂先生和保罗·夏尔先生说陛下还在百忙之中,抽空为我们安排考察行程,我们更加感激不尽。”

拿破仑三世笑着说道:“张先生,您和您的使团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这些都是我们应有的待客之道,您不必客气。”…,

说着,拿破仑三世拉着张继的手,向联合使团的成员们说道:“我已经设下国宴,为各位接风洗尘,各位请尽情享用。”

……

当天下午,法国,巴黎,凡尔赛宫,镜厅。

拿破仑三世坐在上首的沙发上,手中把玩着一只乘有罗曼尼·康帝的酒杯,他一边品着杯中的美酒,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打量着张继的表情。

张继就坐在拿破仑三世对面的沙发上,他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也把玩着手中那只乘有罗曼尼·康帝的酒杯。

让·塔里昂和保罗·夏尔坐在拿破仑三世的右侧,不安地望着相对而坐的两人。

四个人就这样相对而坐,相视不语,镜厅里一片寂静,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终于,有人试图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了。

拿破仑三世决定开门见山,于是说道:“张先生,您想必已经知dào

三个月前,法普军队在莱茵河地区的冲突了。”

张继略微一怔,点点头,说道:“在前来巴黎的火车上,让·塔里昂先生已经给我介shào

了相关的情况。”

拿破仑三世点点头,说道:“普鲁士终于按捺不住了,俾斯麦是头狼崽子,一旦长出了利齿,就要开始咬人了。现在,普鲁士的陆军实力已经大大超越法国,欧洲大陆恐怕又要掀起一股血雨腥风了。”

张继知dào

拿破仑三世说的是事实,但是,他也深知以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宜立即表态,于是将皮球轻轻地踢了回去,问道:“陛下,不知您作何打算呢?”

拿破仑三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谈不上什么打算,法国民众是断然不能够容忍遭到昔日手下败将的肆意凌辱的。因此,战争恐怕很难避免。虽然冲突发生不久之后,普法双方就迅速进行了外交斡旋,以‘战略误判’的名义结束了战事,但是,在我看来,普鲁士之所以接受这样的处理方式,更可能的原因还在于它尚未完成全面对法开展的准bèi

工作。一旦准bèi

就绪,它绝对会撕毁现有的和约,向法国发动进攻的。”

张继点点头,说道:“陛下,您能够这样想,局势就还没有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的观点与您不谋而合,我同样认为这场战争无法避免。因为,即便法国千方百计地想要避免战争的爆fā

,普鲁士也不会答yīng

,它还指望着依靠这场战争攫取更多的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呢。”

第二百七十八章 镜厅之惑(上)

保罗·夏尔不安地问道:“张先生,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战争的爆fā

么?以我们现在的财政状况和军事实力,根本不足以承shòu与普鲁士开战的重压啊。”

张继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道:“很抱歉,眼下,我还没有看到和平的曙光。”

保罗·夏尔说道:“难道不能通过举行和平谈判、签署和平协议的方式来解决普法之间的争议么?‘三十年战争’不就是以《威斯特法利亚和约》的签署为结局的么?‘三十年战争’的参战国之多、战况之惨烈远甚于三个月前的冲突,尚且可以举行和平谈判、签署和平协议的方式结束,普法之间的争议为什么就不能呢?”

张继摇摇头,说道:“保罗·夏尔先生,您要知dào

,‘在战场上得不到的,在谈判桌上更加得不到’,外交活动终究是要以军事实力作为后盾的。因为和平谈判就意味着参战双方的妥协,也就意味着必然有一方要放qì

一部分已经到手或者即将到手的利益。如果参战双方势均力敌或者都已经被战争拖垮了,那它们自然会选择通过举行和平谈判、签署和平协议的方式结束战争,因为这样做是理性的、明智的,符合最大利益的。您刚才提到的‘三十年战争’就是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三十年战争’之所以能够以《威斯特法利亚和约》的签署为结局恰恰是因为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地区天主教诸侯和西班牙一方已经被战争拖垮了,而法国、丹麦、瑞典和德意志地区新教诸侯一方的财政状况和军事实力也已经不足以支撑战争继xù

。因此,参战双方才在战争几乎已经结束的情况下,选择了通过举行和平谈判、签署和平协议的方式来善后。即便如此,《威斯特法利亚和约》也不是一个条件对等的和平协议,事实上,《威斯特法利亚和约》是偏向于法国、丹麦、瑞典和德意志地区新教诸侯一方的,因为,它们是事实上的战胜者。

张继顿了顿,继xù

说道:“但是,如果参战双方的力量对比并不均衡,又或者强势一方的财政状况和军事实力足以支撑战争继xù

的话,强势一方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放qì

那一部分已经到手或者即将到手的利益呢?现在的普鲁士和法国就是这个样子,如果普鲁士不向法国开战,它就一无所有,如果向法国开战,它就有可能获得梦寐以求的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赌上一把呢?更何况,自己还是强势一方,更加没有主动放qì

的道理了。”

保罗·夏尔说道:“张先生,您没有弄明白我的意思,既然我提出通过举行和平谈判、签署和平协议的方式来解决普法之间的争议,就意味着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牺牲一部分利益以满足普鲁士的扩张野心了。如果普鲁士能够以和平方式攫取这些利益,它又何必一定要通过战争的方式来获得呢?”

张继摇摇头,说道:“保罗·夏尔先生,您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我知dào

既然您提出通过举行和平谈判、签署和平协议的方式来解决普法之间的争议,就意味着您已经下定决心要牺牲一部分利益以满足普鲁士的扩张野心了。但是,您所下定的决心有多大呢?换言之,您愿意牺牲多大一部分利益呢?能比普鲁士通过战争方式攫取到的还要大么?如果能,那么,您是否想过,这样的牺牲,法国民众能够接受么?如果法国民众不能够接受,或许还没等普鲁士军队入侵,法国民众就已经起来推翻陛下的zf了。如果不能,普鲁士又为什么愿意和您坐到谈判桌前呢?更何况,贪得无厌本来就是人的本性,这次,您牺牲一部分利益以满足普鲁士的扩张野心,下次又如何呢?中国的政论家苏洵在《六国论》中指出‘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还有一个成语,叫做‘得寸进尺’,说的都是这个道理中,也就是不要指望依靠妥协和退让来满足敌人的贪欲与野心。”…,

说到这里,张继意味深长地说道:“更重yào

的是,即便普鲁士的政界、财界和实业界领袖们愿意和您坐到谈判桌前,普鲁士的军界领袖们也会千方百计地加以阻挠的。”

保罗·夏尔疑惑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张继笑着说道:“保罗·夏尔先生,您是财政大臣,精于投资实业,但您不是外交大臣,不懂世道人心。让·塔里昂先生在这方面就比您要老练的多。很多时候,您都还是太善良了。请您记住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是利益导向的动物。那么,对于普鲁士军界而言,其根本利益何在呢?很简单,就是获得更多的军费预算。但是,在国家兴办教育、投资实业因而财政紧张的情况下,如何才能尽可能多地获得军费预算呢?是的,战争。也就是说,普鲁士的军界领袖们渴望通过一场最终获得胜利并成功攫取到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的对外战争,向政界、财界和实业界领袖们展示其自身价值,使他们明白,‘让普鲁士的大炮为普鲁士的工厂获得更广阔的市场’才是实现‘富国强兵’的最佳捷径。这样一来,他们在今后才能获得充足、稳定的军费预算,这就是他们的根本利益所在。因此,即便普鲁士的政界、财界和实业界领袖们有心避免战争,普鲁士的军界领袖们也会想方设法地发动战争的。或者说,军界已经开始成为普鲁士的一个拥有左右国家战略和政策的力量的尾大不掉的既得利益集团了。可以说,普鲁士的军界,才是法国真zhèng

的敌人。据我推测,三个月前的冲突很有可能就是在普鲁士的军界领袖们的授意下挑起的。”

第二百七十九章 镜厅之惑(下)

张继的这番言论无疑使素来只会与实业家、税吏和会计打交道,为人厚道,胸无城府的保罗·夏尔大为震惊,以至于后者张口结舌,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事实上,就连人情练达的拿破仑三世和让·塔里昂都不曾想到这一层,乍听之下,不由得冷汗连连。

良久,拿破仑三世才呼出一口闷气,沙哑着嗓子问道:“那么,张先生,对于即将来临的战争,您可有什么样的建议么?”

张继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莎翁在《哈姆莱特》中借主人公之口说过这样一句话:‘既然没有别的路可走,那我也只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一些了’。在我看来,既然战争是法避免的,那也只好积极备战了。法国毕竟是欧洲大陆的传统强国,实业振兴、经济繁荣,军事基础也够稳固,战争潜力巨大。如果积极备战,未必就没有与普鲁士抗衡的实力。普鲁士近年来虽然奉行‘铁血政策’,积极进行对外扩张,锋芒甚健,毕竟刚刚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根基未必牢固。我注意到普鲁士一向习惯于打速决战,我分析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一方面是普鲁士囿于自己的财政状况和战争潜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尽快攫取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实现‘以战养战’。因此,如果法国能够避免和普鲁士打速决战,而是采用拖延战术,打持久战的话,未必没有最终获得胜利的可能。”

拿破仑三世点点头,说道:“张先生,您分析得非常有道理。只是,如果我们这样做,结局恐怕会是两败俱伤。”

张继也点点头,说道:“是的,无论胜利还是失败,这场战争都会极大地消耗法国的国力,说是两败俱伤也不为过。”

拿破仑三世点点头,问道:“那么,张先生,您和贵国对这场即将爆fā

的战争的态度又是怎样的呢?”

听到拿破仑这么问,张继在感到紧张的同时,却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心中暗道,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张继沉吟片刻,正色道:“三年前,陛下和法国民众给予了中国民众宝贵的支持。三年后,中国民众也会竭尽全力回报和支持法国民众的。但是,考lǜ

到空间距离和国力差距,这种支持可能仅仅是道义上的。但是,请您相信,这种道义上的支持是真挚的,完全出于一片赤诚。”

拿破仑三世微微一愣,终于也还是释然地笑道:“张先生,谢谢您,也谢谢贵国民众。”

……

之后的会晤就平淡无奇了,张继向拿破仑三世介shào

了近年来‘新政’的推行情况,拿破仑三世也向张继介shào

了法国工业革mìng

的最新成就。

终于,两人都感到索然无味了,也知dào

此次会晤应该结束了。

拿破仑三世站起身,笑着对张继说道:“张先生,您和您的使团明天还要在巴黎市区进行考察,我就不挽留您了,您早点儿回去休息吧。保罗·夏尔已经先行赶赴枫丹白露宫,为您和您的使团安排好驻跸事宜了。”

张继也赶忙站起身,笑着说道:“陛下,我再次代表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向您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拿破仑三世笑着点点头,向镜厅外走去。

看着拿破仑三世萧索的背影,张继不由得一阵感伤,他犹豫片刻,大声喊道:“小心比利时的平原,永远不要削弱您的左翼”。…,

拿破仑三世听到张继的喊声,不由得一怔,随即转身对张继微微一笑,继而大踏步向镜厅外走去。

张继喊出了这句话,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讪讪地笑了笑,在保罗·夏尔的引导下向镜厅外走去。

……

之后的两天,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并不轻松,他们在让·塔里昂和保罗·夏尔的陪同下,先后考察了阿尔萨斯钢铁公司、洛林化学工业公司、环法铁路公司和穆赫兰道日用品公司,并参观了先贤祠和巴黎荣军院,还抽出时间游览了香榭丽舍大街和塞纳河左岸咖啡小道。无论是风光宜人的林荫大道,还是喧嚣繁华的商业中心,无论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还是微小精致的钟表齿轮,亦或是那些浓烟滚滚的工厂,挂满世界名画的博物馆,无不使他们深感震撼,大为折服。

张继一边考察,一边也在留心着联合使团的成员们,特别是那些保守派官员们。从他们复杂的眼神中,张继知dào

,‘新政’的种子已经在这些人的心中悄无声息地扎根、发芽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有朝一日,这些种子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开出绚丽花朵。这就是理念的力量,它虽然迟缓,迟缓得似乎根本就不存zài

,但它却如此坚定而深厚,它是最难被征服,也最难被磨灭的力量。

……

两天之后,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在让·塔里昂保罗·夏尔的陪同下,乘坐火车向波尔多省和香槟省赶去。

……

就像巴黎与伦敦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一般,不列颠和法兰西民族特质的分野还突出地表现在火车车厢的内部装饰上。英国的火车车厢就像不苟言笑的英国人一样,除了悬挂着的一幅幅油画,几乎没有什么内部装饰可言,简洁大方,庄重之中透着一种高贵。法国的火车车厢则如同优雅浪漫的法国人一样,内部装饰极尽奢华,天鹅绒的坐垫,雪纺的窗帘,胡桃木的扶手,乃至珐琅的壁灯,坐进这样的车厢,就好像走进了一座可以移动的凡尔赛宫。如此奢华的内部装饰,就连在北京见惯了皇家气派的联合使团成员们也不由得惊叹连连。

……

车窗外,正是风光如画、景色宜人的吉伦特河平原,联合使团的成员们此行的目的地波尔多省和香槟省就在眼前了。

波尔多省和香槟省位于法国西南部,西临大西洋,吉伦特河从境内缓缓流过,贫瘠的砂砾土、黏土和石灰土构成了复杂多样的地质结构,再加上终年光照充足,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和多雨,属于典型的地中海气候。这些种植葡萄和酿造红酒的得天独厚的地理与气候条件共同作用,使得波尔多省和香槟省成为了法国乃至世界著名的红酒主产区,被誉为“生长在味蕾上的地区”。

第二百八十章 波尔多省(上)

极目远望,车窗外的景色美得让人心醉。铁轨两侧都是翠绿欲滴的葡萄种植园,其间夹杂着片片紫红色,正是等待下架的熟透了的葡萄果实,中古城堡风格、地中海风格或法式田园风格的酒庄建筑点缀其间,更为这葡萄种植园的海洋增添了一丝异域风情。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凑在车窗前,贪婪地欣赏着这人世间的至美。

……

忽然,工部屯田清吏司司主事哈尔查指着列车前进的方向,惊呼道:“快看前面”。

张继正在边留心观察,便默默计算着波尔多省和香槟省一年的葡萄酒产量,听到哈尔查这声惊呼,才回过神来。此时,他的周围已经响起一片片惊叹的声音。

张继也转头向列车前进的方向望去,只感觉目光所及之处,惟余一片紫色,就好像造物主在吉伦特河平原这张巨大的画布上,用紫色颜料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张继很快意识到,那片紫色的海洋是薰衣草田。在穿越回清朝之前,张继也每每在旅行社的广告上看到关于法国普罗旺斯薰衣草海洋的介shào

,但是从未留心,更不曾想到,薰衣草海洋居然会是如此昌盛而浩大的美丽,简直就是造物主的恩赐。

看到张继目瞪口呆的样子,让·塔里昂笑着走上前来,说道:“张先生,前面那片紫色的海洋是薰衣草田。不过,在法国,要论薰衣草田的规模和美丽,还得是普罗旺斯,吉伦特河平原远远排不上名呢。只可惜此次考察行程紧凑,不能安排您和您的使团去领略普罗旺斯的美丽了,那里,简直就是天堂啊。”

此时的张继,已经被那片紫色的海洋深深震撼了,甚至都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内心的激动,只是不住地点着头。

让·塔里昂又笑着说道:“我们的目的地马上就到了,波尔多火车站就建在那片薰衣草田里呢。”

……

直到站在波尔多火车站的月台上,张继仍旧没有回过神来,只是痴痴地凝望着那片紫色的海洋,任思绪飘远。

他的思绪早已经飘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午后,飘到了玄武湖畔的沧浪亭。

……

那天上午,张继刚刚熬夜审阅完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呈报的试营运期间业绩汇编材料,感到头疼不已,于是信步走出两江总督府,想要散散心。突然,他心中一动,转身回到马厩,牵了一匹快马,向玄武湖畔的沧浪亭奔去。

来到同文馆的时候,楚瑶也刚刚翻译完一章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正在闭目养神。对张继的突然造访,他倒是并不吃惊。两人会心一笑,相随向亭亭亭走去,那里是他们通常约会的地方。

玄武湖是江南三大名湖之一,被誉为“金陵明珠”,巍峨的明城墙,秀美的九华山,古朴的鸡鸣寺环抱其中。其时正值盛夏,只见湖中碧波荡漾,粉红色的荷花掩映其间,满湖清香,景色迷人。湖面上游船、画舫千帆竞渡。湖岸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一派繁华景象。

张继与楚瑶执手而立,只觉得美景在前,良人在侧,心愿得偿,夫复何求,长叹道:“倘若能在这水光潋滟、山色空梦的六朝烟水之地与你相伴此生,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楚瑶急忙掩住张继的嘴,笑着说道:“我现在不就在你的身边么,何必说这种晦气的话?咱们不仅要相伴此生,还要携手走遍天涯海角、揽尽世间美景呢。”…,

张继也不禁莞尔道:“是啊,你我现在都为公事所困,别说天涯海角,就连近在咫尺的苏杭都没有办法去。将来‘新政’成功之日,就是你我泛舟五湖之时。”

听到张继这么说,楚瑶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笑着调侃道:“哦?到时候,张大人舍得抛弃唾手可得的流芳百世的机会陪我一个老太婆去隐姓埋名、泛舟五湖么?”

张继正色道:“那是当然,名利于我如浮云。无论到时候你是青春年少,还是鸡皮鹤发,我定不相负。”

楚瑶看张继一副认真的表情,笑着说道:“好……好……好,我相信你还不成么?”

张继也笑着说道:“金陵素称形胜,到时候,我们就在这玄武湖畔建一座别墅,每日泛舟湖上,夫复何求?”

楚瑶也笑着说道:“是啊,六朝金粉,乌衣子弟,烟花之名,盛传秦谁,旧时王谢,堂前燕子,今日楼台,前事无踪。不过,仅仅是名字就足够让人感到欣羡了。胭脂井,雨花台,什么样的胭脂落在井里会留下一阕传诵千载的香艳?雨又会开出一朵什么样的花呢?”

张继万万没有想到楚瑶的心思居然如此细腻,自己不过是赞赏南京的美景而已,她居然会发出这样一番感叹,于是笑着说道:“那咱们可得好好计划一番,看看先去哪里。”

楚瑶也笑着说道:“我在英国游学期间,曾经和同学利用暑假去法国旅行过几次,法国的景点数不胜数,但是最美丽的还要输普罗旺斯了,那一片薰衣草的海洋,紫得让人心醉……”

张继也笑着回答道:“那咱们就说好了,将来一定要一起到普罗旺斯去。”

……

白驹过隙,兔走乌飞,谁又能想到,两年后的今天,自己会真的来到了法国,见到了薰衣草的海洋,谁又能想到,两年后的今天,早已物是人非,伊人不再。

此时,那片紫色的海洋就像是楚瑶的脸庞,近在咫尺,张继的心头闪过片刻迷醉,缓步向前走去。

走在薰衣草的海洋里,恍惚之间,张继突然有一种回到家乡的感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幼年时期曾经看过的电影《角斗士》的片尾:弥留之际的男主角仿佛回到了家乡,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淡蓝色的麦浪,他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渐渐变得不真切的,然后缓缓阖上了双眼。

……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张继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慌忙用衣袖试了试自己的眼角,收起被刺痛的心,转过身来,讪笑着对让·塔里昂说道:“让·塔里昂先生,非常抱歉,这里实在是太美了,美得令我魂不守舍。”

第二百八十一章 波尔多省(中)

让·塔里昂也笑着说道:“张先生,您何必感到抱歉呢,你赞赏法国的美丽,我们感激都还来不及呢。如果换做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见到这样的景色,大约也会感到魂不守舍吧。”

说着,让·塔里昂指着伫立在月台尽头的一群人,说道:“他们是波尔多省和香槟省红酒行会、商会领袖们,是代表波尔多省和香槟省民众前来迎接您的。”

……

波尔多省红酒行会会长雷斯·博阿尔内是一个体形魁梧的中年男子,他名下的葡萄种植园占到波尔多省和香槟省葡萄种植园的1/4,此外,还拥有三家酿酒厂和一家贸易公司,是法国名符其实的“红酒大王”,因而被波尔多省和香槟省葡萄种植园主和酿酒业者推举为行会会长。他五十多岁年纪,红脸膛,络腮胡,虽然是家财巨万的实业家,但是仍旧常年下地劳作,因而体格健硕,声音洪亮。

雷斯·博阿尔内对张继鞠了一躬,笑着说道:“张先生,我谨代表波尔多省和香槟省葡萄种植园主和酿酒业者们向您和您的使团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得知您和您的使团将要前来考察的消息后,我们都很兴奋,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张继急忙回礼道:“雷斯·博阿尔内先生,感谢您和诸位同仁们的热情迎接,我们是来向您和诸位同仁学习的,还请多多指教。”

雷斯·博阿尔内笑着说道:“张先生,指教一词万万不敢当。我已经事先安排好了您和您的使团的驻跸事宜,现在我们先去参观我名下的葡萄种植园和酿酒厂吧。”

张继点点头,说道:“让您费心了。”

雷斯·博阿尔内笑着说道:“张先生,您客气了。就请您和您的使团住在我的酒庄里,一来方便考察形成的安排,二来也能请您和您的使团品尝品尝我珍藏的红酒。”

张继点点头,说道:“客随主便,那我们就出发吧。”

……

雷斯·博阿尔内的酒庄叫做“黛安娜”,在法语里是“皎月女神”的意思,距离波尔多火车站只有几公里的路程。于是,联合使团的成员们边参观葡萄种植园边向黛安娜酒庄走去。

不一会儿,一座洋溢着浓浓法式风情的庄园出现在联合使团的成员们眼前。

这座庄园占地面积大约500亩,庭院里种满了郁金香和薰衣草,庄园的中心位置是一幢布满了爬山虎的三层洋房,使得整座庄园上看去恍如人间仙境。洋房的圆顶由玻璃镶嵌而成,圆顶旁的天台上则是主要起装饰和遮阴作用的葡萄架,使天台可以当做露天餐厅使用,只见翠绿欲滴的葡萄藤上挂满了沉甸甸地、紫红色的葡萄果实,实在美不胜收。

张继笑着说道:“雷斯·博阿尔内先生,您的庄园打理得真漂亮,命名为‘皎月女神’可真是名副其实。”

雷斯·博阿尔内得yì

地笑道:“张先生,等您参观过我的酒窖之后,就会觉得,即便是爱与美之女神维纳斯也不及我的‘皎月女神’了。”

张继也笑着说道:“那我可真要领略一番了。”

说着,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在雷斯·博阿尔内的引导下,向位于庭院深处的酒窖走去。

这座酒窖是一座浅穴式建筑,主体位于地下,露出地表的部分仅仅是一道大门。大门是典型的巴洛克式建筑,由洁白的大理石砌成,上面雕刻着一群小天使环绕下的‘皎月女神’黛安娜,造型别致,栩栩如生。…,

走进大门,沿着狭窄的楼梯进入地下,张继感到豁然开朗。他万万没想到,这座浅穴式建筑的地下部分居然这么大,几乎可以和乾隆皇帝裕陵的地宫相提并论。放眼望去,无数只橡木桶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散发出一种独有的香气。酒窖的四壁,则是一面面酒架,酒家的方格中摆满了已经装瓶的红酒,在窖顶气窗投射进来的微光映照下,发射出一种诱人的绯红色。

雷斯·博阿尔内指着脚边的一只橡木桶,笑着说道:“张先生,这座酒窖中共有9999这样的勃艮第型橡木桶,每只橡木桶的容积是225升,此外,还有99999只已经装瓶的红酒,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整个欧洲甚至全世界最大的红酒酒窖。”

张继惊讶地说道:“如果按照标准瓶装750毫升计算的话,这座酒窖窖藏的红酒居然达到了230万升左右,这样的窖藏量,确实是前无古人啊。传说,在中国的商朝,有一位喜好饮酒作乐的国王叫做纣王,他曾经建造过一座人工湖,里面蓄满了美酒,称之为‘酒池’。现在看来,他的‘酒池’和您的‘皎月女神’比起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雷斯·博阿尔内得yì

地说道:“这话不假,毕竟那位国王的‘酒池’是存zài

于传说中的,而我的酒窖可是您亲眼所见了。”

张继说道:“如此巨大的窖藏量,想必是多年积累的结果吧?”

雷斯·博阿尔内沉吟片刻,说道:“的确,这座酒窖中最为名贵的那部分红酒都是已经窖藏数十年甚至近百年的。但是,大部分的红酒还是当年生产的,大约在200万升左右吧。”

雷斯·博阿尔内的这句话再次令张继感到震惊无比,脱口而出道:“据我了解,2—3座葡萄架种植的葡萄才能圣餐厨一瓶上好的红酒,您这座酒庄的年产量居然能够达到200万升左右?”

雷斯·博阿尔内点点头,笑着说道:“这个主要还是得益于葡萄种植园的规模化和红酒酿造的工业化。如您所知,我名下的葡萄种植园占到波尔多省和香槟省葡萄种植园的1/4,它们相连成片,还配套有专门的水利设施,便于进行统一的精细化管理。而且,所有在这些葡萄种植园耕作的农民也都是我这座酒庄的雇工,他们的薪酬由我根据他们的工作业绩来发放,工作起来,自然比较卖力。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在我收购那些葡萄种植园之前,他们要受到葡萄商贩的层层盘剥,收入是很微薄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波尔多省(下)

雷斯·博阿尔内顿了顿,接着说道:“现在,他们的薪酬比起那些在里昂的纺织厂工作的工人也低不到哪里去。此外,我从父亲那里接手这座酒庄之后,还建立起三家酿酒厂,引起了一系列进行剥离、发酵和装瓶的机器设备,实现了红酒酿造的工业化。在过去,200万升这样的产量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是,现在,这样的产量已经变得极为正常。事实上,基于市场需求的考lǜ

,我们还没有完全发挥生产潜力呢。”

侍立一旁的山西巡抚方嘉译早已听得痴了。良久,才叹息道:“张大人,此次法国之行,真的是开了眼界。在这之前,我从未想到过,就还可以这样酿造,这样窖藏。张大人,您是山西人,您知dào

,山西的汾酒在北方地区是享誉盛名的,就连北京的很多酒楼也都大量购进汾酒。但是,汾酒的产量却始终是一个瓶颈,以致于价格畸高。据说,在北京的一些酒楼,汾酒的价格已经能与玉泉山上的山泉水持平了。虽然汾阳等府、县也有几家大型的酿酒作坊,但是毕竟是人工酿造,还是远远不能满足需求啊。我虽然初到山西,但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可惜始终未能求得解决之道。现在看来,实现酿造工业化倒是个不错的路子。”

张继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随着经济的繁荣,民间对于酒类的需求将会进一步增长,你们要抓住这个机会,不仅可以给山西藩库带来切实的收益,更能带动山西这个农业省份的实业振兴。咱们回国之后,就行文户部,开始着手办这件事情。至于所需的机器设备,你们可以先委托容闳先生代为设计,再由金陵机械厂制造出来。”

说着,张继转身向雷斯·博阿尔内问道:“雷斯·博阿尔内先生,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以您这座酒庄200万升的年产量,会出现由于市场需求不足而导致的货物积压么?”

雷斯·博阿尔内笑着说道:“张先生,您看问题总是这样一针见血。事实上,销售市场,这也是我最关心的问题。如您所知,我名下还有一家贸易公司,它的职责正在于此。事实上,经过多年的开拓,‘皎月女神’已经行销世界了,法国贵族的沙龙里,俄国沙皇的舞会上,英国绅士的乡间别墅中,美国商人的晚宴上,拉丁美洲地主的酒柜里,甚至贵国那些受过西式教育的年轻男女的餐桌上,都可以看到‘皎月女神’的身影。”

听到雷斯·博阿尔内的那句“贵国那些受过西式教育的年轻男女”,张继浑身一震。他不禁又想起了楚瑶,脸上随即露出一丝痛楚的表情。不过,只是那么一瞬间,张继已经克制住蔓延的思绪,恢复了常态,继xù

听雷斯·博阿尔内说下去。

雷斯·博阿尔内对身边这位贵宾表情的变化浑然不觉,仍旧滔滔不觉地介shào

着“皎月女神”的经销状况,脸上满是得yì

的表情。

张继笑着插话道:“雷斯·博阿尔内先生,我还有一点疑问,红酒毕竟不是快速消费品,实现酿造工业化之后是否会导致口感甚至品质的下降呢?”

雷斯·博阿尔内点点头,说道:“如您所说,由于酿造周期和窖藏时间的缩短,以及酿造工艺的简化,通过工业化方式酿造出来的红酒在口味和品质方面确实与人工酿造出来的有一定差距。不过,这个问题并非没有解决之道,因为我们进行了市场细分,在实现酿造工业化的同时,仍旧保留着人工酿造的传统。不瞒您说,‘皎月女神’出产的最上乘的红酒仍旧是人工酿造出来的。”…,

张继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如此,雷斯·博阿尔内先生实行的市场细分战略真有道理,既可以借助高端产品的品质优势巩固传统市场,又可以借助中低端产品的价格优势抢占新兴市场。”

良久,雷斯·博阿尔内终于停住了话头,笑着对张继说道:“张先生,说到新兴市场,我正想和您谈谈‘皎月女神’开发中国市场的计划呢。”

张继好奇地看向雷斯·博阿尔内,疑惑地说道:“哦?”

雷斯·博阿尔内狡黠地笑道:“众所周知,这些年来,您在贵国推行‘新政’,已经颇见成效。中国有四万万人口、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我们有理由相信,未来的中国,将是全世界最大的商品市场,无论对于机械设备,纺织品,还是奢侈品,都是如此。所以,我们迫切希望能够打开中国市场,使‘皎月女神’的身影出现在中国民众的餐桌上。”

张继微笑着点点头,却并不答话。

雷斯·博阿尔内沉吟片刻,笑着说道:“作为回报,我们愿意倾尽全力帮zhù

中国实现酿酒行业的工业化。中国的白酒和法国的红酒各有千秋,我们相信,两者之间并不会产生严重的对抗,而只会存zài

良性的、可控的竞争。这些不是我的个人见解,而是整个波尔多省和香槟省红酒行会、商会的同仁们的共同见解。”

张继终于点点头,笑着说道:“我之前拜会拿破仑三世陛下的时候,也说过,‘商品贸易和技术交流的发展,是增进两国民众间友谊的可靠保证’。我非常乐意见到包括‘皎月女神’在内的法国商品进入中国市场。不过,中国民众没有饮用红酒的习惯,而消费习惯需yào

一个相当长期的培养过程,这项工作只能由红酒业者去推动,不过,我们会在政策上给予你们有力的支持的。”

雷斯·博阿尔内欣喜地说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明天就安排全权代表赴中国设立办事处,等您回国之后,咱们就开始推动这项合zuò

”,说着,雷斯·博阿尔内走到左手边的一面酒架,举起一瓶落满灰尘的红酒,笑着说道:“张先生,这是整个酒窖中,我最为珍视的一瓶红酒,路易十四时期的罗曼尼·康帝,今夜,就请您和您的使团尽情享用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 皎月女神(上)

当天深夜,法国,波尔多省,黛安娜酒庄,洋房,天台。

身穿燕尾服的男士们举着酒杯,一边品尝着杯中的美酒,一边畅谈着波尔多省和香槟省的风土人情,身着晚礼服的女士们则用精致的折扇掩着嘴,欣赏着彼此的坤包和首饰,“咯咯”地笑个不停,干练的侍者们举着摆满酒杯的托盘在人群中穿梭着,将一样样珍馐佳酿摆放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蜗牛、鹅肝、松露、浓汤,这些法式佳肴应有尽有,赤霞珠、梅洛、品丽珠、罗曼尼·康帝,这些法式美酒一应俱全。

这场欢迎宴会被雷斯·博阿尔内安排在三层洋房的天台上举行,那些葡萄架起到了很好的装饰和遮阴作用,使得整场宴会而随性,让人在享乐之余,又没有束缚之感。张继不由得暗暗赞叹雷斯·博阿尔内考lǜ

之周全,都说法国人是最优秀的侍者,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张继正望着夜色中的黛安娜酒庄出神,却不防让·塔里昂已经悄然来到了他的身后,笑着说道:“张先生,晚上好,今天的考察可有什么有价值的收获么?”

张继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笑着回答道:“让·塔里昂先生,晚上好,今天可以说是收获颇丰啊,在这之前,我从没有想过,可以通过工业化的方式进行土特产品的生产,而这无疑是出口创汇的一条新路啊。”

让·塔里昂也笑着说道:“是啊,这些年来,您在贵国推行‘新政’,贵国的工业特别是轻工业有了长足的发展,其产品行销海外,在一些行业和领域,甚至可以与英国的产品相竞争。但是,贵国的工业基础毕竟相对薄弱,产品的竞争力主要体现在价格上。相应地,出口创汇的能力也就不强。如果可以通过工业化的方式进行土特产品的生产,无疑会大大加速贵国的原始积累。”

张继点点头,笑着说道:“让·塔里昂先生的这番话可真称得上是拨云见月啊,一下子就为我开启了新的思路。”

让·塔里昂说道:“张先生,您过奖了”,说着,让·塔里昂的表情变得有几分不自然,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让·塔里昂还是吞吞吐吐地说道:“张先生,那天在镜厅的会晤即将结束的时候,您似乎对陛下说了一句‘小心比利时的平原,永远不要削弱您的左翼’,对于这句话,我非常在意,很想知dào

您的真实用意是怎样的。”

……

听到让·塔里昂这么问,张继倒感到十分窘迫,那天犹豫着对拿破仑三世喊出了这句话,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也感到十分讶异。也不知dào

当时的自己是因为看到拿破仑三世萧索的背影而感到同情,还是出于对拿破仑三世和法国的感激之情,又或者,两种原因相互交织,激动之下就做了这样善意却未必正确的提醒。现在,让·塔里昂问起来,自己倒不知dào

如何回答了。

事实上,当时,张继之所以那样提醒拿破仑三世也是基于自己掌握的历史史实。在穿越回清朝之前,熟读史书的张继曾经专门研究过德法两国近百年的战争史,发xiàn

在历次战争中,德国都是经由宽阔而平坦的比利时平原入侵法国的。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普法战争后,法国位于德法边境的战略要地阿尔萨斯省和洛林省都被迫割让给德国,法国柔软的腹部直接暴露给了德国。于是,为了避免出现东部边境无险可守的情况,此后的法国zf都致力于实现东部边境的堡垒化,在国内经济极为困难的情况下,调拨大量人力、武力和技术力量,沿东部边境一线的中段,动工修建了一些列堡垒和要塞,这些堡垒和要塞也就是后来著名的马其诺防线的前身。这样一来,德国就失去了从东部边境入侵法国的可能。面对这样的新形势,时任德国参谋总长的阿尔弗雷德·冯·施里芬设计了一套绕过东部边境,转而通过法国东北部宽阔而平坦的比利时平原入侵法国的计划,这也就是著名的“施里芬计划”,之后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的所有军事行动几乎就是以“施里芬计划”为模板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法国zf吸取教xùn

,一方面加大力度,继xù

致力于实现东部边境的堡垒化,在原有基础上,沿东部边境一线的中段修建了著名的马其诺防线,另一方面,法国还扩充军备,保持了一支百万人规模的常备军,固守法国东北部宽阔而平坦的比利时平原,以为这样一来,东部边境就可以固若金汤。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1940年5月9日,德国在新出炉的“曼施坦因计划”的指导下,一反常态,并没有试图通过法国东北部宽阔而平坦的比利时平原入侵法国,也没有硬碰硬地去进攻号称“坚不可摧”的马其诺防线,而是运用机动性极强的装甲突击力量选择从马其诺防线的豁口、地势险要的阿登山地突入,直插大西洋,彻底将法国一分为二,然后再回过头将远远落在身后的法军各个击破,进而获得了初步的胜利。

但是,现在是1878年,位于德法边境的战略要地阿尔萨斯省和洛林省还在法国手中,那里山环水绕、地势险要,而坦克又还没有发明出来,因此,张继判断,一旦普法之间爆fā

大规模战争,普鲁士只可能按照此时尚未出炉的“施里芬计划”,通过法国东北部宽阔而平坦的比利时平原入侵法国。因此,当时,他才脱口而出,建议拿破仑三世“小心比利时的平原,永远不要削弱您的左翼”。

……

想到这里,张继叹了一口气,说道:“让·塔里昂先生,不瞒您说,我所做的提醒,虽然善意,却未必正确。而且,我想,您和您的同僚们之前也一定想到过,现在来问我,也不过是为了求证罢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皎月女神(中)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是的,在我看来,一旦普法之间爆fā

大规模战争,普鲁士只可能通过法国东北部宽阔而平坦的比利时平原入侵法国。也就是说,只要法国能够联合邻国比利时和卢森堡,固守比利时平原,普鲁士就将无计可施,也正因为此,我才建议陛下永远不要削弱左翼,因为,在战争爆fā

之后,他们将是抗击普军的主力。”

让·塔里昂点点头,说道:“张先生,如您所说,国防部的同僚们也是这个意见,我们都认为,一旦普法之间爆fā

大规模战争,普鲁士只可能通过法国东北部宽阔而平坦的比利时平原入侵法国。但是,想要固守比利时平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需yào

联合邻国比利时和卢森堡,还需yào

保持一支百万人规模的常备军。现在的法国,财政赤字高企,zf已经捉襟见肘,很难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钱去扩充军备。如果选择增税,又极有可能引发国内民众的不满,重蹈路易十六的覆辙。现在的我们,真的是面临两难的抉择啊。”

张继也意兴阑珊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轻声说道:“让·塔里昂先生,我理解您面临的困境,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

正说话间,雷斯·博阿尔内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看得出来,在今晚的欢迎宴会上,他已经喝了不少酒,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的脸膛变成了深红色,严重放射出一种异样的神采。

看到张继和让·塔里昂,雷斯·博阿尔内兴奋地说道:“张先生,让·塔里昂先生,终于找到了您二位了。没想到,您二位在这角落里。”

让·塔里昂笑着说道:“我正在和张先生品尝这瓶您视如生命的罗曼尼·康帝呢。”

雷斯·博阿尔内兴奋地说道:“哦,是么?张先生,您觉得这瓶罗曼尼·康帝口感如何,是不是还要胜过拿破仑三世陛下在凡尔赛宫中珍藏的佳酿呢?”

张继笑着说道:“我并不十分懂得如何鉴赏红酒,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这瓶罗曼尼·康帝口感绝佳,可见,它的确是非常宝贵了。”

雷斯·博阿尔内笑着说道:“张先生,就像《格林童话》中的‘睡美人’,你要想欣赏她的绝世美貌,就必须先要唤醒她。红酒也是一样,只有经过充分地醒酒,才能有绝佳的口感”,说着,雷斯·博阿尔内轻轻摇晃起酒杯,凝视着杯中的酒液,只见绯红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打着转,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橡木和薰衣草味道的醇香,接着,雷斯·博阿尔内仰起头,将杯中的酒液吸入口中,开始慢慢地用舌尖搅动,脸上闪过片刻的迷醉。

良久,雷斯·博阿尔内将口中的酒液吞了下去,说道:“张先生,我已经饱览‘睡美人’的绝世美貌了,您要不要试试?”

……

三天后,大西洋,北海,英吉利海峡,加莱。

“号角”号商船拉响了出航的汽笛,联合使团的成员们站在甲板上,向着码头上前来送行的法国外交部的官员们频频挥手致意。

张继还没有登船,他正在码头上与让·塔里昂和保罗·夏尔做着最后的告别。

让·塔里昂犹豫片刻,说道:“张先生,我知dào

普鲁士也在您的访问计划之中,如果您有机会见到威廉一世陛下或者奥托·冯·俾斯麦首相,请您代为斡旋,尽量避免至少是延迟普法战争的爆fā

。”…,

看到张继疑惑的神情,让·塔里昂赶忙补充了一句:“您别误会,这并不是拿破仑三世陛下和法国zf的官方表态,而仅仅是我个人的态度。”

张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紧握了握让·塔里昂的双手,转身向“号角”号商船走去。

……

在“号角”号商船出航的汽笛声中,联合使团再一次踏上了征途,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曾经被誉为“海上马车夫”的荷兰。

按照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礼部和理藩院原本议定的访问计划,荷兰是不在考察‘新政’对象之列的。但是,在结束英国之行后,张继突然决定,临时增加对荷兰的访问。对此,张继解释道:“既然是考察‘新政’,就不能不去公司和股票的发源地看看。”

……

两天后,大西洋,北海。

荷兰位于北海之滨,亚欧大陆西侧,“号角”号商船从加莱出发,沿着海岸线北上,再有不到半天,就可以抵达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了。

此时正值夏末,是北海一年中最为风平浪静的时候,蔚蓝色的海面平滑如镜,微风吹过,略带着一丝咸腥的海水味道,使人如沐春风。阳光照射在甲板上,为“号角”号商船镀上了一片耀眼的金色。

两天来饱受舟车劳顿之苦的联合使团的成员们纷纷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透气,有的拿着干面包喂海鸥,有的仰面朝天,沐浴难得的夏日阳光,还有的打几套拳,活动活动筋骨。

张继笑着对站在身旁的江西巡抚刘坤一和广东巡抚郭嵩焘说道:“刘大人,郭大人,之前在巴黎的时候,我曾经对二位说过,等到参观完波尔多省和香槟省,再将其与曼彻斯特进行对比,二位的疑问就会解开。现在,二位可有什么心得么?”

江西巡抚刘坤一笑着说道:“现在想来,我当时的看法太过偏激了。参观完雷斯·博阿尔内先生的黛安娜酒庄,我才发xiàn

,自己过去对于实业的看法太过狭隘了。过去,我总以为纺织、钢铁、造船、军工这样的行业才是实业,没想到,酿酒、制衣甚至香水这样的行业也是实业,而且在出口创汇方面似乎更具优势。过去,我总以为巴黎奢华浮躁,物欲横流,现在想来,这正是法国实业振兴、经济繁荣的表现啊。此外,诚如郭大人之前所言,拿破仑当年败于威灵顿公爵的原因,还是要从工业实力的角度去分析。法国实业振兴,特别是酿酒业、制衣业甚至香水业繁荣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第二百八十五章 皎月女神(下)

江西巡抚刘坤一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这些工业其实还是属于轻工业的范畴,可以‘富国’,却不能‘强兵’,可以为士兵们提供华丽的制服,却不能为他们提供基本的武器。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拿破仑纵使有再高明的军事指挥才能,也难以战胜重工业发达的英国。”

广东巡抚郭嵩焘摇摇头,笑着说道:“刘大人真是过谦了,其实,现在想来,倒是我当时的看法太过偏激了。我一味地肯定消费的推动作用,却忘记了生产的基础作用。诚如刘大人所言,繁荣的酿酒业、制衣业甚至香水业到底还是属于轻工业的范畴,可以‘富国’,却不能‘强兵’。只有纺织、钢铁、造船、军工这样的行业才能实现‘富国’与‘强兵’的结合。”

张继笑着说道:“看来二位大人此次波尔多省和香槟省之行,真的是收获颇丰啊。其实,这个问题原本就没有一定的答案,是随着形势的变化而不断改变的。我之前曾经说过,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美国、俄国、普鲁士、奥地利、撒丁等国先后实现‘富国强兵’的路径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通过民间投资实业,进行缓慢的原始积累,进而实现实业振兴、经济繁荣,在此基础上,逐步实现近代化,走向‘富国强兵’。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美国和奥地利都属于第一种。第二种则是通过zf的政策扶持和资本支持,建立若干大型企业,普及基础教育,推行殖民扩张,在此基础上,迅速实现近代化,走向‘富国强兵’。俄国和普鲁士就属于第二种。”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事实上,通过第一种路径实现‘富国强兵’的国家,其实业振兴的模式也是相似的,基本都是从民间投资纺织业、食品业等与本国民众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行业开始,以满足国内市场为主。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开始拓展海外市场,于是,造船业也随之兴起。一方面,纺织业、食品业和造船业的发展导致市场对于钢铁的需求大增,而拓展海外市场又要求有先进的武器装备,另一方面,经过一段时间的原始积累,民间有了投资钢铁业、军工业的财力,于是,渐渐形成了完整的工业体系。同样地,通过第二种路径实现‘富国强兵’的国家,其实业振兴的模式也是相似的,基本都是在外国商品充斥本国市场,导致本国事业受到冲击的背景下,一方面,或者由zf强势主导,或者由zf扶持一批具备相当实力的财阀,优先对钢铁业、造船业和军工业进行投资,以求迅速拓展海外市场,另一方面,由zf引导民间,对纺织、食品进行投资,以求保护国内市场。当然了,这两种路径也无所谓优劣,只关乎国情。”

说到这里,张继停下来,看了看刘坤一与郭嵩焘的反应,只见二人正目光炯炯地想自己看过来,于是,接着说道:“我们大清与俄国和普鲁士的国情很相似,时不我待,强敌环伺。这就决定了我们无法走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美国和奥地利的老路,而只能走俄国和普鲁士开创的新路。因此,在推行‘新政’之初,一方面,由于军工、远洋、铁路、邮政、电报、银行、保险和证券这些行业和领域,需yào

的资金规模极大,盈利周期却特别长,民间无力也不愿进行大规模的投资。因此,我们由zf强势主导,采取‘官督商办’的方式,扶持了以江南制造总局、安庆内军械所、宝山钢铁公司、金陵机械厂、福州船政局、轮船招商局、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大清工商银行、大清农牧银行、大清交通银行和大清建设银行为代表的一批‘官督商办’企业,以求迅速实现规模效应,打造核心竞争力。另一方面,由于纺织、陶瓷、制药、制茶等行业和领域关乎民生、盈利周期较短,又经过几年的‘新政’洗礼,民间看到了投资实业有利可图,投资积极性逐渐旺盛起来。因此,我们计划将‘官督商办’的大通缫丝厂、恒通纺纱厂、顺通织布厂和诚通纺织厂以及申通缫丝厂、中通纺纱厂、圆通织布厂和汇通纺织厂等企业逐步转为‘商办’性质的股份企业,由zf引导民间进行投资。当然了,这一点目前还只是计划,还需yào

等到回国之后,得到太后、皇上、恭亲王和中堂大人的批复才能实行。总的来说,我们的原则就是要保护好民间的投资积极性,绝不与民争利。”…,

听到张继这么说,刘坤一与郭嵩焘不由得拊掌叹道:“张大人运筹于帷幄之中,而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实乃不世出之奇才。有张大人居中调度,‘新政’大业何愁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张继连忙逊谢道:“刘大人,郭大人,二位言重了。‘新政’大业上有太后、皇上的支持,中有恭亲王、中堂大人的调度,下有各位大人的力行,张继不过是做些分内的事情,有何德何能,敢受如此之褒奖?”

……

正说话间,一声悠长的汽笛声传来,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刘坤一惊喜地说道:“张大人,看来,我们就要靠岸了。”

张继手搭凉棚,向右侧的海天相接之处望去,只见一座洁白的灯塔伫立在一道突出海岸线的防波堤上,防波堤后面的城镇隐隐可见,也不由得欣喜起来,笑着说道:“果然,前方就是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了。”

……

当天正午,荷兰,阿姆斯特丹,威廉码头。

威廉码头是阿姆斯特丹最大的客运码头,码头外围是数道厚逾城墙的防波堤,码头设施则全部由洁白的大理石构筑,比之加莱港,另有一番风味。

第二百八十六章 小国大业(上)

威廉码头是以前荷兰执政、后来的英国国王威廉·凡·拿骚命名的。

1672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率领大军入侵荷兰,威廉·凡·拿骚在乱世中就任荷兰执政,他精于谋略,军事指挥能力极强。在他的指挥下,荷兰联军最终将法军击退。1677年,为了对抗法国,威廉·凡·拿骚迎娶英国公主玛丽,与英国结盟。1688年,英国爆fā

“光荣革mìng

”,辉格党人与部分托利党人邀请威廉·凡·拿骚及妻子玛丽回国继承王位,威廉·凡·拿骚就此兼任英国国王,是为威廉三世。威廉三世在位期间建树颇多,而于确立英国君主立宪制度方面贡献尤大。他先后推动议会通过了《权利法案》和《嗣位法》,使得“王在议会”和“王在法下”的宪政原则有了法律的保障。

对于荷兰人而言,威廉三世是民族英雄,对于英国人来说,威廉三世则是宪政之父,因此,无论在荷兰,还是在英国,他都受到了格外的尊崇。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威廉颂》被定为荷兰国歌,而阿姆斯特丹最大的客运码头也被冠以他的姓氏。

……

伴随着一阵悠扬的汽笛声,“号角”号商船稳稳地停靠在威廉码头。以张继为首,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快步走下船来。

早已等候多时的阿姆斯特丹市政委员会主席乔特·布里恩、市议会议长安吉·费列罗以及行会、商会领袖们笑着迎上前来,与此同时,军乐队奏响了一支慷慨激昂的乐曲,正是荷兰国歌《威廉颂》。

历史上的荷兰地区等北海沿岸低地地区一直以繁荣富庶而闻名于世,日耳曼人、凯尔特人、高卢人、罗马人、法兰克人、勃艮第人曾先后入主这里。

1477年,勃艮第公爵“大胆的查理”在南锡战役中阵亡,勃艮第公国被法国兼并。为了保卫领地,“大胆的查理”的独女玛丽与哈布斯堡家族继承人、当时的奥地利大公、后来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结婚。这桩婚姻使得神圣罗马帝国获得了史称“勃艮第遗产”的、包括荷兰地区等北海沿岸低地地区在内的勃艮第公国残余部分,从此,荷兰地区成为神圣罗马帝国治下的国土。

1548年,为了使荷兰地区成为神圣罗马帝国和法国的贸易中枢,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授予荷兰地区的十七个省名义上的独立地位,虽然这样的独立更多地是名义上的,但是荷兰地区仍然获得了很可观的自主权。荷兰地区的地方自治传统也正是由此发端的。

1556年,查理五世退位,他的弟弟斐迪南一世成为哈布斯堡家族的继承人,继承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称号和奥地利,他的儿子腓力二世则继承了西班牙和位于荷兰地区北部的七个省。从此,荷兰地区成为西班牙王国治下的国土。

腓力二世是一名坚定而狂热的天主教徒,也是一个迷信中央集权和铁腕政策的暴君。他在位期间,一方面极力剥夺治下国土的独立地位,另一方面坚决镇压宗教改革运动。

1568年,有着地方自治传统的荷兰地区民众不堪忍受西班牙王国对新教加尔文派的迫害,爆fā

了反抗西班牙王国统治的“八十年战争”。

1579年,荷兰地区北部的七个省成立乌得勒支同盟,1581年,乌得勒支同盟正式宣bù

独立,成立荷兰共和国(联省共和国)。…,

从西班牙获得独立之后,荷兰逐渐发展成为航海和贸易强国,在世界各地建立殖民地和贸易据点,被誉为“海上马车夫”。这一时期可谓是荷兰的“黄金时代”。

但是,荷兰的迅速崛起引发了海洋强国英国的强烈不安。1651年,英国颁布旨在禁止荷兰参与英国海上贸易的《航海条例》,沉重打击了荷兰的商业利益,引起了荷兰的不满。于是,从1652年到1674年,英荷之间先后爆fā

了三场战争。其间,双方互有胜负,但最终以荷兰海上力量受到沉重打击,被迫签订《威斯敏斯特和约》而告终。至此,荷兰的海上霸权被英国夺取。此后,荷兰共和国日趋衰落。

1795年,在法国大革mìng

之中建立起来的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派遣皮什格鲁将军率领法国革mìng

军占领荷兰地区,成立了名为巴达维亚共和国的傀儡政权。

1806年,已经加冕为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的拿破仑一世任命弟弟路易·波拿巴(也就是拿破仑三世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的父亲)担任荷兰国王。

1813年,拿破仑一世先后在莫斯科战役和莱比锡战役中失利,有着地方自治传统的荷兰地区民众开始了反抗法国统治的斗争。1815年,奥兰治亲王就任国王,荷兰王国宣告成立。

此后的半个多世纪中,荷兰王国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君主立宪制的国家,由于其中央zf的控zhì

力有限,有着地方自治传统的荷兰地区事实上成为了若干诸侯领地和商业城市的自由联盟。在诸侯领地,庄园的大小事务都由领主管理。在商业城市,城市的税收、治安等公共事务则由市议会选举出的市政委员会负责。

也正因为如此,今天前来威廉码头迎接联合使团的并非荷兰王国的国王特使或者外交部的官员们,而是阿姆斯特丹市政委员会主席、市议会议长以及行会、商会领袖们。

……

阿姆斯特丹市政委员会主席乔特·布里恩上前几步,握住迎面走来的张继的双手,笑着说道:“各位远道而来的尊贵的客人,欢迎你们来到‘郁金香的国度’,我谨代表阿姆斯特丹的市民们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问候。荷兰是西洋诸国中较早开展海外贸易的国家,而阿姆斯特丹则是荷兰开展海外贸易的一面窗口,在历史上,荷兰一度与中国有过长期而密切的交往,我相信你们此行将有助于恢复我们的传统友谊。我希望你们能带着诚意而来,满载友谊而归。”

第二百八十七章 小国大业(中)

张继笑着说道:“乔特·布里恩主席,安吉·费列罗议长,阿姆斯特丹行会、商会的各位同仁,当今世界是一个逐步走向开放的世界,当今中国也是一个逐步走向开放的国家。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中国与荷兰之间将会有着密切的共同利益。荷兰是海外贸易的先驱,海洋文明的代表,我们此行是带着一颗谦卑的心前来观摩、学习的,希望诸位不吝赐教。”

阿姆斯特丹市议会议长安吉·费列罗笑着说道:“张先生,我们在市政厅为您和您的使团安排了欢迎宴会,咱们一边游览阿姆斯特丹市区,一边向市政厅进发吧。”

……

在联合使团到过的欧洲城市中,阿姆斯特丹绝对称得上是最特别的一座。

阿姆斯特丹位于艾瑟尔湖西南岸,全市共有160多条大小水道,由1000余座桥梁相连,被称为“北方威尼斯”。漫步城中,只见桥梁交错,河渠纵横,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张继不由得对走在身旁的乔特·布里恩,感叹道:“难怪阿姆斯特丹有‘北方威尼斯’之称,果真是‘人居水上、水入城中,人水相依,景自天成’啊。”

乔特·布里恩笑着说道:“张先生,如您所知,荷兰濒临北海,地处莱茵河、马斯河和斯凯尔特河三角洲,有1/4的国土海拔不到1米,还有1/4的国土低于海平面,是一个名符其实的低地国家。也正因为如此,自古以来,荷兰民众就有着围海造田的传统。13世纪至今,荷兰民众一共修筑了1800多公里长的防波堤,不仅有效的抵御了海潮的侵袭,更围垦出7100多平方公里的田地。‘丹’在荷兰语中就是水坝的意思,事实上,也正是这些水坝使得阿姆斯特丹这座500多年前的小渔村逐步发展成为今天的国际航运和贸易中心。”

张继点点头,正色道:“中国有个成语叫做‘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描绘的是先人创业艰难的场景。这次来到阿姆斯特丹,见到这些堪称‘世界奇迹’的防波堤和水坝,我对这个成语的理解更加深刻了。荷兰民众在如此恶劣的自然条件下,能够创造出那样灿烂的商业文明,真的是太伟大了。”

安吉·费列罗笑着说道:“张先生,您过奖了。不过,话说回来,荷兰之所以能够成为‘海上马车夫’,也是拜如此恶劣的自然条件所赐呢。贵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气候条件其适于农作物的生长。因此,贵国的民众只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可以了,完全不需yào

背井离乡、费尽心思来求得生存。荷兰则不同,小国寡民,又是低地之国,如果安于现状,只能是自取灭亡。所以,荷兰民众对于开展海外贸易有着一种近似于宗教虔诚的狂热。这也正是贵国民众安土重迁,而荷兰民众四海为家的原因所在。”

张继点点头,说道:“安吉·费列罗议长,您分析得太有道理了。的确,所处的地理环境对于一个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传统是有着决定意义的。现在想来,英国和法国发展路径的不同也是很好的例子。英国是岛国,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适于生长牧草,因此,英国就有发展制呢业和开展海外贸易的传统。法国则是大陆国,兼具温带海洋性气候和地中海气候,适于小麦和水果的生长,因此,法国的酿酒业异常发达,而海外贸易的开展却始终不及英国。”…,

……

这时,一行人来到一座浅灰色的石质建筑旁,相比阿姆斯特丹市区内那些造型各异、美轮美奂的建筑,这座建筑在外观上并无出彩之处。甚至可以说,显得有些简陋。然而,在它简陋外表之下所显现出的宏伟和内敛,却使所有人都不敢轻视它。

乔特·布里恩说道:“张先生,这里就是荷兰航海博物馆,里面陈列着的展品讲述了荷兰开展海外贸易的历史。毫不夸张地说,它是荷兰走向强盛的见证者和记录者。”

安吉·费列罗也补充道:“这座建筑原本是荷兰海军的军火库,‘黄金时代’结束后,为了使全体荷兰民众能够铭记荷兰曾经的辉煌,掌握荷兰走向强盛的钥匙,阿姆斯特丹市政委员会将它改建成为荷兰航海博物馆”,说着,安吉·费列罗指着停泊在荷兰航海博物馆门前河道上的一艘三桅帆船,说道:“那艘帆船是原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船‘阿姆斯特丹’号,自从退役之后,就一直陈列于此,至今已经100多年了。1697年,‘亲政’不久的俄国沙皇彼得大帝率领着一支大约由250人组成的庞大使团遍访西洋诸国,寻求‘富国强兵’之道。在荷兰期间,他曾经化名为鲁尤特尔·米海伊洛夫,在原荷兰东印度公司做了四个多月的学徒,学习造船技术和驾驶技能,这艘‘阿姆斯特丹’号商船,就是他参与建造完成并下水试航的。可以说,这座荷兰航海博物馆和这艘‘阿姆斯特丹’号商船是彼得大帝在俄国推行‘新政’见证者和记录者。”

张继点点头,郑重地对乔特·布里恩和安吉·费列罗说道:“彼得大帝身先士卒,励精图治,终其一生地推动着俄国的变法图强,为此甚至不惜废除并杀死了自己的太子,他影响了叶卡特琳娜女皇和亚历山大一世的政策取向,更奠定了俄国今日强盛的基础,堪称是一位有着雄才大略的伟人。”

说着,张继转身对联合使团的成员们说道:“阿姆斯特丹是彼得大帝在俄国推行‘新政’的,我相信,它也会成为我们在中国推行‘新政’的重yào

转折点。明天,我们就来参观荷兰航海博物馆和‘阿姆斯特丹’号商船,相信我们一定会满载而归。”

……

当天深夜,荷兰,阿姆斯特丹,市政厅。

第二百八十八章 小国大业(下)

从外观上看,市政厅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式建筑,两层的主体,再加上居中而立的一座钟楼,几何作图般对称而保守。灰色的墙体,绿色的穹顶,规整的格局,密集的窗户,显得低调而内敛,甚至会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不过,市政厅内设的宴会厅则充满了轻松、活泼的气氛,宴会厅由白、金两色装饰而成,四周的墙壁顶端涂画着描绘荷兰的先民们围海造田场景的壁画。大厅里铺设着豪华的地毯,陈列着精致的餐具,大厅的穹顶上还悬挂着一盏巨型水晶吊灯,整个大厅内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此时,阿姆斯特丹市政委员会主席乔特·布里恩、市议会议长安吉·费列罗以及行会、商会领袖们正在与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共进晚餐。

……

张继笑着对安吉·费列罗说道:“安吉·费列罗议长,这一路上我一直在回味您刚才提出的关于地理环境影响民族生活方式和文化传统的理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感觉它能够解释很多一直以来横更在我心头的困惑。但是,我还有一点疑问,希望您能为我解答。众所周知,有着地方自治传统的北海沿岸低地地区一直以来都不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而是若干诸侯领地和商业城市的自由联盟。这些地区初始条件大同小异,发展成果却大相径庭。那么,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荷兰能够脱颖而出,走上了开展海外贸易的道路。或者说,荷兰掌握了怎样的崛起要旨,从而走向了强盛与辉煌。”

张继话音刚落,恰巧侍者为每一位进餐者端上一份荷兰的传统菜肴——鱼肉刺身。

安吉·费列罗略一沉思,指着盘中几条并不起眼的银白色小鱼,笑着说道:“张先生,荷兰有这样一句谚语,是那些从事海外贸易的历代船长们口口相传下来的,叫做‘大海总是在最平静的地方掀起波涛’。其实,历史也像是大海,总是在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创造奇迹。荷兰走向强盛与辉煌崛起的故事,就是从您眼前这些并不起眼的鲱鱼开始的。”

看到张继疑惑的表情,安吉·费列罗笑着说道:“张先生,如您所知,荷兰濒临北海,而北海正是北大西洋暖流与东格陵兰寒流交汇之处,因而鱼产丰富,种类繁多。每年夏季,都会有大批的鲱鱼洄游到北海渔场。于是,荷兰的先民们组织了鲱鱼捕捞船队,依靠捕捞、加工和贩卖鲱鱼为生。14世纪时,荷兰的人口还不到100万,就有大约20万人从事鲱鱼捕捞业。也就是说,这些并不起眼的鲱鱼为几乎1/5的荷兰人提供了生计。由此可见,鲱鱼对于当时的荷兰经济何其重yào

。但是,鲱鱼毕竟是一种自然资源,荷兰的先民们不可能垄断鲱鱼的捕捞,而北海沿岸的其他国家和地区,也都有各自的鲱鱼捕捞船队。事实上,为了争夺北海渔场,荷兰的先民们还曾经与北海沿岸的其他国家和地区爆fā

过数次战争。但是,这一切都随着1358年的一件并不起眼的发明而改变了。1358年,在荷兰北部的一个同样并不起眼的小渔村里,一个名叫威廉姆·伯克尔斯宗的渔民发明了只用一刀就可以除去鲱鱼内脏的方法。这种方法大大提高了鲱鱼的加工效率,由此,荷兰加工的鲱鱼行销西欧。”

安吉·费列罗顿了顿,接着说道:“您看,荷兰的先民们就是这样,通过一件并不起眼的发明、一柄并不起眼的小刀,将一种人人都可以染指的自然资源转化为了荷兰所独有的资本。此后,随着鲱鱼捕获量的增加和加工效率的提高,荷兰加工的鲱鱼逐渐走出西欧。与之相伴随,荷兰的先民们也开始与西欧之外的南欧、东欧、北非甚至西非进行贸易。”…,

一旁的乔特·布里恩也接过话头,笑着说道:“我知dào

贵国有一句成语,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的是好事和坏事在一定条件下可以互相转化。事实上,荷兰走向强盛与辉煌的故事就很集中地体现了这一点。对于一个国家和地区而言,一旦将商品的流通和交yì

作为谋生手段,原本属于自身劣势的自然条件就会开始显示出巨大的优越性。荷兰濒临北海,背靠欧陆,欧洲的两条主要水道莱茵河和马斯河由此入海,又因为荷兰是一个名符其实的低地国家,荷兰民众自古以来就有着围海造田的传统,因此,荷兰的水上交通网极其发达。这些优势使得荷兰具备了成为欧洲商品集散地的可能。如您所知,正是发端于15世纪末的地理大发xiàn

,给欧洲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商业繁荣。事实上,地理大发xiàn

也为荷兰提供了成为商业帝国的历史性机遇。当时,牢牢掌握海上霸权的是最早开展海外掠夺和殖民扩张的葡萄牙与西班牙,荷兰还只是世界舞台上配角。作为葡萄牙与西班牙的中间人、代理人、加工者和经销商,荷兰的先民们先从葡萄牙与西班牙买进香料、丝绸和黄金,贩运到欧洲各地,等到返航时,又将买进的俄国小麦、瑞典铁器、芬兰木材和自己生产的海军补给品卖给他们。通过这种被称为‘三角贸易’的贸易方式,荷兰的先民们赚得盆满钵满。也可以说,荷兰最初的资本原始积累就是这样进行的。”

乔特·布里恩接过话头,补充道:“不过,正因为这种贸易方式是如此的利润丰厚,荷兰的先民们也不得不面对来自北海沿岸的其他国家和地区特别是英国的强有力的挑zhàn

。英国的面积是荷兰的4倍,人口是荷兰的5倍。而且,作为一个位于新航路中心位置的岛国,英国有着荷兰比更为优越的地理位置。张先生,您是否知dào

,这一次荷兰的先民们又是依靠什么样的手段,从而击败了强dà

的竞争对手的呢?说起来很有意思,荷兰的先民们击败英国依靠的还是一种并不起眼的方法,那就是从设计、制造出了一种造价更加低廉的商船。”

第二百八十九章 纵横四海(上)

乔特·布里恩顿了顿,接着说道:“在当时,欧洲商船上都建造有可以架设火炮的平台,这样做的好处在于可以有效地防止海盗袭击。而英国商船的防护措施更加全面,不仅船体是使用材质特别坚硬的木头建造而成,水手还都携带有武器。荷兰的先民们则反其道而行之,设计、制造出了一种造价更加低廉的商船。这种商船仅能运送货物,而无法架设火炮,荷兰商船上的水手也从来不携带武器。不仅如此,这种商船的设计还很独特,船舱很大,而甲板却很小。这样设计的原因在于,在北欧,船所需yào

缴纳的赋税税率取决于其甲板的宽度,甲板越窄,付的钱也就越少。因此,所以,荷兰的先民们设计、制造出这种船舱很大,而甲板却很小的商船,就可以谋取更高的利润。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荷兰的商船造价很便宜,运费也很低廉。”

安吉·费列罗接过话头,补充道:“当然了,要想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仅仅依靠这种造价更加低廉的商船是不够的,最终决定竞争成败的关键,还是那些驾驶这种商船、从事海外贸易的人。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它就很集中地体现了当时荷兰的先民们的经商法则。1596年,有一位名叫威廉·巴伦支的船长,他从阿姆斯特丹出发,一直向北航行,试图找到一条从北欧到达亚洲的路线。但是,他的商船在经过塞维亚的时候,被冰封的海面困住了。塞维亚地处北极圈以内,威廉·巴伦支的船长和他的17名船员在因为冰封而无法航行的商船上度过了难捱的8个月,在那样漫长的冬季里,他们拆毁了商船的甲板做为燃料,依靠打猎获得仅仅能够勉强维持生存的食物。在那样恶劣的险境中,有8名船员死去了。但是,威廉·巴伦支船长和他的船员们却做出了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他们私毫没有动用客户委托他们贩运的货物,而这些货物中就有可以挽救他们生命的食物和药品。最终,冬去春来,幸存下来的威廉·巴伦支船长和他的船员们终于把货物几乎完好无损地带回荷兰,送回到了委托人的手中。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创造了永垂不朽的经商法则。在很大程度上,荷兰的先民们就是靠着这种经商法则,赢得了‘海上马车夫’的称号。”

乔特·布里恩接过话头,补充道:“荷兰有这样一句谚语,是那些从事海外贸易的历代船长们口口相传下来的,叫做‘荷兰之所以还是荷兰,是因为我们的祖先照顾好了自己的生意’。事实上,荷兰的先民们不仅照顾好了自己的生意,在距今500多年前的16世纪末,他们几乎垄断了欧洲的海外贸易。在很长一段时期,荷兰商船的数量达到了惊人的1800艘,比英国和法国商船数量的总和还要大,可以把货物运送到几乎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乔特·布里恩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很快,荷兰的先民们就发xiàn

了又一个横亘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难题,资金。如您所知,开展海外贸易需yào

非常雄厚的物质基础,包括商船、船员和补给,必须要有巨额的资金作为后盾。与此同时,就当时的商船质量和航海技术而言,开展海外贸易的风险极大,一旦遭遇风暴等自然灾害,就会导致船毁人亡的悲剧性结局,而出资人也会变得倾家荡产。如何筹集资金和分散风险,这就需yào

荷兰的先民们再一次发挥自己创造性的思维。”…,

张继急切地问道:“那么,荷兰的先民们是如何解决这个难题的呢?”

乔特·布里恩举起酒杯,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张先生,明天,您就会知dào

这个问题的答案了。现在,让我们共同举杯,为中国与荷兰的友谊祝酒吧。”

……

第二天清晨,荷兰,阿姆斯特丹,阿姆斯特丹大学。

阿姆斯特丹大学是荷兰的最高学府,坐落在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的一座并不起眼的灰色三层建筑中。众所周知,阿姆斯特丹大学的国际公法专业和国际商法专业享誉全球。但是,极少有人知dào

,那座并不起眼的灰色三层建筑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旧址。在荷兰被誉为‘海上马车夫’的年代,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如日中天的时期,这里是全荷兰甚至全欧洲最热闹的办公楼,每日宾客云集、车水马龙。

时日今日,荷兰‘海上马车夫’的辉煌早已不再,荷兰东印度公司一手遮天、操控世界经济的时代也早已远去,唯一能够证明荷兰东印度公司当年盛况的证据就只剩下这座并不起眼的灰色三层建筑门前那昔日被人们的脚印磨得发亮的青石板路和那被流逝的岁月镀上一层暗哑的黄铜铭牌,上面用花体字镌刻着“V.O.C”三个字母,是“VereenigdeOostindischepagnie”的缩写,意即“荷兰东印度公司”。

……

乔特·布里恩指着这座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旧址,笑着对身旁的张继说道:“张先生,这就是您昨天那个问题的一部分答案,荷兰的先民们就是通过成立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方式解决筹集资金的问题的。”

乔特·布里恩顿了顿,接着说道:“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为了实现从‘精明的中间商’向‘勇敢的开拓者’的转变,荷兰的先民们迫切希望进一步开展海外贸易。但是,开展海外贸易又需yào

非常雄厚的物质基础,包括商船、船员和补给,必须要有巨额的资金作为后盾。于是,充满商业智慧的荷兰的先民们创造性地发明了一种新的商业组织形式:股份有限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也就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家股份有限公司。通过向全社会融资的方式,荷兰东印度公司成功地将社会上分散的财富、闲散的资金变成了开展海外贸易的资本。”

第二百九十章 纵横四海(中)

安吉·费列罗接过话头,补充道:“当然了,荷兰的先民们之所以愿意并且敢于将辛苦获致的积蓄投入到这项虽然利润丰厚,但也存zài

巨大风险的商业活动中,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对财富的渴望,但是,更重yào

的原因还在于,当时的荷兰共和国zf也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东之一。zf将一些未来若干年的征税权,折合成25000荷兰盾,入股东印度公司,这无疑大大增加了东印度公司的权限和信誉。事实上,在荷兰东印度公司鼎盛时期,从阿姆斯特丹市的市长、阿姆斯特丹大学的教授、各个工厂的手工业者、菜市场的小贩直到富人家里的园丁、女佣,98%的阿姆斯特丹公民都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东。”

湖北布政使胡林翼感慨地说道:“记得魏源先生在《海国图志》中谈及股份有限公司时,曾经写道,‘尽其能事,则移山可也,填海可也;驱驾风电,制御水火,亦可也。西洋诸国,所以横绝四海,莫之能御者,其不以此也哉’。过去读这段话,总觉得魏源先生的描述未免太过夸张,直到今时今地,才意识到股份有限公司的力量真是伟大。”

张继点点头,说道:“胡大人所言非虚,不过,股份有限公司仅仅是一种组织形式,其力量的来源仍旧是一个个具体的人,或者说,是一个个具体的人的欲望和力量。‘自利’是人的天性,每个人都希望过上富足的生活,而股份有限公司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很好地引导和利用了人‘自利’的天性,使得每个人希望过上富足的生活的目标有机地统一了起来,使得每个‘自利’的人能够为‘公利’而付出,最终在达到‘公利’的同时也实现了‘自利’。”

看着胡林翼若有所思的目光,张继接着说道:“以荷兰东印度公司为例,在当时,要想组织一支足以远航至印度、斯里兰卡、甚至菲律宾和中国开展海外贸易的商船船队需yào

非常雄厚的物质基础,包括坚固的商船、老练的船员和充足的补给,而这一切都需yào

有巨额的资金作为后盾。与此同时,就当时的商船质量和航海技术而言,开展海外贸易的风险极大,一旦遭遇风暴等自然灾害,就会导致船毁人亡的悲剧性结局,而出资人也会变得倾家荡产。我们不妨作出如下的设想,在当时的阿姆斯特丹,每一位市民都是自利的,也都希望过上富足的生活,他们手中也或多或少有一些积蓄,他们希望拿这些积蓄做一些投资,但是这些投资的回报率不能太低,风险度又不能太高,毕竟,这些积蓄是他们辛苦劳作积攒下来的,也是他们后半生的衣食之资。现在,就出现了一对矛盾,荷兰东印度公司需yào

资金,却募集不到,阿姆斯特丹的市民们握有资金,却由于对回报率和风险度的担忧而不敢投资。”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在股份有限公司诞生之前,人们多是通过借贷的方式进行投资的。借贷是建立在债权人对债务人的信任的基础上的,在自然经济居于主导地位的时代,市场对于资金的需求有限,通过借贷的方式足以解决融资和投资的矛盾。但是,等到市场经济蔚然成风,特别是海外贸易和工业革mìng

开展以来,市场对于资金的需求几乎是呈几何倍数增长,借贷的方式完全无法解决融资和投资的矛盾。于是,股份有限公司应运而生了。股份有限公司最重yào

的特征在于‘有限责任’,‘有限责任’的意思是企业的出资者对于企业只承担以出资额为限的责任。也就是说,如果你向荷兰东印度公司投资了100荷兰盾,那么,你最多也就是损失了这100荷兰盾。这意味着,债权人对债务人的信任变得不那么重yào

了,陌生人之间的合zuò

也变得可能了。这样一来,投资的风险度就得到了有效的控zhì

。于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成功地将社会上分散的财富、闲散的资金变成了开展海外贸易的资本。而阿姆斯特丹的市民们也将自己握有的积蓄变成了可以实现保值、增值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份。”…,

听到张继的这一番宏论,乔特·布里恩笑着说道:“张先生,您对商业还真是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呢。的确如此,即便在我们这些后人看来,荷兰的先民们最伟大的地方也莫过于很好地洞察了、引导了和利用了人‘自利’的天性,创造出了股份有限公司这种组织形式,使得每个人希望过上富足的生活的目标有机地统一了起来,使得陌生人之间的合zuò

成为可能,最终使得荷兰这个你们话语体系中的‘弹丸之地’迸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创造力。如果说,荷兰能够成为‘海上马车夫’主要得益于地理位置和经商法则。那么,荷兰能够成为当年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海外贸易强国绝对得益于股份有限公司的问世。”

……

说着,一行人已经漫步到一座两层的穹顶建筑前。这座穹顶建筑通体浅赭色,虽然已经显得有些破败,但是从那伟岸的身形和轩敞的窗口仍能使人联想到到它昔日的辉煌。

安吉·费列罗一边引导联合使团的成员们进入那座穹顶建筑,一边介shào

道:“这里就是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的旧址,设立于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后的第7年,也就是1609年。最初,成立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就是交yì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在当时,只要愿意,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东们随时都可以通过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将自己持有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兑换成现金。在最辉煌的时期,这里活跃着超过1000名的股票经纪人。他们拥有固定的交yì

席位,并且已经穿上了统一的、标示身份的红马甲。”

第二百九十一章 纵横四海(下)

安吉·费列罗顿了顿,接着说道:“于是,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成为了当时整个欧洲最活跃的资本市场,前来从事股票交yì

的不仅有普通的阿姆斯特丹市民,还有许许多多来自英国、法国、、奥地利甚至俄国的商人。大量的股息收入从这个面积不超过1000平方米的穹顶建筑,流入了荷兰共和国国库和普通的阿姆斯特丹市民的腰包里。仅仅依靠英国国债交yì

一项,荷兰共和国国库每年就能够获得超过2500万荷兰盾的收入。”

……

说着,一行人已经走出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来到了位于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的达姆广场。

乔特·布里恩指着位于左前方的一座乳白色的巴洛克式建筑,笑着说道:“那里就是阿姆斯特丹银行的旧址。由于荷兰东印度公司开展海外贸易获得的巨大成功,也由于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出现的空前繁荣,大量的金银货币开始以空前的速度循环流通起来,荷兰的经济血脉开始变得拥堵。于是,荷兰的先民们根据商人们传授的经验,于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设立的同年,成立了阿姆斯特丹银行。阿姆斯特丹银行既是荷兰共和国的中央银行,也是阿姆斯特丹的城市银行,它吸收存款,发放贷款,进行兑换,对于荷兰经济的稳定发展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诸位一定还记得我昨天晚上讲过的威廉·巴伦支船长的故事吧。这一次,为了保障阿姆斯特丹银行的信誉,荷兰的先民们再一次坚守自己的经商法则。阿姆斯特丹市议会立法规定:‘任何人不能以任何借口限制阿姆斯特丹银行的交yì

自由’。于是,一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现象出现了:当17世纪初,荷兰共和国海军和西班牙无dí

舰队在北海厮杀时,西班牙商人的白银仍可以自由地从阿姆斯特丹银行的金库中流进流出。换句话说,阿姆斯特丹银行,可以自由、合法地贷款给自己国家的敌人。正是诸如此类对于经商法则的坚守,才使得阿姆斯特丹银行成为当时整个欧洲在信誉方面最受认可的银行。

……

说着,安吉·费列罗则指着位于右前方的一座深灰色穹顶建筑,笑着说道:“那里就是阿姆斯特丹海上保险公司的旧址。事实上,保险的观念和实践由来已久。我们人类社会自从诞生以来,就面临着各种自然灾害和意wài

事故的侵袭。为了有效抵御这些自然灾害和意wài

事故对于生产、生活的不利影响,实现扩大再生产和安居乐业,逐渐萌生了原始的保险观念并形成了一些行之有效的做法。据记载,在古巴比伦王国,国王要求祭司和行政长官定期向他们管辖范围内的居民征收特定的赋金,用来救济遭受火灾及其他天灾的人们。而在古埃及,石匠中存zài

着一种类似行的互助组织,该组织会定期向成员收取会费用于支付个别鳏寡成员的丧葬费。在古罗马,军队中也存zài

着类似的组织,该组织会定期向士兵们收取会费用于支付个别士兵阵亡的抚恤费用。”

张继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保险的观念和实践几乎与我们人类社会有着一样长的历史。‘义仓’制度在中国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它既是一种仓储制度,也是一种原始的保险安排。538年,度支尚书长孙平鉴于‘天下州县多罹水旱,百姓不给’,于是在给隋文帝的奏折中请求‘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以下,贫富差等,储之闾巷,以备凶年,名曰义仓’。隋文帝采纳了长孙平的建议。628年,唐太宗再次设置义仓,规定‘王公以下一般百姓亩纳粟二升以备灾年赈给,由官府管理。’‘义仓’制度的通行做法是国家设立、士绅主持、民间筹集,与建立在近代商业文明基础上的近代保险制度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义仓’的设立一方面保证了国家在水旱之年赈济灾民的粮食缺口,另一方面控zhì

了市面上粮食价格,确保了农民的种粮积极性。更为重yào

的是,‘义仓’制度所体现出的通过‘大数法则’来分散风险的思想与近代保险制度是不谋而合的。”…,

安吉·费列罗接着说道:“在欧洲的近代保险史上,海上保险初现得最早。事实上,也正是海上保险的发展,带动了欧洲保险行业的繁荣。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方面,就像我们之前提到的那样,就当时的商船质量和航海技术而言,开展海外贸易的风险极大,一旦遭遇风暴等自然灾害,就会导致船毁人亡的悲剧性结局,而出资人也会变得倾家荡产。另一方面,由于气候条件和自然资源的限制,以及地理位置的优势,欧洲是世界上最早开展海外贸易的地区,对风险分散和风险管理的需求很旺盛。可以说,海上保险的出现迫在眉睫。”

一旁的乔特·布里恩接过话头,补充道:“原始的海上保险观念同样由来已久。在长期的海上贸易实践中,欧洲各国的商人们逐渐形成了‘共同海损分摊原则’,也就是由多数人分摊海上不测事故所致损失的原则。事实上,早在古希腊时期,颁布于公元前916年的《罗德岛海上法》就规定:‘为了全体利益,减轻船只载重而抛弃船上货物的,其损失由全体受益方来分摊’。不过,这只是原始的海上保险观念。近代意义上的海上保险的发源地是地处当时航路中心的及其周边的佛罗伦萨和威尼斯等地。1347年,商人乔治·勒克维伦开出了迄今为止所发xiàn

最早的海上保险保单,它承保‘圣·克勒拉’号商船及其所运载货物从到马乔卡的航程。在这张保单中有明确的保险标的和保险责任,如‘海难事故,其中包括船舶破损、搁浅、火灾或沉没造成的损失或伤害事故’。在其它责任方面,还列明了‘海盗、抛弃、捕捉、报复、突袭’等所带来的船舶及货物的损失。”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临行寄语(上)

安吉·费列罗接着说道:“不过,发端于15世纪末的‘地理大发xiàn

’使得欧洲各国的海上贸易由以地中海为中心的旧航路转向了以北海为中心的新航路。荷兰的先民们审时度势,于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后的第17年,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成立的第10年,也就是1619年,成立了阿姆斯特丹海上保险公司。于是,荷兰东印度公司、阿姆斯特丹银行、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和阿姆斯特丹海上保险公司,构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条。荷兰东印度公司积极开展海外贸易,为它的股东们赚取更多的利润,它的股票则作为热门股票在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被广泛交yì

。阿姆斯特丹银行为它提供长期贷款和兑换服wù

。当它的船只和货物在遭遇海难后,阿姆斯特丹海上保险公司会给予赔偿,确保它的股东们手里的股票不会贬值,也确保阿姆斯特丹银行的贷款能够及时收回。正是这样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条,保证了荷兰经济几个世纪的高速发展。”

……

于是,就这样,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在乔特·布里恩和安吉·费列罗的陪同下,先后参观了荷兰东印度公司、阿姆斯特丹银行、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和阿姆斯特丹海上保险公司。

虽然之前在英国和法国,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也参观过诸如唐顿棉纺织厂、阿尔萨斯钢铁公司、洛林化学工业公司、环法铁路公司、穆赫兰道日用品公司和黛安娜酒庄等近代化企业。但是,那样的参观更多的是去了解工业革mìng

的成果与应用,感受工业生产的气氛与潜力。对于近代商业文明的运行体系,联合使团的成员们还没有一个清晰的了解。但是,经过这一天的参观,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彻底了解了近代商业文明是如何运行的,明白了其系统怎样,动力何在。其收获比之在英国和法国的参观还要高上一些。

……

张继正和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感叹着荷兰的先民们对于稍纵即逝的商机的灵敏嗅觉和精确把握,却发xiàn

乔致庸痴痴地望着阿姆斯特丹银行的旧址,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张继心知有异,上前几步,笑着问道:“乔东家,您在自言自语什么呢?”

听到张继的问话,乔致庸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讪笑着说道:“张大人,乔某平素常常自夸,说什么经营了一辈子的钱庄、票号业务,对于金融的见识,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直到今天参观了荷兰东印度公司、阿姆斯特丹银行、阿姆斯特丹股票交yì

所和阿姆斯特丹海上保险公司,我才知dào

,过去的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对于金融的见识,最多只是一些皮毛罢了。我从来不曾意识到,金融竟能成为国计民生之命脉所在。今天,我总算见识到了,金融的力量竟能强dà

如斯,可谓是‘金融安则百业稳,金融凋则百业闭’啊。现在,我实现起‘汇通天下’的理想来更有信心了,也更有方向了。张大人,您放心,咱们一回国,我就会同大清工商银行的同仁们,尽早拿出发展金融行业,特别是保险行业和证券行业的方案来。”

张继笑着点点头,转身向前走去。

……

两天后,荷兰,阿姆斯特丹,威廉码头。

在雄壮的荷兰国歌《威廉颂》的乐声中,“号角”号商船稳稳地停靠在威廉码头。…,

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对于荷兰的考察已经告一段落,他们即将前往此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之行的下一站——普鲁士。

以张继为首,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与阿姆斯特丹市政委员会的官员们、市议会的议员们、行会和商会领袖们执手话别,互道珍重。

张继紧紧握着乔特·布里恩和安吉·费列罗的双手,笑着说道:“乔特·布里恩主席,安吉·费列罗议长,我们的这次荷兰之行收获颇丰,感慨良多,多亏了二位的周密安排和细心照料,在此先行谢过了。”

安吉·费列罗笑着说道:“张先生,我们早就说过,相信你们此行将有助于恢复我们的传统友谊。你们带着诚意而来,也终于满载友谊而归了。当今世界是一个逐步走向开放的世界,当今贵国国也是一个逐步走向开放的国家。我们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贵国与荷兰之间将会有着更加密切的共同利益。”

说到这里,安吉·费列罗有意无意地瞟了乔特·布里恩一眼,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但是,后者却是一脸为难的表情,似乎还在犹豫之中。

细心的张继注意到了这一点,笑着说道:“乔特·布里恩主席,安吉·费列罗议长,我们既然已经是朋友了,就完全可以,也应该坦诚相见。二位有什么想法,请尽管说出来。如果是需yào

张继代为办理什么事情,只要是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张继一定万死不辞。”

听到张继这么说,乔特·布里恩如释重负,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说道:“张先生,想必也已经知dào

三个月前,法普军队在莱茵河地区发生冲突的事情了。”

张继略微一怔,点点头,说道:“在从加莱前来巴黎的火车上,法国外交大臣让·塔里昂先生曾经为我介shào

过相关情况。在凡尔赛宫举行的欢迎宴会之后的会晤中,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陛下也和我着重谈论过这个问题。”

乔特·布里恩点点头,说道:“张先生,事实上,我们想和您谈论的也是这个问题。欧洲有一句谚语,叫做‘普鲁士是从炮弹壳子里孵出来的’,是用来形容普鲁士的好战传统。这句谚语的表现手法虽然夸张,所反映的事实却是确凿无疑的。普鲁士的前身是条顿骑士团,继承了条顿骑士团的军事专制传统,其军队素来以骁勇善战、纪律严明著称。”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临行寄语(中)

乔特·布里恩顿了顿,接着说道:“再加上普鲁士地处法国与俄国之间,在这两个大国的夹缝之中求生存,因而一直以来就有着深厚的崇兵尚武的传统。腓特烈二世在位期间,鼓励民间投资实业,改进司法和教育制度,扶植科学和艺术的发展,积极进行对外扩张,普鲁士迅速走上了‘富国强兵’的道路,一跃成为欧陆新兴强国。近年来,威廉一世又任命奉行‘铁血政策’的奥托·冯·俾斯麦担任首相,开始着手推行统一德意志地区、与法国争夺欧陆霸权的政策。现在,普鲁士的陆军实力已经大大超越法国,我们很担心,欧洲大陆恐怕又要掀起一股血雨腥风了。”

一旁的安吉·费列罗也接过话头,郑重地说道:“事实上,我们非常担心法普军队三个月前在莱茵河地区发生的冲突就是未来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的预演。贵国不是有一句成语,叫做‘黔驴技穷’么?我想,在此之前,法国在普鲁士眼中就是那头蠢驴,毕竟法国是欧陆传统强国,陆军实力又常年位居欧陆首位,算得上是一个庞然大物。但是,经过这次冲突,普鲁士已经彻底弄清了法国特别是法国陆军的真zhèng

实力,这头猛虎恐怕就要迫不及待地向那头蠢驴下手了。虽然冲突发生不久之后,普法双方就迅速进行了外交斡旋,以‘战略误判’的名义结束了战事,但是,在我们看来,普鲁士之所以接受这样的处理方式,更可能的原因还在于它尚未完成全面对法开展的准bèi

工作。一旦准bèi

就绪,它绝对会撕毁现有的和约,向法国发动进攻的。换句话说,普鲁士这头猛虎正在磨牙呢。”

一旁的乔特·布里恩也接过话头,郑重地说道:“张先生,不瞒您说,从荷兰的立场出发,我们是坚决希望能够避免这场战争的发生的。一方面,如果普法之间爆fā

大规模战争,普鲁士只可能通过法国东北部宽阔而平坦的比利时平原入侵法国,那么,位于普军前进道路上的比利时、卢森堡和荷兰也会遭受入侵。另一方面,退一步讲,即便普鲁士没有将比利时、卢森堡和荷兰作为既定的入侵目标,荷兰毕竟还是是法国的邻国,所谓‘唇亡齿寒’,荷兰恐怕也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吧。自从荷兰在英荷战争中战败并于1654年被迫签订《威斯敏斯特和约》,荷兰的海上霸权就被英国夺取,而荷兰之所以直到今天仍旧能够保持实业振兴和经济繁荣,一个相当重yào

的原因就在于拥有和平的外部环境。这是我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我们绝不能轻易舍弃。”

张继轻轻地点点头,问道:“那么,乔特·布里恩主席,安吉·费列罗议长,不知二位需yào

张继做些什么呢?”

安吉·费列罗沉吟片刻,郑重地说道:“张先生,自从您在贵国推行‘新政’以来,贵国的经济特别是工业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富国强兵’,俨然成为了潜在的新兴强国。事实上,贵国与普鲁士有着很多共同点,也有着很多潜在的共同利益。我知dào

,普鲁士也在您和您的使团的访问计划之中。我也相信,威廉一世陛下和奥托·冯·俾斯麦首相一定非常重视建立和发展与贵国的关系。如果您有机会见到威廉一世陛下或者奥托·冯·俾斯麦首相,我希望您能够代为斡旋,尽量避免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的爆fā

。”…,

张继郑重地地点点头,紧紧握住乔特·布里恩和安吉·费列罗的双手,说道:“乔特·布里恩主席,安吉·费列罗议长,所谓‘苟以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请二位放心,张继一定全力以赴。”

说着,张继转过身,决绝地向“号角”号商船走去。

……

在“号角”号商船出航的汽笛声中,联合使团再一次踏上了征途,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正处在整个欧洲甚至全世界复杂目光注视下的、正牵动着整个欧洲甚至全世界人心的‘从炮弹壳子里孵出来的国家’普鲁士。

……

两天后,大西洋,北海。

普鲁士位于欧洲中部,濒临北海和波罗的海,东邻波兰,西接法国、比利时、卢森堡和荷兰,南部则是德意志诸邦国和奥地利。“号角”号商船从阿姆斯特丹出发,沿着海岸线向北、再折向东进发,大约三天,就可以从北海进入易北河,抵达普鲁士北部最大的港口汉堡。

……

两天来,“号角”号商船已经向北航行了200海里,气温明显下降了许多,微风吹过,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一丝寒意。联合使团的成员们虽然饱受舟车劳顿之苦,却也不再愿意走出船舱,来甲板上透气。

张继倒是颇有兴致,一个人站在“号角”号商船的甲板上,迎着海风,欣赏着落日的余晖。

……

张继正在出身,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时,只见大理寺少卿党逢恩在身后垂手而立,微笑着看着自己。

张继心中一动,笑着说道:“仲卿,你呈交上来的考察日志和考察简报我都看过了,记录详实、评议得当,不愧是军机章京出身,到底文笔娴熟啊。”

党逢恩笑着说道:“张大人过奖了,我们此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内容丰富,行程紧张,要想记录好考察日志,编写好考察简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张大人将如此重任交付于下官,是对下官的信任,下官自然应当竭尽全力办好这件差事。”

张继点点头,说道:“仲卿,你是屡受恭亲王爷赏识和拔擢的人。这次,恭亲王爷又亲自点将,把你选进联合使团,是有他的深意的。你深沉练达,处事得体,假以时日,一定能有所成就。仲卿,我把你视为可以推心置腹的自己人,所以,希望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些问题。”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临行寄语(下)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此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意义非常重大。一方面,说句良心话,目前,大部分支持推行‘新政’的官员之所以支持推行‘新政’并非因为他们真心认同‘新政’的理念和举措,而是因为他们出身于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推行‘新政’对他们有益。在‘新政’推行的最初阶段,仅仅依靠他们已经足够了。但是,随着形势的不断发展,他们已经不能满足深入推行‘新政’的要求了。所以,必须赶在他们不能满足形势要求之前,安排他们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让他们开开眼界,受受教育,让他们打心底里认同‘新政’的理念和举措。另一方面,对于那些反对推行‘新政’的官员来说,安排他们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西洋诸国制度之完备、实业之发达、国力之雄厚和军备之先进也一定会对他们造成很大的冲击,从而使他们转向支持推行‘新政’。”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原先在军机处任职,一定审阅过不少朝廷颁布的关于推行‘新政’的谕旨。那些谕旨中设计的制度不可谓不完美、推行的政策不不可谓不完善。但是,那些谕旨贯彻执行得如何呢?那些制度和政策的实jì

收效如何呢?想必你也是知dào

的,很多制度最终都流于表面,很多政策根本就没有得到贯彻执行。毕竟,我们设计的制度再完美、推行的政策再完善,终究还是要靠下面的那些地方官员去执行。如果下面的那些地方官员思路打不开,认识跟不上,又怎么能指望他们很好地贯彻执行那些谕旨中设计的制度、推行的政策呢?这也就是联合使团中会有那么多地方官员的原因所在。另外,‘新政’的前途如何更取决于太后和皇上的态度。只要太后和皇上支持,‘新政’就能顺利地推行下去。但是,一旦太后和皇上的态度稍有松动,那些反对推行‘新政’的官员就极有可能趁机进谗甚至落井下石,那‘新政’的推行就极有可能出现反复,甚至已经取得的成果也有可能毁于一旦。因此,我们不仅仅需yào

让支持推行‘新政’的官员、反对推行‘新政’的官员都打心底里认同‘新政’的理念和举措。更需yào

让太后和皇上也都打心底里认同‘新政’的理念和举措。”

党逢恩知dào

,张继的这番话确实称得上是开诚布公。众所周知,“新政”的主持者是曾国藩和张继,而幕后支持者则是同治皇帝和恭亲王奕?。至于慈禧太后,她从未直接表明过“新政”的态度,只是持默许的态度。而这个大清国事实上的统治者对于“新政”的态度如何却是事关全局、至关重yào

的。事实上,朝野上下都很清楚,慈禧太后打心底里并不认同“新政”的理念和举措,她之所以持默许的态度,为的不过是“皇权永固、外患渐轻、内乱可弭”这十二个字。但是,作为治下臣民,纵然知dào

这种公开的秘密,谁又敢像这样公开表示出来呢?因此,张继既然能对自己推心置腹地说这番话,可见他是足够信任自己的。

想到这里,党逢恩也不由得有些激动,郑重地说道:“张大人,您需yào

党某做些什么,只管吩咐,党某一定万死不辞。”

张继拍拍党逢恩的肩膀,笑着说道:“仲卿,恭亲王爷提拔你去大理寺任职,不过是为了给你提供一个历练的机会。说得直白一些,大理寺那种闲散衙门不过是一块跳板。你文笔娴熟、处事干练,我希望能调你到‘新政’规划部来,协助中堂大人和我推动‘新政’大业,不知你愿不愿意。”…,

听到张继这么说,党逢恩拱手道:“张大人,‘国士遇我,国士报之’,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恭亲王爷、中堂大人和您的一番苦心。”

张继点点头,笑着说道:“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们更需yào

让太后和皇上也都打心底里认同‘新政’的理念和举措。但是,我们又不能请太后和皇上亲自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因此,我们就需yào

将这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的心得汇总起来,以《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报gào

》的形式呈交给太后和皇上。这份考察报gào

的分量很重,难度也很大。既要详实地记录所见所闻,又要考lǜ

到太后和皇上的接受能力。既要中肯地发表评议,又要处处从朝廷的角度出发考lǜ

问题。我想,就由你来执笔,以那些考察日志和考察简报为基础,结合你个人的思考,进一步整合、润色,最后,再由我来定稿。”

党逢恩郑重地点点头,说道:“请张大人放心,下官即日起就开始。”

张继点点头,笑着说道:“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你可以先梳理梳理之前的那些考察日志和考察简报。等到对普鲁士、俄国和美国的考察结束之后,我想召集联合使团的同仁们开会,就这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的心得进行讨论,在我们联合使团内部达成共识的基础上再起草考察报gào

。毕竟,这份考察报gào

是以联合使团的名义呈交的,需yào

由联合使团的同仁们连署,其内容也就必须得到联合使团的同仁们的一致认可。”

党逢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沉默不语。不过,迟疑的片刻之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张大人,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继笑着说道:“仲卿,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党逢恩点点头,说道:“张大人,依下官看来,如果这份考察报gào

如果能够是由联合使团的同仁们连署,以联合使团的名义呈交自然是尽善尽美,其影响力也自不待言。但是,如您所知,阿灵阿大人、孙家成大人和李启模大人他们几位本来就对推行‘新政’持反对态度,那份考察报gào

如果保持原汁原味,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恐怕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如果为了得到他们的认可,对考察报gào

的内容进行大幅度的更改,恐怕又背离了我们呈交的本意。”

第二百九十四章 铁血之国(上)

听到党逢恩这么说,张继轻轻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说道:“仲卿,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dào

呢。但是,如果那份考察报gào

不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和连署,就无法以联合使团的名义呈交,只能以我个人或者联合使团部分同仁的名义单独呈交。这样一来,我们就有私结朋党、蒙蔽圣聪之嫌了,如果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再趁机落井下石,就很可能引起太后和皇上的误会。你熟读史书,自然知dào

,我朝对于朋党尤为忌讳。不管是谁,只要沾上‘朋党’二字,任你有擎天保驾之功、经天纬地之才,也再难获得重用了。”

听到张继这么一说,党逢恩悚然一惊。他熟读史书,知dào

张继说得一点儿不假。有清一朝,历代皇帝都视‘朋党’为洪水猛兽,向来是严惩不贷,为此甚至屡兴大狱。任何官员,无论是权相部曹,还是督抚藩臬,几乎无一善终,无论是康熙朝的明珠、索额图,还是乾隆朝的张廷玉、鄂尔泰,都是如此。特别是雍正朝,不仅处决了隆科多、年羹尧、汪景祺、钱名世、李绂、查嗣庭、谢济世、陆生楠等官员,还颁布了《御制朋党论》,严加申饬,明令禁止。

党逢恩暗道,自己在军机处历练多年,见惯了宦海沉浮、私相倾轧,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感到后怕。想到这里,对张继的钦佩也不由得加深了一层。

良久,党逢恩才战战兢兢地说道:“下官原先在军机处当值的时候,也常常听到各位大人发牢骚,说‘身在中枢,如履薄冰’,当时还不甚了了,今日才明白果真是‘高处不胜寒’啊。想要切实的做些事情,真的是难于上青天。”

听到党逢恩这么说,张继也不由得垂下头去,盯着脚下的甲板沉默不语。

良久,张继才抬起头,狠狠地喘出一口粗气,咬牙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得‘尽人事,听天命’了。”

……

一天后,大西洋,北海,易北河,汉堡。

平心而论,普鲁士开展海外贸易的自然条件远不如英国这样的岛国和法国、荷兰这样的临海国优越。在很大程度上,地理位置阻碍了普鲁士开展海外贸易的步伐。普鲁士位于欧洲中部,东邻波兰,西接法国、比利时、卢森堡和荷兰,南部则是德意志诸邦国和奥地利,只有北部濒临北海和波罗的海,而且优良的深水港湾并不多。因此,在腓特烈二世和威廉一世眼中,出海口对于普鲁士实现“富国强兵”至关重yào

。事实上,普鲁士崛起的过程,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与周边国家特别是丹麦争夺出海口的过程。而通过易北河与北海相连、距离波罗的海也较近的汉堡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德国最大的港口和最重yào

的世界贸易中心。

汉堡是一座拥有将近1000年历史的古老城市。公元8世纪末,查理曼大帝首先意识到了扼日德兰半岛咽喉的汉堡的战略意义,开始组织力量在这里修筑堡垒,建立城镇,汉堡由此成为法兰克帝国北部疆界的重yào

支撑点的。12世纪后期,由于港口设施的进一步完善,汉堡的工商业获得了长足的发展。进入13世纪后,汉堡逐渐与同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和挪威等国建立起密切的贸易往来并先后与北欧地区的100多个港口城市组成了自由贸易联盟——“汉萨同盟”。到16世纪后期,由于新航路的开辟,汉堡在与、佛罗伦萨和威尼斯的竞争中遥遥领先,成为了仅次于阿姆斯特丹的欧洲物资集散地。此后,随着荷兰在英荷战争中的战败以及《威斯敏斯特和约》的签订,荷兰的海上霸权被英国夺取,作为世界贸易中心的阿姆斯特丹开始走向衰落,而汉堡则随着普鲁士的崛起,迎来了新一轮的繁荣。…,

汉堡通过易北河与北海相连、距离波罗的海也较近,易北河及其支流横贯汉堡市区,阿尔斯特河、比勒河等上百条河汊和运河组成的密集的河道网络遍布市区,使得汉堡成为了河海、海陆联运的枢纽。

汉堡的港口设施也非常完善,港区面积将近100平方公里,有商用、客用、军用码头共计60多个,可同时停泊250多艘大型商船。即便低潮时,航道的水深也能保持在11米以上。因此,被誉为“普鲁士通向世界的门户”。

……

张继站在“号角”号商船的甲板上,凝视着那座渐渐出现在海天相接之处的港口,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张继穿越回清朝已经四年有余,在这期间,他一直致力于推行以“仿行宪政”、“殖产兴业”、“文明开化和“整军经武”为内容“新政”,希望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使中国能够洗雪前耻,重现汉唐气象,再度称雄于世界。

虽然张继对外一直宣称自己的“新政”举措来源于游学英国期间的观察和思考。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dào

,他的“新政”举措是以19世纪后期的普鲁士为蓝本的。具体地说,就是参照史书中所记载的奥托·冯·俾斯麦领导普鲁士实现“富国强兵”的制度、政策和措施,制定符合中国实jì

情况的制度、政策和措施。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普鲁士和奥托·冯·俾斯麦对于张继甚至中国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它是张继和中国事实上的老师,虽然除了张继之外,这一点无人知晓。

……

汉堡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张继的心情也变得越发地激动了。

这时,张继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转身看去时,只见直隶按察使张树声目光呆滞,张口结舌,死死地盯视着右前方的某处,而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也顺着张树声的目光,齐齐地向右前方望去,随即发出一阵惊呼。

张继心中大感诧异,不由得也向右前方望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铁血之国(中)

此时,海上的晨雾尚未散尽,然而,张继还是发xiàn

,右前方距离“号角”号商船大约1海里处,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在晨雾之中缓缓地移动着,海面上投射着它巨大的阴影。

虽然视物并不甚清晰,张继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一艘战列舰。只不过,这艘战列舰的体形是如此的庞大,以至于船体长88米、宽19米、吃水9米、排水量2700吨的“号角”号商船在它面前,就如同一叶小小的扁舟。

张继震惊不已,拿过望远镜,仔细地观察起那艘战列舰来。经过一番粗略地估算,张继可以肯定,这艘战列舰的船体长度大约为250米,宽度大约为40米,吃水至少在15米,也就是说其排水量至少在40000吨以上。在它面前,排水量仅为2500吨的“无畏号”战列舰根本不堪一击。

张继是熟读史书的人,在穿越回清朝之前,还曾经专门研究过海战史,对于世界各国海军曾服役和现役的装备都多有了解,特别是对“大和”号、“俾斯麦”号、“威尔士亲王”号和“密苏里”号这样的巨型战列舰的各项参数,他都烂熟于心,虽然知dào

它们都是不折不扣的“”,但始终缺乏直观的感受。然而,当今天真zhèng

有机会面对它们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内心深处所传来的极度的震惊与敬畏,这种感觉像极了他第一眼看到唐顿棉纺织厂的蒸汽机房时的感觉,他只觉得周身的血液仿佛要沸腾了一般,使他颤栗不已。

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走上前来,对张继说道:“张大人,去年,克虏伯兵工厂派驻在福州船政局的贸易代表曾经向我提及,普鲁士的伏尔铿造船厂承建了一艘排水量达到惊人的45000吨的巨型战列舰。我想,大概就是这艘吧?”

然而,张继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答话。

沈葆桢大感疑惑,不禁抬头向张继看去,只见后者双眉紧锁,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下意识地旋转着自己右手拇指上的扳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解的问题。

沈葆桢看到张继的这个动作,心里不由得一惊。他知dào

,这是张继在战场上作出重大决策前的习惯性动作,难道说自己刚才说错话了么?张继为人一向宽厚,平日里见到同僚和下属也都是和颜悦色,怎么一瞬间神色变得如此严肃起来?

沈葆桢心里正犯着嘀咕,却听到张继幽幽地说道:“沈大人,我记得定海海战时,刘步蟾所指挥的‘无畏号’战列舰、林永升所指挥的‘精诚号’战列舰、叶祖珪所指挥的‘忠勇号’战列舰和邓世昌所指挥的‘御敌号’战列舰都是您辖下的福州船政局下属的马尾船厂赶制出来的,那批战列舰就都是仿照普鲁士海军当时最新列装的‘腓特烈二世号’战列舰建成的。没想到,不过一年时间,他们的战列舰就又开始更新换代了,而且代际差距如此之大。面对这样的‘钢铁巨兽’,以‘皇家方舟号’和‘皇家礼炮号’为代表的英国战列舰毫无优势可言。”

虽然是在感叹,然而,张继的声音里却充满了沧桑感。

沈葆桢点点头,说道:“记得刚到伦敦的时候,你曾经对我们说,‘等到你们看过了英国曼彻斯特那成片的工厂所冒出的滚滚黑烟,看过了停泊在英国朴茨茅斯的万吨巨轮,看过了普鲁士克虏伯兵工厂生产出的巨炮,看过了美国芝加哥的钢铁高炉,你们就会明白,这些国家的工业实力究竟强dà

到了何种地步’。现在,我是真的明白了,没有发达的采掘工业、钢铁工业和造船工业,没有经验老道的设计师、手法熟练的技术工人,根本不可能制造出这样的排水量达到45000吨的巨型战列舰。毫不隐晦地说,我们与西洋诸国在工业实力上的差距绝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二十年。我们决不能沾沾自喜、固步自封,而应该知耻后勇、奋力赶超。”…,

张继点点头,说道:“沈大人,只要联合使团的同仁们能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就终有超越普鲁士的一天。看来,普鲁士将要成为我们此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之行最重yào

的一站了。以后,我们要以普鲁士为师,也要以普鲁士为友。我想,这次拜会威廉一世陛下或者奥托·冯·俾斯麦首相时,向他们提出,订购一艘此型号的巨型战列舰。”

沈葆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不答话,沉吟半晌之后,才不无忧虑地说道:“张大人,订购这样一艘巨型战列舰恐怕靡费甚巨,虽然自推行‘新政’以来,朝廷一直重视海军建设特别是战列舰的更新换代,但是,‘整军经武’毕竟不同于‘殖产兴业’,投资巨大,而收益缓慢。向朝廷申请这样大的一笔经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依照我的愚见,定海海战之后,英国元气大伤。5年之内,恐怕都难以恢复。更何况,《中英新约》已经再度生效,两国之间爆fā

大规模海战的可能微乎其微,我们此时花费巨资订购这样一艘巨型战列舰不仅有虚耗国帑之嫌,也极有可能刺激英国敏感的神经。”

张继点点头,说道:“沈大人,您说的不错。订购这样一艘巨型战列舰所需yào

的经费绝对不是一个小数,而且短期来看,我们与英国爆fā

大规模海战的可能也并不大。但是,我还是坚持认为我们需yào

订购这样一艘巨型战列舰。我的目的并不是要将它编入水师并形成战斗力,而是希望您辖下的福州船政局下属的马尾船厂能够组织技术力量对它进行深入的研究,最终实现反向复制。这样一来,我们就具备了建造巨型战列舰的技术力量,以后就可以实现自主量产,而不必仰人鼻息了。虽然我们现在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轻武器和大部分重武器的自给自足,但是,巨型战列舰、巨炮等重型装备却始终依赖进口。而武器装备高度依赖它国始终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将来一旦爆fā

大规模海战,我们的航路被敌国海军切断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铁血之国(下)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因此,今后,不仅仅是巨型战列舰,类似巨炮这样的重型装备和步枪这样的轻武器,我们都要通过反向复制的方式最终实现自主量产。沈大人,虽然我们现在已经建立起了独立自主的、以重工业为主的、完整的工业体系,但是,这个工业体系还很脆弱,也很落后。我们只有通过‘引进——消化——吸收——创新’这条捷径,才能尽快地提升我们的技术水平,赶上工业革mìng

的大潮,而不是被其吞噬。至于向朝廷申请经费的事情,就由‘新政’规划部出面统筹安排吧,毕竟,您辖下的福州船政局下属的马尾船厂每年所需的经费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再由您出面实在是太难为您了。”

张继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至于刺激到英国敏感的神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像在白金汉宫的欢迎宴会上,我对维多利亚女王说的那样,当冰洞的数量太少,而海豹们的数量又太多的时候,即使达成完全公平的分配,也不能保证所有海豹的呼吸需求,就只有靠厮杀来解决问题了。在这样一个飞速发展、群雄并起的时代,世界就如同那片覆盖着厚厚的冰层的海洋,英国、法国、奥地利甚至荷兰都属于先来的海豹们,我们、普鲁士、美国甚至日本则属于后来的海豹们,而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则是海豹们赖以呼吸的冰洞。各国的廉价农产品和工业制成品需yào

足以消化它们的商品市场,各国的农业和工业需yào

原料产地,各国的过剩人口和过剩资本需yào

潜在殖民地。只要这些问题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各国之间的矛盾、冲突甚至战争都会变得不可避免。我们想要独善其身,实现和平的崛起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得不未雨绸缪了。”

听到张继这么说,沈葆桢点点头,说道:“张大人目光长远,眼界开阔,实乃国家之福。不过,既然如此,我想,这个要求还是由我来提出吧。毕竟,我担任着福建船政大臣的职务,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果换做是您,反而显得太着痕迹了。”

张继沉思片刻,说道:“那好,沈大人,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我回头就给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写信,请求他们代为转奏太后和皇上并协调户部和‘新政’规划部。”

……

当天上午,大西洋,北海,易北河,汉堡。

普鲁士外交大臣莱因哈特·施道芬堡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他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高高的额头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鹰钩鼻子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显得非常儒雅。虽然已经四十五岁了,但是因为保养得好,看上去也不过才四十岁出头的样子。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礼服,头戴一顶高顶礼帽,显得很是精明强干。此刻,他望着海天相接之处缓缓驶来的“号角号”商船,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轻轻地叹了口气。

沉吟半晌,莱因哈特·施道芬堡转头对身旁一名身材魁梧的老人说道:“毛奇元帅,由于晨雾弥漫的原因,我们的客人恐怕会比预计的时间晚一个多小时到达,如果继xù

按照原计划,今天下午参观克虏伯兵工厂的话,时间上可能会非常紧张。您看,我们是否临时调整一下行程安排?”…,

那个被称作“毛奇元帅”的身材魁梧的老人正是普鲁士总参谋长赫尔穆特·毛奇,多年的戎马生涯不仅锤炼了他坚强的意志,也给予了他过人的体格,虽然已经是六十八岁高龄,仍旧显得精神矍铄。他穿着一身熨烫整齐的元帅制服,胸前佩戴着从军46年来获得的一枚枚勋章,包括三枚二级铁十字勋章、两枚一级铁十字勋章、一枚骑士铁十字勋章、一枚橡叶骑士铁十字勋章和一枚橡叶带剑骑士铁十字勋章,这一枚枚勋章就仿佛一部部史书,记载着他在普丹战争、普奥战争中所立下的不朽战功。他的脖子上还用缎带系着一枚钻石橡叶带剑骑士铁十字勋章,那是普鲁士王国最高等级的军功勋章,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誉,是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为了表彰他在创建普鲁士总参谋部、担任普鲁士总参谋长期间的巨大贡献,于1861年,在他六十一岁生日那天亲自授予他的。

赫尔穆特·毛奇点点头,说道:“施道芬堡大人,参观克虏伯兵工厂至少需yào

半天,现在看来,行程上确实紧张了一些,推迟到明天似乎更合适一些。至于今天下午嘛”,赫尔穆特·毛奇略一思忖,说道:“伏尔铿造船厂就在附近,他们去年列装的‘无畏号’战列舰、‘精诚号’战列舰、‘忠勇号’战列舰和‘御敌号’战列舰所仿照的‘腓特烈二世号’战列舰就是在伏尔铿造船厂建造完成的,他们对那里也一定非常感兴趣,就邀请他们先去那里参观吧。”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笑着点点头,说道:“很好,这么一来,下午的行程安排既严密,又不至于弄得太紧张”,但是,莱因哈特·施道芬堡马上又皱起了眉头:“不过,从他们到达到午宴开始还有一两个小时,这段时间如何安排呢?”

赫尔穆特·毛奇也皱起眉头,苦苦思索起来。

这时,站在赫尔穆特·毛奇身后的一名青年军官脱口而出道:“既然如此,今天上午就邀请他们参观‘威廉一世号’战列舰吧。”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回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陪同赫尔穆特·毛奇钱来普鲁士总参谋部军官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

阿尔弗雷德·施里芬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合时宜,满脸通红地说道:“我失礼了,非常抱歉。”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摇摇头,说道:“没关系,我并非要指责你,事实上,我对你的想法还挺感兴趣的,你不妨说来听听。”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国之重器(上)

阿尔弗雷德·施里芬得到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的肯定,激动地说道:“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今天,‘威廉一世号’战列舰刚刚举行完下水仪式,它代表着普鲁士造船工业和海军装备的最高水平,邀请他们参观‘威廉一世号’战列舰可以显示我们对他们此行的重视与信任。”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皱了皱眉头,说道:“但是,正所谓‘国之重器,不可轻易示人’,‘威廉一世号’战列舰是我们未来与英国争夺海上霸权的利器,贸然邀请他们参观的话……”

没等莱因哈特·施道芬堡说完,阿尔弗雷德·施里芬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您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我们的战列舰一直处于更新换代之中,等到与英国进行海上对决的那天,‘威廉一世号’战列舰恐怕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另外,邀请他们参观‘威廉一世号’战列舰还有一个好处。如您所知,按照总参谋部的计划,‘威廉一世级’战列舰总共要建造三艘,‘威廉一世号’战列舰只是其中的第一艘。由于我们也是第一次建造巨型战列舰,因此,伏尔铿造船厂专门建造了一座船坞并配备了相应的生产线。但是,由于运营成本过高,等到这三艘‘威廉一世级’战列舰全部建造完毕后,这座船坞及其相应的生产线就将面临着被关闭和拆卸的命运。等到将来我们需yào

继xù

建造或者维修巨型战列舰的时候,比如我们与英国争夺海上霸权的战争爆fā

之后,我们还得再重新再建造一座船坞并配备相应的生产线,这无疑会增加我们的开支,也有可能耽误宝贵的时间。因此,无论从经济角度出发,还是战略角度考lǜ

,让这座船坞及其相应的生产线能够有效地运营下去无疑是最理想的。我想,他们参观完‘威廉一世号’战列舰后,一定会大为震撼,甚至极有可能向我们提出订购的要求。这样一来,这座船坞及其相应的生产线就能继xù

有效地运营几年。既不会被关闭和拆卸,也不会因空转而耗钱,还能随时为我们所用,应该算的上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听到阿尔弗雷德·施里芬这么说,赫尔穆特·毛奇饶有兴致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其实,在这之前,赫尔穆特·毛奇对阿尔弗雷德·施里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阿尔弗雷德·施里芬刚刚调来总参谋部工作,时间并不长,自己也一直没发xiàn

他有什么过人的才能。而且,阿尔弗雷德·施里芬出身工商业贵族家庭,年纪轻轻就获得了上校军衔。这让出身于破产容克贵族家庭,靠着在普丹战争和普奥战争中一刀一枪挣出来的战功从少尉军衔一步步晋升为元帅军衔的赫尔穆特·毛奇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不过,阿尔弗雷德·施里芬的这番分析改变了赫尔穆特·毛奇对他的看法,后者意识到,这位青年军官有着不同寻常的战略思维,是参谋职务的不二之选。

对于阿尔弗雷德·施里芬的这番分析,莱因哈特·施道芬堡显然也甚为满yì

,他笑着说道:“很好,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就由你安排客人们参观‘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的事情吧。至于订购的问题,兹事体大,我和赫尔穆特·毛奇总参谋长也无权决定。不过,我们会努力向威廉一世陛下和奥托·俾斯麦首相争取的。”…,

阿尔弗雷德·施里芬点点头,快步离去。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笑着对赫尔穆特·毛奇说道:“赫尔穆特·毛奇总参谋长,这个年轻人不愧是您调教出来的,见识不凡啊。”

赫尔穆特·毛奇笑着说道:“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您过奖了,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刚刚调来总参谋部工作,时间并不长,一直以来,我对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不过,今天看来,这倒是个很有发展潜力的年轻人呢。”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是啊,他能够打破常规思维的束缚,不局限于外交和军事领域,分析出邀请客人们参观‘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的经济意义和战略意义,思路清晰,不拘一格。将来有机会的话,可以派他到野战部队历练历练,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

赫尔穆特·毛奇笑着说道:“不过,我还真不舍得派他到野战部队去。您也知dào

,自从三个月前,我们和法军在莱茵河地区爆fā

冲突,这些天来,边境形势日趋紧张,威廉一世陛下和奥托·俾斯麦首相已经在进行全面开战的准bèi

了。虽然近年来我们实力大增,而法国国势日衰,但是,法国毕竟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又是名义上的‘欧洲第一陆军强国’,还有奥地利、俄国甚至英国这样的潜在盟友,我们要想拥有十足的把握,就必须制定出更加科学、细致的作战方案,我想,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有着不同寻常的战略思维,是参谋职务的不二之选,正好可以协助我完成这份工作。”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也笑着说道:“赫尔穆特·毛奇总参谋长,都说您知人善任,每每在战场上,经过您的调度,一个团的士兵就能够发挥出一个师的战斗力。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赫尔穆特·毛奇笑着调侃道:“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您过奖了。说到底,战争是政治的延续,终究是服wù

于政治的。战争只是一种手段,一种达成政治目的的手段。同样地,我们这些军人也是服wù

于您这样的外交官的。如果以签订条约的方式就能够为国家谋取利益,谁又愿意去发动战争呢?毕竟,我们又不是嗜血的恶魔。”

第二百九十八章 国之重器(中)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也笑着反击道:“赫尔穆特·毛奇总参谋长,您这么说,我可真是不敢当了。就好像每个人都有两条腿,而无论哪条腿不够健壮,都会影响正常行走一样,外交手段和军事手段就好比一个国家的两条腿,不可偏废,否则就无法有效地维护和发展国家利益。再说,您和您的同僚们更加不是服wù

于我,而是服wù

于我们的国家啊”,说到这里,莱因哈特·施道芬堡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的表情,笑着说道:“不过,我同意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关于邀请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参观‘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的事情,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听到莱因哈特·施道芬堡这么说,赫尔穆特·毛奇大感意wài

,笑着说道:“哦?原来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还另有打算。不过,请恕我愚钝,以我这样一颗简单的军人大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您这样狡猾的外交官究竟是什么打算了,还是请您明示吧。”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笑着调侃道:“赫尔穆特·毛奇总参谋长,说到狡猾,我可不及您的万分之一呢。普丹战争和普奥战争的相关档案我都是仔细阅读过的,您的指挥绝对堪称奇计百出,特别是艾尔拉斯雪原战役的‘瞒天过海’和符腾斯坦隘口战役的‘李代桃僵’,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作了。”

赫尔穆特·毛奇出身于破产容克贵族家庭,他之所以能够从少尉军衔一步步晋升为元帅军衔,完全是靠着在普丹战争和普奥战争中一刀一枪挣出来的战功。也正因为如此,虽然从不表露出来,但是,他一生以自己的军事指挥艺术自傲,格外看重他人对自己的军事指挥艺术的评价,希望得到他人的肯定。但是,身为普鲁士总参谋长的他,是普鲁士zf的元老,更是普鲁士军队中的绝对权威,那些与他平级的zf官员都是外行,即便有心赞扬他的军事指挥艺术,也说不到点子上。而普鲁士军队中的其他军官,更是将他视为传奇一般的前辈,连向他汇报作战方案都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又哪里敢班门弄斧,和他去讨论什么军事指挥艺术?只有他的上司,帝国皇帝威廉一世和帝国首相奥托·俾斯麦有这个资格。但是,他们都日理万机,每次晤面,也多是与他讨论国事,能够在闲聊中偶尔回忆往事,提及他指挥过的那些战役就很难得了,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来赞美他的军事指挥艺术。因此,赫尔穆特·毛奇时常感到寂寞,这种寂寞不是无人陪伴的寂寞,事实上,每天跟在他身边的参谋、随从不计其数,这种寂寞是那种深感‘知音难觅’的‘高手寂寞’。今天,这个平素交集并不甚多的外交大臣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居然随口就说出了自己平生最引以为自傲的两场战役,并且点明了自己在这两场战役中所使用的计谋,赫尔穆特·毛奇怎能不感到兴奋呢?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和目前的场合,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于是,赫尔穆特·毛奇笑了笑,说道:“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真是过奖了,那些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用来对付奥地利、丹麦这样的二流国家尚可,想要对付法国、俄国这样的陆军强国可就不灵了。您还是说说您的打算吧。”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点点头,说道:“我同意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关于邀请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参观‘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的事情,除了战略、经济和礼节方面,还有外交方面的考lǜ

。您知dào

,对法开战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国策,目前,威廉一世陛下和奥托·俾斯麦首相已经在进行全面开战的准bèi

了。在战争中,军人的职责是冲锋陷阵、争取攻城略地,而外交官的职责则是纵横捭阖、解除后顾之忧。具体地说,就是要为我们创造尽可能好的国际环境,增加我们的盟友,减少我们的敌人。”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顿了顿,接着说道:“一方面,中国自从推行‘新政’以来,与法国的关系日益密切。特别是1865年1月,中国使团在中英战云密布的情况下访问法国,使团的正使张继不仅受到了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的亲自接见,甚至还获得了在法国国民议会演讲的机会。据说,这个张继的演讲极为煽情,在当地掀起了一阵不小的‘中国旋风’。而我们的情报也显示,法国正是因为如此,取消了原定的与英国共同向中国发动战争的计划。此后,中法关系进一步升温,不仅双边贸易大为增长,zf和民间层面的往来也呈上升势头。而这个张继回国之后,受到了中国总理王大臣奕?的赏识,被提拔到了非常重yào

的岗位,成为了中国推行‘新政’事实上的总策划。这次,他又担任了联合使团的正使。虽然没有相关情报支持,但是,我相信,在法国考察期间,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或者法国外交大臣让·塔里昂一定向他通报了三个月前普法军队在莱茵河地区的冲突,他们之间甚至有可能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交谈。这个张继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外交官,还是一位优秀的将领,他曾经率领装备水平和训liàn

水平都远逊于对方的中国军队三次战胜装备精良、训liàn

有素的英国陆军和英国皇家海军,也曾经率领一支革甲轻骑深入俄国腹心之地,歼灭了数倍于己的俄国重装骑兵,就在不久前,他还成功地帮zhù

日本的西南四藩倒幕派和京都方面的睦仁天皇,推翻了德川幕府的统治,实现了“王政复古”。看得出来,这个张继绝非庸才,我很担心他已经从三个月前普法军队在莱茵河地区的冲突嗅出了未来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的味道。”

第二百九十九章 国之重器(下)

看到赫尔穆特·毛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继xù

说道:“倘若这个张继将自己的见解向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或者法国外交大臣让·塔里昂和盘托出,我们就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先发制人的优势。如果我们把情况设想得更恶劣一些,这个张继不仅向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或者法国外交大臣让·塔里昂阐明了爆fā

战争的可能性,甚至还对我们可能运用的战略战术进行了预测并提出反制的策略的话,我们就会变得非常被动。因此,邀请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参观‘威廉一世号’战列舰,就是在向他们展示普鲁士雄厚的工业实力和强dà

的武器装备,在让他们更清楚地了解到我们与法国的实力对比。换句话说,邀请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参观‘威廉一世号’战列舰是我们在向中国展示自己的肌肉,避免中国在未来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中站错队。”

听到莱因哈特·施道芬堡这么说,赫尔穆特·毛奇微微地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您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我认为情况还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首先,中国地处东亚,与我们相距遥远,海军实力又相对弱小,不可能直接参与到未来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中来。而他们的工业实力还很弱小,虽然近年来重工业生产能力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但是也不过刚刚达到俄国的水平而已,其军事装备的生产连自身需求都无法满足,更不可能给予法国多么有力的物资方面的支援,他们所能做的,最多也不过是在战争期间依然维持原有的中法双边贸易罢了,而这对我们造成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为重yào

的是,他们与我们之间的外交关系和双边贸易也很紧密,双方在武器装备领域的合zuò

由来已久,他们装备的克虏伯大炮、‘无畏号’战列舰、‘精诚号’战列舰、‘忠勇号’战列舰和‘御敌号’战列舰就都是直接购买或者仿造自我们的产品。可以说,普鲁士对于中国而言,与法国同等重yào

,即便战争是由我们最先发动的,中国所能给予法国的也不过是道义上的支持罢了。其次,地理环境决定了我们进攻法国几乎没有什么进攻方向可以选择,我们只可能通过法国东北部宽阔而平坦的比利时平原进攻法国。我想,对于这一点,即便这个张继不说,法国人也一样是了然于胸的。同样地,法国人既然已经知dào

了我们的进攻方向,就不可能不作防备。但是,法国想要固守比利时平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需yào

联合邻国比利时和卢森堡,还需yào

维持一支百万人规模的常备军。我们的情报也显示,现在的法国,财政赤字高企,zf已经捉襟见肘,很难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钱去扩充军备。如果选择增税,又极有可能引发国内民众的不满,重蹈路易十六的覆辙。因此,我们现在盘弓卧马、引而不发,实jì

上就是在消耗法国本已虚弱的国力。而不久的将来,我们动如雷霆、突然袭击,又是在给法国致命的一击。因此,我们要想在未来的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中取得胜利,关键并不在于进攻方向的出其不意,而在于进攻时机的出其不意。换句话说,就是进攻的突然性和推进的快速性。所以,我认为情况还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

说到这里,赫尔穆特·毛奇突然意识到,自己发表的这一番见解无疑算是推翻了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的分析。虽然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的分析不免有着文官们“纸上谈兵”惯常的诸多缺陷,但毕竟是着眼于在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中取得胜利,自己这样做恐怕会伤及这位优秀的外交官的自尊。于是,赫尔穆特·毛奇急忙改口道:“不过,谨慎一些总还是好的,我们就是要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纰漏嘛。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就按您说的办吧。”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点点头,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赫尔穆特·毛奇则为刚才的失言懊恼无比,也讪讪地说不出话。

正尴尬间,一阵悠扬的汽笛声传来,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和赫尔穆特·毛奇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向码头的方向看去,只见“号角”号商船已经缓缓地驶入码头,以张继为首,联合使团的成员们正站在“号角”号商船的钱甲板上向他们挥手致意。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和赫尔穆特·毛奇对视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莱因哈特·施道芬堡朗声道:“鸣礼炮、奏军乐”。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一声令下,整齐排列在码头上的19门礼炮次第响起,“轰隆隆”的巨响震耳欲聋,使大地都为之颤抖,弥漫的硝烟遮天蔽日,使太阳都黯然失色。

与此同时,早已等候多时的普鲁士外交部礼宾司军乐队也奏响了雄壮激昂的《霍亨弗里德堡进行曲》。《霍亨弗里德堡进行曲》是普鲁士军乐,其实是由两首军乐组合而成的,第一部分是《格拉泽国王进行曲》,第二部分则是《霍亨弗里德堡进行曲》。《格拉泽国王进行曲》是为了纪念普鲁士军队于1866年的普奥战争期间,在波西米亚战役中战胜奥地利军队而作。这场战争也正是赫尔穆特·毛奇亲自参与指挥的。《霍亨弗里德堡进行曲》则是为了纪念普鲁士军队于1745年的第二次西里西亚战争期间,在霍亨弗里德堡战役中战胜奥地利—萨克森军而作。在这两场战争中的胜利很大程度上奠定了普鲁士统一德意志地区、与法国争夺欧陆霸权的基础,因而被普鲁士军队视为无上的荣耀,《霍亨弗里德堡进行曲》也就此被定为普鲁士军乐。

第三百章 巨舰大炮(上)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和赫尔穆特·毛奇垂手而立,静静地等候着从“号角”号商船的舷梯上缓步走下来的联合使团正使张继,紧随其后的则是郭嵩焘、刘坤一、胡林翼、张树声、沈葆桢、阿灵阿、孙家成、李启模、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伊藤博文、陆奥宗光和涩泽荣一等人。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张继,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与他多年来所接触过的中国人有很多的不同之处,这个年轻人高大英俊、皮肤白皙,与那些他经常在街头看到的身材瘦小、皮肤蜡黄的中国劳工不同,也与那些他曾多次与之打过交道的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中国商人不同。更为主要的是,这个年轻人的眼神里写满了自信、真诚,流露出一股不卑不亢、的气质,这更是他在老一代中国人身上从来不曾见到的。事实上,在此之前,莱因哈特·施道芬堡曾经多次接待中国使团,还曾经与时任江苏巡抚、五口通商大臣的李鸿章就购买及仿制克虏伯大炮等事宜进行过会晤,对于李鸿章圆滑的处事风格和高明的外交手腕,莱因哈特·施道芬堡也感到由衷的佩服,但他始终认为李鸿章仍旧是老一代中国人的代表,因为李鸿章给他敏感和不可靠的感觉,他认为李鸿章在处理与普鲁士的外交关系和双边贸易的过程中,始终只有小聪明,却缺乏大智慧。张继则不同,这个年轻人让他看到了新一代中国人的风采,经过四年的“殖产兴业”和“文明开化”发,他们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大国国民应有的视野和胸襟,而张继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个年轻人身上所展现出的自信、真诚,令他无比欣羡。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正胡思乱想间,张继已经走下了“号角”号商船的舷梯。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和赫尔穆特·毛奇连忙上前几步,握住迎面走来的张继的双手,笑着说道:“张先生,普鲁士外交大臣莱因哈特·施道芬堡、普鲁士总参谋长赫尔穆特·毛奇受威廉一世陛下和奥托·俾斯麦首相的委托,前来迎接您和您的使团,欢迎你们来到普鲁士。奥托·俾斯麦首相已经在柏林为您和您的使团准bèi

了欢迎晚宴,威廉一世陛下也将在晚些时候与您会晤。等您和您的使团结束了对伏尔铿造船厂和克虏伯兵工厂的参观,我们明天下午就赶往柏林。”

张继也笑着回礼道:“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赫尔穆特·毛奇总参谋长,对威廉一世陛下和奥托·俾斯麦首相的精心安排,我们表示由衷的感谢。您二位竟然亲自前来迎接,我们深感荣幸之至。”

张继这话倒也不全是外交辞令,以普鲁士今日之强盛,其国际地位早已不是《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签订时的那个北德意志小诸侯国能比了。现在,除了迎接欧洲各国国家元首、zf首脑的到访或者参加重yào

的国际会议,一般的场合,莱因哈特·施道芬堡是不可能出席的。赫尔穆特·毛奇就更不用说了,这个被普鲁士军队奉若神明的传奇般人物大多数时间都在普鲁士总参谋部,为普鲁士军队的“整军经武”规划蓝图、为普鲁士的对外扩张出谋划策,极少出席此类国外活动。然而,今天,这两人居然同时出现在汉堡的码头前来迎接联合使团一行,张继也由衷地体会到了普鲁士对于中普关系的重视。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笑着说道:“普鲁士一向重视发展与中国的外交关系和双边贸易,多年以来,我们在武器装备领域的合zuò

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我们希望借助你们此行,进一步加深中普友谊。深化两国在各领域的协同与合zuò

。我们相信你们一定会带着诚意而来,满载友谊而归。”

赫尔穆特·毛奇也笑着说道:“张先生,想必您在抵达汉堡港的途中,已经见到了我们最新列装的‘威廉一世号’战列舰。今天,它刚刚举行完下水仪式,它代表着普鲁士造船工业和海军装备的最高水平,我们想,您和您的使团一定会对它产生浓厚的兴趣。因此,我们为您和您的使团安排的第一个考察行程就是参观‘威廉一世号’战列舰。”

张继也笑着说道:“赫尔穆特·毛奇总参谋长,如此甚好。如您所说,我们在抵达汉堡港的途中,已经见到了‘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真的是深感震撼啊。毫不夸张地说,此舰绝对堪称当世第一等的铁甲战舰。记得去年在我们与英国皇家海军的定海海战中充当主角的‘无畏号’战列舰、‘精诚号’战列舰、‘忠勇号’战列舰和‘御敌号’战列舰就是福州船政局下属的马尾船厂仿照贵国海军当时最新列装的‘腓特烈二世号’战列舰建造的。没想到,不过一年时间,贵国的战列舰就又开始更新换代了,而且代际差距如此之大。面对这样的‘钢铁巨兽’,以‘皇家方舟号’战列舰和‘皇家礼炮号’战列舰为主力的英国皇家海军已经毫无优势可言了。”

赫尔穆特·毛奇总参谋长笑着说道:“张先生过誉了,‘威廉一世号’战列舰比起之前‘腓特烈二世号’战列舰确实有了质的飞跃。但是,要说英国皇家海军已经毫无优势可言,却也不尽然。因为,据我们的情报显示,就在上周,英国议会刚刚批准了新一轮的造舰计划及其相应的财政拨款。以英国雄厚的造船工业基础和先进的造船工业技术,想要建造出‘威廉一世号’战列舰更强的铁甲战舰绝非难事。欧洲恐怕要迎来一轮‘军备竞赛’了。”

张继默默地点点头,说道:“毕竟,贵国和英国互为假想敌,其间又夹杂着法、俄、奥诸国错综复杂的关系,‘造舰竞赛’引起全面的‘军备竞赛’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第三百零一章 巨舰大炮(中)

听到张继这么说,赫尔穆特·毛奇倒还没觉得有什么,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却感到颇为震惊。普鲁士与英国、法国、奥地利和俄国的潜在敌对关系虽然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而为世人所熟知。但是,在正式的外交场合,各国的外交官却还是得装出一副其乐融融、互不设防的模样,尽量避开这样敏感的话题。没想到,这个张继居然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说了出来。从莱因哈特·施道芬堡一个外交官的角度而言,他一方面为张继的真诚所打动,另一方面却也暗暗担忧起张继此行是否还有其它目的来。

张继此时还沉浸在“威廉一世号”战列舰带给他的强烈震撼中,并没有察觉出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内心的复杂变化。他笑着说道:“1588年,弗朗西斯·德雷克中将所率领的英国皇家海军就是靠着吨位轻、体型小、速度快的木制战舰战胜了吨位重、体型大、速度慢的西班牙‘无dí

舰队’,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英国皇家海军所列装的战舰都是以速度为第一指标的,并且引领了世界海军的发展潮流。没想到,时移世易,今天的英国皇家海军也不得不开始牺牲速度,向防护和火力妥协了。”

赫尔穆特·毛奇点点头,说道:“去年,我在访问美国期间,见到了一位供职于美国海军的年轻人,叫做阿尔弗雷德·马汉,是美国海军‘南卡罗来纳’号铁甲战舰的舰长。他只有27岁,但是对海军建设的见解却颇为深刻,他断言海军的‘巨舰大炮’时代即将来临。未来,只有大吨位、强火力、高防护的战列舰才能有效保护一个国家的海权,我深以为是,基于他的断言和普鲁士总参谋部同仁们的阐发,我们决定,建造以‘威廉一世号’战列舰为代表的新一代铁甲战舰。”

张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位阿尔弗雷德·马汉先生的断言确实极有道理,随着岸基火炮和舰载火炮火力的大幅度提升,对于铁甲战舰防护性能的要求也会相应提高,而这又会反过来刺激岸基火炮和舰载火炮火力的进一步提升,如此就形成了循环,使得‘巨舰大炮’时代的来临成为了必然。”

赫尔穆特·毛奇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张先生,那么,请您检阅普鲁士陆军仪仗队吧,随后我们就登上‘威廉一世号’战列舰,进行实地参观。”

张继点点头,只见两排普鲁士陆军仪仗队笔直站立在正前方,整齐划一地向他和联合使团的成员们行起了持枪礼。他们头戴黑色盔形帽,身着普鲁士蓝上衣、白色长裤,脚蹬黑色皮靴,比之被戏称为“龙虾兵”的“红衫军”(即英国陆军)又是一种风格。“红衫军”衣着华丽、配饰繁琐,颇有中世纪贵族骑士的风采,而普鲁士陆军则不同,衣着简约而不失美观,似乎更适合实jì

作战的需求。

张继明显地感觉到,这些普鲁士陆军仪仗队的成员们,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强烈的对于荣誉的渴望,这所折射出的是一个新兴强国的军队乃至民众对于对外扩张近乎癫狂的热衷。张继能够理解这种热衷,普鲁士作为一个中欧国家,强敌环伺。无论是东面的俄国、西面的法国、北面的丹麦,还是南面的奥地利,都曾给它带来过极大的伤害,都曾对它构成了严重的威胁。而历史上长期的四分五裂又给这个民族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使他们极度怀念神圣罗马帝国强盛时期的种种辉煌。所谓夹缝之中求生存,自然就会形成强烈的忧患意识、扩张欲望和尚武精神。现在,普鲁士终于崛起成为地区强国,拥有了能与这些周边国家相抗衡,保卫和争取自己利益,恢复神圣罗马帝国荣光的资本,其军队乃至民众产生这种近乎癫狂的对外扩张的欲望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张继缓缓走过这些普鲁士陆军仪仗队的成员们,看着他们年轻而略显稚嫩的脸庞,看着他们坚定而热切的目光,不由得百感交集,举起右手,向他们兴起了标准的军礼。虽然并无只言片语,但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双方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实现了交流。

……

汉堡,条顿军港,“威廉一世号”战列舰。

张继终于站在了这个“钢铁巨兽”的前甲板上,而这个庞然大物给张继带来的整整一个上午的阴影与不快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巨大的坚实感。

负责讲解工作的是普鲁士海军上校、“威廉一世号”战列舰首任舰长奥斯卡·罗严塔尔。奥斯卡·罗严塔尔是基尔海军学院第三期毕业生,曾以总成绩第一名的身份在毕业典礼上代表全体第三期毕业生演讲,并得到了前国王腓特烈三世亲自授予的指挥刀。毕业后,奥斯卡·罗严塔尔先后在护卫舰、巡洋舰、战列舰担任大副、炮长、舰长,并于不久前,被普鲁士总参谋部任命为“威廉一世号”战列舰舰长,是一位专业水准极高、上升空间极大的海军将领,普鲁士海军中的不少同僚都认为,奥斯卡·罗严塔尔会在不久的将来取代已经年迈的阿尔布雷希特·罗恩出任普鲁士海军部长。

奥斯卡·罗严塔尔指着“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的水线说道:“张先生,比之传统的铁甲战舰,‘威廉一世号’战列舰除了在吨位、火力和防护性能方面都大为提升外,还有两处革mìng

性的设计,其中之一就是装甲的重新分布。由于传统的海战以舰载火炮的相互射击为主要方式,因此,传统的铁甲战舰更加注重舰体水线以上部位的防护,将装甲集中分布在舰体水线以上部位。但是,两年前,也就是1866年,一位曾经供职于奥利地海军的英国工程师罗伯特·怀特黑德发明了一种叫做‘鱼雷’的新型的海战武器。它通过压缩空气引擎带动单螺旋桨推进,通过液压阀操纵尾部的水平舵板控zhì

方向和深度,在海平面之下发射和航行,以此给铁甲战舰的舰体水线以下部位造成伤害。虽然由于技术原因,‘鱼雷’还没有进入工业化生产。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新型的海战武器将在不久的将来彻底改变传统的海战方式。”

第三百零二章 巨舰大炮(下)

奥斯卡·罗严塔尔顿了顿,接着说道:“为了有效应对‘鱼雷’的威胁,弥补传统的铁甲战舰在装甲分布方面的不足,我们设计了一种新型的装甲分布方式,我们称之为‘铁甲堡’。具体地说,就是将原本分散分布于整个舰体水线以上部位的装甲集中分布在一个长150米、宽40米的空间,使得这个空间的装甲厚度达到前所未有的650毫米,而整个铁甲战舰的要害部位包括蒸汽机、主炮塔和弹药库则全部位于其中。至于‘铁甲堡’之外的舰体,则统一取消原有的水线以上部位装甲,改为均质的200毫米装甲。这样一来,既有效应对了‘鱼雷’的威胁,起到了重点保护的作用,又通过一增一减,尽量控zhì

了舰体的吨位,保证了铁甲战舰的机动性能。”

张继点点头,问道:“奥斯卡·罗严塔尔上校,我有一个疑问,还请您解答。虽然采取‘铁甲堡’的装甲分布方式之后,包括蒸汽机、主炮塔和弹药库在内的要害部位的确很难再受到舰载火炮和‘鱼雷’的威胁,但是,‘铁甲堡’之外的舰体统一取消原有的水线以上部位装甲,只改为均质的200毫米装甲,无疑会大大削弱这些部分的防护性能。换句话说,这种的装甲分布方式固然可以起到重点保护的作用,但无疑是以牺牲‘铁甲堡’之外舰体的防护性能为前提的。倘若‘铁甲堡’之外的舰体受到舰载火炮和‘鱼雷’的破坏,大量的海水就会涌入,我们如何来保证舰体的安全呢?”

奥斯卡·罗严塔尔笑着点点头,说道:“张先生,您的这个问题很专业。事实上,在设计之初,我们也考lǜ

到了这个问题。因此,我们采取了两方面的应对之策,一方面是在‘铁甲堡’内部设计水密舱,一旦‘铁甲堡’之外的舰体大量进水,就关闭‘铁甲堡’内部的水密舱,将涌入的海水阻隔在‘铁甲堡’之外;另一方面则是增加冗余设计,即便某一侧的‘铁甲堡’之外的舰体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导致大量海水涌入,我们也可以从容地打开闸门,将另一侧的‘铁甲堡’之外的舰体也灌入海水,保证舰体的平衡。这样一来,即便‘铁甲堡’之外的舰体受损严重,也不过是牺牲一点儿铁甲战舰的速度而已。”

张继点点头,由衷地赞叹道:“真是堪称天才的设计啊。”

奥斯卡·罗严塔尔笑着点点头,指着“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的主炮塔说道:“张先生,主炮塔的重新布局,正是‘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的第二处革mìng

性设计。如您所知,自1805年,霍雷肖·纳尔逊上将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创造性地运用‘横队战术’率领英国皇家海军击败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以来,‘横队战术’就成为了海战的经典战术。而世界各国海军的炮舰也都按照‘横队战术’的要求,将主炮布置在舰体的左、右舷。比如英国皇家海军的‘兰加斯特’号战列舰就是左、右舷分为上下三层,每层各布置十五门威廉大炮。这样的主炮布局自然是有其科学依据的,毕竟,在当时的条件下,舰载火炮的火力有限,只有最大限度地集中布局,才能发挥出可观的效果。但是,随着以伊丽莎白滑膛炮和新式克虏伯大炮为代表的新一代舰载火炮的研制成功和投入实战,传统的‘横队战术’已经明显过时了。原因很简单,比之威廉大炮和老式克虏伯大炮,伊丽莎白滑膛炮和新式克虏伯大炮的威力实现了质的飞跃。没有一艘炮舰的船舷能抵挡伊丽莎白滑膛炮和新式克虏伯大炮的一轮齐射,因此,任何一艘胆敢以船舷向敌的炮舰最终都难逃被击沉的下场。在这样的情况下,英国皇家海军的弗朗西斯·德雷克中将于1588年的英西海战中用以击败西班牙‘无dí

舰队’的‘纵队战术’再次引起了世界各国海军的重视。比如,两年前,也就是1866年,我们的盟友,以原撒丁王国海军为主体的意大利王国海军就在利萨海战中运用‘纵队战术’击败了奥利地海军。‘纵队战术’的一个优点是以舰首向敌,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可能受到敌方舰载火炮覆盖的面积。相应地,‘纵队战术’要求炮舰改变传统的主炮布局,将主炮沿中线布置在舰首和舰尾。”

奥斯卡·罗严塔尔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这又带来一个新的问题,将主炮沿中线布置在舰首和舰尾难以使全部主炮同时向舰首或者舰尾方向射击,这对舰载火炮的火力无疑是巨大的浪费,而这样的浪费在关键时刻甚至有可能决定一场海战的胜负。于是,我们将主炮塔设计为对角线布局,即2座可旋转主炮台错开一定角度,并列居于舰体中部。采用这种布局,可以使2座可旋转主炮台能够同时向舰首或者舰尾方向设射击,而且可以将主炮台置于‘铁甲堡’之中,加以重点保护。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这2座可旋转主炮台。最初,我们采用的是‘闷罐’式设计,即可旋转主炮台本身就用厚重的装甲围成,其顶部再铺设同等厚度的装甲,形成一座坚实的‘闷罐’,这样的设计可以有效抵御敌方舰载火炮的破坏,从而获得较强的生存力。但是,这样一来,主炮发射后造成的硝烟却不易消散。往往在发射完一发炮弹之后,还需yào

等硝烟消散后才能再次进行装填、瞄准和射击,主炮的射速就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后来,我们又考lǜ

采用‘露台’式设计,即可旋转主炮台本身也是用厚重的装甲围成,但是其高度仅以保护主炮基座为限,顶部则是完全敞开的。这样一来,视野比较开阔,利于观察和瞄准,也不会出现火炮射击后硝烟难以消散的问题。”

第三百零三章 深蓝大海(上)

奥斯卡·罗严塔尔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这样的设计缺陷同样明显,那就是牺牲了可旋转主炮台的防护性能。因此,我们最终采取了折衷的方案。即在‘露台’式设计的基础山,增加了类似炮塔的穹盖式炮罩。穹盖式炮罩通过支架连接在主炮基座上,既可以同可旋转主炮台厚重的装甲一起,起到对主炮和炮兵的保护作用,又可以起到有效解决主炮发射后造成的硝烟消散问题,算得上是现有条件下最优的方案。”

张继点点头,说道:“前不久,我在英国考察期间,曾经听英国皇家海军的将领提及,英国皇家海军新近下水的炮舰都在桅盘上加装了射速极快的机关炮,用来居高临下地对敌方炮舰的舰桥形成火力压制。倘若‘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的可旋转主炮台采取‘露台’式设计,在其中作业的炮兵无疑会受到极大的威胁。因此,这个折衷的方案确实是现有条件下最优的方案。”

奥斯卡·罗严塔尔点点头,笑着说道:“的确如此,下面我为您介shào

‘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的火力状况。2座可旋转主炮台上装备有双联装主炮共4门,均为380毫米口径的新式克虏伯大炮,可发射主要用于对舰的穿甲弹和主要用于对陆的普通弹,炮弹重60公斤,发射药包重20公斤,火炮初速为580米/秒,有效射程为11000米。此外,‘威廉一世号’战列舰还在左、右舷各装备了4门副炮,均为150米口径的老式克虏伯大炮,主要用于抵近射击。我们现在还在进行技术攻关,等到‘鱼雷’进入工业化生产之后,我们还会在左、右舷和舰首各加装一门鱼雷发射管。可以说,以‘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的火力状况和防护性能,对付包括‘皇家方舟号’战列舰和‘皇家礼炮号’战列舰在内的世界各国海军现役炮舰是绰绰有余的。”

张继点点头,笑着说道:“奥斯卡·罗严塔尔上校,我原本以为,您只是一位优秀的海军将领,能够率领您的战舰纵横四海、战无不胜。却没想到,您还是一位优秀的战舰工程师,对您的战舰的工程细节和技术参数也有如此深入的了解。”

奥斯卡·罗严塔尔笑着说道:“张先生,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的动力系统或者火炮系统出现了什么故障,我都有能力亲自修复它。”

看到张继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一旁的赫尔穆特·毛奇笑着解释道:“张先生,这一切还要归功于基尔海军学院的教学理念。我们承认,英国皇家海军学院是世界第一流的海军军官学校,那里的每一位毕业生都是一名合格的战舰舰长。但是,基尔海军学院与之相比,也毫不逊色。在创办基尔海军学院之时,我们就提出不仅要使每一位毕业生都成为一名合格的战舰舰长,还要使每一位毕业生都成为一名合格的战舰工程师。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的教学内容偏重于海上作业和军事指挥,那里的毕业生可以胜任从舰长、大副一直到炮长和水手的工作。而基尔海军学院的教学内容不仅注重海上作业和军事指挥,还注重工程技术和维修作业。可以说,基尔海军学院的毕业生不仅可以胜任从舰长、大副一直到炮长和水手的工作,还可以胜任工程师和维修工的工作。我们认为,这才是一名战舰舰长应当具备的素质。也只有这样的战舰舰长,才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从容不迫地处理好任何问题。”

张继点点头,感慨地对站在一旁的丁汝昌说道:“丁大人,只可惜刘步蟾、林永升、叶祖珪和邓世昌都还在英国皇家海军学院深造。否则,一定要让他们参观一下‘威廉一世号’战列舰,更要让他们聆听一下基尔海军学院的教学理念。”

丁汝昌也感慨地说道:“是啊,我们的海军建设刚刚起步,正需yào

兼顾军事指挥和工程技术的‘通才’啊。”

……

当天下午,汉堡,伏尔铿造船厂,塔台。

伏尔铿造船厂成立于1851年,是德国最主要的船舶建造、维修企业,其创始人斐迪南·利奥波德是普鲁士前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的表兄,是霍亨索伦家族旁支中的佼佼者。

1805年,时年16岁的斐迪南·利奥波德正在普鲁士海军中服役。那一年,爆fā

了对世界历史进程有着深远影响的特拉法尔加海战。霍雷肖·纳尔逊上将指挥英国皇家海军,创造性地运用“横队战术”击败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是役之后,法国海军精锐尽丧,一蹶不振,拿破仑被迫放qì

进攻英国本土的计划,转而发动了对俄国的进攻,结果陷入了两线作战的境地。1812年,库图佐夫元帅在莫斯科会战中,重挫法国陆军主力。1815年,威灵顿公爵又在滑铁卢战役则中彻底击败了拿破仑,法兰西第一帝国就此覆灭。

英国皇家海军的训liàn

有素和装备精良令斐迪南·利奥波德叹为观止,特拉法尔加海战对世界历史进程的深远影响更令斐迪南·利奥波德深感震撼。从此,他立下了海军报国的志向,致力于普鲁士海军的近代化建设。

然而,当时的普鲁士刚刚完成了腓特烈二世推行的富国强兵改革,还仅仅只是一个地区性的强国,加之一方面忙于对北德意志地区小邦国和自由市的武力兼并,另一方面也忙于从奥地利手中夺取繁荣富庶的西里西亚,根本无心也无力进行海军的近代化建设。

直到1851年,在基本完成了对北德意志地区的整合之后,普鲁士才腾出手来开始推动海军的近代化建设。深感普鲁士造船工业远远落后于主要竞争对手英国和法国的普鲁士前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决心推动普鲁士造船工业的跨越式发展,于是任命热心于海军近代化建设事业的表兄斐迪南·利奥波德担任普鲁士造船工业协会会长,并通过财政拨款的方式帮zhù

其建立了伏尔铿造船厂。

第三百零四章 深蓝大海(中)

也正因为如此,伏尔铿造船厂远非英国和法国的那些依靠自身资本原始积累缓慢发展起来的造船企业可比。它的起点很高,其设备都是整套进口自英国德雷克造船厂,再加上普鲁士自身的技术积累,不过十几年时间,伏尔铿造船厂已经隐隐然成为堪与英国德雷克造船厂相比肩的世界一流船舶制造、维修企业。只是,由于普鲁士近年来的战略重点仍然放在陆地上,意图通过普奥战争、普丹战争和未来的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获得欧陆霸权,为了避免陷入两线作战的境地,普鲁士尽可能避免与英国的直接冲突,因此,普鲁士海军崭露头角的机会少之又少,而普鲁士海军的主要供应商伏尔铿造船厂的名气也就远没有英国德雷克造船厂大了。

近年来,伏尔铿造船厂的产能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而由于预算不足的原因,普鲁士海军的消化能力却有限。为了避免出现产能过剩的情况,普鲁士和伏尔铿造船厂一直以来都不遗余力地在各种场合推广伏尔铿造船厂的产品,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国际订单,但是收效甚微。

考lǜ

到中国曾经购买了“腓特烈二世号”的生产权,并在此基础上仿制了购买了“无畏号”战列舰、“精诚号”战列舰、“忠勇号”战列舰和“御敌号”战列舰,伏尔铿造船厂对联合使团的此次参观极为重视,已经79岁高龄的创始人斐迪南·利奥波德亲自参与接待,斐迪南·利奥波德的儿子、伏尔铿造船厂现任董事长埃尔温·利奥波德则全程陪同。

……

张继所在的塔台位于伏尔铿造船厂的中心位置,站立其上可以俯视整个厂区。

伏尔铿造船厂的规模超乎张继的想象,厂区占地面积近两万亩,拥有工人近五万,有大大小小的船坞共计二十一座,配套的各类车间更是不计其数。

埃尔温·利奥波德指着正前方的一座船坞说道:“张先生,‘威廉一世号’战列舰就是在那座一号船坞建造的。它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船坞,长300米,宽50米,深25米,还配备了载重为30吨和15吨的高架吊车各一台。且不说‘威廉一世号’战列舰这种‘前无古人’的巨型战列舰,单单是建造这座船坞都令我们大费脑筋。不仅由于工程量过于巨大,更重yào

的是,由于其空间跨度过大,载重yào

求又极高。传统的建造工艺完全无法胜任,我们只得组织力量进行技术攻关,最后通过薄壳建筑原理和滚轴施工才得以建造成功。此外,由于‘威廉一世号’战列舰是‘前无古人’的巨型战列舰,以往的战列舰零部件无法通用,我们又为之配备了专门的生产线,就在位于我们左前方的车间里。”

张继点点头,说道:“埃尔温·利奥波德先生,这确实是‘前无古人’的伟大工程,贵厂能够在无现成技术借鉴的情况下,通过自主创新的方式建造成功,足见贵厂技术力量的强dà

。”

埃尔温·利奥波德笑着说道:“张先生,并非我们自夸,普鲁士人严谨细致,都是天生的工程师。过去,由于政治上的分裂,我们没有和平的外部环境,也没有统一的国内市场,技术积累进展缓慢,聪明才智难以发挥。现在,我们实现了国家的有限统一,统一的国内市场初步形成。经过普奥战争和普丹战争,我们不仅获得了相对和平的外部环境,还获得了繁荣富庶的西里西亚。这些因素都有利于我们发挥自己的优势,我相信,不出十年,普鲁士一定能够成为与英国比肩的世界强国。”

张继点点头,说道:“埃尔温·利奥波德先生,现在的普鲁士拥有肥沃而适宜耕种的土地,拥有丰富而易于开发的矿产,拥有勤劳而智慧的民众,拥有高效而开明的zf,拥有英勇而善战的军队,我也相信,不出十年,普鲁士一定能够成为与英国比肩的世界强国。”

埃尔温·利奥波德笑着说道:“张先生,我们同样也看好贵国。贵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一度是世界上最富庶、文明、强盛、开放的国家。虽然曾经有过屈辱的历史,但是,近年来,贵国大力推行旨在‘富国强兵’的‘新政’,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凭借贵国得天独厚的自然禀赋和勤劳智慧的亿万民众,我们相信,有朝一日,贵国一定能够重现昔日的风采,傲然屹立于世界的东方。”

张继也笑着说道:“埃尔温·利奥波德先生,过去,受中国文化影响甚深的日本、朝鲜等国都以成为‘小中华’为前进的目标。现在,以普鲁士为师的我们,则以成为‘东方普鲁士’为前进的目标。中国一向重视发展与普鲁士的外交关系和双边贸易,多年以来,我们在武器装备领域的合zuò

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我们相信,通过这次访问,中普两国在各领域的协同与合zuò

一定能够得到进一步的深化。”

埃尔温·利奥波德激动地握住张继的双手,笑着说道:“张先生,中普两国现在是好伙伴,将来一定能够成为好朋友。”

这时,张继注意到一号船坞的上方用白色颜料粉刷着一行大字,分外醒目,显然是企业理念一类的东西,于是好奇地问道:“埃尔温·利奥波德先生,请问那行字是什么意思?”

听到张继这么问,埃尔温·利奥波德面有得色地说道:“那是我们的企业理念——‘我们的征途是深蓝大海’。如您所知,文明源于大河的哺育,在古代史上产生过深远影响的文明都是靠近大河的文明,像是古埃及文明、古巴比伦文明和贵国的中华文明。而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和商船质量、航海技术的进步,人类逐渐发xiàn

海洋并非截断文明之间联系的深渊,而是维系文明之间联系的纽带。”

第三百零五章 深蓝大海(下)

埃尔温·利奥波德顿了顿,接着说道:“三百年来,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和俄国等国先后实现‘富国强兵’,成为了地区性乃至世界性的强国,它们实现‘富国强兵’的具体政策各有千秋,路径却不一而同,那就是控zhì

海权。对海权的控zhì

可以保障国家的财富积累,而国家的充裕财富又可以强化对海权的控zhì

。因此,实现‘富国强兵’的程度与控zhì

海权的程度成正比。可以说,海权兴,国则兴;海权衰,国则衰。正是基于这样的事实,我们认为,普鲁士不能只满足于成为欧陆强国,普鲁士还必须向海洋进军,成为掌握海上霸权的世界强国。唯有如此,曾经强敌环伺的普鲁士才能获得真zhèng

意义上的安全保障,曾经积贫积弱的普鲁士才能实现真zhèng

意义上的‘富国强兵’。‘我们的征途是深蓝大海’就是这一认识的具体表述,也是时刻激励伏尔铿造船厂的每一位职员积极创新、努力工作的价值观念。”

张继点点头,说道:“埃尔温·利奥波德董事长,您的这一番分析精彩至极,‘我们的征途是深蓝大海’这一企业理念更是精辟之至。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再次见面时,是在深蓝大海上。”

埃尔温·利奥波德紧紧握住张继的双手,激动地说道:“在深蓝大海上。”

……

一天后,鲁尔工业区,埃森,克虏伯兵工厂。

鲁尔工业区并非普鲁士的一级行政区划,而仅仅是经济社会意义上的一个概念,位于普鲁士西部,西边与比利时、卢森堡和荷兰接壤,是普鲁士人口最为稠密、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

鲁尔工业区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禀赋。首先,鲁尔工业区有着丰富的无烟煤和优质铁矿资源,这就为鲁尔工业区以金属冶炼和机械制造为核心的重工业体系提供了物质保障。其次,莱茵河及其支流鲁尔河、利珀河流经其间,既为重工业的发展通了充足的水源,又为地区间的货物提供了廉价、便捷的运输方式。最后,鲁尔工业区与萨克森、汉诺威等德意志地区经济重镇相邻,西边又与比利时、卢森堡和荷兰接壤,历史上就有着‘德意志十字路口’之称。由于与比利时、卢森堡和荷兰有着长期而密切的贸易往来,其经济的开放性很强。这一切都为鲁尔工业区近代工业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欧洲有一句谚语,叫做“普鲁士是从炮弹壳子里孵出来的”,是用来形容普鲁士的好战传统的。其实,这句谚语还有下半句,叫做“是鲁尔工业区产下的怪蛋”,这下半句则是用来形容鲁尔工业区对于普鲁士的战略意义的。的确,鲁尔工业区的工业总产值位居普鲁士第1名,占到普鲁士工业总产值的45%,远远超出第2名西里西亚(35%)和第3名汉堡(20%),其重工业总产值则占到了普鲁士重工业总产值的80%,而其军事工业总产值更是占到了普鲁士军事工业总产值的95%。可以说,如果没有鲁尔工业区那些厂房林立、浓烟滚滚的工厂,即便普鲁士陆军再骁勇善战,也根本没有资本与法国这样的“欧洲第一陆军强国”相抗衡。

从腓特烈二世到威廉一世的历代普鲁士国王都深谙这一点。因此,他们在扶植鲁尔工业区重工业企业方面下了很大的力qì

,不仅通过财政拨款的方式为资金周转困难的企业提供直接援助,还通过zf订单的方式为市场开拓乏力的企业提供间接支持。

……

克虏伯兵工厂是一家以生产武器装备为主、机械设备为辅的综合性重工业企业,由阿尔弗雷德·克虏伯于1847年创立的。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克虏伯兵工厂已经成为鲁尔工业区规模最大、产值最高、名头最响的军工企业,其生产的克虏伯大炮帮zhù

普鲁士陆军赢得了普奥战胜、普丹战争的胜利,阿尔弗雷德·克虏伯也因此成为了闻名世界的“火炮大王”。

即便是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的竞争对手,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企业管理方面的天才。

1811年,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的父亲腓特烈·克虏伯创立了克虏伯制造厂。事实上,当时的克虏伯制造厂不过是一家铁器小作坊,从事的也只是简单的铁器加工之类的小买卖。不过,腓特烈·克虏伯虽然受教育程度并不高,却热心发明创造,冶炼出了“罐钢”这种延展性能极好的钢材。1826年,腓特烈·克虏伯去世,年仅14岁的阿尔弗雷德·克虏伯从父亲手中接过了陷入困境的企业和“罐钢”的冶炼方法。当时,几乎没有人认为,这个年仅14岁的少年能够使这家生产几乎陷入停顿的小作坊起死回生。然而,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的所作所为却使他们不得不刮目相看。他先是通过出售“罐钢”的冶炼方法获得了可观的周转资金,随后又将这些资金全部用于技术研发和扩大生产,先后研制出了羹匙压制机和铸币机,使汤匙、叉子的生产实现了批量化,迅速抢占了金属餐具市场,并成为普鲁士铸币局的独家供应商。在铁器加工领域站稳脚跟之后,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开始进行积极的市场拓展并开始尝试多元化生产。1847年,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将克虏伯制造厂改名为克虏伯兵工厂,开始向军事工业领域进军。

1851年,第一届万国工业博览会在英国伦敦开幕。英国举办这次的博览会的目的本来是向世界展现英国工业革mìng

的辉煌成果。没想到,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居然成功说服筹委会主席、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允许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克虏伯兵工厂参展。克虏伯兵工厂的展品是一枚重达4300镑的钢锭,这也是当时世界上最重的钢锭。它与英国的主展品——一块象征着英国工业生产能力的、重达24吨的煤块被摆放在会场最显眼的位置,成为了当时最受瞩目的展品之一。

第三百零六章 火炮大王(上)

也正是借由第一届万国工业博览会的东风,克虏伯兵工厂名声大噪,来自世界各地的订单像雪花般从天而降。1852年,克虏伯兵工厂制造出了全世界第一个无缝的钢火车轮毂,随后又开始生产铸钢的火车轮轴和弹簧。1862年,克虏伯兵工厂又将贝塞麦转炉炼钢法和平炉炼钢法引入生产,极大地提高了钢材的质量。那家昔日的铁器小作坊开始向以生产武器装备为主、机械设备为辅的综合性重工业企业转变。

中国与克虏伯兵工厂的合zuò

也是由来已久的。早在同治元年(1862年),在目睹了弗里德里克·华尔率领的“常胜军”所装备的“开花大炮”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中发挥出的巨大战斗力之后,时任江苏巡抚、五口通商大臣的李鸿章就决心开展海外军事采购,向“船坚炮利”的西洋诸国购买火炮等武器装备。在得到总理王大臣、恭亲王爱新觉罗·奕?的支持后,李鸿章开始对西洋诸国的武器装备进行考察。

最初,由于供需双方信息不对等和存zài

商业贿赂等问题,李鸿章的海外军事采购进行的并不顺利。采购对象混乱不一,基本依赖外国驻华使节牵线搭桥,导致湘军和淮军的武器装备制式各异、维护不便。后来,在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罗伯特·赫德的引荐下,大批英制武器装备列装湘军、淮军。然而,这些装备不仅价格畸高,而且性能落伍,完全无法满足湘军、淮军的日常训liàn

、作战需yào



同治三年(1864年)年初,在泰来洋行的引荐下,克虏伯兵工厂派员来华,受聘于淮军水师,担任火炮营教官。他们的严谨细致和忠于职守,令李鸿章深为赞许,而他们所携带的技术精良、质量过硬、性能可靠的训liàn

用克虏伯大炮更是给李鸿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鸿章由此决定海外军事采购优先选择普鲁士特别是克虏伯兵工厂的产品。同治三年(1864年)年底,李鸿章订购的第一批共计40门克虏伯大炮运抵中国并优先装备给在两江地区遂行剿灭太平天国残部任务的湘军和淮军。李鸿章按照清朝为火炮赠号“大将军”的惯例,根据Krupp的谐音,取“克制敌军,战胜夷虏”之意,将其命名为“克虏伯”。

同治四年(1865年)年初,李鸿章创办的金陵制造局又与克虏伯兵工厂签订了购买克虏伯大炮生产权的协议,开始仿制克虏伯大炮。同治四年(1865年)8月,张继率领的“护国军”在挂甲台与新任英国远东远征军总司令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作战时所使用的20门克虏伯大炮就是由金陵制造局仿制的。

此后,中国与克虏伯兵工厂的合zuò

日渐密切。同治五年(1866年)2月,张继出任两江观风使兼‘新政’规划部侍郎之后,一改过去过分依赖怡和洋行、泰来洋行和斯米德洋行等中间人的作法,命令容闳赴克虏伯兵工厂考察,直接向克虏伯兵工厂订购了第二批共计120门克虏伯大炮,用于列装两江地区各海防要塞的守备部队,由金陵制造局扩建而成江南制造总局仿制的克虏伯大炮也陆续列装两江水师,这也为之后两江水师在定海海战中战胜英国皇家海军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到张继率领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之时,旅顺口海防要塞已经列装克虏伯大炮42门,大连湾海防要塞已经列装克虏伯大炮26门,威海卫海防要塞则已经列装克虏伯大炮108门,两江水师和刚刚组建的北洋水师的全部战列舰都列装了2至4门不等、共计160的克虏伯大炮,以致于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克虏伯大炮都是中国海防的代名词。

……

克虏伯兵工厂位于鲁尔工业区腹地的埃森,厂区占地面积近三万亩,拥有工人近十万,有大大小小的车间共计五十六座,配套的生活设施更是不计其数,相当于一座小型的城市。

克虏伯兵工厂的办公主楼“克虏伯宫”是一座典型的新古典主义式建筑,以罗马万神殿为模型的柱廊大厅,高达110米,直径60多米,建筑规模相当于圣彼得大教堂的2倍、美国国会大厦的12倍,流经厂区的圣佐治亚运河在改道之后绕柱廊大厅的三面流过,最后流入一个巨大的倒影池。

看着在一片绿树掩映下巍然耸立的“克虏伯宫”,张继不禁暗暗赞叹,这样巨大的工程量,也只有克虏伯兵工厂这样经济实力雄厚的综合性重工业企业能够建造得起。不过,这样的建筑形制倒是非常符合普鲁士的美学标准。因为新古典主义式建筑的形制特点就是外观对称、气质庄严。这样的形制特点会使走近的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压迫感和敬畏感,近而感受到集体的伟大和个人的渺小。换句话说,新古典主义式建筑的作用在于向受众彰显控zhì

力,通过激发受众心中的恐惧感来获得受众的服从。而普鲁士的前身是条顿骑士团,继承了条顿骑士团的军事专制传统,加之其地处法兰西与俄国之间,夹缝之中求生存,崇兵尚武的极权政体就成了必然的选择,而其民族性格也自然以纪律严明为特征。这样一来,青睐新古典主义式建筑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张继继而想到,这么看来,在这一点上,新古典主义式建筑倒是与中国的紫禁城有着异曲同工之效。遥想当年,朝鲜、越南、琉球那些周边地区小国的使臣一来到紫禁城,见到那高大宏伟、金碧辉煌的建筑,没有不吓得腿脚发颤、口不能言的。于是,他们就匍匐着递上国书,心甘情愿地做了中国的附庸,原因也正在于此吧。看来,极权政体总是相似的,它们维持权力的秘诀就在于制造“宏大”和“神mì

感”,而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正是“宏大”和“神mì

感”的典型符号。

第三百零七章 火炮大王(中)

张继还在望着“克虏伯宫”出神,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已经率领着克虏伯兵工厂的高层们走上前来。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深知,在英国武器装备可以自给,美国对武器装备需求有限,而普鲁士又与法国、比利时、卢森堡、荷兰和俄国关系紧张的情况下,中国是克虏伯兵工厂最大的潜在海外客户。因此,他对联合使团的此次参观极为重视,已经多年不参与客户接待的他,决定破例全程陪同并亲自为联合使团进行讲解。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紧紧握住张继的双手,笑着说道:“张先生,我们在此恭候多时了,欢迎您和您的使团来到克虏伯兵工厂。贵国是我们最重yào

的海外合zuò

伙伴,您和您的使团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我们相信,您和您的使团一定会不虚此行。”

张继也笑着说道:“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董事长,在中国的江南制造总局,我曾经接触过许多克虏伯兵工厂派驻的技术人员,他们严谨细致、忠于职守,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也曾经在与英国陆军的战斗中,亲手操作过克虏伯大炮,它们的技术之精良、质量之过硬和性能之可靠都令我甚为满yì

。普鲁士是我们实现“富国强兵”的老师,克虏伯兵工厂是我们进行海外军事采购的优先选择,我们此行,就是为了观摩克虏伯兵工厂的生产流程,学习克虏伯兵工厂的管理经验,最终达到引进克虏伯兵工厂的新式产品和先进技术的目的。还望您的您的同仁们不吝赐教。”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笑着说道:“张先生,请您放心,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率领着克虏伯兵工厂的高层们开始依次与莱因哈特·施道芬堡、赫尔穆特·毛奇和联合使团的成员们握手致意。

走到容闳的面前时,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笑着说道:“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两年不见,你瘦了许多,一定非常辛苦吧?不过,你看上去仍旧那么精力充沛,真令人高兴。”

容闳笑着说道:“我们推行‘新政’的大业才刚刚走上正规,千头万绪、百务缠身,确实忙碌了一些。不过,每每想及毕生之所学终于能够派上用场,毕生之志向终于能够得以实现,我就感到异常的振奋,精力也就变得无穷无尽。”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笑着说道:“老朋友,那我就放心了,不过,还是希望你要适度节劳,只有这样,你才有条件为你的国家做出更多的贡献,你说呢”,说着,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转身对张继说道:“张先生,那我们就开始正式的参观吧。这面是克虏伯大炮的装配车间,您一定会感兴趣的。”

……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指着一门刚刚完成装配的克虏伯大炮说道:“张先生,这就是装配完成的克虏伯大炮,铸造它所使用的钢材是目前延展性最好的‘罐钢’,全部由克虏伯兵工厂自行冶炼完成。事实上,出于降低生产成本的目的,我们一度试图将‘罐钢’的冶炼外包给鲁尔工业区的其它钢铁企业。但是,最终,为了保证克虏伯大炮的过硬质量和可靠性能我们还是决定自行冶炼‘罐钢’。也正因为如此,克虏伯大炮的生产成本要远远高于相近技术指标的威廉大炮和伊丽莎白滑膛炮。但是,相应地,克虏伯大炮的质量和性能也不是威廉大炮和伊丽莎白滑膛炮可以相比的。”

张继点点头,说道:“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目前,我们的海防要塞和水师战列舰列装了共计336门克虏伯大炮,无一出现机械故障,更没有出现过类似膛炸的严重事故,而我们之前列装的大量红衣大炮和少量威廉大炮都曾经出现过类似的问题。”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点点头,接着说道:“不过,考lǜ

到海外客户非常关心克虏伯大炮的性价比问题,我们还是在现有技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了最大努力,以期降低生产成本。其中,最主要的是一条就是改进生产工艺。具体地说,就是大量采用冲压工艺和切削工艺代替过去的铸造工艺。这样一来,生产时间就大大缩短了,生产成本自然也就相应地降低了。”

听到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这么说,侍立一旁的阿尔弗雷德·施里芬点点头,激动地说道:“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董事长,请允许我向您的您的同仁们致敬。在我看来,这项生产工艺的改进,其意义绝不仅仅是降低生产成本这么简单。更重yào

的是,它极大地提高了克虏伯大炮的工业化生产的水平,而在战争环境下,这一点的重yào

性尤其明显。”

直到周围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阿尔弗雷德·施里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合时宜,满脸通红地说道:“我失礼了,非常抱歉。”

看着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一副窘迫至极的样子,张继笑着说道:“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请您继xù

说下去。”

阿尔弗雷德·施里芬嗫嚅了一阵,却还是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赫尔穆特·毛奇。阿尔弗雷德·施里芬虽然恃才傲物,毕竟也只是普鲁士总参谋部的一名普通军官。而赫尔穆特·毛奇则不仅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是普鲁士zf的元老,更是普鲁士军队中的绝对权威,他怎么敢在赫尔穆特·毛奇面前班门弄斧呢?

出乎阿尔弗雷德·施里芬的意料,赫尔穆特·毛奇点点头,赞许地说道:“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你的思路很新颖,不妨说出来听听。另外,如果你今后有什么见解,也可以直接向张先生和他的使团阐明。你被委派来陪同张先生和他的使团参观的,当然有资格发表自己的看法。”

第三百零八章 火炮大王(下)

得到赫尔穆特·毛奇的许可,阿尔弗雷德·施里芬的脸涨得通红,兴奋地说道:“火炮、步枪、炸弹和地雷这些武器投入战争导致了两个结果:第一,战争的破坏性空前加剧;第二,战争对物资的消耗空前加剧。这两个结果就使得战争对于工业特别是重工业尤其是军事工业的依赖性加强。可以说,是战争参与方的工业生产维持着战争,哪一方维持不下去了,它也就无法取得战争的胜利了。也就是说,当今时代,决定战争参与方能否胜利的因素就是工业生产能力。这样一来,为了尽可能地削弱敌方的工业生产能力,战争参与方势必会将破坏甚至摧毁敌方的工业特别是重工业尤其是军事工业企业作为己方的战略目标。由此,伴随着骑士精神的没落,战争也就没有前线和后方之分了。”

阿尔弗雷德·施里芬顿了顿,接着说道:“以普鲁士为例,在战争环境下,考lǜ

到战况的激烈程度,克虏伯大炮极有可能成为一种消耗速度极快的武器装备,而克虏伯兵工厂也将成为敌方的优先打击目标。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战争的胜利呢?答案就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生产尽可能多的克虏伯大炮。而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董事长和他的同仁们主导的生产工艺的改进极大地提高了克虏伯大炮的工业化生产的水平,使得这一切成为了可能,因而也就最大限度地保证了战争的胜利。说得再偏激一些,在和平环境下,我们对武器装备的第一要求当然是过硬的质量和可靠的性能。但是,在战争环境下,对于武器装备质量和性能的要求则应该让位于对于速度和规模的要求。具体地说,在战争环境下,我们对武器装备的第一要求就应该变成尽可能快的生产速度和尽可能大的生产规模。”

张继激动地点点头,说道:“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太感谢您了,您的这一番宏论彻底打开了我的思路。回头想想,我过去对于武器装备的要求和军事工业的规划都是建立在理想条件下的,却忽视了实jì

条件是否允许。看来,这次参观克虏伯兵工厂真的能够彻底转变我们过去的陈腐观念。”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也笑着点点头,说道:“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您的这一番宏论也彻底打开了,我和我的同仁们的思路。事实上,在作出改进生产工艺的决策时,我和我的同仁们并没有意识到它对于保证战争胜利的重yào

性,只是单纯地考lǜ

了克虏伯大炮的性价比问题。看来,今后,我们还要在保证武器装备质量和性能的前提下,向着加快生产速度、提高生产规模的方向努力啊。”

听到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这么说,一直沉默不语的赫尔穆特·毛奇也插话道:“提到加快生产速度、提高生产规模,我倒是有几点想法。去年,我在访问美国期间,参观了美国太平洋联合铁路公司。他们正在行业内部推行一项叫做‘零件标准化’的运动。具体地说,就是由占据市场垄断地位的企业联合行业协会制定行业标准,明确规定本行业各种零件的生产标准,其他企业则一体遵循。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整个行业的零件实现了通用,大大加快了生产速度、提高了生产规模。而且,铁路行业的‘零件标准化’运动并不仅限于行业内部,事实上,它已经带动了钢铁、机械和军事工业的‘零件标准化’运动。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美国的所有行业,都将实现零件的标准化和通用,其意义之深远,无论如何表述都是不为过的。我想,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在普鲁士全国推行‘零件标准化’运动,但是,至少可以在克虏伯兵工厂内部实现。这样一来,克虏伯兵工厂生产的武器装备的零件就实现了通用,即便克虏伯兵工厂生产的武器装备在战场上损坏,也可以通过更换零件的方式予以尽快修复。相应地,客户们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也就会集中选择采购克虏伯兵工厂生产的武器装备,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都是一件互利双赢的事情。”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笑着说道:“赫尔穆特·毛奇元帅,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们随后就着手研究、推行此项工作”,说着,开玩笑道:“没想到普鲁士总参谋长成了克虏伯兵工厂的顾问,不过,我们可支付不起您的工资哦。”

赫尔穆特·毛奇也笑着说道:“这倒不打紧,我去向威廉一世陛下和奥托·俾斯麦首相去所要第二份工资就可以了。毕竟,克虏伯兵工厂是普鲁士实现国家战略目标的重yào

载体,每年的纳税额那么高,又是普鲁士陆军的主要供货商,和普鲁士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张继也笑着点头道:“赫尔穆特·毛奇元帅说的虽然是玩笑话,却也是至理。国家就是为了服wù

民众而存zài

的,帮zhù

企业出谋划策、开拓市场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既然我们恰好聊到这个话题,我也要帮zhù

我们的企业拓展市场了”,说着,张继指着容闳说道:“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董事长,您的老朋友容闳先生现在担任着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总经理。在他的领导下,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积极参与到了远洋运输的国际竞争中。目前,我们从克虏伯兵工厂采购的货物,都是克虏伯兵工厂委托英国德雷克航运公司运输的。事实上,大清远洋运输公司运价低廉、服wù

可靠,我们希望,今后我们再从克虏伯兵工厂采购货物时,克虏伯兵工厂可以委托大清远洋运输公司运输的。这同样也是互利双赢的嘛。”

第三百零九章 无忧之宫(上)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笑着说道:“当然可以,参观结束之后,我们就可以签订合zuò

协议”,说着,阿尔弗雷德·克虏伯指着车间外说道:“张先生,不远处就是克虏伯兵工厂的校射场,刚好有装配完成的新式克虏伯大炮在那里校射,我们过去看看吧。”

张继正好也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新式克虏伯大炮的威力,于是笑着点点头道:“如此再好不过了。”

……

克虏伯兵工厂的校射场位于克虏伯兵工厂西南方向大约2公里处,长20千米,宽2千米,呈一个狭长的长方形,占地面积近六万亩,几乎是克虏伯兵工厂的两倍。整个校射场用围墙围起来,除了在那门新式克虏伯大炮的基座上忙着进行调试的技术人员,见不到半个人影。校射场的草皮则伤痕累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显然是过去历次校射的“丰硕成果”。

事实上,张继之前在“威廉一世号”战列舰上已经见到过列装其上的新式克虏伯大炮。但是,那毕竟是在舰桥上远距离观看的,很难有直观的感受。而那4门双联装主炮又是新式克虏伯大炮的舰载型,基座部分作了相应的简化设计,射程和威力也有所缩水。因此,张继认为,相比老式克虏伯大炮,新式克虏伯大炮不过是在体积、威力和射程方面有所提高而已,奥斯卡·罗严塔尔所谓的‘比之老式克虏伯大炮,新式克虏伯大炮的威力实现了质的飞跃’云云不过是溢美之词。但是,当他真的见到安放在校射场的那门新式克虏伯大炮,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而且错得非常离谱。

那门新式克虏伯大炮简直就是一头“钢铁巨兽”,老式克虏伯大炮的体积虽然已经远远超过红衣大炮和威廉大炮,但是,和它完全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张继正呆呆地望着那门新式克虏伯大炮出神,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已经走上前来,细致地讲解道:“新式克虏伯大炮基座部分长15.1米,炮身部分长11.2米,总量为62吨,口径380毫米,仰角可达30度,有效射程为19.76千米,炮弹在3000米的距离上可以穿透厚度达65.8厘米的均质钢板,射速为每分钟1到2发。可发射的炮弹有两种类型,用于击毁海上目标的穿甲弹和用于击毁陆上目标的普通弹,炮弹重60公斤,发射药包重20公斤。具体到这门新式克虏伯大炮,它和我们在装配车间见到的那门老式克虏伯大炮一样,也是通过冲压工艺和切削工艺生产出来的”,说着,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走到在那门新式克虏伯大炮的基座上忙着进行调试的技术人员身边,与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回头大声喊道:“张先生,赫尔穆特·毛奇元帅,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各位来宾们,这门新式克虏伯大炮已经调试完毕,可以进行试射了,请你们走近一些。”

张继、赫尔穆特·毛奇和莱因哈特·施道芬堡走上前去,看到那几名技术人员正在熟练地将炮弹和发射药包顶入炮膛。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则将指着一架立在那门新式克虏伯大炮旁边的着弹点观察员专用高倍望远镜,说道:“诸位请看,我们正前方15000米处有一座石灰岩制成的靶子,呈正方体,长、宽、高均为10米,我们这次试射的目标就是它。”

张继走上前去,透过那架着弹点观察员专用高倍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正前方15000米处的那座石灰岩靶子,上面用红色的颜料涂着一个大大的“X”。

张继非常疑心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的这次试射能否成功。毕竟,对15000米处的远距离目标射击只能采用曲射的方式,而现在激光测距仪又还没有诞生,想要在无法直接瞄准的情况下,单单凭借这架着弹点观察员专用高倍望远镜进行距离精确目测,再通过复杂的数**算得出射角,实在有点儿太强人所难了。倘若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的这次试射失败,不仅克虏伯兵工厂会颜面扫地,就是赫尔穆特·毛奇和莱因哈特·施道芬堡面子上也不好kàn

,还会影响到今后与克虏伯兵工厂和普鲁士的合zuò



想到这里,张继笑着说道:“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董事长,火炮的用途是火力覆盖和火力压制,我们对于克虏伯大炮的要求也仅限于杀伤敌军有生力量、破坏敌军防御工事和摧毁敌军海上目标。这次试射,您只要展示新式克虏伯大炮的威力即可,不一定非得击中那座靶子。”

听到张继这么说,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笑着说道:“对您的好意,我和我的同仁们深表感谢。不过,也请您相信克虏伯兵工厂的技术实力”,说着,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将那门新式克虏伯大炮的拉火绳抓在了手里并回头狡黠地笑着说道:“张先生,赫尔穆特·毛奇元帅,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各位来宾们,请抓紧你们头上戴的帽子,这门新式克虏伯大炮的威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哦。”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已经拉动了那门新式克虏伯大炮的拉火绳。

……

仿佛是潜藏在地平线下的太阳猛地探出了头,又仿佛是沉睡数千年的洪荒怪兽苏醒之后发出的怒吼,一片令人目眩的火光之后紧接着就是一声低沉的巨响,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灼热的气浪。那声巨响是如此的强烈,以致于在场的众人几乎都出现了暂时性的耳聋,而那股灼热的气浪拂面之时,众人都感到呼吸困难,连睁开眼睛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做出提示的时候,莱因哈特·施道芬堡还在出神地望着那门新式克虏伯大炮。于是,伴随着那股灼热的气浪拂面,他的高顶礼帽瞬间被掀了起来,飞向了远方。

第三百一十章 无忧之宫(中)

众人刚刚回过神来,远处又传来一声“轰隆隆”的巨响,与之相伴随的是一团腾空而起、缓缓扩散的黑烟。

张继冲到那架着弹点观察员专用高倍望远镜前,向远处望去,只见正前方15000米处的那座石灰岩靶子已经不见了,只有周围散落的碎石证明了它曾经存zài

过。

张继呆呆地仰望着那门新式克虏伯大炮,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即拼命地鼓起掌来,在场的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来,跟着鼓起掌来。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一脸得yì

,笑着说道:“都说比利时的列日要塞和俄国的塞瓦斯托波尔要塞是全世界最坚固的防御工事,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我们的新式克虏伯大炮就是‘攻城锤’、‘开罐器’和‘敲门砖’。倘若‘以我之矛,攻彼之盾’,究竟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这话一出口,赫尔穆特·毛奇和莱因哈特·施道芬堡都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在场的众人也都默不作声。虽然与法国和俄国争夺欧陆霸权是普鲁士的既定国策,也早已成为不公开的秘密。但是,在如此正式的外交场合,提及这样敏感的话题无疑会令宾主双方都颇为尴尬。

阿尔弗雷德·施里芬倒是反应了过来,急忙笑着说道:“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董事长,您未免也太心急了,不等我们反应过来,就拉动拉火绳。幸亏今天在场的都是男士,万一要是有女士或者孩子,还不得吓坏了。”

这时,阿尔弗雷德·克虏伯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话不合时宜,急忙笑着说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说着,赶忙快跑几步,把那顶高顶礼帽捡了回来,拍干净上面的尘土和杂草,递还给了莱因哈特·施道芬堡。

这样一来,尴尬的气氛得到了化解。张继也急忙转移话题道:“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董事长,在您试射之前,我确实没有想到,新式克虏伯大炮的威力居然能够达到这样的程度。现在想来,奥斯卡·罗严塔尔上校说得一点儿没错,没有任何一艘战列舰的船舷能够抵挡得住新式克虏伯大炮的一轮齐射,传统的‘横队战术’已经明显过时了,而要适应‘纵队战术’的要求,就必须改变传统的主炮塔布局。这样看来,伏尔铿造船厂将‘威廉一世号’战列舰的主炮塔设计为对角线布局真的是极具先见之明。毫不夸张地说,新式克虏伯大炮刷新了我对于火炮威力的认知程度,因此,我也在考lǜ

,我们是否采购一些新式克虏伯大炮用于补充我们的海防要塞和水师战列舰。”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笑着说道:“张先生,多谢您的赞扬。作为一个商人,我没有理由拒绝您的订单。但是,作为您的朋友,我建议您采购少量新式克虏伯大炮即可。我相信,对于这一点,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也是深有同感的。”

看着张继一脸疑惑的表情,阿尔弗雷德·施里芬解释道:“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董事长说的没错。首先,大规模地采购、列装新式克虏伯大炮从经济上来看是不划算的。因为造价并不高,所以老式克虏伯大炮既可以大规模地列装在海防要塞充当防御性武器,又可以大规模地列装在海军战列舰上充当进攻性武器。但是,由于原材料和工艺改造的原因,新式克虏伯大炮的造价远远超过老式克虏伯大炮,考lǜ

到武器装备的升级换代周期越来越短,大规模地采购、列装新式克虏伯大炮并非明智之举。其次,大规模地采购、列装新式克虏伯大炮从军事上来看是没必要的。一方面,与老式克虏伯大炮相比,新式克虏伯大炮在战争环境下的使用是受到诸多现实条件制约的。毕竟,新式克虏伯大炮的体积、重量都决定了其运输、安装、维护和补给将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而这也就决定了新式克虏伯大炮不是一种战术武器,而是一种战略武器。是要在呈现僵局的战场上发挥左右战局的战略作用的。因此,除非不使用新式克虏伯大炮就无法达到预定目标,就尽可能不要使用它,以免给本来已经很脆弱的后勤补给增加不必要的负担。这样一来,除了列装在海军战列舰上充当主炮之外,新式克虏伯大炮就只有作为‘攻城锤’、‘开罐器’和‘敲门砖’进攻要塞、堡垒这一项作用了,因此,少量的新式克虏伯大炮就基本能够满足战略作战的需求。另一方面,海防不能仅仅依赖海防要塞发挥作用,更多地还是要靠海军舰队和海防要塞的相互配合,列装了新式克虏伯大炮的海军舰队负责远洋海防,列装了老式克虏伯大炮的海防要塞则负责近海海防。这样一来,新式克虏伯大炮发挥了威力的优势,老式克虏伯大炮则发挥了数量的优势,而大规模地采购、列装新式克虏伯大炮也就变得不再有必要了。”

张继沉思片刻,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董事长,对您的坦诚,我深表敬意”,说着,张继指着身侍立后的刘铭传,笑着说道:“这位是江南制造总局总经理刘铭传,订购新式克虏伯大炮的事情,将由他和您具体商谈。”

……

当天下午,普鲁士,柏林,无忧宫。

无忧宫位于柏林西南郊的波茨坦,是一座典型的洛可可式建筑,由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仿照法国的凡尔赛宫亲自主持设计、建造。

无忧宫占地面积约1350亩,包括宫殿及其附属的花园。宫殿的主体由三部分构成,居中的是一座巨大的圆顶,呈弧状向外突出,连接着8根罗马式立柱。每根立柱上装饰着一尊不同体态的女神雕像,而每尊雕像又至少有一只手向上举起,做出托举着屋檐的姿态。女神雕像的下半身由波浪状的裙子逐渐过渡为破碎的布纹,最终巧妙地融入立柱。圆顶之下的部分就是著名的“圆厅”,是历代普鲁士国王进行外事活动、举办盛大宴会的所在。宫殿的两翼则是呈长条的锥脊建筑,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的办公室、起居室和卧室都位于其中。

第三百一十一章 无忧之宫(下)

不过,无忧宫最负盛名的还是它的梯形露台,而无忧宫的建造也正始于此。1744年,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下令在波茨坦南侧的山坡上建造一座梯形露台,用于种植葡萄,也作为他夏季避暑休闲的地方。于是,这片斜坡被规划成了六个宽阔的梯形露台。为了达到尽可能利用阳光的目的,梯形露台的围墙被建成了以台阶为中心的微弓形状,墙面上还爬满了来自意大利和法国的单株葡萄藤,而分布于梯形露台中的168个玻璃罩里面,则被种上了无花果树。梯形露台的前端被绿色草坪覆盖。并用紫杉木加以分割,通往梯形露台的120阶台阶则被建筑在梯形露台中轴线上。1745年,在梯形露台前的空地上建起一座洛可可式的的花园。1748年,又在花园的正中心建起一座带有喷泉的蓄水池。从1750年开始,陆续有包括爱神维纳斯、太阳神阿波罗、众神之神朱庇特在内的罗马神话人物和具有象征意义的水、火、土、风四元素大理石雕塑被放置在蓄水池的四周。

值得一提的是,无忧宫的鼎鼎大名不仅来自其美轮美奂的建筑,更来自其丰富多彩的藏品,无忧宫的画廊中陈列着1000多座以希腊神话人物为题材的大理石雕塑和124幅出自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荷兰画家之手的世界级名画。就连素来以附庸风雅而闻名于世的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在参观之后,也不得承认,与卢浮宫相比,无忧宫的藏品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不遑多让。

……

按照原定计划,今天晚上,奥托·俾斯麦将在柏林的首相府为联合使团举行欢迎宴会。两天后,在结束对柏林的访问之后,联合使团再前往无忧宫,拜会威廉一世。但是,在张继一行参观克虏伯兵工厂的时候,莱因哈特·施道芬堡接到了来自奥托·俾斯麦的电报,表示威廉一世希望尽快举行与张继的会晤,因此,要求他们调整行程安排,在结束对克虏伯兵工厂的参观之后,直接赶往无忧宫,参加威廉一世和奥托·俾斯麦共同举办的欢迎宴会。

由于行程安排的调整,张继到达无忧宫的时候,距离欢迎宴会开始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威廉一世还在波茨坦附近的森林中打猎,没有回来,奥托·俾斯麦也还在柏林的首相府处理公务,尚未赶来。于是,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立即派遣随从去向威廉一世和奥托·俾斯麦报gào

,并提议由他做向导,带领联合使团参观无忧宫。

张继虽然对参观无忧宫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不好驳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的面子,也不愿意闲坐等待,于是与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并肩在梯形露台上散起步来。而联合使团的成员们虽然已经在英国、法国先后领略过白金汉宫的威严、凡尔赛宫的恢弘和枫丹白露宫的雅致,却从未见识过无忧宫这般充满乡间气息的王宫,无一不被这建筑与自然的和谐交融所吸引,也乐得浮生半刻闲。

突然,张继发xiàn

无忧宫北面不远处有一座磨坊,已经显得颇为破败,与咫尺之遥的无忧宫优美的自然风光和美轮美奂的建筑格格不入。张继不知dào

这座破败的磨坊为何会出现在这普鲁士历代国王避暑休闲的地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看着张继一副疑惑的表情,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笑着说道:“张大人,说起那座破败的磨坊,还有一段脍炙人口的故事呢。”

那座破败的磨坊居然还有故事。这一下,张继来了兴趣,笑着问道:“哦?还有故事,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请您讲给我听。”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笑着说道:“这还要从腓特烈二世陛下亲自主持设计、建造无忧宫说起。腓特烈二世陛下性嗜清净,但是平日里国事缠身,难得有避暑休闲的机会。后来,他决定在柏林附近自然风光优美的地方建造一座行宫,作为他夏季避暑休闲的地方。这也正是无忧宫的由来了。但是,无忧宫建成后,腓特烈二世陛下却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烦恼。原来,无忧宫所在的这片山坡原本是一片荒地,当地的农民就在附近开垦出一小块农田,又建起了一座磨坊。而这座磨坊工作时难免会发出‘吱呀呀’的噪音,这无疑打破了腓特烈二世陛下渴望的宁静。于是,腓特烈二世陛下忍无可忍,召见了磨坊主,对他说:‘你的磨坊对我造成的干扰太大了,所以,我们两人之中必须有一个离开此地’。接着,他让磨坊主开个价,要把磨坊买下来,再拆除掉。但是,磨坊主却说道:‘陛下,您认为您的这座宫殿值多少钱呢?’腓特烈二世陛下感到匪夷所思,笑着说道:‘哦?你的意思是,想把我的这座宫殿买下来?好啊,但是,你有多少钱呢?’磨坊主说道:‘陛下,虽然我没有足够的钱买下您的宫殿。但是,您也没有足够的钱买下我的这座磨坊。’腓特烈二世陛下感到不可置信,接连开出了几个有人的条件。但是,磨坊主始终不为所动。他说道:‘这座磨坊是我从父辈手中继承下来的,体现着先人们创业的艰辛,蕴藏着先人们对我们的的福荫。因此,我不能出售它,只能让我的后代从我的手中继承它。’腓特烈二世陛下大为光火,说道:‘你太不明事理了,你要知dào

,其实我根本无须与您多费口舌。只要我愿意,我完全可以叫人给你的这座磨坊估个价,然后下令把它拆除掉,最后再给你点钱。到那个时候,你要也好,不要也罢,反正问题是解决了。’没想到,听到腓特烈二世陛下这么说,那个磨坊主居然笑着回答道‘好啊,陛下,如果普鲁士没有神圣的法律,如果柏林没有公正的法院,您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了。’也就是说,只要腓特烈二世陛下敢这么干,他就敢向柏林地方法院提起诉讼。”

第三百一十二章 欢迎宴会(上)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腓特烈二世陛下是一个仁慈的君主,更是一位正直的绅士。因此,磨坊主的真诚与无畏非但没有引起他的不快,反而令他高兴不已,认为法治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所以,他颁布敕令,要求以后的普鲁士历代国王也秉承法治观念,不得为难这位磨坊主和他的后代,并且还与这位磨坊主建立起了友好的邻里关系。五年前,这位磨坊主的玄孙因为经营不善破产了,于是找到威廉一世陛下,希望能将这座磨坊卖给威廉一世陛下,再由他拆除掉,一方面自己能赚到一些钱以填补因破产而导致的亏空,另一方面也算是完成腓特烈二世陛下当年的心愿。最终,威廉一世陛下赠送了一大笔钱给那位磨坊主的玄孙,帮zhù

他填补了亏空。但是,他并没有买下这座磨坊,更没有下令拆除掉它。他说:‘我不能这样拆除掉这座磨坊,因为它不仅记录着霍亨索伦家族与这位磨坊主一家世代友好的邻里关系,更见证着普鲁士的法治进程和法治观念。’”

张继沉浸在这个动人的故事中,久久不能言语,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在听您讲述这个故事之前,我一直以为,普鲁士的强dà

来源于工业实力的雄厚和军事力量的强dà

。直到现在,我才真zhèng

明白,普鲁士的强dà

来源于民众与王室对于法治观念、自由市场制度和私有财产权的信仰与坚守。有了这样的信仰与坚守,工业实力的雄厚和军事力量的强dà

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在赶往汉堡的途中,我曾经对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说过‘以后,我们要以普鲁士为师,也要以普鲁士为友’。当时,我只是想向普鲁士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革除我们落后内政外交政策。现在,我才意识到,我们更加需yào

学习作为普鲁士立国根基的典章制度;更需yào

革除深深植根于我们心中的陈腐观念。看来,此次我们对普鲁士的考察计划要做一定的变更了。至少您刚才讲述的这个故事,我要让联合使团的所有成员们都听上一次。”

……

这时,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回头一看,只见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正在一群随从的护卫下向无忧宫拍马而来。

原来,正在在波茨坦附近的森林中打猎的威廉一世接到莱因哈特·施道芬堡派去的随从的报gào

,不愿让联合使团久等,就立即赶了回来。

威廉一世全名威廉·腓特烈·路德维希,是霍亨索伦家族的继承人,普鲁士前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的次子,腓特烈·威廉四世的弟弟。威廉一世出生于1797年,现年71岁,虽然已经进入古稀之年,但由于他自幼从军,在训liàn

严酷、淘汰激烈的普鲁士陆军中练就了一副好体魄。加之他酷爱运动,每年夏天都回来无忧宫避暑休闲,在波茨坦附近的森林中打猎,所以身体非常硬朗。虽然须发皆白,但是精力旺盛,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垂暮老人。

威廉一世跃下马匹,快步向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和张继走来,边走还边笑着问道:“这位就是张大人吧?久仰您的大名了。”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和张继赶忙向他行礼,他却一把托住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和张继,笑着说道:“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张大人,不必多礼,二位请稍候,我先去更衣。等奥托·俾斯麦首相赶到之后,欢迎宴会就开始”。

张继对这位身着猎装、不拘小节的国王颇有好感,转头对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笑着说道:“威廉一世陛下老当益壮,真是贵国民众的福气。”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点点头,笑着说道:“威廉一世陛下自幼从军,在普鲁士陆军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1814年,年仅17岁的威廉一世陛下作为一名龙骑兵上尉率领着由普鲁士贵族子弟组成的‘山鹰’龙骑兵团跟随普鲁士陆军参加了莱比锡战役和滑铁卢战役,被普鲁士陆军总司令格布哈德·布吕歇尔元帅誉为‘最勇敢的战士’。1848年,已经51岁的威廉一世陛下又披坚执锐,亲自率领‘山鹰’龙骑兵团成功地粉碎了一场针对普鲁士前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陛下的政变,获得了“霰弹亲王”的称号。由于长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威廉一世陛下对于纪律非常重视,他常常用军纪要求我们这些内阁大臣,虽然有时会让我们苦不堪言,但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普鲁士zf的行政效率,‘欧洲最高效的zf’的zf绝非浪得虚名。”

……

当天晚上,普鲁士,柏林,无忧宫,圆厅。

圆厅位于无忧宫主体部分的圆顶之下,是历代普鲁士国王进行外事活动、举办盛大宴会的所在。整个大厅用白、金两色装饰而成,四周的墙壁顶端涂画着描绘条顿骑士团东征场景的壁画。大厅里铺设着豪华的地毯,陈列着精致的家具,大厅的穹顶上还悬挂着一盏当时巨型水晶吊灯,整个大厅内流光溢彩,恍若人间仙境。

威廉一世身着普鲁士陆军礼服站在大厅中央的高台上,微笑着向台下的联合使团成员们颔首致意着。与之前的猎装打扮全然不同,此时的威廉一世虽然没有戴黑色盔形帽,但是那普鲁士蓝上衣、白色长裤和黑色皮靴却将已经须发皆白的他映照得英气逼人。

台下,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以张继和岩仓具视为首,站在左边,包括郭嵩焘、刘坤一、胡林翼、张树声、沈葆桢、阿灵阿、孙家成、李启模、林惟庸、陈其光、哈尔查、佟养性、党逢恩、德楞泰、方嘉译、范世杰、刘辉、乔致庸、盛宣怀、农德孟、容闳、胡居才、丁汝昌、秦谋、陈士楷、代善、梁慕唐、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伊藤博文、陆奥宗光和涩泽荣一。普鲁士的贵族、大臣们则以刚刚赶到的首相奥托·俾斯麦和总参谋长赫尔穆特·毛奇为首,包括外交大臣莱因哈特·施道芬堡、财政大臣奥古斯特·瓦列等内阁官员以及应邀前来的他们的家眷。

第三百一十三章 欢迎宴会(中)

威廉一世含笑向台下扫视一圈,说道:“诸位尊贵的客人,欢迎你们来到普鲁士,我谨代表普鲁士王国的一千九百万民众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问候。中国是一个有着数千年文明史的东方古国,在历史上,中国的文化通过各种途径传播到西方,深刻地影响了西方的社会发展,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中国民众勤劳质朴,值得我们尊重,值得我们敬畏。普鲁士同样是一个有着悠久文明史的国家,千百年来,普鲁士民众为了国家的统一、民族的独立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同样值得我们尊重,值得我们敬畏。普鲁士一向重视发展与中国的外交关系和双边贸易,多年以来,我们在武器装备领域的合zuò

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我们希望借助你们此行,进一步加深中普友谊。深化两国在各领域的协同与合zuò

。我们相信你们一定会带着诚意而来,满载友谊而归。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共同举杯,为了中普两国民众的友谊祈祷。”

威廉一世话音刚刚落地,雷鸣般地掌声就响彻了大厅,来宾们纷纷举起酒杯,互相致意。

……

普鲁士首相奥托·俾斯麦端着酒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财政外交大臣奥古斯特·瓦列凑过来问道:“首相大人,您今晚怎么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奥托·俾斯麦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哦,没什么,我是在想今天下午驻比利时大使馆送来的一份情报。据称,比利时刚刚在列日要塞附近举行了防御作战演戏,比利时陆军第一师共计15000名士兵参加了此次演习,而法国、荷兰和卢森堡驻比利时大使馆也派出武官观摩了此次演习。这份情报送到的时候,赫尔穆特·毛奇总元帅和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都在陪同张大人和他的使团,我又是刚刚赶到,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详细讨论这件事情。”

听到奥托·俾斯麦这么说,奥古斯特·瓦列悚然一惊,脱口而出道:“列日要塞?就是那座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防御工事?那不正是我们通过法国东北部宽阔而平坦的比利时平原入侵法国的必经之路么?比利时在这个时候举行这样的防御作战演戏演戏,摆明了是针对我们的啊。看来,比利时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绑在拿破仑三世那个废物的战车上了。”

奥托·俾斯麦双眉紧锁,点头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我们入侵法国的关键就在于出其不意、迅速进击,我们必须赶在俄国zf完成动员,俄国陆军开到波兰之前,完成对法国的作战。而列日要塞山高谷深,城防坚固,最是易守难攻。一旦比利时加强列日要塞的防御,导致我们在那里耗费时日,我们凭借俄国zf动员能力差和俄国陆军机动能力差换来的宝贵时间差就将消耗殆尽,我们就将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我们的工业实力和军事力量还不足以支撑我们同时与欧洲最强盛的两个国家、欧洲最强dà

的两支陆军作战,到那个时候,战败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奥古斯特·瓦列点点头,开解道:“首相大人,您也不必太过担心,虽说列日要塞号称‘全世界最坚固的防御工事’,但我们不是还有新式克虏伯大炮这种‘攻城锤’、‘开罐器’和‘敲门砖’么?我就不相信,列日要塞能在克虏伯大炮的连续炮击下巍然不动。”

奥托·俾斯麦摇了摇头,说道:“奥古斯特·瓦列大人,事情没有您想得那么简单。新式克虏伯大炮在战争环境下的使用是受到诸多现实条件制约的。毕竟,新式克虏伯大炮的体积、重量都决定了其运输、安装、维护和补给将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们入侵法国的关键就在于出其不意、迅速进击。如果我们随军携带新式克虏伯大炮,就不能保证行军速度,甚至有可能被敌军的情报部门侦查到,从而失去先机。总之,内阁和总参谋部必须尽快召开联席会议,商讨出一个应对之策来。”

奥古斯特·瓦列点点头,说道:“首相大人,您对那位来自中国的客人怎么看?”

奥托·俾斯麦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是刚刚赶到,还没来及和他单独接触。不过,据赫尔穆特·毛奇总元帅和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反映,这位来自中国的客人与他之前的同僚们不同,是一个坦率、真诚的年轻人,似乎更容易打交道一些。咱们会在晚些时候陪同威廉一世陛下与他会晤,到时候,您可以向他提出一些您关心的问题。”

奥古斯特·瓦列点点头,说道:“首相大人,我已经有点儿等不及了呢,我想先去探探他的口风。”

奥托·俾斯麦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我们提前掌握一些情况,多少能对之后的会晤起到帮zhù

。”

奥古斯特·瓦列点点头,端起酒杯,向张继走去。

……

此时,威廉一世也走下高台,端着酒杯,向张继走来。

张继连忙迎了上去,笑着说道:“威廉一世陛下,感谢您的盛情款待。两天来,我们先后参观了‘威廉一世号’战列舰、伏尔铿造船厂、克虏伯兵工厂和无忧宫,真的是收获良多。普鲁士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普鲁士民众是一群可敬的民众。多年以来,我们在武器装备领域的合zuò

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今后,我们要以普鲁士为师,也要以普鲁士为友,进一步加深中普友谊,深化两国在各领域的协同与合zuò

。当今世界是一个逐步走向开放的世界,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中国与普鲁士之间将会有着密切的共同利益。”

威廉一世笑着说道:“张大人,自从您在贵国推行‘新政’以来,贵国的经济特别是工业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富国强兵’,俨然成为了潜在的新兴强国。事实上,贵国与普鲁士有着很多共同点,也有着很多潜在的共同利益。我相信,通过这次考察,一定能够加深中普两国之间的了解、增进两国之间的互信,您一定会满载友谊而归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 欢迎宴会(下)

这时,奥古斯特·瓦列已经走了过来,向威廉一世和张继分别行礼道:“陛下,张大人,打扰了。”

威廉一世笑着说道:“奥古斯特·瓦列大人,您多次接待中国使团,还曾经与李鸿章大人进行过会晤,今晚就多陪张大人聊聊吧,我相信,你们之间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的”,说着,向张继颔首道:“张大人,奥古斯特·瓦列大人可是普鲁士的‘中国通’呢,你们先聊,我去和您的同僚打个招呼”,说着,转身向不远处的郭嵩焘、刘坤一、胡林翼和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走去。

……

奥古斯特·瓦列笑着说道:“张大人,久仰您的大名了,您是中国‘富国强兵’运动的推行者,英国的《泰晤士报》把您称为‘中国的彼得大帝’呢。”

奥古斯特·瓦列这番话虽然略显夸张,倒也反映了欧洲外交界、财经界和新闻界的共识。1865年1月,张继在中英战云密布的情况下访问法国,不仅受到了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的亲自接见,还获得了在法国国民议会演讲的机会。他的演讲深入浅出,又极为煽情,不仅使得法国取消了原定的与英国共同向中国发动战争的计划,还使得中法关系进一步升温,双边贸易大为增长,在法国掀起了一阵不小的‘中国旋风’。此后,张继又率领装备水平和训liàn

水平都远逊于对方的中国军队战胜英国陆军、俄国陆军和英国皇家海军,因此受到了欧洲外交界、财经界和新闻界的广泛关注。由于地理、历史原因造成的信息不对等和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张继在欧洲新闻界的渲染下,成为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在见到张继之前,奥古斯特·瓦列一直把他想象成是一个城府深厚、不苟言笑的官僚或者冷血无情、腹有良谋的将领,却从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一位一脸自信、真诚的年轻人。

张继赶忙逊谢道:“奥古斯特·瓦列大人,您过奖了,‘中国的彼得大帝’云云万不敢当。其实,在中国推行‘新政’绝非我一人的功劳,我所做的不过自己分内的事情罢了。倒是您,才真是令我敬佩不已。我在英国、法国和荷兰考察的时候,就经常听起您的大名,都说您是普鲁士近代财政制度的奠基者,与奥托·俾斯麦首相、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合称为‘三驾马车’呢。”

再加上张继那几句话,确实搔到他的了痒处,令他受用无比,不由得对这位温厚、谦和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不过,张继所言倒也全非溢美之词。1818年,奥古斯特·瓦列出生于斯图加特的一个富裕商人家庭。他自幼就显示出了在逻辑思维和语言修辞方面的天赋,15岁的时候考入了著名的海德堡大学,攻读法学学士学位。1848年,从西西里岛点燃革mìng

烈火迅速席卷整个欧洲,慕尼黑也爆fā

了大规模的起义,普鲁士的政治局势日渐动荡。受此影响,普鲁士的经济状况也每况愈下,生产萎缩、物价飞涨、货币贬值、银行在挤兑风潮中破产。在这样的危及关头,腓特烈·威廉四世破格启用时年30岁的拜耳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奥古斯特·瓦列担任普鲁士财政大臣,进行金融秩序的稳定和经济秩序的重建,奥古斯特·瓦列成为了普鲁士历史上最年轻的内阁大臣。奥古斯特·瓦列上任伊始,就通过财政拨款的方式为银行注入了充足的资本金,稳定了金融秩序。随后,奥古斯特·瓦列又通过zf采购的方式刺激工业生产。经过近3年的努力,普鲁士的各项经济指标不仅恢复到了1848年革mìng

之前的水平,还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此后,奥古斯特·瓦列又趁热打铁,在普鲁士建立起了基于近代企业管理制度的近代财政制度,为普鲁士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制度基础。因此,奥古斯特·瓦列与奉行“铁血政策”、带领普鲁士最终实现“富国强兵”的首相奥托·俾斯麦和擅长“穿梭外交”、为普鲁士创造了有利外交环境的外交大臣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合称为普鲁士zf的“三驾马车”,这样的评价已经极高,仅次于对首相奥托·俾斯麦和总参谋长赫尔穆特·毛奇“帝国双璧”的美称。

奥古斯特·瓦列笑着说道:“张大人,我曾经陪同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与贵国的江苏巡抚、五口通商大臣李鸿章大人就购买及仿制克虏伯大炮等事宜进行过会晤。其间,我们还谈到了深化双边合zuò

、促进双边贸易的问题,我很想知dào

您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

张继点点头,笑着说道:“奥古斯特·瓦列大人,我们关于深化中普两国在各领域的协同与合zuò

的既定立场是不变的。我们认为,我们不仅要促进商品贸易的发展,还要促进技术贸易和服wù

贸易的发展,不仅要带动双边贸易的增长,还要带动zf和民间层面的往来;不仅要加快经济领域的合zuò

,还要加快政治领域的协同。当今世界是一个逐步走向开放的世界,当今中国也是一个逐步走向开放的国家。我相信,随着了解的加深和互信的增进,中普之间将会拥有越来越密切的共同利益。”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具体到促进双边贸易的问题山,我们认为,过去中普贸易主要集中在武器装备领域,今后还应当向更广阔的领域、纵深发展。普鲁士拥有独立自主的、以重工业为主的、完整的工业体系,纺织、食品、造纸等轻工业都非常发达,采煤、钢铁、冶金、机械、化工、造船和军事等重工业更是当之无愧的欧洲第一。因此,我们希望今后重点在这些领域开展合zuò

,例如向普鲁士购买优质钢铁、机械设备、巨型船舶和化工产品以及相关的专利技术。我们相信,通过这种广领域、深层次的合zuò

,中普贸易一定能上一个新台阶。”

第三百一十五章 静思室内(上)

奥古斯特·瓦列点点头,激动地说道:“张大人,对这个问题,我们也持同样的观点,中普贸易要想获得新的飞跃,就必须在原有的武器装备领域合zuò

的基础上另辟蹊径,向更广阔的领域、纵深发展。并非我们自夸,普鲁士人严谨细致,都是天生的工程师,普鲁士工业产品的质量绝对是没话说的”,说着,奥古斯特·瓦列话锋一转,缓缓说道:“不过,转让专利技术的问题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如您所知,专利技术的所有权在企业和个人,我们不可能通过行政手段要求其转让。而如果采用商务谈判的形式,则会是旷日持久的。”

听到奥古斯特·瓦列这么说,张继点点头,说道:“奥古斯特·瓦列大人,我理解您的顾虑。不过,我们提出转让专利技术的问题,确实有我们的理由。”

张继知dào

,奥古斯特·瓦列之所以对转让专利技术的问题不热心,主要还是担心未来的国际市场竞争力问题。中国毕竟是后发国家,又资源丰富、人口众多,原材料成本和人力成本都很低,一旦通过专利技术的转让掌握了生产技术,就能生产出比普鲁士产品廉价的产品来。即便加上技术专利转让的成本,其产品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也必然超过普鲁士产品。这样一来,普鲁士等于是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强dà

的竞争对手。很显然,这样的结果,无论是普鲁士企业界,还是普鲁士zf都无法接受。

于是,张继继xù

说道:“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是这么看的:发展轻工业的关键是拥有廉价的劳动力和充足的农产品,而发展重工业的关键则是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和充足的技术积累。普鲁士拥有储量丰富的矿产资源和严谨细致的技术人员,但是人力资源极为有限,农业生产又受到自然条件的制约。我们相信,随着普鲁士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和技术的进一步提升,矿产资源的开发成本和技术人员的培养成本会进一步降低,而农业品的价格和劳动力的价格却会逐渐升高。因此,普鲁士的优势在于采煤、钢铁、冶金、机械、化工、造船和军事等重工业,而不是纺织、食品、造纸等轻工业。众所周知,无论是个人的人生选择,还是国家的战略决策,扬长避短都是基本原则。据此,我们认为,普鲁士在工业发展问题上也应当遵循这条原则,即着重发展自己占据优势的重工业,逐步淘汰自己不占据优势的轻工业。反观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位于季风气候区的众多河流冲积平原又极为适宜发展农业生产工业基础较差,因而农业品的价格和劳动力的价格极为低廉。但是,中国的资本积累和技术积累都极为薄弱。因此,中国的工业发展战略应当是以轻工业为先导,在轻工业充分发展的基础上,加快自身的资本积累和技术积累,进而谋求重工业的发展。这样一来,普鲁士和中国的经济发展特别是工业发展就形成了互补的关系,因而也就存zài

着巨大的合zuò

空间。”

看着奥古斯特·瓦列紧缩的双眉,张继解释道:“当然了,我们并不是要和普鲁士的企业在国际市场上展开竞争,而是希望能够获得承接普鲁士产业转移的机会。具体地说,随着普鲁士逐步淘汰自己不占据优势的轻工业,拥有相应技术专利的普鲁士企业可以将其转让给中国企业。这样一来,中国获得了对于实现跨越式发展至关重yào

的技术专利,而普鲁士仍然可以继xù

享shòu

廉价轻工业产品,并且还能获得不菲的技术专利转让费用。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之呢?”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之前也说过了,‘今后,我们要以普鲁士为师,也要以普鲁士为友’。普鲁士的产业结构不断升级,中国则不断承接普鲁士的产业转移,这也是一种学习方式,而且是一种更高效、更便捷的学习方式。”

良久,奥古斯特·瓦列终于舒展开紧缩的双眉,笑着对张继说道:“张先生,您的想法很新奇,我也很感兴趣。不过,兹事体大,并非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还需yào

广泛邀请工商界的代表商议,我会尽快给您一个答复的。”

……

当天深夜,普鲁士,柏林,无忧宫,“静思室”。

“静思室”是普鲁士历代国王在无忧宫的书房,由被誉为“哲学王”的腓特烈·威廉二世命名。年轻时候的腓特烈·威廉二世热爱文艺,曾经是是著名音乐家沃尔夫冈·莫扎特和路德维希·贝多芬的赞助人。步入中年之后,腓特烈·威廉二世的兴趣渐渐集中到了神学和哲学领域。为了能够不被打扰地冥想,他下令将自己的书房使用隔音效果更好的材料重新装修,并将其命名为“静思室”。他甚至还从波西米亚高价购得一块据说可以安神静心的陨铁摆放在“静思室”的正中央,以便能够坐在上面专心致志地阅读、冥想。不过,“静思室”里,最引人的还不是那块陨铁,而是书桌旁那张落地书架上摆放着的书籍。

无忧宫是普鲁士王宫,因而也处处体现者新古典主义式建筑所着惯常使用的“宏大”和“神mì

感”。以“静思室”为例,虽然只是一间书房,占地面积却将近300平方米,高将近6米,而这样的巨大空间里,陈设却极为简单,除去那块陨铁,只有一张书桌,一把安乐椅,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和几张沙发。此外,就是那张落地书架了,那张落地书架极高,其顶部几乎贴着“静思室”的天花板,那张落地书架也极阔,几乎占用了整整一面墙壁。那张落地书架塞满了一本本古旧的书籍,其中不乏博物馆都难得一见的珍本、善本,从古巴比伦的泥板到古希腊的羊皮卷,从中世纪的的牛皮纸到近现代的纤维纸,从《几何原本》到《罗马法》,从罗马教皇乌尔班二世手书的《圣经》到**小抄写员桑提诺·乔凡尼整理的《契约范本》,蔚为大观。

第三百一十六章 静思室内(中)

此刻,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正坐在书桌后面,边摇晃着安乐椅,边把玩着一件老式克虏伯大炮的模型,那是他60岁生日时,阿尔弗雷德·克虏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即可以当做镇纸使用,又可以当成工艺品把玩。长年的军旅生涯使得威廉一世将老式克虏伯大炮视作可靠的伙伴,因此,他非常喜欢这件生日礼物,多年来,都爱不释手,时常把玩。

张继坐在威廉一世正对面的沙发上,一副似睡非睡的表情,眼睛仿佛不经意地扫视着坐在他斜对面的奥托·俾斯麦。

奥托·俾斯麦、赫尔穆特·毛奇、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和奥古斯特·瓦列分别坐在其他几张沙发上,也都沉默不语,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

就这样,六个人相对而坐,相视不语,“静思室”里一片寂静,倒真应了这个名字。

终于,有人试图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了。

威廉一世决定开门见山,于是说道:“张大人,想必您已经知dào

普法军队三个月前在莱茵河地区的冲突了。”

张继没有想到会晤一开始,威廉一世就会提及这个略显敏感的话题,略微一怔方才回过神来。于是点点头,说道:“在法国和荷兰考察期间,法国外交大臣让·塔里昂和阿姆斯特丹市政委员会主席乔特·布里恩都曾经向我介shào

过相关的情况。”

威廉一世点点头,说道:“我很想知dào

您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

张继略一思衬,郑重地说道:“毕竟普法两国是邻国,边境线又比较漫长,发生摩擦甚至冲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双方都能够恪守理性,保持克制,不扩大紧张局势,争端是完全可以通过对话的方式解决的。”

听到张继这么说,坐在一旁的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笑着说道:“早就听说张大人是一位处事融通、手腕高明的外交家,今天终于领教了。张大人刚才这一番话,说得都是极为常见的外交辞令,看似平平淡淡实则绵里藏针,把对普鲁士和法国的深重责备和殷切希望都表达了出来。”

威廉一世也笑着说道:“张先生心思细腻,柔中带刚,倒让我想起了我的老对手,奥地利前首相兼外交大臣克莱门斯·梅特涅。他就是这样一位城府深厚,处事练达的人。毫不夸张地说,他是19世纪前期全欧洲乃至全世界最伟大的外交家。他先是在欧陆诸强尚未达成共识的情况下,力排众议,缓和了与法国的紧张关系,推动了奥地利公主玛丽亚·路易丝与拿破仑一世的婚姻,进而实现了奥地利与法国的和解。在条件成熟之后,他又展开穿梭外交,促使欧陆诸强联合起来,组织了‘第六次反法同盟’,为反法联军在莱比锡战役和滑铁卢战役中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随后,他又主导了维也纳会议,为欧陆诸强划分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从而给欧洲大陆带来了长达三十多年的宝贵和平。因此,欧洲外交界也把19世纪前期的欧洲大陆地缘政治体系称为‘梅特涅体系’。

张继点点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其实,莱因哈特·施道芬堡说得是实话。张继早就想到今晚的会晤一定会提及法普边境冲突的事情,也知dào

自己对这件事情的表态关乎整场会晤的气氛和走向,于是提前准bèi

好了一套说辞。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威廉一世居然会单刀直入,会晤一开始就如此直接地提及这个问题。这样一来,他原先准bèi

好的那套说辞就没法再用了,只得说出这样一套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意蕴无穷的外交辞令来,希望能够在不触怒威廉一世的情况下,使威廉一世了解自己的真实想法。果然,精于世故的威廉一世很快就领会了自己的意图。而在莱因哈特·施道芬堡这样的职业外交家的解读下,自己的意图也显得越发清晰:此次法普边境冲突,普法双方都有责任,而中国不希望看到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的爆fā

,因此希望普法双方都能保持克制,将紧张局势控zhì

在最小的范围内。

张继还在想接下来应当如何应对,威廉一世又发话了。

威廉一世笑着说道:“张大人,中普两国在武器装备领域的合zuò

由来已久,多年以来,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近日,您和您的使团又对普鲁士进行了周密的考察,表达了深化双边合zuò

、促进双边贸易的良好愿望。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在关乎彼此核心利益的问题上,就应当坦诚相待,而不是遮遮掩掩,您认为呢?”

奥托·俾斯麦接着说道:“张大人,近年来,您在中国推行‘新政’,目的就是使中国恢复昔日荣光。而普鲁士自腓特烈二世陛下以来推行了百余年的‘富国强兵’改革,目的也在于此。您知dào

,‘新政’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是否拥有有利的外部环境。那么,什么是有利的外部环境呢?在我看来,就是拥有长期的和平和坚定的盟友。而要想获得长期的和平和坚定的盟友,首先要对形势做出正确的判断。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们非常希望了解您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也非常愿意向您阐述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大家互相交流,彼此借鉴,何乐而不为之呢?”

没等张继开口,莱因哈特·施道芬堡也笑着说道:“张大人,于公,您担任着两江观风使兼‘新政’规划部侍郎,还是联合使团的正使,更是一位处事融通、手腕高明的外交家。于私,您是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的好友,也是我们的朋友。我想,无论出于对国家的责任,还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您都应当谈谈您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

威廉一世、奥托·俾斯麦和莱因哈特·施道芬堡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张继也知dào

,继xù

顾左右而言他是不可能的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静思室内(下)

于是,张继笑着说道:“威廉一世陛下,奥托·俾斯麦首相,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大人,并不是张继另有盘算,对朋友不能做到开诚布公,而是因为中国zf把普鲁士和法国都视作朋友,我个人也把拿破仑三世陛下和诸位都视作朋友。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中国zf,还是我个人,都确实不希望看到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的爆fā

,也都更加希望普法双方都能恪守理性,保持克制,将紧张局势控zhì

在最小的范围内,通过对话的方式解决争端。这就是中国zf和我个人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不过,如果诸位有其他的问题,我一定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威廉一世笑着说道:“张大人,我相信,您刚才所说的确实是中国zf和您个人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对您的开诚布公,我深表敬意。不过,您的回答仍然是很巧妙的,您只谈到了中国zf和您个人在这个问题上所持的立场,而这是一种价值判断,并非事实判断。我同样希望了解您所做出的事实判断,比如,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的爆fā

是否是不可避免的?”

张继摇摇头,说道:“威廉一世陛下,虽然我确实不希望看到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的爆fā

,但是,我仍然认为,这场战争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发动和结束这场战争的决定权都掌握在普鲁士的手中,只要普鲁士又开展的主观愿望,即便法国千方百计地想要避免战争的爆fā

,最终也是无济于事的。更何况,现在的法国,也还没有认清形势,举国上下一片与普鲁士开战的呼声呢。”

威廉一世饶有兴致地地问道:“张大人,您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呢?”

张继说道:“在我看来,无论是明确写进了施政纲要,还是只作为默认的共识存zài

,统一德意志地区、与法国争夺欧陆霸权确实是普鲁士自立国百年来一以贯之的根本国策。自从公元814年,查理曼大帝病逝以来,德意志地区一直处于事实上的四分五裂状态。而公元1806年法国皇帝拿破仑一世强令解散神圣罗马帝国以后,德意志地区连名义上的统一状态也不复存zài

了。这样一来,德意志地区就出现了权力真空,大大小小三百余个邦国成了法国、俄国等欧陆传统强国之间的缓冲地带,受尽了周边邻国的欺辱,德意志民族怎么能不期盼政治统一和‘富国强兵’呢?可以说,政治统一和‘富国强兵’已经成为了德意志民族一千多年来的历史夙愿。普鲁士地处法国与俄国之间,在这两个大国的夹缝之中求生存,被剥夺感和受欺辱感当然就更加强烈了。而自从腓特烈二世陛下在普鲁士发起旨在‘富国强兵’的改革以来,德意志民族仿佛看到了光明的未来,他们渴望由普鲁士来主导德意志地区的统一,与法国争夺欧陆霸权,恢复昔日的荣光。因此,我认为,从普鲁士的角度而言,确立这样的根本国策也无可指摘。”

威廉一世点点头,说道:“张大人能够做到不局限于法国的立场,而是站在普鲁士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情。目光之长远、眼界之宽阔,令我深感佩服。您说得对,统一德意志地区、与法国争夺欧陆霸权确实是普鲁士自立国百年来一以贯之的根本国策。事实上,普鲁士确立这样的根本国策不不仅仅是出于洗雪史上耻辱、恢复昔日荣光的考lǜ

,更多地还是基于现实因素的考量。我想给您讲一个故事,山鹰是德意志地区特有的一种猛禽,被德意志民族视作自己的象征。由于它们目光锐利,生性凶猛,所以猎人们常常把雏鹰驯化成猎鹰帮zhù

自己打猎或者再转手卖给商人们赚取差价。现在,几乎所有欧洲王室、贵族都会豢养一、两只猎鹰,用来炫耀自己的富有或者在打猎时用来发xiàn

猎物。因为无忧宫就豢养着许多猎鹰,所以,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将山鹰驯化驯化成猎鹰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直到十五岁那年,我陪同父亲前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去位于斯图加特的黑森林地区视察,亲眼见到了将山鹰驯化驯化成猎鹰的过程,才知dào

那不是一般的艰难。一般来说,猎人们会将整窝的雏鹰全部关进一只巨大的铁笼里,然后在铁笼中间的支架上放置一小块牛肉。很快地,饿极了的雏鹰们开始争夺那一小块牛肉而互相叮啄并最终杀死对方。最终,只有一只能够幸存下来。再到后来,那一小块牛肉也吃光了,存活下来的那只雏鹰就又开始啄食那些死去的雏鹰们的尸体。这个时候,猎人们就会将一大块牛肉扔进笼子里……于是,一个桀骜不驯的灵魂消失了,那只幸存下来的雏鹰成为了一只对主人感恩戴德、忠心不二的猎鹰……”

威廉一世顿了顿,接着说道:“张大人,您要知dào

,那些雏鹰是出生在同一个窝的亲兄弟。但是,面对极为有限的食物,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它们选择了互相叮啄并最终杀死对方。甚至到最后,它们开始吃自己亲兄弟的尸体。今天的世界就如同那只巨大的铁笼,英国、法国、俄国、美国、普鲁士、奥地利,包括贵国就如同那些雏鹰,而商品市场、原料产地和潜在殖民地则是那一小块牛肉。我们的廉价农产品和工业制成品需yào

足以消化它们的商品市场,我们的农业和工业需yào

原料产地,我们的过剩人口和过剩资本需yào

潜在殖民地。只要这些问题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我们就不得不选择互相叮啄并最终杀死对方。换句话说,只要这些问题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我们之间的摩擦、冲突甚至战争都会变得不可避免。”

第三百一十八章 和战之辩(上)

张继点点头,说道:“威廉一世陛下,您的故事很残忍,但也很深刻。今天的世界好比罗马竞技场,我们则是那些来自色雷斯、高卢和迦太基的角斗士。当生存机会变得极为有限,不杀死对方就无法得到时,我们就会选择通过摩擦、冲突甚至战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听到张继这么说,奥托·俾斯麦问道:“张大人,那么,您认为普鲁士通过战争方式统一德意志地区、与法国争夺欧陆霸权的目标能否实现呢?”

张继点点头,肯定地说道:“奥托·俾斯麦首相,虽然我确实不希望看到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的爆fā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普鲁士通过战争方式统一德意志地区、与法国争夺欧陆霸权的目标能够实现。一方面,几十年来,腓特烈二世陛下和普鲁士历代国王鼓励民间投资实业,改进司法和教育制度,扶植科学和艺术的发展,积极进行对外扩张,‘铁血政策’的发展战略已经取得了明显的效果,使普鲁士实现了‘富国强兵’。现在,德意志地区已经形成了统一的国内市场,普鲁士的陆军实力也已经大大超越法国。可以说,普鲁士具备统一德意志地区、与法国争夺欧陆霸权的实力。另一方面,普鲁士国力的增强也使得本来就继承了条顿骑士团深厚的崇兵尚武传统的普鲁士民众更加躁动不安,举国上下都渴望发动旨在对外扩张的战争。也就是说,普鲁士通过战争方式统一德意志地区、与法国争夺欧陆霸权有足够的民意支持。既有实力,又有意愿,目标就能够实现。更何况,如我之前所说,现在的法国,也还没有认清形势,举国上下一片与普鲁士开战的呼声呢。现在的普法形势甚至欧洲形势就好比一只干燥的火药桶,只要一丝火苗,就能将它引燃。”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问道:“张大人,您在法国考察期间一定接触了不少法国外交界、实业界和文化界的领袖,他们也持与普鲁士开战的观点么?”

张继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比起一般的民众而言,他们要理性得多。他们知dào

,一旦普法开战,法国几乎没有战胜的可能。因此,他们普遍倾向于通过举行和平谈判、签署和平协议的方式来解决普法之间的争端,比如法国财政大臣保罗·夏尔大人就持这样的观点。他问我是否可以借鉴结束‘三十年战争’的经验,以签订类似《威斯特法利亚和约》的和平协议解决普法之间的争端。”

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又问道:“张大人,那么,您认为通过举行和平谈判、签署和平协议的方式来解决普法之间的争端么?”

张继摇摇头,说道:“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中国zf把普鲁士和法国都视作朋友,我个人也把拿破仑三世陛下和诸位都视作朋友。所以,只要普法之间的和平尚存一线希望,我就愿意付出百倍的努力去争取。但是,出于对盟友的责任和对朋友的关心,我还是明确表示‘至少在眼下,我看不到和平的曙光’。我告sù

他‘在战场上得不到的,在谈判桌上更加得不到’,外交活动终究是要以军事实力作为后盾的。因为和平谈判就意味着参战双方的妥协,也就意味着必然有一方要放qì

一部分已经到手或者即将到手的利益。如果参战双方势均力敌或者都已经被战争拖垮了,那它们自然会选择通过举行和平谈判、签署和平协议的方式结束战争,因为这样做是理性的、明智的,符合最大利益的。‘三十年战争’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三十年战争’之所以能够以《威斯特法利亚和约》的签署为结局恰恰是因为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地区天主教诸侯和西班牙一方已经被战争拖垮了,而法国、丹麦、瑞典和德意志地区新教诸侯一方的财政状况和军事实力也已经不足以支撑战争继xù

。因此,参战双方才在战争几乎已经结束的情况下,选择了通过举行和平谈判、签署和平协议的方式来善后。但是,如果参战双方的力量对比并不均衡,又或者强势一方的财政状况和军事实力足以支撑战争继xù

的话,强势一方就没有理由平白无故地放qì

那一部分已经到手或者即将到手的利益。”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了,保罗·夏尔大人也表示,既然他提出通过举行和平谈判、签署和平协议的方式来解决普法之间的争端,就意味着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牺牲一部分利益以满足普鲁士的扩张野心了。但是,当我问到他究竟愿意牺牲多大一部分利益,是否能比普鲁士通过战争方式攫取到的还要大时,他沉默了。因为他也知dào

,如果能,这样的牺牲,法国民众无法接受。或许还没等普鲁士军队入侵,法国民众就已经起来推翻陛下的zf了。如果不能,普鲁士也没有必要和他坐到谈判桌前了。”

……

威廉一世、奥托·俾斯麦、赫尔穆特·毛奇、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和奥古斯特·瓦列都默然不语,“静思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威廉一世摇晃安乐椅发出的轻微的“吱……呀……”声。此时,他们心中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这个年轻人思路之清晰、目光之敏锐直逼久经战场厮杀、宦海沉浮的自己。天幸普鲁士是中国最重yào

的海外军事采购对象,算得上是潜在的盟友。否则,真要为拥有这样可怕的敌人而挠头不已了。”

……

良久,从会晤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赫尔穆特·毛奇呼出一口闷气,沙哑着嗓子问道:“那么,张大人,您是否就未来的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向法国提出了建议?”

张继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是的,我注意到普鲁士一向习惯于打速决战,我分析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一方面是普鲁士囿于自己的财政状况和战争潜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尽快实现‘以战养战’。

第三百一十九章 和战之辩(中)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因此,我对拿破仑一世陛下说‘既然战争是无法避免的,那也只好积极备战了。法国毕竟是欧洲大陆的传统强国,实业振兴、经济繁荣,军事基础也够稳固,战争潜力巨大。如果积极备战,未必就没有与普鲁士抗衡的实力。而普鲁士虽然锋芒甚健,毕竟刚刚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根基未必牢固。因此,如果法国能够避免和普鲁士打速决战,而是采用拖延战术,打持久战的话,未必没有最终获得胜利的可能。’”

张继这一番话又使得在座诸人背后传来一丝凉意,心中暗道:“倘若有朝一日中普两国反目成仇,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这个年轻人。”

威廉一世叹了口气,问道:“那么,张大人,您和贵国对未来的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的态度又是怎样的呢?”

听到威廉一世这么问,张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心想,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张继沉吟片刻,正色道:“威廉一世陛下,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中国zf把普鲁士和法国都视作朋友,我个人也把拿破仑三世陛下和诸位都视作朋友。正因为如此,无论是中国zf,还是我个人,都确实不希望看到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的爆fā

,也都希望普法双方都能恪守理性,保持克制,将紧张局势控zhì

在最小的范围内,通过对话的方式解决争端。换句话说,只要普法之间的和平尚存一线希望,我就愿意付出百倍的努力去争取。”

威廉一世点点头,说道:“对您的开诚布公,我深表敬意。不过,我更想知dào

的是,一旦普法开战,中国是否会给予法国以援助。”

听到威廉一世这么问,张继知dào

,在这位城府深厚、心思细密的国王面前,任何虚与委蛇、迷糊处理的企图都将落空,自己必须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但是,倘若直接告知威廉一世一旦普法开战中国将会选择支持法国又极有可能影响到中普双边关系特别是中普双方在武器装备领域的合zuò

。所以,自己必须尽可能委婉地表达中国的态度。

想到这里,张继点点头,缓缓说道:“威廉一世陛下,我的故乡在中国的山西,那里土地贫瘠,干旱少雨,农业生产受到自然条件的严重制约。因此,许多山西人不得不通过背井离乡、出外经商,以谋求生存。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到今天,山西商人已经成为了中国最有名的商帮之一,他们大多经营过国际性的丝绸和茶叶生意,名下的商队南到顺化府,北至恰克图,几乎走遍了半个亚欧大陆。我祖上也是以经商为业的,到我的父亲这一辈时,我们家族的生意已经做到了欧洲,我的父亲和兄长就都在英国经营茶叶生意。山西商人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原因很多,但是最重yào

的莫过于山西商人始终坚守的一条价值理念‘信义’。我也给您讲个故事吧,我的同僚、联合使团的成员、大清工商银行行长乔致庸祖上开设的‘大德丰’是经营茶叶生意的。有一年秋天,一位俄国商人委托‘大德丰’福建分号从武夷山地区采购五千斤茶叶,要求必须于次年开春运送到山西北部最重yào

的商品集散地大同,以便自己能够及时销往圣彼得堡。按照以往的经验,运送这样一批货物赶到大同大约需yào

四个月的时间。于是,‘大德丰’福建分号迅速在武夷山地区采购了五千斤茶叶,连同自己准bèi

运往北京的一万五千斤茶叶一起装车,向大同赶去。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们赶到长江中下游水陆要冲安庆的时候,太平天国的军队也刚刚赶到那里并对安庆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太平军和zf军的交战极为激烈,到后来甚至发展为拉锯战,许多需yào

在安庆乘船或者上岸的商队都被战事所阻,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眼看着距离开春的日子越来越近,自己却被困在了半路上,负责押运这批茶叶的‘大德丰’福建分号大掌柜雷履鸿心急如焚,担心由于无法按时交货而影响‘大德丰’和山西商人的信誉。最终,雷履鸿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下令丢弃全部车辆和自己准bèi

运往北京的一万五千斤茶叶,然后,由自己商队的所有成员背负着那位俄国商人委托运送的另外五千斤茶叶突围出去,继xù

向大同进发。最终,经过三个月近乎于苦难行军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赶在开春前将那五千斤茶叶运送到了大同。其间,有许多商队成员都因为劳累和疾病掉队,但是那五千斤茶叶却一斤不少地运送到了大同,而‘大德丰’的东家乔致庸非但没有因为雷履鸿丢弃了全部车辆和那一万五千斤茶叶而怪罪于他,反而将他晋升为‘大德丰’的大掌柜,作为对他维护山西商人信誉行为的认可。而更加令人称奇的事情还在后面,一个月后,那原本已经被丢弃的一万五千斤茶叶被另一支原本素不相识的山西商队运送到了北京。那支山西商队原本是与雷履鸿一起被困在安庆的,在了解到雷履鸿的决定之后,他们冒着极大的危险,将那已经被丢弃的一万五千斤茶叶保管了下来,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就立即将其运送到了北京。”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威廉一世陛下,在那样兵荒马乱的环境下,这两支山西商队都选择了坚守‘信义’的价值理念,这是何其伟大的选择?山西商人就是凭借这样的坚守,才取得了今天的成就。打从我记事起,我的父亲和兄长就不断教育我,无论是经商,还是做人,都要坚守‘信义’二字。而在我看来,不仅仅是个人,一个企业、一个国家同样需yào

坚守‘信义’二字。”

第三百二十章 和战之辩(下)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威廉一世陛下,您想想看,如果一个国家随意撕毁自己签署的国际条约,随意背弃自己的盟友,它还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国家的么?它还是一个值得作为盟友的国家的么?威廉一世陛下,如您所知,在三年前的中英战争中,法国拒绝了英国开出的诱人条件,严守中立,给予了中国宝贵的支持。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在三年后的今天,中国又怎么能不竭尽全力地支持法国呢?虽然考lǜ

到空间距离和国力差距,这种支持可能仅仅是道义上的。但是,这种道义上的支持是真挚的,是完全出于一片赤诚的。威廉一世陛下,中国视普鲁士为朋友,重视发展中普双边关系、深化中普双边合zuò

,更加无意与普鲁士为敌。但是,中国不能不回报法国当年的支持,中国不能不履行自己承诺的盟友义务,希望您能够理解。”

威廉一世微微一愣,终于也还是释然地笑道:“张大人,贵国和您对于‘信义’价值理念的坚守令我深感敬佩,我尊重贵国和您的选择。我可以负责任地告sù

您,无论未来的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是否会爆fā

,中普双边关系都不会受影响,中普双边合zuò

更不会被削弱。”

张继点点头,郑重地说道:“威廉一世陛下,对您的理解,我深表敬意。我也向您郑重承诺,无论未来的普法战争甚至欧陆战争是否会爆fā

,中国都不会采取任何直接针对普鲁士的敌对行动。”

……

当威廉一世、奥托·俾斯麦、赫尔穆特·毛奇、莱因哈特·施道芬堡、奥古斯特·瓦列和张继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静思室”,已经是天光微亮之时了。一直守候在“静思室”外的秦谋和容闳快步迎了上来,将一件披风披在了张继的肩膀上。他们原本以为,像这种礼节性的会晤最多一、两个小时就能结束,却没想到,它居然进行了整整一夜。

细心的秦谋注意到,威廉一世的脸色有些苍白,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把白色的小药丸就和着水吞了下去,随即在侍从的搀扶下向卧室走去。而奥托·俾斯麦和奥古斯特·瓦列连稍事休息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必须马上赶回柏林处理公务。奥托·俾斯麦的脚步有些踉跄,远远地望过去,背影显得有些苍老。

张继的脸色也不大好kàn

,由于熬夜疲倦的缘故,显得有些发暗,眼眶也微微肿起,不过,眉宇间倒满是飞扬的神采。

张继边向客房走去,边对秦谋和容闳说道:“凤鸣兄,达萌兄,没想到你们在这里守候了一夜,真是辛苦你们了”,说着,四下张望了一番,似乎是在观察是否有人跟监,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张继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凤鸣兄,达萌兄,我这里有一件要紧的差事交给你们去办。今天上午是自由活动时间,联合使团的同仁们大多会去柏林市区观光,你们正好动身。下午我们就要返回汉堡了,你们也不必再赶回来,差事办完之后,你们直接经由陆路赶往阿姆斯特丹,在那里乘坐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船回国。联合使团这面,我会安排妥当的,就说你们水土不服,感染了风寒,为了避免交叉感染,就留你们在柏林治病,病愈之后自行回国。”

听到张继如此周密的安排,秦谋和容闳意识到,这件差事一定非同小可,于是正色道:“张大人,有什么差事,您尽快吩咐,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张继点点头,说道:“我要你们先前往斯图加特,寻找一位叫做卡尔·本茨的年轻人。再前往慕尼黑,寻找一位叫做维尔纳·西门子的中年人。向他们表示你们愿意成为他们的赞助人并邀请他们前往中国继xù

他们的研究。必要的时候,可以亮明身份。如果他们不愿意,也可以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切记,这两个人和他们的研究成果对于我们能否实现‘殖产兴业’和‘整军经武’至关重yào

,直接关系到我们‘新政’大业的成败,因此,一路上都要寸步不离。回国之后,也不要让他们见任何人,要立kè

送到恭亲王爷府上,请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将他们保护起来。当然了,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慢慢安排他们到‘同文馆’去进行他们的研究。不过有一条,就是要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不能让他们落到任何人的手中。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杀掉他们,还要把他们的研究成果也一并毁掉。”

在秦谋和容闳的印象中,张继一直是一个宅心仁厚、恪守恕道的人,即便是在战争时期,都能做到善待俘虏,平日里更不可能下达这样的命令。看着张继严肃的表情,他们掂量出了这件差事的份量。

……

两天后,普鲁士,斯图加特,奥特伯恩大街。

斯图加特位于普鲁士西南部,是巴登—符腾堡州的首府。斯图加特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3世纪中叶,那是一个空前动荡的年代,十字军的历次东征、霍亨施道芬王朝的灭亡、神圣罗马帝国的衰落……作为‘欧洲十字路口’的德意志地区饱受其苦,于是,在当地贵族的主持下,斯图加特地区的居民开始修建一座要塞型城市用以保护身处乱世的自己。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到15世纪中叶,斯图加特已经成为当地的经济中心和交通枢纽,并被巴登—符腾堡公国定为首府。1848年,巴登—符腾堡公国并入普鲁士,在普鲁士“富国强兵”政策的刺激下,斯图加特的重工业得到了迅速的发展,短短二十年时间,就成为普鲁士最重yào

的工业中心之一。

奥特伯恩大街位于斯图加特的老城区,与新城区相比,这里的街道明显逼仄许多,而且坑坑洼洼的,一到下雨天就会积水。街道两侧的房子也多为15世纪前后的石质建筑,显得破败不堪。因此,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低收入者。这里的治安状况也不太好,小孩子们在满是泥水的街道上追逐嬉戏,流莺们大白天就站在街旁拉客,还时常能听到哪家被小偷光顾的消息。

第三百二十一章 礼贤下士(上)

这时,卡尔·本茨正拖着沉重的步伐、垂头丧气地向自己位于奥特伯恩大街49号的公寓走去。现在的他很累,心情也很沮丧。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整整跑了一天,却没有卖出一台样品,也没有找到一个投资人。

卡尔·本茨于1844年出生在巴登—符腾堡州的一个手工业者家庭。他的父亲原本是一位火车司机,但是在他两岁死于一场事故,于是,他的母亲不得不承担起养活整个家庭的重任,通过贩卖自制的烟斗谋生。卡尔·本茨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对于自然科学特别是机械工程的浓厚兴趣。但是,由于家境清寒,他中学尚未毕业就不得不辍学回家,依靠在钟表店替人修理钟表养家糊口。这使得他一直无法接受正规的大学教育,只能通过自学的方式学习机械原理和机械构造等课程。

19世纪是工业革mìng

在欧洲进行得如火如荼的世纪,也是各种发明创造不断涌现的世纪。随着工业的进一步发展,蒸汽机提供的有限动力已经渐渐难以满足需求。于是,人们开始尝试着寻找新的动力源。1794年,英国人哈德逊·斯特里特提出了直接从燃料的燃烧中获取动力以解决蒸汽机能量损耗过大问题的思路。1833年,英国人弗莱彻·莱特又提出了直接利用燃料燃烧产生的压力推动活塞作功的思路。1860年,法国人约瑟夫·勒努瓦仿照蒸汽机的结构,设计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台实用的煤气机,虽然这台煤气机的热效率仅为4%,但它仍被认为是内燃机的雏形。

此时的卡尔·本茨也在工作之余进行着这方面的研究,凭借过人的天赋和辛勤的努力,卡尔·本茨很快就对内燃机的工作原理、技术瓶颈和解决措施有了深刻的理解。1864年,卡尔·本茨形成了在点火之前,将可燃气体进行压缩以提高煤气机热效率的设计思路。1866年,卡尔·本茨设计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台四冲程往复活塞式内燃机,它以煤气为燃料,采用火焰点火,转速为156.7转/分钟,功率为4.4马力,压缩比为2.66,热效率达到14%并且运转平稳。卡尔·本茨敏锐地意识到,在不久的将来,内燃机将取代蒸汽机,成为新的工业动力源,而自己设计的这台四冲程往复活塞式内燃机无疑将拥有巨大的市场。于是,卡尔·本茨为这台四冲程往复活塞式内燃机申请了专利,又辞去了钟表店的工作,来到普鲁士西南部的工业中心斯图加特,希望能够找到一位拥有敏锐市场嗅觉的企业家做自己的投资人,支持自己在内燃机领域的研究,并将自己设计出来的这台四冲程往复活塞式内燃机投入工业化生产。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卡尔·本茨想象得那么简单。当时的普鲁士开始工业革mìng

的时间并不长,企业家们还醉心于蒸汽机的伟力而不能自拔,他们要么压根不相信这台小到不起眼的机械能够带来比那些体型巨大的蒸汽机更加强dà

、持久的动力,要么不愿意将宝贵的资金投入到这个短期内根本看不到收益的项目中。只有一个名叫埃尔温·迪特里希的锅炉商人对这台四冲程往复活塞式内燃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表示愿意愿意出资支持卡尔·本茨的研究,但前提是卡尔·本茨必须将这台四冲程往复活塞式内燃机的专利权转让给自己。卡尔·本茨不愿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就这样拱手让人,希望再考lǜ

考lǜ

。埃尔温·迪特里希极为不满,表示只给卡尔·本茨一周的时间。

于是,卡尔·本茨只得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在斯图加特理工学院谋得一份教职,一边教授机械原理和机械构造等课程,一边继xù

内燃机的研究。然而,斯图加特理工学院那些高高在上的教授们压根瞧不起没有受过正规大学教育的卡尔·本茨,不仅不接受的他的求职,还嘲笑他的研究成果是“19世纪的永动机”。

于是,卡尔·本茨只得再次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将自己制造出的少数样品卖出去,赚取以后的研究经费。然而,几天下来,不善言辞的卡尔·本茨却连一台样品都没有卖出去。

眼看着已经拖了几个月的房租,房东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自己的积蓄又很快就要花光,连基本的衣食都将无法保证,卡尔·本茨沮丧不已,闷闷不乐地向奥特伯恩大街49号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街对面的“黑森林”啤酒馆里,两个陌生人正时刻注视着自己。

这两个陌生人真是容闳和秦谋,他们是昨天下午乘火车抵达斯图加特的。一下火车,他们就开始四处打听卡尔·本茨。原以为寻找这样一个年龄、相貌都不清楚,只知dào

姓名的人其难度不啻于大海捞针。却没想到,就连火车站附近卖咖啡的老太太都知dào

卡尔·本茨的大名,说他是个“制造永动机的疯子”。老太太还告sù

他们卡尔·本茨白天都出来四处兜售他制造的永动机,晚上才会回到位于奥特伯恩大街49号的公寓。于是,容闳和秦谋商定,先休整一夜,想想如何说服卡尔·本茨,第二天晚上再去见他。

……

卡尔·本茨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奥特伯恩大街49号,他并不急着回房间,而是先把耳朵贴在客厅的门上听了一会儿,在确定房东太太不在家之后,这才掏出钥匙,准bèi

打开房间的门。

这时,卡尔·本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卡尔·本茨立即转过身去,只见两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正对着自己微笑。

卡尔·本茨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两个陌生人,因为他们的面孔非常有特点,看起来像是东方人。在那个年代,即便是在斯图加特这种人员流动性极大的工业中心,也是很难见到东方人的身影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礼贤下士(中)

卡尔·本茨疑惑地问道:“你们二位是……”

那个个子稍矮一些、戴着一副金框眼镜的陌生人说道:“卡尔·本茨先生,您好,我们想和您谈谈关于内燃机的事情。”

卡尔·本茨一愣,心中暗道,他们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明白内燃机的事情。不过,他还是礼貌地笑着说道:“你们好,请进屋里谈吧”,说着,打开门,将那两个陌生人迎了进来。

……

一进屋,容闳就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这房间也未免太乱了一点儿,床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其中不少还夹着当做书签的小纸条。地板上则满是图纸和被揉作一团的草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脏衣服都堆在沙发上,根本无法落座。最要命的是,好几只臭袜子夹杂其中,散发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

卡尔·本茨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脸刷地红了,尴尬地笑着说道:“真抱歉,屋子里太乱了,这样吧,咱们去街对面的‘黑森林’啤酒馆谈。”

容闳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卡尔·本茨则随手将一只放在地板上的木箱提在手中,跟着容闳和秦谋走了出去。

……

当天晚上,普鲁士,斯图加特,奥特伯恩大街,“黑森林”啤酒馆。

卡尔·本茨笑着对酒保说道:“请来一加仑大麦啤酒,再拿三只杯子,哦,还要两磅火腿”,说完,笑着对容闳和秦谋说道:“二位还没有做自我介shào

呢。”

容闳笑着点点头,说道:“卡尔·本茨先生,我叫容闳,是中国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工程师,这位是我的助手秦谋。”

听到容闳这么说,卡尔·本茨兴奋地说道说道:“哦,你们好,你们是中国人?我很小的时候就读过《马可·波罗游记》和《旧中国札记》,对中国非常感兴趣,也很想去中国走走,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我听斯图加特商会的领袖们说,中国正在推行‘新政’,遍地都是商机,常常有一名不文的外国人在那里赚得盆满钵满,对么?”

容闳笑着说道:“这话虽然有些夸张,倒也是事实。像普鲁士一样,中国正在推行的‘新政’旨在实现‘富国强兵’,而‘殖产兴业’正是其中最为基础的一环。中国实业基础薄弱,技术积累也不足,所以立志向西洋诸国学习。三年来,有许多拥有一技之长的外国人来到中国,供职于中国zf和企业,为中国的经济发展和技术进步作出了贡献了。相应地,中国zf和企业也给予了他们极高的礼遇和丰厚的报酬”,说着,容闳话锋一转,笑着说道:“卡尔·本茨先生,您在机械原理和机械构造特别是内燃机方面有着极高的造诣,如果您选择去中国发展,在事业上一定能够取得很大的成功。”

卡尔·本茨笑着点点头,说道:“我这个人性格木讷、不善言辞,在普鲁士都很难得到青睐,更何况是去中国那样的语言、文字和生活习惯都完全不同的国家呢?相比工作,我更愿意去中国游览,我想亲眼看看《马可·波罗游记》和《旧中国札记》中的那些引人入胜的自然风光和名胜古迹”,说着,卡尔·本茨话锋一转,笑着说道:“您刚才说想和我谈谈关于内燃机的事情?”

容闳点点头,说道:“是的,这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所在。我们了解到您已经设计出一台四冲程往复活塞式内燃机,我们希望成为您的赞助人,提供给您更优厚的条件以便您可以继xù

您的研究。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还想邀请您前往中国供职。”

卡尔·本茨沉默片刻,缓缓说道:“那么,我冒昧地请问您,您对内燃机的了解大概有多深入?”

容闳摇摇头,说道:“很遗憾地告sù

您,我对蒸汽机算得上在行,但对内燃机则知之甚少,仅仅停留在哈德逊·斯特里特所提出的理论上。”

卡尔·本茨点点头,疑惑地说道:“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愿意成为我的赞助人?您怎么敢肯定这个投资巨大的项目会实现收益?您不担心与之相伴随的巨大的商业风险么?”

容闳点点头,说道:“卡尔·本茨先生,平心而论,我是有这样的担心。但是,我相信,内燃机取代蒸汽机成为新的动力源是历史的必然。”

卡尔·本茨疑惑地说道:“容闳先生,事实上,就连我都没有这样的自信,您又怎么敢如此肯定呢?”

容闳说道:“毫无疑问,蒸汽机在人类走向工业社会的进程中曾经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没有蒸汽机,就没有将人类从马背上解放出来的火车;没有蒸汽机,就没有将人类从手摇纺车旁解放出来的纺织厂;没有蒸汽机,就没有将人类从砧板和铁锤旁解放出来的钢铁厂。可以说,没有蒸汽机,也就没有工业革mìng

。但是,蒸汽机的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巨大的能量损耗、过低的热效率和巨大的体积,都决定了它难以适应伴随着工业的进一步发展对动力源提出的新的要求。我虽然对内燃机的了解还很有限,但是我知dào

,内燃机是直接从燃料的燃烧中获取动力,进而推动活塞作功,因为省去了产生蒸汽的,其热效率比蒸汽机要高得多,而能量损耗则会低得多。又因为内燃机以煤气、汽油和柴油为燃料,其体积也会小很多。因此,我相信,内燃机取代蒸汽机成为新的动力源是历史的必然。”

卡尔·本茨点点头,缓缓说道:“容闳先生,您对于内燃机的了解已经远远超出斯图加特的许多企业家了,他们还仍旧醉心于蒸汽机的伟力而不能自拔呢,压根就不相信内燃机能够带来比那些体型巨大的蒸汽机更加强dà

、持久的动力。我相信您会是一位非常好的合zuò

者,我愿意与您合zuò

。”

第三百二十三章 礼贤下士(下)

接着,卡尔·本茨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在开始我们的合zuò

之前,我必须负责任地提醒您:我设计出的四冲程往复活塞式内燃机还仅仅停留在样品的阶段,尚未完成与其它现有机械的磨合试验,想要依靠它驱动机器、火车和轮船在短期内是不现实的。另外,考lǜ

到它过高的制造成本和现阶段煤气、汽油和柴油的稀缺,它想要进入工业化生产还尚需时日。换句话说,这个项目在短期内根本看不到收益。”

听到卡尔·本茨这么说,容闳笑着说道:“卡尔·本茨先生,请您放心,我们既然希望成为您的赞助人,就已经做好了投入大量资金而不求在短期内实现收益的准bèi

。我们明白,任何技术进步都是建立在无数次失败的基础上的,我们不能因为担心失败和规避风险就放qì

尝试。否则,人类社会现在很可能还处于石器时代呢。”

卡尔·本茨点点头,激动地说道:“容闳先生,感谢您对于我和我的研究成果的信任,我也一定会加倍努力,不会辜负您的信任。那么,您计算采取何种方式对我进行赞助呢?”

容闳说道:“我们考lǜ

了两种方案供您选择。第一种方案是您留在斯图加特,由我们定期向您提供研究经费,您则将取得研究成果供我们使用并收取专利使用费。第二种方案是您跟随我们前往中国供职,去相关的研究所或者企业都可以,我们则定期支付给您薪酬,等您的研究成果可以投入使用领域之后,我们再向您支付专利使用费。我们强烈建议您选择第二种方案,因为,前往中国,您可以得到更好的研究条件、更充足的研究经费,我们的沟通也更加高效一些,我们的合zuò

也更加无缝一些。不过,请您放心,无论您选择何种方案,我们都会尊重您的选择,更会尊重您的知识产权,我们不会将专利权的转让作为合zuò

的先决条件。”

卡尔·本茨点点头,爽快地说道:“容闳先生,您说得对,如果我前往中国,我们的沟通可以更加高效一些,我们的合zuò

也可以更加无缝一些。据我了解,克虏伯兵工厂之前曾经派遣技术人员前往中国担任火炮营教官,他们就受到了极高的礼遇,得到了丰厚的报酬。那么,我就选择第二种方案吧。”

……

这时,酒保也将卡尔·本茨点的三杯共计一加仑大麦啤酒和两磅火腿端了上来。

卡尔·本茨举起酒杯,说道:“容闳先生,秦谋先生,为了我们合zuò

愉快,干杯”。

容闳和秦谋会心地一笑,也举起了酒杯。

……

卡尔·本茨放下酒杯,问道:“容闳先生,那台四冲程往复活塞式内燃机的样品就在我提着的这只木箱里,您看,我们何时动身前往中国呢?”

容闳沉思片刻,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说道:“越快越好,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今夜就动身。9:30还有一班渡轮,现在出发的话,我们还赶得及。”

卡尔·本茨万分诧异,疑惑地问道:“这么急?”

容闳点点头,说道:“使得,因为我们还需yào

去前往慕尼黑寻找一位叫做维尔纳·西门子的人。”

卡尔·本茨点点头,说道:“那好,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我必须把图纸和零件都带上”,说着,卡尔·本茨突然扭捏起来,红着脸说道:“容闳先生,您可否先借我一点儿钱,我还欠着房东太太太几个月的房租呢,等我一领到薪酬就还给您。”

容闳恍然大悟,急忙掏出一叠普鲁士马克,笑着说道:“当然可以。卡尔·本茨先生,这些钱除去房东太太的房租外,您可以全部寄给您的母亲。请您放心,今后,我们每个月都会通过中国驻普鲁士公使馆给她寄钱的。”

卡尔·本茨激动地点点头,说道:“太谢谢您啦,咱们这就准bèi

出发吧。”

……

相比卡尔·本茨,说服维尔纳·西门子的难度要高出许多,这是容闳和秦谋未曾想到的。

维尔纳·西门子于1816年出生在萨克森州的首府汉诺威。他的父亲克里斯蒂安·西门子接受过高等教育人,年轻时还曾经投身于政治运动,致力于在普鲁士的主导下,实现德意志地区的统一。虽然家境贫寒,克里斯蒂安·西门子却始终保持着读书的习惯,还常常在农闲时间撰写一些政论文章。在他的影响下,维尔纳·西门子从小就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中学毕业之后,为了避免给父母增加过重的负担,维尔纳·西门子选择了报考柏林炮兵学院。在此后的三年中,维尔纳·西门子如饥似渴地阅读了大量数学、物理和化学领域的专业书籍并开始尝试进行发明创造。1838年,他发明了使用电流进行镀金和镀银作业的方法,此后,又陆续发明了旋转式快速印刷机等实用机械。1847年,维尔纳·西门子通过技术入股的方式,与海因里希·哈尔斯克创办了西门子—哈尔斯克电报机制造厂。同年,维尔纳·西门子争取到了铺设从柏林到法兰克福的地下电报线路的订单,还发明了绝缘电线。

到1868年,维尔纳·西门子已经成为一位成功的发明家和实业家,是慕尼黑实业界的翘楚。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说服卡尔·本茨这种除了不为世人认可的发明创造之外一无所有的年轻人当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想要仅仅凭借对未来的美好期许就说服这样一位有事业、有家室的中年男人舍弃已经成功的事业、丢下美满的家庭,跟随他们前往中国供职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容闳毕竟是曾经留学耶鲁大学的高材生,系统地学习过心理学课程。他非常明白,维尔纳·西门子这种已经取得相当成就的发明家,不仅需yào

事业上的成功,更需yào

自我价值的实现。一旦把握了他的心理预期,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整军经武(上)

容闳曾经先后在广州美国公使馆、香港高等审判厅、上海海关和宝顺洋行任职,还多次赴美国和普鲁士,从事采购机床和招聘技术人员的工作,经验丰富,口才了得,他一方面用“以自身研究成果推动人类社会进步”激发维尔纳·西门子的荣誉感和使命感,另一方面则暗示维尔纳·西门子在中国供职更有利于其事业的发展。经过整整一个晚上的游说,最终成功地说服了维尔纳·西门子。于是,维尔纳·西门子迅速处理了公司的相关事务,告别了家人,与容闳、秦谋和卡尔·本茨一道,登上了开往阿姆斯特丹的火车。

……

十天后,大西洋,波罗的海,芬兰湾,“号角号”商船。

“静思室”会晤结束之后,联合使团就离开柏林,在汉堡重新搭乘“号角号”商船,向着此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之行的最后一站——俄国驶去。

其时,基尔运河尚未开通,“号角号”商船只得先向北行驶,经过斯卡格拉克海峡,绕过日德兰半岛,再经过卡特加特海峡,向西驶入波罗的海。然后,“号角号”商船继xù

向北行驶。驶入芬兰湾之后,再折向西行驶,才能到达最终的目的地——俄国首都圣彼得堡。

随着不断向北、向西行驶,“号角号”商船距离北极圈越来越近,气温以几乎每天3摄氏度的幅度下降。偏偏从前天开始又下起了雨,连绵的细雨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空气潮湿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伴着从陆地上吹来的冷风,使人感到彻骨的寒冷。饶是“号角号”商船上储备了充足的燃煤,能够保证供热,那些平素养尊处优惯了的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也还是被冻得叫苦不迭,再也不愿意走出船舱,到甲板上来透气。

铅灰色的阴云变得越发浓密,几乎将阳光完全挡在了云层之外,而弥漫在海面上的大雾则使得蔚蓝的大海变成了接近死灰的暗黑色,海天之间,如同黑夜一般,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此时,张继却披着狐皮大氅、套着油纸衣,迎风伫立在“号角”号商船的甲板上,遥望着在大雾中若隐若现的圣彼得堡。

张继正在出神,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时,只见“护国军”貔貅营管带陈士楷、“卫国军”雍州师参将梁慕唐在身后垂手而立,微笑着看着自己。

张继笑着说道:“陈将军、梁将军,天气如此寒冷,二位怎么有兴致出来走走?”

陈士楷笑着说道:“在船舱里呆久了,气闷得很,恰好kàn

到张大人站在甲板上,就想着出来透透气,也顺便和张大人聊聊。”

张继笑着说道:“我们此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之行已经接近尾声了,二位可有什么感触么?”

陈士楷点点头,长叹道:“不瞒您说,真的是感触良多啊。我本来是个读书人,在湘乡县衙做事。后来,中堂大人回乡组织团练,我就开始跟随中堂大人,接着又率领湘军与太平军作战。几年下来,打了几场硬仗,也装备了一些洋枪洋炮,就以为战争也不过如此了。直到跟随您在挂甲台战役中与英军血战,我才算是真zhèng

见识到了火器的威力,也才算是真zhèng

领略到了战争的真谛。这次跟随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我更加发xiàn

自己原来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根本没想到西洋诸国的军事实力强dà

到了这种程度,其武器装备、训liàn

水平、指挥艺术,都值得我们学习啊。”

梁慕唐也附和道:“陈将军说得没错,我自从军以来,就在丰台大营任职。丰台大营虽说名义上担负着守卫京畿重地的使命,实jì

上一直以来只承担着一些镇压反叛和维持治安的任务,近些年更是军纪松弛、训liàn

荒废,战斗力并不高。但是,丰台大营上至主官、下至兵士却毫不自知,只以‘御林军’自居。直到跟随您远征俄国,我们才发xiàn

,俄国骑兵并非我们原来想像得那么不堪一击,而号称‘八旗劲旅’的我们也远没有自认为的那样弓马娴熟。我们虽然胜利了,却胜得那么惨烈、胜得那么艰难。这次跟随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我有许多心得,虽然千头万绪,一时难以尽言,但是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句话:我们要想实现‘整军经武’,在未来可能发生的战争中稳操胜券,就必须尽快开展军队的‘近代化’和‘正规化’建设。”

陈士楷点点头,说道:“梁将军所言,我身为赞同。张大人,前几天自由活动的时候,我和梁将军受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邀请,拜访了普鲁士总参谋部,还参观了普鲁士陆军的合成演习。普鲁士陆军指挥之统一、结构之科学、装备之精良、训liàn

之有素,令我们大开眼界。记得丁军门曾经说过,我们大清水师应当以英国皇家海军为师。那么,我们大清陆军就要以普鲁士陆军为师。”

张继点点头,饶有兴致地说道:“没想到二位对普鲁士陆军的评价这么高?可否详细谈谈普鲁士陆军是如何指挥统一,如何结构科学,如何装备精良,又是训liàn

有素呢?”

梁慕唐说道:“先说指挥统一吧,第一,与英国和法国不同,普鲁士陆军的指挥系统分为军政和军令两部分。军政就是兵员招募和后勤补给,由奥托·俾斯麦首相领导的普鲁士zf负责。军令则是战略制定和作战指挥,由赫尔穆特·毛奇总参谋长领导的总参谋部负责。最后,负责军政事务的普鲁士zf和负责军令事务的总参谋部统一向威廉一世陛下负责,威廉一世陛下是普鲁士陆军的最高统帅。这样的制度设计,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威廉一世陛下作为普鲁士陆军的最高统帅,保证了国家对于普鲁士陆军的绝对领导。另一方面,普鲁士zf不设立国防大臣,不参与战略制定,不干涉作战指挥,可以大幅提升普鲁士陆军的决策速度和执行效率。”

第三百二十五章 整军经武(中)

梁慕唐顿了顿,说道:“张大人,您堪称一代名将,自然明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由普鲁士总参谋部独立负责普鲁士陆军的战略制定和作战指,不就体现了这一点么?第二,普鲁士总参谋部在赫尔穆特·毛奇总参谋长的领导下,已经颇具规模,拥有作战部、情报部、通讯部、后勤部、军训部和总务部等二级部门,普鲁士驻各国使领馆武官也都向普鲁士总参谋部负责,形成了一个真zhèng

意义上的指挥中枢。第三,普鲁士实行了军衔制。我们大清陆军虽然也有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的等级划分,但是只能体现现任职位,却无法体现资历和荣誉,而这对于军人来说,是极其重yào

的。很多情况下,军人立了功,但是又不够升职,我们就只能通过赏赐的方式予以表彰。如果实行了军衔制,我们就能够在不升职的情况下升级,这不失为是一种好的表彰手段。第四,我们大清陆军的构成比较混乱,既有八旗、绿营这样的正规军,又有团练这样的民间武装,还有湘军、淮军这样的武器装备和训liàn

水平都高于正规军,但是没有正规军地位的力量,又有‘护国军’、‘卫国军’这样的新式军队。普鲁士陆军则不同,他们虽然分散驻扎于普鲁士各地,但是却全部归属普鲁士总参谋部管辖。”

陈士楷点点头,说道:“再说结构科学吧,第一,我们大清陆军并没有明确的兵种概念,结构比较混乱,比如八旗就以骑兵为主,绿营则以步兵为主,湘军、淮军兼有步兵、骑兵、炮兵和水师,但是博而不精。普鲁士陆军则不同,他们有着严格的兵种区分,主要有步兵、骑兵、炮兵和工兵这四个兵种,其中以步兵为主体。除了专门的炮兵团、骑兵团和工兵团以外,每一级步兵作战单位也都拥有自己的骑兵、炮兵和工兵。每个步兵师下辖三个步兵旅、一个骑兵团、一个炮兵团和一个工兵营,每个步兵旅下辖三个步兵团、一个骑兵营、一个炮兵营和一个工兵连,每个步兵团下辖三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连、一个炮兵连和一个工兵排。张大人,您堪称一代名将,自然明白炮兵在近代战争中的重yào

性,炮兵不仅能够起到杀伤敌军有生力量、破坏敌军防御工事的作用,更能起到压制敌军火力、打压敌军士气的作用。我时常想,如果没有那一百二十门红衣大炮和二十门克虏伯大炮,我们能否赢得挂甲台战役,恐怕都要打一个问号的。其实,不仅仅是炮兵,在近代战争中,骑兵和工兵的重yào

性同样不容小视。骑兵是‘攻城锤’,是‘开罐器’,是‘敲门砖’。工兵则担负着修筑工事、导引水源的重yào

任务,他们缺一不可啊。第二,我们大清陆军并没有明确的建制概念,单位比较混乱。既有营、师、哨这样的传统单位,又有镇、协、标这样的外来单位,一旦发生战事,指挥、协调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梁慕唐说道:“再说装备精良吧,张大人,这一点,相信您也是感同身受的。虽然近年来,我们大清陆军特别是湘军和淮军装备了一批洋枪洋炮,但是数量极为有限,除非像在挂甲台战役中那样集中使用,否则很难对整个战局产生什么决定性的影响。普鲁士陆军则不同,他们的装备之精良,不仅远超我们大清陆军,而且超过英国陆军和法国陆军。他们刚刚装备了毛瑟兵工厂设计制造的毛瑟1867式步枪,这种毛瑟1867式步枪性能优越,射程、射速和威力都远超英国陆军装备的恩菲尔德步枪。另外,他们的炮兵装备的是一种改进型克虏伯大炮。这种改进型克虏伯大炮以老式克虏伯大炮为基础,去掉了原有的基座,增加了两个轮子和一面挡板。这项改进看似简单,实则意义重大。我们在挂甲台战役中使用的红衣大炮和克虏伯大炮都没有轮子,只能固定在阵地上使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它们发挥作用。而这种改进型克虏伯大炮增加了轮子,可以用马车拖着走,大大增加了作战半径,使得炮兵可以随时随地支援步兵和骑兵的作战,无疑也就大大增加了普鲁士陆军的进攻速度。”

陈士楷补充道:“最后说说训liàn

有素吧,张大人,如您所知,大清以骑射得天下。因此,立国之初的几位皇帝都非常重视陆军特别是骑兵的训liàn

,也制定了相应的训liàn

操典和训liàn

制度,特别是圣祖皇帝、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在位时期,由于连年向西北用兵,训liàn

操典和训liàn

制度执行得还是很不错的,比如圣祖皇帝就长期派遣皇子在古北口组织练兵。但是,自高宗皇帝平定大小金川以来,大清承平已久,军务逐渐废弛,八旗‘上不得马,拉不开弓’,绿营则‘吃空饷,喝兵血’盛行,几无战斗力可言。以至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靖逆将军’奕山和‘扬威将军’奕经率领的数万大军居然被数千英军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到了道光三十年(1852年),面对太平天国的猛烈攻势,竟然需yào

组织团练来保境安民。同治元年(1862年),在目睹了弗里德里克·华尔率领的“常胜军”的巨大战斗力之后,中堂大人和李鸿章大人开始在湘军和淮军中推行新式训liàn

操典和训liàn

制度,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张大人,不夸张地说,若不是靠着这点儿老本,我们在挂甲台战役中想要取胜恐怕是难上加难。但是,时移世易,当时仿照英国陆军制定的新式训liàn

操典和训liàn

制度已经过时了。而普鲁士陆军所采用的是最新的训liàn

操典和训liàn

制度,不仅有传统的内务、队列、马术和射击训liàn

,还根据炮兵和工兵等新型兵种的需yào

,增加了侦查、观瞄、格斗、图上作业和土工作业训liàn

。换句话说,普鲁士陆军的训liàn

操典和训liàn

制度不仅有针对性,更有通用性。这样一来,每一名普鲁士陆军士兵在必要的情况下,都可以承担步兵、骑兵、炮兵和工兵的职能,这无疑会大大增加普鲁士陆军的战斗力。”

第三百二十六章 整军经武(下)

听完陈士楷和梁慕唐的评价,张继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我之前也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确如二位所言,相比法国和俄国这样的欧陆传统强国,做为欧陆新兴强国的普鲁士在陆军建设方面反而后来居上。其实,这也是必然的。法国和俄国立国已逾数百年,法国陆军和俄国陆军建军的历史也非常悠久。然而,这既是他们的财富,更是他们的负担。历史的惯性作用是非常强dà

的,很多已经不能适应实战要求的思想、观念、体制和机制仍然存zài

于法国陆军和俄国陆军之中并依旧发挥着巨大的影响。普鲁士则不同,立国不过一百余年,普鲁士陆军建军还要更晚一些。这样一来,普鲁士在陆军建设方面不仅没有历史包袱,还可以充分吸收各种优秀的思想、观念、体制和机制。所以,普鲁士陆军指挥统一、结构科学、装备精良、训liàn

有素,一点儿也不奇怪。至于我们大清陆军,与法国陆军和俄国陆军的情况非常相似。八旗制度和绿营制度已经存zài

了两百年余年,虽然它们早已不能适应实战的要求,但是,历史的惯性作用就是这样地强dà

,以至于它们至今仍旧是构成大清陆军的基础。更为关键的是,经过两百多年的蜕变,八旗制度和绿营制度已经异化成为一种利益格局并产生了相应的既得利益阶层,想要改革八旗制度和绿营制度,首先就要打破原有的利益格局,而这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诚然,普鲁士陆军的指挥系统、兵种结构、装备水平和训liàn

体制是我们学习的对象,但是我们想要成为真zhèng

的‘东方普鲁士’还任重而道远呢。”

……

与此同时,俄国,圣彼得堡,冬宫,无休室。

铅灰色的乌云弥漫在圣彼得堡的上空,冬宫里显得异常地阴沉。无休室内又没有点一支蜡烛,光线就更显得不足了。

此时,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就坐在位于无休室中央那张彼得大帝遗留下来的办公桌前,整个身子都陷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他看上去似乎很疲倦,两眼无神,只是呆滞地望着窗外的圣彼得堡。

……

圣彼得堡可谓是俄国的缩影。俄国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国家,在它走向“富国强兵”的道路上充满了曲折。圣彼得堡同样是一座命运多舛的城市,在它走向兴旺发达的道路上充满了坎坷。

俄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9世纪的基辅罗斯。当时,生活在东欧草原上的东斯拉夫人尚未建立统一的国家,各个部落之间彼此攻伐,战争不断。862年,饱受战乱之苦的东斯拉夫人邀请诺夫哥罗德大公留里克·诺曼前来主持大局,留里克·诺曼就借此机会,建立了统一的东斯拉夫人国家——基辅罗斯。988年,东正教由东罗马帝国传入基辅罗斯,由此拉开了拜占庭文化和斯拉夫文化融合的大幕。1243年,成吉思汗的孙子、率部西征的拔都在建立了钦察汗国,随即开始向基辅罗斯进军。1248年,以基辅罗斯为主体的东欧联军被钦察汗国所向披靡的蒙古骑兵击败,基辅罗斯灭亡。与此同时,建立于1147年,一直偏安一隅的莫斯科公国却依靠交通的便利和商业的繁荣,逐渐强盛起来。14世纪开始,莫斯科公国在骗取了钦察汗国的信任之后,开始在东正教会势力的支持下,兼并周边的其他东斯拉夫人国家。1478年,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停止向钦察汗国缴纳贡赋。1480年,伊凡三世在奥卡河畔击败钦察汗国大汗阿合马率领的重兵,结束了蒙古人长达两百余年的统治。1547年,莫斯科大公伊凡四世在刚刚落成的克里姆林宫加冕为俄国沙皇,即伊凡雷帝,开始以罗马帝国的继承人和欧洲的正统自居,俄国逐渐成为东欧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然而,在此后的一个多世纪中,俄国一直是“落后”的代名词,是“中世纪”的遗腹子。俄国不仅在各项经济社会指标上被已经走向“海洋时代”的英国、法国等西欧国家远远甩在身后,甚至不及已经走向衰落的中国。1697年,亲政不久的俄国沙皇彼得大帝深感国弱民穷,难以为继,于是率领一支由250人组成的庞大使团遍访西洋诸国,希望寻求‘富国强兵’之道。1698年,满怀信心的彼得大帝回到了莫斯科,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以“西方化”为主题的变法图强。彼得大帝的改革措施系统而具体,例如政治上加强中央集权,经济上鼓励发展实业,习俗上厉行文明开化,军事上推行对外扩张,而其中最具远见卓识的莫过于迁都圣彼得堡。当时的圣彼得堡还仅仅是波罗的海沿岸的一个小渔村,但是,雄才大略的彼得大帝敏锐地意识到了出海口之于“富国强兵”的重yào

性,他力排众议,将首都从有着“东方君士坦丁堡”之称的莫斯科迁到了圣彼得堡这个波罗的海沿岸的小渔村,为俄国寻找到了发展海外贸易、进行海外扩张的支撑点,也开启了俄国的近代化进程。

……

亚历山大二世只有24岁,还很年轻,但是,他已经亲政8年了。8年的历练,使得他对自己的国家有着透彻的了解和准确的把握,他清楚地知dào

,现在的俄国,只是徒具大国之名而已,实则已无大国之实。可以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一方面,农奴制度不仅令农业生产效率极端低下,更导致了农奴们的绝对贫困,进而使得工商业失去了国内市场的支持,难以实现规模化的发展。

另一方面,虽然御前大臣会议已经被变成了安置元老级大臣的荣誉性机构,失去了对日常政务的实jì

决策权,而两大权臣之一的尤里·弗洛斯基也因为在张继千里奔袭俄国之役中筹划失策、措置失当已经辞去了枢密院枢密使的职务,但是康斯坦丁·列文却仍旧担任着宰相的职务,对日常政务的处理有着极大的话语权,对自己始终是一个掣肘。

第三百二十七章 圣彼得堡(上)

更让亚历山大二世忧心忡忡的则是皇室内部的矛盾,上一任沙皇尼古拉一世的私生子、罗曼诺夫骑兵师师长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近来行踪颇为诡秘。据派去秘密监视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的宫廷侍卫回报,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近来与近卫一军骑兵师师长扎卡耶夫·彼特勒上将、伊凡骑兵师师长马卡洛夫·加洛林上将走得很近,三人定期聚在一起密谈,还时常对国事发表怨言。亚历山大二世非常担心这位同父异母哥哥因为觊觎皇位而生出异心,他更担心这三人联手发动军事政变。毕竟他们率领的可都是真zhèng

意义上的“御林军”,而他们又在战场上结下了过命的交情,一旦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登高一呼,难保扎卡耶夫·彼特勒上将和马卡洛夫·加洛林上将不会聚众响应。此时的亚历山大二世追悔莫及,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借着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矫诏杀死自己的上司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率众投降张继的借口处死他。现在倒好,想对付他,都没有了现成的借口。而如果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发难,又得面对皇室内部和民间舆论的非议。有鉴于此,亚历山大二世以“加强战备”的名义将近卫一军骑兵师和伊凡骑兵师调离了圣彼得堡,命令他们率领前往伏尔加平原进行冬季野外训liàn

,成功地支走了扎卡耶夫·彼特勒上将和马卡洛夫·加洛林上将。接着,又以“优化结构”的名义将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提升为枢密院副枢密使,剥夺了他的兵权。

然而,亚历山大二世深知,这一切还远远不够。因为,近年来,随着对皇室特权的削减,皇室内部对自己的不满与日俱增,而且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扎卡耶夫·彼特勒上将和马卡洛夫·加洛林上将的在军队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调离了圣彼得堡,对军队的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但是,为了避免皇室内部和民间舆论的非议,也考lǜ

到现实因素的掣肘,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徐徐图之了。

而所有这些问题中,最让亚历山大二世感到气苦的还是军事上的失败。亚历山大二世16岁亲政,虽然这8年来在内政外交上都多有建树,却始终被皇室内部和民间舆论认为“年轻识浅”。因此,他一直在寻求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向全体臣民证明自己能力以获得他们支持的机会。在亚历山大二世看来,向全体臣民证明自己能力以获得他们支持的最佳方式莫过于像伊凡三世击败钦察汗国、彼得大帝击败瑞典、叶卡特琳娜女皇击败波兰和亚历山大一世击败法国那样获得一场对外战争的胜利。他最初将目光锁定在邻近的瑞典和奥斯曼土耳其身上,因为,长期以来,俄国在波罗的海和黑海的出海口都受到瑞典、奥斯曼土耳其的威胁。但是,此时的俄国海军已经不是当年彼得大帝创立的那支俄国海军了,即便能够击败瑞典海军和奥斯曼土耳其海军,战局也一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损失是亚历山大二世所无法承shòu的。于是,他在加紧海军建设的同时,又将目光转向了广袤的欧亚大陆,中国,这个历史上屡次向俄国赔款、割地的东方古国成为了他的又一个选择。正在此时,维多利亚女王来访,表明了英国希望联合俄国对中国开战的意向。经过长时间的讨价还价,维多利亚女王和亚历山大二世敲定了最终的作战方案。其中,俄国负责陆上作战的部分,具体来说,由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率领十万重装骑兵取道乌里雅苏台、热河进攻张家口,在攻陷张家口之后再直取北京,最终迫使中国割让一部分领土或者让渡一部分经济利益。这样一来,自己就能够向全体臣民证明自己能力并获得他们支持。

然而,令亚历山大二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中国居然在形势万般危急的情况下,选择了“围魏救赵”,由张继率领九万革甲轻骑千里奔袭俄国。结果,不仅自己进攻张家口、直取北京的计划落空,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所率领的四十五万大军和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率领的十万重装骑兵也几乎全军覆没,而张继率领的九万革甲轻骑却在自己的腹心之地如入无人之境,纵横驰骋。虽然这场战争最终得以体面地结束,却也使得俄国元气大伤,对亚历山大二世的威望造成了严重的伤害。这样的结果是亚历山大二世所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

现在,这个被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张继居然率领联合使团前来考察“新政”,怎能不让亚历山大二世郁闷不已?

……

亚历山大二世还在对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圣彼得堡发呆,无休室厚重的橡木门上却传来一阵沉闷而有规律的敲击声。亚历山大二世叹了口气,说道:“进来吧。”

伴随着“吱呀……”一声,一个黑色的人影闪了进来。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他原本就长着一张棱角不甚分明的圆脸,却偏偏蓄了两撇时髦的威廉式胡须,再配上那矮胖的身材和那套显得颇不合身的礼服,远远看上去显得无比滑稽。然而,没有人能在他面前笑得出来,因为当他那阴鸷的目光扫过的时候,任谁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个其貌不扬而目光阴鸷的老头儿正是俄国两大权臣之一、权势熏天的宰相康斯坦丁·列文。

康斯坦丁·列文出生于1808年,现年不过60岁,担任俄国宰相却已经长达20年了。他出身贵族家庭,祖上颇为显赫,他的父系最早可以追溯到彼得大帝的心腹、宠臣缅希科夫·列文,他的母系则最早可以追溯到叶卡特琳娜女皇的爱将、情夫格里高利·波将金。他的父亲奥尔基·列文曾经跟随米哈伊尔·库图佐夫元帅在莫斯科大败拿破仑,被封为“乌拉尔侯爵”。

第三百二十八章 圣彼得堡(中)

不过,康斯坦丁·列文并没有走父亲投身行伍的老路,因为,他从小就对政治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和极高的天赋。奥尔基·列文也着力培养这个被自己视为家族未来的儿子,先后将他送到英国、法国等西欧国家留学。20岁那年,康斯坦丁·列文回到俄国,随即就被亚历山大一世选为贴身秘书,充当亚历山大一世和御前大臣会议的联络员。后来,亚历山大一世又力排众议,任命刚刚30岁的康斯坦丁·列文担任财政大臣。在财政大臣的位子上,康斯坦丁·列文一干就是10年。在这10年中,康斯坦丁·列文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政治天赋,通过改革税制和垄断经营大大增加了俄国zf的财政收入,获得了亚历山大一世的青睐。与此同时,康斯坦丁·列文不断施展高明的政治手腕,最终成功地打压了所有的潜在竞争对手,在40岁那年被亚历山大一世任命为首相。1860年,亚历山大一世去世。临终前,他嘱托康斯坦丁·列文承担起顾命大臣的责任,辅佐好年幼的儿子亚历山大二世。

亚历山大一世的这一嘱托正合康斯坦丁·列文的心意。因为,一直以来,康斯坦丁·列文都以“俄国的阿尔曼·黎塞留”自居,自认为凭借自己的远见卓识和高明的政治手腕可以像阿尔曼·黎塞留复兴法国那样,带领俄国重新走上由彼得大帝开创的“富国强兵”之路。只是,亚历山大一世本身就是一位英主,他在位期间,宵衣旰食,朝乾夕惕,康斯坦丁·列文有力也无处使。现在,亚历山大一世将摄政之权交给了自己,自己总算可以施展平生抱负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康斯坦丁·列文想像得那么简单。他原本以为年仅16岁的亚历山大二世是个不谙政务的无知少年,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才发xiàn

,这个看似性格恬淡的年轻沙皇实则城府深厚,只不过之前一直在韬光养晦罢了。亚历山大二世即位伊始,就提拔了一批引为心腹的年轻官员,随后,亚历山大二世又着手将御前大臣会议变为安置元老级大臣的荣誉性机构。之后,亚历山大二世又以在张继千里奔袭俄国之役中筹划失策、措置失当的理由迫使尤里·弗洛斯基辞去了枢密院枢密使的职务。现在,自己虽然仍旧担任着宰相的权力,对日常政务的实jì

决策权在很大程度上被架空了。

不过,康斯坦丁·列文毕竟是久历宦海之人,他深知此刻必须以退为进,避其锋芒,等到对手露出破绽之后再下手也不迟。因此,他主动向亚历山大二世表示,自己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国家也需yào

培养年轻官员,所以,希望将手中的日常政务交出来,今后只负责把握宏观的施政方向。亚历山大二世果然信以为真,很快就将康斯坦丁·列文原先负责的日常政务交给了那批引为心腹的年轻官员。

康斯坦丁·列文则借着清闲,频频拜访那些同样被架空的御前大臣会议的元老级大臣们,向他们抱怨亚历山大二世对自己的轻慢,也表达对国事的不满。他是在等待,等待急于求成的亚历山大二世在内政外交上捅出什么篓子来,到那个时候,自己再从容地出来收拾残局。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顺利成章地重新取得摄政之权,不仅亚历山大二世没有理由反对,皇室内部和民间舆论也会支持自己。

不过,出乎康斯坦丁·列文意料的是,几天前,亚历山大二世亲自造访了他家,告sù

他张继即将率领联合使团来访,而自己的外交经验不足,请他出面主持迎送仪式,安排考察行程。康斯坦丁·列文不知dào

亚历山大二世用意何在,不好直接回绝,就应承了下来。

……

康斯坦丁·列文向亚历山大二世鞠了个躬,笑着说道:“陛下,联合使团乘坐的‘号角号’商船已经进入芬兰湾,不出意wài

的话,他们将于明天晚上到达圣彼得堡,我已经安排外交部筹备欢迎宴会,地点就暂定在冬宫的御座大厅。至于考察行程,我初步考lǜ

邀请他们参观波罗的海舰队的锚地,向他们展示俄国的海军实力。另外,如果时间允许的话,还可以邀请他们参观刚刚开建的西伯利亚铁路,向他们表明我们对于西伯利亚的实jì

控zhì

。”

亚历山大二世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近年来,中国整军经武,很见成效,去年尤里·弗洛斯基的失误更加助长了他们的领土野心,借此机会打消他们不切实jì

的企图也好,免得将来再启战端。”

康斯坦丁·列文点点头,说道:“是的,请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的?”

亚历山大二世摇摇头,说道:“没什么了,首相大人外交经验丰富,有您居中安排,我很放心。”

康斯坦丁·列文急忙逊谢道:“陛下,您过奖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去安排明天欢迎宴会的事情了。”

亚历山大二世点点头,说道:“好的,辛苦了。”

康斯坦丁·列文微微吁了口气,再次向亚历山大二世鞠了个躬,转身向无休室外走去。

突然,亚历山大二世轻咳一声,说道:“首相大人,请留步。”

听到亚历山大二世这句话,康斯坦丁·列文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转过身,问道:“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的?”

亚历山大二世并不答话,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康斯坦丁·列文。

虽然亚历山大二世的表情是微笑的,在康斯坦丁·列文看来,却比怒目而视还要令他恐惧,额头上不由得冒出冷汗来。

良久,亚历山大二世才笑着说道:“首相大人,我近来身体不适,有段日子没有处理政务了,最近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听到亚历山大二世这么问,康斯坦丁·列文长吁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最近没有要紧的事情,都是一些日常政务,类似黑海舰队要求加强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防务、西伯利亚铁路公司申请加拨款项等,我和同僚们已经做出了处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圣彼得堡(下)

亚历山大二世满yì

地点点头,康斯坦丁·列文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亚历山大二世二世笑着说道:“那就没什么了,首相大人,您去忙吧”,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宜善听善见,您是元老,更要注意呢。”

康斯坦丁·列文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连忙说道:“我知dào

了,请陛下放心”,说着再次向亚历山大二世鞠了个躬,转身向无休室外走去。

亚历山大二世的这句话让刚刚石头落地的康斯坦丁·列文心又悬了起来,他不知dào

这位城府深厚的年轻沙皇究竟时听到了什么传言,还是在主观地怀疑什么事情。难道说,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昨晚拜访自己的事情被他知dào

了?不应该啊,当时的会谈是在极为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参加者只有自己和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会谈的内容那么敏感,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是不可能主动泄露出去的,可是,自己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啊……

就这样,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心怀鬼胎地走出了无休室,向御座大厅赶去。

……

第二天深夜,俄国,圣彼得堡,冬宫,御座大厅。

御座大厅是冬宫的主体,这里曾经是当年彼得大帝召开御前会议的地方,因为放置了彼得大帝的御座而得名。酷爱文艺的叶卡特琳娜女皇即位后,将这里改造成了一座舞厅。事实上,御座大厅作为一个舞厅来讲,无疑是合格的。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墙体装饰得的金碧辉煌,高高的穹顶上悬着华丽的烛台,把大厅内照耀得如同白昼。

舞池里,一对对穿着考究的男女翩翩起舞;走廊里,一队队彬彬有礼的侍者穿梭在人群中,优雅而忙碌。

这是亚历山大二世为到访的联合使团举行的欢迎舞会。不过,此次欢迎舞会的主角,亚历山大二世和张继都还没有下场跳舞。此时,他们二人正端着香槟,站在舞池边小声地交谈着。康斯坦丁·列文则率领着一众官员与郭嵩焘、刘坤一、胡林翼、张树声、沈葆桢、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和陆奥宗光等联合使团的成员们闲聊着。

伊藤博文倒是没有加入他们,此时,他正举着一杯香槟,饶有兴趣地聆听着宫廷乐师演奏彼得·柴可夫斯基的《1812序曲》,这是他最为喜爱的奏鸣曲之一,可惜只在英国留学期间听过几次,回到日本一直没有机会再听到。

突然,伊藤博文感觉身边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但是,此时的御座大厅满是前来参加欢迎宴会的俄国皇室成员、贵族、官员及其家属,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也散布在大厅的各个角落,还有数不清的侍者,根本找不到刚才经过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伊藤博文微笑着摇摇头,为自己的敏感失笑不迭,这里是圣彼得堡冬宫,又不是东京御所,怎么可能有自己的熟人呢?

就在这时,伊藤博文注意到一名正在走出御座大厅的侍者,虽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是伊藤博文却觉得那个背影是那样的熟悉。更为重yào

的是,那个背景身材矮小,还长得一头黑发,显然是东方人无疑。伊藤博文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跟了上去。

那个侍者显然注意到尾随自己的伊藤博文,他将手中的托盘夹在腋下,加快脚步向御座大厅外走去。看到他这样的举动,伊藤博文心中更加疑窦丛生,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眼看着那名侍者就要走出御座大厅,伊藤博文不由得焦虑起来,他知dào

,冬宫是全欧洲规模最大的宫殿,一共有32条走廊、117座阶梯、1057个房间和1886扇大门,一旦这名侍者走出御座大厅,自己系那个要再找到他就不容易了。但是,在这样正式的外交场合又未免有失国体。于是,伊藤博文只好装作欣赏天花板上的壁画,看似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实则不断地向那名已经走到了御座大厅门口的侍者靠近。

突然,那名侍者停下脚步,站在御座大厅的门口向伊藤博文望了过来,似乎是等着伊藤博文追上去。伊藤博文略一思衬,快步向御座大厅的门口走去。

就在距离那名侍者十几步远的时候,那名侍者却突然闪了出去,伊藤博文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了,急忙追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铺着天鹅绒地毯的走廊,向左向右各有一个转弯,等到伊藤博文追出去时,走廊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了。正当伊藤博文不知所措时,他眼角的余光瞟到左面那个拐弯处有个人影探了下头,他毫不犹豫地向左面追去。

就这样,每当伊藤博文跟丢了对方时,对方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作为提示。不知不觉中,伊藤博文追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却发xiàn

不见了对方的影子。这时,伊藤博文才猛然惊觉,自己似乎是落入对方的圈套了。其实,伊藤博文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向来行事谨慎,今天实在是被好奇心驱使,居然犯下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伊藤博文环顾四周,只觉得一片黑暗,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向他袭来,他悄悄将右手伸向了腰间,那里掖着一柄短刀,本来是明智天皇与此给他的,平素也只是作为装饰品佩戴,没想到,现在得当做武器来用了。

突然,伊藤博文感到左后方传来一阵呼吸声。虽然那呼吸声极轻微,但是,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他还是听得很清楚。与此同时,一股温热的气流从那个方向吹了过来,拂过了他的左耳。伊藤博文判明了对方的位置,猛地转过身,抽出那柄短刀,向前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伊藤博文持刀的右手手腕,与此同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说道:“伊藤博文老师,别担心,是我。”

第三百三十章 泰山压顶(上)

与此同时,圣彼得堡,冬宫,御座大厅。

张继举起酒杯,笑着说道:“陛下,没想到您的童年生活如此丰富多彩,我还以为您长在深宫之中,一定觉得不自由呢。”

亚历山大二世笑着和张继碰了下杯,说道:“长在深宫之中确实是事实,我的幼年时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冬宫度过的,不论是读书,还是休闲,很少离开圣彼得堡。不过,从我10岁那年起,我的父亲就经常要我去各地游历。有时候,我也会代表他巡视地方或者参与国事。他虽然也希望享shòu

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但是,他并不乐见我总呆在圣彼得堡。用他的话来说,‘出生于皇室的男孩儿生来就注定要肩负起很多的责任,只有走进民间、亲近自然,才能承担得起’。总地来说,罗曼诺夫家族在教育理念上还是很超前的。”

张继笑着说道:“陛下,确实如您所说,如果皇室成员长期不接触社会,不走进民间,必然会与社会脱节,不能正确把握社会的发展趋势,不能正确认知民众的利益诉求,制定出来的政策自然也就谈不上科学了。在中国历史上,有许多英明君主们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两千多年前,中国的一位诸侯鲁哀公就曾经说过:‘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意思是‘(许多王室成员)出生在深邃的**之中,又在宫女的照料之下长大,从来不知dào

什么是悲哀,从来不知dào

什么是忧愁,从来不知dào

什么是劳苦,从来不知dào

什么是恐惧,从来不知dào

什么是危险’。鲁哀公认为这对于一个王室、一个国家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大清的皇室、贵胄子弟,从小就要学习国语(满语)、蒙语和汉语,既要读四书五经,还要练布库(摔跤),习骑射,每年秋天还要在皇上的率领下远赴热河狩猎。前明为了防止其它皇子结交党羽,威胁太子的地位,采取限制皇子参政议政的政策,只允许他们当富翁,却不允许他们做官员。大清则不同,皇子在成年之后,都要出来为朝廷当差,或者去边疆练兵、戍守、打仗,或者代表皇上去各省、府、道、州、县处理政务,或者深入民间、了解民情,这项政策虽然在具体的执行中也存zài

诸多问题,但是毕竟提高了皇室成员对社会发展趋势和民众利益诉求的了解程度,提高了政策的科学程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政治风险。”

亚历山大二世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看来中俄两国皇室在子弟的教育理念上有很多共通之处呢。”

张继也笑着说道:“陛下,中俄两国在历史源流、政治架构和文化传统等方面还有许多共通之处,我相信,这会成为铸就中俄两国友谊的坚实基础”,说着,张继偷眼看了看亚历山大二世的表情,接着说道:“陛下,中国有句俗语,叫做‘远亲不如近邻’,中俄两国是邻邦,理应睦邻友好,互惠互利”,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了,我承认,现阶段,中俄两国之间还存zài

许多误解和矛盾,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们把目光放长远一些,一致向前看,这些误解都会逐渐消除,这些矛盾也都会逐渐解决的。”

……

与此同时,圣彼得堡,冬宫。

渐渐地,伊藤博文的双眼适应了周围的黑暗,他看清抓住持刀的右手手腕的正是之前那名形迹可疑的侍者。

伊藤博文不由得疑窦丛生,对方究竟是谁?他又是为什么要引诱自己来到此处?还有,他知dào

自己的名字固然不稀奇,但是,他居然叫自己老师,难道说,他真的是自己原本就认识的人?

伊藤博文盯着那名侍者的脸仔细的辨认起来。对方蓄了浓密的络腮胡子,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过,伊藤博文真的觉得这张面孔是那样的熟悉,却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看到伊藤博文一脸疑惑的表情,那名侍者笑着说道:“伊藤博文老师,是我啊,安政四年(1857年),在松下村塾,您忘啦?”

一听到“安政四年”、“松下村塾”这两个熟悉的名词,伊藤博文立即想了起来,他激动得热泪盈眶,颤抖着声音问道:“你难道是西园寺公望师弟么?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十年不见,你已经长大成人啦。”

那名侍者显然也被伊藤博文的真情流露所感染,哽咽着说道:“伊藤博文老师,一别十年,我想您想得好苦啊。”

……

说起伊藤博文与西园寺公望的师生情谊,就不得不提及松下村塾这个西南四藩“倒幕派”的启蒙圣地和它的创始人、西南四藩“倒幕派”的精神领袖吉田松阴。

吉田松阴于天保元年(1830年)生于日本长州藩萩城的一个下级武士家庭,自幼就过继给了身为山鹿流兵学教师的叔父,并跟随其学习兵法。嘉永四年(1851年),吉田松阴到江户游历并拜主张“东洋道德,西洋艺术”的佐久间象山为师,学习防御外寇的战略、战术。嘉永六年(1853年),美国海军准将马修·佩里率领美国东印度舰队开进江户湾,舰炮直指江户市区,逼迫德川幕府签订了《日美亲善条约》,日本被迫开阜通商。从此,西方列强的不平等条约接踵而至,这也就是著名的“黑船开国事件”。面对深重的民族危机,吉田松阴无比悲愤,开始撰文疾呼“抵御外侮”。安政元年(1854年),吉田松阴创办松下村塾,开始传授兵法,宣讲“尊王攘夷”主张。很快,吉田松的身边就聚集了一大批包括高杉晋作、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西乡隆盛、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井上馨和山县有朋在内的“倒幕派”志士,他们中的大多数最后都成为了西南四藩“倒幕派”的领袖。

第三百三十一章 泰山压顶(中)

安政五年(1858年),德川幕府的参政井伊直弼在没有得到天皇许可的情况下擅自与美国签订了《安政条约》。这一不平等条约进一步激化了日本的国内矛盾,一些主张“尊王攘夷”的藩主联合与幕府有矛盾的公卿说服天皇下诏,拒不批准签约,发动了“尊王攘夷”运动。安政六年(1859年),德川幕府在江户和京都等地大肆逮捕“尊王攘夷派”志士,吉田松阴也被捕入狱。在狱中,吉田松阴的“尊王攘夷”思想也进一步成熟,提出了“武装倒幕”和“草莽崛起”,主张依靠农民、手工业者、商人阶层、新兴地主和中下级武士通过武力推翻德川幕府,安政六年(1859年),吉田松阴被德川幕府杀害。

伊藤博文是安政三年(1856年)进入松下村塾学习的,当时只有15岁。但是,由于他悟性颇高,又长于思辨,所以很受吉田松阴的器重。

西园寺公望生于嘉永二年(1849年),比伊藤博文小8岁,他是德大寺家的次子,幼年时就被过继给了西园寺家。德大寺与西园寺两家都是仅次于“五摄政”家(近卫、九条、二条、一条、鹰司)的“九清华”家(久我、三条、西园寺、德大寺、花山院、大炊御门、今出川、广幡、醍醐)。“五摄政”家是自镰仓幕府时代以来就专门出任摄政、关白的家族,而“九清华”家是自镰仓幕府时代以来就能官至太政大臣的家族。德大寺与西园寺两家都对德川幕府的腐败无能深感不满,西园寺公望自幼耳濡目染,也对吉田松阴“尊王攘夷”的主张深表认同。安政四年(1857年),西园寺公望进入松下村塾学习,成为了伊藤博文的师弟。当时的西园寺公望只有8岁,于是,伊藤博文这位师兄在很大程度上承担起了西园寺公望启蒙老师的角色,负责教授西园寺公望汉字、儒学、历史和算术,两人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安政六年(1859年),德川幕府在江户和京都等地大肆逮捕“尊王攘夷派”志士,吉田松阴被捕入狱,松下村塾的学生们自然也都成为了德川幕府通缉的要犯。当时,伊藤博文正在京都游历,处境十分危险。在这样的紧急关头,西园寺公望冒险将伊藤博文收留在自己家中,躲过了德川幕府的搜捕。随后,西园寺公望又动用德大寺和西园寺两家在德川幕府的关系,将伊藤博文辗转送出了日本。当时的伊藤博文认为日本“尊王攘夷”和“武装倒幕”的关键在于建立一支强dà

的海军,于是辗转来前往英国,进入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学习。庆应三年(1867年),孝明天皇去世,睦仁天皇即位,“倒幕派”的实力也日渐增强,夺取了长州、萨摩、土佐、肥前这西南四藩的政权。伊藤博文深感推翻德川幕府统治的条件已经成熟,于是回到日本,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倒幕”运动中。

……

伊藤博文激动地说道:“西园寺公望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举行“大政奉还”仪式的时候,我见到了你的父亲,还向他打听过你的消息,他只说知dào

你在英国游学,但是具体的情况也不掌握。”

西园寺公望哽咽着说道:“伊藤博文老师,说来话长啊。自从安政六年,吉田松阴老师遇害以来,德川幕府对‘尊王攘夷派’志士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庆应元年,德川幕府进一步扩大打击范围,凡是与松下村塾有过来往的人都成了被通缉的要犯。为了不连累家人,我背着父亲离开了日本。我本来是想去英国投奔你,和你一起游学的。没想到,阴错阳差,我辗转来到了圣彼得堡。这里有许多日侨,他们大多是‘倒幕’运动的同情者和支持者。于是,我索性就留在了这里,希望发动他们,以国外的力量为国内‘倒幕’运动做一份贡献。”

伊藤博文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西园寺公望师弟,你如此用心良苦,真是国之大幸。不过,实现‘大政奉还’的消息你应该也知dào

吧?为什么不回国参与推行‘新政’的大业呢?”

西园寺公望点点头,说道:“伊藤博文老师,实现‘大政奉还’的消息我在圣彼得堡的报纸上看到了,本来打算立即动身回国的。后来,我又听说您将和大久保利通老师、木户孝允老师他们一道,随同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我知dào

俄国一定也是你们此行的目的地,想着到时候和你们一起回国,于是,就继xù

留在了圣彼得堡。没想到,几天前,一位在冬宫当侍者的日侨向我报gào

了一条事关重大的消息,我当即决定顶替他来冬宫当值,以便进一步打探消息。”

伊藤博文疑惑地说道:“什么消息?居然值得你如此以身犯险?”

西园寺公望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俄国有人正在策划发动政变,推翻亚历山大二世。如果不出意wài

的话,政变发动的日子就在这几天。我担心政变发动者会对你们不利,所以今天特地把你引来这里想要告sù

你。”

伊藤博文心中一惊,急忙问道:“你知dào

策划政变的是谁么?”

西园寺公望摇摇头,说道:“当时,那名日侨当时也是无意中偷听到的,他不敢出去偷看,不过,据他说,其中一个政变策划者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是枢密院副枢密使、前罗曼诺夫骑兵师师长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此人是上一任沙皇尼古拉一世的私生子,要说他觊觎皇位,策划发动政变,想要取亚历山大二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西园寺公望这么说,伊藤博文的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冒出来,他焦虑地说道:“现在,御座大厅的欢迎宴会还没有结束,倘若我们贸然撤离,不仅有违外交礼仪,也极有可能引起政变策划者的怀疑,反而迫使他们提前发动政变。另外,现在的联合使团中,仅仅中方成员就有78人,日方成员也有6人,这么多人想要一下子撤离,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好在我们原定只在俄国停留两天就回国,只要熬过这两天,就万事大吉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泰山压顶(下)

西园寺公望双眉紧锁,低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选择在这两天内发动政变。毕竟,中俄两国因为去年的战争结下了很深的冤仇,而联合使团的正使却恰好是去年率军千里奔袭俄国的张继,上至诸多俄国将领,下至广大俄国民众都对他恨之入骨呢。此外,据那名日侨说,这个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就曾经是张继的手下败将。万一他想洗雪前耻,对你们下手,那可如何是好?”

伊藤博文急忙问道:“这个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参加今晚的欢迎宴会了么?”

西园寺公望摇摇头,说道:“听说亚历山大二世派遣他到萨瓦斯托波尔要塞视察黑海舰队的战备情况了。”

伊藤博文沉吟片刻,说道:“看来,亚历山大二世对这个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也有所防范,故yì

将他支走了。如果这个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是个理性的人,而他发动政变的目的又仅仅只是取亚历山大二世而代之,他就应该严格限制打击范围。否则,他不仅会得罪中日两国,也会引来国际社会的舆论谴责,这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不过,我们毕竟是在俄国境内,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这样吧,我今晚就与张大人他们商议,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提前结束对俄国的访问,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国。另外,你今晚也跟着我们一起走,咱们一起回国。”

……

与此同时,圣彼得堡,冬宫,御座大厅。

亚历山大二世笑着说道:“‘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说得非常有道理。中俄两国是邻邦,合则两利,斗则两伤,这已经是被历史和现实所证明了的。在我看来,想要实现睦邻友好,互惠互利,非常关键的一点就是两国的高层之间要增强互信,加强沟通,如果将来条件允许的话,我可以赴贵国访问,也希望邀请同治皇帝访问俄国。”

听到亚历山大二世这么说,张继心上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知dào

,从国际关系上来讲,高层互访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其实jì

意义。在大多数情况下,高层互访仅仅是一种政治姿态,但是,这种政治姿态却是至关重yào

的。如果亚历山大二世能够访问中国或者同治皇帝能够访问俄国,不啻于向国际社会表明中俄两国已经捐弃前嫌。这样一来,中国将会获得更加有利的国际环境,“新政”的推行也将更加顺利。此外,中俄关系的正常化也表明了自己千里奔袭俄国和扶植日本以牵制俄国方案的成功,这对于提高“新政派”的话语权和决策权有着至关重yào

的意义。

张继笑着举起酒杯,准bèi

和亚历山大二世碰杯。

……

突然,御座大厅外面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声。

此时的御座大厅里人声鼎沸,乐声悠扬,前来参加欢迎宴会的俄国皇室成员、贵族、官员及其家属与联合使团成员们的交谈声、祝酒声、欢笑声,宫廷乐师演奏舞曲的音乐声交织在一起,以致于亚历山大二世与厅内众人都忽略掉了这毫不引人注意的几声闷响。

然而,张继却不同,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使得他的注意力异乎寻常地敏感,他敏锐地判断出,这几声闷响不是普通的噪声,而是炮声。

张继双眉紧锁,心中充满了疑虑。现在已经是子夜,这里又是俄国首都圣彼得堡,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怎么会有炮声呢?难道是又有什么外国使团到访圣彼得堡,俄国外交部鸣放的礼炮么?不对,自己刚刚和康斯坦丁·列文闲聊的时候还曾经提到过这个问题,他告sù

自己,俄国的外交礼节中是没有鸣放礼炮这一项的。又或者说,是俄国炮兵在举行演戏么?也不对,圣彼得堡是京师重地,现在又是夜半时分,俄国炮兵在此时此地举行演戏难道不怕引起民众的恐慌么?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占据了张继的心头,不好,恐怕要出事儿了。

亚历山大二世注意到了张继的反常,还以为是他不胜酒力,关切地问道:“张大人,您不要紧吧?需不需yào

安排人服侍你休息?”

……

亚历山大二世话音刚落,御座大厅外面又传来一阵密集的响声。这次的响声异常地清晰,甚至盖过了御座大厅里的喧哗与吵闹。

亚历山大二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他听出来了,这是枪声。与此同时,御座大厅里也乱成了一锅粥,男人的惊呼声、女人的尖叫声、木质桌椅被撞翻得倒地声、玻璃器皿被摔落的破碎声夹杂在一起,显得混乱无比。

这时,原本紧闭着的御座大厅的正门被猛地撞了开来,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气喘嘘嘘高喊道:“陛下,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率领近卫一军步兵师包围了冬宫,守卫冬宫的龙骑兵已经和他们交上火了。但是,敌众我寡,我们恐怕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张继定睛一看,原来是尼古拉二世的侍从长安德烈·普多夫金上校。后者的额头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正不住地从里面涌出来,显得异常可怖。

听到这个噩耗,御座大厅里顿时炸开了锅。前来参加欢迎宴会的俄国皇室成员、贵族、官员及其家属乱作一团,男人们大声咒骂,女人们低声哭泣,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

看着一片狼藉的御座大厅,亚历山大二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已经治愈多年的耳鸣也开始发作,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好像要爆zhà

开来一般。没办法,亚历山大二世只好低下头,拼命咬紧牙关,好使自己镇定下来。

突然,亚历山大二世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精光爆射。他大声喊道:“安德烈·普多夫金上校听令。”

随着亚历山大二世的这一声暴喝,御座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前来参加欢迎宴会的俄国皇室成员、贵族、官员及其家属都紧紧盯着亚历山大二世的脸庞,期待他能够力挽狂澜。

第三百三十三章 军事政变(上)

亚历山大二世沉声道:“安德烈·普多夫金上校,你立即安排人马,突出重围,带我的手谕前去传令。首先,前往保罗要塞,命令驻扎在那里的近卫二军火速驰援,消灭保卫冬宫的叛乱军队,生擒尼古拉·罗曼诺夫。其次,前往列宾要塞,命令驻扎在那里的近卫三军火速进驻巴库要塞,控zhì

驻扎在那里的近卫一军骑兵师。一旦对方稍有异动,可以全数歼灭。最后,前往喀琅施塔得基地,命令驻扎在那里的波罗的海舰队火速出动,控zhì

彼得罗夫斯克火车站,封锁圣彼得堡—莫斯科铁路,阻止罗曼诺夫骑兵师和伊凡骑兵师北上,严防他们与叛乱军队会合。一旦对方企图进入圣彼得堡境内,可以全数歼灭。”

听到亚历山大二世的这番命令,安德烈·普多夫金上校突然“哇”地哭了起来,他哽咽地喊道:“陛下,保罗要塞、列宾要塞和巴库要塞方面刚刚传来消息,近卫二军也参与了叛乱,他们正在全力进攻列宾要塞,近卫三军仓促迎敌,已经损失过半。近卫一军骑兵师也离开了巴库要塞,刚刚进驻彼得罗夫斯克火车站,已经控zhì

了圣彼得堡—莫斯科铁路。喀琅施塔得基地方面没有消息,因为波罗的海舰队一直联系不上。”

安德烈·普多夫金上校的这番话相当于宣判了亚历山大二世的死刑。他很清楚,近卫一军、近卫二军和近卫三军是俄国的“御林军”,也是圣彼得堡卫戍区的全部军事力量。现在,近卫一军和近卫二军都参加了叛乱,近卫三军虽然仍站在自己这一边,毕竟寡不敌众,又是仓促应战,恐怕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指望波罗的海舰队本来就是远水不解近渴。更何况,波罗的海舰队是否仍站在自己这一边还是个未知数呢。算来算去,只有守卫冬宫的这区区数百名龙骑兵是自己手中可以使用的武装力量了。但是,龙骑兵本来就是侍从性质的准军事力量,缺乏重武器,人数上又处于绝对劣势,指望靠他们翻盘无异于痴人说梦。

良久,亚历山大二世才无力地喊道:“康斯坦丁·列文宰相在哪儿?”

御座大厅依旧是那样的安静,但是,却没有人回应亚历山大二世的问题。

亚历山大二世怒吼道:“快去找到康斯坦丁·列文宰相,通知他,我任命他为全权代表,去和叛乱军队对话。让他告sù

他们,只要他们同意立即停火、放下武器、回到驻地,我一定既往不咎。至于尼古拉·罗曼诺夫,只要他肯悬崖勒马,我也可以不予追究。”

这时,舞池中一个贵族打扮的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不久前,我看到康斯坦丁·列文宰相快步走出御座大厅了。我以为他有紧急公务要处理,就没有在意。”

……

这下子,亚历山大二世彻底绝望了。他终于明白,康斯坦丁·列文也背叛了自己,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是预谋已久的,不仅尼古拉·罗曼诺夫,就连康斯坦丁·列文也是主谋之一。没想到,自己宵衣旰食、朝乾夕惕,换来的却是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亚历山大二世只感到天地都在旋转,周围的景物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喉咙里发出丝丝的血腥味儿。他紧紧抓住身旁的栏杆,想要防止自己晕倒。然而,他终于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张继赶忙上前几步,将亚历山大二世扶起来,搀到了御座上。

此时的张继同样心乱如麻,焦虑不已。事实上,自从穿越回清朝以来,张继也曾多次身处险境,或者是在朝堂上面对群起攻之的政敌,或者是在沙场上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或者是在火车上面对突如其来的刺客。然而,他却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但是,张继并不将其归结为运气使然。他知dào

,自己之所以能够屡屡化险为夷,是因为自己身后始终站着奕?、曾国藩这样的坚实后盾,“护国军”、“卫国军”这样的虎贲之师,秦谋、代善这样的得力助手。但是,这次不同了,自己身处俄国境内,奕?和曾国藩所能发挥的影响力接近于零,“护国军”、“卫国军”更是远水不解近渴,虽然代善武艺高强,陈士楷、梁慕唐也都身手不凡,刘坤一、胡林翼、张树声、沈葆桢和德楞泰又都是武将出身,然而,联合使团的其他75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指望靠这8人的保护突出重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想要全身而退就更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

这时,御座大厅正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整齐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厅内众人的心头上,让原本就已经惴惴不安的他们更加难以承shòu。

张继从脚步声判断出,对方显然是受过专业训liàn

的士兵,人数大约在一个连,100人左右。

果然,很快地,一个一身戎装的中年男子率领着100余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在了御座大厅的门外。

那个中年男子正是上一任沙皇尼古拉一世的私生子、现任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同母异父哥哥、枢密院副枢密使、前罗曼诺夫骑兵师师长、张继曾经的手下败将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他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陆军上将制服,脚踏一双锃亮的黑色马靴,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那双深碧色的眸子中写满了自信。

尼古拉·罗曼诺夫上将看着委顿于御座之上的亚历山大二世,笑着说道:“陛下,您不需yào

再派人寻找康斯坦丁·列文宰相了,他已经接受我的委托,前往陪都莫斯科,劝降当地的驻军和官员了。至于波罗的海舰队嘛,我已经命令他们开往塞瓦斯托波尔要塞,接管黑海舰队的指挥权了。而您最后的希望,那数百名守卫冬宫的龙骑兵,已经全部阵亡了。换句话说,除了与我合zuò

。您现在没有任何别的出路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军事政变(中)

亚历山大二世艰难地站起身来,愤nù

地喊道:“尼古拉·罗曼诺夫,你可知dào

,擅自调动军队、率众包围冬宫、射杀沙皇侍从,已经构成叛国罪了。”

听到亚历山大二世的这番话,尼古拉·罗曼诺夫笑着说道:“陛下,您怎么敢用‘叛国’这样的字眼来指责我?真zhèng

犯下叛国罪的不是我,而是您,现任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您仔细回想一下,您即位以来的8年,可曾发布过一条有益国计民生的政策,可曾打赢过一场对外扩张的战争。不仅如此,在您当政的8年中,zf的财政捉襟见肘,民众的生活日渐艰难,就连传统的军事优势都不复存zài

。我们的父亲尼古拉一世在任期间的俄国是多么的强盛,别的不说,通过1858年的《瑷珲条约》和1860年《北京条约》,割占了中国将近二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回过头来再看看您,去年的中俄战争打成了什么样子?不仅进攻张家口、直取北京的计划落空,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所率领的四十五万大军和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率领的十万重装骑兵也几乎全军覆没,而中国的九万革甲轻骑却在俄国的腹心之地如入无人之境,纵横驰骋。虽然您最终以屈辱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战争,却仍令俄国元气大伤”,说着,尼古拉·罗曼诺夫指着站在亚历山大二世身旁的张继说道:“今天,您居然还邀请这个双手沾满了俄国民众鲜血的刽子手来俄国访问。您说,您是不是犯下了叛国罪?您认为,您还有资格继xù

担任俄国沙皇么?”

接着,尼古拉·罗曼诺夫又笑着对张继说道:“将军阁下,您还记得么?我曾经对您说过,‘终有一天,我会向您讨回我所失去的一切”。

张继冷冷地看着志得yì

满的尼古拉·罗曼诺夫,一言不发。

听到尼古拉·罗曼诺夫这番锥心刺骨的指责,亚历山大二世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他愤nù

地指着尼古拉·罗曼诺夫怒吼道:“尼古拉·罗曼诺夫,当初你矫诏杀死上司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然后率众投降,我出于皇室体面和兄弟情义的私心没有将你问罪。没想到,你今天居然会如此颠倒黑白,很好,很好……我告sù

你,我的皇位是父亲尼古拉一世传给我的,是由喀山大主教亲自加冕的,我是俄国现在唯一合法沙皇。即便你能凭借武力弑君夺权,也注定只能是僭主。”

听到亚历山大二世的这番话,尼古拉·罗曼诺夫又笑着说道:“陛下,您错了,皇位的合法性不是来自于家族的继承,而是来自于民众的支持。现在,俄国的军队、民众和大部分官员都支持我,我就已经具备了相应的合法性。陛下,我希望您能经过理性的思考,最终选择与我合zuò

。如果您自行退位,我会授予您亲王的封号,并且为您保持现在的各项待遇。如果您愿意到海外度过余生,我也乐意为您提供各种便利。但是,如果您拒不退位,我就只好选择通过武力解决问题。到那个时候,乱兵之中,玉石俱焚,即便我有心保护您,恐怕也是力不从心了。现在,我已经下令停火了,我留给您一个小时的时间考lǜ

。一个小时之后,如果得不到令我满yì

的答复,我会下令已经包围冬宫的80门彼得大炮开火。彼得大炮的威力如何,想必您是清楚的吧?对了,忘了告sù

您,喀山大主教已经为我举行了亲王加冕礼,我现在已经是涅瓦亲王了。他现在正等着我拿您的王冠回去为我举行沙皇加冕礼呢。所以,还请您尽快做出决定”,说着,尼古拉·罗曼诺夫挥挥手,率领那100余名荷枪实弹的士兵转身向御座大厅门外走去。

突然,尼古拉·罗曼诺夫想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笑着对那些前来参加欢迎宴会的俄国皇室成员、贵族、官员及其家属说道:“诸位都是俄国的精英,是俄国重新走上彼得大帝开创的‘富国强兵’道路,实现复兴的中坚力量。我在此承诺,只要各位能够弃暗投明,在一个小时内走出御座大厅,加入到我的支持者的行列。我就保证各位现在所享有的各项待遇不变。另外,如果哪位能够说服亚历山大二世接受我的条件,我还会有更加丰厚的回报。孰轻孰重,请各位自行定夺”,说着,尼古拉·罗曼诺夫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御座大厅门外走去。

……

尼古拉·罗曼诺夫最后对那些前来参加欢迎宴会的俄国皇室成员、贵族、官员及其家属说的那番话无疑是最有杀伤力的,它在亚历山大二世和其最后的支持者俄国皇室成员、贵族和官员之间制造了一道裂痕,而这道裂痕在不确定性地压力下,极有可能演变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果然,尼古拉·罗曼诺夫刚刚走出御座大厅,那番话立即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那些前来参加欢迎宴会的俄国皇室成员、贵族、官员及其家属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地看向亚历山大二世,似乎在等待他决断。

看着一片狼藉的御座大厅,亚历山大二世苦涩地笑了,他缓缓说道:“诸位,尼古拉·罗曼诺夫有一句话说对了,诸位都是俄国的精英,是俄国重新走上彼得大帝开创的‘富国强兵’道路,实现复兴的中坚力量。中国的一位哲学家曾经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无论由谁来当沙皇,都必须维护俄国民众的利益,都必须维护俄国的利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也为了给俄国实现复兴留下一些有生力量,我请求诸位走出御座大厅,加入到尼古拉·罗曼诺夫的支持者的行列。当然了,还请诸位转告尼古拉·罗曼诺夫,作为俄国沙皇,可以战死沙场,可以老死病榻,就是不能苟且偷生。所以,我是不会自行退位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军事政变(下)

亚历山大二世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俄国皇室成员、贵族、官员带着家属逃也似的跑出了御座大厅。渐渐地,离开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愧疚的表情,但是,他们的脚步却是无比坚定的。

不到十分钟,原本熙熙攘攘地御座大厅变得空空荡荡,留下来的俄国皇室成员、贵族、官员带着家属不过二十余人。

亚历山大二世站起身来,苦笑着说道:“诸位对于我的支持,我深表感谢。无奈无以为报,只能祈祷上帝保佑诸位平安喜乐了”,说着,亚历山大二世握住张继的双手,诚恳地说道:“张大人,出现这样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我感到非常抱歉。请您和您的使团也离开御座大厅吧。你们是外交使节,即便尼古拉·罗曼诺夫与您有过节,迫于国际社会的舆论和中国的压力,他也不敢过分为难你们的,最多不过是将你们驱逐出境罢了,你们正好还可以回国去。你们是客人,不必趟这趟浑水。”

听到亚历山大二世这么说,张继笑着说道:“陛下,您这么说,未免太小瞧张继了。当年我面对您的五十万大军尚且不惧,难道还会怕这区区80门彼得大炮么?中国不会承认一个伪政权,联合使团也不会与一个僭主打交道。陛下,只要没到最后关头,就不要放qì

一线希望。还有四十多分钟的时间,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

张继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响,亚历山大二世刚才坐着的御座居然被掀翻在地,而御座下方的地面上则凭空出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接着就见西园寺公望拉着伊藤博文从地洞里钻了出来。

张继大吃一惊,问道:“伊藤博文首相,你刚刚去哪里了?你们怎么从这里出来?这位是?”

伊藤博文满脸焦虑,苦笑着说道:“张大人,说来话长啊,这里发生的事情我都知dào

了。这位是我的师弟西园寺公望,他潜伏在冬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不经意间发xiàn

了这个地道。这个地道一共有三个出口,分别位于无休室的办公桌下面、御座大厅的御座下面和冬宫广场上的彼得大帝雕像下面。我们就是从冬宫广场上的彼得大帝雕像下面偷偷溜进来的。张大人,叛乱军队虽然包围了冬宫,但是,只要我们进入地道,就总能想办法突出重围。时间不多了,我们赶快行动吧。”

张继点点头,转头说道:“西园寺公望先生,您来领路。郭嵩焘大人,岩仓具视大人,你们二位立即组织联合使团的同仁们,跟着西园寺公望先生进入地道。伊藤博文首相,我们两人走在队伍后面,防止有同仁掉队。代善兄弟,陈将军,梁将军,你们三人负责点后,先暂时守卫在御座大厅,等到我们全部进入地道之后,你们也马上进来,顺便把御座恢复原状。”

众人齐声说道:“遵命”,然后开始井井有条地执行撤tuì

计划。

张继转头对亚历山大二世说道:“陛下,请立即率领您和您的伙伴进地道吧。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您能够突出重围,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亚历山大二世笑着说道:“张大人,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已经说过了,作为俄国沙皇,可以战死沙场,可以老死病榻,就是不能苟且偷生。所以,我是不会逃离这里的。”

张继此时心中焦虑万分,却也知dào

亚历山大二世并非不想逃离这里,而是还在顾及着身为沙皇的尊严,于是厉声道:“陛下,当此之时,我不得不说句冒犯您的话,您不逃离这里,确实是守护了您身为沙皇的尊严。但是,您可曾考lǜ

到您的这些伙伴们。他们在这样恶劣的形势下都能做到对您不离不弃,难道您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尼古拉·罗曼诺夫那个伪君子、刽子手屠戮么?您难道是如此自私的人么?此外,尼古拉·罗曼诺夫刚才的那一番话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倘若您一死了之,您背负着的冤屈由谁来替您洗刷?您难道是如此短视的人么?陛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年凯撒被海盗绑架,他并没有选择自杀,而是选择冷静地与他们商谈赎金的价格,并且在重获自由之后最终率兵剿灭了他们。当年查理曼大帝被伦巴第人包围在亚琛,他并没有选择自杀,而是选择化装成一个老太太逃出亚琛,并且最终率领前来支援的军队歼灭了伦巴第人。难道您认为为了守护所谓的贵族尊严而选择自杀比忍辱负重、东山再起更明智么?”

张继这一连串的问题让亚历山大二世哑口无言,只得站起身来,率领着那些留下来的俄国皇室成员、贵族、官员及其家属走进了地道。

……

半小时后,圣彼得堡,冬宫,地道。

这条地道宽两米左右,能容下三个人同时并排行走。更为难得的是,这条地道的高度接近三米,走在其中,完全不需yào

弯腰弓背。地道的地面、天花板和墙壁是石质的,但都非常平整。每隔一段路,墙壁上还嵌着一盏长明灯,只可惜,灯油早就熬干了。看得出来,这条地道倾注了修建者非常多的心血,它不仅具备实用性,甚至还考lǜ

到了舒适性,因此,修建的目的多半是供沙皇和皇室在紧急状态时避险和突围用。

张继边走边预估着这条地道的长度,计算着走出去所需的时间。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女人特有的、凄厉无比的尖叫声。那尖叫声扩散开来,和它的回音交织在一起,在这昏暗而狭小的密闭空间中,显得格外恐怖。随即,那个女人似乎被什么任捂上了嘴,只能发出几声“呜……呜……”的声音,却再也叫喊不出来了。

张继浑身一震,向前奔去,大约前进了五十多米,只见一个俄国贵族打扮的中年男子抱着他的夫人一脸歉意地看着自己。他的夫人兀自梨花带雨,肩膀不住地抖动。

第三百三十六章 虎口脱险(上)

张继疑惑地看向那名中年男子,后者则用下巴示意张继向左前方看。

张继顺着他的指点向左前方看去,这一看不要紧,饶是张继这样久经沙场的将领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

原来,在左前方的一片类似平台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人的骨架。那些骨架姿势扭曲,似乎生前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张继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这里至少有300余副骨架。

看着现在这几乎化为齑粉的累累白骨,犹能想象得到当年那令人恐怖的尸山血海。张继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大约是修建这条地道的工匠。完工之后,为了不致泄露秘密,他们就在这里被全部处决了。”

肃立一旁的亚历山大二世重重地叹了口气,仰起头,继xù

向前走去。

……

从御座大厅到冬宫广场上彼得大帝雕像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是,这条地道并不是直线推进的,相反,它有很多的岔路口,大约是为了起到迷惑作用的。若不是西园寺公望早已摸清了地道的全貌,张继一行人恐怕很难走得出去。

饶是如此,张继一行人到达冬宫广场上的彼得大帝雕像下面的出口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再有十分钟左右,尼古拉·罗曼诺夫最后通牒的截止时间就要到了。

地道出口位于彼得大帝雕像的基座上,其中有一块镌刻着浮雕的石板是活动的,只要将那块石板取下,就可以从地道里出来。

张继蹑手蹑脚地将那块石板推开一条缝隙,向外面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原来,他将石板推开的那一瞬间,一名叛军士兵正好牵着一条体型高大的狼狗从他身边走过,两人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超过半米。与此同时,那条狼狗显然也发xiàn

了张继的存zài

,对着彼得大帝雕像的基座“汪……汪……”地怒吼起来。

张继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小心翼翼地扶着那块石板一动也不敢动。好在那名叛军士兵环视周围一圈,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常情况,就牵着那条狼狗继xù

向远处走去。

张继长出了一口气,继xù

向观察外面的情况。出乎他意料的是,叛乱军队的分布与他预想的大相径庭。他原以为尼古拉·罗曼诺夫会将叛乱军队集中在冬宫周围,防止御座大厅内的众人趁其不备突围出来。却没想到,尼古拉·罗曼诺夫将叛乱军队分成了两个梯队。炮兵连同那80门彼得大炮对准了冬宫的各个出口,只待古拉·罗曼诺夫一声令下,就要将冬宫炸成一片瓦砾。而步兵则分散开来,形成纵深部署,防止有漏网之鱼。仅仅冬宫广场上就集中了大约两千名步兵。

看到这样的景象,张继不由得心急如焚。联合使团的成员共有84人之多,再加上西园寺公望、亚历山大二世和支持他的二十余名俄国皇室成员、贵族、官员及其家属,这一百多人想要在不引起叛乱军队注意的情况下,从地道里出来,再逃离冬宫广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而现在距离尼古拉·罗曼诺夫最后通牒的截止时间只有十分钟不到了。一旦尼古拉·罗曼诺夫下令炮击冬宫,他们逃出御座大厅的事实很快就会露馅。而尼古拉·罗曼诺夫必定会下令开展大规模的搜查,叛乱军队人多势众,他们发xiàn

这条地道不过是时间问题。到那个时候,张继一行人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想到这里,张继越发焦虑起来,只感到平生从未有过如此绝望之时。

……

正在这时,西园寺公望凑了过来,他看着一脸焦虑的张继,笑着说道:“张大人,您放心,天无绝人之路。”

张继狐疑地看了后这一眼,只见后者一副狡黠地表情。

没想到,张继刚刚回过头来,就听到冬宫广场的东北角上传来一声闷响。与此同时,原本纵深部署在冬宫广场上的叛军士兵们也乱作一团,呐喊着向冬宫广场的东北角上奔去。

西园寺公望笑着说道:“张大人,我说什么来着?天无绝人之路啊”。

看着一脸疑惑的张继,西园寺公望笑着说道:“就在尼古拉·罗曼诺夫在御座大厅向你们下达最后通牒的时候,我已经联系我的同伴桂太郎了。他是在俄日侨,家中经营航运生意。我命令他迅速安排船只,准bèi

护送你们回国,同时,率领‘樱花会’的同仁们佯攻叛乱军队,为我们逃出地道提供掩护。哦,忘了告sù

您,‘樱花会’是我在圣彼得堡组织的在俄日侨‘倒幕’组织。”

与此同时,冬宫广场的东北角上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之前的闷响也变得清晰起来。

西园寺公望兴奋地说道:“看样子,桂太郎他们已经和叛乱军队交上火啦。张大人,不是我夸口,我们‘樱花会’的武器装备比叛乱军队的还要精良,清一色都是向普鲁士购买的。比如说,我们的步枪就是普鲁士陆军刚刚列装的毛瑟1867式步枪。我们甚至还拥有两门改进型克虏伯大炮,可以用马车牵引着走,刚才那几声闷响应该就是改进型克虏伯大炮的炮声。”

果然,张继听到一名距离彼得大帝雕像的基座较近的叛军士兵边向跑边大声喊道:“快跑啊,敌方的援军来啦……快跑啊,敌方的援军来啦……”

然而,那名叛军士兵话音未落,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声,一颗子弹从正面射入了他的额头,他的身子猛地一顿,却由于惯性的力量继xù

向前奔去,最终翻滚着倒在了地上。

这时,那名站在远处开枪射杀他的人挥舞着还在冒烟的手枪,大声喊道:“全体步兵注意,迅速集结到冬宫周围,严防伪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趁乱逃脱,必要时,可以全数歼灭。另外,全体炮兵集中火力,迅速歼灭冬宫广场东北角的来犯之敌,不用担心,他们人数并不多,只是声势造得比较大。而且,我们的援军近卫二军马上就要赶到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虎口脱险(下)

这个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张继听出来了,这个发号施令的人正是尼古拉·罗曼诺夫。

张继拔出别在腰间的左轮手枪,向尼古拉·罗曼诺夫所在的位置望去。他知dào

,在现在这个距离上,他有80%的把握射杀尼古拉·罗曼诺夫。但是,他一旦开枪,势必会引起周围其他叛军士兵的注意。到那个时候,自己这一干人就都插翅难逃了。

想到这里,张继只能恨恨地将左轮手枪重新别回腰间,转头对西园寺公望说道:“西园寺公望先生,请您传令下去,5分钟后,我们发动突围,大家尽量不要引起叛乱军队的注意。如果被对方发xiàn

,也不要与之纠缠,只要突围出去就好。”

西园寺公望说道:“张大人,您和伊藤博文老师率领大家突围。你们突围成功之后,就向港口方向前进。那里有一条叫做‘哈巴罗夫斯克号’的商船,是桂太郎家的,你们直接登船即可。我暂时留在这里策应桂太郎和‘樱花会’的同仁。您放心,我们熟悉地形,不会有事的。我们在这里抵挡一阵子,等到你们成功突围之后,我们会到‘哈巴罗夫斯克号’商船上与你们会合的。您放心,我们熟悉地形,不会有事的。”

张继知dào

,此时必须当机立断,不能再犹豫下去,否则,只会浪费宝贵的突围时间,增加桂太郎和“樱花会”的危险程度。看着西园寺公望毅然决然的神色,张继郑重地点点头,说道:“那好,你们多保重,我们在‘哈巴罗夫斯克号’商船上等你们。”

……

此时,冬宫广场东北角的战斗越发激烈起来,叛乱军队吃了“樱花会”那两门改进型克虏伯大炮的大亏,不再以人海战术向前冲锋,转而开始收缩兵力,在尼古拉·罗曼诺夫的指挥下,调转那80门彼得大炮的炮口,对“樱花会”实施火力压制。

包围冬宫的虽然仅仅是近卫一军步兵师的一部分,却也有数千人之多,而且配备了整个近卫一军步兵师的全部80门彼得大炮。而“樱花会”不过寥寥数百人,再加上两门改进型克虏伯大炮。虽然彼得大炮无论是在威力上,还是射程上都远不如改进型克虏伯大炮。但是,80门彼得大炮所组成的交叉火力切也足以给“樱花会”造成巨大的伤亡。时间一久,“樱花会”通过偷袭获得的优势渐渐丧失,而人数上的劣势却开始显现出来。尼古拉·罗曼诺夫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下令加大进攻力度。

此时,激战正酣,彼得一世雕像的基座周围已经没有了叛军士兵,张基瞅准机会,将那块石板取下,低声喊道:“突围”。随着他一声令下,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在代善、陈士楷和梁慕唐的掩护下,有序地逃出地道,绕过动工,向港口方向跑去。

……

同治八年正月十八(1869年2月28日),联合使团结束了长达两个月的逃亡生涯,乘坐“哈巴罗夫斯克号”号商船,回到了阔别半年的中国。

在天津大沽港靠岸之后,“哈巴罗夫斯克号”号商船又载着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伊藤博文为、陆奥宗光、涩泽荣一、西园寺公望、桂太郎和“樱花会”的残余力量折向东,向日本驶去。

……

两个月前,尼古拉·罗曼诺夫发动政变的第二天,中国驻俄公使馆就将俄国政变和联合使团遇袭突围的详细情况撰写了书面报gào

,呈送给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恭亲王奕?在接到报gào

的当天,就立即进宫,面见了尚在病榻上的同治皇帝。同治皇帝则在第一时间下旨,要求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照会“哈巴罗夫斯克号”商船沿途各国zf,给予安全保障和必要协助。同治皇帝还特别责成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要求其会同礼部和理藩院在朝阳门外的潞河驿站为联合使团举行凯旋式。

按照清朝的礼制,凡是出征将领凯旋归来、钦差大臣回京复命,礼部都应当在朝阳门外的潞河驿站为其举行凯旋式。同治皇帝责成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礼部和理藩院为联合使团举行凯旋式就表明他对于联合使团此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任务的完成情况甚为满yì

,也间接地表明了他对于张继的支持。

因此,礼部和理藩院不敢大意,立即着手进行凯旋式的准bèi

工作,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本来就是奕?掌管的,考lǜ

的就更为周到了,特地行文天津府,要求知府于冠海护送联合使团回京,稍有差池,严惩不贷。

于冠海在接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行文之后,吓得屁滚尿流,急忙下令天津府大小官员随其亲赴天津大沽港迎接联合使团。偏偏“哈巴罗夫斯克号”商船抵达的具体时间不能确定,于冠海虽然心中叫苦不迭,却也不敢稍有松懈,只得日夜守候,苦不堪言。

……

这天傍晚,于冠海正坐在天津海关和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连署办公的小楼里,望着远处的海面出神,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于冠海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缓步走了过来,他穿一件簇新的宝蓝色杭绸棉袍,罩一件猞猁狲坎肩,头戴一顶六合一统瓜皮帽,脚蹬一双“内联升”的高腰官靴,手里摇着一把山水画的折扇,俨然是一位豪商大贾,只可惜生得獐头鼠目,两支鼻孔向外翻着,一双小三角眼放射出狡黠的光芒。

等到于冠海看清来者的脸庞,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是站起身来,笑着拱手道:“原来是刘掌柜,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

原来,来者正是恒德当铺的掌柜刘全,他原本是信亲王奕译的门人。后来,奕译在天津府开设了恒德当铺,明面上是做典当生意的,背地里则借着天津大沽港,干走私买卖。刘全是他的心腹,就被他安排到这里当掌柜。

第三百三十八章 暗流涌动(上)

于冠海和刘全原本有很深的交情,因为恒德当铺毕竟在天津府的地面上,因此,每月除了天津海关和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的花红,刘全还会单独给于冠海送上一份厚礼。不过,自从去年8月发生张继一行在京津铁路遇刺的事件之后,于冠海就开始有意地与刘全保持距离,刘全几次求见都被他找理由搪塞了过去。刘全送来的厚礼,他虽然仍旧收下,却都原封不动地放进了书房的暗室。

刘全向于冠海行了一礼,笑着说道:“于大人,有些日子没见到您了,下午去府上拜访,说您有公务在身,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我就寻过来了。”

于冠海苦笑着说道:“前些日子收到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行文,说是联合使团要在天津大沽港上岸,命令我护送各位大人平安回京,我手下那帮人你也知dào

,平日里一个个人模狗样,正经时候没一个靠得住的。没法子,我也只好亲自前来安排迎送事宜了。”

刘全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您受累了。现如今,能像您这样尽心尽lì

为朝廷办差、为皇上分忧的官员,可真是不多了。”

于冠海打着“哈哈”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刘掌柜找我,有何贵干啊?”

刘全狡黠地一笑,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前几日,本主信亲王爷来信说,近期朝廷要提拔一批府道官员充实各省的‘官督商办’企业。信亲王爷在信中特别提到了您,说您这些年把天津府治理得讼平赋均、政通人和,颇有事功,对恒德当铺的生意也是关照有加,信亲王爷有心举荐您。这是个肥缺,进步的空间也大,您可要抓紧呢。”

于冠海心中一动,脸上堆起笑容,说道:“这还要多谢刘掌柜平日的美言呢,信亲王爷既然有意提携,我用心巴结就是了。”

刘全笑着说道:“于大人通透。现下,信亲王爷就有用的着您的地方。”

此时,于冠海已经约摸猜出了奕译的用意,但是,兹事体大,他还是假装不佳地问道:“哦,不知信亲王爷可有什么需yào

我效劳的?”

刘全四下张望一眼,确定周围没人之后,压低声音道:“信亲王爷知dào

这次是由您负责护送联合使团回京,他让我知会您一声,途径廊坊城外的三河驿站时,让您派出的随扈松懈一些。事成之后,他举荐您做大清铁路运输公司的总经理。”

刘全虽然说得轻声细语,但是,在于冠海听来,却不啻于滚滚惊雷,以至于他竟然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呼道:“万万不可,谋害朝廷命官,这可是担着杀头的干系啊。”

刘全也被于冠海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急忙环顾四周一圈,确定周围没人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厉声埋怨道:“于大人,小点儿声,您不要命了么?”,说着,刘全的声音柔和下来,劝慰道:“于大人,谋害朝廷命官的不是您,而是一伙儿恰好流窜至此的贼寇。您派出的随扈拼死力战,终究寡不敌众,这才酿成了联合使团十余名成员遇害的惨剧。您放心,有信亲王爷保着您,谁能动您一根指头。”

于冠海断然道:“万万不可,联合使团的成员们不是地方督抚,就是部院官员,又是钦命出使西洋诸国,相当于钦差大臣,谋害钦差,那可是诛灭九族的罪名。就算不是加害者不是我,单单一个保护不周,也足以致我于死地了。张大人的情况你也不是不了解,他是恭亲王爷和曾国藩大人跟前的红人,就连盛京将军毕力哈都得让他三分,你又何苦得罪他呢?”

刘全摇摇头,说道:“不是我要得罪他,而是他得罪了信亲王爷。信亲王爷你是知dào

的,别说他一个小小的‘新政’规划部侍郎,就是曾国藩,得罪了信亲王爷,也不会有好下场。”

于冠海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刘掌柜,你刚才也说了,张大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新政’规划部侍郎,又能掀得起多大的风浪?信亲王爷大人有大量,又何必与他过不去呢?”

刘全摇摇头,说道:“不是信亲王爷要与他过不去,而是他要与信亲王爷过不去。他屡次在朝会上与信亲王爷争执,让信亲王爷下不了台。此后,他又借着‘整肃军纪’的名义杀了鄂伦岱将军,这难道不是在打信亲王爷的脸?去年8月,他又微服私访天津大沽港,想要查找恒通当铺从事走私的证据,分明是想借此扳倒信亲王爷。现在,信亲王爷和他势如水火,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于大人,您想两边都不得罪是不可能的,那样一来,只会两边都不讨好。倘若信亲王爷清除了他,信亲王自然不会记您的功。即便他侥幸逃脱,他也不会念您的好。您这又是何苦呢?好了,废话不多说您就给一句痛快话吧。干,还是不干?”

于冠海决绝地摇头道:“刘掌柜,我不想得罪信亲王爷,但是,这件事情,恕我无法从命。”

听到于冠海这么说,刘全笑了,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类似账簿的小册子,翻开读了起来:“同治六年腊月二十九,天津府知府于冠海,‘炭敬’黄金200两,纹银1000两,熊皮大氅1件。同治七年二月十八,天津府知府于冠海,‘炭敬’黄金300两,纹银2000两,长白山野山参1支。同治七年四月初五,天津府知府于冠海,‘冰敬’黄金300两,纹银2000两,狐皮披风1件……”,说着,刘全笑着问道:“于大人,还需yào

我继xù

读下去么?”

于冠海脸色铁青,怒视着刘全说道:“很好,很好,刘掌柜,没想到,你居然还记着我的黑账啊。”

刘全狡黠地笑道:“于大人,您这么说,我可当不起。我是商人,商人自然要记账,支出也好,收入也罢,自己总应该明明白白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暗流涌动(中)

于冠海缓缓说道:“刘掌柜,你想借此威胁我?”

刘全摇摇头,说道:“谈不上威胁。但是,于大人,您要知dào

,信亲王爷既然能给您,自然就能教您吐出来。就凭这本账簿,都不需yào

信亲王爷出面,随便找个都察院的御史就能把您扳倒了。到时候,您可是百口莫辩,苦不堪言啊。您是不是再考lǜ

考lǜ

?”

于冠海断然道:“不需yào

再考lǜ

,既然我当初做了错事,就理应承担相应的后果。刘掌柜,你想要扳倒我,请自便。不过,你指望我和你们一起谋害朝廷命官,那是绝不可能的。”

听到于冠海这么说,刘全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说道:“于冠海,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和信亲王爷做对了。很好,很好。”

于冠海冷冷地看了刘全一眼,大声说道:“刘掌柜,请便吧,难道还需yào

我派衙役送你一程么?”

听到于冠海这么说,刘全脸色铁青地说道:“于冠海,你走着瞧吧”,说着,头也不回地向楼外走去。

……

正在这时,远处的海面上便传来三声悠长的汽笛声……

于冠海的眼睛一亮,向楼下大声喊道:“‘哈巴罗夫斯克号’商船到了,准bèi

鸣放礼炮,迎接各位大人。”

……

天津,大沽港,客运码头。

张继缓缓走下“哈巴罗夫斯克号”商船的舷梯,凝视着远处广袤的大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对身后的郭嵩焘说道:“郭大人,历经重重磨难,我们终于回来了。”

郭嵩焘也动情地说道:“是啊,我们终于回来了。现在回想起出发以前的情形,真的是恍如隔世。历经这一番磨难,真有再世为人之感啊。”

一旁的刘坤一感慨道:“记得第一批赴美留学生出发之前,其中一个叫做詹天佑的年仅12岁的幼童给我写了一封表明心迹的长信,信中有这样一段话‘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可它求。背负国家之未来,穷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现在想来,我们此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也是如此,只不过,我们是‘背负朝廷之希望,穷尽洋人之制度’。”

张树声走上前来,叹息道:“只可惜我们突围得太仓促,没能回到下榻的斯莫尔尼宫取走行礼。维多利亚女王赠送的蒸汽机车模型,拿破仑三世赠送的葡萄酒酿造工艺图示,乔特·布里恩主席和安吉·费列罗议长赠送的《阿姆斯特丹金融史略》,以及威廉一世赠送的毛瑟1867式步枪都没能带走。我原本想着,将这些珍奇的东西进献给太后和皇上,他们一定会大感兴趣,对于推行‘新政’意义重大啊。”

张继点点头,说道:“是啊,特别是那台蒸汽机车模型,不仅做工精美,仿真度也极高,加入煤粉和清水就可以自行开动。这件东西要是能给那些反对修建铁路的同仁们看看,想必他们的态度也会有所改观吧。不过,可惜归可惜,却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冒险再折返回斯莫尔尼宫斯莫尔尼宫取走行礼。”

说着,张继转过身,对等候在“哈巴罗夫斯克号”商船甲板上的其他联合使团的成员们说道:“其实,最可惜的还要数仲卿辛苦编辑的那些考察日志和考察简报了。那些考察日志和考察简报记录详实,评议得当,完全可以作为《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报gào

》的草稿。好在,仲卿记性甚佳,这些天,他废寝忘食,凭着记忆将那些考察日志和考察简报进行了还原。这份报gào

的分量很重,是我们此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所取得成果的集中体现,我们要高度重视。我的意见是,我们回京复命之后,集中花上几天时间,召开一次会议,就这次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的心得进行讨论,在我们内部达成共识的基础上再进行起草。仲卿是军机章京出身,文笔娴熟,我想就由他来执笔,以那些还原之后的考察日志和考察简报为基础,结合我们的讨论,进一步整合、润色。由我们连署之后,再呈交上去。不知诸位同仁意下如何?”

张树声说道:“原来如此,我说这些天都没怎么见到仲卿的面呢。张大人,既然仲卿已经将那些考察日志和考察简报进行了还原,我们直接在途中起草《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报gào

》就好了,回京之后觐见皇上的时候可以直接呈上去。何必非要等着回京之后呢?岂不费时费力?”

听到张树声这么问,张继倒也并不意wài

。张树声毕竟是武将出身,多年来只管带兵打仗,现在虽然做了文官,仍旧是直隶按察使,主管司法监察,心思没有那么细密。他哪里知dào

,张继之所以选择回京之后起草《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报gào

》也是为了避免落个私结朋党、蒙蔽圣聪的嫌疑。但是,此时此地,这样的理由是不可能拿到桌面上来说的。于是,张继笑着说道:“张大人,仲卿记性再好。毕竟也是肉体凡胎,那些考察日志和考察简报又数量庞大、内容繁杂,哪里是一两天就能还原回来的。何况这半年来,大家也着实辛苦了,一路上又舟车劳顿,想要进行充分、细致的讨论也很困难。既然如此,我们索性等到回京休整之后再说,到那个时候,经过充分、细致的讨论,拿出一篇记录详实、评议得当的报gào

来岂不是更好?”

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历经重重磨难,终于回到了阔别已经的中国,现在也确实没有心思再去想什么劳什子的报gào

,听到张继分析得有道理,纷纷说道:“如此甚好,就按照张大人的意见办理吧。”

……

这时,早已等候在客运码头的于冠海急忙率领天津府的大小官员快步迎了上来,行礼道:“张大人,天津府知府于冠海奉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钧旨,率天津府阖府同僚前来迎接各位大人。”

第三百四十章 暗流涌动(下)

张继乍听到于冠海这个名字,觉得异常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于是笑着说道:“于大人,天津府的各位同僚们,辛苦各位了。”

于冠海急忙陪笑道:“能够迎接张大人和各位大人凯旋,是下官和天津府阖府同僚的荣幸,何来辛苦?张大人,下官已经在府衙略备薄酒,为各位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各位大人赏光。”

这时,张继突然想起了去年夜宿悦来客栈的事情,那间客栈似乎就是这个于冠海的小舅子开的。张继进而又想起了在京津铁路上,赵老板对纳大爷讲的恒德当铺为防从事走私的勾当败露毒杀二十多名码头工人的事情。据赵老板说,事发之后,天津府并没有派人去彻查此事,而是以暴病的名义迅速结了案。张继知dào

,恒德当铺是信亲王奕译的产业,看来,这个于冠海即便不是奕译一党,至少也与奕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到这里,张继和颜悦色地说道:“于大人,并非是我要驳你和天津府的各位同僚的面子。但是,朝廷有朝廷的礼制,联合使团比照钦差大臣,我们归国之后,应当立即回京,等候皇上召见。在此之前,无论私自会客,还是回家办事,都是有违法度的。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和天津府的各位同僚费心了,此中情义我们自然领受。但是,这接风宴我们不能出席。”

听到张继这么说,于冠海的登时就冒出一头冷汗,心中暗自叫苦不迭,看来这次拍马屁不成,反而拍到马腿上了。赶忙陪笑道:“张大人恪守法度,实乃国家之幸,下官又怎敢不知进退呢。既然如此,下官这就派兵护送张大人和各位大人回京。”

张继点点头,说道:“有劳于大人了。”

于冠海赶忙笑着说道:“这本是下官分内之事事,怎当得起‘有劳’二字。”

说到这里,于冠海偷偷瞟了一眼张继的脸色,又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心道:“罢了,事到如今,已经无可挽回,也只能如此了”,于是,他压低声音道:“张大人,您和各位大人途径三河驿站的时候,万望小心谨慎。”

于冠海这句话说得太过突然,张继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怕自己听错了,于是大声问道:“三河驿站?于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问不要紧,把于冠海吓了个半死,他简直恨不得用手堵住张继的嘴。好在联合使团的成员们甫下船来,都在忙着活动腿脚,并没有注意这面的情形,于冠海赶忙又压低声音道:“张大人,下官是天津府知府,按照朝廷礼制,不能亲自将您护送回京,只能派兵送您出境。三河驿站地处廊坊县境内,我担心张大人在那里遇到什么麻烦,故而提醒一句”,说着,于冠海向张继使了个眼色。

看到于冠海惶急无着的表情,张继心中一动,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他微笑着拍拍于冠海的肩膀,说道:“于大人请放心,我自有分寸。”

于冠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目送张继一行乘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马车。

……

第二天正午,北京,朝阳门外,潞河驿站。

正值隆冬时节,来自西伯利亚和蒙古高原的冷气团经由张家口进入北京,狂风肆虐,滴水成冰。

饶是如此,联合使团的凯旋式仍然办得极为隆重。潞河驿站正对着的朝阳大街上铺上了红地毯,潞河驿站门外的广场上也插满了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和镶蓝的八旗旗帜,宫灯、龙旗更是数不胜数。畅音阁的供奉们执着金瓜、玉钺,用编钟奏响了迎接胜利之师的《凯旋令》。道路两侧、广场四周还围着三层善扑营军士,用来挡住围观百姓,维持现场秩序。

张继望着这恢弘盛大的场面,听着耳边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也不由得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终于带领联合使团圆满完成了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的任务。相信西洋诸国制度之完备、实业之发达、国力之雄厚和军备之先进对“新政派”官员和“守旧派”官员在思想上都产生了不小的冲击,能够让前者打心底里认同‘新政’的理念和举措,也能让后者转变对“新政”的看法,转向支持推行“新政”。

忧的是,一方面,一旦回京,势必需yào

面对更加复杂的政治斗争形势。现在,同治皇帝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慈禧太后对朝政的干涉也日渐增多,信亲王、醇亲王的势力与日俱增,已经隐隐然有与恭亲王和曾国藩分庭抗礼的趋势。恭亲王和曾国藩当初举荐自己带领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也是为了让自己远离北京这个是非之地,避免自己过多地陷入政治斗争的泥潭。但是,结束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之行后,自己还是得回到这个风暴之眼、漩涡中心,去面对更加不确定的政治形势。另一方面,“新政”推行不过数年,大多数百姓其实还没有从“新政”中获得太多的实惠,而以信亲王为代表的“守旧派”官员却通过从事走私等不法途径成为了“新政”的既得利益者,他们经济上从“新政”中获取利益,政治上却反对“新政”的进一步推行。长此以往,他们就会成为附着于“新政”之上的怪胎,将推行“新政”带来的成果压榨得一干二净。

更为可怕的是,长此以往,“新政”的信用必然破产。因为,对于“新政”而言,成功的最关键因素就在于成果的普惠。只有让大多数百姓都能共享改革的成果,才能最大限度的获取他们的支持。否则,就会失去大多数百姓的支持,最终走向失败。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当年,王安石以“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的巨大勇气推行以青苗法、募役法、农田水利法、均输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法、保甲法和将兵法为主要内容的“变法”,决心不可谓不大。而且,平心而论,他制定的政策都是正本清源、对症下药的良策。

但是,由于用人失当和既得利益集团掣肘,“变法”不仅没做到成果普惠,反而侵犯了大多数老百姓的利益。最终,不仅“变法”失败,王安石自己也身败名裂。想到这里,张继也不由得有些走神,只顾着带领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往前走,却没有留意肃立在潞河驿站下面、前来主持凯旋式的礼部尚书何志远那狡黠的微笑。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夜游簋街(上)

突然,张继感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袖子,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是礼部侍郎林惟庸。

林惟庸现年48岁,是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二甲第一名进士出身,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先后在吏部、礼部任职。此人文笔娴熟,心思缜密,二十多年来,虽无大功,但亦无小过,就靠着苦巴巴地熬资格,居然也混到了礼部侍郎的职务。不过,他平素对“新政”并没有明确的表态,既不算强烈支持,也不是极力反对,此次能够入选联合使团,也完全是张继平衡各部院衙门名额分配的结果。也正因为如此,张继与他的交流极为有限,甚至打心底里有些看不起这个毫无立场、只知皓首穷经的腐儒。

看着张继疑惑的目光,林惟庸压低声音道:“张大人,按照朝廷的礼制,钦差大臣回京复命,宫灯不得超过八盏,龙旗也只能有九面。可是您看,现在宫灯就挂了十二盏,龙旗也张了十二面。而且,奏乐也从《凯旋令》变成了《回驾引》,这可是皇上出巡回京时的排场啊。何大人是礼部的老人了,不可能不明白这些礼制。不知dào

这是谁的主意?如果是奉旨如此,也该事先说明才是。如果不是奉旨如此,那可就是设下圈套,等着您往进跳啊。”

听到林惟庸这么说,张继这才反应过来,他仔细向潞河驿站门外的广场望去,发xiàn

情况果然如林惟庸所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暗想到,多亏林惟庸及时发xiàn

了这一点,否则自己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是,这究竟是谁设下的圈套呢?何志远么?不,他不过是一个礼部尚书,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更何况,自己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又何苦要害自己呢?看来,根源还得往上找。不出意wài

的话,信亲王与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张继停下脚步,转身对紧随其后的联合使团的成员们说道:“诸位大人,或许是礼部的同仁们忙中出错,凯旋式的排场安排得不合礼制。为了避免僭越礼制,我们先在此停步,等与他们交涉之后再行定夺”,说着,张继对党逢恩说道:“仲卿,你单独过去,对何大人说,凯旋式的排场安排得不合礼制,联合使团不敢入场。请他们摘下四盏宫灯,取下三面龙旗,将奏乐从《回驾引》换回《凯旋令》,我们再入场。”

党逢恩点点头,快步向前跑去。

张继又转身,压低声音对林惟庸说道:“林大人,多谢了。”

林惟庸淡淡一笑,说道:“张大人,您客气了。我虽然对推行‘新政’持保留态度,但也绝不能接受以这种方式解决政见之争。我虽然不能为推行‘新政’做什么具体贡献,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这样陷害您。”

张继点点头,感激地看着林惟庸,对这个其貌不扬的‘腐儒’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佩。他或许有些迂腐,但是,他真zhèng

保持了中国士大夫阶层可贵的风骨。这一点,在当今之世,是何其难得啊?

这时,礼部的官员、差役们在何志远的指挥下,已经摘下四盏宫灯,取下三面龙旗,奏乐也由《回驾引》换回了《凯旋令》。

张继笑着说道:“诸位大人,我们入场吧”,说着,张继昂首挺胸,带领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向潞河驿站门外的广场走去。

礼部尚书何志远快步走上前来,行了一礼,笑着说道:“恭喜张大人和诸位大人凯旋归来,皇上特地下旨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礼部和理藩院为各位大人举行凯旋式,各位大人请入场吧”,说着,他紧紧握住张继的双手,压低声音说道:“张大人,刚才忙中出错,万望海涵。”

张继也笑着说道:“何大人言重了,数九隆冬,还要何大人亲自前来迎接,反倒是我心中甚为不安呢。些许小事,在所难免,何大人不必挂怀。”

……

等到凯旋式结束,就已经是未末时分了,张继在中午的宴席上喝了不少酒,感觉昏昏沉沉的,想着索性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早上也好进宫觐见同治皇帝。

没想到,傍晚的时候,六宫都太监李莲英亲自前来传旨,说是皇上龙体欠安,就不召见他们了。考lǜ

到联合使团的臣工们舟车劳顿,着实辛苦,给他们放半个月的假,让他们回家与妻儿团聚。半个月后,集中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着手起草《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报gào

》,然后呈上来。

张继急忙带领联合使团的成员们叩谢皇恩,又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塞给李莲英一张一千两得银票,李莲英满脸堆笑地接了过去,乐呵呵地回宫去了。

……

既然皇上给放了假,联合使团的成员们都顿感轻松不少,纷纷前来向张继辞行,家室在北京的,自然回家与妻儿团聚,家室不在北京的,也拉上三五同僚去酒楼痛饮一场,再找家青楼享乐一番。

不多时,偌大的潞河驿站就只剩下张继和代善两人了。其实,张继在崇文门内大街也有一座宅子,是奕?送他的。只是,他大多数时间要么在两江地区主持‘新政’,要么就领兵在外,很少在北京久住。即便是在北京期间,大多数时候也是在恭王府或者曾国藩府上呆着。再加上晴雯和婉儿就住在那里,而他自从和楚瑶分手之后,就刻意疏远她们二人,平日里就更加不愿意回去了。

张继知dào

代善的家室就在北京,之所以还不走,大概是不忍心将自己单独留在这里,于是,笑着说道:“代善兄弟,你也赶紧回家去吧。咱们这一走就是半年多,你也该回去多陪陪弟妹和世侄。你在巴黎的时候,不是还给弟妹买了项链和香水么?记得带上。”

代善羞赧地笑了,说道:“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张大人,我陪陪您。”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夜游簋街(中)

张继笑着说道:“那可不行,万一弟妹知dào

了消息,打上门来,我可担当不起。”

代善想了想,说道:“张大人,这样好了,请您到我家去盘桓几日,本来我也早就想请您做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您今天就不要推辞了。”

张继知dào

代善的邀请是出于至诚,但是,代善家中有女眷,自己深夜造访,毕竟多有不便。更何况,有自己在场,他们一家也难以尽兴。

想到这里,张继笑着说道:“代善兄弟,这样好了,你今天先回去,陪陪弟妹和世侄,我过几日一定登门拜访。我今天也累了,想好好睡上一觉。”

代善想了想,说道:“那好,张大人,您一定要来啊,我等着您。”

张继笑着点点头,目送代善走出了潞河驿站。

……

张继被冷风一吹,早已没了睡意,思前想后,决定出去走走,疏散疏散。于是,他披上一件狐皮大氅,揣了几两散碎银子,和驿丞打过招呼之后,走出了潞河驿站。

此时,已经是酉初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绯色,远处的古刹隐约传来了暮鼓的声音,张继知dào

,城门马上就要关了,加快了脚步,向朝阳门内大街走去。

……

北京人讲究“猫冬”,这个词有两层意思。一是冬季天气寒冷,除非迫不得已,不宜久居室外。因此,冬季的北京街头,除去往来办理公务的各部院衙门的官员、差役,贩卖冬季紧俏商品的行商,踏雪寻梅的文人骚客和街头跪坐行乞的乞丐,路上的行人并不很多。特别是到了晚上,除去前门大街、天桥这样的商业中心和护国寺、簋街、八大胡同这样的酒楼、青楼密布之地,路上更加人烟稀少。富贵人家都在暖阁里呆着,围着火盆,捧着手炉,要么叫戏班子来唱堂会,要么和几个清客吟诗作画。贫寒人家也都关门闭户,一家老小围坐在火炕上谈天说地。二是冬季人体阳气虚弱,要想来年身体康健,应当每日进补。富贵人家就是喝参汤、吃火锅、食鹿肉。贫寒人家好歹也要吃顿饺子,再不济,也要喝碗羊杂汤,吃顿阳春面。

此时已经是酉初时分,朝阳门内大街上虽说是一处热闹的所在,却也变得人烟稀少,张继感觉甚是乏味,想了想,折向西北,朝东直门附近的簋街走去。

……

在北京,簋街可是一处知名的所在,短短一公里的一条小街上,云集着数百家小馆子、大排档。簋街虽然没有“全聚德”、“都一处”、“仿膳”这样的百年老店,却也能吃到最为正宗的北京小吃,像是卤煮、炒肝、爆肚、驴肉火烧、羊蝎子、炸鹿尾儿之类的。最关键的是,这里的消费要比前门大街、护国寺低得多。因此,这里自然而然就受到了平民百姓的喜爱。不仅如此,就连达官贵人也喜欢这里的热闹劲儿,常常在夜里约上三五知己到这里来吃宵夜。

簋街的兴起,最早可以追溯到康熙年间。之前曾经说过,北京内城九门都有各自专门的用途。比如朝廷出兵就走德胜门,处决犯人就走宣武门,运煤车赚走阜成门,而运酒车专走崇文门。东直门也是如此,它的用处主要是两条:第一,从顺义、平谷一带向北京城内运送木材。第二,从北京城内向左家庄化人场运送死人。由于顺义、平谷和左家庄距离北京城都比较远,因此,无论是运送木材的工人,还是运送死人的差役,都必须起个大早,提前赶到东直门。等到东直门一开门,就立即摸黑上路,长此以往,东直门附近的小街上渐渐就有了一片夜市,专门供这些起早贪黑的工人和差役歇脚、吃饭。

清朝初期,北京城实行非常严格的宵禁制度,这些小贩们为了逃避官府的追究,都选择在后半夜开始摆摊叫卖,到黎明时分就撤摊回家。由于他们普遍使用油灯照明,从远处看上去灯光朦胧,颇像是坟地常见的鬼火,再加上东直门附近有不少棺材铺、寿衣店,很是让人毛骨悚然。因此,这里的夜市就被人称作“鬼市”。而“鬼市”集中的这条小街被人称作“鬼街”。到了清朝中期,特别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商品经济进一步发展,宵禁制度也逐渐松弛,“鬼街”上的“鬼市”规模也越来越大,营业时间也越来越长。到了同治年间,朝廷已经是事实上废除了宵禁制度,“鬼市”的的营业时间也从后半叶到黎明,变成了傍晚到清晨。后来,顺天府尹王乾一将“鬼街”改名为“簋街”,簋街的商户越来越多,簋街的气氛也越来越热闹,成为了继天桥之后,北京又一处庶民阶层的流量往返之地。

……

张继走到簋街的时候,已经是戌初时分,正是簋街最热闹的时候,饶是这样的数九寒天,簋街上的行人也是熙熙攘攘,络绎不绝,道路两旁的大排档传来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陈氏卤煮哎,正宗老汤,辛辣御寒,趁热喝一碗,一正月不受冻……”、“鼓楼炒肝哎,新杀的年猪,刚出炉的血肠……”、“洪记阳春面、羊杂汤,滋阴补养,开春不得病……”。张继随着吆喝声四处张望,只见一只只煤炉都烧得正旺,一口口铁锅水气蒸腾,煮得稀烂的卤煮飘来一阵阵肉香,新出锅的阳春面冒着热气。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张继走了一个多时辰,腹中早已饥饿,此时看到这番热闹景象,更是食指大动,于是信步走到一家叫做“钱氏羊汤面”的面摊前,准bèi

吃碗羊汤面充饥。

那面摊老板看张继衣着华贵,心知是来了大主顾,急忙招呼道:“这位大爷,想来点儿什么?咱们家的羊汤面在簋街是出了名的,您吃一碗暖和身子,吃两碗滋阴补养,吃三碗返老还童……”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夜游簋街(下)

张继笑着说道:“哦,那我可真得吃上一碗了,这样吧,来一碗羊汤面、一盘炖羊肉、一盘炸鹿尾儿”。

那面摊老板一边用抹布仔细地擦拭着张继面前的桌椅,一边重复着张继点好的菜,末了,笑着问道:“这位大爷,要不您再来一壶女儿红?咱们家的女儿红可是正宗的,您喝着驱驱寒气。”

张继笑着点点头,说道:“那好,就按你说的来。”

那面摊老板一脸喜色,嘱咐身旁的小伙计给张继炒菜、热酒,自己则屁颠屁颠地下面去了。

……

不多时,只听那面摊老板唱戏似地吆喝道:“上等的羊汤面出锅喽”。

张继循声望去,只见笊篱盛着柳叶一般的面条放进了一个大海碗里,紧接着,一勺清汤和一勺羊肉、豆腐、萝卜炖成的浇头盖在了面条上,在油灯的照射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那面摊老板将羊汤面端到了张继的桌子上,笑着说道:“这位大爷,您还有什么需yào

的,尽管吩咐。”

张继点点头,说道:“好,你忙去吧。”

与此同时,小伙计也将一盘炖羊肉、一盘炸鹿尾儿和一壶女儿红送到了张继的桌子上。那盘炖羊肉煮得稀烂,那盘炸鹿尾儿则焦黄透亮,那壶女儿红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泽,颇为引人食欲。

张继端起那碗羊汤面,吸溜了一大口汤,只觉得一股暖流沿着食道慢慢滑向了胃部,顿时感到无比的熨帖,因为寒冷而僵直的身体也变得舒缓开来。

张继也不再顾及形象,大口大口地吸溜起来。

……

不多时,张继已经风卷残云一般将那碗羊汤面消灭干净了,那盘炖羊肉和那盘炸鹿尾儿还剩下一些,那壶女儿红也只喝了一半。

张继想了想,摸出一块散碎银子,放到桌上,大声道:“老板,结账。”

那面摊老板快步走上前来,笑着问道:“这位大爷,您用得还好?”

张继点点头,说道:“真材实料,烹饪有方,你这羊汤面果然名不虚传。这是饭钱,不用找了。你若是不忙,就坐下陪我聊一会儿。”

那面摊老板看张继出手如此大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忙不迭地说道:“那小人就谢您的赏了。小人倒是愿意陪您聊一会儿,不过,小人没读过书,嘴也笨,您多担待着。”

张继笑着说道:“咱们就是闲聊天,你不必太在意。你怎么称呼?是哪里人啊?”

那面摊老板说道:“小人叫钱富,是直隶保定府人。”

张继点点头,说道:“哦,保定府我是去过的,良田万顷,又守着白洋淀,能打渔,能卖芦苇,怎么想起到北京做生意来了?”

钱富苦笑着说道:“嗨,都说‘金窝银窝不如咱家的狗窝’,要是真能在老家生活下去,谁又愿意背井离乡跑到这里呢?小人家里原本也有几亩薄田,虽然不敢说衣食不愁,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可是,咸丰三年,赶上太平天国北伐,林凤祥、李开芳直接打到了沧州、静海,保定府受此牵连,物价飞涨。而朝廷呢,不仅没有组织赈灾,还加重了捐税。我家里一共八口人,连一粒存粮都没有了。可是,这一家老小总得生活下去啊,没法子,只能向同村的财主林员外借贷。当时定下的是三分利息,想着来年大家辛苦一些,总能把这欠债换上。没想到,咸丰四年,直隶遭了蝗灾,秋粮几乎绝收,只能继xù

向林员外借贷。可是,两年下来,这利滚利算起来,我欠林员外的债是无论如何也还不起了,我只能将自己的几亩薄田抵给了他。可是,庄户人家没有了地,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没法子,我只能变卖了家中的几间草屋,带着家人来到北京,想要投靠在这里做生意的堂兄。没想到,来了之后,四处打听,才知dào

堂兄一家生意做大了,已经搬到了广州。当时,我身上连一文钱的盘缠都没有了,只能留在北京。我靠着在一家酒楼做工,慢慢地攒了一点儿钱出来。因为家传了这么一套做羊汤面的手艺,我看这簋街夜市又非常红火,就开了这么一家面摊。”

张继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你的同乡里面像你这样失去土地、背井离乡的多么?”

钱富忙不迭地说道:“多啊,光我们村就得有二十户,基本都是欠了林员外的债还不起,把地抵给他的。这么说吧,我们村的地,差不多得有一半是林员外的。像我这样已经算是好的,至少有了自己的一点儿小生意。有些同乡投亲靠友不着,衣食都没了着落。运气好的,被大户人家买来当仆人,能混个穿衣吃饭。运气不好的,就只能沦落到街头当乞丐了。”

张继点点头,问道:“你这生意如何啊?还能赚几个钱吧?”

钱富笑着说道:“不瞒您说,簋街不比别处,生意是没得说的。只要肯吃苦,虽说是小本生意,几年下来,也能攒几个钱。前些年,咸丰爷在位的时候,顺天府的衙役还会时不时地来查禁夜市,生意不太好做。这些年,同治爷把宵禁也取消了,顺天府尹王大人也下令不再查禁夜市,这生意就越来越好做了。”

张继接着问道:“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钱富憨厚地笑了笑,说道:“咱是庄户人家,还能有啥念想?只想着再干几年,攒够了钱,回去找林员外把我的地赎回来。若是运气好些,还能再置上几亩,过不了几年,也能过上好日子啦。”

张继疑惑地问道:“你这虽说是小本生意,毕竟靠着簋街,应该比回去种地要赚得多些吧?干嘛不想着多干几年,也买间门面、开家面馆呢?那样的话,赚起钱来可就容易得多啦。”

钱富仍旧憨厚地笑了笑,说道:“咱是庄户人家,还不就讲究个落叶归根么?您说得对,开馆子确实更容易赚钱。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万一哪天出了什么变故怎么办?我赔不起本啊。回乡买地就不同啦,打仗也好,起义也罢,就算是再来一场蝗灾,这地也仍旧是我的。”

第三百四十四章 土地兼并(上)

钱富顿了顿,接着说道:“前门大街“义利记”茶叶行的掌柜是我的老主顾,经常半夜坐车到这里吃一碗我的羊汤面。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贩卖茶叶,赚了不知多少钱。可是,他在北京连一处宅子都没有置,把钱都拿回老家置地了。现如今,山西省府灵石县的地,有两成都是他家的。”

张继点点头,又问道:“近些年,朝廷这些年推行‘新政’,经济逐渐发展,民众也日益富裕,物价必然趋于上涨。长此以往,闲钱握在手里,无异于慢性贬值。现在,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相继发行了铁路公债和轮船公债,利息高达3分。你手头既有闲钱,干嘛不去买一些铁路公债和轮船公债?终归要比握在手里来得划算嘛。”

钱富点点头,说道:“您说的这些道理,小人也并非不明白。只是,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都是‘官督商办’,我们买了铁路公债和轮船公债,无异于将血汗钱交给了朝廷。万一哪天一道旨意下来,宣bù

连本带利收归朝廷,我们可怎么办呢”,说着,钱富赶忙补充道:“这位大爷,小人不是不相信朝廷。实在是这些年被吓怕了。”

张继知dào

,钱富猜测自己是什么达官贵人,担心说走了嘴,引来祸端。于是,笑着说道:“咱们就是随便聊聊,你不用紧张。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虽说都是‘官督商办’的,但到底是企业。企业就不能不讲信用,否则只有赔本、倒闭的份儿。企业更加不能侵吞股东的投资,这在《大清铁路运输公司章程》、《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章程》、《大清铁路运输公司首次公开募股协议》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首次公开募股协议》里是规定了的。当然了,你的担心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这些年,朝廷的政策也多少有失偏颇。”

钱富点点头,说道:“这位大爷,就是您说的这话。咱们庄户人家谁不想过安稳日子、富裕日子,实在是……”

……

张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他仔细分辨了许久,才发xiàn

自己应该是躺在哪家酒楼的客房里。额头还在隐隐作疼,嗓子里干得冒烟,浑身上下也没有一丝力qì

,这都是宿醉的表现。看来,自己昨夜是喝多了。

张继挣扎着爬了起来,扶着额头坐了一会儿,这才穿鞋下地,向窗户走去。

刚一推开窗户,一股冷风就裹着几片雪花向屋里卷了进来。张继打了一个冷战,揉揉眼睛,向外看去,这才发xiàn

,原来是下雪了。

只见雪花如同柳絮一般打着旋儿飘落下来,对面的屋檐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仿若冰雕玉琢。对面的店铺门前,两个小伙计正在忙不迭地扫雪。街头巷尾,一群幼童在堆着雪人,好一派恬然风光。

张继精神一振,披上狐皮大氅,向楼下走去。

大厅里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位散客,火炉倒是烧得很旺,室内温暖如春,两个小伙计正围着火炉打盹,柜台里,掌柜正一边抽着烟袋、一边打着算盘算账。

那掌柜见张继走下楼来,急忙迎了上来,笑着说道:“这位大爷,您醒了?”

张继点点头,说道:“掌柜的,我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掌柜笑着说道:“您是昨夜亥时三刻来的,当时您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送您来的钱富说您和他边聊边喝,一个人竟喝了八壶女儿红,趴到他的面摊上就睡着了。他怕您着凉,就把您送到这里了。”

张继揉揉额头,实在是想不起后来发生的事情了,只得问道:“哦,你认识钱富?”

那掌柜说道:“岂止认识,算是老相识了,我们都是直隶保定府人,说起来,也算是同乡。他刚到北京的时候,一直在我这里做工,后来才去簋街开了面摊。他是个老实人,干活不惜力qì

,我们现在还时常来往呢。”

张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掌柜的,结账吧。”

那掌柜笑着说道:“钱富已经结过了,他说您给他的赏钱足够了,叫我不要再找您结账。”

听到那掌柜这么说,张继也乐了,笑着说道:“他还真是个老实人,赏钱是赏钱,哪能用来抵房钱。这样吧,反正你们也认识,这账我照结,他昨夜付的钱你再见到他的时候还给他就好了。”

那掌柜赶忙说道:“那我就替他谢过您了,您得空了再来光临小店啊。”

张继笑着摆摆手,向店外走去。

身后兀自传来那掌柜的嘱咐声:“这位大爷,路上滑,您小心。”

……

张继走在飘雪的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他在思考昨夜与钱富的对话。

在这之前,他忙于“新政”的制度设计和政策制定,醉心于从宏观的角度对“新政”的意义进行诠释,却从未从考lǜ

到普通百姓对于“新政”的接受能力和接受程度。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过去的种种思维和做法都太过理想化了,而没有换一个角度进行理性的思考。“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他常说,然而,直到此时,他对这句话的真zhèng

含义才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钱富的遭遇绝不是偶然的。事实上,土地兼并是中国历朝历代或早或晚都会遇到的难题,也是中国几千年来王朝兴衰、农民起义和政权更替的主导因素,更是中国迟迟难以打破自然经济桎梏、进入商品经济时代的主要障碍。

在每一次政权更替之际,由于农民战争和政局动荡导致的人口锐减,使得大片耕地成为无主之地。新政权建立之后,为了恢复生产、安定秩序,就采取招抚流民的政策,将这些无土之地通过确认和划拨的方式分配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于是,历朝历代初期,都会出现一个生产迅速恢复、经济迅速发展的时期。

第三百四十五章 土地兼并(中)

然而,土地总有肥沃和贫瘠之分,人也总有勤奋和懒惰之分,再加上季风气候的不稳定性,雨旱灾害总是不期而至,渐渐地,一部分人开始通过直接购买和借贷抵押的方式获得了另一部分人的土地,出现了新的地主和自耕农。又由于税负沉重,而士人是不必纳税的,越来越多的自耕农选择将土地卖给地主,自己则成为地主的佃户。于是,地主拥有的土地越来越多,而自耕农拥有的土地则越来越少。

但是,财政支出是基本不变甚至逐渐增长的,税负也就越来越沉重,又由于自耕农的减少,自耕农所承担的税负就越来越重。等到自耕农无论如何也无法承担税负的时候,只要稍有雨旱灾,农民起义就会再次爆fā

,政权更替和与之相伴随的土地分配也就再次出现了。几千年来,中国一直陷在这个死循环里走不出来。现在,也仍旧一样,钱富的遭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同样地,钱富的思维也绝不是偶然的。中国自古就有“重农抑商”的传统。战国后期,各诸侯国之间进行着持续的兼并战争,粮食成为了最重yào

的军需品。于是,各诸侯国都推出了“奖励耕织”的政策。汉朝初期,为了尽快恢复生产,汉高祖刘邦也推行一系列“重农抑商”的政策。到了汉朝中期,为了限制豪商巨贾的势力,汉武帝刘彻又推行了“算缗”和“告缗”政策。以后的历朝历代,也基本上沿袭了“重农抑商”的政策。

这样一来,普通百姓就形成了“以末致富,以本守之”的思维,他们通过经营商业、手工业赚到了钱,但是,他们又担心国家会通过变相的“算缗”和“告缗”剥夺自己的劳动成果,于是,他们不将这些钱投入扩大再生产或者进行投资,而是选择用这些钱购买土地,实现资产保值的目的。钱富的思维就是典型的“以末致富,以本守之”,他通过开面摊赚到了钱,却不愿意用这些钱买间门面、开家面馆,也不敢用这些钱购买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和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发行的铁路公债和轮船公债,而是想要用这些钱赎回自己的土地,最好能再多买几亩,回乡当个地主,过上安安稳稳、没有风险的日子。

张继知dào

,相比“守旧派”官员的反对,类似钱富这样的遭遇和思维才是推行“新政”最大的障碍。但是,洞悉了“治大国如烹小鲜”真谛的他知dào

,这样的问题,只能通过逐步提高企业和zf信誉、逐渐发展商品经济的方式来实现。

不经意间,张继发xiàn

自己已经走到了什刹海一带,想到恭王府就坐落在什刹海附近,自己回京之后又还没有拜会过奕?,于是,张继决定,去恭王府走一趟。

……

坐落在什刹海附近的恭王府乃是北京城内最为气派雅致的王府。这座宅子原本是乾隆宠臣和珅的府邸,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时任军机大臣、户部侍郎、总管内务府大臣和珅开始在这东依前海,背靠后海的位置修建府邸。嘉庆四年,乾隆皇帝驾崩。嘉庆皇帝免去了和珅军机大臣、九门提督的职务并下令抄没其家产,这座宅子就被嘉庆皇帝赐给了胞弟庆亲王永璘。咸丰元年(1851年),咸丰皇帝又将这座宅子赐给了弟弟恭亲王奕?。和珅、永璘和奕?都是极为注重享shòu

的人,在这三代主人的用心经营之下,这座宅子也被修葺得越发气势宏伟,景致宜人。

雪下得越发大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打在张继的肩膀上。张继抬头看看天空,天色仍旧是阴沉沉的,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之中不肯出来。那么一瞬间,张继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张继放宽心,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碎琼玉,向恭王府走来。

……

张继走到恭王府的时候,远远地就瞧见奕?的贴身护卫凤鸣岐正站在恭王府的正门前。只见他四下张望着,表情似乎十分焦虑,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张继大感意wài

,走上前去,笑着拱手道:“百川兄,别来无恙啊。”

没想到,凤鸣岐看到张继,竟是一脸错愕的表情。

半晌,凤鸣岐才反应过来,他紧紧拉住张继的双手,惊喜地喊道:“张大人”,然后就激动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凤鸣岐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他环顾四周一圈,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三步并作两步,将张继拉进了恭王府的正门,然后压低声音对门房的仆人说道:“马上去禀报恭亲王爷和曾国藩大人,就说张大人找到了,我这就带张大人到暖阁去。”

此时的张继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道:“百川兄,您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凤鸣岐又环顾四周一圈,看到庭院里有几名前来送货的小伙计,于是压低声音道:“张大人,说来话长啊,一会儿我再给您详细解释。”

张继看凤鸣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只得一头雾水地跟着凤鸣岐向恭王府的暖阁走去。

……

恭王府的暖阁位于后花园的水池旁边,是由一座水榭改建而成的。

这座暖阁是恭王府的前主人、乾隆年间的巨贪和珅修建的,花费了将近十万两白银。这座暖阁的地基、墙壁和梁柱都是中空的,以铜皮包裹。冬天的时候可以在里面烧炭,既能保证厅内温暖如春,又能保证干燥而且没有烟火气,夏天的时候可以倒进冻好的冰块,既能厅内保证凉爽宜人,又不致使人有寒气侵袭之感。

果然,甫一进暖阁,张继就感觉暖风拂面,和煦无比。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双手,正准bèi

向凤鸣岐询问刚才的事情,就听见暖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继刚刚回过头,就看见奕?、曾国藩和兰京快步走了进来,三人均是一脸喜色。

第三百四十六章 土地兼并(下)

奕?一把握住张继的手,激动地说道:“松涛,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看到张继一脸如堕五里云雾的表情,奕?疑惑地问道:“松涛,难道你不知dào

昨夜潞河驿站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继茫然地摇摇头,说道:“我昨夜去簋街闲逛,喝醉了酒,就在那附近的酒楼睡了,没有回潞河驿站。”

奕?恍然大悟,对凤鸣岐说道:“百川,你去潞河驿站和顺天府一趟,叫那里的兄弟们都撤回来吧。”

曾国藩也对兰京说道:“棘奴,你去暖阁外面守着,任何人都不准放进来。”

凤鸣岐和兰京点点头,向暖阁外走去。

……

奕?这才说道:“松涛,如此说来,你也真算得上是有苍天护佑了。你不知dào

,就在昨天,前半夜的时候,潞河驿站突然失火,火势极大,两个多时辰才被扑灭。连同潞河驿站的驿丞在内,一个人都没能跑出来。后半夜的时候,伯涵得知了消息,立即赶来与我商量。我们担心你也被困在火场里面,立即派人赶往潞河驿站和顺天府打探。可是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们还以为你已经出事了呢。”

听到这个消息,张继也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感到后怕起来。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突发奇想,出门去闲逛。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在簋街喝醉酒,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奕?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不过,在我看来,那恐怕并不是失火,而是有人故yì

纵火。对方一定是以为松涛昨夜睡在潞河驿站,所以才前去纵火的。却万万没有想到,松涛出门闲逛又正好喝醉了酒,根本就没有回去。而且,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信亲王恐怕脱不了干系。”

曾国藩点点头,说道:“恭亲王爷,我和您的看法一致。记得去年信亲王在从邸报上得知松涛即将在大沽港登陆、返京的消息后,为了避免自己串通天津海关和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和天津府,利用大沽港大肆进行走私活动的罪行被曝光,就曾经立即着手安排销毁罪证,还派出数批刺客想要在京津铁路上刺杀松涛。好在我们安插在信亲王府的眼线提前得知了消息,我们才得以派人成功挫败了他的阴谋。这次的潞河驿站纵火事件也一样,摆明了是针对松涛的。因为联合使团回京之后会住在潞河驿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而皇上给联合使团放假的旨意一下,联合使团的其他成员不然都会回家与家人团聚或者呼朋唤友出去消遣,而家室不在北京又不爱凑热闹的松涛则极有可能留在潞河驿站。其实,他们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他们仍然选择下手,可见,他们是多么的急迫。”

奕?点点头,说道“伯涵,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本来我们早就掌握了信亲王的全部罪证,只是考lǜ

政局不稳,才选择了暂时隐忍。早知如此,我们就应该提前下手,以绝后患。幸亏松涛有苍天护佑,否则,事情可就不堪设想了。”

听到奕?和曾国藩这么说,张继突然想起了在天津大沽港上岸时,天津府知府于冠海对自己说过的那句“途径三河驿站的时候,万望小心谨慎”,于是,他向奕?和曾国藩简要地介shào

了自己和于冠海的对话。

奕?双眉紧锁,在暖阁里来回踱着步子。半晌,他缓缓说道:“看来,这个于冠海就算没有参与这几次对松涛的刺杀,也是整件事情的知情者,为了防止信亲王杀人灭口,我们必须尽快把他保护起来才行。”

曾国藩沉吟片刻,说道:“恭亲王爷,这件事情由您出面恐怕不太方便。这样吧,由我以‘新政’规划部的名义行文天津府,以规划京津铁路二期工程的理由要求于冠海来京述职。”

奕?点点头,说道:“那好,就这么办吧。”

……

这时,暖阁外突然传来兰京的声音:“中堂大人,府上送来一封书信,说是情况紧急,请张大人马上拆阅。”

张继疑惑地看向曾国藩,后者犹豫了一下,说道:“拿进来吧。”

兰京打开暖阁的门,快步走了进来,将一封书信递到了曾国藩的手中,说道:“中堂大人,据送信的人说,他是天津府知府于冠海的心腹。两天前的一个晚上,于冠海在匆忙之中将这封信交给了他,要求他尽快送到您的府上,有您转交给张大人。没想到,他刚刚上路,就传来了于冠海突然在家中自杀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奕?、曾国藩和张继几乎同时惊呼道:“什么?于冠海自杀了?”

曾国藩急忙拆开信封,却发xiàn

里面出了一张白纸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曾国藩拿着那张白纸翻来覆去地查看,却始终没有发xiàn

任何线索。

奕?疑惑地说道:“难道说,这张白纸本身就有什么特殊的寓意?但是,我只见过无字碑,却还从来没听说过无字信呢?”

曾国藩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一张白纸,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还是表示他的悔过之心?又或者说,这张白纸之中竟然隐藏着什么玄机么?”

张继也接过那张白纸,翻来覆去地查看起来,同样毫无头绪。

张继摇摇头,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于冠海既然在临死前送出这样一封信,信的内容必然是极端重yào

的,他不太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寄希望于曾国藩能从一张白纸上就解读出太多有价值的信息。那么。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呢?

这时,张继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这股清香若有若无,像是谷物的味道。突然,张继仿佛想到了什么,大声道:“恭亲王爷,您府上有还海带么?快命人找些海带来。”

奕?和曾国藩一时都没弄清楚张继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看他那急切而严肃的表情,都知dào

他是认真的,急忙下令去厨房找些海带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局势研判(上)

很快,仆人们就抱着一捆海带跑了进来。

张继接过海带,顺手从茶几上拿过一只茶杯,开始往茶杯里挤那些海带的汁液。

恭王府的食材都是内务府配送的,非常新鲜。饶是数九寒天,这些海带也还有很大的水分。不多一会儿,张继就挤满了一茶杯。他又拿起一支笔,蘸着那些海带的汁液在那张白纸上涂抹了起来。

在奕?和曾国藩的惊呼声中,那张白纸上竟然渐渐显现出了字迹。

曾国藩接过那张白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满是蝇头小楷。仔细一看,才发xiàn

竟然是于冠海的遗书,上面记载着信亲王奕译串通天津海关和大沽港港务管理公司和天津府,利用大沽港大肆进行走私活动的详细经过和恒德当铺数次向自己行贿的时间、地点和数额。

奕?抖了抖那张白纸,说道:“太好了,有了这份遗书,我们掌握的那些罪证就更加有说服力了,扳倒信亲王也就更容易了。”

曾国藩则疑惑地问道:“松涛,这张白纸之中究竟是隐藏着什么样的玄机?你又是如何做到的?”

张继笑着解释道:“我刚才闻到这张白纸上有一股谷物的清香,就想到于冠海很可能是用米汤在这张白纸上写了什么东西,然后又烘干了这张白纸。这样一来,乍看之下,是看不出什么痕迹的。但是,因为米汤汁中含有淀粉,而淀粉见到碘就会变色,海带之中又恰好含有丰富的碘。所以用海带的汁液涂抹上去,那张白纸上的文字就会立即显现出来。过去,西洋诸国的军队常常用这种方法传递绝密情报。于冠海是天津府知府,这个方法大概是从哪个水兵或者海员那里得知的吧。”

奕?点点头,正色道:“那我们就言归正传吧。松涛,你这次率领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离开北京半年有余。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需yào

向你详细介shào

一下,咱们也好一同商议应对的策略。”

看到奕?和曾国藩一脸严肃的表情,张继心知事关重大,连忙点点头,说道:“恭亲王爷,您请说吧。”

奕?点点头,缓缓说道:“其实,这第一要紧的事情还是你的安全。随着于冠海的自杀,我们与信亲王的矛盾已经彻底白热化了。我相信,信亲王迟早会探听到这封遗书的事情,他是一定不会轻易罢休的。因此,最近几天,你一定要格外留心。我的意思是,你立即搬到我这里来住,信亲王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我这里动手的。”

张继点点头,说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善自珍重的。”

奕?点点头,接着说道:“这第二要紧的事情是目前的政局。这半年来,皇上的病情进一步恶化,连在养心殿见见大臣都变得十分困难。特别是最近一两个月,还时常陷入昏迷。太医院的医正胡惟良告sù

我说,皇上已经病入膏肓,只怕就在这几天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继只感觉胸口仿佛挨了一记重锤,五脏六腑都被击得错了位,一时间舌头发麻,竟然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张继早就知dào

同治皇帝的病情已经极为,已经有了相当充分的心理准bèi

,也预先思考过同治皇帝驾崩之后的因应之策。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竟会来的那么快。

良久,张继才说道:“倘若果真如胡惟良所言,恐怕又要掀起一场围绕着争夺中枢权力归属而引发的腥风血雨了。”

奕?点点头,说道:“事实上,这场争夺已经开始了。首先,皇上已经连续两个多月没有接见外官了。当然了,我相信皇上的病情确实非常严重,但是,我不相信会严重到连见外官一面、和臣子说句话都无法实现的地步。我怀疑,皇上已经被太后以‘养病’的名义那么软禁了起来。这样一来,一旦皇上驾崩,太后就能在第一时间掌握绝对的主动权和主导权。其次,皇上没有子嗣,由谁来继承大统就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现在,朝野上下都在盛传太后属意醇亲王奕谨的幼子载奚。一旦皇上驾崩,太后就将立载奚为君。这条消息绝非空穴来风,因为奕谨不仅是先帝的堂弟,更是太后的妹夫,与太后的关系非同一般。而载奚现在还是个无知幼童,如果立他为君,太后又可以借此‘垂帘听政’,而醇亲王自然也就成为了摄政王。最后,这半年来,‘新政派’和‘守旧派’对于要害部门的争夺,也越发激烈了。一方面,皇上自知时日无多,已经在着手安排身后事,接连罢免和任命了一批官员,‘新政派’派官员在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的官员中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与此同时,太后也借着皇上龙体欠安,难以视事的机会,开始越来越多地干涉政务。尤其需yào

注意的是,‘新政派’和‘守旧派’对于京畿地区防务指挥权的争夺,已经变得白热化了。”

张继点点头,缓缓片刻,说道:“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是中堂大人率领湘军和淮军在镇压太平天国的基础上收复的,地方官员大多出自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这样的格局,在短期之内是不会改变的。近年来,在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的部署下,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的‘新政’颇见成效,受到了当地士绅和百姓的一致拥护。因此,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可以说是我们‘新政派’的大本营,想要往进掺沙子也没那么容易。至于北方地区,虽然‘新政’的推行起步稍晚,但是‘新政’的理念却已经蔚然成风,想要逆转并不容易。因此,我们的注意力不必太过集中在地方上。我们真zhèng

需yào

关心的,仍旧是中枢机构中。毕竟,皇上一旦驾崩,朝局势必会发生急剧的变化,而‘新政派’与‘守旧派’在中枢机构中的力量对比将决定未来的政策走向,也将决定‘新政’的命运。”

第三百四十八章 局势研判(中)

奕?点点头,说道:“松涛,你说的不错,但是,问题就在于此,我们在中枢机构并不占优势。目前的军机处有五名军机大臣,‘守旧派’就占了三名。信亲王和倭仁就不必说了,是守旧派的骨干和后台。醇亲王虽然平素很少对‘新政’发表见解和评价,但是,按照你之前的分析,他是太后提拔起来制衡我的人,也应该算在‘守旧派’一方。只有我和伯涵是‘新政派’,但是伯涵常年在两江地区主持‘新政’,我确实深感势单力薄。至于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遍布着信亲王和倭仁的门生故吏,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张继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恭亲王爷,记得去年在潞河驿站,我曾经对您说过,想要使‘新政’不受皇上驾崩的影响,能够持久地推行下去,是有三条路可走的。其实,说到底,前两条路在本质上都是相同的,都是通过军事政变和准军事政变的方式将‘守旧派’一网打尽。而第三条路则是寄希望于通过某种程度上的地方自治,实现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与‘守旧派’掌控下的中枢机构的非对抗性共存,最终徐徐图之。但是,现在看来,这第三条路的设想未免太理想化了,‘守旧派’掌控下的中枢机构是不可能允许可以与之分庭抗礼的地方势力存zài

的,他们必然会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也就是说,除了前两条路,我们别无选择,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先发制人。”

奕?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虽然她内心里极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dào

,张继说的是事实。

曾国藩接过话头,说道:“要想走前两条路,说到底,还是一个掌握京畿地区防务指挥权的问题。但是,在掌握的武装力量方面,我们处于明显的劣势。‘护国军’是同治四年(1865年),为了抵抗英军,由湘军改编而来的,是我们直接掌握的武装力量,但是,按照朝廷的规定,战时组建的军队,战后必须解散,‘护国军’能继xù

维持三年,已经实属不易。自从同治六年(1867年)定海海战爆fā

,‘护国军’就由天津移防到两江地区。去年年底,朝廷下令解散了‘护国军’,原‘护国军’官兵被编入两江地区新军。李鸿章大人的淮军也算是我们间接掌握的武装力量,但是,去年年底,李鸿章大人剿灭了太平天国的残余势力和捻军,随即转任湖广总督,淮军也被解散,原淮军官兵被编入湖广地区新军。虽然明眼人都知dào

这是太后在解除我们‘新政派’的兵权,但是她毕竟借着‘整军经武’的旗号,我们是无法反对的。也就是说,湘军和淮军都已经无法指望。”

曾国藩顿了顿,接着说道:“松涛,同治六年(1867年)跟随你远征俄国的‘卫国军’是由西山锐健营、通州大营和奉天驻军改编而成的,他们原本也可以成为我们倚重的力量。但是,‘卫国军’同样是战时组建的,战后也必须解散。因此,‘卫国军’回国之后,朝廷就下令取消了冀州师、兖州师、青州师、徐州师、扬州师、荆州师、豫州师、梁州师和雍州师的编制,重新组建为西山锐健营、通州大营和奉天驻军。此外,除了随同你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的代善和梁慕唐,莽古尔泰、阿敏、阿桂、李文英、宋威、达瓦西和纳尔苏等被你视为心腹的将领也陆续被调离西山锐健营、通州大营和奉天驻军,或者转任兵部职方司、武备司的一些闲差,或者转任四川、贵州和云南等偏远省份的提督。与此同时,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却将一大批自己的心腹调往西山锐健营、通州大营和奉天驻军。所谓‘自古有叛将而无叛兵’,现在的西山锐健营、通州大营和奉天驻军于我们而言,已经是潜在的敌人了。而且,根据兵部传来的消息,代善和梁慕唐很快也将被调离西山锐健营和奉天驻军。”

奕?点点头,说道:“至于京畿地区的武装力量,总共由七部分组成,分别是善扑营、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通州大营和奉天驻军。其中,善扑营是负责紫禁城守卫的武装力量,是太后和皇上的贴身近侍。可以说,谁控zhì

了善扑营,谁就控zhì

了紫禁城。但是,主管善扑营的恰恰是担任着领侍卫内王大臣的醇亲王。丰台大营现任主帅是原九门提督多格多,他是太后的心腹,去年刚刚调往丰台大营,这恐怕也是太后的一步棋。西山锐健营现任主帅塔克世是盛京将军毕力哈的长子,和他的父亲一样,也是一介武夫。他是太后亲自提拔起来的,又和信亲王交好,对我们推行‘新政’,整军经武,计划废除八旗和绿营编制,编练新军颇有微词。通州大营现任主帅马国成是醇亲王的门人,原本担任金陵副将,是醇亲王奕谨入职军机之后,将他调到丰台大营的。至于我们这方面,可以依靠的就只有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现任九门提督**是皇上的心腹,也是你远征俄国时候的老搭档,在军中享有极高的威望,步军统领衙门算是牢牢掌握在我们的手中。顺天府尹王乾一是我的门人,也是我们可以依靠的力量。此外,奉天驻军主帅殷如岳也是你远征俄国时候的老搭档,而且由于信亲王曾经排挤他的父亲殷洪涛,他与信亲王的关系也并不融洽。但是,奉天距离北京毕竟还有两天的路程,恐怕是远水难解近渴啊。当然了,我也可以在皇上驾崩前,以军机处的名义命令殷如岳秘密率军驻扎到京城附近,准bèi

随时策应。但是,那样势必会被同为军机大臣的信亲王、倭仁和醇亲王发xiàn

,反而迫使他们先发制人。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一旦皇上驾崩,事态就会发动。几个时辰之内,胜负就能立见分晓。到那个时候,殷如岳即便有心想要帮zhù

我们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这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啊。”

第三百四十九章 局势研判(下)

张继沉吟片刻,说道:“也就是说,在京畿地区防务指挥权的问题上,我们面临的是整体劣势和局部优势的情况。从整体上来看,我们处于绝对的劣势,因为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出头,而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的兵力加起来就有近十万之众,力量对比极为悬殊。但是,从局部来看,我们是占据优势的。因为善扑营的兵力不过一千人,力量对比同样极为悬殊。这就给了我们一个险中求胜的机会。”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的设想是这样的:首先,一旦皇上驾崩,我们必须秘不发丧,立即命令九门提督**将军关闭九门、封锁京城。这样一来,就形成了我们对善扑营的绝对优势,而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对我们的绝对优势却不复存zài

了。其次,命令顺天府尹王乾一率领顺天府衙役进驻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防止皇上驾崩的消息外泄。再次,由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率兵进入紫禁城,解除善扑营的武装,迫使太后下旨永赴承德避暑山庄‘荣养’,不再过问政事。最后,等到一切就绪,再以皇上遗诏或者太后懿旨的形式解除多格多、塔克世和马国成的兵权,并派人接管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此时,大局已定,想来多格多、塔克世和马国成也不会再做无谓的抵抗。”

奕?沉吟片刻,说道:“松涛的设想是极好的,但是,想要实现这一设想至少需yào

以下条件:第一,我们能够在第一时间得知皇上驾崩的消息。二,步军统领衙门能够顺利关闭九门、封锁京城,顺天府能够顺利进驻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防止皇上驾崩的消息外泄。第三,消息一旦泄露,步军统领衙门有能力在一定时间内抵挡住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的进攻。第四,我们有能力迅速解除善扑营的武装。第五,太后、信亲王、醇亲王没有充足的准bèi

,在乍逢巨变的情况下会选择妥协。但是,这些条件我们是否具备还真的很难说。首先,现在,皇上是在紫禁城养病,对于皇上的健康状况的了解,太后和身为领侍卫内王大臣的醇亲王比我们更有优势。此外,虽然太医院的医正们普遍认为皇上已经病入膏肓。但是,皇上究竟何时驾崩是一件充满不确定性的事情。其次,步军统领衙门关闭九门、封锁京城,顺天府进驻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需yào

一定的时间,在完成之前,我们不能保证皇上驾崩的消息不会外泄。再次,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毕竟力量有限,想要长时间抵挡住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的进攻非常困难。最后,太后、信亲王、醇亲王已经做了充足的准bèi

,想要迫使他们选择妥协,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善扑营虽然兵力有限,却是真zhèng

意义上的‘御林军’,其战斗力之强远胜于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想要解除他们的武装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听到奕?这么说,张继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设想还是过于理想化了,他沉吟片刻,说道:“恭亲王爷,确实如您所说,这是一步险棋,我们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按照目前的形势,我们除了走这步险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也只能险中求胜了。”

奕?点点头,说道:“太医院的几位医正和我交情极厚,必要的时候,可以请他们向我们传递关于皇上健康状况的消息。**将军和王乾一那里,也得事先吹吹风。既然如此,我这就和伯涵去分头准bèi

”,想了想,奕?又补充了一句:“松涛,考lǜ

到目前的形势,我还是建议你搬到我这里来住。倘若你有个闪失,对推行‘新政’的大业,可是雪上加霜啊。”

张继知dào

,在当前这种形势下,听从奕?的建议无疑是最为稳妥的。于是,他笑着说道:“那好,恭亲王爷,我回去收拾收拾,今晚再到您府上来。”

……

出了恭王府,张继就折向东南,朝位于崇文门内大街的那座宅子走去。

路上,张继突然想到,这次带领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途径‘时尚之都’巴黎时,自己曾经给晴雯和婉儿一人买一条项链和一瓶香水,本来打算回京之后抽空送给她们的。却没想到,潞河驿站居然失火了,而自己的行李也没有带出来。虽然空着手回去见她们,她们也绝对没有怨言,但是自己毕竟曾经与她们有肌肤之亲,无论如何也感到面上无光。于是,张记又折向前门大街,打算去“大栅栏”的法国洋行,再买一份送给她们。

没想到,刚刚走到护国寺附近,张继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喊道“张大人……”。

张继循声望去,发xiàn

站在身后的竟然是代善。

代善显然还没有听说潞河驿站失火的事情,只见他一脸喜色地跑了过来,笑着对张继说道:“张大人,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了。”

张继也笑着对代善说道:“代善兄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代善笑着说道:“是原来在西山锐健营的几位同僚,听说我回京了,非要拉着我一起聚聚,就跑到护国寺来了。我们刚刚散场,我想着在这附近逛逛,没想到就遇到您了。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本来就说好请您去我家的,您今天就不要再推辞了。”

听到代善这么说,张继突然心中一动,说道:“代善兄弟,我正好也有事与你商量,这样吧,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

……

张继拉着代善走到附近的一座茶楼,找了一间僻静的雅间,将自己与奕?、曾国藩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向代善讲了一遍,末了,又郑重地说道:“代善兄弟,现在,凤鸣兄远在南京,一旦事态有变,整个北京,我能够信任的就只有你、梁慕唐将军和陈士楷将军了。”

第三百五十章 雪映帝都(上)

代善显然也被这样严峻的形势震惊了,良久,他才点点头,郑重地说道:“张大人,这两年来,我跟随您出生入死,亲眼目睹了您为‘新政’的推行、‘富国强兵’的实现所做出的点滴贡献,对您的雄才大略和拳拳之心更是钦敬万分。此次,我跟随您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更加认识到了推行‘新政’的重yào

意义。请您放心,‘国士遇我,国士报之’,只要威胁到‘新政’的推行,无论是谁,我都敢跟他拼上一把。”

听到代善的这番剖白,张继激动不已,点点头,说道:“代善兄弟,对你的信任,我必不相负。你这就去面见梁慕唐将军和陈士楷将军,把详细情况向他们说明。一旦事态有变,你们就会派上用场的。”

代善沉吟片刻,说道:“张大人,我现在担任着西山锐健营的副将,一旦事态有变,虽然不可能说服塔克世弃暗投明,但是多少能对西山锐健营发挥一些影响。这样吧,我这就去面见梁慕唐将军和陈士楷将军,把详细情况向他们说明。然后立即回到西山锐健营去,昼夜不离,准bèi

相机而动。”

张继知dào

,按照代善的设想,自己一方的胜算无疑会大上许多。但是,这样一来,代善就必然身处险境,甚至极有可能因此丧命,于是,坚决地说道:“代善兄弟,这样做太危险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以身犯险。”

代善摇摇头,坚决地说道:“张大人,自我跻身行伍的那一天起,这条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而是大清的了。现在,‘守旧派’威胁到了‘新政’的推行,也就威胁到了大清的未来。假如我一人以身犯险,能够换来‘新政’的推行,能够换来大清的未来,我认为是值得的。我意已决,您就不要再坚持了。”

看着这个两年来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年轻人,张继的眼眶湿润了,他紧紧握住代善的双手,激动地说道:“那么,代善兄弟,你多保重。”

此时的代善也已经热泪盈眶,哽咽着说道:“张大人,您多保重。”

……

张继回到位于崇文门内大街的那座宅子时,已经是酉初时分了,看着两旁熟悉的街景,听着孩童们嬉戏的笑声,再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他不由得百感交集。

沉默良久,张继才拍响了大门上的门环。

不一会儿,门里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警觉地问道:“谁啊?”

张继听出是晴雯的声音,回答道:“是我”。

没想到,那女声竟然沉默了,半晌,大门才缓缓打开。

还没等张继反应过来,晴雯就扑了上来,伏在张继的肩头,只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哽咽着说道:“张大人,您总算是回来了。这一年多来,让我们姐妹等得好苦。我们昼思夜想,每日诵经礼佛,只盼望您能平平安安的。中午的时候,听门房的老蔡说昨夜潞河驿站失了火,把我们姐妹吓得六神无主,急忙让老蔡去朝阳门打听消息。天幸佛祖保佑,您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听着晴雯这深情的诉说,回想起当年的恩爱过往,张继又怎么能不被打动呢?他深吸一口气,将晴雯揽入怀中,抚摸着她柔顺的乌发,笑着说道:“都一年多不见了,怎么还和个小孩子似的?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我在外面,也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们呀。”

听到张继这么说,请问这才破涕为笑,松开张继,说道:“您快进来吧,光天化日的,让人瞧见,成什么样子。我这就去给您备饭,婉儿在里屋呢,您也快去见见她。”

张继笑着说道:“不忙,我给你们带了礼物,你们都来瞧瞧。”

……

已经是后半夜了,张继却还没有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心事。

无论是九死一生的倒幕战争和充满变数的西洋之行,这一年多来的种种经lì

仿佛梦幻一般,令他有隔世之感。只有听到晴雯和婉儿不时发出的梦呓时,他才觉得世界是如此的真实,而那种坚实的安全感是谁都不曾给予他的。

张继突然觉得,自己亏欠晴雯和婉儿真的太多了。虽然算不上始乱终弃,但是对她们显然太不负责任了。当初为了和楚瑶在一起,刻意疏远她们,后来又故yì

躲着她们,即便在北京,也很少回家。而她们却始终一心一意地等待,并且日复一日地为自己祈祷,只求自己能够平安归来。虽然有自己的俸禄,又有奕?和曾国藩的周济,她们的日子不会艰难,但是,她们内心的苦楚是可以想象的。

想到这里,张继轻轻起身,在晴雯和婉儿的额头上各自吻了一下。此时,他已经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等到事态平息下来,只要自己还活着,就娶晴雯和婉儿为妻。

晴雯和婉儿还沉沉地睡着,一年多来,她们日夜担惊受怕,已经有多久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她们显然还不知dào

张继刚刚做出的决定,但是,张继能够平安回来,她们已经感到万分满足了,就连在睡梦中都是笑着的。

张继披上外衣,走出暖阁,轻轻推开了堂屋的窗户。

启明星仍旧挂在天空上,而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张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精神振奋起来:还有一场硬仗,等着他打呢。

……

张继带着家眷来到恭王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为了掩人耳目,他一大早就让晴雯和婉儿收拾好家中细软,然后亲自跑去护国寺外雇了一辆马车,又买了许多香烛,三人装作去潭柘寺进香的样子,由张继亲自驾着马车向城外的门头沟赶去。出了阜成门之后,张继又折向北,由西直门进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坐落在什刹海附近的恭王府。

……

张继在凤鸣岐的引领下,走进暖阁的时候,奕?和曾国藩正在笑着交谈。看他们一脸轻松的表情,昨天的游说多半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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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雪映帝都(中)

奕?看到张继走进来,笑着说道:“松涛,你来了。昨天游说进行得非常顺利。**将军果然深明大义,我向他表明来意之后,他二话不说,就表示坚决站在我们这一边,愿意与任何阻挠‘新政’推行、危害大清利益的人斗争到底。王乾一是我的门人,就更不必说了,他表示一旦行动发动,顺天府从上到下都能听候我们的差遣。”

张继高兴地说道:“这样一来,我们的胜算就大大增加了。”

曾国藩点点头,说道:“殷如岳将军虽然远在奉天,但他手下的奉天驻军毕竟也是可以左右局势的一支力量。所以,恭亲王爷还亲自写了一封信给他,向他简略地表明了我们的想法。我相信,就算殷如岳将军就算不能给我们以直接的支持,也至少可以保持中立。”

张继点点头,说道:“殷如岳将军一门忠烈,他为人也非常正直。即便囿于现实条件,无法给我们以直接的支持,至少可以在情况危急的时候,为我们提供暂时的庇护。”

奕?点点头,说道:“松涛说得不错,我们筹划和进行此次行动确实是以身犯险。固然要全力争取胜利,但是也不能不考lǜ

到失败的可能性和因应的对策。我想,我们还是要认真地商议一下才好。”

张继点点头,说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我作业认真思考过了。此次行动能否成功在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国际社会的态度,如果我们在行动的合法性方面能够获得英、法、普、俄等国的承认,行动的成果就会更加巩固。反之,如果英、法、普、俄拒不承认我们行动的合法性,而是继xù

支持太后和保守派,我们就会变得非常鼓励。”

奕?沉吟片刻,问道:“松涛,英、法、普、俄等国在行动的合法性方面承认我们的可能性大么?”

张继摇摇头,说道:“大多数情况下,合法性也只是个幌子。英、法、普、俄等国看中的还是双方的力量对比和自己的利益预期。如果我们能够在行动发动之初就掌握主动权并且不侵犯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选择支持我们。同样地,如果我们的行动进展得不顺利,而我们将要推行的政策又会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一定会选择支持太后和保守派。”

张继看着奕?和曾国藩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继xù

说道:“英、法、普、俄等国的根本利益在于保障本国的商业利益,而它们的商业利益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由市场的扩大和贸易自由的实现。我们推行‘新政’,归根结底也是在推动自由市场的扩大和贸易自由的实现。相比一个实业不振、经济凋敝的中国,一个实业振兴、经济繁荣的中国更能与它们进行大规模的贸易往来。而要想让中国实现实业振兴、经济繁荣,就只有继xù

推行‘新政’这一条路。只要能让它们明白这一点,相信它们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曾国藩略一沉吟,说道:“松涛,对此,我还有一点疑问。如果‘新政’的推行被阻挠,‘富国强兵’的道路被堵塞,中国重新回到当初积贫积弱的状况,就极有可能沦为它们的殖民地,它们就可以更加方便地倾销商品、掠夺原料、输出资本。这样给它们带来的利益岂不是更加直接么?”

张继点点头,说道:“中堂大人,您说得不错,如果中国真的成为英、法、普、俄等国的殖民地,它们的商业利益实现起来会更加直接。但是,这样做好比‘涸泽而渔,焚林而猎’,总有难以为继的一天。而如果支持‘新政’的推行,保证中国实业的振兴和经济的繁荣,它们将收获的是长期而稳定的利益来源。”

奕?点点头,说道:“松涛说的有道理,英、法、普、俄等国能够有今天的辉煌,就证明它们的决策者绝非鼠目寸光之辈。只要能让它们明白这一点,它们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不过,我们最好能选出一名说客,在必要的时候,去对它们进行游说,点醒它们。松涛本来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一旦行动发动,这里不能没有他居中调度。”

张继沉吟片刻,说道:“达萌兄倒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幼年即赴美留学,归国之后又供职于宝顺洋行,经营丝茶生意,与怡和洋行、泰来洋行和斯米德洋行多有来往。受我邀请在‘新政’规划部任职之后,曾多次赴英、普等国办理采购机床事宜。担任大清远洋运输公司总经理后,也与英、法、普、俄等国的实业界互动频繁。这次,他又跟随我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与英、法、普、俄等国的政界也建立起了联系,相信他能够胜任说客的工作。在普鲁士考察期间,我密令他和凤鸣兄护送卡尔·本茨和维尔纳·西门子先行回国。由于当时国内形势尚不明朗,他们就改变原计划,没有回北京,而是先去了‘同文馆’,一边打探消息,一边安排卡尔·本茨和维尔纳·西门子继xù

他们的研究。我这就密令他们迅速回京,凤鸣兄指挥作战是一把好手,有他在,我们的胜算无疑又增加了一成。”

奕?点点头,说道:“很好,松涛,就按你说的办吧,直接向‘同文馆’发六百里加急,让他们尽快回京。”

……

半个月后,深夜,恭王府,客房。

已经是后半夜了,张继却还没有睡着,只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心事。半晌,他叹了口气,披上外衣,推开了客房的窗子,向外望去。

刚一推开窗户,一股冷风就裹着几片雪花向屋里卷了进来。张继打了一个冷战,揉揉眼睛,向外看去,这才发xiàn

,原来这场雪竟然还没有停。

只见鹅毛般的雪花如同柳絮一般打着旋儿飘落下来,对面的屋檐上已经积了一尺余厚的一层,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仿若冰雕玉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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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雪映帝都(下)

这场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三天三夜,饶是北京这不比寻常市镇的三朝古都,也几乎被淹没。屋檐上、街巷里,满是及膝深的积雪。

张继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阴云四合,星光黯淡。西北天际,一团铅灰色的阴云,如同一条巨龙,遮蔽着天空,预示着这场大雪还远没有停的迹象。

这是一场50年一遇的大雪。张继也还是少年时代,见过这样的大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不过,在张继看来,这场大雪决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个月前,张继携家眷搬到了恭王府,开始与奕?和曾国藩策划在同治皇帝驾崩之后,及时控zhì

局势的对策。由于**、王乾一和殷如岳的表态支持,他们认为己方的胜算大大增加,感到欣喜异常。却没有料到,

……

变故发生在第三天的傍晚。

当天下午,湖北布政使胡林翼、直隶按察使张树声受奕?的邀请,来到恭王府作客,奕?和曾国藩与他们就当前的局势进行了深入的探讨,还将自己的计划向他们透了底,希望能够获得他们的支持。胡林翼和张树声都表示会尽其所能,帮zhù

奕?和曾国藩稳定局面。

会谈结束之后,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胡林翼和张树声都没来得及吃晚饭,就匆匆向位于东直门附近的家中赶去。

没想到,他们乘坐的轿子途径东四牌楼时,夜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中年汉子,向两顶轿子各开了三枪。胡林翼被击中头部,当场毙命。张树声也倒在血泊之中,陷入了昏迷。而凶手竟然借着夜色和混乱逃之夭夭。

奕?和曾国藩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知会顺天府尹王乾一,要求他迅速侦缉,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没想到,顺天府的衙役们忙活了整整一夜,居然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找到。

朝廷重臣、封疆大吏居然当街遇刺,这在大清朝还是头一遭。一时间,满城风雨,各色流言不胫而走。慈禧太后怒不可遏,责令醇亲王奕谨会同刑部尚书李启模、大理寺正卿巴沙尔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其葆展开调查。要求限期查明,务必捉到正犯。哪曾想,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花了五天时间,动用了几乎全部人力去侦缉此案,也没有得到丝毫有价值的线索。

虽然奕?、曾国藩和张继都怀疑此事是信亲王奕谨和保守派所为,但是毕竟凶手还没有捉到,他们又不掌握有说服力的证据,最终也只得作罢。

最终,为了维护朝廷体面,也为了安定人心,无奈之下,醇亲王奕谨只得宣bù

此案系太平天国余孽所为,步军统领衙门已将其全数剿灭。又从顺天府的大牢里提出几名死囚,游街了事。

……

然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胡林翼和张树声遇刺事件的风波刚刚过去,三天之后的一个中午,尚在北京等待述职的山西巡抚方嘉译、河南布政使范世杰和陕西按察使刘辉结伴去前门大街的老字号“东来顺”吃涮羊肉。没想到,刚刚走到“东来顺”的门口,一辆马车突然从远处急速驶来,撞向了他们三人。走在最后的方嘉译不及躲闪,被当胸一击,肋骨尽碎,立时口吐鲜血,死于当地。范世杰和刘辉虽然躲闪及时,却也都受了轻伤。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奕?、曾国藩和张继立即坐实了自己的判断。一方面,他们迅速加强了恭王府的警戒,同时向“新政”派官员们发出警示,要求他们近期谨慎出行。另一方面,他们也加紧进行准bèi

工作,等候时机的到来。

然而,事态的发展仍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虽然,“新政”派官员们在收到警示之后普遍加强了出行时的警戒,新的案件还是发生了。

两天之后,礼部侍郎林惟庸、户部云贵司主事佟养性和大理寺少卿党逢恩在下朝之后结伴而行,当他们走到地安门附近时,一枚被埋设在道旁的炸弹突然爆zhà

,林惟庸被爆zhà

的产生气浪抛到半空,又重重摔下,当场毙命,党逢恩替佟养性挡住一块飞来的碎石,也受了重伤。

接二连三的朝廷重臣、封疆大吏当街遇刺事件使得整个北京城的气氛变得极为紧张,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街头巷尾,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就连商户和百姓都人人自危,许多人家每天不到天黑就关门闭户,众多店铺、茶馆和酒楼也早早关门歇业,一派萧条景象。

慈禧太后和重病之中的同治皇帝则连番下旨,要求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迅速侦办,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加强巡逻。据内庭传出的消息,慈禧太后甚至打算调丰台大营的兵马进城协助维持秩序,实在是拗不过同治皇帝,才只得作罢。

慈禧太后的这一系列动作,使得奕?、曾国藩和张继更加坐实了自己的判断。他们知dào

,这一系列的刺杀事件都是信亲王奕译和保守派共同策划的。而慈禧太后即便不是直接的下令者,也必然持默许的态度。至于醇亲王奕谨,也极有可能在其中气到了关键的作用。毕竟,他曾经秘密训liàn

了一批家兵部曲,这些参与刺杀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属下。知dào

此时,奕?、曾国藩和张继才发xiàn

,一向行事谨慎的他们之前居然都忽略了醇亲王奕谨的这支家兵部曲的存zài

。于是,他们不得不调整部署,将九门提督**所属的一部分步军统领衙门的兵马用于防备醇亲王奕谨的家兵部曲作乱。这样一来,本来已经极为捉襟见肘的兵力就更显紧张了。但是,同治皇帝毕竟还没有驾崩,他们也不可能贸然调动奉天驻军,而只能保持警觉,随时做好行动的准bèi



……

两天前,伏尔铿造船厂董事长埃尔温·利奥波德和普鲁士海军上校、“威廉一世号”战列舰首任舰长奥斯卡·罗严塔尔亲自来到中国,与江南制造总局总经理刘铭传洽谈中国购买“威廉一世级”战列舰的相关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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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李代桃僵(上)

昨晚,奕?、曾国藩和张继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宴请了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一行。但是,席间,张继却始终是一副心不在焉、忧心忡忡的样子。

因为,就在宴会刚刚开始的时候,张继收到了代善派人从丰台大营送来的密信。密信中说,有消息指出,丰台大营中的一支步兵将于次日早晨发动兵变,而且,这场兵变似乎是丰台大营主帅多格多暗中指使的。

虽然连日来谣言四起,张继已经不胜其扰,但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张继还是选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当即复信代善,要他留心事态的发展并随时向自己通报具体情况。不过,同治皇帝毕竟还没有驾崩,为了不授人以柄,张继要求代善不要轻举妄动,宜机行事即可。

也正因为此,张继建议奕?和曾国藩以“有紧急公务需yào

处理”的理由提前结束了宴会,以便腾出时间制定因应的对策并作些必要的防范。

当夜,九门提督**紧急下令加强对九门的守卫和内城的巡逻。恭王府的警戒也进一步加强,在正门外安置了拒马,大厅、书房和暖阁的门窗上也加装了钢条,恭王府的家丁们也迅速组织、武装了起来。此外,顺天府尹王乾一还暗中派遣了一班衙役前来协防。同样地,郭嵩焘、刘坤一、张树声和沈葆桢等“新政”派重臣的府邸也采取了必要的防护措施。

……

现在,该做的、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回到恭王府之后,奕?、曾国藩和张继就坐在暖阁里,一边啜着酽茶,一边等待事态的发展,一边默默想着心事。

然而,直到前半夜,都没有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情,而代善也没有再派人送新的消息过来。

奕?连日劳顿,早已疲惫不堪,不住地打着哈欠。而曾国藩毕竟上了年纪,只感觉浑身酸痛,不住地捶打着腰腿。饶是张继年轻体壮,也感觉困乏不已。

想到这里,张继笑着对奕?和曾国藩说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都这个时候了,想来今夜不会有什么事情了,您二位请就寝吧。明天还要陪同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参观大沽炮台,检阅编练的新军,不休息好可不成啊。”

奕?沉吟片刻,说道:“松涛,你最近也累坏了。这样吧,我们都去休息,留下凤鸣岐和兰京在这里值班,一旦发生什么异常情况,就让他们通知我们。”

张继点点头,说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您二位放宽心休息吧。如果有什么事情,让他们通知我就好。如果事体重大或者事态紧急,我在向您二位汇报。”

张继话音刚落,暖阁外就传来凤鸣岐的声音:“王爷,大内的李公公来了,说是奉太后和皇上的手谕,请您和曾中堂进宫去。”

听到凤鸣岐这么说,张继悚然一惊,脱口而出道:“难道是皇上驾崩了?”

奕?摇摇头,说道:“应该不会,他既然说是奉太后和皇上手谕,就必须向我出示才行。倘若他拿不出皇上的手谕,我是可以当场按照欺君之罪将他拿下的。更何况,如果皇上真的驾崩了,太医院的医正胡惟良是无论如何也会把消息送出来给我的。”

曾国藩沉吟片刻,说道:“那有没有可能是这种情况:皇上病情转重,驾崩已成定局。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想借此机会赚我们二人进宫软禁起来,然后再把‘新政’派官员一网打尽?”

奕?双眉紧锁,表情凝重,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是,在皇上驾崩之前,我们无论采取何种行动,都师出无名。同样地,在皇上驾崩的消息得到证实之前,我们也不能授人以柄。所以,只要太后和皇上的手谕被勘验为真,我们就必须进宫去。”

说着,奕?拿出一块腰牌,递给张继,郑重地说道:“松涛,我和伯涵一旦进宫,外面的事情就全靠你居中调度了。你拿着这块腰牌,必要的时候可以调动**将军和王乾一手下的兵马和衙役。记住,不要考lǜ

我们,一切宜机行事。”

张继点点头,说道:“恭亲王爷,您和中堂大人请安心进宫,一旦事态有变,我就按照既定方案行动。”

奕?点点头,又嘱咐道:“松涛,还是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我和伯涵接旨进宫,你去休息。凤鸣岐跟我们进宫,兰京留在这里值班,一旦发生什么异常情况,就让他通知你。”

张继摇摇头,说道:“恭亲王爷,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年轻,熬个把夜,也不打紧。”

奕?摇摇头,说道:“正因为是非常时期,我和伯涵又进宫了,这里才比任何时候都更需yào

你。一旦事态有变,不仅需yào

你居中调度,甚至需yào

你冲锋陷阵。倘若你休息不好,如何能肩负得了这样的重任呢?松涛,你是熟读史书的,肯定知dào

,凡是欲成长大事者,必须要有大气。这大气是戒急用忍,是宠辱不惊,也是重压之下能睡得着觉啊。”

张继点点头,向奕?和曾国藩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保重。”

奕?和曾国藩点点头,说道:“保重。”

说着,奕?转身对暖阁外的凤鸣岐说道:“放鞭炮,设香案,开中门,迎圣谕。”

……

奕?和怎过方赶到恭王府正门的时候,李莲英早已等候在那里了。只见他一脸焦虑,双手拢在袖子中,不停地踱着步子,事态显然非常紧急。

奕?关切地问道:“李公公,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太后和皇上大半夜地召我和伯涵进宫。”

李莲英急忙给奕?和曾国藩打了个千,说道:“恭亲王爷,中堂大人,傍晚的时候,皇上病情突然转重,太医院的医正们都束手无策,说皇上只怕就在这几天了。皇上知dào

以后,说要预立遗诏,太后也同意了,所以命我前来宣您二位入宫。”

奕?点点头,又问道:“除了我和伯涵,还召了其他大人么?”

李莲英说道:“还有信亲王爷、醇亲王爷、倭仁大人,军机处的几位大人全都宣了。”

奕?点点头,说道:“那好,咱们这就出发吧。”

李莲英急忙说道:“咱家已经给您二位备好轿子了,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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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李代桃僵(中)

张继心事重重地走回卧室,连外衣都没有脱,就直直地倒在床上,双臂弯曲枕于头下,望着客房的天花板发起呆来。

晴雯走了进来,看他一脸疑虑的样子,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帮他将外衣脱了下来,又给暖炉里加了一把苏合香,就轻轻地带上门,又走了出去。

也不知dào

是满腹心事的原因,还是喝了太多酽茶的原因,饶是苏合香治疗失眠效果奇佳,已经是后半夜了,张继却始终没有一丝睡意。

半晌,他叹了口气,披上外衣,推开了卧室的窗子,向外望去。这才发xiàn

,原来这场雪竟然还没有停。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是,在张继看来,大雪从来都不是什么圣洁无暇的所在,恰恰相反,它所掩盖的乃是污秽、阴谋与罪恶,这场大雪决不是什么好兆头。

张继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仍旧是转辗反侧,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三起刺杀案件,像是放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轮流再现:

三周前,刺杀湖北布政使胡林翼、直隶按察使张树声;两周前,山西巡抚方嘉译、河南布政使范世杰和陕西按察使刘辉;一周前,刺杀礼部侍郎林惟庸、户部云贵司主事佟养性和大理寺少卿党逢恩。每次一都是血淋淋的结局,这分明是保守派在有计划、有步骤地剪除‘新政’派的羽翼。如果再不做出有力的回击,只怕等到同治皇帝真的驾崩那一天,‘新政’派已经人心涣散,毫无战斗力可言了。

就这样,张继翻来覆去地想着心事,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了些睡意。

没想到,刚刚阖上眼睛,张继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若隐若现的“噼……啪……”声,他纵横沙场四年有余,对于这个声音无比地熟悉,那是枪声!

张继突然之间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那是蓄积已极的焦虑在瞬间释fàng

一空之后所产生的强dà

精神力量。

与此同时,恭王府里用于示警的钟声大作。

张继自言自语道:“该来的终归来了”,说着,披上外衣,从枕头下摸出那把拿破仑三世赠送的左轮手枪,向暖阁走去。

没想到,刚刚打开卧室的门,一条人影就冲了进来,差点儿撞到张继身上。

张继定睛一看,原来是原湘军“貔貅营”管带陈士楷。

陈士楷显然也吃了一惊,怔怔地注视着张继。只见他披着一件并不合太身的狐皮大氅,这么大的雪,连一件油纸衣都没套,全身上下落满了雪片。看样子,他是匆忙之间来到这里的。

张继将陈士楷拉到暖炉旁坐下,疑惑地问道:“陈将军,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您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了?”

陈士楷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张继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张大人,您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张继越发感到奇怪,挣开陈士楷的手,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摇晃了几下,大声问道:“陈将军,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陈士楷这才回过神来,高声说道:“张大人,出事儿了。”

张继听到“出事儿了”这四个字,脑子中“嗡”地一声闪过一个不详的念头。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沉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陈士楷说道:“刚才,凤鸣岐兄弟跑到了我府上。他浑身是血,受了极重的外伤。他告sù

我,前半夜的时候,六宫都太监李莲英亲自来恭王府传旨,说皇上病情突然转重,要预立遗诏。奉太后和皇上手谕,宣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进宫。进宫之后,他照例在乾清门的侍卫房等候。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养心殿方向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他放心不下,想要绕过乾清门的侍卫们去探个究竟。这时,太医院的医正胡惟良却偷偷跑了出来,告sù

他,一切都是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的阴谋。皇上在傍晚时分留下那分手谕之后不久就驾崩了,太后之所以还要宣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进宫是为了将‘新政’派一网打尽。而且,他们不仅在宫里动手,善扑营、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通州大营的兵马和醇亲王奕谨的家兵部曲都已经动员起来了。善扑营负责控zhì

紫禁城,丰台大营负责拿下恭王府和‘新政’派官员的府邸,西山锐健营负责控zhì

步军统领衙门并防守九门,通州大营则负责控zhì

顺天府、保护守旧派官员的府邸、维持京城秩序,醇亲王奕谨的家兵部曲则在他的门人魏宇的率领下星夜赶往奉天,接管奉天驻军。胡惟良说自己受恭亲王爷的厚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凤鸣岐兄弟一听,就要赶往养心殿营救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胡惟良却说恭亲王爷曾经对他说过,一旦事态有变,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张大人,为‘新政’留下一线希望。这时,乾清门的侍卫们也受命前来拿下凤鸣岐兄弟,胡惟良引爆了藏在药匣中的炸弹,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机会。他借机杀出重围,来到了距离西华门最近的我府上。但是,凤鸣岐兄弟在突围之时已经身受重伤,又经过长途奔跑,体力透支,最终不治而死。他临死托付我,一定要把消息传递给您,告sù

您千万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要想办法赶往位于朝阳门外的潞河驿站,找到来访的伏尔铿造船厂董事长埃尔温·利奥波德和普鲁士海军上校、“威廉一世号”战列舰首任舰长奥斯卡·罗严塔尔,请求他们帮zhù

您混进使团之中,好暂避风头。”

听到陈士楷的这一番叙述,张继只感觉眼前一黑,胸口仿佛被一只铁锤重击一般,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

陈士楷大吃一惊,急忙将张继扶着靠墙坐下,哽咽着说道:“张大人,您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啊,您现在可是‘新政’最后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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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李代桃僵(下)

张继虚弱地摆了摆手,却不再言语,只是怔怔地望着天空。

这一刻,张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在玉枕山面对菲利浦·汉诺威爵士率领的装备精良的英军时,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无力感。在挂甲台面对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率领的数倍于己的英军时,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无力感。在托斯卡纳面对大卫·杜夫元帅、瓦伦丁·迪米特里元帅和察罕·帖木儿元帅率领的浩浩荡荡的俄军时,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无力感。在马斯顿荒原面对弗拉基米尔·巴甫洛夫元帅率领的训liàn

有素的俄军时,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无力感。甚至,在定海海域面对克雷格·纳尔逊子爵率领的绝对优势的英国皇家海军时,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无力感。

但是,此时此刻,他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力。原来,无论是奕?、曾国藩,还是自己,都低估了敌人的决心、谋略与实力,他们不仅策划了堪称天衣无缝的行动方案,还拥有实现这一方案的绝对实力。而自己一方呢,在行动时机上优柔寡断,总希望以尽可能合法的手段去达到这个事实上不合法的目的;虽然策划了有针对性的行动方案,却缺乏对敌人的理性认知;虽然掌握了一定的可靠力量,却远不如敌人强dà



这时,又传来一阵“噼啪……噼啪……”的枪声。在这样寂静的大雪之夜,这阵枪声显得格外刺耳。很显然,这次枪声响起的地方已经近了许多,形势越来越危急了。

陈士楷一把拉起张继,大声喊道:“张大人,我受凤鸣岐兄弟的委托,无论如何也要把您送出去。我的马就在偏门外拴着,您快走。一旦突围出去,您就火速赶往位于朝阳门外的潞河驿站。到了那里,您就安全了。保守派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打普鲁士使团的主意。”

陈士楷话音刚落,晴雯就急匆匆地从暖阁的方向跑了过来,大声喊道:“来不及了,丰台大营的兵马已经把恭王府包围的水泄不通了,突围不出去的。现在,他们正攻打正门,兰京将军带着家丁在全力防守。但是,敌军的火力太猛,兰京将军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张大人,您还是先藏起来吧,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趁乱混出去。”

陈士楷点点头,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我先去正门帮着兰京兄弟抵挡一阵。张大人,您现在可是‘新政’最后的希望了,无论如何要活下去”,说着,陈士楷向张继一抱拳,转身疾走几步,消失在了夜色中。

紧接着,晴雯一把拉起还在发呆的张继,不由分说地向暖阁走去。

刚一走进暖阁,晴雯就在左侧的墙壁上摸索起来。当她的手触到墙壁上的某一块突起时,只听“轰隆……”一声,那面墙壁居然活动了起来,显现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

晴雯说道:“张大人,兰京将军刚刚告sù

我,让您暂时藏在这个暗室里,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趁乱混出去。这个暗室位于墙壁的夹层,在暖阁内外都看不出来,是和珅在建造这座宅子特意修筑以防不测的。”

张继这时才从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中回过神来。他知dào

,如果自己此时试图强行突围,只有死路一条。但是,眼睁睁地看着奕?、曾国藩和“新政”派的同僚们落入敌人的圈套进而倒在屠刀之下,自己却在这里苟且偷生,他无论也做不到。

张继摇摇头,从怀里掏出那支左轮手枪,沉声道:“晴雯,我明白你们大家的心意,但是,倘若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他们都遭遇不测,我又有何颜面独活于世上呢?”

听到张继这么说,晴雯狠狠地摇了摇头,银牙碎咬,沉声道:“张大人,我是个女儿家,从小又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你们男人讲的那些大道理。但是,我也听过越王勾践的故事,明白‘卧薪尝胆’的道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您冲出去和他们拼杀一场,然后死于乱枪之下,这固然很容易,还能成就您的名节,当个名符其实的大英雄。但是,您想过没有,您这样做,究竟对得起谁?恭亲王爷、中堂大人在被敌人控zhì

、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首先想到的是往外传递消息、保护您的安全;胡惟良医正为了向您传递消息,至今生死未卜;凤鸣岐将军为了向您传递消息,已经伤重而死;陈士楷将军,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是为您的安全,也冒着被诛灭九族的危险跑到了这里;还有兰京将军,他为了个您多争取一点儿时间,正在和敌人拼死力战。您又想过没有,您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只要您一死,恭亲王爷、中堂大人和您视如生命的‘新政’就要烟消云散了。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您能活下去,就终归还有翻盘的希望啊。张大人,死是很简单的,活下去才艰难。恭亲王爷、中堂大人他们把这么一副重担交给您,您难道就打算这么辜负他们么?”

张继怔怔地看着晴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第一次发xiàn

,原来这个看上去柔弱、温顺的女子,骨子里居然如此坚强、自立。过去,他总以为晴雯、婉儿这样的旧时代女性,从小受到传统观念的影响,又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的教育,是没有什么见识的。直到今天,他才发xiàn

,与她们相比,自己才真的是一个狭隘而又懦弱的男人。

张继点点头,说道:“那好,你快去找婉儿,咱们一起藏进来。”

晴雯摇摇头,说道:“张大人,这间暗室就这么小,无论如何也藏不下三个人的。您放心,我和婉儿等等扮作恭王府的丫鬟,混在逃难的人群里就好。他们只是针对恭亲王爷、中堂大人和您,没必要把下人们也牵连进去的。只要您能活下来,咱们将来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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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死生一线(上)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更加密集的枪声。看来,丰台大营的兵马已经攻进恭王府了。

晴雯焦急地说道:“张大人,形势危急,犹豫不得了”,说着,也不等张继回答,晴雯又触动了一下那块突起时,只听“轰隆……”一声,那面墙壁就此阖上,将张继藏在了那间暗室里。

几乎是墙壁阖上的同时,暖阁所在小院外面突然传来猛烈的撞门声、激烈的厮杀声、愤nù

的咒骂声和清脆的枪响声。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张继蜷缩在黑暗、阴冷而又潮湿的暗室里,双手在暗室的墙壁上不断摸索着。他知dào

,这种暗室一定备有通风口。他始终放心不下晴雯和婉儿,想透过通风口观察外面的情况。

黑暗中,张继不小心被靠着墙壁摆放的一排盛放饮用水的坛子扳倒了,坛子“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张继就势一滚,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将那些坛子扶好,同时握紧了怀中的那支左轮手枪。

然而,这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似乎并没有引起小院外丰台大营兵马的注意,外面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张继松了一口气,双手继xù

在暗室的墙壁上摸索起来。

这时,小院外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院子里的人听着,奕?、曾国藩和张继图谋不轨,意欲在皇上重病期间,阴谋发动政变,现已败露,奕?和曾国藩已经伏法。我是丰台大营主帅多格多,奉太后和皇上手谕,前来捉拿钦犯张继。你们有能捉拿张继前来自首的,赏银一万两,有能提供线索帮zhù

捉拿张继的,赏银五千两,有胆敢包庇、窝藏张继的,依同党论处。”

多格多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回应,又接着说道:“张继,我知dào

你就在这院子里。我劝你最好认清形势,能够主动出来自首,太后和皇上也会念你旧时的功劳,从宽处理。”

这时,一个洪亮的男声在小院里响了起来:“多格多,成王败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在这院子里等着呢,你若有胆量,放马进来便是。怎么,你难道还怕我在这里设下了伏兵?”

听到这个声音,张继悚然一惊。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那是梁慕唐的声音,原来他在得到消息后也赶来这里了。但是,他为什么要用激将法故yì

引多格多进来呢?难道他真的握有什么转败为胜的良策么?

梁慕唐的这番话显然成功地激怒了多格多,他恼羞成怒地说道:“笑话,我堂堂丰台大营主帅会怕你?来人,撞门,院子里面的人一律格杀勿论,鸡犬不留。”

猛烈的撞门声又响了起来,张继也越发焦虑起来,他非常担心梁慕唐此举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这时,张继发xiàn

左前方的墙壁上透出一丝微弱的亮光。他凑上前去,发xiàn

那是个隐藏得很巧妙的通风口。根据它所在的位置判断,从外面是很难发xiàn

它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透过那个通风口向外面观察起来。

这时,小院的正门已经被撞开了,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冲了进来。那队士兵如临大敌,紧紧握着手中的枪械,甫一进院子,就呈散兵队形分散开来,占据了院子的各个角落,枪口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院子的中间。

张继将目光转向了院子的中间。只见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一个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似乎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他身穿一件簇新的月白色杭绸棉袍,罩一件猞猁狲坎肩,头戴一顶六合一统瓜皮帽,身形高挑,面容俊朗,正是梁慕唐无疑。

多格多显然疑心梁慕唐在这院子里设有伏兵,甫一进院子,就跃到一根廊柱后面四下观察起来。直到确定这院子确实只有梁慕唐一人时,才放下心来,站起身,缓缓说道:“你就是张继?”

梁慕唐连头都没有回,冷冷地说道:“你居然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dào

,真是瞎了你的狗眼。当年我出任抚远大将军,在德胜门外校场举行出征仪式,哪个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敢不前去送行?莫不是你位卑官轻,没有资格站在前排,因此没看清楚吧”,说着,朗声大笑起来。

梁慕唐这一番话可真是刺中了多格多的软肋。多格多祖上原本只是镶红旗的一名佐领,镶红旗本来就已经是下五旗了,佐领更是不入流的芝麻官。多格多之所以能飞黄腾达还是靠了他的祖母,确切地说,是靠了他的祖母与慈禧太后的特殊关系。慈禧太后的父亲惠征担任过吏部的笔帖式,全家都住在北京,慈禧太后也是在北京出生的。没想到,她的生母富察氏缺奶,没法亲自喂养她。只得找了邻居瓜尔佳氏做她的奶娘。咸丰二年(1852年),慈禧太后选秀入宫,被封为兰贵人。咸丰十一年(1861年),咸丰皇帝病死热河,慈禧太后的儿子载淳继位,是为同治皇帝,慈禧太后也就被尊为圣母皇太后。随着慈禧太后的位置不断擢升,她的亲朋故旧也都鸡犬升天。瓜尔佳氏作为她的奶娘,自然也沾了光,先是被抬旗,进入镶黄旗。随后,她的孙子多格多也被选进了善扑营,担任了乾清门侍卫。慈禧太后一贯用人唯亲,而多格多也极善钻营,没几年,就被外放出去,在乌里雅苏台将军手下担任了参将。后来,为了制衡权势日重的奕?和曾国藩,慈禧太后将多格多从乌里雅苏台调了回来,让他担任了步军统领衙门的副都统,没几年,又擢升为掌管京城防务的九门提督。再后来,‘新政’派与守旧派的斗争愈演愈烈,慈禧太后为了牢牢掌握兵权,又将多格多调任为丰台大营主帅。

不过,当年张继出任抚远大将军,在德胜门外校场举行出征仪式时,多格多已经是九门提督,并非位卑官轻,没有资格站在前排。实在是因为有军务在身,无法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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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死生一线(中)

虽然坐上了丰台大营主帅的位置,但是多格多对自己的出身极为敏感,最反感别人提及自己的出身。因此,梁慕唐说出的这番话,在他听来,无异于锥心刺骨。

多格多恼羞成怒,喝道:“大胆,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来人啊,去找代善将军来。”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代善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拱手道:“多格多将军,您找我?”

多格多点点头,说道:“代善兄弟,其余院落的进展如何?”

代善说道:“多格多将军请放心,恭王府已经被我们彻底控zhì

起来了。目前,所有的院落都由我们的人把守着,奕?和曾国藩的余党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另外,末将已经将奕?的书房查封了,将军随时都可以去搜集他图谋不轨的证据。”

多格多满yì

地点点头,说道:“代善兄弟,这件差事你办的很漂亮。你能够及时看清形势,选择弃暗投明,并主动请缨攻打恭王府,太后、信亲王爷和醇亲王爷将来都不会亏待你的。我找你来,是要你辨认一下,此人是否就是张继?”

听到代善和多格多的这番对话,张继悚然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个满腔热血、跟随自己几度出生入死的青年军官代善居然会在这样的紧急关头背叛自己。

然而,事情远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简单,只见代善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梁慕唐几眼,说道:“多格多将军,此人确实是张继。”

多格多显然并非完全信任代善,他疑惑地“哦”了一声,问道:“你确定么?”

代善笑着说道:“多格多将军,我曾经跟随他征讨俄国、经略日本、远赴西洋,如果连他都能认错,还带什么兵?干脆回家伺候老婆孩子得了。”

多格多点点头,却并不言语,显然,代善这一番看似轻松的笑谈并没有完全打消他的怀疑。

这时,院子外面传来几声女人的哭喊声“张大人……张大人,放开我们……我们要进去见张大人……”。

听到这几声哭喊声,张继又是心头一震,听声音,在院子外面哭喊的分明是晴雯和婉儿,她们不是说要扮作恭王府的丫鬟,混在逃难的人群里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多格多显然也听到了院子外面传来的哭喊声,他皱了皱眉头,颇不耐烦地问道:“是什么人在外面喧哗?大哭小叫,成何体统?”

多格多话音刚落,几名丰台大营的士兵扭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说道:“多格多将军,是这两名女子在外面吵闹,非要进来见什么张大人。”

张继将目光转向了院子的正门,只见那两名女子赫然正是晴雯和婉儿。

多格多上下打量了晴雯和婉儿几眼,皱着眉头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一旁的代善急忙回答道:“多格多将军,她们是张继的如夫人。她们二人原本是曾国藩的歌姬,后来被曾国藩转送给了张继做丫鬟,服侍张继的饮食起居。后来,在曾国藩的主持下,张继又收她们做了通房丫头。”

听到代善这么说,多格多的小绿豆眼眯缝了起来,色迷迷地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张继这小白脸倒是颇有几分艳福呢”,说着,多格多转向晴雯和婉儿,淫亵地说道:“两位小娘子,你们的张大人图谋不轨,已经是朝廷钦犯了,逃不过诛灭九族的下场。你们不如跟了我吧,我不仅能保你们安然无恙,还能让你们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婉儿怒视着多格多,咒骂道:“呸,就凭你也配对我们姐妹动歪念头。你哪一点比得上张大人,人品、才学自不必说。单论相貌,你这三寸丁谷树皮连给张大人提鞋也不配。”

晴雯也怒视着多格多,咒骂道:“代善,你这人面兽心、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忘恩负义的小人。张大人是如何对你的?你又是如何回报张大人的?没有张大人,你能有今天?在这危难之际,你不鞍前马后、护卫张大人突出重围也就罢了,居然带兵来捉拿张大人。告sù

你,‘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电’,你今天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终归要遭报应的。你不得好死。”

晴雯和婉儿的这一番喝骂说得多格多和代善面红耳赤。多格多转过头,挥手道:“来人哪,成全这两个疯婆子和他们的张大人。”

晴雯和婉儿转向梁慕唐,哭着说道:“张大人,我们姐妹今生跟了您,使我们的造化。如果有来世,我们还伺候您。我们一起走吧,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

“砰……砰……砰……”,伴随着十几声清脆的枪响,梁慕唐、晴雯和婉儿倒在了血泊之中。

直到此时,张继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梁慕唐、代善、晴雯和婉儿联手上演的一出李代桃僵的大戏。他们知dào

,张继是‘新政’派的灵魂人物,是‘新政’的实jì

主导者,又有着超凡的军事指挥才能,是守旧派的“眼中钉,肉中刺”。张继不死,守旧派是绝不会甘心的。可以说,慈禧太后之所以派心腹多格多率领丰台大营的兵马亲自攻打恭王府,为的就是要确保能够捉拿或者处决张继。也正因为如此,倘若多格多今晚在恭王府找不到张继,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哪怕挖地三尺,他也要找出张继前去邀功希宠的。那样一来,即便这个暗室隐藏得再巧妙,也终有被发xiàn

的时候。也就是说,要想保障张继的安全,让他能够顺利地躲过今晚的搜查并在不久的将来趁乱混出恭王府,只有制造张继已经死亡的假象。而梁慕唐、代善、晴雯和婉儿也正是这样做的。

与张继想像的不同,在事发之前,梁慕唐、代善、晴雯和婉儿并没有独处和商议的机会,他们之所以能够上演这样一出堪称天衣无缝的李代桃僵的大戏,所依靠的完全是过人的机智和对张继真挚而深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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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死生一线(下)

代善是四个人中最早得到兵变消息的,跟随张继多次出生入死的经lì

使得他从一个遇事不冷静、喜欢依着性子来的八旗子弟蜕变成了一位能够冷静分析所面临的形势并找出因应对策的、成熟的青年将领。从多格多在丰台大营的动员讲话中,他已经大致判断出了,在奕?、曾国藩已经被敌人软禁甚至杀害的情况下,张继就是‘新政’最后的希望了。此时此刻,自己最重yào

的使命就是保护张继的安全,掩护他成功突围。因此,他不仅没有按照既定计划诛杀多格多、粉碎兵变,反而向多格多主动请缨,要求率兵攻打恭王府,希望借机护送张继突围。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像得那么简单,多格多并不完全信任他,在批准他率兵攻打恭王府的请求之后,还是决定亲自督阵。万般无奈之下,代善也只得选择宜机行事。

梁慕唐是第二个知dào

使兵变消息的,陈士楷在得到凤鸣岐用生命换来的消息后,决定立即前往恭王府通知张继。与此同时,他命自己的奶父、也是自己的管家前去通知梁慕唐,请他宜机行事。梁慕唐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的判断,立即赶往恭王府,希望赶在多格多到来之前,将张继搭救出来。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他来到恭王府的时候,丰台大营的兵马已经基本完成了对恭王府的包围。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决定假扮成张继,替他去死,从而为他赢得活下去的机会。而他故yì

激怒多格多也正因为此。他知dào

,一旦自己被捉拿,很快就会露馅。

晴雯在将张继藏在暗室之后,先去找了婉儿,准bèi

按照既定计划,扮作恭王府的丫鬟,混在逃难的人群里。但是,就在她们准bèi

逃出恭王府的时候,她听到了梁慕唐与多格多的对话。聪慧过人的她,在第一时间明了了梁慕唐的用意。于是,她和婉儿决定,用生命配合梁慕唐演好这场戏,打消多格多的疑虑,为张继赢得活下去的机会。

代善赶到暖阁所在的小院里时,立时就明白了梁慕唐、晴雯和婉儿的计划。他感动于梁慕唐、晴雯和婉儿的献身精神,也深知自己肩负的重担。于是,他心头滴着血,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的张继这才发xiàn

,那些原本把守着小院的丰台大营的兵马都已经退了出去。也不知是因为确认了自己的死亡而变得掉以轻心,还是因为不愿在这个被鲜血浸染的、晦气的地方呆下去。总之,现在的小院里,除了张继,空无一人。

张继轻轻触动了暗室墙壁上的开关,那是他昨晚摸索了一夜终于找到的。

伴随着一阵“轰隆……”声,暖阁的那面墙壁打开了,张继踉踉跄跄地走出暗室,向小院走去。

此时,那个昔日安逸恬静的小院早同阿鼻地狱一般,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尸体。地面上更是狼藉一片,血迹斑斑。

一个家丁被砍去右臂,服部还有一个巨大的创口,连肠子都流了出来,只见他躺在地面上,兀自怒目圆瞪,却早已人事不知。不远处,另一个家丁被捅死在走廊上,胸部的伤口早已结痂,衣服被染成了红黑色。只见他垂着头靠在廊柱上,手中兀自紧握着佩刀。

张继踉踉跄跄地走到院子中间,那里躺着用生命上演了“李代桃僵”的梁慕唐和用生命配合梁慕唐演好了这场戏的晴雯、婉儿。

梁慕唐头部、胸口各中了一枪,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他的右手高高举起,握成拳状,仿佛每次冲锋时他一马当先的样子。

晴雯的腹部中了两枪,蜷曲着倒在梁慕唐的旁边。只见她双目紧闭,由于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庞上写满了安详。能够用生命为张继赢得活下去的机会,她不后悔,她很欣慰。

婉儿的胸口中了一枪,就倒在晴雯的左手边。只见她秀眉微蹙,失去血色的嘴唇轻轻翘起,似乎是在抱怨没有能多陪张继一会儿。十七岁少女的胸脯是那样的柔软,那颗致命的子弹毫不费力地穿过了她,嵌进了她身后的墙壁上。

张继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张继垂着头,双手颤抖地抚摸着晴雯和婉儿的脸庞。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郁结着一股闷气,而这股闷气几乎使他窒息。终于,他抬起头,发出了一声像是野兽受伤时发出的、拼命压抑而又撕心裂肺地的嚎叫。随即低下头,双手撑地,任凭泪水肆意流淌。他的双手用力地抓着地上的泥土,在那里留下了十道深深的痕迹。

……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大亮。张继站起身来,向小院的正门走去。他想先弄清楚多格多在恭王府的兵力部署情况,以便找到合适的机会后可以更容易地混出去。

刚刚走到正门附近,张继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对方大概有十多人。此时,想要回到暗室躲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张继只得紧贴在小院的内墙上,同时拔出了那支左轮手枪。

出乎张继意料的是,那十多人并没有走进小院,而只是把守在了小院的门口,闲聊起来。

一个黯哑的声音说道:“要说多格多将军也真够心狠手辣的,恭亲王爷怎么说也是咸丰爷的亲弟弟、大行皇帝的亲叔叔。但是,恭王府上下几百口人,他居然不分妇孺老幼,一个不留,诛杀殆尽。这杀业造得也忒重了点儿。”

另一个公鸭嗓子说道:“哼,要说心黑,多格多将军可比不上代善将军。没听人说么?代善将军原本可是张大人的左膀右臂,跟着张大人出生入死,又是远征俄国,又是经略日本的。要不是张大人保举,他也坐不上今天这位子呢。现下如何?还不是一看苗头不对,就立马见风使舵了。要我说啊,咱八旗子弟固然不成器,但是,这种不忠不义的事儿,那是干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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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逃出生天(上)

这时,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说道:“都别嚼舌头了,还要不要命了?这种军国大事轮得着咱们这些丘八操心么?管好你们的嘴,把这次的差事办好了,领了赏回去养活老婆孩子才是正经。”

看来,最后说话的这个人大小是个军官,他一开口,之前说话的那两个人都不敢再造次了,嘟哝两句之后也就安静了下来。

这时,远处又传来一阵交谈声,听上去,似乎是两个人在边往小院的方向走,边聊着什么。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问道:“吴兄,兄弟还有一事未明,请您示下。既然恭亲王、曾中堂和张大人图谋不轨,已经被定为钦犯,现在又已经伏诛,草草挖个坑埋了也就是了。多格多将军干嘛要多此一举,给他们设什么灵堂?还要手书这功盖千古、徳昭日月的挽联?这岂不是违抗太后、信亲王爷和醇亲王爷的旨意么?”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贤弟,其实,这并不是多格多将军的意思,而是上边传达下来的指示。至于究竟为什么这么做?愚兄也不好说。不过,愚兄在京城当值这么些年,有些事情实在是司空见惯了。贤弟,这些事情原本就不是坐在咱们这个位置上的人该考lǜ

的。所以,愚兄劝你一句,不该想的不想,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免得祸从口出,给自己弄上一顶‘妄谈国事’的帽子。”

那个年轻的声音急忙说道:“谢谢吴兄提点。”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叹息道:“贤弟,你言重了,愚兄是走过弯路的人,结果蹉跎半生,几乎一事无成。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们这些后辈在走我的老路啊”,听他言下之意,竟不胜唏嘘,良久,他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我已经派人去买布置灵堂所需的东西了。你先带人把这里收拾干净,等他们一回来,你们就立即着手把灵堂布置起来。多格多将军已经下了死命令,灵堂务必于今夜布置完成。从明天开始,这里就要接受吊唁了。”

那个年轻的声音急忙说道:“吴兄请放心,我这就交代下去。”

张继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似乎并没有进到院子来的打算,终于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回到了位于暖阁旁边的卧室。

根据刚才偷听到的对话,张继对目前的形势作出了判断。他知dào

,此时的恭王府内外,已经布满了丰台大营的兵马,想要混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为今之计,只有等待吊唁的人们陆续前来之后,趁着人多事杂,再易容混出去。

这样一来,自己就不能再呆在暗室里了,否则,到时候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然而,现在,多格多正带领着丰台大营的兵马到处搜查他们‘图谋不轨’的罪证。恭王府上下想要找到一个藏身之处也是难于登天。想来想去,位于暖阁旁边的卧室反倒相对安全。那里本来是搜查的重点,因此,丰台大营的兵马一进院子,就先去了那里。后来那里又死了人,晦气得很,想来,他们也不会再进去了。

张继环视着卧室里的陈设,最终选中了位于卧床卧榻右侧的立柜。那里正好能容得下一个人藏身。

……

张继不知dào

,在他藏身于暗室的这个晚上,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故。

昨天傍晚,同治皇帝的病情突然转重,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同治皇帝担心一旦自己驾崩,能够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慈禧太后、信亲王奕译和醇亲王奕谨会矫诏行事,在将“新政”派一网打尽之后,废除“新政”。因此,他向慈禧太后提出,要宣恭亲王奕?、信亲王奕译、醇亲王奕谨、曾国藩和倭仁等军机大臣进宫,为自己预立遗诏。慈禧太后当即表示同意,并派自己的心腹、六宫都太监李莲英带着自己和同治皇帝的手谕前去传旨。

同治皇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慈禧太后采取了拖延战术,直到弥留之际,李莲英还没有将旨意传递给恭亲王奕?和曾国藩。与此同时,慈禧太后秘密召见信亲王奕译和醇亲王奕谨,要求他们立即着手,按照既定计划行事。

于是,在同治皇帝苦苦等候恭亲王奕?和曾国藩的同时,善扑营、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通州大营的兵马和醇亲王奕谨的家兵部曲都已经动员起来了。

其中,善扑营在醇亲王奕谨的指挥下负责控zhì

紫禁城,他们封锁了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和神武门,无论进宫办理政务的官员,还是还是进宫陪**嫔妃闲聊、游戏的内眷,都只准进、不准出。

而丰台大营则在主帅多格多的指挥下负责拿下恭王府和“新政”派官员的府邸,其中,恭王府是重中之重。慈禧太后还特别强调,一定要保证捉拿或者处决张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西山锐健营则在主帅塔克世的指挥下负责控zhì

步军统领衙门并防守九门,在进攻步军统领衙门的兵力的过程中,西山锐健营与九门提督**率领的步军统领衙门的兵马在宣武门附近发生了交火。但是,由于双方力量对比极为悬殊,步军统领衙门的兵马遭到惨败,九门提督**也被流弹击中,伤重不治而死。随后,九门都落入了西山锐健营之手,

通州大营则在主帅马国成的指挥下负责控zhì

顺天府、保护守旧派官员的府邸、维持京城秩序。马国成此人既不通兵法韬略,也不会舞刀弄枪,完全是靠着醇亲王奕谨的扶持,才当上了金陵副将。后来,“新政”派与守旧派的斗争愈演愈烈,为了牢牢掌握兵权,醇亲王奕谨又举荐他担任了通州大营主帅。相比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通州大营这个最年轻的京师卫戍力量的战斗力要逊色得多。但是,顺天府尹王乾一毕竟是文官出身,而顺天府的衙役们毕竟也不是正规的武装力量。不多时,有组织的抵抗就宣告结束,王乾一也选择了吞枪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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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逃出生天(中)

最值得一提的是醇亲王奕谨的家兵部曲。本来,按照原定计划,这支在挂甲台之战中崭露头角的神mì

武装是由醇亲王奕谨的幕僚魏宇率领,作为总预备队的,而魏宇还肩负着在恭王府督战的重任。但是,在临出发前,醇亲王奕谨突然提出奉天驻军主帅殷如岳与张继过从甚密,并且是“新政”的支持者,为了以防万一,最好先行接管,并建议由魏宇率领醇亲王奕谨的家兵部曲执行此项任务。

醇亲王奕谨知dào

,信亲王奕译在此时提出这项建议明显有公报私仇的意味,他是想借此机会除掉一向与自己不和的奉天驻军主帅殷如岳。但是,正如信亲王奕译所言,奉天驻军主帅殷如岳确实与张继过从甚密。而且,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对于这样一支距离京城只有两天路程的武装,也确实不得不防。更何况,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必须维护团结,也不好公然表现出信亲王奕译意见相左。

于是,醇亲王奕谨也就勉强同意了信亲王奕译的建议。但是,信亲王奕译的这一建议却遭到了魏宇的强烈反对。他反复指出,恭亲王奕?和曾国藩已经是瓮中之鳖,其他的“新政”派官员也是群龙无首,就只有恭王府和藏匿于其中的张继才是最重yào

的目标。不过,虽然魏宇一再坚持要在恭王府督战,醇亲王奕谨出于维护团结的考lǜ

,还是下令由他率领家兵部曲前去接管奉天驻军。

等到一切都准bèi

停当,已经是子时三刻了。没过多久,太医院的医正们前来禀报,大行皇帝已经殡天。慈禧太后当即下令秘不发丧,并要求李莲英立即出动,宣恭亲王奕?和曾国藩入宫。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像凤鸣岐向陈士楷转述的那样,奕?和曾国藩进宫之后,刚刚赶到养心殿,奕译和奕谨就拿出了早就准bèi

好的“大行皇帝遗诏”和太后懿旨:第一,奕?因即位问题心怀怨望,早有不臣之心。又违反“诸王皇子不得结交外臣”的祖制,与多个部院衙门主官和地方督抚私通书信。近来,更加丧心病狂,与其党羽多次组织秘密会议,并插手京城防务安排,妄图趁皇上龙体欠安,图谋不轨。第二,曾国藩素来居功自傲,无视朝廷,私自在两江地区推行‘新政’,弄的民怨沸腾。近来,更是沦为奕?帮凶,拉拢九门提督多格多和顺天府尹王乾一,图谋不轨。第三,对于此等十恶不赦的谋反罪行本来应当交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依照《大清律》处理。但是,一方面,皇上和太后感念二人旧时功劳,另一方面,也为了朝廷体面,特免去此等羞辱。奕?是先帝的亲弟弟、大行皇帝的亲叔叔,按照朝廷“八议”制度,免去一死,拔翎夺顶,秘密押赴宁古塔,交由盛京将军毕力哈看管,终身圈禁。曾国藩罪无可赦,着即刺死。

奕?和曾国藩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但是,他们二人并未放qì

抵抗,而是据理力争,驳斥得奕译和奕谨无言以对,只得命令善扑营将他们二人先行押赴“养蜂夹道”秘密监狱,等政变完成之后,再行处置。

接着,紫禁城内外,按照既定的方案,立即分头行动起来。善扑营、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的兵马在奕谨的统一指挥下,朝着自己的目标扑了过去。奕谨的家兵部曲则在魏宇的率领下,向奉天疾驰而去。奕译则留在养心殿,协助慈禧太后处理善后事宜,一方面要起草昭告天下的关于大行皇帝驾崩的通告,另一方面还要伪造大型皇帝遗诏,册立奕谨的幼子载奚为君,册封奕谨为摄政王。

等到各路人马都陆续回报,表示任务完成之后,慈禧太后、奕译和奕谨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们知dào

,大局已定。

不一会儿,丰台大营主帅多格多也赶来回报,说已经查封了恭王府,可以随时进行搜查。另外,张继负隅顽抗,已经被击毙。这个消息让慈禧太后、奕译和奕谨心上的石头彻底地落了地。张继这个最为可怕的敌人已经被处决,再没有任何人谁能够对他们构成威胁了。

于是,慈禧太后、奕译和奕谨决定,按照既定方案,着手进行第二步的工作。

这第二步的工作乍一听匪夷所思,是由军机处、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发布通告,声称昨天夜里,大行皇帝驾崩以后,混入京城的太平天国余孽在一部分太监的配合下,发动叛乱,分别进攻紫禁城、恭王府、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恭王府被叛军攻破,恭亲王奕?、军机大臣曾国藩惨遭毒手。九门提督**、顺天府尹王乾一在率兵镇压叛军的过程中,先后为国捐躯。虽然在慈禧太后、奕译和奕谨的有力指挥下,善扑营、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的兵马成功镇压了叛军。但是,为了防止叛军死灰复燃、尽快恢复京城秩序,对京城、直隶和奉天实行为期三个月的戒烟。戒严期间,京城的防务由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善扑营、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和通州大营共同负责,并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

慈禧太后、奕译和奕谨之所以发布这个通告,是因为他们清楚地知dào

,无论如何声称奕?和曾国藩图谋不轨,自己的行为始终难以洗脱政变的嫌疑。而不经过交部处议,就圈禁总理王大臣、赐死军机大臣,也始终难以服众。更何况,奕?、曾国藩和张继与西洋诸国政界、商界、实业界人士多有来往,关系密切,倘若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处决,势必会引起西洋诸国的干涉。此外,这个通告发布之后,不仅昨天夜里震动京城的军事行动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也可以为此后的戒严找到合适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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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逃出生天(下)

对于外面的世界所发生的这许多变故,张继都无从知晓。他只能通过看守小院的丰台大营的官兵们闲聊时的只言片语推测外面的清醒。不过,张继毕竟是见惯了宦海沉浮、私相倾轧的人,他很快就大致推断出了慈禧太后、奕译和奕谨计划的全貌。张继一方面佩服于他们的城府深厚、老谋深算,另一方面却也窃喜自己获得了可能的逃生机会。

为什么这么说呢?

张继分析,既然慈禧太后、奕译和奕谨发布通告,声称奕?、曾国藩和自己是在太平天国余孽进攻恭王府的过程中惨遭毒手,就表示他们不愿意背上“政变”的恶名,更不愿意引起西洋诸国的干涉,而是希望通过这种隐瞒真相、颠倒黑白的方式将事件予以模糊处理。这样一来,奕?、曾国藩和自己的死不仅不是“图谋不轨,认罪伏法”,反而成了“力敌叛军,因公殉职”。也因此,按照清朝的祖制,在京的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都得来自己的灵堂参加吊唁。同样地,与自己交好的同僚和与自己过从甚密的西洋诸国政界、商界、实业界人士也会受邀前来参加吊唁。到时候,自己就可以趁乱混在参加吊唁的人群中溜出去。

现在,张继需yào

做的就只是等待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

到了下午,驻守恭王府的丰台大营的士兵们买来了布置灵堂所需的一应物事,开始在几名军官的搭起灵棚来。

傍晚时分,一些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的官员也都赶来帮忙,他们都穿着朝服,看样子也是刚刚在各自衙门参加完关于昨夜太平天国余孽发动叛乱情况的通报会议。这些官员中有不少是张继过去曾与之打过交道的,他们甫一进小院,看着来来往往、尽皆缟素的士兵,望着小院里依稀可见的、激烈搏斗的痕迹,都不由得泪如雨下,失声痛哭起来。

听着这些情真意切的哭诉,张继在隔壁的卧室里也很伤感,同时,他根据各人的声音,判断着“新政”派官员的损失情况。

张继听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不由得忧心忡忡。他原本以为慈禧太后、奕译和奕谨的这次政变针对的只是奕?、曾国藩和自己,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在同治皇帝驾崩之后,夺取中枢权力,打击范围不会太大。但是,这么长时间,他几乎没有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除去已经遇刺的直隶按察使张树声、礼部侍郎林惟庸和山西巡抚方嘉译,无论是广东巡抚郭嵩焘、江西巡抚刘坤一、湖北布政使胡林翼、和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这样的‘新政’派骨干,还是云贵总督德楞泰、河南布政使范世杰和陕西按察使刘辉这样的与自己交情匪浅的地方官员,无论是户部云贵司主事佟养性和大理寺少卿党逢恩这样的与自己过从甚密的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官员,还是大清工商银行行长乔致庸、大清铁路运输公司总经理盛宣怀、大清远洋运输公司总经理容闳、江南制造总局总经理刘铭传和大通缫丝厂总经理胡居才这样“官督商办”企业的负责人,就连户部尚书阿灵阿、工部尚书孙家成、刑部尚书李启模这样的曾随自己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同时与奕译和奕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守旧派官员都没有出现。

张继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慈禧太后、奕译和奕谨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同治皇帝驾崩之后,夺取中枢权力这么简单,他们要的是消灭一切可能的异己力量,维护自己“万世一系”的统治,因此,他们要将一切的变革可能扼杀在摇篮里。当然了,按照目前的形势,他们不可能将上述人等全部处决或者圈禁。但是,他们的人身自由正在受到限制,这是毫无疑问的。

傍晚时分,六宫都太监李莲英送来了慈禧太后、信亲王奕译、醇亲王奕谨和军机大臣倭仁亲笔书写的挽联。他还传达了慈禧太后的懿旨,懿旨中说,恭亲王奕?乃国之柱石,其恭亲王爵位传诸子孙,世袭罔替。曾国藩、张继有大功于社稷,分别谥号“文正”、“忠肃”,并配享太庙。“文正”是宋代以后对大臣的最高谥号,“忠肃”则是曾经力挽狂澜、拯救明朝的于谦的谥号,而配享太庙更是有清一代对大臣无上的褒奖。曾国藩、张继能够成为继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名相张廷玉之后配享太庙的第二、第三位汉臣,这样的荣誉已经是顶级的了。那些仍被蒙在鼓里的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的官员被慈禧太后的这道懿旨感动得五体投地,纷纷称赞慈禧太后圣明。

……

张继是被一阵哀乐声吵醒的,两天来的劳累、惊吓和悲伤几乎击垮了他,他自己都不知dào

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张继一边以手加额,暗自庆幸在睡着的这段时间里驻守恭王府的丰台大营的士兵们没有再进来这间卧室搜查,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立柜的门,向往望去。

此时,灵堂也早已布置妥当,由于恭王府的家丁、仆役在前一天的政变中被丰台大营的兵马尽皆屠戮,只好由驻守恭王府的丰台大营的士兵们充当杂役,他们也都披麻戴孝,进进出出,迎接着前来参加吊唁的官员。小院的左边,一群乐手正举着手中的唢呐卖力地吹奏着哀乐,面孔都很生疏,大约是昨天晚上才临时雇来的。

不多时,天色已经大亮,前来参加吊唁的官员们络绎不绝起来,除去昨天下午赶来帮忙的六部衙门和其他在京衙门的官员,张继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像是户部尚书阿灵阿、工部尚书孙家成、刑部尚书李启模、云贵总督德楞泰、河南布政使范世杰和陕西按察使刘辉。看来,对他们的审查已经告一段落。不过,他们脸色铁青,并不与周围的人交谈,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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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再赴欧陆(上)

此外,由于生意原因与张继多有来往的怡和洋行总经理詹姆斯·卡梅伦、泰来洋行约瑟夫·贝尔蒙多和斯米德洋行威廉·马克西米利安也在其列。他们小声地交谈着,看上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倒也很好理解,奕?、曾国藩和张继“推行”新政,大大刺激了中外贸易的发展,纺织品、机器设备和奢侈品的进口也大为提高,怡和洋行、泰来洋行和斯米德洋行靠着做掮客赚得钵满盆满。而奕?、曾国藩和张继一死,谁能保证“新政”的推行不被阻断?谁能保证中外贸易的发展不受影响?对此,他们深感忧虑。

不一会儿,哀乐声大作,只见一行人从从院门鱼贯而入,领头的正是广东巡抚郭嵩焘,江西巡抚刘坤一、湖北布政使胡林翼、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云贵总督德楞泰、河南布政使范世杰、陕西按察使刘辉、户部云贵司主事佟养性、大理寺少卿党逢恩、大清工商银行行长乔致庸、大清铁路运输公司总经理盛宣怀、大清远洋运输公司总经理容闳、江南制造总局总经理刘铭传和大通缫丝厂总经理胡居才紧随其后。只见他们脸色阴沉,眼眶发暗,显然是连夜接受审查的结果。看到他们前来参加吊唁,张继心上悬着的石头稍稍落地。他知dào

,他们目前很可能还被软禁着,前来参加吊唁多半也是慈禧太后、奕译和奕谨的安排,目的是显示局势已经受控,从而安定人心。不过,慈禧太后、奕译和奕谨显然并不信任他们,因为他们每人身旁都有两个仆役打扮的男子相随,名义上是在哭灵的时候搀扶他们,实jì

上是为了防止他们与其他人过多接触。不仅如此,丰台大营主帅多格多也率领着一队兵马在附近不远不近地跟着,显然是为了因应紧急情况特意安排的。

郭嵩焘等人上了一炷香,向棺椁行了礼,没有和在场的人和人接触,就又匆匆离开了。多格多也紧随其后离开了小院,却将那队兵马留了下来。

张继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多格多如此警觉,看来,自己想要混出去,得费上一番功夫呢。想到这里,张继耐下性子,仔细观察起小院中的情形来。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更何况是多格多这样的庸才,虽然他竭尽全力想要将防务安排得更加严密,但难免还是会留下一些遗漏之处的。

张继很快发展,虽然小院外面处在丰台大营驻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小院里面也满是乔装改扮的丰台大营驻军。但是,那群吹鼓手却是个例外。

张继知dào

,京城办红白事时雇佣的吹鼓手大多都是附近郊县的农民,他们农忙时种田,农闲时就靠着这点儿手艺赚些养家糊口的散碎银子。他们一般都是同村的亲戚、邻居,五到六个人组成一个小团体,一方面分钱的时候出于交情不会有太多矛盾,另一方面万一有什么事儿也好互相照应,更何况,寻常百姓家里办红白事雇佣五到六个吹鼓手也就够了。

但是,遇到在京的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办红白事可就不同了。他们大多讲排场,好面子,一般都会雇佣二三十名吹鼓手。这样一来,府里主事的管家或者家丁势必就得同时找几个这样的小团体才能满足需求,而这些小团体之间往往是互不相识的。

这次由丰台大营驻军雇佣来的三十多名吹鼓手的情况正是如此,他们来自五六个小团体,原本就互不相识,再加上哀乐其实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也懒得相互沟通和配合,索性各自吹奏各自的便是。

张继发xiàn

这一点之后,心中一阵窃喜,他偷偷溜到丰台大营驻军临时堆放丧葬物品的小屋里,取了一套丧服穿上,又从地上抹了两把灰土擦到脸上,等一切都准bèi

停当,就走到那群吹鼓手中间,从地方摆着的一堆唢呐中拿起一个,装模作样地吹了起来。

虽然丰台大营的驻军一直严密监视着来往的客人,但是谁会想到那些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吹鼓手会出什么问题呢?因此,张继的这一番举动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那些吹鼓手都以为张继是别家的,客气地和他点个头,就继xù

埋头吹奏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多格多又走了进来。不过,这次却不是一个人,只见他满脸堆笑,为身后的一队客人引着路。

张继不禁大感诧异,多格多是丰台大营主帅,更是慈禧太后的心腹,需yào

他这般殷勤对待的人物,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来。难道是奕译或者奕谨亲自前来了?不应该啊,他们又要安排大行皇帝的葬礼,又要部署新君登基的事情,还得对那些劫后余生的官员进行审查,此时应该忙得四脚朝天才对。

想到这里,张继定睛一看,才发xiàn

,那一行人竟然是来访的伏尔铿造船厂董事长埃尔温·利奥波德和普鲁士海军上校、“威廉一世号”战列舰首任舰长奥斯卡·罗严塔尔。怪不得多格多如此殷勤呢。

张继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握着唢呐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他偷偷瞧了一眼周围的丰台大营驻军,发xiàn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身上。毕竟,即便是在京城,想要见到人高马大、金发碧眼、一身西服的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听着周围的丰台大营驻军的窃窃私语,张继的大脑紧张地转动起来。他知dào

,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的到来对于自己而言,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因为他们是外国使团,享有外交豁免权,大清的军队无权搜查他们的住所。更重yào

的是,慈禧太后不愿也不敢去得罪普鲁士这个“炮弹壳子里孵出来”的新兴强国。只要自己能够混进他们的队伍里,就算是逃出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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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再赴欧陆(中)

这个机会是如此的宝贵,张继无论如何也要抓住它。但是,这谈何容易呢?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灵堂里,想要吸引他们的注意,自己势必要做出一些出格之举,万一引起多格多和丰台大营驻军的注意可就糟了,即便当着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的面,他们也一定会将自己拿下。

张继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突然,他想起了穿越回清朝之前看过的日本动漫《名侦探柯南》中的一集,顿时脑中灵光一现,举起手中的唢呐吹奏起来。只不过,与周围的那些吹鼓手吹奏的哀乐不同,他吹奏的是一个个短促的音节“滴…滴…滴…答……答……答…滴…滴…滴…”。

这些短促的音节在雄浑而悲凉的哀乐声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以至于立即就因起了旁人的注意。那些吹鼓手们都向张继投来了鄙夷的目光,大概是把他当成了滥竽充数的混饭者。那些丰台大营的驻军则指指点点,掩着嘴偷笑起来。

张继却毫不在意,高高举起手中的唢呐,吹奏得更加卖力起来。只不过,吹奏的内容却很单调,仍旧是那几个短促的音节,“滴…滴…滴…答……答……答…滴…滴…滴…”。

张继一边卖力地吹奏着,一边紧张地注视着正在与多格多交谈的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

只见埃尔温·利奥波德一脸严峻的神色,正在向多格多询问着什么,而多格多则满脸堆笑,双手不停地比划着,显然是在作解释。张继想,大概是埃尔温·利奥波德并不完全相信慈禧太后、奕译和奕谨那套拙劣的谎言,正在向多格多询问自己遇害时的情景。

但是,多格多显然注意到了混杂在哀乐声中的这几个极不和谐的音节,他一边费力地向埃尔温·利奥波德作解释,一边不时地回头看向吹鼓手这边,脸上隐隐有些怒容,显然是非常不满,只是不好在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面前发作出来。

与埃尔温·利奥波德不同,奥斯卡·罗严塔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的目光并没有长时间地停留在某个地方,而是不停地环视着小院的,似乎对这里充满江南气息的建筑风格颇感兴趣。不一会儿,奥斯卡·罗严塔尔的目光就集中在了位于小院右侧的那堵花墙上,他的双眉渐渐紧锁起来,似乎是有什么难解的问题在困扰着他。

看到奥斯卡·罗严塔尔的这幅表情,张继的心再度悬了起来。他紧张地瞧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多格多,吹奏得更加卖力起来。

此时,奥斯卡·罗严塔尔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唾沫星子四溅的多格多身上了,他背着手,一副穷极无聊的样子,向位于小院右侧的那堵花墙走去。

突然,奥斯卡·罗严塔尔停下了脚步,半转过身,似乎是在倾听什么声音。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的表情变得兴奋起来,双眼放射出异样的神采,大踏步地向吹鼓手这边走来。

多格多和埃尔温·利奥波德显然也注意到了奥斯卡·罗严塔尔的反常表现,停止了对话,跟着他向这边走来。

奥斯卡·罗严塔尔径直走到张继身前,似乎是随意地扫了张继一眼,然后从张继手中拿过那把唢呐,笑着对多格多和埃尔温·利奥波德:“这件乐器叫什么名字?外形上看,很像是西洋的小号呢。”

多格多赶忙笑着回答道:“奥斯卡·罗严塔尔上校,这件乐器名叫唢呐,是中国的传统乐器。中国百姓在办红白事的时候都会雇佣吹鼓手们来制造气氛,唢呐就是吹鼓手们最常用的一种。您若是喜欢,我回头派人送一支全新的到您下榻的潞河驿站去。”

奥斯卡·罗严塔尔也笑着说道:“多格多将军,您太客气了,还是先看看我能不能学会吹奏它吧。若是学不会,就不必劳烦您了。”

说着,奥斯卡·罗严塔尔也举起唢呐,吹奏了起来,他显然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乐器,就像张继一样,完全吹不出成端的调子来,只能吹出几个短促的音节,“滴…答……滴…滴…答……滴…滴…滴…答……答……滴…答…滴…滴…滴…”。

那些吹鼓手们不敢公然嘲笑奥斯卡·罗严塔尔,只能背过脸,掩着嘴偷笑。那些丰台大营的驻军们连偷笑都不敢,只能绷着脸,假装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

奥斯卡·罗严塔尔努力了好一阵子,吹出的仍旧是“滴…答……滴…滴…答……滴…滴…滴…答……答……滴…答…滴…滴…滴…”的短促音节。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唢呐交换给张继,笑着对多格多说道:“多格多大人,看来我没有这个天赋呢”,说着,他对埃尔温·利奥波德说道:“埃尔温·利奥波德董事长,时间不早了,我们这就给张大人行礼去吧。”

听到奥斯卡·罗严塔尔这么说,多格多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知dào

,盘问基本到此结束了,他来不及多想,带着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向灵堂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张继,嘴角绽放出一丝笑容。

……

一个时辰后,恭王府正门外,普鲁士使团的马车。

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并排坐着,脸上堆满了笑意。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他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黑色西服,一顶黑色的高顶礼帽紧紧地压在头上,遮住了他的脸孔。他轻轻掀起马车窗帘的一角,向恭王府的正门看去。

直到马车缓缓向远处驶去,那个青年男子才摘下头顶的高顶礼帽,笑着对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说道:“埃尔温·利奥波德董事长,奥斯卡·罗严塔尔上校,多谢了。”

那个青年男子赫然正是张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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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再赴欧陆(下)

原来,张继之前吹奏的“滴…滴…滴…答……答……答……滴…滴…滴…”那几个短促音节并非随意为之,那几个听上去杂乱无章的短促音节其实是摩尔斯电码。

摩尔斯电码是由被誉为“电报之父”的美国人塞缪尔·摩尔斯于1837年发明的,是一种时通时断的信号代码,由点(.)和划(-)两种符号组成,通过这两种符号的不同排列顺序来表达不同的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等。

在摩尔斯电码被发明出来之前,航海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密布的暗礁,恶劣的天气,不佳的海况,甚至不足的能见度都会对船舶的安全构成直接的威胁。虽然人类创造性地开发出了“海上保险”这样的金融产品,能够极大地分散意wài

事故带来的财产损失。但是,“海上保险”对于规避人身伤亡是无能为力的。

于是,17世纪初,在荷兰、英国等传统海上强国的主导下,在几乎全部海洋运输公司,甚至部分海盗集团的参与下,一系列国际性的海洋法被制定和认可下来。这些国际性的海洋法源自古老的航海法则和新鲜的实践经验,对于海战行为、海盗行为和船舶之间的相互救援做出了细致的规定。其根本原则是:无论是在战争中,劫掠中,还是日常的航行中,任何一艘船舶在了解到位于它附近的其它船舶发生意wài

事故,需yào

救援时,都必须立即赶往救援。同时,它们也享有获得偿付和报酬的权利。

这一系列国际性的海洋法对于促进海上救援的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但是,它们仍旧难以解决一个技术性的问题:失事信号的传递。

浩瀚的大洋是如此的宽广,而每艘船舶又都有各自固定的航线,一旦发生意wài

事故的船舶附近没有其它船舶,它们的失事信号就难以被传递出去,自然也就不可能获得及时的救援。

1831年,英国人迈克尔·法拉第在汉斯·奥斯特和亚历山大·洪堡所进行的研究的基础上,正式提出了“电磁感应”的学说,为这一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技术上的可能。

1837年,美国人塞缪尔·摩尔斯经过多年的潜心研究,发明了摩尔斯电码和电报机。1843年,塞缪尔·摩尔斯用美国国会赞助给他的3万美元架设起了从华盛顿到巴尔的摩的长达64公里的电报线路。接着,他在华盛顿的国会大厦的里,用摩尔斯电码和电报机,向巴尔的摩发出了世界上的第一封电报,电报的内容取自《圣经》,“上帝啊,你创造了何等的奇迹!”

此后,电报事业获得了飞速的发展。电报线路在英国、欧陆和美国被广泛地架设起来,电报局从城市蔓延到了乡村,其从业人员也迅速增加。“新政”推行之后的中国和“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也开始发展自己的电报事业。人类开始利用“电磁感应”来解决限制自身发展长达数千年的通讯问题。

作为航海的主力,各国海军和航运公司对于电报的热情尤其高涨。到19世纪中叶,电报已经被广泛应用于海上通讯特别是海上救援,而摩尔斯电码则成为了各国海军学院和商船学校的必修课。

张继知dào

,作为普鲁士海军上校、“威廉一世号”战列舰首任舰长的奥斯卡·罗严塔尔不可能不会摩尔斯电码。而在自己被完全不了解摩尔斯电码含义的多格多和丰台大营的驻军严密监视的情况下,这也是他发出求救信号的最安全、可靠的方式。

但是,张继手头并没有电报机,如何发出求救信号呢?

张继想起了穿越回清朝之前看过的日本动漫《名侦探柯南》中的一集。在那集中,手脚被缚、受困地牢的柯南就是通过用头部撞击天花板的方式,用摩尔斯电码向外界发出了求救信号。既然柯南可以通过这种独特的方式发出摩尔斯电码,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呢?看着手中的唢呐,一个大胆的主意在张继心中形成了。

张继知dào

,“SOS”是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而“SOS”在摩尔斯电码中的表达方式则是“点点点,划划划,点点点”,用唢呐吹出来,也就是“滴…滴…滴…答……答……答…滴…滴…滴…”那几个短促的音节。

……

在得知太平天国余孽趁同治皇帝驾崩发动政变和张继以身殉国的消息之后,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的第一反应都是感到难以置信。他们不相信,在这个岗哨密布、守卫森严的北京城,会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他们更不相信,那个有着超强军事指挥能力的张继会死在一群几乎没有什么军事素养可言的乌合之众手中。他们不约而同地联想到了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的一系列政治刺杀事件,联想到了在怡和洋行、泰来洋行和斯米德洋行的商人中间流传着的关于保守派和“新政”派之间存zài

着激烈的政治斗争的说法。他们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探个究竟。这既是对张继这个老朋友负责,更是为普鲁士长远的商业利益和政治利益负责。

于是,在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的强烈要求下,新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王大臣醇亲王奕谨下令由驻守恭王府的丰台大营主帅多格多负责安排他们参加吊唁。

与埃尔温·利奥波德就张继死亡的细节反复向多格多求证不同,奥斯卡·罗严塔尔压根儿就不相信眼前这个形容猥琐、故作热情的清朝将领。而是仔细观察起这个据说是事发地点的小院来。职业军人所特有的直觉告sù

他,如果张继的死亡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的话,即便对手掩饰得再好,也难免会留下一些线索。

很快,奥斯卡·罗严塔尔就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发xiàn

位于小院右侧的那堵花墙上有一些特殊的弹痕,上面甚至还嵌着一枚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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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前路漫漫(上)

那枚弹头在寻常人看来,不过是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弹头而已。但是,在奥斯卡·罗严塔尔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一眼就认出,那枚弹头是毛瑟1867式步枪专用的毛瑟步枪弹的弹头。这种毛瑟1867式步枪是毛瑟兵工厂刚刚设计制造完成的,普鲁士陆军大规模列装的时间尚且不长,销往海外的数量就更加有限了。只有江南制造总局曾经购买过一批,表示将用来装备北京城附近的御林军。

也就是说,前天晚上,在这里发生的战斗中,有清朝御林军的参与。这也就推翻了多格多所谓变起仓促,御林军来不及前往救援的说法。这样一来,奥斯卡·罗严塔尔更加坐实了自己的判断,张继的死亡果然另有玄机。于是,奥斯卡·罗严塔尔向那堵花墙走去,想要挖下那枚弹头作为证据。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不寻常的事情,从小院另一侧传来的哀乐声中夹杂着一些短促的音节,与雄浑而悲凉的哀乐声显得格格不入。而且,这些短促的音节之间似乎有什么特殊的规律可循。

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奥斯卡·罗严塔尔还是驻足停留,认真倾听起来。

很快,奥斯卡·罗严塔尔就发xiàn

,那些短促的音节事实上是以声音形式表现出来的摩尔斯电码,“滴…滴…滴…答……答……答…滴…滴…滴…”,那是“SOS”,是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

奥斯卡·罗严塔尔一个激灵,顿时疑窦丛生。他知dào

,摩尔斯电码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但是在中国这样的后发国家,掌握它的人并不多。更何况,对方发出的还是“SOS”这样的国际通用求救信号。

于是,奥斯卡·罗严塔尔转过身,向声音的来处走去。

他很快就发xiàn

了那个吹奏出摩尔斯电码的青年男子,虽然穿着统一的丧服,脸上也抹着灰土,但是他的气质却与周围的吹鼓手们迥然不同。奥斯卡·罗严塔尔定睛一看,发xiàn

那名青年男子赫然正是已经被宣告“死亡”的张继。

奥斯卡·罗严塔尔一时还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dào

,张继正处于危险中,并且他需yào

自己的帮zhù



回头看看已经走过来的多格多和埃尔温·利奥波德,奥斯卡·罗严塔尔急中生智,从张继手中接过那只唢呐,吹奏起来。在不懂行的人听来,他吹奏的也是一些短促的音节。但是,在张继听来,奥斯卡·罗严塔尔吹奏的同样是摩尔斯电码,内容是“十分钟后,灵堂旁边的储藏室见。”

于是,十分钟后,奥斯卡·罗严塔尔带着一名随从以“方便一下”的名字离开灵堂,来到了那间储藏室,而此时,张继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奥斯卡·罗严塔尔命令随从和张继换了衣服,然后带着张继大摇大摆地回到了灵堂。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张继以奥斯卡·罗严塔尔随从的身份,与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一起坐上马车,离开了恭王府。

……

一路上,张继都沉默不语,只是盯着马车的窗帘出神。奥斯卡·罗严塔尔知dào

他还沉浸在奕?、曾国藩生死不明,陈士楷力战而死,梁慕唐李代桃僵,晴雯、婉儿双双殉情的巨大悲痛中不能自拔,却不知dào

如何安慰他,只得沉默地看着张继。

突然,埃尔温·利奥波德问道:“张大人,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继摇摇头,苦笑着说道:“埃尔温·利奥波德董事长,今后,世间只有张继这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可怜人,而再没有什么张大人了。”

埃尔温·利奥波德说道:“这显然是一场政变,是非法的,不可能得到民众的支持,您难道没有坚持与之作斗争的打算么?”

张继摇摇头,说道:“埃尔温·利奥波德董事长,您会这样认为,只能说明您还不足够了解中国。首先,中国与西洋诸国不同,是一个古老的农业国家,绝大多数中国民众根本没有接触过启蒙思想。他们只信奉‘成王败寇’的丛林法则,而没有zf合法性的概念。对于他们而言,一旦政变成功,政变者就成了新的统治者,自然而然也就拥有了足够的合法性。其次,虽然‘新政’的推行极大地促进了中国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但是,绝大多数中国民众还很贫困,他们仍旧在温饱线上挣扎,与由谁上台执政相比,他们更关心粮食的收成和物价的波动。除非发生了极其严重的自然灾害或者极大规模的社会动荡,以至于他们起早贪黑地辛苦劳作都不能保证生存,他们是不会反抗的。因此,我不能指望自己登高一呼,就能够获得绝大多数中国民众的支持。最后,您也亲眼看到了,守旧派的力量是何等强dà

。事实上,他们同样是‘新政’的受益者,他们掌握了通过‘整军经武’购买来的西洋武器和建立起的新式军队,变得更加难以对付了。”

埃尔温·利奥波德急切地说道:“张先生,您说的这些我当然理解,但是,您不是一直以‘推行’新政为己任么?如果就这样放qì

,岂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么?据我所知,您在新式军队中的威信是很高的,完全有能力组织起一支效忠于您队伍。另外,守旧派在两江地区和西南地区的力量很薄弱,而这两个地区恰恰是您苦心经营多年的。我想,如果您愿意,至少可以制造地区割据的局面吧。再加上您过人的军事指挥能力,假以时日,完全有可能与守旧派实现‘划江而治’,甚至有可能最终实现统一。另外,西洋诸国对于由守旧派把持的清zf是不满yì

的,只是因为现阶段没有能够取而代之的新zf,所以才与之保持外交关系。而您与西洋诸国的关系是非比寻常的,我相信,如果您提出请求,一定能够得到西洋诸国的支持。这样的支持是有力的,也是排他的,借助这样的支持,您想要推翻由守旧派把持的清zf就更加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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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前路漫漫(中)

张继点点头,说道:“埃尔温·利奥波德董事长,您说的没错,现在的我并非一无所有,在新式军队中,在两江地区和西南地区,我都拥有可以依靠的坚实力量,而如果我愿意,也的确可以打着‘坚持新政’、‘守护地方’、‘发展实业’甚至‘反清复明’的旗号组织起一支效忠于我队伍与守旧派对抗。此外,如果我提出请求,凭借我所能提供的更加开放的贸易政策和更加密切的私人关系,也的确会得到西洋诸国的支持。但是,您必须明确两件事情。第一,我之所以一直以‘推行’新政为己任,为的是通过‘仿行宪政’、‘殖产兴业’、‘文明开化’、‘整军经武’,使中国实现‘富国强兵’,使中国民众过上富裕而有尊严的日子。而如果我按照您的建议去做,势必会引发一场内战,这场内战的规模应该不逊于太平天国战争。到时候,刚刚通过推行‘新政’恢复了一点儿元气的中国又将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这样的景象我不愿意见到,这样的责任我也不愿意承担。第二,这件事情终究是中国的内部事务,而在主权国家之间,权利和义务一向是对等的。我一旦向西洋诸国提出请求,就意味着默认中国将付出一定的代价。我坚决支持与西洋诸国发展平等而密切的双边关系,但我坚决反对西洋诸国干涉中国的内部事务。因此,现阶段,我只能配合着守旧派把这一幕大戏演下去。说得更明白一些,就是选择隐姓埋名,暂时放qì

与守旧派的斗争,而是积蓄力量,静待时机,以便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重新开始被中断的‘新政’大业。”

埃尔温·利奥波德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张先生,那么,您想好要到哪里去了么?”

张继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知dào

。事实上,在我率领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途中,我就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当时的形势与现在有很大的不同,思考的是自己退休之后还能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遍历西洋诸国,一方面算是寄情山水,愉悦身心,另一方面也算是弥补率领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时走马观花的遗憾,以便通过深入的考察梳理西洋诸国‘富国强兵’的经验,为‘新政’的推行发挥余热。但是,现在,我又很犹豫。一方面,随着我被‘宣告死亡’,我自然而然地就获得了充足的时间,可以对西洋诸国进行细致的考察。另一方面,一旦我离开中国,对中国的影响力就将不可避免地遭到削弱,而积蓄力量、静待时机无疑也就成为了空谈。”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奥斯卡·罗严塔尔说道:“张先生,我能够理解您的关切,但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我还是建议您暂时离开中国。梁慕唐将军李代桃僵的计谋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运气。而您的运气足也够好,率兵进攻恭王府的是与您不熟悉的丰台大营主帅多格多。如果换做其他与您有过较多接触的将领,这个计谋当时就会被识破。而您已经死亡的假象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被揭穿,完全是因为守旧派忙于新君的确定和新政权的组建,等到他们将局势牢牢控zhì

之后,势必会发xiàn

这一纰漏。守旧派为了保守秘密、更为了杜绝后患,一定会对您采取非常措施。到那个时候,您连您的生命安全都无法保障,积蓄力量、静待时机岂不是更成为了空谈?凤鸣岐将军、兰京将军、陈士楷将军、梁慕唐将军和您的两位红颜知己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换来的让您活下去的机会也会失去,您这样做,难道对得起他们么?”

埃尔温·利奥波德也说道:“张先生,我支持奥斯卡·罗严塔尔上校的意见。我建议您随我们一起回普鲁士去,威廉一世陛下、奥托·俾斯麦首相和莱因哈特·施道芬堡部长能够为您提供政治支持,伏尔铿造船厂、克虏伯兵工厂和毛瑟兵工厂能够为您提供财力支持,赫尔穆特·毛奇总参谋长、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和奥斯卡·罗严塔尔上校能够为您提供智力支持,您在那里积蓄力量、静待时机岂不是更好?”

良久,张继点点头,说道:“或许,这真的是最好的办法了,埃尔温·利奥波德董事长,奥斯卡·罗严塔尔上校,我听从二位的建议。”

……

两天后的深夜,大沽港,“巴伐利亚号”商船。

虽然已经是深夜时分,大沽港的码头上却依然灯火通明,数十条各国商船在龙门架前排着整齐的队伍等候卸货,码头工人喊着整齐的号子,将成箱的货物装车运走,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凝视着大沽港那璀璨的灯光,奥斯卡·罗严塔尔拍了拍张继的肩膀,说道:“张先生,请您放心,我们还会回来的。”

张继摘下那顶紧紧压在头上的黑色高顶礼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是的,我们还会回来的”,说着,张继仰天长啸,热泪纵横。

在张继的啸声中,“巴伐利亚号”商船迎着如晦的风雨,驶向了无尽的黑暗。

……

两年后,柏林。

柏林的气候介于温带海洋性气候和温带大陆性气候之间,由于纬度的原因,全年的温度都不甚高,夏季尤其凉爽。温暖湿润的北大西洋暖流为柏林带来了充沛的降水,夏季降雨较多,冬季也时常能看到雪景。虽然相对于北京而言,柏林的冬季气温还是要高上一些。但是,由于降雪较多,那种湿冷的感觉也很不好受。

张继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知dào

这场雪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只得裹紧身上的大衣,快步向霍亨施道芬大街19号的莱茵进出口公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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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前路漫漫(下)

莱茵进出口公司所在的霍亨施道芬大街19号是一座始建于18世纪的石质建筑,相比柏林市区内那些造型各异、美轮美奂的建筑,这座仅高三层的灰色建筑在外观上并无出彩之处。甚至可以说,显得有些简陋。然而,任何国际军火贸易界人士在看到那面被流逝的岁月镀上一层暗哑的、用花体字镌刻着“R.I.E”三个字母的黄铜铭牌时,心中都会涌起一种混合着钦佩、羡慕和嫉妒的复杂情愫,“R.I.E”是“RheinImportundExportCorporation”的缩写,意即“莱茵进出口公司”。

在那些国际军火贸易界人士看来,莱茵进出口公司的崛起无疑是国际军火贸易史上的一个奇迹。就在短短的两年前,这还是一家默默无闻的小公司。两年后,这家公司已经占据了36%的国际军火贸易市场,并且几乎垄断了普鲁士各个兵工厂的国际军火贸易。

……

这家被那些国际军火贸易界人士视为当之无愧的“国际军火贸易霸主”的莱茵进出口公司的创始人兼董事长正是张继。

两年前,张继随同埃尔温·利奥波德和奥斯卡·罗严塔尔来到了普鲁士。威廉一世和奥托·俾斯麦以迎接外国zf首脑的礼仪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并表示将为他提供无限期的政治庇护。随后,赫尔穆特·毛奇又亲自安排他与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一道,进入普鲁士陆军军官学校深造。

在有着浓厚条顿骑士团遗风的普鲁士陆军军官学校,张继如饥似渴地阅读各种军事理论和军事历史著作,将自己在过去的五年中逐渐形成的、大多源自史书和经验、不成体系的战略战术思想与那些著作中的观点一一印证,实现了自身军事素养的提高。特别是在开始阅读卡尔·克劳塞维茨的军事理论巨著《战争论》之后,张继更加感到欣喜若狂,他发xiàn

,虽然之前从未系统的接触过普鲁士的主流军事思想,但是,自己的许多观点都与卡尔·克劳塞维茨的军士不谋而合。于是,他决定着手翻译《战争论》,以便在将来的某一天将这本军事理论巨著推广给中国的军官们。

不久之后的一天,莱因哈特·施道芬堡来到普鲁士陆军军官学校,委婉地向张继提出了一个请求,他希望由张继出面,组建一家普鲁士自己的专业性的国际军火贸易公司。

普鲁士以“铁血政策”立国,历代国王和历届zf都高度重视重工业特别是军事工业的发展。伏尔铿造船厂、克虏伯兵工厂和毛瑟兵工厂的迅速崛起,与奥托·俾斯麦zf的大力支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由于历史和政治的原因,虽然普鲁士军火相对法国军火而言,质量更为可靠,相对英国军火而言,价格又较为低廉,在国际军火贸易市场上,却一直无法打开局面,贸易伙伴局限于中国、日本等与普鲁士有着密切外交关系的新兴国家。但是,这些新兴国家的购买力相当有限,而俄国、奥地利和西班牙等传统的军火需求大国以及阿根廷、巴西和南非等新兴的军火需求大国却并不买普鲁士军火的帐,仍然倾向于向英国购买军火。

在奥托·俾斯麦和赫尔穆特·毛奇看来,维持普鲁士军火的高产量,保证普鲁士各个兵工厂的生存是关系到在能否未来的战争中获得成功的关键。因此,普鲁士zf必须千方百计地为普鲁士军火开辟市场,激发普鲁士各个兵工厂的创新活力,以保证其在未来的战争中能够为普鲁士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质优价廉的军火。经过分析,奥托·俾斯麦和赫尔穆特·毛奇认为,造成目前普鲁士国际军火贸易困局的根本原因是在于普鲁士各个兵工厂过分依赖怡和洋行、泰来洋行和斯米德洋行等国际军火掮客,而缺乏专业性的国际军火贸易公司为其进行市场拓展。因此,他们向威廉一世提出,组建一家普鲁士自己的专业性的国际军火贸易公司。

威廉一世充分肯定了奥托·俾斯麦和赫尔穆特·毛奇的意见,并提出由拥有丰富国际贸易经验和广泛政界、实业界人脉,且具有外国人背景的张继出面创建。于是,张继就成为了莱茵进出口公司的创始人兼董事长。

莱茵进出口公司甫一成立,就得到了普鲁士外交部和普鲁士总参谋部的大力支持,他们同意由莱茵进出口公司派出销售人员和技术人员作为普鲁士各驻外使领馆的武官助理,在所在国从事市场拓展和技术支持。此外,莱茵进出口公司还获得了伏尔铿造船厂、克虏伯兵工厂和毛瑟兵工厂的全权委托。

张继也没有辜负威廉一世、奥托·俾斯麦和赫尔穆特·毛奇的期望以及伏尔铿造船厂、克虏伯兵工厂和毛瑟兵工厂的信任。莱茵进出口公司成立不到一年,就先后与意大利、俄国、西班牙和阿根廷等国签订了几笔大的订单,并获得了日本的国际军火贸易专属经营权。第二年,就连传统的国际军火出口大国英国都开始向普鲁士订购火炮,莱茵进出口公司占据了36%的国际军火贸易市场,并且几乎垄断了普鲁士各个兵工厂的国际军火贸易。

……

刚一走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脱下身上的大衣,秘书爱娃·布劳恩就急匆匆地跑过来,向张继汇报道:“董事长先生,我们与阿根廷陆军部的那笔订单出了一些问题,埃里希·弗罗姆经理希望您能够前往勃兰登堡大酒店予以处理”。

张继一边脱下大衣,为自己倒上一杯咖啡,一边问道:“那份供货协议不是已经由阿根廷陆军部部长胡安·米特雷上将签署过了么?下个月应该就要交货了啊?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问题?”

爱娃·布劳恩解释道:“是这样的,胡安·米特雷上将不知dào

从什么渠道了解到巴西陆军部也从我们公司进口了15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他认为,这样一来,阿根廷刚刚购买的20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在未来可能的巴阿冲突中就失去了比较优势。因此,他坚决要求我们取消与巴西陆军部的交yì

,否则,他们将单方面撕毁那份供货协议,转而购买英国约克公司生产的伊丽莎白滑膛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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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军火贸易(上)

听到爱娃·布劳恩这么说,张继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下意识地旋转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来。

爱娃·布劳恩看到张继的这个动作,也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两年的彼此磨合使她知dào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张继只有在做出重大决定前才会不由自主地做出来。

其实,供货协议被阿根廷陆军部单方面撕毁所带来的利润损失张继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那20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的价格压得非常低,利润本来也很有限。

张继之所以感到忧虑,是因为他非常清楚这次合zuò

的深远意义。

事实上,自普丹战争、普奥战争和意大利统一战争结束以来,近些年,虽然普鲁士和法国的关系不断趋于紧张,但是,欧洲大陆维持了总体上的和平。俄国、奥地利和西班牙等传统的军火需求大国对于军火的需求出现了萎缩。与此同时,致力于实现“富国强兵”的中国和日本的军火采购也进入了平稳发展期,早年间那种动辄一次性购买数百门克虏伯大炮、数艘战列舰、十余艘巡洋舰的盛景已经不复存zài



于是,国际军火贸易界人士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边境冲突不断、政局动荡不安的南美洲各国。作为南美洲两强的阿根廷和巴西之间一直存zài

着边界争议,百余年来,边境冲突不断,而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和委内瑞拉等兄弟国家之间也一直龌龊不断,小规模流血冲突几乎成为了常态,这无疑是一个潜在的巨大市场。因此,无论是怡和洋行、泰来洋行和斯米德洋行这样的国际军火掮客,还是莱茵进出口公司、威斯敏斯特贸易公司和马其诺联合进出口公司这样的专业性的国际军火贸易公司都将市场拓展的主要力量集中在了南美洲,希望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这笔20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的订单就是张继亲自斩获的。

当时,莱茵进出口公司驻南美洲代表处的经理埃里希·弗洛姆通过私人渠道了解到阿根廷陆军部有意采购一批火炮,用于应对陆军规模逐年扩张的巴西的威胁。

在收到埃里希·弗洛姆的汇报后,张继立即组织莱茵进出口公司的销售人员和技术人员组成项目工作组,仔细研究了阿根廷陆军部的需求,并着手制定了销售方案、技术方案和服wù

方案。

张继穿越回清朝之前,从事的就是国际贸易,拥有非常丰富的市场规模判断、客户心理分析和商务谈判实务经验,果然,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这笔20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的订单最终花落莱茵进出口公司。

在最终签订供货协议时,张继特别提出,从利润中提取20%作为组织阿根廷陆军部官员赴普鲁士考察的费用。当时,项目工作组的成员都认为,这笔20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的订单的价格已经压得很低,如果再提取费用的话,利润就非常有限了。但是,张继还是力排众议,将这一条写进了供货协议。

对于莱茵进出口公司而言,这笔20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的订单当然不能算大,但是,张继对于这笔订单是非常重视的,这是莱茵进出口公司在南美洲斩获的第一笔订单,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如果此次合zuò

能够圆满达成,莱茵进出口公司就与阿根廷陆军部建立起了互信,以后,阿根廷陆军部甚至阿根廷海军部在出现军火需求时,也会首先想到莱茵进出口公司。而这种带动效应甚至可能影响到巴西、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和委内瑞拉的军火采购。因此,听到这笔订单出了问题的消息,张继也感到忧虑。

平心而论,阿根廷陆军部部长胡安·米特雷上将提出的请求并不过分。虽然贸易自由早已成为全世界的共识而深入人心,贸易不附加条件也成为国际通行的做法。但是,国际军火贸易自有其特殊性,考lǜ

到军火采购的目的是为了应对敌对国或者潜在敌对国的威胁,加强国防力量。因此,很多时候,采购方都会要求供货方不向自己的敌对国或者潜在敌对国提供与自己所采购的同等规格的军火,而供货方也把这视为是合理的要求。

但是,张继领导下的莱茵进出口公司从来没有遵守过这一原则。用张继的话来说:“没有需求,就没有生产,没有军备竞赛,就没有国际军火贸易,我们不仅要满足需求,还要适时地制造需求”。

基于这样的经营策略,莱茵进出口公司在挑起军备竞赛上可谓不遗余力,它常常是向一国出售一批军火,再向它的敌对国出售一批同等规格的军火。采购方虽然明明知dào

莱茵进出口公司的如意算盘,但是考lǜ

到敌对国日渐扩张的军事存zài

,也不得不继xù

增强自己的军事力量。

莱茵进出口公司之所以能够占据36%的国际军火贸易市场,除了因为伏尔铿造船厂、克虏伯兵工厂和毛瑟兵工厂生产的军火质优价廉以外,与这样的经营策略也有着莫大的关联。

……

张继沉吟片刻,问道:“胡安·米特雷上将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爱娃·布劳恩急忙回答道:“胡安·米特雷上将和阿根廷陆军部代表团住在丽丝卡尔顿酒店,埃里希·弗洛姆经理正在那里与他们进行沟通。”

张继点点头,说道:“爱娃·布劳恩小姐,请你马上通知保罗·魏特曼工程师和卡尔·文森特经理,让他们准bèi

好相关资料,半个小时后,和我一起到丽丝卡尔顿酒店区。另外,还要请你安排好马车。”

爱娃·布劳恩点点头,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张继松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后在宽大的安乐椅上坐了下来,一边晃着,一边观察起挂在墙上的世界地图来。

突然,张继像是发xiàn

了什么一样,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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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军火贸易(中)

半个小时后,丽丝卡尔顿酒店,509会议室。

丽丝卡尔顿酒店是柏林最豪华的涉外酒店,在普鲁士甚至整个欧洲也是首屈一指的。从18世纪末创建以来,丽丝卡尔顿酒店就一直严格遵循“我们以绅士淑女的态度为绅士淑女们忠诚服wù

”的座右铭,旨在为客户提供最安全、最优质、最私密的服wù

,因而成为了各国政要、富商和名流造访柏林时的首选。阿根廷陆军部代表团的成员们就住在这里。509会议室则是阿根廷陆军部部长胡安·米特雷上将专门为今天的会议预定的。

……

阿根廷陆军部部长胡安·米特雷上将今年59岁,去年刚刚从首都卫戍区司令员任上退下来,旋即又担任了陆军部部长。胡安·米特雷的叔叔正是阿根廷总统巴托洛梅·米特雷,这个依靠政变起家的军人总统是阿根廷事实上的独裁者,他生性多疑,从来不肯让军政大权旁落,因而一直兼任着陆军总参谋长的职务,同时,他也只信任自己的故旧部下,也正因为如此,胡安·米特雷才得以一路凯歌,从一个普通的炮兵少尉升到了陆军上将。

不过,胡安·米特雷也并非泛泛之辈,他在阿巴“六年战争”期间,曾经作为近卫步兵师的师长,率部与巴西军队血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因此,虽然大家都知dào

他与巴托洛梅·米特雷的关系,但是仍然很尊敬他。

胡安·米特雷有着一副典型的阿根廷人的长相,浅棕色的皮肤,深陷的眼窝,再配上棕黑色的卷发,远远看上去,倒和生活在岭南地区的中国人有几分相像。

不过,如果凑近了看,就会发xiàn

,胡安·米特雷的左眼上方有一道横贯下来的伤疤,配上他阴沉的目光,让人感觉不寒而栗。此刻,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张继。后者在他的逼视下,也感觉非常不舒服,但是会议还没开始,又不方便直接和他交锋,只好埋下头,装出一副正在阅读技术资料的样子。

胡安·米特雷环视会场一周,从嘴里拿出烟斗,沉声道:“那么,我们开始吧。”

还没等莱茵进出口公司方面做出什么反应,胡安·米特雷已经开口了:“张先生,我对贵公司的行为表示非常的失望,我万万没有想到,贵公司在与我们合zuò

的同时,居然还与巴西保持着密切的往来。恕我直言,如果贵公司不取消与巴西陆军部的交yì

,我们就只能单方面撕毁与贵公司签订的供货协议。”

莱茵进出口公司驻南美洲代表处经理埃里希·弗洛姆双眉紧锁,严肃地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那份供货协议中并没有我公司不得与巴西方面进行同类交yì

的字样,因此,这笔交yì

并不是排它的。更何况,那份供货协议经您签署,已经生效了。如果贵国选择单方面撕毁,无疑是违约行为。那样一来,贵国就必须承担违约责任了。我公司希望您能够慎重考lǜ

。”

胡安·米特雷摇摇头,说道:“年轻人,供货方不向采购方的敌对国或者潜在敌对国提供与采购方所采购的同等规格的军火是国际军火贸易界一直遵循的惯例,如果贵公司以供货协议中没有明确注明为理由拒绝履行的话,未免显得贵公司太过不专业了。您常驻南美洲,应该知dào

阿根廷的军火采购在南美洲所能引起的示范效应。如果阿根廷陆军部抵制贵公司的话,我想,贵公司在南美洲的业务开展将变得极为困难。”

莱茵进出口公司市场部经理卡尔·文森特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您提及的那条惯例仅仅适用于处在战争状态和尚未签署和平协定的国家之间。诚然,贵国与巴西爆fā

过数次规模不等的战争。但是,两年前,贵国与巴西zf签订了《潘帕斯协定》,明确了争议地区的归属和各自的势力范围,并且就限制军备问题达成了广泛的共识,这已经满足了和平协议的所有要素。因此,那条惯例食补适用于我公司和贵国的这笔交yì

的。另外,我公司非常重视与贵国的合zuò

,也非常珍惜与阿根廷陆军部的友谊,因此,我们希望贵我双方能在充分沟通的基础上,达成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

胡安·米特雷摇摇头,说道:“年轻人,看问题可不能这么肤浅啊。我这么给你说吧,我们是与巴西zf签订了《潘帕斯协定》不假,但是,《潘帕斯协定》充其量只能算作一个停火协定,距离真zhèng

的和平协定还差得远呢。而阿巴两国之所以会签订《潘帕斯协定》也并非因为双方已经达成了广泛的共识,可以和平相处下去,而是因为‘六年战争’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过于巨大,我们都难以为继了。毫不讳言,一旦阿巴两国之中的任何一方拥有了再次发动战争的能力,它就会毫不犹豫地单方方面撕毁《潘帕斯协定》,再次发动战争。可以说,正是《潘帕斯协定》的签订为贵公司带来了如此巨大的潜在市场,这不也契合了贵公司不遗余力地挑起军备竞赛的经营策略么?”

听到胡安·米特雷这么说,埃里希·弗洛姆涨红了脸,大声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我代表莱茵进出口公司对您的说法表示抗议。”

但是,胡安·米特雷挥挥手,打断了埃里希·弗洛姆的抗议,他继xù

说道:“我这么说,并不是没有依据。如果仅仅从利润的角度来看,巴西陆军部那笔15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的订单对于贵公司而言并不算大。但是,贵公司居然肯冒天下之大不韪违反国际军火贸易的惯例,很显然,贵公司的目的在于挑起阿巴两国之间的军备竞赛,好从中渔利。对于贵公司的此种经营策略,我不发表看法,但是,如果贵公司不能答yīng

我们的要求,我们就只能转而购买英国约克公司生产的伊丽莎白滑膛炮了。众所周知,伊丽莎白滑膛炮的射程和威力都要超过老式克虏伯大炮。而且,贵公司失去的绝不仅仅是这一笔订单,而是阿根廷、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和委内瑞拉等南美洲的潜在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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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军火贸易(下)

听到胡安·米特雷这么说,张继终于结束了沉默,笑着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关于我公司采取的是何种经营策略,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话题,我们尊重贵国的看法。但是,我认为,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继xù

纠缠下去意义并不大。既然出现了问题,我们去解决它就好了,这才是最重yào

的。您认为呢?”

听到张继这么说,胡安·米特雷并没有立即作出明确的表示,只是一边轻轻磕着烟斗,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张继。

张继接着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的确,我们在与贵国签订这笔20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的供货协议之后,紧接着又与巴西陆军部签订了一笔15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的供货协议。但是,需yào

指出的是,这笔供货协议是巴西陆军部主动与我公司联系之后由双方共同敲定的,而不是我公司主动进行市场拓展的结果。您知dào

,我们是商人,商人没有理由拒绝送上门来订单。更何况,我们双方之前签订的那份供货协议中也确实没有写明我公司不得与巴西方面进行同类交yì

的字样。”

张继接着说道:“当然了,贵国的关切,我们完全可以理解。毕竟,阿巴两国是事实上的敌对国,贵国当然不希望巴西陆军的装备与阿根廷陆军实现对等。因此,如果贵国做出单方面撕毁那份供货协议,转而购买英国约克公司生产的伊丽莎白滑膛炮的选择,我们也完全可以理解。”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胡安·米特雷上将,我需yào

提醒您的是,巴西陆军部订购15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的订单和贵国订购20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的订单,我公司是几乎是同时交给克虏伯兵工厂的。既然贵国订购的20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可以在下个月交货,那么,巴西陆军部订购的15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一样可以,而如果贵国此时再转而与英国约克公司商洽采购伊丽莎白滑膛炮的事宜,从签订供货协议到供货完成至少需yào

半年的时间,如果再加上形成实jì

战斗力的时间,又需yào

半年。而据我们了解,贵国目前列装的火炮仍然以英国约克公司生产的的威廉大炮为主,威廉大炮无论是在射程还是威力方面都远逊于老式克虏伯大炮。也就是说,在这半年中,贵国在巴西陆军面前几乎是不设防的。贵国进行军火采购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应对巴西陆军的威胁。而这样一来,非但没有达到这一目的,反而将贵国置入了非常危险的境地。因此,我们还是建议贵国继xù

我们之前签订的供货协议。我们可以保证按时、按量、保质地交付这一批货物。另外,我们还可以为贵国提供其他的附加服wù

。”

听到张继这么说,胡安·米特雷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也变得更加深邃起来。良久,他缓缓说道:“张先生,不得不承认,您指出的问题正是我一直担心的。我们不能允许巴西陆军在主要装备方面对我们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半年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拖不起。那么,就请您介shào

一下您所谓的附加服wù

吧?”

张继笑了,他知dào

,胡安·米特雷基本上已经被他说服了,他笑着说道:“火炮的战斗力不仅取决于火炮自身的威力和射程,更取决于操作这些火炮的炮兵。如果仅仅拥有大威力、远射程的火炮,而没有能够操作这些火炮的炮兵,那也是无济于事的。因此,我公司可以代贵国出面,邀请普鲁士陆军军官学校的炮兵教官为贵国炮兵进行短期的培训。此外,我们注意到,虽然贵国与巴西有着漫长的边界线,但是却以高原和山地地形为主,真zhèng

能够进行大规模军事入侵的道路少之又少,只有詹姆斯敦和波卡基这两个边界小镇修建有连通两国的道路。考lǜ

到作为兵力集结点不仅需yào

有便利的交通,还要有充足的水源和,我们判断,其中最有可能被巴西陆军用来集结兵力和通过边境的地点是詹姆斯敦。如果贵国选择在詹姆斯敦附近修建一座要塞,将此次采购的老式克虏伯大炮中的一部分作为要塞炮安置到这座要塞之中,它们所能发挥的作用将是不可估量的。甚至可以说,在几年之内,巴西陆军将没有通过陆路进攻阿根廷的能力。”

胡安·米特雷点点头,说道:“张先生,您提到的这一点,也是我们之前反复论证过的,我们也认为,詹姆斯敦将是巴西陆军最有可能用来集结兵力和通过边境的地点。但是,修建要塞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既要保证能形成有效的吓阻和威慑力量,又不能过分刺激到巴西敏感的神经。如果它们也采取类似的反制措施,岂不是又掀起了一场新的军备竞赛么?另外,要塞的设计也极为重yào

,既要能够承shòu较高烈度的攻击,造价又不能过高,必须在我国国力承shòu的范围内。”

张继点点头,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反复考lǜ

过了,我们的解决思路是透明化?”

胡安·米特雷一脸疑惑地问道:“透明化?”

张继点点头,接着说道:“是的,透明化,也就是说,在要塞修筑前,就透过外交渠道向巴西zf通报一些情况,包括要塞修筑的目的,修筑的位置,要塞炮的射程等等。”

听到张继这么说,胡安·米特雷拼命地摇起头来,大声说道:“荒唐,修筑这座要塞的目的就是防范巴西陆军的进攻,如果把这些情况都通报给巴西zf,修筑这座要塞的意义何在呢?”

张继笑着摇摇头,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恕我冒犯,这您就错了。只要阿根廷选择修筑这座要塞,那么,无论如何,巴西也会深感受到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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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他乡故知(上)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由于‘猜疑链’的存zài

,无论阿根廷怎样解释这座要塞是不针对巴西的,巴西也不会相信。既然如此,不如坦白地承认修筑这座要塞是为了防范巴西将来可能的入侵。但是,与此同时,又将这座要塞的位置及其要塞炮的射程如实通报给巴西。这样一来,就等于向巴西表明了阿根廷修筑这座要塞完全是为了防御,而没有别的目的。可以说,这是一种安全承诺。”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了,这座要塞及其要塞炮的具体技术细节我们是不可能向对方透露的。这样一来,对方既了解了修筑这座要塞的防御目的,又慑于不掌握的情况,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胡安·米特雷摇摇头,又点点头,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良久,他才缓缓说道:“张先生,您的想法太过新奇了,我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我们这样做能实现既定的目标么?”

张继点点头,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我已经说过了,只要阿根廷修筑这座要塞,就必然会引起巴西方面的猜疑。因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实现最优的目标。但是,为了阿根廷的国防利益,这座要塞又不可能不修筑。因此,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也就是说,在修筑这座要塞的基础上,将巴西方面的猜疑控zhì

在最低的限度。而这一点,通过向他们进行通报是可以实现的。换句话说,这是一种有限的威慑,是一种建立在威慑基础上的平衡。”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事实上,这在西方算是一种传统做法了。您知dào

,在希波战争前,希腊城邦雅典和斯巴达也曾长期处于敌对关系。但是,由于波斯帝国这个强dà

外敌的存zài

,雅典和斯巴达在处理彼此关系上都持理性态度,力求将冲突控zhì

在一定限度。于是,雅典和斯巴达之间就出现了许多在今天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潜规则。比如,斯巴达默许雅典派遣间谍对斯巴达军队的调动情况进行侦查,而雅典则默许斯巴达派遣船队跟随雅典海军行动。这种相对透明化的做法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双方的战略误判,使得斯巴达和雅典保之间维持了宝贵的和平,从而积聚了战争波斯帝国的力量。今天的阿根廷和巴西所面临的情况当然远比历史上雅典和斯巴达所面临的情况要复杂得多,甚至有着本质的不同,但是,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值得借鉴的。”

胡安·米特雷沉默片刻,又斟酌着词句问道:“张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按照您的说法,如果阿根廷修筑了这座要塞,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防止巴西陆军的入侵。但是,假设,我是说假设,出于某种迫不得已的原因,阿根廷需yào

主动进攻巴西的话,这座要塞及其要塞炮似乎就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嘛。”

张继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因为这座要塞的定位就是防御性的。另外,由于只有詹姆斯敦和波卡基这两个边界小镇修建有连通两国的道路,整个阿根廷陆军在主动进攻巴西的过程中,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是极其有限的。”

胡安·米特雷似乎有点儿恍然大悟地说道:“您的意思是……”

张继点点头,说道:“是的,海军。边界地形的复杂性决定了只有发展海军,阿根廷才能拥有主动进攻巴西的力量。我们注意到,阿根廷和巴西的海岸线各有其特点。阿根廷的海岸线虽然较短,但是却比较曲折,这样一来,就会有许多天然的良港。而巴西的海岸线虽然较长,但是却比较平直,而且崖岸少,海滩多,这就给了海军掩护陆军登陆作战的机会。更为重yào

的是,我们注意到,巴西海军的实力非常有限,并没有列装战列舰,只有几艘采购自英国的老式巡洋舰,而这些老式巡洋舰无论是自身的航速、续航能力、装甲厚度,还是舰载火炮的口径、射程都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潮流,对付海盗尚可,对付新锐战列舰则毫无取胜的可能性。因此,我们推荐阿根廷zf采购伏尔铿造船厂生产的‘腓特烈二世级’战列舰。‘腓特烈二世级’战列舰大规模列装于普鲁士海军,船体长95米、宽15米、吃水5米、排水量2500吨,左舷和右舷分别装备了三十门老式克虏伯大炮,呈上中下三层分布,在动力系统上也远远优于英国生产的的老式巡洋舰。”

胡安·米特雷“哈哈”大笑道:“张先生真是这世界上最称职的职业经理人,任何时候都不忘记推销自己公司的产品。”

张继也“哈哈”大笑道:“不忘记推销自己公司的产品的确是事实,但是发展海军是阿根廷拥有主动进攻巴西力量的唯一途径也的确是事实,而‘腓特烈二世级’战列舰最适宜阿根廷zf采购还是事实。”

胡安·米特雷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张先生,您知dào

,海军与陆军有着本质的不同,发展陆军无非就是增加几套军装和步枪的事情,对于后勤保障的要求很低。而海军是技术军种,发展海军是要靠真金白银往出砸的。且不说采购军舰的费用,单单采购燃煤和炮弹,培养海军军官,培训海军士兵的费用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张继点点头,说道:“您说的确实是事实,因此弱国是没有海军的。但是,正因为没有海军,更会屡屡遭受强国的欺凌。发展海军是弱国摆脱现状,走向强盛的关键。对于这个问题,我是这样考lǜ

的,普鲁士海军即将迎来新一轮的换装,届时,势必会有许多‘腓特烈二世级’战列舰被淘汰下来。这些被淘汰下来的‘腓特烈二世级’战列舰只是舰龄较长,质量、性能和战斗力还是有保障的。我们可以与普鲁士海军方面进行协商,请求他们将这些‘腓特烈二世级’战列舰低价出售给阿根廷zf。此外,我公司也会要求普鲁士海军派遣教官为阿根廷zf培养海军军官,培训海军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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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他乡故知(中)

听到张继这么说,胡安·米特雷笑着说道:“张先生,请恕我冒犯,贵公司既然可以为阿根廷方面提供这么多的服wù

和便利,一样可以为巴西方面这么做。这样一来,岂不是与过去无异,依靠挑起军备竞赛获得业务增长?”

张继摇摇头,郑重地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您可以在新的供货协议中注明,我公司今天承诺提供的所有货物及其附属服wù

全部为排他性的。这样一来,巴西方面就不可能享shòu

到了。”

听到张继这么说,胡安·米特雷疑惑地问道:“张先生,如果您的承诺属实的话,我还是感到很奇怪。贵公司为阿根廷方面提供如此优惠的条件,还能有多大的利润留存呢?换句话说,贵公司这么做,目的何在呢?”

张继笑着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莱茵进出口公司不是一家短视的公司,比起短期的暴利,它更注重长期的合zuò

。南美洲是我公司现阶段进行市场开拓的重点所在,在这个区域,我公司需yào

一个长期、优质的合zuò

伙伴。我公司相信,阿根廷是最佳选择”,说着,张继压低声音,故作神mì

的说道:“另外,普鲁士终将成为一个世界性的大国,普鲁士的利益必将遍及全球,在南美洲,普鲁士同样需yào

一个稳定、强dà

的合zuò

伙伴。普鲁士同样相信,阿根廷是最佳选择。”

称霸南美洲是胡安·米特雷的叔叔、以“南美洲独立之父”西蒙·玻利瓦尔的继承人自居的阿根廷总统巴托洛梅·米特雷一直以来的梦想。因此,他在任期间,穷兵黩武,致力于把阿根廷打造成为“南美洲的普鲁士”。但是,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委内瑞拉,特别是巴西等地区性强国的存zài

,对他的计划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掣肘。

而张继的这番话无疑在暗示胡安·米特雷,如果阿根廷采取合zuò

的态度,普鲁士将给阿根廷以有力的支持。有了普鲁士做后盾,巴托洛梅·米特雷实现起征服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委内瑞拉甚至巴西等地区性强国、称霸南美洲的梦想也就容易许多了。最为关键的是,已经年届七旬的巴托洛梅·米特雷并无子嗣,自己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也就是说,巴托洛梅·米特雷将来所享有的一切荣耀,终归是自己的。

想到这里,胡安·米特雷不由得激动起来,仿佛刚刚痛饮了醇酒一般,脸色变得通红,大声说道:“张先生,就这么定了,那20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的订单维持不变。关于在詹姆斯敦附近修建要塞和采购普鲁士海军退役的‘腓特烈二世级’战列舰建设近代海军的事宜,我们在另外签订供货协议。”

张继笑着点点头,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阿根廷陆军部的各位同僚,我已经预定了欢迎晚宴,以便为各位接风洗尘,我们这就出发吧。”

卡尔·文森特、保罗·魏特曼和埃里希·弗洛姆、知dào

问题已经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也开始与阿根廷陆军部的成员们寒暄起来。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离开509会议室,向丽丝卡尔顿酒店的宴会大厅走去。

这时,张继突然感到一阵内急,于是将卡尔·文森特偷偷拉到一旁,说道:“卡尔·文森特经理,你先陪着客人们,我去方便一下,很快就过去。”

……

张继长吁了一口气,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掬起起一捧清水,向自己的脸上扑去,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不知dào

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怪怪的,进入丽丝卡尔顿酒店之后,几次感觉似乎有什么人跟着自己,每每回头却又一无所获。

这两年来,随着莱茵进出口公司逐步成为国际军火贸易界的霸主,张继也成为了怡和洋行、泰来洋行和斯米德洋行等国际军火掮客和英国约克公司、英国阿姆斯特朗造船厂等军工企业的眼中钉、肉中刺。因此,他一直小心谨慎,深恐遭到报复。

张继摇摇头,心想,或许是最近太累了,他用挂在洗手池旁的毛巾擦干脸,向门外走去。

他们举行会议的地方在主楼的5层,而宴会大厅则在副楼的3层,张继知dào

主楼和副楼之间有一条近路,为了尽快追上卡尔·文森特和胡安·米特雷一行人,张继向那条近路走去。

此时正是晚餐时间,丽丝卡尔顿酒店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显得阴森无比。

张继来到一处楼梯口,正要抬步下楼,忽然听到身后的转角处传来一阵非同寻常的衣袂窸窣声,长期形成的警觉使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并从怀里抽出了那支左轮手枪。这支左轮手枪还是当年赴法国游说时拿破仑三世送给他的,伴随他已经有6年的时间了,在这6年里,从来不曾离身。

张继屏住呼吸,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左轮手枪指向了身后的转角处。

这时,从拐角处传来一声轻呼:“张大人?”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致于张继一时间竟然呆住了。良久,他才颤抖着声音回答道:“达萌兄?”

只听一阵衣袂窸窣声,一个身穿丽丝卡尔顿酒店侍者制服的中年男子从张继身后的转角处走了出来。

张继定睛一看,后者赫然正是两年来生死未卜的容闳。

张继激动地说道:“达萌兄,原来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是这身打扮?”

容闳激动地握住张继的双手,哽咽着说道:“张大人,终于让我找到您了,唉,这一切说来话长啊。”

张继回过头,四下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道:“达萌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吧,咱们还是到509会议室去。”

……

张继为容闳倒了一杯威士忌,后者慢慢地喝了下去,这才恢复了平静。

容闳擦干眼角的泪水,缓缓说道:“张大人,两年前,我和凤鸣兄弟按照您的指示,带着卡尔·本茨和维尔纳·西门子从普鲁士辗转回到了国内。我们刚刚在大沽港下船,就听说最近时局动荡,京城驻军的主帅被换了个遍。我和凤鸣兄弟商议之后,认为北京已经不再安全,于是决定带卡尔·本茨,说服维尔纳·西门子先去南京,在同文馆暂避一阵,等您和联合使团的同僚们回京之后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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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他乡故知(下)

容闳顿了顿,接着说道:“没想到,我们刚到南京,就听说了北京发生‘叛乱’的消息。当时谣言四起,我们也不知dào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先留在同文馆。过了没几天,同文馆就收到了朝廷发来的邸报,邸报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第一,去年冬天以来,皇上病情不断加重,已经于十日前龙驭归天,传位遗诏指明由醇亲王的幼子载奚继位。新君的登基大典在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的主持下已经完成,从明年起,改元‘永宁’,发行‘永宁通宝’,加开恩科,并大赦天下。第二,在皇上驾崩当夜,混入京城的太平天国余孽在一部分太监的配合下,发动叛乱,分别进攻紫禁城、恭王府、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恭王府被叛军攻破,恭亲王奕?、军机大臣曾国藩、“新政”规划部侍郎张继惨遭毒手。九门提督**、顺天府尹王乾一在率兵镇压叛军的过程中,先后为国捐躯。恭亲王奕?乃国之柱石,其恭亲王爵位传诸子孙,世袭罔替。曾国藩、张继乃国之股肱,着即加封为一等忠毅公、一等冠军侯,谥号“文正”、“忠肃”,并配享太庙。九门提督**、顺天府尹王乾一有大功于社稷,着即加封为一等轻车都尉、一等骠骑都尉。第三,册封醇亲王奕谨为摄政王,接替恭亲王奕?,出任总理王大臣、军机处领班大臣,总理朝政,并兼任‘新政’规划部尚书。信亲王奕译出任领侍卫内王大臣,主管内务府、宗人府事务。魏宇出任‘新政’规划部侍郎,并兼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原五口通商大臣李鸿章接替曾国藩,出任两江总督,并入职军机处。原浙江巡抚左宗棠出任闽浙总督。原湖南巡抚张之洞出任湖广总督。第四,联合使团已经完成考察‘新政’的任务,除已经遇刺身亡的原湖北布政使胡林翼、原山西巡抚方嘉译和原礼部侍郎林惟庸,以及伤重不治的原直隶按察使张树声,其余联合使团成员包括郭嵩焘、刘坤一、沈葆桢、阿灵阿、孙家成、李启模、陈其光、哈尔查、佟养性、党逢恩、德楞泰、范世杰、刘辉、乔致庸、盛宣怀、农德孟、容闳、胡居才和丁汝昌都复归原位,各司其职。”

容闳顿了顿,接着说道:“当时,我们下意识地认为所谓的‘兵变’与太后和守旧派有着莫大的关联,是她清洗‘新政’派、废除‘新政’的一步棋。但是,我们毕竟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佐证,更何况,过了几个月,在社会秩序已经得到恢复的情况下,太后也没有对当初的人事安排进行调整,同样也没有废除我们当初所推行的‘新政’措施,我们悬着的心也就渐渐落地了。事实上,我们对这个问题是一直抱持怀疑态度的,也时常进行讨论。凤鸣兄弟的分析是太后看到恭亲王爷位高权重,担心大权旁落,也害pà

我们‘仿行宪政’的‘新政’最终会威胁到皇权,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但是她并不反对‘殖产兴业’、‘文明开化’和‘整军经武’的‘新政’。所以,她和守旧派之间不是同盟,而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她也只是利用这次‘叛乱’趁机加强权力、维护统治而已。因此,并没有对‘新政’派进行清洗,也没有废除‘新政’措施。当时,我们都认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也就接受了现实,回到了位于上海的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只是,每每想到恭亲王爷、中堂大人和您‘出师未捷身先死’,我们就都伤感不已。”

说着,容闳将杯中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缓缓说道:“然而,几个月后,我们与一直身在北京的乔致庸和盛宣怀取得了秘密联系,这才知dào

,所谓的‘叛乱’实jì

上是由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策划的,目的就是除掉恭亲王爷、中堂大人和您。他们两人和在京的‘新政’派官员们一直受到审查,所以没有办法向我们通报这一情况。当时,我们都不知dào

您已经逃了出来,以为您已经以身殉国了,悲痛之余,也没了主意。凤鸣兄弟气愤填膺,说要重回‘梯云寨’,再举义旗,推翻太后,为恭亲王爷、中堂大人和您报仇。我好说歹说才将他劝住。最后,我和凤鸣兄弟经过商议之后,决定由他带着卡尔·本茨、维尔纳·西门子先回‘梯云寨’暂避一番。那里毕竟是他起家的地方,地形熟悉,也远离是非。我则留在上海,借助担任大清远洋运输公司总经理的职务之便,打探消息,也好宜机行事。”

容闳顿了顿,接着说道:“就这样,我在上海又呆了一年多的时间。其间,我与李鸿章大人、左宗棠大人和张之洞大人取得了秘密联系,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并与他们商议了下一步的应对策略。然而,李鸿章大人、左宗棠大人和张之洞大人虽然都升了官,兵权却被剥夺了,更何况,他们的家眷也被太后以‘时常进宫陪伴内眷’的名义扣留在了北京。即便有心做些事情,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今年六月,我从一名普鲁士‘巴伐利亚号’商船的船员那里了解到,您在那晚的政变中死里逃生,跟随埃尔温·利奥波德董事长和奥斯卡·罗严塔尔上校去了普鲁士,这才明白,原来太后和守旧派之所以一直不清洗‘新政’派、废除‘新政’是因为他们也发xiàn

了您已经逃出升天,又不知dào

您身在何处,担心您将这件事情抖露到国际社会去,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我又从一个在内务府供职的熟人那里了解到,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早就向‘粘竿处’下达了密令,一是要对您还活着的消息严格保密,二是即便找遍天涯海角,也要将您处决掉。这两年来,不知有多少‘粘竿处’的秘密杀手出动,想要杀您灭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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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再临抉择(上)

张继点点头,说道:“当初在埃尔温·利奥波德董事长和奥斯卡·罗严塔尔上校的帮zhù

下,逃出恭王府时,我就考lǜ

到了这个问题。一旦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他们发xiàn

了我还活着的事实,一定会想方设法杀我灭口的。因此,我来到普鲁士之后一直隐姓埋名。即便现在我已经成为莱茵进出口公司的董事长,并且拥有普鲁士方面无限期的政治庇护,我使用的仍然是化名‘张易之’。只有威廉一世陛下、奥托·俾斯麦首相、莱因哈特·施道芬堡部长、赫尔穆特·毛奇总参谋长、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奥斯卡·罗严塔尔上校、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董事长、埃尔温·利奥波德董事长、古斯塔夫·毛瑟董事长等少数可靠的朋友知dào

我的真实身份。其他人,无论是公司职员,还是合zuò

伙伴,都以为我是被莱茵进出口公司从英国约克公司挖来的高管呢。”

容闳点点头,接着说道:“没想到,今年九月,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先是福建、广西等地陆续发生了几起民变,紧接着北京又发生了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遇刺身亡事件。于是,太后连降数道谕旨,指责闽浙总督左宗棠、湖广总督张之洞在剿灭太平天国余孽方面督办不力,先后将他们二人撤职,换上了工部侍郎荣禄和内务府大臣立山。不久之后,醇亲王又以军机处的名义,将广东巡抚郭嵩焘、江西巡抚刘坤一、云贵总督德楞泰、河南布政使范世杰和陕西按察使刘辉悉数调入北京,安排进了大理寺、都察院、理藩院甚至翰林院、国子监这样的闲散衙门,而他们原本的职务,则被安插上了太后、醇亲王自己的亲信。与此同时,太后又降下谕旨,‘新政’规划部侍郎魏宇、户部尚书阿灵阿、工部尚书孙家成、刑部尚书李启模入职军机处。”

容闳顿了顿,接着说道:“等到这一波人事调整结束之后,进入十一月,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已经开始着手废除‘新政’措施了。本来,两江地区的书院、学堂已经按计划开设了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课程,第三批赴美留学生已经选拔完成,正在上海接受短期的语言及生活预科教育。但是,太后降下谕旨,再次强调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原则。因此,两江地区的书院、学堂都不得不取消了西方的社会科学课程,第三批赴美留学生项目也不得不搁浅。更为严重的是,朝廷加大了对‘官督商办’企业的控zhì

,大通缫丝厂、恒通纺纱厂、顺通织布厂、诚通纺织厂、申通缫丝厂、中通纺纱厂、圆通织布厂、汇通纺织厂、安庆内军械所、江南制造总局、金陵机械厂、轮船招商局、大清铁路运输公司、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大清工商银行、大清农牧银行、大清交通银行和大清建设银行的运营虽然名义上仍然原来的董事会负责,但实jì

上已经被朝廷派来官员的接管。目前,这些企业的业务规模都出现了不同的萎缩,沪宁铁路和燕赵铁路的建设也受到了影响,而且,很多出资认购这些‘官督商办’企业股份的股东担心朝廷会收回,都动了撤资的念头。”

听到容闳这么说,张继双眉紧锁,神色中颇见忧虑,他点点头,说道:“也就是说,现在,无论是作为中枢机构的军机处,还是作为财赋重地的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新政’派官员已经所剩无几了。”

容闳点点头,说道:“是的,准确地说,二品以上的‘新政’派官员中,只剩下李鸿章大人一个人在职了,他既是军机大臣,也是地方督抚。但是,李鸿章大人的态度也非常暧昧。对于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清洗‘新政’派、废除‘新政’措施的举动,他没有提出丝毫的疑义,反而不遗余力地执行。我们都非常担心,长此以往、恭亲王爷、中堂大人和您穷尽七年之功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朝野纷纷拥护‘新政’的氛围会被慢慢销蚀掉。”

张继点点头,说道:“对于李鸿章大人,我们也不能过于苛求。毕竟,他身处守旧派的包围之中,可想而知,恐怕自保都很困难,更不用说与守旧派抗争了。更何况,现在的他,已经是‘新政’派最后的支柱了,倘若他再被守旧派抓到把柄,‘新政’派就再无的可能了。”

说到这里,张继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其实,在来到普鲁士之后,我思考过很多问题,出于对大清的责任心,出于对亿兆生灵的责任心。我决定,如果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能够继xù

推行‘新政’,甚至只要保证不废除现有的‘新政’措施,我就愿意放下个人的恩怨,永远隐姓埋名,不再与他们为敌。但是,看来我还是太幼稚了。”

容闳点点头,说道:“在大清远洋运输公司被原户部侍郎安永成接管之后,我就算是赋闲了,于是以‘回乡省亲’的名义赶往‘梯云寨’会见了凤鸣兄弟。我们分析,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敢于突然下手,说明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把握,很可能是他们已经找到了您,并将您处决了。我们也曾经试图联络已经下野的‘新政’派官员们起而抗争。但是,我们能做的却非常有限,以湘军为主体的原‘护国军’在中英战争之后就被编入了两江地区新军,淮军则被编入湖广地区新军,‘卫国军’在战后也立即就被解散,而莽古尔泰、阿敏、阿桂、李文英、宋威、达瓦西和纳尔苏等将领也陆续转任兵部职方司、武备司的一些闲差,或者担任四川、贵州和云南等偏远省份的提督,现在,我们已经完全没有自己掌握的武装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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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再临抉择(中)

容闳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和凤鸣兄弟商议之后,认为仅凭我们的号召力,想要力挽狂澜是不可能的。因此,虽然认为您很可能已经遇害了,还是决定由我来普鲁士寻找您。倘若天不亡‘新政’,天不亡大清,让我找到了您,‘新政’和大清也算是有救了。张大人,守旧派和‘新政’派势如水火,‘新政’则已经岌岌可危,希望您能随我回国。”

张继叹息道:“达萌兄,其实,就现在的形势而言,找没找到我并不重yào

,有没有自己掌握的武装力量也不重yào

。因为,事情没有你想象的这么简单。‘新政’派并不是一个有着严密组织的近代政党,而是一个由支持‘新政’的官员组成的松散的联盟。大部分‘新政’派官员支持推行‘新政’并非因为他们真心认同‘新政’的理念和举措,而是因为他们出身于湘军系统和淮军系统,是中堂大人和李鸿章大人的故旧部下,或者因为他们担任着地方督抚,推行‘新政’能够发展实业、增加税收,为他们带来漂亮的政绩。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在世的时候,凭借他们的威信和地位,‘新政’派内部能够做到目标一致,因而具有较强的行动能力。但是,随着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的遇害,也随着‘新政’派官员的陆续调离,一方面,已经没有人能够将他们团结起来,另一方面,他们自身的实力也已经大打折扣。这个时候,想要借着挽救‘新政’的名义号召他们起来冒着巨大的风险反抗太后和守旧派,是非常困难的。守旧派则不同,虽然他们反对‘新政’的原因各有不同,目标却是出奇地一致,而且太后也一直对他们保持着绝对的领导。现在,无论是作为中枢机构的军机处,还是作为财赋重地的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都已经是守旧派占上风了,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我们这边,贸然起而反抗,除了导致无谓的牺牲和换来守旧派变本加厉的报复别无意义。”

听到张继这么说,容闳更加忧虑起来,问道:“张大人,难道说我们就要这么放qì

曾经为之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新政’了么?”

张继摇摇头,说道:“达萌兄,兵法上讲究‘毙敌锋芒’,其实,政治斗争中也一样。既然我们还不具备与太后、守旧派抗衡的力量,时机也还不成熟,那么,除了隐忍待发,我们也就别无选择。”

容闳急切地说道:“但是,眼看着守旧派的实力越来越强,而我们的实力越来越弱,长此以往,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具备与太后、守旧派抗衡的力量啊?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守旧派只会变本加厉地铲除‘新政’派、废除‘新政’措施,即便将来时机成熟了,我们也没有能力与他们抗争了。”

张继摇摇头,说道:“达萌兄,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知dào

它真zhèng

的含义是什么呢?。”

容闳说道:“意思是不仁不义的事情干多,就会获咎于天,自取灭亡。”

张继摇摇头,说道:“你说的只是这句话的表面意思。《左传》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郑武公的夫人武姜,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也就是后来的郑庄公,小儿子则是共叔段。由于生郑庄公时难产,武姜一直非常讨厌郑庄公,屡次向郑武公要求废掉郑庄公,立共叔段为继承人。但是,被郑武公以‘废长立幼,不合祖制’为由拒绝了。郑武公去世之后,郑庄公继位,武姜请求郑庄公将制邑作为共叔段的封地。制邑地形险要,易守难攻,郑庄公没有答yīng

。武姜就又请求将京邑作为共叔段的封地,郑庄公就答yīng

了下来。庄公就计共叔段住在那里,称他为“京城太叔”。大夫祭足进谏道:‘按照祖制,大的封地面积不能超过都城的三分之一。中的不能超过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过九分之一。现在,京邑的面积比都城的还要大,作为封地,违反祖制,不合法度,请您收回成命’。郑庄公说:‘这是母亲的意思,不好拒绝’。祭足又说道:‘我担心的是,共叔段久有不臣之心,一旦他的势力蔓延开来,就难以对付了。不如趁现在除掉他,以绝后患’。郑庄公笑着回答道:‘不仁不义的事情干多,就会获咎于天,自取灭亡。你姑且等着瞧吧’。于是,共叔段越发肆无忌惮,发动京邑的百姓修建城池、参加军队、打造兵器,准bèi

发动叛乱,京邑的百姓苦不堪言。郑庄公在得知了共叔段计划发动叛乱的日期后,才说:‘现在可以动手了’,他派遣公子吕率领二百辆战车去攻打京邑。京邑的百姓纷纷倒戈,共叔段一败涂地,只得逃到了邻国。”

张继顿了顿,说道:“达萌兄,郑庄公拥有除掉共叔段的能力,却一直隐忍不发,你知dào

这是为什么么?”

容闳摇了摇头。

张继说道:“因为郑庄公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他是在等待甚至故yì

诱导共叔段自取灭亡。共叔段这种不仁不义之人,一旦获得了权力,势必推行暴政,倒行逆施。民众总是畏惧权力的。因此,一开始,他们都选择会默默忍耐,而他的敌人也必须毙其锋芒,以免被他消灭。但是,随着他的政策越来越暴虐,民众受伤害的程度越来越高,他们就会开始怨恨他。等到他的政策暴虐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时,民众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就会起而反抗他。这个时候,他的敌人什么都不需yào

做,只要因势利导就可以了。因此,真zhèng

灭掉共叔段的不是天,而是京邑的百姓,这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内在含义。”

听到张继这么说,容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您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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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再临抉择(下)

张继点点头,说道:“是的,我的意思是,既然现阶段我们没有与守旧派抗衡的实力,索性就暂避锋芒,任由他们倒行逆施。时间一久,那些苦于他们暴政的人自然就会形成一支强dà

的力量,到那个时候,我们只需yào

因势利导,天下就可传檄而定了。”

容闳点点头,又摇摇头,缓缓说道:“张大人,不得不承认,您的构想是很新奇的,但是,我担心的是,还没等到那一天,‘新政’派的力量就已经被守旧派所分化、消解掉了。更何况,这样一来,大清将会失去非常宝贵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当今世界日新月异,这十年、二十年的意义可是非比寻常的巨大啊。”

张继摇摇头,说道:“达萌兄,你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我的意思,我们真zhèng

可以依赖以用来抵抗守旧派的力量,并不是那些‘新政’派官员,而是千千万万的民众。诚然,那些‘新政’派官员曾经为了‘新政’的推行立下过汗马功劳,但是,他们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真zhèng

的伟力是蕴藏于民众之间的,这伟力可以移山填海,也可以富国强兵。要知dào

,‘新政’最大的得益者正是这千千万万的民众,是我们推行的‘新政’使他们渐渐能够吃得饱、穿得暖、过上体面的生活。而守旧派废除‘新政’将使他们受二茬苦,遭二茬罪。你刚才提到,很多出资认购‘官督商办’企业股份的股东担心朝廷会收回,都动了撤资的念头。这就说明,他们已经意识到,废除‘新政’讲给他们的经济利益带来巨大的损失。其实,不仅是这些商人,可以说,绝大多数人都是‘新政’的直接受益者。你说,守旧派废除‘新政’的倒行逆施能获得他们的认同么?”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了,中国民众对于苦难的忍受能力极强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只要统治者的暴政不直接威胁到他们最低限度的的生存,他们是不会其而反抗的。但是,一旦‘新政’措施被守旧派废除殆尽,已经融入世界市场的大清经济将变得极为脆弱,甚至濒临崩溃的边缘。到那个时候,一场天灾、一场战争都有可能将广大民众推到生与死的边缘,起而反抗也就成了他们几乎唯一的选择了。”

容闳说道:“您的意思是说,到那个时候,只要我们适时振臂一呼,领导他们向守旧派开战就行了么?”

张继顿了顿,继xù

说道:“不,不完全是这样。事实上,埃尔温·利奥波德董事长也曾经劝说我起兵与守旧派斗争,并保证普鲁士将全力支持我。的确,如果我愿意,也的确可以打着‘坚持新政’、‘守护地方’、‘发展实业’甚至‘反清复明’的旗号组织起一支效忠于我队伍与守旧派对抗。此外,如果我提出请求,凭借我所能提供的更加开放的贸易政策和更加密切的私人关系,也的确会得到西洋诸国的支持。但是,一方面,我之所以一直以‘推行’新政为己任,为的是通过‘仿行宪政’、‘殖产兴业’、‘文明开化’、‘整军经武’,使中国实现‘富国强兵’,使中国民众过上富裕而有尊严的日子。而如果我按照他的建议去做,势必会引发一场内战,这场内战的规模应该不逊于太平天国战争。到时候,刚刚通过推行‘新政’恢复了一点儿元气的中国又将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这样的景象我不愿意见到,这样的责任我也不愿意承担。另一方面,这件事情终究是中国的内部事务,而在主权国家之间,权利和义务一向是对等的。我一旦向西洋诸国提出请求,就意味着默认中国将付出一定的代价。我坚决支持与西洋诸国发展平等而密切的双边关系,但我坚决反对西洋诸国干涉中国的内部事务。也就是说,我希望尽量在不发生大规模内战的情况下,将守旧派赶下台去。这样做当然非常有难度,但是却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损失。”

容闳摇摇头,说道:“张大人,我能够理解您对于天下苍生的博爱,也能够理解您对于大规模内战所造成的危害的担忧。但是,您可能想过,这样的设想行得通么?您熟读史书,在中国历史上,想要不流血就达到这样的目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啊。”

张继点点头,说道:“不,我一直承认这样做难度很大,但是,难度大并不等于不可能。其实,到那个时候,最大的阻碍来自与守旧派对于丧失既得利益的恐惧,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打消他们的这一顾虑。换句话说,我们要在尽可能不损害守旧派既得利益的情况下,一向对和平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标,达萌兄,你曾经留学美国,对于英国的历史想必也是熟悉的。英国的宪政史就是一部不断妥协的历史。‘征服者威廉’加冕为英格兰国王之后,随即发动了对法国的战争,却遭逢大败。他为了支撑战争,违反惯例,横征暴敛,收取高额的继承税、协助金和盾牌钱,还借故没收封臣的地产,引起了贵族和民众的广泛不满。于是,1215年,贵族在民众的支持下,占领了伦敦,挟持了约翰。那个时候,贵族和民众们完全可以处死约翰和他的支持者,但是,他们并没有那样做,因为他们明白,那样做将导致长期的动荡。他们所做的只是逼迫约翰签署了《自由大宪章》。《自由大宪章》限制了国王的权力,保障了贵族和民众的利益,提高了议会的地位,虽然并不彻底,但却是当时的条件下所能达成的最佳效果了。同样地,1649年,新兴资产阶级在取得内战的胜利之后,处死了国王查理一世。结果,好景不长,1653年,克伦威尔解散议会,自封为‘护国公’,英国再度陷入了内战和混乱。直到1688年,辉格党人与部分托利党人发动史称‘光荣革mìng

’的宫廷政变,邀请前国王詹姆士二世的女儿玛丽和时任荷兰执政的女婿威廉回国并于1689年颁布《权利法案》,英国才再度恢复了稳定,并最终成为了‘日不落帝国’。达萌兄,我们谁都不愿意与有着血海深仇的守旧派和平共处,分享‘新政’的成果。但是,为了大清的稳定,为了民众的福祉,这是唯一现实而理性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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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依稀玉人(上)

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达萌兄,‘新政’推行已经六年有余,从中受益的绝不仅仅是‘官督商办’企业的股东,也不仅仅是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的地方督抚,而更加是千千万万的普通民众,他们被从传统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开始经营农场、进厂做工、投资实业,他们的生活品质得到了空前的改善。此外,这六年来,大清原有的自然经济不断解体,新兴的商品经济不断发展,大清的经济已经成为了世界市场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守旧派废除‘新政’的倒行逆施,所侵犯的绝不仅仅是‘官督商办’企业股东们的利益,也不仅仅是东南地区特别是两江地区地方督抚的利益,而是千千万万普通民众的利益,而是西洋诸国的利益。长此以往,必定引起各个阶层乃至国际社会的不满,并最终导致自毁长城。”

容闳点点头,说道:“张大人,仔细想想,确实如您所说。如果我们现阶段避其锋芒,任由守旧派‘多行不义’,并在适当的时候推上一把,是可以等来守旧派自取灭亡的一天。但是,我担心的是,万一守旧派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不再继xù

反对‘新政’,我们又该如何?”

张继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倘若果真如次,那守旧派就与‘新政’派无异了。既然他们已经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结果无非就是‘新政’的主导者换了一拨人而已,我们也就没有必要继xù

反对他们了。当然,恭亲王爷、中堂大人他们的遇害是个不争的事实,但是,我想,倘若大清能够在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的手下实现‘富国强兵’,恭亲王爷、中堂大人他们也算是能够含笑九泉了,而且,历史终归会给他们一个公正的评价。”

说到这里,张继顿了顿,接着说道:“更何况,守旧派是绝不可能不再继xù

反对‘新政’的。这倒不是说他们认识不到这一点。事实上,守旧派中并不乏有识之士,而且,即便是户部尚书阿灵阿、工部尚书孙家成、刑部尚书李启模这样的庸才,在随同联合使团赴西洋诸国考察‘新政’之后,也能认识到‘新政’的伟力之所在。但是,他们仍旧会反对‘新政’。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新政’有其内在逻辑的,‘殖产兴业’的结果就是实业的发展,而‘文明开化’的结果则是民智的启蒙。而民众在富裕起来、启蒙之后势必会要求享有更多的权利,这就又构成了‘仿行宪政’的社会基础。这一切不是人的意志所能左右的,而是一个社会必然的发展趋势。换句话说,‘新政’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要么全盘接受,要门全盘否定,不可能在某一领域推行‘新政’,而在另一领域反对‘新政’。守旧派要想维护特权、维持统治,就必须反对‘文明开化’和‘仿行宪政’,而这又需yào

反对‘殖产兴业’。倘若守旧派选择通过支持‘殖产兴业’来换取民众的支持,则无异于饮鸩止渴。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都是精明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呢?因此,我可以肯定,守旧派是绝不可能不再继xù

反对‘新政’的。”

容闳点点头,说道:“那么,在这期间,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

张继说道:“这一切既然是自然而言,揠苗助长就反而不是好事了。在适当的时候,我们可以旁敲侧击一下。但是,总地来说,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达萌兄,除了凤鸣兄,还有别的人知dào

您这次来普鲁士找我的事情么?”

容闳摇摇头,说道:“没有,我以‘回乡省亲’的名义向接管大清远洋运输公司的原户部侍郎安永成告了半年的假,他早就嫌我碍手碍脚,很痛快地就批准了。我先是秘密赶往‘梯云寨’会见了凤鸣兄弟,之后又辗转赶往武汉,乘坐轮船招商局的‘安庆号’商船秘密返回上海,在确认没有跟梢之后,又乘坐普鲁士远洋运输公司的‘巴巴罗萨号’商船来到汉堡,下船之后,我再次确认没有跟梢,这才乘火车来到柏林。来到柏林之后,我找了很多当年熟识的普鲁士官员和实业界人士打听您的下落,他们要么推说不知dào

,要么干脆缄口不言。我就此判断您肯定还活着,由于丽丝卡尔顿酒店是外国宾客云集的地方,消息也最为灵通,因此,我索性应聘了这里的侍者,准bèi

守株待兔。刚才,您一进大厅,我今看见了您,就偷偷跟上来了。”

张继点点头,说道:“达萌兄,我的意思是,您干脆留下来,在莱茵进出口公司做我的助手,等到时机成熟,我们一起回到国内去。毕竟,相比国内,普鲁士还是更安全一些。”

容闳摇摇头,说道:“张大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还是希望回到大清远洋运输公司去。在普鲁士,我所能发挥的作用非常有限,但是在国内就不同了。虽然大清远洋公司已经被原户部侍郎安永成接管,但我毕竟还是名义上的总经理,他也不得不给我几分面子的。我回去之后,只向凤鸣兄弟秘密通报情况,就不再与李鸿章大人他们联系了,也不介入政治,只专心安心处理好公司事务,尽量减少守旧派废除‘新政’对公司的破坏。毕竟,大清远洋运输公司是大清为数不多的、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企业。有朝一日,我们恢复‘新政’之后,还要依靠它实现实现‘殖产兴业’的目标呢。张大人,至于您,最好还是继xù

留在普鲁士,一方面,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另一方面,您回国之后,只能隐姓埋名,留在这里,却可以发挥不少作用,为我们争取更多的国际支持。”

张继沉吟片刻,紧紧地握住容闳的双手,说道:“那好,达萌兄,您回国之后,我会定期与您联系的。倘若事态有变,您和凤鸣兄就想方设法赶来普鲁士。”

容闳点点头,说道:“张大人,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回国了,您多保重。”

张继紧紧握住容闳的双手,说道:“达萌兄,您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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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依稀玉人(中)

送走容闳之后,张继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宴会大厅,开始按照原定计划与胡安·米特雷和阿根廷陆军部的成员们共进晚宴。

晚宴的气氛无疑是热烈的。

卡尔·文森特、保罗·魏特曼和埃里希·弗洛姆自不必说,都在暗自庆幸。因为,通过这次谈判,莱茵进出口公司不仅保住了200门老式克虏伯大炮的旧订单,还获得了修筑詹姆斯敦要塞和采购“腓特烈二世级”战列舰的新订单,与几乎利润可言的旧订单不同,这份新订单的利润空间是极大的。

更重yào

的是,伴随着詹姆斯敦要塞的修筑和“腓特烈二世级”战列舰的列装,南美洲必然掀起新一轮的军备竞赛。即便莱茵进出口公司受制于与阿根廷陆军部的协议,不得向巴西方面提供同等的货物和服wù

,但是仅仅向巴西、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和委内瑞拉方面提供其他货物和服wù

的获利也已经足够可观。

不过,胡安·米特雷同样异常兴奋,原因很简单,张继代表的是国际军火贸易界的巨头莱茵进出口公司,而站在莱茵进出口公司背后的则是正处在稳定上升期的欧陆新兴强国普鲁士。莱茵进出口公司需yào

在全世界范围内打开市场,而普鲁士则需yào

在全世界范围内打造利益共同体。张继刚才做出的承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啻于莱茵进出口公司和阿根廷陆军部、普鲁士zf与阿根廷zf之间的秘密协定。有了莱茵进出口公司提供的装备,有了普鲁士陆军和海军顾问的指导,阿根廷称霸南美洲将不再是痴人说梦,而是拥有坚实的基础,而自己将是这一切最终的受益者。

想到这里,胡安·米特雷只觉得浑身燥热,不禁有飘飘然之感。他频频举杯,向张继致意。阿根廷陆军部的成员们也举起酒杯,与卡尔·文森特、保罗·魏特曼和埃里希·弗洛姆等人开怀畅饮起来。这次谈判无疑大大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他们不再矜持,倒像是老友重逢一般。

在座的只有张继不能融入到这样的氛围中去。他机械地喝着杯中的美酒,机械地与胡安·米特雷交谈着,脸上还带着机械的笑容,心中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在这样热闹而喧嚣的场合,却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和失落感。杯中的美酒仿佛毒药一般,让他碰也不想再碰,满桌的珍馐美味,尝起来却如同嚼蜡。

……

不知过了多久,张继抬起头来,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变了个样子,胡安·米特雷、阿根廷陆军部的成员们、就连已经共事两年之久的卡尔·文森特、保罗·魏特曼和埃里希·弗洛姆也变得陌生起来。

张继心头掠过一丝恍惚,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胡安·米特雷上将,诸位同仁,非常抱歉,我不胜酒力,离席片刻,诸位请继xù

,今天务必尽兴。”

此时的胡安·米特雷和阿根廷陆军部的成员们也已经晕晕乎乎,都笑着说道:“张先生请自便”,说着继xù

举杯痛饮起来。

张继转身向宴会大厅外走去,卡尔·文森特悄悄跟了上来,低声问道:“董事长先生,您不要紧吧,我陪您到休息室小坐片刻吧”

张继摆摆手,说道:“没关系,我有点儿累了,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卡尔·文森特经理,你回去陪客人吧。如果晚宴结束,我还没回来的话,你安排他们休息就好,明天的考察按照原计划进行。”

卡尔·文森特点点头,目送张继离去。

……

张继回到休息室,从衣架上摘下大衣,然后转身下楼,向丽丝卡尔顿酒店的大厅走去。

守在大厅的门童认得张继,急忙迎上来,笑着说道:“张先生,需yào

给您叫车么?”

张继笑着摇摇头,随手抽出10芬尼,递了过去,笑着说道:“不必了,我今天想一个人走走。”

门童又赶忙递过来一把雨伞,笑着说道:“那您打着这把伞吧,雪还没停呢,而且越发大了。”

张继笑着摆摆手,向门外走去。

……

果然如门童所说,外面的雪越发大了。雪花如同柳絮一般打着旋儿飘落下来,对面的柏林邮政局屋顶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仿若冰雕玉琢。丽丝卡尔顿酒店的大门前,两个门童正在忙不迭地扫着雪。街道上,一群幼童追逐嬉戏着,好一派恬然风光。

被夹杂着雪花的冷风一吹,张继登时感到精神了许多,脑子里不再是一团乱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到勃兰登堡门附近走走,那里是他情绪低落的时候经常去的地方。

勃兰登堡门位于柏林市中心菩提树大街和6月17日大街的交汇处,是柏林的地标式建筑,有着悠久的历史。

1701年,勃兰登堡选帝侯腓特烈一世加冕为普鲁士国王,定都柏林。1734年,为了加强柏林的城防,腓特烈一世的儿子腓特烈·威廉一世开始修筑柏林城墙。1735年,在柏林城的西面、现在的柏林市中心修建起了一座城门。当时,这座城门还非常简陋,只是一座两根石柱支撑着的普通城门而已。由于城门外的道路通往勃兰登堡,因此被命名为勃兰登堡门。1763年,腓特烈·威廉一世的儿子腓特烈二世率领普鲁士,与英国一道,赢得了“七年战争”。1788年,为了纪念这场在普鲁士崛起道路中至关重yào

的战争,也为了纪念刚刚去世的叔叔,腓特烈二世的继承人、新任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二世下令重新修建勃兰登堡门。

新修建的勃兰登堡门是一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砂岩建筑,高26米,宽65.5米,深11米,以雅典卫城的城门作为蓝本,由12根各15米高、底部直径75米的多立克柱式立柱支撑着平顶,东西两侧各有6根,依照爱奥尼柱式雕刻,前后立柱之间为墙,将门楼分隔成5个大门,正中间的道路略宽,是为王室成员通行设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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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依稀玉人(下)

不过,勃兰登堡门最吸引眼球的还是门顶中央的那尊高约5米的铜制胜利女神雕像,她张开身后的翅膀,驾驶着一辆由四匹骏马牵引的战车,她的右手持着带有橡树花环的权杖,花环内嵌着一枚代表普鲁士最高荣誉的铁十字勋章,花环上还站着一只展翅的鹰鹫,鹰鹫则戴着普鲁士的皇冠。

然而,就在满怀着“富国强兵”希望的普鲁士人将这尊铜制胜利女神雕像安置到勃兰登堡门的1793年,普鲁士加入了由奥地利、撒丁王国、英国、荷兰和西班牙组成的“第一次反法同盟”。1797年,“第一次反法联军”被时任法兰西共和国意大利方面军总司令的拿破仑·波拿巴率领的法军击败,“第一次反法同盟”宣告解散,这尊铜制胜利女神雕像也因此蒙上了战败的阴影。

1806年9月,普鲁士再度加入由英国、俄国、瑞典四国组成的“第四次反法联盟”。然而,仅仅一个月后的10月14日,已经加冕成为法兰西帝国皇帝的拿破仑一世亲自率领的法军就在耶拿战役中击败了格布哈德·布吕歇尔元帅率领的普军,并在不久后攻陷了柏林。1806年10月27日,趾高气昂的拿破仑一世起着高高的战马,率领着胜利之师,以征服者的身份由勃兰登堡门进入柏林。

为了彻底羞辱他的敌人,拿破仑一世甚至下令将这尊铜制胜利女神雕像从勃兰登堡门上拆下,装箱之后,当作战利品运回了法国。此外,普鲁士还被迫割让了一半的国土,并且支付1.5亿法郎的战争赔款,一直维系着德意志地区表面统一的神圣罗马帝国也轰然倒塌。

这是普鲁士立国百年来不曾遭受过的屈辱,它唤起了深藏在所有普鲁士人甚至所有德意志人心底的沉痛记忆。在过去的几百年间,这块被称为“欧洲走廊”的土地,一直就是欧洲的战场。而德意志人则作为环伺四周的欧洲列强的雇佣军,经年累月地在自己的土地上自相残杀。

然而,也正是这次失败,复苏了普鲁士人的尚武精神,唤醒了德意志人的民族意识。1813年,格布哈德·布吕歇尔侯爵率领的以普军为主体的“第六次反法联军”在莱比锡战役中击败法军,并最终迫使拿破仑一世宣bù

退位。1815年,格布哈德·布吕歇尔侯爵率领的普军和威灵顿公爵率领的英军又在滑铁卢战役中再次击败法军,迫使拿破仑一世再度宣bù

退位,最终孤独地死于圣赫勒拿岛。

与此同时,这尊铜制胜利女神雕像也被普军接回家,重新安置在了勃兰登堡门上,成为了普鲁士崛起为欧陆新兴强国的象征。

……

这也正是张继喜欢经常来勃兰登堡门附近走走的原因所在,每当感到迷茫的时候,感到失落的时候,感到懈怠的时候,张继就回来到勃兰登堡门下,仰望着这尊铜制胜利女神雕像。英武的胜利女神和矫健的四匹骏马也总会使张继由衷地感到振奋,而普鲁士人民所遭受的苦难和他们不屈的抗争更使张继油然而生一种敬意。这种振奋和敬意则会带给他无穷的力量,帮zhù

他走出迷茫,走出失落,走出懈怠。

……

不知dào

过了多久,张继才回过神来,他转了转因为长时间仰视而变得僵直的脖子,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脚,向这尊铜制胜利女神雕像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向菩提树大街走去,那里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柏林菩提树大街是普鲁士乃至全欧洲最著名的林荫大道,长1475米,宽60米,从勃兰登堡门向东,四季常绿的菩提树婆娑成行,微风吹来,婀娜多姿,即便是在这飘雪的冬夜,也仍旧是如诗如画,一派浪漫风情。

张继刚刚走到洪堡大学附近,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小报童,12、3岁的年纪,个子不高,也很瘦弱,常年洪堡大学附近卖报。

张继并不知dào

这个小报童叫什么名字,只听大家都喊他“小汉斯”。“小汉斯”人很机灵,嘴也甜,几次下来,和张继已经混得十分熟悉了。张继每次经过菩提树大街,都会向他买一份报纸。、

看样子,“小汉斯”还没有卖完今天的报纸,因此只能守在寒风中。一边缩着脖子瑟瑟发抖,一边跺着脚四下张望,寄希望于稀稀拉拉的行人中会有人对他的报纸感兴趣,好让他能早点儿回家去。

于是,张继转身向“小汉斯”走去,打算把他的报纸都买下来,好让他早点儿回家去,哪怕能喝上一口热汤也是好的。不然,他穿得那样单薄,非得冻坏了不可。

然而,还没等张继走上前去,就看到一个人影在“小汉斯”面前停了下来。那个人影穿着深棕色的裘皮大衣,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深黑色的羊毛围巾,挎着一只精致的坤包,脚下还踩着一双高跟鞋,显然是一个女人无疑。只是,她的背景看上去是那么的熟悉,以至于张继一时之间竟然感到一些慌乱。

张继偷偷藏身于一颗菩提树下,向“小汉斯”所在的位置看去。只见那个女人从坤包里掏出一把钱币模样的东西,塞到“小汉斯”手里,又从“小汉斯”怀里接过了那一厚叠报纸,笑着转身离去。走了几步,那个女人又回过身来,将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系到了“小汉斯”的脖子上,然后拍拍他的脑袋,转身离开了。

“小汉斯”所在的位置没有灯光,因此那个女人的脸看不大清楚。但是,她的动作让张继感到莫名的熟稔,张继只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头上竟然冒出虚汗来。

定了定神,张继向“小汉斯”走去,笑着打招呼道:“嘿,小家伙,今天的任务完成了么?”

“小汉斯”看到是张继,兴奋地说道:“是张先生啊,晚上好,嗯,完成啦,刚才,一位女士把我的报纸都买走啦,还送了我这条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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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百 前度张郎(上)

张继笑着说道:“那就好,你也能早点儿回家去了”,说着,张继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今天有什么新闻么?”

“小汉斯”想了想,说道:“特大新闻倒也没有什么,不过,法国斯特拉斯堡的一家剧院发生了爆炸,而俄国公使弗拉基米尔·卡列宁正好就在附近考察。不过,他考察的地方距离那家剧院还很远呐,所以,也没受到什么影响。分析家们都认为,这场爆炸与活跃在斯特拉斯堡附近的分离主义分子有关,而法国政府也开始介入调查了。”

张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哦,是阿尔萨斯的斯特拉斯堡啊,那距离普鲁士并不远呢”,说着,张继莞尔一下,说道:“赶快回家去吧,外面这么冷,小心冻坏了。”

言罢,张继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买你报纸的那位女士你认识么?”

“小汉斯”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想了想,回答道:“不认识,我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位女士。不过,他和您一样,都是东方人呢。”

张继一怔,随即笑着拍了拍“小汉斯”的脑袋,说道:“好了,快回家去吧。”

……

看着“小汉斯”连蹦带跳地跑向远处,张继却陷入了沉思。半晌,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朝着那名女子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兴许是雪天路滑的缘故,那名女子走得并不快,没多久,在普鲁士自然历史博物馆门前,张继就追上了她。

不过,张继并没有走上前去,只是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身子紧贴着墙壁,借着婆娑的树影遮挡着自己。他也知道在深夜里跟踪一位独行的女士有失体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前所未有的好奇心就是驱使着他这么做。他总觉得,那名女子与自己有着某种关联。

就这样,张继走走停停,还不时地隐藏自己的踪迹,居然跟着那名女子来到了符腾堡区,这里是柏林的中产阶层聚居区,散布着数百座公寓式住宅,其间街巷纵横。张继知道,自己必须再赶上几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一些,否则,一旦那名女子进入符腾堡区,张继很有可能会跟丢她。

想到这里,张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然而,那名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身后的跟踪者,她蓦地停下脚步,转身朝张继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多亏张继反应极快,迅速闪进了一丛灌木,否则非得被她瞧见不可。饶是如此,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名女子环顾四周一圈,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摇摇头,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等到确定那名女子已经走远了,张继才颤颤巍巍地从那丛灌木中走了出来,想要继续跟上去。然而,眼前哪里还有那名女子的身影?

张继并不甘心,沿着那名女子可能的前进道路又追了一阵,却始终没有再见到那名女子。

张继摇摇头,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

第二天一大早,张继就来到了位于霍亨施道芬大街19号的办公室,今天,他还得亲自陪同胡安·米特雷和阿根廷陆军部的成员们到柏林郊外的波茨坦军营,参观普鲁士陆军第1“霍亨索伦”掷弹兵团的作战演习。

掷弹兵是17世纪以来,欧洲陆军所特有的一个兵种。最早是指军队中负责投掷手榴弹的步兵。由于当时的技术有限,手榴弹的体积和重量与小型炮弹无异,只有臂力过人的士兵才有办法投掷。战时,这些士兵往往被安置在己方战线的正前方,冒着敌方的枪林弹雨进行投掷作业。因此,掷弹兵也被视作英雄和精锐的象征。然而,随着技术和战术的发展和战术的演变,火炮逐渐实现了牵引化,而手榴弹也逐渐实现了小型化,原来的掷弹兵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逐渐成为了精锐陆军的代名词。

第1“霍亨索伦”掷弹兵团在普鲁士陆军序列中排名第1,是驻扎于柏林的御林军。能够以国王的家族名命名,足见其地位之显赫。事实上,与“山鹰”龙骑兵团一样,第1“霍亨索伦”掷弹兵团的军官全部是普鲁士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士兵也都是贵族子弟。不同的是,“山鹰”龙骑兵团负责守卫的是波茨坦地区特别是“无忧宫”,而第1“霍亨索伦”掷弹兵团负责守卫的主要是柏林城区特别是首相府、议会和总参谋部。

不过,与英国白金汉宫卫队只承担礼仪性职能不同,第1“霍亨索伦”掷弹兵团却是一支有着实战经验和光荣战史的队伍,它曾经与‘山鹰’龙骑兵团一道,在普鲁士陆军总司令格布哈德·布吕歇尔元帅的指挥下,参加过莱比锡战役和滑铁卢战役,被威灵顿公爵誉为“欧洲陆军垂范”。不过,近年来,由于没有大的战事,第1“霍亨索伦”掷弹兵团一直在柏林的驻地,除了日常的守卫工作,还承担着向各国考察团进行作战演戏的职责。

第1“霍亨索伦”掷弹兵团的指挥官是赫尔穆特·毛奇的侄子,约翰内斯·毛奇中校,他今年刚刚23岁,就已经担任了如此重要的职务,与他那德高望重、担任普鲁士总参谋长多年的伯父有着莫大的关系。虽然赫尔穆特·毛奇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子弟要求过什么,但是人们都将对他的无比信任转嫁到了这个刚刚从普鲁士陆军军官学校毕业不过2年的年轻人身上。

约翰内斯·毛奇从普鲁士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当年,被晋升为陆军上尉,进入了普鲁士总参谋部,在作战部部长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的手下工作。阿尔弗雷德·施里芬上校出于对恩师赫尔穆特·毛奇的感激,对于约翰内斯·毛奇不仅在业务上悉心指导,在晋升上也格外观照,于是,短短两年的时间,约翰内斯·毛奇就晋升为中校,并担任了第1“霍亨索伦”掷弹兵团的指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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