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武侠游记 - xp1024.com
《一个人的武侠游记》


第一章 去休去休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白玉京不在天上,他在酒馆里。

江湖从来不会缺少酒馆,没有了酒的点缀,江湖就会变得不完整。

请他喝酒的是杨慕玄,尽管他们是第一天见面。

有些人见一辈子面都不能成为朋友,有些人只见一面就能在一起痛快的喝酒。

杨慕玄和白玉京应该属于后者。

镇是无名小镇,店是无名小店,酒是乡野劣酒。

酒劣,也烈。

喝上一口,咽下去,就感觉好像吞了一条烧红的刀子。

喝这种酒,在夏天,无疑是一种折磨。可现在的时机刚刚好,外面是寒冬腊月,天上还飘起了雪花。现在喝这种酒,无疑是种享受。

“好酒。”白玉京一口喝干,吐出一口气。

“好酒。”

没有多余的言语,随着一杯杯的酒干下去,他们之间的友情逐渐深厚起来。男人间的友谊,有时来的就是这么容易。

白玉京心情是舒畅的,因为今天他又多了一个朋友。

他是个浪子,本喜欢流浪,朋友和美酒是他在流浪路上必不可少的两样。

他曾结识过各式各样的人。那其中也有叱咤关外的红胡子,也有驰骋在大沙漠上的铁骑兵,有瞪眼杀人的绿林好汉,也有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少。

在流浪中,他的马鞍和剑鞘渐渐陈旧,胡子也渐渐粗硬。

但他的生活,却永远是新鲜而生动的。

他从来预料不到在下一段旅途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会遇到些什么样的人。

而旅途正因为不可预料,才让他总是充满期待。

杨慕玄也是高兴的,交朋友无疑是一件快乐的事。但快乐怎么也抵消不了痛苦。

他的心依旧是孤寂的,眉宇间始终有一抹散不去的茫然,茫然与孤寂构建成一张厚厚的网,使得他与整个世界看上去格格不入,仿佛他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杨慕玄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一个穿越者,但是穿越的很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穿越,好在他孑然一身,前世种种,也已经无关紧要。

他只记得登上泰山之巅观赏风景之时,不知被谁从轻轻一推,就来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杨慕玄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白玉京。

当听闻白玉京的名字时,杨慕玄还特意确认了他手中是不是有一把长生剑,得到确定后,他似乎明白了自己身处的是什么世界。

说是似乎,因为这个世界和他前世看过的原著有出入,并不是一个单一的世界,而是多部小说混合起来的世界。

但他并没有惊讶于明明只是书中的人物,为什么会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一个为什么事情都大惊小怪的人,只能说明两点,这个人年纪还小,而且经历的不够多。

杨慕玄的年龄绝不算大,但他连穿越这种事情都经历过了,想来世间也没多少事值得他惊讶了。

他的耳边还萦绕着着穿越前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听不出有情无情,只像是历经了无尽岁月充满了沧桑。

“去休,去休!”

杨慕玄低声重复着那个声音,“从哪里来?又去哪里?”

他摇摇头,继续喝酒。

他想喝醉,因为醉了就会暂时忘记所有的愁。

再漫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再痛快的酒也有散场之时。

他们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酒馆,白玉京几乎已经喝醉了,但他仍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看着他的这位新朋友。

“去哪?”

简洁的话语,很有古龙式对白的风味。

“浪。”

这是杨慕玄的回答。

白玉京却笑了,

“好一个浪,你我都是同一种人。”

“所以我们才是朋友。”杨慕玄也笑了,眉宇间舒展了许多。

“是朋友你还请我喝三块铜板一碗的酒?”白玉京故意板起脸。

“哈哈,三块铜板一碗的酒,还能喝出琼浆玉液的意境,普天之下也只有你白玉京能做到了,这一点我是万万学不来的。”杨慕玄打趣道。

“是啊,用三块铜板一碗的酒来招待朋友,这一点白某也是万万做不到的。”白玉京当然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其实三块铜板的酒我也不想请的,是朋友的话,就算只喝清水也甘之如饴。”

“那下次我请你喝清水。”

“现在就可以,反正我渴了。”

两人勾肩搭背,边说边聊。

这一刻,白玉京不再属于天上,杨慕玄也渐渐融入人间……

翌日,杨慕玄在酒醉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家客栈里。

揉了揉还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梳洗一番,杨慕玄走出房间。白玉京正在客栈外的小摊喝粥,桌子上还有一碗,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看到他走过来,白玉京道:“本来想请你喝清水的,现在请你喝粥。”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两块铜板一碗的粥。”他竟没有忘记昨晚的话。

杨慕玄哑然失笑,也不客气,坐下来三下五除二将粥喝了个干净。一碗热粥入肚,干瘪的肠胃得以慰藉,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谢谢你的粥。”

“恩。”白玉京轻轻应了一声,继续喝粥。

二人之间寂静无声,杨慕玄懒散的晒着太阳。白玉京忽然道:“我要走了。”

“我知道。”杨慕玄一点也没有惊讶和不舍。

浪子就像没有脚的鸟,是不可能长久的呆在一处地方。流浪是浪子的天性,追寻自由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一个浪子若是有一天不想流浪了,不是他的心累了飞不动了。就是有人已经找到束缚他们的东西,比如爱情,比如家。

白玉京心还没有累,也没有人束缚住他的翅膀,所以他还要继续流浪,流浪远方。

“我也该走了。”杨慕玄道。

“去哪?”白玉京问。

“有人请我去看一出戏。”杨慕玄自怀中取出一物,是一张请帖。

“能请动孤心剑去看戏,主人家必定不是一般的人家。”

“同样能让孤心剑屈尊去看的戏,必定是一场好戏。”

孤心剑,一剑孤心,近年来崛起于江湖的名剑客,也是杨慕玄现在的身份,尽管他也是第一次从白玉京口中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听起来很厉害的称号。

他心中还想:“难道这就是哥从不在江湖,可江湖依旧留下哥的传说?”

口中回答道:“好戏自然是好戏。说不得我也要下场演上一场。”

“哦!有你演的戏定然精彩,现在我也想去看看了”白玉京饶有兴致道。

其实不用你去看,戏就会自动找上门来,而且你注定是这场戏的主角,躲都躲不掉,回忆起原著剧情,杨慕玄心道。

他嘴上却说道:“这场戏的票价可贵的很。”

“好戏自然配的上好价。”

“若是命都不够呢?”

“那你还去?”

“自然,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杨慕玄继续道。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所以白玉京没有再劝。他只是道:“好吧,明年我会记得在你的坟头倒碗清水。”

杨慕玄道:“直到今时今日我才知道白玉京原来是一个薄情寡义外加吝啬透底的人。”

“重情重义,豪气冲天的白玉京早就不知在江湖上死过多少次了。只有老谋深算,虚伪狠辣的白玉京才能在江湖一直活得那么好,还能让江湖流传着属于他的传说。”白玉京冷冷一笑。

这种冰冷无情的话语并没有让杨慕玄生气,他的神色反而郑重起来。他知道白玉京真当他是朋友,所以以这种方式告诉他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人心险恶。

“谢谢。”这是杨慕玄唯一能做的。

“不要死了。”白玉京郑重的道。

看着场面一时有些沉闷,杨慕玄回想起剧情,算算日子女主角也该登场了。所以故意使劲抽抽鼻子,“好香好香,白兄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你难道没有闻到一股桃花香吗?”杨慕玄急切问道,表情逼真,好像此时真有一股香气弥漫。

“有吗?”

“肯定有啊,这么沁人心脾的清香。”杨慕玄露出陶醉的神情。

“是吗?我怎么没闻到?”白玉京看着杨慕玄神情不似作伪,也抬头闻了闻却什么也没闻到,“难道最近得了风寒鼻息不通吗?”

“哈哈,白兄,不用纠结这个问题,本山人掐指一算,却是算得此桃花香乃是桃花劫的先兆,你闻不到实是命犯桃花身在劫中却不自知。”

白玉京忽然深深的注视着他,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得杨慕玄有些发毛。

“我竟不知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孤心剑竟然还懂得给人算命。”

“怎么也是一门手艺,多少有些涉猎,说不得哪天还能凭此混碗饭吃。”杨慕玄笑嘻嘻的答道。

他接着又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仙人问卜,童叟无欺,卦资美酒一顿,下次见面即付。本摊位本小利薄,恕不赊欠,白兄,告辞去也。”

说完便飘然远去,只留下被这一大段说辞弄懵掉的白玉京。

等他回过神来前方哪里还有杨慕玄的踪影,“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辞?”接着白玉京又哑然失笑:“真是个无赖。”

第二章 风云客栈起风云

风云客栈外,是一条繁盛的大街。

杨慕玄就坐在不远处的茶摊,喝着茶,静静的等待着好戏开场。

到了黄昏,人声鼎沸的街道突然静了下来,随之一阵寒意从远处飘来。

顺着寒意的方向看去,石板大街上,忽然出现了九个怪人。黄麻短衫,多耳麻鞋,左耳上悬着个碗大的金环,满头乱发竟都是赤红色的,火焰般披散在肩上。

这九个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容貌虽不同,脸上却全都死人般木无表情,走起路来肩不动、膝不弯,也像是僵尸一样。

他们慢慢的走过长街,只要是他们经过之处,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止,连孩子的哭声都被吓得突然停顿。

九个赤发黄衫的怪人,走到客栈门前,停下脚步,当先一人摘下了耳上金环,一挥手,“夺“地,钉在黑漆大门旁的石墙上。

火星四溅,金环竟嵌入石头里。

第二个人左手抽起肩上一束赤发,右掌轻轻一削,宛如刀锋。

他将这束用掌缘割下来的赤发,系在金环上,九个人就又继续往前走。

此时街道上已无甚人烟,独自喝茶的杨慕玄尤为显眼。

为首之人看了杨慕玄一眼。杨慕玄一脸云淡风轻,举杯虚邀。为首怪人上前一步,一只金环上手,预要有所动作,忽然停手,似乎想起什么,朝着杨慕玄一声冷笑,转身离去。

赤发火烙般在风中飞卷,这九个人却已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杨慕玄目送怪人离开,轻吁一声,擦擦额头上并未存在的冷汗,继续喝茶。

就在这时,暮色中却又驰来八匹健马,马蹄踏在石板大街上,如密雨敲窗,战鼓雷鸣。

马上人一色青布箭衣,青帕包头,脚上搬尖洒鞋,系着倒赶千层浪的绑腿,一个个全都是神情骠悍,身手矫捷。

八匹马在风云客栈门前旗杆飞驰而过,八个人同时一挥手!

刀光如闪电般一亮,又是“夺“的一声响,海碗般粗的旗杆上,已多了七柄雪亮的钢刀。

还有一把正对杨慕玄电射而去,目标正是杨慕玄咽喉要害。杨慕玄轻叹一声,一缩脖子,钢刀擦着头顶而过,去势甚疾,钉在身后木桌之上。

刀柄犹在不停的颤动,柄上的红绸刀衣“呼“的一声卷起。八匹马却已看不见了。

暮色更浓,大街上突又响起了一阵蹄声,仿佛比那八骑驰来的更急更密。

但来的却只有一匹马。一匹白马,从头到尾,看不到丝毫杂色,到了客栈门前,突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马上的人,是个精赤着上身的虬髯大汉,一身黑肉就像是铁打的。

这大汉收缰勒马,看见了门侧的金环赤发,也看见了旗杆上的七把刀,同时还看到了杨慕玄身旁的钢刀,突然冷笑了一声,自马上一跃而下,左右双手握住了两条马腿。只听他吐气开声,霹雳般一声大吼,竟将这匹马高高的举了起来,送到门檐上。

白马又一声长嘶,马鬃飞舞,四条腿却似已钉在门檐上,动也不动。

虬髯大汉仰天一声长笑,洒开大步。转瞬间也已走得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匹白马孤零零的站在暮云西风里,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华灯初上,夜色已深,长街上已看不见人影,家家户户都闭上了门。

风云客栈中寂无人声,本来住店的客人,看到这一枚金环,几柄钢刀时就早已从后门溜了。

那匹白马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西风里,就像是石头雕成的。

这时静寂的长街上,忽然又有个蓝衫白裤、面容清矍的中年文士,施施然走了过来,神情仿佛很悠闲,但一双眸子里却闪着精光。

他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到客栈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长叹:“好马!真的是好马,只可惜主人无情,委屈了你了。“他背负着的手突然一扬,长袖飞卷,带起了一阵急风。

白马受惊,又是一声长嘶,从门檐上跃下。

这中年文士双手一托,竟托住了马腹,将这匹马轻轻放在地上,拍了拍马腹,道:“回去载你的主人来,就说这里有好朋友在等他。“白马竟似也懂得人意,立刻展开四蹄,飞驰而去。

中年文士随手拔下了门侧的金环,走入客栈,在旗杆上一拍,七柄钢刀立刻同时落了下来。

中年文士长袖又卷,已将这七柄刀卷在袖里,沉声道:“掌旗何在?“客栈中突然掠出一条瘦小人影,猿猴般爬上旗杆,一转眼间已在杆头。

杆头上立刻有一面大旗飞卷而出。

雪白的旗帜上,绣着条张牙舞爪的乌黑长龙,仿佛也将破云飞去!

等到中年文士做完一切,杨慕玄才自座位上站起,略微活动一下有些发木的身体,有些费力的拔起钢刀,大喊一声:“这里还有一把。”

中年文士闻言,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杨慕玄,随即长身抱拳,“好说,好说,在下公孙静,添为此次宴会的主持。这位公子可是孤心剑当面?”

杨慕玄从怀中取出一张请帖,请帖通体雪白,上面却印有一条张牙舞爪的乌龙,显然与杆头所挂大旗同出一帜。

“公孙先生请了,在下杨慕玄,应邀而来。”

公孙静接过请帖,目光扫过桌前尚有余温的半杯茶,语带歉意道:“在下疏忽,贵客登门而不自知,竟使贵客于门外枯坐至此,还请见谅。”

杨慕玄淡然一笑,“杨某亦不算枯坐,今日倒是相会了不少以往只是闻名却未曾见面的江湖朋友,见识了诸多豪杰的手段,杨某也是不虚此行。”

公孙静闻言也是一笑:“只是可笑赤发帮,太行刀,白马盟竟不知还有公子在此,否则定然不敢如此班门弄斧。”

“杨某只是江湖小卒,些许声名也是承蒙武林同道抬爱。赤发帮,太行刀,白马盟皆是江湖上成名已久,响当当的大帮派。杨某才疏学浅,本事低微,尚未入得诸位朋友之眼也是常情。”杨慕玄道。

“孤心剑之名在江湖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公子过谦了,只是……”公孙静面露为难之色,道:“只是应邀之人皆已留下拜门手段,公子若不露出一手,岂不是让他们专美于前?日后传出去,公子面上也是不美啊!”公孙静眉头一挑,一副替杨慕玄着想的表情。

“那我说不呢?”杨慕玄漫不经心的道。

“青龙会前,从没人能说个不字。”公孙静脸上温和的笑消失了,取而则是一抹杀意在眼神中若隐若现。

“这就是青龙会的待客之道?”

“若是客人按青龙会的规矩办事,青龙会必待之如上宾。”公孙静冷冷道。

还有一句他没说,杨慕玄却懂。熟知剧情的他自然知晓青龙会的办事风格,对不是客人的人,绝对不会放任他活着离开。

“好。”杨慕玄答应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灿烂的笑起来。

公孙静闻言,眼神中杀意散去,脸上又挂上了和煦的笑容。

能在江湖混出名堂的演技都不一般啊,杨慕玄在心中得出最后的结论。

第三章 风云客栈起风云二

夜,寂静无声,

风,凛冽无情。

杨慕玄却笑得灿烂无比。

武侠世界实力永远是第一位的,拳头才是老大,武力才是真理。

杨慕玄会武功吗?

他只能说九年义务教育没这个项目。但他依旧笑的灿烂。

因为他是穿越者,因为他有金手指,这就够了。

正因为有了这穿越者的标配,所以他有一张请帖,所以白玉京会称呼他为孤心剑。自然,作为江湖人称某某剑的存在,独门剑法必不可少,虽然只有一招。

请帖可以作为开启剧情任务的媒介,某某剑的称呼方便他更快的融入江湖,一招剑法必要时还可以用来唬人。

比如现在。

杨慕玄停止了笑,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公孙静也凝神以待,等待他的出手。

杨慕玄动了,动作很慢,也很明显。他手中并没有出现仗之成名的孤心剑,而是在公孙静讶然的神情中,拿起了桌前的茶壶。

拿起茶壶的同时,他还摆了六个茶杯。

公孙静的表情变了,清矍的脸上充满了阴郁,和声细语的语气中也多了一丝阴郁。

“公子可是在消遣在下?”

他背负双手,手掌却笼在长袖之中,身上无风自动,双眼紧紧盯着杨慕玄,好像择人而食的凶兽,下一刻就要对杨慕玄进行狂风暴雨的攻击。

“非也,非也。”杨慕玄摇头,“只是见的有朋友隐在暗处多时,唯恐朋友口渴,是以先备下温茶一杯。”

闻得杨慕玄此言,公孙静心中一动,身上气势缓缓消散,“如此是在下失礼了。”说罢对杨慕玄长身一礼,他面上不显,其实内心大骇。若非杨慕玄提醒,他还真未发现有人隐在暗处。

原本他见杨慕玄年纪轻轻,心中颇有不以为意,是以言语中多有挤兑,想要逼得杨慕玄出手试试他的斤两。经此事后再看杨慕玄却多了几分忌惮,一时间试探之心尽去。

杨慕玄摆摆手,示意无妨,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公孙静接着对着一株大榕树笑了笑,道:“久闻苗帮主有江海之量,既已来了,在下理应略备薄酒,还请不下来共饮一杯?“榕树浓荫中,立刻也响起了一阵夜枭般的怪笑声,一条人影箭一般射下来,落在地上,却轻得像是四两棉花。

这人狮鼻阔口,满头赤发,耳中却戴着三枚金环,人已落下,金环还在不停的“叮当“作响,正是赤发帮的总瓢把子,“火焰神“苗烧天。

他一双眼睛里也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着,盯着公孙静,沉声道:“阁下可是青龙会中的公孙堂主?“公孙静长身抱拳,道:“正是公孙静。“

苗烧天夜枭般的笑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是转头看向杨慕玄,大笑道:“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了罢,果然不愧是名声响彻江湖的一号人物,好亮的一双招子。“

杨慕玄只是普通人,当然没有能耐发现苗烧天的踪迹。他不过是结合原著诈了一诈,没想到真的把苗烧天诈了出来,还借以震慑了公孙静。

“苗帮主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侥幸而已。”说话间,杨慕玄手上动作不停,转眼间已经倒了两杯茶,道:“既然苗帮主已经来了,恐怕那两位也不远了。”

话音未落,突听马蹄疾响,如密雨连珠般疾驰而来。

苗烧天两道火焰般的浓眉皱了皱,道:“小张三也来了,来的倒真不慢。“马蹄声突然停顿,一人朗声笑道:“青龙老大的约会,江湖中有谁敢来慢了的?“朗笑声中,一个人已飞驰而来,一身雪白的急装劲束,特地将衣襟敞开,露出坚实强壮的胸膛,却比衣裳更白。

苗烧天一挑大拇指,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白马小张三,几年不见,你怎么反倒越长越年青,起长越漂亮了,只是可惜可惜。”说罢还连叹三声。白马张三奇道:“可惜什么?”

“老苗若有女儿,若是之前遇到你,一定挑你做女婿。只是可惜在你之前我已遇到了杨小哥,女儿恐怕不能给你了。“苗烧天说完还摇摇头。

杨慕玄本来好好的看戏,此时听的苗烧天的话语,手中茶壶差点拿捏不住,“就你这副尊荣,有女儿倒贴给我我也不要啊。”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白马赵三说出他的心声。

白马张三淡谈道:“你就算有女儿也没有人敢要的。“苗烧天瞪着眼道:“为什么?“

白马张三道:“像阁下这副尊容,生出来的女儿也一定好不了哪儿去。“苗烧天瞪着他,瞪了半天,道:“今天我们是专做买卖的,要打架也不必着急。“白马张三道:“要喝酒呢?“

杨慕玄插话道:“还是请喝茶吧!”说罢,他环顾一下四周,郎声道:“河东赤发,河西白马已到,第三位朋友何不先出来饮杯茶?”

杨慕玄话说完,却已用不着等人回答,他已看见了一柄雪亮的刀,快刀!

没有刀鞘。

雪亮的刀就插在他的红腰带上。

青布箭衣,青帕包头,一条腰带比苗烧天的头发还红,恰巧血红的刀衣相配。

这时杨慕玄已将桌上六个茶杯尽数倒上茶。赵一刀盯着杨慕玄的手,道:“你的手很稳。”

不等杨慕玄开口,他接着道:“手稳的人适合练剑,因为杀人的时候手不会抖,手不会抖就不会刺偏,这样就不会使人感受到痛苦。”

杨慕玄有些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说的有理。”随即又摇摇头,“我不杀人。”

“不杀人,还要手何用?”赵一刀一声嗤笑,拔出那柄雪亮的快刀,“出剑吧,让我领教一下孤心剑的威名。”

公孙静没有阻止,他本应阻止。但他更想了解杨慕玄的底细。在场之人唯有杨慕玄他看之不透,所以他需要借一把刀,而世上还有什么刀能比这把快刀更合适的吗?

至于苗烧天和白马赵三,对青龙会这次买卖势在必得,今晚所来之人便是竞争对手,正巴不得他们能打起来,死一个便少一个,此时亦是事不关己,袖手旁观。

杨慕玄只想说尼玛有病啊,第一次见面就向他扔了一把刀,这笔帐还没算。现在刚见面又要拔刀相向,什么仇什么怨啊?

但他不能这样说,因为他现在扮演的是江湖中人。还是成功震慑住公孙静,树立起高手风范的江湖中人。

江湖中,一言不合就生死搏杀的有的是,看你不顺眼直接拔刀砍你你也没处说理。何况他现在只是普通人。

所以他只能一脸面瘫(云淡风轻)的故作高深莫测。

“我的剑没了,当了。当了十两银子,买下了这处茶摊。以后准备靠着风云客栈蹭点财气。公孙堂主,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我这小本生意还请多多关照啊。”杨慕玄一本正经的信口胡诌。

“一个剑客,连自己的剑都没了,还是死了好。”赵一刀阴恻恻道。

“看来赵兄是铁定与我为难了?”杨慕玄语气中也有了丝怒意。

“多说无益,请赐教!”赵一刀站的笔直,雪亮的快刀中透着刺骨的杀意。

第四章 风云客栈起风云三

感受着赵一刀毫不掩饰的刺骨杀意,杨慕玄缓缓闭目,心中无喜,无悲,无忧,无怒。

他心中无剑,手中也无剑,整个人遁入空灵之境……

赵一刀凝神以待,武学之中虽讲究先发制人,却是基于同等境界或交战双方对彼此知之甚深的情况下。杨慕玄至今并未真正显露武功路数,赵一刀看不出他的深浅,只先谨守门户,待他出招,以静制动。

良久,杨慕玄轻叹一口气,心中发苦。他手上无剑,心中无剑,关键是脑中也无剑,他根本就不会剑法,这怎么打?

他就像一个泡沫,一触即破。

这是古龙的世界,刀,一刀致命。剑,一剑封喉。名震天下的大侠一不留神也会死的不明不白。

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妥帖的办法就是找个没人的深山躲起来,而不是求死一般往剧情里掺和。

但他不能,一张带着青龙会和风云客栈字眼的请帖和莫名存在的江湖身份,已经是最明显的暗示。正如他对白玉京所说,这是一部戏的话,他只能按着冥冥中为他安排的剧本走下去。

不幸这是古龙世界,所幸这也是古龙世界。这个世界,武功不是万能的,小人物运用智慧,把握好时机,也可以活得很好。

想到这里,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桌上一把钢刀。

他眼神一亮,毫不顾忌一旁的赵一刀,而是转身朝那柄钢刀走去。

他拿起钢刀,屈指轻弹刀身,“借刀一用。”

正等着他“憋大招”的众人面面相觑,白马赵三冷冷道:“莫非孤心剑想做孤心刀吗?还是瞧不起太行刀,认为太行刀还不值得你出剑吗?”

未等杨慕玄开口,赵一刀道:“赵三你莫要多说。”

再看向杨慕玄,“出招吧。”

这三字字字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刀指向杨慕玄,他已经失去了耐性,下一秒雪亮的快刀就要劈向杨慕玄。

突兀的,一抹刀光骤然绽放,刀影重重,绽放森森寒意。却不是赵一刀出刀了,而是杨慕玄。

他手中钢刀轻轻一晃,刀使剑招。却非针对赵一刀,电光疾火间已是晃向桌上,叮叮叮地响了几下。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待众人反应过来,只见桌上的六只茶杯,每一只都被削去了半寸来高的一圈,六个瓷圈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却一个也没有倾倒。

众人面色一变,俱被杨慕玄这一手镇住。待收敛心神,再定睛一看,面上又是一变。原来杨慕玄早先已给这六只茶杯注入茶水,俱都倒得只有七分满,此时一刀削去六个瓷圈,切口皆与茶水齐平,而茶水无一漾洒,且细观切口平滑毫无烟火气。这一手分明需要极为高深的内力和臻至化境的剑术,二者缺一不可施为。

再看杨慕玄年轻的脸庞,群豪心中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是疑问,暗揣这小子莫非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练功的吗?年纪轻轻内力剑术竟达到如此造诣。此时再看杨慕玄,轻视之心尽去,眼神中充满戒备与忌惮。

杨慕玄露出一手,见镇住众人,手中钢刀扔在一旁,也是轻舒一口气。

他逼不得已动用最后手段,正是穿越之时脑中存在的一式剑招。

此招在这个世界声名不显,但在另一个武侠世界天下却鲜有人不识。乃是衡山派嫡传,名动五岳的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法中的杀招,一剑落九雁。

此剑变幻莫测,相传能一招刺出九剑,迅猛无比,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笑傲原著中莫大先生于茶馆惊鸿一剑,一剑削出七个瓷圈,便是惊慑众人鸦雀无声。

杨慕玄施展此招之时,体内凭空多出一股暖流,瞬间游走全身,整个心神恍惚之间晋入空冥。他好似一个看客,身体与他再无相关,冥冥中好像有一只大手,操纵他的身体使出这招。

等这一招施展完,杨慕玄心神重新回到身体,接管身体之后,他略一回忆,发现此式剑法的种种诀窍,技巧,施力法门了然于心。稍一演练,却发现此招好像已是演练过千百遍,纯熟无比,仿佛天生就会一般。

更让杨慕玄惊喜的是,当时凭空出现的那股暖流在走遍全身经脉之后,并未消散,而是盘踞到丹田之中。

“这便是内力吗?”感受到丹田内滚滚内力涌动,杨慕玄激动无比。纵马江湖道,今生乐逍遥,鲜衣怒马,仗剑江湖。哪个男儿没有武侠梦?有了内力,意味着他已初步具备了自保之力,这才是他真正的依仗。

杨慕玄内心激荡,面上却未显露分毫。环顾众人表情,他知晓方才那一剑起了效果,至少他在步入最终剧情前是安全的。

想到这,他高声一笑,转身看向赵一刀问道:“刀是好刀,人是好人,谢谢你的刀,赵老大,接下来还比不比了?”

赵一刀闻言脸上变换不定,他这样的人,你要当面说他是个好人还不如直接骂他。赵一刀有心发作,可看看桌上茶杯,回想起杨慕玄那一刀的锋芒,强压下心中的恼怒,好半天才干巴巴的道:“不了,不了,孤心剑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技不如人。”

赵一刀混迹江湖几十年,对他而言颜面又值几个钱?只是当众被迫认输,此仇业已结下。

杨慕玄当然知道像他这种人肯定是口服心不服。说不定此时心中所想是怎么报复于他,只是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一时倒也不敢逼得太紧。他心道反正在原著中是个活不到三章的扑街,与他斗气有什么意思。此时打个哈哈,与赵一刀恭维几句,便将此页翻过。

公孙静见状适时插话,“哈哈,公子好功夫,只是天色已晚,再让诸位在外面,岂不是显得青龙会招呼不周了吗?在下命人备下薄酒,还请诸位入内小酌一杯吧。”

随着公孙静的邀请,众人鱼贯进入客栈,来到后院。院中灯火通明,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除此之外,却无一人,显得空荡荡的。

等众人落座,公孙静一拍手,便见一群侍女流水般摆开宴席。

公孙静见菜上齐,端起酒杯,道:“仓促之中,恐有不周之处,敬请敬诸位一杯,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包括杨慕玄在内众人没有动作,即便是叫喊喝酒最凶的苗烧天,也只是把玩着酒杯而已,对杯中美酒置若罔闻。

公孙静见状,仍旧是连饮三杯,三杯过后,就听得白马赵三幽幽说道:“公孙坛主,酒已喝了,不妨先谈谈本次生意可好?”

第五章 好人卡

“不忙!”

公孙静放下酒杯,目光如刀,从他们的脸上一一刮过,而后停在桌子尚空着许多的空位上,缓缓道:“青龙会发出十三张请帖,今夜却只到了四位,还有九位莫非不会来了?“

“我看不用等了。”杨慕玄开口道。

“为何?”公孙静问。

“或许有几位朋友奔波千里忽然想家了。”杨慕玄道。

“所以呢?”公孙静眉头一皱。

“所以苗帮主就送他们回了老家。”

“这个理由好啊。”苗烧天狞笑道:“青竹帮、铁环门,和太原李家来的人半路上想家了,正好遇到我,我就送他们回老家了。”

“恐怕他们再也不能从家里出来了。”赵一刀道。

“这不是正好!”苗烧天道,

“恩,看来已经确定九位朋友,已有三位不会来了。”公孙静盯着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恐怕是六位。”赵一刀道。

苗烧天哈哈一笑:“他们也想家了吗?”

“想家的毕竟是少数,他们是病了,病的很严重。”赵一刀道:“十二连环坞、长江水路、和辰州言家拳的三位朋友半路上忽然得了一种怪病,头痛如裂,所以……“苗烧天道:“所以怎么样?“赵一刀道:“他们的头现在已不痛了。“

苗烧天道:“谁替他们治好了的?“

赵一刀道:“我。“

苗烧天道:“没想到赵老大还会治病?“

赵一刀道:“我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他淡淡的接着道:“无论谁的头被砍下来后,都不会再疼的。“

苗烧天大笑,道:“好法子,真痛快。“

白马张三忽然道:“万竹山庄和飞鱼塘来的两位前辈,只怕也不能来了。“苗烧天道:“哦?“

白马张三道:“他们既没有想家,也没有生病,他们只是困了。”

赵一刀道:“困了就要睡觉。”

“是及是及,”白马张三道:“两位前辈正好遇到了我,我对武林前辈们,一向照顾得很周到的。所以给两位前辈选了一个睡觉的好去处,他们都已睡着,而且睡得很深沉。“

苗烧天问道:“睡在哪里?”

张三道:“洞庭湖底。”

苗烧天大笑道:“果然是个好去处,那里睡觉不但凉快,而且绝不会被人吵醒。“

“而且想醒都不易啊。”杨慕玄叹道。

“在那样的妙地安睡,两位前辈恐怕也舍不得醒来。”白马赵三脸上闪过一丝狠厉。

赵一刀道:“如此,该来的人,想必都已来了,却不知青龙会的货在哪里?“公孙静微笑道:“好,问得干脆。“

赵一刀道:“堂主专程请我们来,当然也不是为了要听废话的。“公孙静慢慢的点了点头,道:“的确不是。“

赵一刀道:“堂主是不是想着先听听我们的价钱?“公孙静道:“现在还不急。“赵一刀道:“还等什么?“公孙静道:“这批货我们得来不易,总希望出价的人多些,出价才会高些。“苗烧天瞪眼道:“堂主还要等人?“

公孙静道:“莫忘记本堂主还有九位客人要来,阁下却只做倒了八位。“苗烧天道:“还有一个人是谁?“

公孙静笑了笑,道:“是个头既不疼,也不会睡着,更不会想家的人。“

苗烧天冷笑道:“老实说,这批货赤发帮已势在必得,无论再有什么人,也一样没用。“

白马张三冷笑道:“青龙会做生意一向公道,只要赤发帮的价钱高,这批货自然归赤发帮。”

苗烧天厉声道:“莫非你还想抢出价?“白马张三道:“否则我为何要来?“

苗烧天霍然长身而起,瞪着他,耳上的金环又在叮叮作响。

白马赵三也不露怯,长鞭不知什么时候拿在手中。

杨慕玄这时道:“道理若能讲的明,还要拳头有什么用。两位有什么争议,还是打一场罢。江湖人何必学生意场?”

苗烧天忽然坐下来,白马赵三也笑起来。

“我们打起来,让你捡便宜吗?”

杨慕玄摇头,道:“世上聪明人为何这么多?”

苗烧天道:“因为不聪明的早就死了。”

“唉,要是大家都笨一点,天下间也就不会起这么多的纷争了。”杨慕玄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

“我倒希望最后来的那位朋友能笨一点。这里聪明人太多了。”

“放心,本少爷自然不会是假聪明的笨人。”这个声音断断续续,飘渺无比,像有人在极远处说话。

“什么人?”苗烧天问道。

“真正的聪明人。”这次声音语速极慢,一字一句,却似有人凑在耳边细语。

突听车辚马嘶,一辆六匹马拉的华丽大车,停在门外,四个挺胸凸肚的彪形大汉,跨着车辕,一跃而下,躬身拉开了车门。

过了半响,才有个面白无须,痴肥臃肿的白胖子,喘着气从车厢里走出来,还没有走到三步路,已累得气喘如牛。

他身后还有个又高又瘦的黑衣人。象影子般紧紧跟着他,一张焦黄的脸,两只眼睛凹了下去,像个痨病鬼,但脚步却极轻健。腰上挂着对银光闪闪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对弧形剑。

这种外门兵刃不但难练,而且打造也不容易,江湖中使这种兵刃的人一向不多,能使这种兵刃的,十个人中就有九个是高手。

苗烧天、赵一刀、白马张三,三双锐利的眼睛立刻盯在这对孤形剑上。

白马张三皱了皱眉,沉声道:“这人是谁?“

公孙静道:“苏州万金堂的朱大少。“

白马张三道:“他的保镖呢?“

公孙静微笑道:“只怕是个保镖的。“

“我猜是个刚雇的。”杨慕玄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白马张三沉吟着,霍然转向赵一刀,道:“他是不是从你那条路上来的?“赵一刀道:“好像是。“

白马张三道:“他的头怎么不疼?“

赵一刀道:“他就算头疼,我也治不了。“白马张三道:“为什么?“赵一刀淡淡道:“他的头太大了。“

朱大少已经坐下来,却还是不停的擦着汗,喘着气。

他一共也只不过走了三十步路,看来却像是刚爬过七八座山似的。

那黑衣人也还是影子般站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一双鹰爪般干枯瘦削的手,也始终末离开过腰畔那对奇门弧形剑。

他深凹的漆黑眼睛里,带着种奇特的嘲弄之意,仿佛正在嘲笑着眼前这些人,为什么要来白跑一趟。

杨慕玄捕捉到他的眼神,也是莫名一笑。

风云客栈的灯笼在风中摇晃,苗烧天耳上的金环犹在叮当发响。

白马张三似乎觉得有些寒意,悄悄的将自己敞开的衣襟拉紧了些。

赵一刀却在看着桌面上的酒杯沉思,心里仿佛有个很大的难题要他来下决定。

没有人说话,因为彼此之间都充满敌意。

公孙静显然很欣赏他们这种敌意,长长松了口气“微笑着道:“五位从不相识,都必也已彼此闻名,用不着我再引见了。“苗烧天道:“的确用不着。·白马张三道:“我们本就不是来交朋友的。“苗烧天斜眼盯着他,道:“就算本来是朋友,为了这批货,也不是朋友了。“白马张三冷笑一声道:“苗帮主一向是个明白人。“苗烧天也冷笑了两声,道:“现在人既已到齐,货呢?“公孙静道:“当然有货的,只不过……“苗烧天道:“只不过怎么样?“公孙静道:“青龙会做生意,一向规规矩矩,讲究的是童叟无欺,现金交易。“苗烧天道:“好!“他一拍手,那九个麻衣赤发的怪人,就已忽然自黑暗中出现,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麻布包袱,分量显然不轻。

这时门口已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虬髯大汉双手各举着个大铁箱,一步步走了进来,黑铁般的肌肉一块块凸起,每一步踩下去,地上就立刻多出个很深的脚印。

公孙静微笑道:“金环八墙,白马啸风,在下一见,就知道赤发九杰和金刚力土都已来了。“白马张三道:“莫忘了还有急风八刀。“

赵一刀终于抬起头笑了笑,道:“河东赤发,河西白马,全都财雄势大,太行快刀怎么敢来争锋,这批货,咱们兄弟就算放弃了。“苗烧天仰面狂笑道:“好,赵老大才真的是明白人。“他笑声忽然停顿,目光火焰般盯着朱大少,沉声道:“却不知万金堂的少主人意下如何?“朱大少的喘息总算已停止,正在凝视着自己的手,就好像一少年在看着他的初恋情人的手儿一样。

可是他还是回答了苗烧天问他的话,他反问道:“你在问我什么意思?“苗烧天道:“哼。“

朱大少道:“我没有意思,我一向很懒得动脑筋。可是你为什么不先问他?“

朱大少手一指一旁的杨慕玄,“难道苗帮主认为本大少不如他?”

杨慕玄见状,双手摊开,微微耸肩。

虽然对杨慕玄的这个动作不明所以,苗烧天嘿嘿一笑道:“如不如,老苗不知道。不过比一比就知道了。”

杨慕玄闻言,呵呵一笑:“苗帮主这一手拉人下水的功夫,令在下自叹不如。不过这样做未免太不够朋友了吧。”

“朋友?咱们今日是来做买卖的,朋友还是改日再做吧。”苗烧天道。

“嘿嘿,做买卖好,本大少平生最喜欢做买卖。只是做买卖就要有个做买卖的样子,别人都出价了,这位朋友是不是也该把底牌亮一亮?”

朱大少不再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而是凝视杨慕玄。

“想看我的底牌?很简单,你来称一称就好了。”杨慕玄对着公孙静道:“还请公孙堂主借剑一用。”

“好啊。”朱大少忽然挣扎着想站起来,平常人一个简单的动作,他试了几试都没成功。

公孙静听到杨慕玄的话,笑容满面连连摆手道:“公子何至如此,做买卖还是和气生财的好。”

接着又对朱大少道:“朱老板,我若是你的话,就不会这样做。有资格来的最迟是好事,可是有时来的太迟也是坏事!”

朱大少不再挣扎,而是瘫在椅子上,问道:“为何?”

“因为来的太迟,之前发生的事就不会看到。”

“我没来之前这里发生过很精彩的事。”朱大少问道。

“正是。”

公孙静一拍手,外面两个仆役抬着一张桌子进来。

朱大少问道:“这是?”

“看看就知道。”公孙静道。

两个仆役将桌子放在朱大少近前。

“这是……”朱大少探头看去脸上终于变色,映入他眼帘的赫然是杨慕玄斩开的六只茶杯。

“此正是孤心剑杨公子所留。”公孙静道。

杨慕玄却注意到原本他为增强震撼效果而额外添加的茶水依旧保留在茶杯中。茶水与杯口齐平,却在搬动过程中无一溢出。显然这两个仆役打扮的人非是普通人。

“青龙会内就连两个仆役也有如此身手,果然人才济济,卧虎藏龙。”杨慕玄赞道。

“公子过奖了。”公孙静笑呵呵道。

朱大少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又恢复平静。“孤心剑的手段,今日本大少算是领教了。不过本大少敢问一句,杨公子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哦?”杨慕玄一声轻咦。

“公子这一剑的威力,在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能一剑斩断六个茶杯,就能一剑刺穿六个人的喉咙,很不巧,在场除了公子你,正好有六个人。”朱大少道,他想煽动众人合力拿下杨慕玄。

苗烧天等人如何听不出朱大少的话意。他们本是对这次的买卖势在必得,却不料出了杨慕玄这个变数,本来慑于杨慕玄展示出的那手高明剑法,不敢妄动。此时听的朱大少的话语,心道杨慕玄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他们众人合力还敌不过他吗?此时脸上露出意动,齐刷刷看向杨慕玄。

杨慕玄悠悠道:“看来我也有点头疼了。不过诸位有自信治得了我的头疼吗?”

朱大少说:“在座诸位可不是茶杯。”

杨慕玄道:“所以我或许刺不穿六个人的喉咙,但是刺穿两三个人的喉咙我还是有把握的。诸位不妨试试,看谁的运气不好吧。”

赵一刀这时道:“所以说,他就算头疼,我也治不好的。“白马张三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不错,他的头实在太大了。“公孙静面上又露出微笑,缓缓道:“既然大家都已带来了现金,现在已不妨去看货了。“苗烧天眼睛里布满红丝,瞪着朱大少。

朱大少却悠然逍:“不错,还是先看货的好,也许我还未必肯出价哩。“他将手里的金环放在桌上,掏出雪白的丝中,仔细的擦了擦手,才慢慢的站起来,道:“请,请带路。“公孙静道:“请,请随我来。”

杨慕玄道:“算了,我就不去了,本来我就没打算凑这个热闹。只是碍于青龙会的邀请不好不来。”接下来的事他心下了然,密室里就是一张发给公孙静的好人卡,好人卡有什么好看的。他前世收到的好人卡多了去了,想想都是泪啊。

苗烧天道:“好,看来公子也是聪明人。”

杨慕玄道:“我倒希望自己能笨一点,诸位告辞了。”

公孙静嘴动了动,最终也没挽留,只是点了点头。

杨慕玄一抱拳,随即飘然而去。等出了客栈,才终于重重出了口气。今日却是他二十几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天,他在里面看似谈笑风生,风轻云淡,实则是步步杀机。所幸众人被他以作弊手段唬住,否则在场随便一人都能轻易置他于死地。就是这样他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人周旋。

他从客栈出来,不啻于虎口脱险,此时精神稍一松懈,顿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不过好在最艰难的时刻已经熬过,”杨慕玄心道,他抬头望天,启明星高高升起,东方已初现曙光。“长夜将尽,我参与了剧本的开头,接下来也该换成我为这剧本设计结尾了吧。”

杨慕玄倾吐一口气,缓缓向远方走去。

第六章 最近江湖流行改行

杨慕玄第二次见白玉京还是在一个酒馆里,不过此时白玉京身边已经有了一个陪他喝酒的人,而且是个女人。

一个有着一双迷人眼睛的女人。迷人的眼睛,羞涩的笑容,瓜子脸上不施脂粉,一身衣裳却艳如紫霞。

她拿起酒壶,给白玉京倒满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的纤手如春葱。

她指指白玉京面前的酒杯,又指指自己的。看向白玉京的眼神充满羞涩和甜蜜。

此时但凡是一个明眼人,都会知趣的远远走开,不会打扰这对似在热恋中的佳人。

可杨慕玄偏偏走过去,还大声的咳了一声。

甜蜜被打破,美人薄怒,抬头使劲瞪着杨慕玄。

杨慕玄微微一笑,白玉京却捂住了头,露出一副头疼的模样。

杨慕玄明知故问:“白兄,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见到我会这副表情?”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你可知人生最美好的事是什么?”

“什么?”杨慕玄莫名问道。

白玉京道:“人生最美好的享受莫过于美酒在喉,美人在侧。”

他接着道:“你又可知这人生最大的不幸是什么?”

杨慕玄有些明白他有所意指,依旧装作不明所以问道:“是什么?”

“当然是在有美人相伴饮着美酒的时候,一个厚着脸皮自称是你朋友的人,没有眼色的突然闯进来将这美好的氛围打破。”白玉京幽幽道。

杨慕玄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所以我就是那个厚着脸皮且没有眼色的人喽?”

“你说呢?”白玉京道。

“我猜当然不是喽。”杨慕玄一边说,一边自顾坐了下来,丝毫没有在意一旁的美女已经要杀人的目光。

“咦?这位姑娘是?”杨慕玄好像这才看到她一样,问道。

“唉!”白玉京又捂住了脑袋。

“这个问题不应该你来问。”女人白了杨慕玄一眼:“若是这位公子问,我兴许会把名字告诉这位公子。”

杨慕玄惊讶道:“你们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就已经在一块喝酒了?哎呀呀,发展的好快。”这话说得女子面带羞色,白玉京尴尬异常。

“咳咳,我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互不通名就喝了个痛快的。”白玉京强辩道。

杨慕玄笑道:“这不一样吧,男人之间喝出的是友情,男人和女人一起喝酒,喝出的恐怕是孽缘啊!这位姑娘,我说的对不对?”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不断缠搅着自己的衣角。那双动人的眼睛不时偷瞄白玉京。有时和白玉京双眼对上,就立刻垂下头,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把一副纯情小女生害羞的神情展现的淋漓尽致。让杨慕玄不得不赞叹,不愧是能在原著将所有人都玩弄在手心的女主角啊,演技就是高超。

女子没有说话,白玉京倒是接话了,他对杨慕玄道:“有什么不一样吗?”又对女子道:“我姓白,白玉京。”

女子的眼神亮了起来,盈盈笑道:“天上白玉京的那个白玉京吗?”

白玉京道:“原来你也喜欢李白的诗。”

女子点点头,低声曼吟:“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亲见安其公,食枣大如瓜,中年谒汉主,不惬还归家,朱颜谢春晕,白发见生涯,所期就金液,飞步登云车,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念到劳山那一句,她的声音似乎停了停。

白天京道:“劳姑娘?“

她的头垂得更低,轻轻道:“袁紫霞。“

白玉京笑道:“好名字。”

袁紫霞想要说些什么,杨慕玄道:“袁姑娘,看来你和白兄之间的缘分叙的差不多了,不知接下来的时间可否让我与白兄叙叙友情呢?”

“我在旁边坐着就好。”

“袁姑娘还是请回去休息吧。”杨慕玄道。

袁紫霞问道:”为什么?”

杨慕玄回答道:“因为男人之间的话题,若是夹杂着一个女人,就不好接着聊下去了。”

杨慕玄接着道:“所以袁姑娘还是请吧。”

袁紫霞看了眼白玉京,白玉京只是一言不发。哼了一声,起身走向后院,走到途中又重重哼了一声。

看到美人生怒,他不由自主的又捂住了头。

杨慕玄道:“你是头疼吗?”

白玉京道:“是啊,没有比这更疼了。”

杨慕玄乐道:“巧了,我刚刚跟人学了一手怎么治头疼,他可是治疗头疼的行家。方法简单却十分有效。”

白玉京奇道:“怎么治啊?”

“简单!”杨慕玄嘿嘿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那位行家告诉我,如果治疗一个人的头疼,把那人的头砍下来就好了。”

白玉京只觉得过去三年加在一起的叹息也没有今天多,苦笑道:“我实不该指望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好话。”

杨慕玄道:“十二连环坞,长江水路,辰州言家拳的几位朋友,都是在半路得了这种怪病,结果被人用这种方法治好的。”

白玉京道:“这几位朋友的头可硬的狠啊!”

杨慕玄道:“是啊,这种病一般人真治不了,不过若是换成赵一刀,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白玉京道:“莫非是太行山的那把二十七斤重的大刀?”

“正是。”杨慕玄答道。

白玉京道:“碰上那把大刀,再硬的头也不是问题。不过我奇怪的是,他什么时候改行干起了大夫的勾当?”

杨慕玄道:“不光是他,还有不少人物也已经改行了,恩,最近江湖流行改行。”

白玉京眉头一皱,“还有?”

“当然,你不觉得这条街上比往日热闹了不少吗?”杨慕玄道。

从客栈门口外望,一个头上戴着顶破毡帽,身上还穿着破棉袄的驼子,正坐在春日的阳光下打瞌睡。

巷口一颗大白果树下,支着一个小摊子,一个推着车子卖藕粉的小贩,正将一壶滚水冲在碗中的藕粉里。

一个戴着红樱帽,穿着青皂衣的捕快,正从巷子的另一头慢慢的走过来,走到树下居然也买了碗藕粉吃。

白玉京心下了然,开口道:“果然都是大人物。”

杨慕玄道:“还不止。”说罢,目光就瞥向后院。

客栈大厅前面的窗口下,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院子里一栅紫藤花下,养着缸金鱼。

一个年青的胖子,正背负着双手,在看金鱼,一个又瘦又高的黑衣人,影子般贴在他身后。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扶着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蹒跚的穿过院子。

三个青衣劲装的大汉,一排站在西厢房前,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大门,仿佛等着什么人从门外进来。

白玉京道:“赤发帮,卖藕粉的急风刀,吃藕粉的官差是个悍匪,还有万金堂,哈哈,平日里南辕北辙的大帮大派,今日齐聚与此,也是一桩江湖盛事了。”

杨慕玄道:“盛事是不假,只是你还少数了一样,没有它,这些势力也不可能和谐的来一场转型。”

白玉京奇道:“还有哪个?”

杨慕玄道:“还记得我参加的邀约吗?”

“你是说青龙会?”白玉京脸上也微微变色。

杨慕玄道:“不然谁会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当然,这么大的号召力还有一个人拥有?”顿了顿,杨慕玄又道。

白玉京道:“谁?”

杨慕玄笑道:“当然是你!”

“我?”白玉京难以置信,一副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的表情。

“准确的说,是你身上的一件东西。”杨慕玄道。

白玉京想了想,道:“我不过是个浪子,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么些大势力惦记?”

“当然有。”杨慕玄道:“前不久,或者说就是刚刚,青龙会丢失了一件货物。”

“既不是我偷的,又不是在我身上,找我有什么用?”白玉京端起酒一饮而尽。

杨慕玄一脸玩味的道:“可据我所知,这件货是在青龙会秘密分坛之内,重重防护之中被人取走的。据说能这样做到的无一不是当世绝顶高手。说来也巧,如今方圆百里之内就你一个顶尖高手。而且这件货对青龙会来说也非常重要,丢了肯定要派人追查,所以说,这么个锅,在这里只有你长短大小正好适合,你不背来谁来背啊?”

杨慕玄语气里净是幸灾乐祸。

第七章 铁钩 桃花 劫

白玉京在杨慕玄说完后,就一直低头不言,不知道想些什么。

杨慕玄百无聊赖之下拿起酒杯,开始自斟自饮。等他喝到第三杯后,白玉京方叹了口气。

“自从认识你后,我叹气的次数明显比以往还要多。”

杨慕玄道:“没关系,慢慢会习惯的。”他又倒上了第四杯酒。

白玉京没好气的道:“我马上就要陷入被人围杀的境地中了,我的好朋友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在那只顾喝酒,换成你,你寒不寒心。”

杨慕玄闻言放下酒杯,以一种很庄重的神情道:“没关系,慢慢会习惯的。”

白玉京用手捂住额头,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不管是谁,面对这种朋友,唯一能做的恐怕只有头疼了。

客栈外的大街上是热闹的,客栈内更是人声鼎沸。

客栈就是酒馆,这成了江湖中人的共识,来这里喝酒的多是江湖人。

不用指望江湖人有多好的素养,喝酒喝出清新范儿那是文人们的本事。尤其是三杯两盏下肚,斯文人有时也会上演相爱相杀的曲目,更遑论掌握着主流力量的江湖人。特别是三教九流混杂的时候,说不定就会上演什么恩怨情仇。

所以说,在江湖中开客栈,是一项危险系数相当高的工作。

除非客栈的主人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和强大的武力,二者缺一不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杨慕玄初见这家客栈的主人,第一感觉就是硬,真的很硬。随之而来的第二感觉就是冷,如铁般寒冷。

这一切感觉得来源在他的手,他的右手。或者说是在他原本右手位置的那只铁钩。那只铁钩就是他的右手。

他叫方龙香,是白玉京的至交好友,拥有一只铁钩做右手,这家客栈的主人,也是青龙会的成员,一个角色扮演爱好者,成功的背叛者,最后死的比较惨。恩,这就是杨慕玄对方龙香的全部印象。

带着上帝视角参与剧情的感觉不要太爽,这是此刻杨慕玄的内心独白。

方龙香的名字听起来很像女人的名字,但是听到这个名字认为他是个女人,那就错了。世上也许很少有比他更男人的男人。

他的眼角虽已有了皱纹,但眼睛却还是雪亮,总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事。

现在他正看着白玉京。

白玉京也看到了他,原本头疼的他头更疼了。他双手抱着头,道:“老天,来一个已经够了,如今又来一个。”

方龙香走了过来,道:“话说清楚一点,什么叫来一个已经够了,如今又来一个?还有,这是对朋友应有的态度吗?”

白玉京道:“哪有?我是为见到老朋友高兴。”

方龙香道:“老朋友?我很老吗?”

白玉京笑着道:“怎么可能,否则我不会一直称呼你小方。”

方龙香道:“你还是一贯的心口不一。”

他没有给白玉京说话的机会,而是目光投向杨慕玄。

他的脸色和铁钩一样冷冰冰的,此时却露出一丝笑,锐利的眼神也收敛了锋芒,道:“你是白玉京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朋友来了,我自有好酒相待。”

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瓶酒,拔开瓶塞,一股特有的醇香扑鼻。

杨慕玄没有理会那瓶散发醇香的美酒,视线反而落在方龙香那只铁钩上。

一般人身上若有了残缺,残缺的部位肯定会成为那个人的忌讳,被掩盖的严严实实。

方龙香却没这个忌讳,他没有遮掩,也没有因杨慕玄的目光而着恼。他反而大大方方的将铁钩展示在杨慕玄面前,道:“看样子你对我这副铁钩很感兴趣?”

他看得出来杨慕玄用的是一种审视的目光,好像在与什么比较。

杨慕玄答道:“你的这副铁钩让我想起了一件兵器。”

“奥?什么兵器。”方龙香似乎来了兴致,问道。

杨慕玄道:“也是一把钩。”

方龙香道:“我知道钩是种武器,在十八般兵器中名列第七。”

杨慕玄道:“是的,那柄钩的名字叫离别钩。”

方龙香问道:“既然是钩,为什么要叫做离别”

“因为这柄钩,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手,你的手就要和腕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

“如果它钩住我的咽喉,我就和这个世界离别了”方龙香道。

杨慕玄回答道:“是的。”

方龙香道:“我只知道江湖中用钩的好手有双钩韦昌,却从未听说过有离别钩。”

杨慕玄道:“离别钩,既是一种武器,也是一种信念,现在还不到它出世的时候,自然不会听到它的传闻。”

白玉京道:“世上还有这般武器?真想有机会一睹为快。”

方龙香道:“是想和你的长生剑一比吗?”

白玉京道:“不是,我只是想结识一下那柄钩的主人,钩既非凡,那人肯定非常人,就是不知结成朋友会如何。”

杨慕玄看了白玉京良久,忽然笑道:“或许会有机会的。”他拿起那瓶美酒,又摆出四个酒杯倒满。

袁紫霞适时走了过来,手指轻捻衣角,眼神中充满彷徨和不安,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幼兽急于寻找安全的巢穴。

她看到白玉京,眼神亮了起来,就像发现自己迷路的孩子看到回家的路途。她小跑的来到白玉京身边,抱住了他,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白大哥,院子里放了一口棺材,我,我害怕。”

客栈小院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口棺材,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和那十三四岁的小孩,正伏在棺材上痛哭,已哭得声嘶力竭。

棺材旁有两个刚请来的和尚,正在念经。他们的诵经声庄严而哀痛的,再加上单调的木鱼声,老太婆和孩子的哭声,更使人听了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和空虚。

白玉京轻轻安抚怀中的佳人,叹了口气:“这地方来的活人已够多了,想不到现在居然又来了个死人。”

杨慕玄作悲悯状:“至少死人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

袁紫霞听到这句话时,娇躯一颤,显然被吓到了。对白玉京道:“我怕得很,这地方好像有点奇怪,你千万不能把我一个人甩在这里。”白玉京看着袁紫霞,心中充满了怜惜,柔声道:“袁姑娘,你放心,有白某在这里,没人会伤害你。我送你回房休息好不好?”

杨慕玄冷眼旁观,心中不由佩服起一身是戏的袁紫霞。看着白玉京和袁紫霞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慢慢的走出了门,方龙香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白玉京心乱了。”

杨慕玄点点头,又摇摇头。“桃花劫也是劫,身在劫中,是不自知?还是不愿醒呢?”杨慕玄看着走远的人影,呢喃道。

第八章 即将漫长的夜

白玉京走了,杨慕玄只能和方龙香喝酒。

不得不说,方龙香能被白玉京视为至交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是一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他好像能成为任何人的朋友,也能把任何人变成自己的朋友。他的言谈,举止,分寸拿捏到了极点,每一句都使得别人如沐春风。

如果杨慕玄不知道剧情,或许他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现在他对方龙香自书中得来的那点偏见也早已忘却。想起方龙香最后的结局,杨慕玄只能默默从心里叹一句可惜了。

杨慕玄心里想着,嘴上也说了出来。方龙香问道:“什么可惜了?”

杨慕玄道:“为可惜的事可惜了。”

方龙香笑道:“你和小白能成为朋友果然不假,都爱讲些不知所以的话。”

杨慕玄没有说什么,方龙香也没有继续问,两人就这么喝起酒来。

杨慕玄不知道方龙香酒量如何,估计酒量不会差。但他对自己的酒量很自信,未穿越前他从没喝过酒,穿越后的这几天却几乎是把酒当水喝。这个江湖很怪,不喝酒好像交不了朋友。

他一直有个问题不吐不快,可惜没人给他解答。就在他与方龙香喝到第七杯时,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方兄,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你。”

方龙香没有问什么问题,而是先说:“你要愿意,可以和他一样叫我小方。”

他自然指的是白玉京。

方龙香已经不小了,从他脸上的皱纹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也有很多称呼,东家,大爷。可他愿意让杨慕玄称呼他为小方,和白玉京一样。这说明他已经当杨慕玄是他的朋友。

杨慕玄微微一愣,随后笑着改了称呼:“小方,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方龙香语气里还带着冷淡,语调却柔和了一些,道:“什么问题?”他左手拿起酒杯给杨慕玄倒了一杯酒。

杨慕玄苦着脸喝下,又苦着脸问:“我只是想问,你们江湖中人,喝酒一般不吃菜吗?”

方龙香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他的脸上不再是一片冷峻,反而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知所措,想了几想,最终才干巴巴道:“我该怎么回答你?”

面对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方龙香,杨慕玄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

两人对视,冷场。

“你不用回答,现在你只需让厨子赶紧整治几样小菜就好了。”白玉京从小院走出来,缓解了冷场。

客栈后厨的效率很高,不多时四凉四热八样小菜就端上桌来,同样端上来的还有一壶温酒。

酒飘香,菜飘香,杨慕玄盯着菜,白玉京和方龙香却盯着他。

“你们看我干什么?”杨慕玄挟了一筷子菜,闭目细细体会起属于这个时代的味道。

“我常常在想,世上还有什么问题能难得住小方。我思索很久也没想到,今天你却做到了。”白玉京先开口了,他狠狠的盯着杨慕玄,语气表现的很不友好。

杨慕玄咽下口中的佳肴,道:“所以呢?”

“自然是为小方报仇。”白玉京将腰间的剑放到桌子上,道:“拔剑吧。”

一旁的方龙香早已做出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没剑,我的剑当了。”杨慕玄面无表情的拿出了对付赵一刀的那套说辞。然后他又开口道:“都说白玉京骄傲,任性,有时冲动的像个小孩,有时又深沉的像个狐狸。老狐狸的白玉京我没看到,小孩子般的白玉京我倒是见到了。”

白玉京维持不住凶狠的眼神,他揉了揉眼睛,道:“我刚刚听你说了句话。”他的话题转的很突然,杨慕玄有些接不上他的思路,问道:“什么?”

白玉京道:“你刚刚问小方的问题,是你们江湖中人,这说明你还没有把自己当成江湖中人。”

杨慕玄道:“我有说过吗?”

自白玉京进来就一直沉默的方龙香道:“说过。”

方龙香是一个不多话的人,一般不多话的人嘴中说出的话都是可信的,所以杨慕玄没有再说什么。

白玉京接着道:“不是江湖中人,就不该参与江湖之事。你不该来。”

“现在离开太晚了。”杨慕玄看看天,又看看外面的大街。

天色渐暗,忙碌喧嚣的街道也渐渐寂静,许多小摊都在忙着收摊,行人也加快了步伐,一个行人走进客栈,他全身笼罩在斗篷之中,只有耳畔的金环若隐若现,打扮的很像一个江洋大盗。

“住店。”他的声音很低沉,步子却很轻。在小二的带领下去了客栈的厢房。

他离开不久,一个官差也走进客栈,他戴着红缨帽,还牵着一匹白马,同样也是住店。

街上卖藕粉的小贩也收了摊,将东西挑在一条扁担,也进了客栈。他没有住店,而是选择在里面吃饭。

“你的生意很红火啊。”杨慕玄对方龙香道。“或许我不该将茶摊开在风云客栈,而是选择开在你这家客栈外。”

方龙香道:“平日里这里的生意一点也不好,如果开在这,你会亏本的。”

杨慕玄道:“可那边的生意也不好做了。”

白玉京道:“生意不好做就快回家,回家还能保住本钱。”

杨慕玄道:“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本钱了。”

白玉京道:“至少还有命。”

杨慕玄忽然笑道:“你这笔帐算的不错,命才是最大的本钱。”他这时才想起来问道:“你不是陪你的袁姑娘去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白玉京挟了一筷子菜,道:“因为我饿了。”

杨慕玄道:“秀色可餐难道是假的吗?”

白玉京吃的更快了,道:“当然是假的。”他接着道:“你应该离开这里。”

“戏台已经搭起来,客人也都上门来,这个时候离开太晚了。”杨慕玄答道。

华灯初上,客栈内吃饭的人也多起来。卖藕粉的坐在门口,官差没戴红缨帽,却与那个打扮的很像江洋大盗的人并肩走了出来。三个青衣人坐在东面,在他们对面桌子上坐的是一个年青的胖子,一个又瘦又高的黑衣人,影子般贴在他身后。两个念完经的和尚也走了出来,亮堂的灯光照在他们光头上显得十分可笑。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可他们始终没往上面瞧一眼。因为他们都看向杨慕玄,看向杨慕玄身边的白玉京,看向白玉京放到桌子上的长生剑。有正大光明的看的,也有低头偷偷窥视的,还有目光在他们之间扫视的。种种目光之中,包含的既有忌惮,又有畏惧,更多的还是贪婪。

杨慕玄没有理睬这些视线,白玉京更没有在意。他仍然对杨慕玄道:“其实现在还不晚。”

他突然站起身,脸色沉了下来:“各位为什么到这里来,原因我已知道。“众人却没有答话。

在这屋里的人,简直没有一个不是老江湖,老江湖不到必要时,是绝不肯开口说话的。

白玉京说完了这句话也停了下来,目光盯着在场众人一个个看过,才缓缓道:“我是谁,各位想必也知道“每个人都点了点头,眼睛里不由自主又往那柄剑上瞟了过去。

白玉京忽然笑了笑,道:“而诸位是谁,我却不想知道。各位想要的东西,就在我身上。“每个人眼睛都睁大了,眼睛里全都充满了渴望、企求、贪婪之色。

场上只有三个人,脸上还是全无表情,方龙香只是一杯一杯的饮酒,一口一口的吃菜,看起来全然不在意。黑衣人眼中还是那种莫名的嘲讽,他本来是个很丑陋的人,但在这群人中,看来却忽然变得可爱起来。

只有杨慕玄,也同样站起来,看着除白玉京外的众人,眼神中出现了和黑衣人同样的嘲讽,一边摇了摇头,一边对白玉京道:“你想错了,他们也想错了。”

说完,他看了看窗外,伸了个懒腰道:“今晚夜很漫长,看来我要好好休息了,小二,帮我找个房间。”他对白玉京点点头。他身上气势全无,他们却没有阻拦,反而纷纷让路。

第九章 找我

杨慕玄立在窗边,静静望着星空。

今晚天上没有月亮,星星却比以往更明亮。

明亮的星空广阔而深邃,越发衬出人类的无知和渺小。

杨慕玄孤身在这间小小的房间,却似天地之间只余他与这无垠的天宇。

一种无言的孤独充盈在身,孤独难言,却有千般思绪涌上心头。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他忽然想起哲学上的这三大终极命题,他在独处的时候,常会思考一些问题。因为只有一个人时,心会更清,更静,思索问题更透彻。

没有哪一刻会比眼下更清静了,可他依旧没有答案。杨慕玄望着璀璨的星空,忽然觉得尘世间一切都索然无味。他总有些看不清自己了,正如他已经看不清这个世界。这个小说中的世界总让他感到不真实。

虽然他这几天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更是和其中不少人成为朋友,尽管他也知道这些人物都是有血有肉,可他内心深处觉得这终究只是一场梦,一场无比真实的梦,说不定什么时候梦就醒了。

所以他行事的肆意,即便穿越之初就存在的身份和青龙会的请帖,也没有让他惊讶半分,完全是随性而为之的去参与了剧情。

因为他是迷茫的,对整个世界都是迷茫的。可如今,在无垠星空环绕下,他的内心无比清醒,他开始思索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或者说以后的道路,他想在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在他思索期间,外面却是厮杀声,女子小孩哭喊声不觉于耳。他未曾理会,只是脑中越想越乱,最后简直成了一团乱麻。

他越想越多,到最后简直不知他到底是谁了,这个世界于他是真还是假,抑或是他于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以至于如何验证真假他都不得而知。最后只能得出一个佛道上的答案,万事因缘际会,怎会有这么多的道理可讲?

其实他也是犯了知见障,终归是在这个世界时日太短的缘故,心中未有寄托,是以对世界充满疏离。

不过这份疏离也慢慢变淡,因为他在这个世界已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朋友,白玉京。

这也是他对于白玉京的答案,他本不该来,却为了朋友而来。

想通此处,他忽然笑道:“因为恐惧,所以思索。用到我身上倒也贴切。”

此时外面喊杀声已停歇,一时间客栈万籁俱寂。不过通读全作的杨慕玄深知,此时已接近尾声,一时的寂静无声只是前奏,后面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凶险的厮杀。念及此处,他念头一动,推门负手而出。

出门下楼,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一棚紫翅花下,养着金鱼的鱼缸已经粉碎,残渣碎片之中还有斑斑血迹。

杨慕玄面无表情,继续走向客栈大堂。

灯已燃起。十盏灯。照的大堂十分明亮。

灯光虽明亮,但每个人的脸色却还是全都难看得很。

杨慕玄进来,打量四周。

大堂的地面上躺着四个人,站着八个人。

毫无疑问,躺着的都已经死了,本来是死人的公孙静喉咙里还渗着鲜血,这下是真的死了,他的老婆和“孩子”躺在他不远处。方龙香的铁钩上沾着他的鲜血,他的手边长生剑静静地躺在地上,与陈旧的剑鞘分离,露出锐利的锋芒。

方龙香也死了,却不是死在长生剑下,而是死在自己手里,死在了心中的贪念之下。

死人与活人的界线是那么分明。

杨慕玄叹了口气。

白玉京也叹了口气,他虽然站着,还不如躺着。

方龙香的背叛让他面如死灰,此时看到杨慕玄,他苦笑一声:“你不该来。”

杨慕玄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被桌子上的事物吸引了。

桌子上摆放着是一斗明珠,一叠金叶子,一箱白银,和一张崭新的银票。

明珠和白银体积太大,他没动,而是将金叶子和那张银票收入怀中。

金叶子是苗烧天的,银票是金大少,金叶子虽薄,可片数不少。银票只有一张,可上面的金额很可观。可它们的主人没有动作,而是任由杨慕玄将它们拿走。他们紧张的脸色也随着杨慕玄的动作舒缓下来。

杨慕玄道:“我不是为你而来。”

白玉京嘴张了几张,最终没有说话,又重重的叹了一声。

朱大少这时道:“杨公子在这里不知道还打算逗留多久“杨慕玄道:“我天亮就要走的。“朱大少展颜笑道:“那就好极了。“

“是啊,好极了,你们随意吧。”杨慕玄摆摆手,上前将长生剑捡起,捡了一张干净的座位坐了下来。

朱大少脸上又一变,道:“公子这是何意?若是还缺少路费,我还略有薄资,想必苗帮主,赵当家也不吝解囊。”

杨慕玄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诸位不要误会。诸位请继续。”

“好。”赵一刀看了杨慕玄一眼,忽然亮出了刀。

好亮的刀!

冰冷的刀锋,一下子就已到白玉京咽喉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眨。

这一刀并没有砍下去,刀锋到了咽喉上,就突然停顿。

他没有看白玉京,目光转到杨慕玄身上,手上的刀又紧了紧。

“你看我干什么?”杨慕玄道,“我只是个看客而已,我手上没有你们要的东西。你用白玉京威胁的不该是我,而是别人。”

“这么说,你知道那个东西?”赵一刀沉声道。

杨慕玄道:“自然……”

赵一刀,朱大少等人脸上又紧张起来,杨慕玄续道:“不知。”

所有人的脸色又难看起来。苗烧天怒道:“姓杨的,消遣爷们好玩吗?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白马赵三眼中阴狠之色一闪,道:“杨公子虽说剑法高明,可在座的也都不是吃素的,真要诸位齐上你也讨不了好。”

一旁青龙会三人齐道:“并肩子,做了他。”

杨慕玄叹了口气,他发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叹气的次数与日增加。“蠢人太多,无奈也多,所以叹气才多。”

朱大少道:“你说谁是蠢人?”

杨慕玄忽然想起了网文上的一个梗,他兴趣上来,道:“我不是针对各位,我只是想说,在座诸位都是垃圾,奥不,应该都是蠢人才对。”

他接着又道:“或许我说的太绝对,你们之中也许有一个半个不蠢的,比如他。”

杨慕玄手突然指向朱大少背后,众人顺着杨慕玄手指方向看去,是朱大少的那名黑衣保镖。他仍旧紧贴在朱大少的影子里,尽着属于保镖的职责。

他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目中的悲哀之色却更深邃。

他的双拳已握紧,一字字道:“我家里还有八个人要吃饭。“这虽然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其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沉痛之意。他的目光中已不见了嘲讽,而是带着恳求。

“你在恳求什么?”白玉京看到了黑衣人的眼相,心中带着触动。

黑衣人道:“我不想死。”

杨慕玄玩味道:“你怕死?”

“是的,因为我家里还有八个人要吃饭。”他又重复着这句话。

苗烧天道:“他为什么怕?”

朱大少道:“因为只有他没被说成是蠢人。”

“所以他怕我们杀了他?”

“是的。”

白马赵三不耐烦道:“左右不过是一个三流都算不上的人物,有什么说的,杨公子,如果你知道它的下落,还是说出来的好,不然,嘿嘿。”话虽没说完,其中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杨慕玄只好又叹了口气,道:“蠢人就是蠢人,我都说了,你不该找我。”

“那找谁?”白马赵三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可熟知他的必然知道,他笑的时候比他生气更可怕。

“找我。”

一个非常迷人的声音,带着笑从院子里响起来。

第十章 临近钟声

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杀人的夜,眨眼间一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晨雾刚起来,烟云般缭绕在院子里,紫藤上仿佛蒙上层轻纱,看起来更美了。

袁紫霞就站在紫藤花下,就站在这轻纱般的迷雾里。手里还举着根蜡烛。

她看起来也更美了,一种神秘而朦胧的美,使得她身旁的紫藤花却似已失去颜色。

苗烧天和白马赵三想要冲过去。

朱大少和赵一刀动作更快,他们已经冲了过去。

但见下一秒他们又闪电般退了回来,带着惊恐的目光,好像前面有一根毒刺。

前方当然没有刺,而是袁紫霞的手。她将另一只手举起,烛光闪动,她晶莹如玉的纤手里,高举着一卷素纸,距离烛光才半尺。

正是这个动作,一举逼退了四位当世一流的高手。

她道:“两位若真的过来,我就将这样东西烧了。”

他们几人果然不敢乱动,赵一刀道:“姑娘可要当心了,这可是一座金山银山,可不敢真的烧了。”他却是一着急,连家乡口音都带了出来。

袁紫霞环视周遭一眼,冷笑道:“什么金山银山,若是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舍得舍不得的?”说罢,她的手中那卷素纸又离火烛近了几分。

他们四人对视一眼又后退几步,朱大少不动声色的上前来,长长一揖道:“姑娘一看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不等朱大少说完,袁紫霞笑道:”谢谢你的夸奖。”

朱大少没在意他的话被打断,即使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打断他的话,他瞥了一眼袁紫霞手中的东西,眼中多了几分热忱。

他继续道:“……姑娘手中东西的价值,想必姑娘心中自有衡量。”

袁紫霞道:“在你们眼中这东西千好万好,在我这里却不啻于一张催命符。”

她幽幽叹了一声,道:“我只不过是个孤苦伶仃的女人,若是身上带着这样东西,迟早总有一天,难免会死在别人手里的。”

朱大少眼含同情,语带怜惜道:“江湖中步步都是凶险,姑娘的确还是小心好些。更何况这东西不管是谁都想得到,遇上我这等讲道理,懂得怜香惜玉的人还好。若是遇上那些不解风情,只一味打打杀杀的恶人,姑娘的处境恐怕更加危险了。”

袁紫霞道:“是哩,所以我若将这东西送出去,那就没人再来找我了吧。”

朱大少强压下几乎溢于言表的喜意,道:“这是当然,若是姑娘选择将它托付他人,想来那人也绝不能亏待姑娘,必会保得姑娘周全。”

苗烧天忍不住道:“若是姑娘选择将此物给我,我保证从此江湖中再也没人能伤害姑娘。不仅如此,我还会奉上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保证姑娘终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袁紫霞笑道:“苗帮主这番话倒是真让紫霞有些心动了。”

她这番话一出,苗烧天脸上一喜,其他人脸上一沉。

袁紫霞将在场众人表情尽收眼底,道:“可惜好货只有一件,而买家却不少。”

她指了指朱大少,那张素纸朝他晃了晃,问道:“你想要?”

朱大少咽下口水,好像色鬼看到了绝世美人,道:“我只是觉得姑娘这东西也是来之不易,若是姑娘有意,想着怎么着也得多少收回些代价才行。”

袁紫霞道:“久闻朱大少不但年少多金,而且温柔有礼,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下无虚。”

她又指了指赵一刀,问道:“你也想要?”

赵一刀直接干脆的道:“要!”

袁紫霞又看向一旁的青龙会三人,道:“看来这三位更想要喽。”

“这东西本是青龙会的,自然该交给青龙会”,其中一人大声道。丝毫没注意到周围若隐若现的杀意

袁紫霞笑了,“看来大家都想要,可惜此物只有一件。怎么分配你们不妨先商量一下。反正小女子就在这里,在场这么多英雄豪杰,总能拿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的。”

她又道:“里面还有个人是我的朋友,你们能不能让我看看他?“忽然间没有人说话了,谁也不肯负责任。”

“哎呀,举了这么长时间,我的手有些酸了呢!”她手里的纸卷距离烛光似已越来越近。

朱大少忽又笑了,道:“不知白公子是姑娘的朋友,还是杨公子是姑娘的朋友?”

“若是杨公子是姑娘的朋友,姑娘可自便。”朱大少朝客栈大堂方向做了个请的动作。

“可若是姑娘的朋友是白公子,我们可得斟酌一下了。”朱大少侧身一指身后的屋子,他们竟不知何时将白玉京移到小屋之中。

不等袁紫霞开口,杨慕玄抱着长生剑从大堂走出来,道:“她想看的是白玉京,自然不是我。”

长生剑已经归鞘,可朱大少等人依然感觉到长生剑锐利的锋芒,一时眼中忌惮之意大生。

朱大少道:“莫非杨公子也想要分一杯羹吗?”

“孔雀图,天下至宝孔雀翎的打造图纸,只要拥有了它,哪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要有了孔雀翎在手,也会立刻变成最令人望而生畏的绝顶高手。”杨慕玄淡淡道。

朱大少干笑一声,道:“看来杨公子功课做的很足。”

杨慕玄摇摇头,道:“你放心,我连自己的剑还没吃透,又怎么需要再加一个累赘?”

“累赘?”苗烧天忍不住笑一声,道:“世人千求万求都无缘一见的宝贝,在公子眼里就是个累赘,公子果然是境界高深的不像一个江湖人。”

杨慕玄道:“不像江湖人?那像什么人?”

朱大少接口道:“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仙人?”杨慕玄笑了一声,道:“仙人有一个已经够了,他现在还在小屋里躺着,可见仙人下了红尘也要落难。我还是当我的俗人吧。”

杨慕玄忽然看向袁紫霞,看着凭着笑就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奇女子。回忆书中她的作为,他心中对她忽然起了一丝认同。他发现两人间竟那么相似,都是在这个武力称雄的世界,苦苦的谋求生存。虽然她的行事令人有些反感,可在生存面前,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道:“袁姑娘,你若想去看白玉京就自去吧。”

朱大少道:“白公子既然是姑娘的朋友,姑娘要看他,当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姑娘就请过来吧。”

袁紫霞道:“你们这么多大男人站在那里,我怕得很。“朱大少道:“姑娘要我们走?“

袁紫霞道:“你们若能退到走廊那边去,我才敢进去。“朱大少道:“然后呢?“

杨慕玄道:“然后袁姑娘说完话就会出来,你们说这话的功夫还不如用在决定出谁来拿这个东西上。”

朱大少问道:“那杨公子呢?”

杨慕玄道:“我自然不会掺和这件事,我要等一个人。”

朱大少看了看赵一刀,赵一刀看了看白马张三。

白马张三忽然道:“我先进去问问他,看他肯不肯见你。”

话音未落,他已窜进屋子,闪电般出手,又点了白玉京五处穴道,然后才转身推开窗户。

朱大少也笑道:“我也去问问。”

他胖拙的身子此刻变得灵巧,说话间人已经从院子里进入了房间里,五指轻抚,连续点了白玉京三道大穴。

点穴的道理虽然相同,但每个人的手法却并不一定相同的。算上之前方龙香,无论谁若被三种不同的手法点住穴道,要想解开就很难了。

做完这一切,朱大少微微一笑,“白公子想必是一定很想见姑娘的,我为什么不识相些呢?“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便与众人退到走廊位置。袁紫霞进了屋子,杨慕玄没有管他,而是抱剑闭目养神,他在等一个人。

第十一章 借剑一用

不提袁紫霞入内去寻白玉京泣诉衷肠。只是朱大少等人面似神和,个个却暗怀鬼胎,言语中甚是热络,其实暗藏杀机,众人为了孔雀翎这一天下至宝的图纸,上演了一场无间与反无间的生死搏杀。

这一场杨慕玄在书中读自然是精彩绝伦,然而他亲身经历这一幕,目中却又不禁露出悲伤之色。他悲伤的并不是这些人,他悲伤的是整个人类-人类的贪婪和残暴。

远处的惨呼,就像是远处的鸡啼一样,一声接着一声。等一切归于平静,自大堂迎面两人走过来,他们就是赵一刀和朱大少,一个自诩将成功者,一个则自认为是最后的成功者。他们皆是志得意满,却没发现几乎要和朱大少影子融合到一起的黑衣人,目中流露出的嘲弄之色。

白玉京躺在地面,他的脸色是苍白的。任谁一夜中经历了好友的背叛和红颜的欺骗后,也不可能和没事人一样,他不可避免的露出了疲惫。都说浪子的身躯是铁打的,可他有些撑不住了。身上的创伤容易恢复,可心里的创伤又怎么治愈?他的心累了。

袁紫霞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因为她好像错算了一点,她想用孔雀图来要挟他们,却没想到孔雀图在她手里,就等于在他们手里一样,只要他们高兴,随便什么时候可以拿走的。

而且她还不敢真的烧了它,因为她知道若烧了它,也是一样要死,死得更快。

即便真的要烧,以他们的武功,要打灭她手中的蜡烛,也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所以她果断的将孔雀图扔给朱大少,没想到被赵一刀抢先一步截了下来。袁紫霞眼睛一亮,瞬间看到了一点希望。她想挑起两人的内斗,面对孔雀图没人不动心,朱大少和赵一刀两虎争斗,必有一伤。到时候一个人总比两个人容易对付些。

想到这里,她笑起来,尽管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她的笑依旧动人。若是寻常人见了肯定不忍心伤她分毫。可惜朱大少和赵一刀都是老江湖,老江湖是什么?老江湖的心是铁打的,肝是铜铸的,根本不会为美色有所动容。

她突然大声道:“朱大少,这东西我是给你的,你难道就眼看着它被人抢走?“

原本拿到孔雀图的赵一刀面上狂喜之色似又变了。

他看了朱大少一眼,却将孔雀图抓在手中,他的手抓的很紧。

朱大少却微笑着道:“我们是自己兄弟,这东西无论谁拿着都一样。“袁紫霞道:“你不怕他独吞?“

朱大少道:“我们是讲交情的。“

赵一刀展颜大笑道:“不错,我们才是真正讲交情的,无论谁来挑拨离间,我就先要他的性命!“朱大少悠悠然道:“既然如此,你还等什么,这位袁姑娘现在必也已头痛得很了。“赵一刀狞笑道:“治头痛我最拿手。“

朱大少道:“我看你最好还是先治白公子,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绝不忍看着袁姑娘的脑袋先分家的。“赵一刀道:“谁先谁后都无所谓,有时我一刀就可以治好两个的头痛。“朱大少笑道:“这一刀想必好看得很。“

赵一刀大笑道:“保证好看。“

袁紫霞垂下头,凝视着白玉京,凄然道:“是我害了你……“白玉京道:“没关系。“

袁紫霞犹豫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被朱大少打断,“”我知道你对他是真心的,所以我才成全你,让你陪着他一起死,你们还有什么话,都可以等到黄泉路上再说。”

“赵兄,动手吧。”朱大少转过头去,眼角不着痕迹的瞥了一下杨慕玄所在的位置。

他的动作虽然隐秘,赵一刀还是看到了。人面对巨大的利益,连父子兄弟都能互相残杀,何况他们这种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盟友?只不过现在还有强敌在侧,不然等解决白玉京他们,他二人必然还有一场龙争虎斗。

朱大少想到的,赵一刀自然也想的到,赵一刀朝杨慕玄方向一指。

朱大少点了点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赵一刀会意。

朱大少微笑道:“时间不早了,白公子,袁姑娘,你们还是去阴曹地府再做一对亡命鸳鸯吧,赵兄,请动手吧。”

赵一刀提着刀,缓缓走近白玉京。雪亮的刀此时沾满鲜血。他举起刀,找准白玉京的脖子,狞笑道:“放心,我赵一刀下手,一点都不疼。”

他的刀举起,白玉京闭上眼睛,可他的刀却没落下去。

白玉京睁开眼睛,他的身前多了一道身影,用剑阻住了赵一刀落下的刀。

那把剑,白玉京很熟悉,那道身影白玉京更熟悉。

赵一刀此时并未恼怒,他反而松了口气。“正想着用什么借口来除掉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杨公子。”

来的正是杨慕玄,闻言他道:“没想到赵一刀杀人也要找借口?”

朱大少拍掌而笑道:“正是,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岂能做出不教而诛的事情来呢?”

杨慕玄却连看他一眼都欠奉,道:“局中局,套中套,死的人够多了,你还没演够吗?”

朱大少道:“你在跟谁说话。”杨慕玄却根本没理睬他。朱大少这等人,你可以仇视他,却不能无视他,朱大少那双肥胖的手掌忽然伸出,道:“赵兄与我一旁掠阵,本大少今日倒要好好会会孤心剑。你出招吧。”

杨慕玄没有理他,反而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一再被无视的朱大少快要气炸了,他双掌前后一摆,就要飞身取向杨慕玄咽喉。

杨慕玄没有闪避,悠悠的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就该时刻注意自己的身后。”

身后?朱大少想到什么,却没有机会再扭头验证了,因为他的头已经高高飞起。

这次黑衣人没有躲在他胖大的影子里,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只不过手里多厂一柄刀,刀尖还在流着血……

被他的保镖杀死,恐怕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赵一刀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他也就来得及做了这两个动作,接下来,他的头颅也高高飞起了。

黑衣人的冷冷地看着赵一刀那死不瞑目的头颅,眼睛里还带着那种奇特的嘲弄之色。

原来他嘲弄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这是赵一刀最后的想法。

形势风云突变,可场上的人都平淡的接受这一幕的发生,杨慕玄自然是知到黑衣人的身份。黑衣人与袁紫霞则以为胜券在握,至于白玉京,他已经看淡了生死,左右不过是换一个人来杀,情况还能怎么坏呢?

黑衣人道:“你知道我是谁?”虽然是疑问,可语气中的肯定不容置疑。

杨慕玄道:“自然知道。”他缓步走近赵一刀的无头尸身,从他手中拿起那份图纸,他的手到现在还是攥的那么紧。

“这份图是假的。”黑衣人道,他的话语中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为了这卷孔雀图,有人出卖了自己,有人出卖了朋友。为了这卷孔雀图,所流的血,已可将外面的湖水染红。他们为了这卷图,不惜拼命、流血,甚至不惜象野狗般互相咬。但这卷图却是张一文不值的假货。是不是很难受,是不是苦闷?”

杨慕玄还是一句:“自然没有。”

他将图仔细的叠好,道:“这张图在蠢人眼里自然是假的,但假的也是孔雀图,假的也可以做很多事。”

黑衣人有些不明所以,杨慕玄却没打算解释,而是摇头道:“有些事就算说了,蠢人也是理解不了的,你说是吗,卫堂主。”

“你果然认得我?可你又是什么时候认出这个保镖是我假扮的呢?”卫天鹰道。

杨慕玄道:“从一开始。”

“哦?”卫天鹰眉头一挑:“你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吗?”

杨慕玄道:“看出来了。”卫天鹰问道:“哪里?”

杨慕玄道:“你的眼神。”

“我的眼神有什么不对?”

“自然,因为这种眼神我也有。”杨慕玄抬起头,道:“在我们老家,通常这种眼神有一个梗,叫我已经看穿一切。”

杨慕玄道:“不懂吗?可见蠢人就是蠢人。”

卫天鹰没有生气,道:“就让你先一呈口舌之利。”

他接着道:“我想,你是个聪明人,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杨慕玄道:“卫堂主说这话是在欺负我的智商吗?你们的计划我已经知道。在你的计划里,这些人从接到那张请柬,就注定是一个死人了,对吗?”他一指朱大少和赵一刀的头颅。

卫天鹰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杨慕玄道:“你准备动手了吗?”

“是啊,聪明人是活不长的。”卫天鹰叹了一声。他突然动了,目标却非杨慕玄,而是一旁的白玉京。手指疾点间缕缕劲风打在白玉京的四肢。白玉京处变不惊的面上终于变色,卫天鹰道:“小妹,如果白玉京是你的底牌,你就不用指望了,我已经将白玉京四肢的关节卸下。”

袁紫霞就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脊梁升起来,她强笑道:“二哥,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卫天鹰道:“因为我想独吞这些货,所以你们在场的人都要死。”

杨慕玄突然笑道:“想我死恐怕没这么容易吧。白兄,借剑一用。”

白玉京从他们的对话中已经将这个局猜了个七七八八。原本他是想深陷局中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身怀经脉逆运法,可移穴换位不惧点穴。没想到卫天鹰行事如此缜密,竟然误打误撞中破解了他最后的依仗。

此时他喟然长叹道:“你根本不会武功,说这话又有什么意义?罢了,你我还是来世再做朋友吧。”

袁紫霞心中一片冰冷,原本是继白玉京后的被她视为又一大依仗的杨慕玄竟不会武功,她想起卫天鹰的凶残手段,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白玉京道:“我也没想到名传江湖的孤心剑竟不会武功,可世事就是这么难料。”

杨慕玄却笑道:“原来你看出来了。”

白玉京苦笑道:“早在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了。”

“那别人为什么没看出来?”

白玉京答道:“因为我这双眼睛与众不同,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事物。”

杨慕玄却笑道:“这次你还是错了,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可以借啊。”

杨慕玄拔出长生剑,一股凛冽的气势从剑身散出。他身上的气势也是一变,变得锐利起来,露出了属于自己的锋芒。

第十二章 对决

借武功,听起来天方夜谭,其实是杨慕玄在这个世界最大的底牌。

这个底牌杨慕玄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自保手段只有那招一剑落九雁的剑法以及施展剑招之后莫名多出的内力。

直到他仰望星空明心问性,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之时,他才明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真正的依仗,借势。

势是什么?老子道德经有云:“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道家也有顺势而为的说法,这里的势非是指人世间的权势,而是冥冥中的天地运行轨迹,无可估量,不可阻挡。

而杨慕玄能借助冥冥中的势化为助力,凭风好借力,道尽借势的精髓。

势过于虚无缥缈又真实存在,天地大势杨慕玄当然借助不了,那已经涉及到了神仙手段。他所借助的则是人之势。

在这个世界,武功是人之势的一种,换而言之,杨慕玄可以借使别人武力加诸彼身,这也是杨慕玄敢于和卫天鹰对决的底气。

借助别人武力也需要媒介,如今长生剑就是媒介。杨慕玄借助长生剑暂时借得白玉京一身武功,使得他可以直面卫天鹰。

古龙世界的武功,重意,重势,更是让杨慕玄将他的底牌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此刻长生剑在手,身上气势恢宏,好像一座山立在那儿。

卫天鹰则冷冷一笑道了一句:“不知所谓。”随即长刀在手。别人还未看清楚他的动作,他已经连劈出三刀。每一刀都是力劈华山,刀刀尽不相同。却有同一个目的,势要劈开眼前的大山。

他三刀劈出,身随刀走,不等刀势用老,长刀随即化作一道乌龙,张牙舞爪般已是袭向杨慕玄的面门。

杨慕玄所借不光白玉京的一身武力,一同还有他的眼光与经验,如何看不出卫天鹰此番攻势的凶险?他面色凝重,反手持剑,却是不进反退。

足尖轻点地面已是退出三步,避去卫天鹰连环三刀的锋芒,衣袖微动,反手间一剑刺出,向他咽喉疾刺过去。竟是对卫天鹰袭向面门的一刀不管不顾,他剑势轻灵,后发之下竟比卫天鹰那刀还要快上一分。

高手过招,差在分毫便分生死,他这一剑比卫天鹰的刀快上一份,便能抢在卫天鹰之前刺穿他的喉咙。

卫天鹰当然识得厉害,不得不中途变招,刀锋反转以刀背荡开杨慕玄的长剑。

杨慕玄见状,手中长剑一缠一卷,身形滴溜一转,闪到卫天鹰背后,直刺卫天鹰背心。

卫天鹰闻得风声,也不转身回防,化用一招苏秦背剑,刀使剑招,已用刀身护住背后要害。“叮”的一声,杨慕玄剑刺在刀身之上。卫天鹰这才回身,左手成爪,抓向杨慕玄腰眼。

杨慕玄骈指如剑,刺向卫天鹰左手神门穴。卫天鹰则化爪为掌,同时长刀横扫,拦住杨慕玄去路。却是见得杨慕玄年纪轻轻,剑法精妙可内力未必深厚,存了以力破巧的心思,硬逼杨慕玄接下他这一掌。

杨慕玄见后路封锁,前又有卫天鹰一掌来势汹汹,避退不得。长剑交由左手,只得右掌推出,运起全身内力强接卫天鹰一掌。

二掌甫一交接,两人俱是一震,杨慕玄当即被震出,蹬蹬蹬连退三步,全身气血翻腾。他一边平复气血,一边暗道果然不能小觑天下豪杰。卫天鹰在书中看似被白玉京轻易击杀,实则是死于猝不及防之下,如今他与卫天鹰摆明车马正面对决,虽用长生剑借得白玉京一身武功与经验,还只和他拼得几乎落入下风。

卫天鹰虽站在原地,看似无事。可杨慕玄一身内力虽是凭空得来,没有半分自己的根基,可这身内力火候已是不弱,卫天鹰左臂也是被震的一阵酸麻。也是暗暗惊于杨慕玄小小年纪内外修为却臻至此等境地。

二人这番拼斗看似说来话长,实则电光疾火间已结束争锋。

卫天鹰此时面色也凝重起来,丢掉手中长刀,改持腰间那对弧形剑。他道:“孤心剑果然名不虚传,说实话我都不忍心杀你了。”

杨慕玄此时气血平复,道:“这话说的好像杨某已成鱼肉一般,卫堂主还真是信心十足啊。”

卫天鹰弧形剑在手,身上气势愈发不可琢磨起来,他道:“那就看看我能不能杀你。”

这种外门兵刃不但难练,而且打造也不容易,江湖中使这种兵刃的人一向不多,能使这种兵刃的,十个人中就有九个是高手。

弧形剑是奇门兵器,以它为兵器的招式路数本就与正统武学大相径庭。卫天鹰昔年外号又是魔刀,他以魔道刀法改练奇门兵刃,刀法更是诡异。

两人再交手,三招之后杨慕玄就感不支。五招之后卫天鹰刀法越发如鬼魅一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不可琢磨。杨慕玄勉力抵挡,心知若是任由卫天鹰将魔刀施展到十招开外,必然饮恨。

他越到情势危急心中越发冷静,此时一身内力鼓荡,长生剑中灌满真力,一剑接着一剑,狂风暴雨般展开连绵攻势。

卫天鹰手中一对弧形剑不紧不慢,招招不离对方要害。刀光闪耀间带动声声鬼哭神嚎,令人不胜厌烦。杨慕玄凝神静气,招招抢攻,体内内力奔腾,应用的却是越发得心应手。

杨慕玄出剑越来越快,连用几次同归于尽的行险之招,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算是抢回一分先机。

卫天鹰久战不下,也是心急,攻势更加凌厉,一对奇门弧形剑在他手中如同两条毒蛇,就要露出獠牙置敌于死地。杨慕玄借助那一分先机,谨守门户,暗中慢慢积蓄剑势。待到他剑势积累到顶峰,将全身功力运到剑上,清啸一声,长剑点出几点寒星,喝道:“接我一剑落九雁。”

卫天鹰暗中一喜,你道为何?原来他在假扮朱大少保镖时亦听人说起过杨慕玄这招剑法,也曾见过杨慕玄一剑削去的六只茶杯。暗道正好,杨慕玄这招剑法固然精妙无双,可他还修炼不到家,只能瞬息刺出六剑的威力。而他能刺出七刀,正好抵住杨慕玄六剑,最后一刀就可要得杨慕玄性命。

一念至此,遂道:“小子拿命来。”弧形剑化作重重寒光,合身而上接下杨慕玄那一剑。

二人尽被重重刀光剑影掩盖,看不到身影,只听得叮叮叮连响七声,战局已然结束。袁紫霞心知此战杨慕玄胜,自己就可以活,杨慕玄败,卫天鹰绝不会放过自己。事关生死,睁大眼睛看向战局,待看到渐渐显露身形的两人,不由惊叫一声,尽露喜悦之情。

却是杨慕玄胸口中刀,长生剑则点中卫天鹰眉心,一丝剑气透脑而出。两人虽是两败俱伤之局,此战却是杨慕玄活了下来。

杨慕玄踉跄了一下,看着沾血的衣襟,回想起最后一幕也不由后怕。卫天鹰的谋划他也知道,不过他借得功力大涨之机,已经能一剑落八雁,正好挡住卫天鹰七刀,最后一剑终结卫天鹰性命,卫天鹰终究棋差一筹,错算一步。

不过他也不好过,这一剑落八雁施展的极为勉强,在卫天鹰发觉他暗藏之剑时,拼死而发的第七刀只挡住半刀。

但是活下来的终究是他,杨慕玄将长生剑归鞘,蹒跚的走到白玉京面前,将长生剑交到白玉京手中,道:“物归原主。”说罢竟是大笑起来,白玉京也跟着笑。

一缕阳光此时从窗透过,门内尸山血海,门外依旧风景如画。

第十三章的目的

杨慕玄与白玉京并肩而坐,不过这次他们没有喝酒,而是在晒太阳。

白玉京直视着太阳,即使是冬日,刺眼的阳光也使得他忍不住眯着眼睛。但他的手笔直的伸向太阳,感受着阳光的温暖,他脸上多了丝红润。

“多好!”他感慨道。

杨慕玄以一种最舒适的方式躺在藤椅上,距离那场厮杀已经过去三天,卫天鹰拼死的半刀着实不好接,他的伤势不轻,脸上依旧苍白。闻言他道:“你是在感慨阳光还是感慨自己还活着呢?小白。”

白玉京道:“两者都有。”

他们所在的地方有一株腊梅怒放,一簇簇的红就像一簇簇燃烧的火。他深吸一口气,好像要把梅香嗅尽。他又淡淡道:“小白?”

杨慕玄轻笑道:“只是雅称而已,你不觉得叫你小白显的更贴切吗?”

白玉京道:“我实在不懂我怎么又多了这个雅称。”说到雅称时他的语气明显加重一分。

杨慕玄道:“明明是老江湖了,还相信一见钟情的把戏,不是小白是什么?”

白玉京脸上愁苦起来,就像天边的一块乌云将太阳遮挡。

“一见钟情,或许吧…”停顿片刻,他又道:“…我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唉,总之…”白玉京沉默了,静静地望着天空。

天上乌云忽然多了起来,太阳也隐在厚厚的云层里,不一会,整个天幕就被乌云笼罩,点点的雪花飘了下来。

白玉京的心里也像被乌云填满,就那么沉默着不说话,任由雪花落在身上。

由于杨慕玄的干涉,原著中的一对有情人终于没在一起。在杨慕玄斩杀了卫天鹰后,袁紫霞陪白玉京独处一天。杨慕玄当然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做了什么,只知道袁紫霞对白玉京展露了或许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一个笑后,离开了。

想到这里,杨慕玄道:“画舫东时洛水清,别离心绪若为情。自古情之一字,最是伤人,看来你的心真的乱了。”

白玉京怔了片刻,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他整个人好像没有了温度,雪花在他手上很久都没有融化。他道:“我对她的感觉很矛盾,她骗了我,我应该恨她,可看到她的笑容,我又恨不起来。”

他继续道:“那天她对我说了很多,有一些我其实已经不记得了,可最后一句我偏偏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句没有说完的话,”

杨慕玄道:“什么话?”

他心知此时该扮演什么角色,所以引导着白玉京把话说出来,因为有些话说出来固然苦,然而藏在心里更苦。

“她说,她骗了我,然后又说希望我能明白一件事。”

杨慕玄问道:“明白什么事?”

白玉京闭上眼睛,似是回忆,又似怀念深藏在心中的那一幕。

他永远忘不了袁紫霞那凄美的笑,那天袁紫霞垂下头,凝视着白玉京,凄然道:“是我骗了你……“

白玉京道:“没关系。“

袁紫霞道:“我只希望你明白这一件事:“

白玉京道:“你说。“

袁紫霞道:“有些话我并没有说谎,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但我对你……“

想到这里,白玉京睁开眼睛,道:“是真心的。”

“我猜,这是当初朱大少和赵一刀想杀你们时,袁姑娘那句被打断的话?”

“是的。”

杨慕玄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是生死关头,看来她对你动了真情。”

白玉京道:“是的,所以我原谅了她。”

杨慕玄道:“那她怎么还独自离开?”

白玉京苦笑道:“我怎么知道?”

“真的是女人心,海底针,看不透,摸不透。”

“说的是极。”白玉京眼神里像是忽然迸发出火焰。火焰驱散了心里的阴霾,也融化了身上的寒冰,看着手上的雪花融化,“所以我打算去找她。”

说完这话,热情与力量又重新灌注到他的体内,他的眼中闪烁的依然是对未知的期待,就像杨慕玄第一次见到的白玉京一样。他的胸膛也开始火热起来,吸入的空气也不觉得冰冷,尽管雪越下越大,可再没有一片雪花留在他身上。

杨慕玄忍不住拍手道:“想通了?”

笑容重新回到白玉京的脸上,“那是自然。”

他道:“我要踏上新的旅程了。你呢?”

看白玉京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杨慕玄放下心来。他朋友不多,在这个世界更是只有白玉京一个。

听到此问,杨慕玄笑了笑,道:“你有你的旅程,我也有我的计划。”

“哦?”白玉京道:“有什么计划?”

杨慕玄神秘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朝白玉京晃了晃。

“这是…孔雀图。”随即又道:“这不是假的吗?”

白玉京倏地一笑,笑声中却饱含凄然,“为了这张图,你杀我,我杀你,好友背叛,兄弟相残。争来争去到头来却是一张假的,不得不说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杨慕玄见白玉京神色凄然,知他想到方龙香。忍不住叹道:“古今多少腥风血雨,尽为一个利字。只要是江湖中人,莫说是高僧大德,谁又能堪透名利二字?更别说是事关孔雀翎这种天下至宝,得之谁又敢说不能创下下一个孔雀山庄的神话?就算是张假图,也引得人争相抢夺,不能自拔,利令智昏,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他话头一转,道:“不过这图能杀人,也能救人。卫天鹰能借此图布下血局达成自己的目的,我也能用此图挽救一场悲剧,拯救一个人。”

白玉京问道:“什么悲剧?救什么人?”

杨慕玄将图纸收入怀中,“一场为了维护兄弟不得不自我牺牲的悲剧,拯救一个本不该死而不得不自愿而死的真豪杰。”

白玉京动容道:“世间竟还有这等奇人。真想结识一番,把酒言欢。”

杨慕玄道:“如果运作得当,尚且不晚。”

白玉京想到什么道:“和孔雀山庄有关?”

杨慕玄点头称是,他又继续道:“其实这个世界很大很大,要比你我想象中的还要精彩。”

第十四章 高立

这个世界很大,并不只是局限于剧情所发生的客栈。小说展现的只是世界的一角,就像杨慕玄所在的世界,不单只是长生剑的世界,也不单只有白玉京,它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有一个完整的江湖。

江湖不只是一个人的江湖,不可能只流传长生剑的传说。杨慕玄虽然在这个世界时日尚短,也依稀听说过几个名字。就像谢三少,燕十三,孔雀山庄,这几个名字不只在这个江湖如雷贯耳,在地球每个武侠迷也不会陌生。

“简直就是个大杂烩世界。”这是这几日杨慕玄了解这个世界之后的想法。他与白玉京辞别后就踏上新的旅程,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的心态已经转变,对这个世界不再迷茫和抗拒,而是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主动融入这个世界。

随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他发现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世界的话,大概可以用综武侠世界来命名。因为这个世界涉及了多部古大侠的武侠著作,换句话说就是多部武侠著作中的人物同时存在于一个世界。

所以他见到高立就不会那么奇怪了,尽管高立是来杀他的。

这并不矛盾,高立虽不认得他,他却认得高立,对他的了解程度甚至比高立本人还要深。人在对一些事没有做出选择之前永远认不清自己。就像高立最后在孔雀山庄为了替朋友保守秘密不惜慷慨赴死。事情发生以后高立才能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人,虽然那件事现在还没发生,可杨慕玄早已经在书中看过了。

所以被散发杀意的高立阻了路,杨慕玄没感到半分意外,也没有询问高立拦路的因由。

江湖厮杀本不需要理由,偏偏杨慕玄所知道的关于高立的两个身份都能成为他来杀自己的理由。

高立曾是青龙会分舵七月十五里的成员,以及现在他是孔雀山庄现任庄主秋风梧的朋友。

他曾在客栈杀了卫天鹰,尽管卫天鹰对青龙会也是怀有二心。但在他没有明确背叛青龙会时,他依旧是青龙会的成员,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死的还是青龙会十二分舵的舵主。所以青龙会的成员来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一个“曾经是”,已经表明了高立的立场,据杨慕玄的了解,长生剑故事发生时,高立已经从青龙会背叛而出,更是和化名小武的秋凤梧联手破了青龙会的七月十五分舵。

所以他今天应是为秋凤梧而来,因为杨慕玄身上恰恰有一件事关孔雀山庄命脉的孔雀图。

虽然这张图是假的,可是高立并不知情,他只知道孔雀图事关孔雀山庄,而孔雀山庄的庄主是他的朋友这就够了。所以为朋友找上他,杨慕玄也并不觉得奇怪。

杨慕玄主动拿出那张图,慢慢展开在高立眼前,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这张图而来。”

这是正午,高立站在有些灼热的日头下,官道上一排树木垂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他的脸。

他的脸仿佛永远隐藏在阴影里。

他身上的蓝布道袍非常宽大,原本藏在道袍下的那对银枪被他擎在手中。银枪沉重而又锋利,锋利的枪尖在阳光下依然闪着寒光,让人瞧着通体生寒。

令人望之生寒的不只是他的武器,还有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很冷,就像高山之巅亘古不化的寒冰,不带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冷。

“拿来!”

简短的二字,不夹带任何情感的语气,却散发着透骨的杀意,尤其是配合他双手的银枪。即便杨慕玄自认不是江湖人,他的手也忍不住放在腰间的弧形剑上。

弧形剑是卫天鹰的兵刃,现在成了杨慕玄的战利品。弧形剑本是奇门兵器,若是配合奇门剑法,威力并非一加一那么简单。

杨慕玄虽然不会奇门剑法,可借助这对弧形剑施展出来的衡山剑法,已经脱离了正统剑法的范畴,变得更加诡异莫测。他曾用这套剑法与白玉京切磋,单凭剑法而论,白玉京所知的所有剑法,皆在他手中走不过十招。当然若是白玉京用上内力,结果就会反过来。杨慕玄内力火候虽然不弱,终究只是无根之木,碰上真正的高手根本无济于事。

尽管这样,杨慕玄仍有足够的自信在高立银枪刺中他之前割断他的脖子。他不知道高立武功怎样,这只是他的直觉,而武者最重要的就是直觉。

这个直觉高立也有,就在杨慕玄手触碰到弧形剑的那刻,他就隐隐有种不祥预感。那就是他可能真的会死在杨慕玄手下。

高立相信他的直觉,作为杀手时依靠这种直觉他数次虎口脱险,可他这次不打算退去,他是一个值得一交的人,若是和他交了朋友,便相当于拥有了他的命。

他空洞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坚定的神采,从他的眼神中,杨慕玄看出他打算为朋友豁出命去。

杨慕玄终究没有将剑取出,他没有杀高立的理由。杨慕玄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高立若是为青龙会而来,杨慕玄此刻的剑已经插在他的脖子上了。可他并不是,他是为朋友而来。为朋友而来,杨慕玄无心亮剑。

所以他道:“其实咱们两个的目的一样。”

说着,杨慕玄又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缓缓走近高立。当他走到高立五步远的时候,他再也无法靠近了,因为他的喉咙前方多了一根亮色的枪尖。

杨慕玄没有在意,他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将他的喉咙彻底暴露在高立眼前。枪尖离他的喉咙很近,此时高立只要轻轻将银枪往前一送,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高立并没有动手,因为他的目光落在杨慕玄拿出的东西上。这还是一张图,只不过是一张地图,上面的路线不少,每一条路线的终点却都指向一个目的地,孔雀山庄。

第十五章 杀手

当午的日头慢慢黯淡,丝丝寒风驱走了温暖,杨慕玄看着铅云密布的天空。片片雪花飘落下来,落到高立的枪上,也落在杨慕玄的脖子里,他摇摇头,忽然感觉雪和高立的枪一样冷。他没有担心下一刻高立会用枪刺穿他的喉咙,反而忍不住心道:“所以说古龙世界最值得吐槽的就是这喜怒无常的天气吗?”

杨慕玄搓了搓有些发木的耳朵,随着他的动作,手上的地图随之晃动。

高立的目光一直盯在那张地图上,一直盯着地图上被标记为终点的名字。

“你要去那干什么?”这是高立的问题,尽管他没开口,可他的眼神已经替他问出这个问题。

杨慕玄本想答道:“你的来意我也知道,其实你我的目的一样,我去那只是为了完璧归赵。”可他想了一想,话到嘴边忽然变成了:“你总不会以为我去那里捣乱吧?”他自己忽然笑了起来。

高立并没有笑,可他手中的枪已经从杨慕玄的脖子移开。目光也从地图上挪开,地图上最终的地名被标注成血一样的红色,他竟觉得有些刺眼。

“没人可以在孔雀山庄撒野,除非他不想活了。”这是高立的想法,也是江湖中人的常识。

孔雀山庄的威名从来都是用血铸成的,从孔雀山庄建庄时沾染了三十六名无敌于天下的黑道高手的鲜血开始,孔雀山庄屹立世间三百年,用近三百人的性命证明了这一点。他们不是一流宗主,就是一代绝顶高手,都因进犯孔雀山庄而毙命。

作为秋凤梧的朋友,高立更了解孔雀山庄的底蕴,也更相信孔雀山庄的实力。

他缓缓收起了枪,银枪被他重新藏在衣服之下。可他的杀意没有消散,全身的肌肉依旧绷得紧紧的,两条银枪就像转到暗处隐藏起来的毒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咬人一口。

“走。”

尽管高立对朋友有信心,可有信心不代表放心,他还是要和杨慕玄一同赶往孔雀山庄。

杨慕玄道:“秋凤梧有你这样一位朋友,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高立缓步从阴影走出来,杨慕玄细细地打量他片刻,忽然道:“这样的你还真不像一个杀手。”

高立似乎被这句话勾起趣味,道:“你见过真正的杀手?”

杨慕玄道:“虽然没见过,但你现在的模样明显不符合世人对杀手的定义。”

高立道:“世人对杀手如何定义的?”

杨慕玄道:“世人往往认为杀手通常会躲在阴暗的角落,不见太阳。”

“是啊。”高立有些默然:“杀手都是见不得光的。”

“不,不。”杨慕玄盯着高立的皮肤,嘴角略带笑意道:“我的意思是杀手因为不见阳光,所以往往皮肤很白,而你…”杨慕玄指着高立的皮肤。高立的肤色不是很白,反而有些黝黑。

高立哑然失笑,道:“我以前的皮肤也很白,只是现在我已经不是杀手了,我现在是一名农夫。”

杨慕玄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怪不得你会拥有这么健康的小麦色。”

他话头一转,继续道:“你既然已经不是杀手了,还时刻保持杀意不累吗?”

高立道:“现在我已经提不起杀意来了,你大可放心。”说着,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空洞纯粹冰冷的双目也多了丝神采。他整个人也暴露在阳光之下,雪停了,太阳又重新出现,阳光透过树梢洒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看起来多了丝人气。

杨慕玄也跟着放松下来,就在这时,一朵银花骤然绽放,花开九瓣,化成九点寒芒,封锁杨慕玄周身九处要穴。

这九处要穴每一个都是死穴,只要被点中一个就能致人死命。杨慕玄不慌不忙,因为他早就料中高立会出手。女人的话有时候需要反着听,而杀手的话,什么时候都要反着听。

他连退三步,手上却是不闲,右手握住弧形剑,唰唰唰向前连刺数剑,他剑势极快,这几剑连成一道匹练也似的寒光,破开九点寒星,将高立上半身笼罩于寒光之内。

这招叫以退为进,是杨慕玄与卫天鹰对决时领悟的一记杀招。就是用来对付对手行突袭之举,他今日首用之下,果然取得奇效。不仅避开高立的枪势,更是反客为主,一举夺得先手。

其实杨慕玄与高立的实力相差若仿,像他们这种同等级的高手对决,谁先占得先手,便意味着胜利的天平已向己方倾斜三分。

杨慕玄一击抢得先手,不再犹豫,当即展开连绵攻势,不给对方留下喘息之机。

高立一手倒提银枪连连后退,另一只手却藏在宽大的袖袍内。待他退至官道一旁所植树木下,退无可退之际,手中银枪往前一荡,足尖一点树干借力,已然高高跃起。一点寒光自袖袍窜出,有如出海蛟龙,张牙舞爪般袭向杨慕玄咽喉。

这一枪高立蓄势已久,实是意在绝地反杀。杨慕玄躲之不及,情急之下回身单足点地,身形就像陀螺一般转向半空。他这样极为凶险,跃在半空整个身体就暴露在敌人眼前。果然高立左右银枪一荡,枪头点点如洒下片片落雪,笼罩杨慕玄周身要害。杨慕玄在空中无法借力,心知高立来势凶猛,电光疾火间左手往腰间一抹,另一只弧形剑在手,在半空划出一道玄妙的弧线,将飘落身上的“雪花”尽数消解。这招本是卫天鹰魔刀中的招数,上次杨慕玄瞧见之后,感觉此招甚妙,或许得益于他穿越的缘故,竟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便暗记心中,不时琢磨一番。此时福至心灵般使出,竟化去高立志在必得的杀招。同时他右手长剑凌空虚画,叮叮叮叮长剑与银枪交接数次。

他二人此时均是身在半空,同样到了旧力已消,新力未生的地步。杨慕玄借助与高立长枪相接时所借之力,抢先落地,待到高立落地,双剑并使已经是搭在高立脖子上,内劲一催,森森剑意引而不发,高立却是已然败了。

第十六章 孔雀

高立被制住,生死就在杨慕玄一念之间。可他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处境担心,反而放松下来。

他这次是真的放松,整个人凝聚的杀气彻底消散。面上没有一点生死不由人的愁苦与无奈,反而露出一丝微笑。

“你不怕死吗?”杨慕玄手轻轻一送,锋利的剑刃已经将高立的脖子割开一道口子,鲜血从伤口流出,染红了他白绸的内衣,也染红了杨慕玄的剑。明明杨慕玄只要再使一分力就能杀死高立,可他始终没有动手。

因为高立是为朋友而来,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朋友。

高立嘴角也噙着笑,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眼里没有一点恐惧,而是多了一份了然。

“这样我就放心了。”高立闭上眼睛,他在等杨慕玄那一剑落下来。

高立等了良久,终究没有等到杨慕玄那一剑。他睁开眼睛,看见杨慕玄已经将剑从他的脖子移开,重新挂到腰间。

“为什么不动手?”高立的嗓音有些沙哑,却没有任何劫后重生的喜悦。

杨慕玄似笑非笑的看着高立,又重复着先前所说的话:“秋凤梧有你这样的朋友恐怕晚上做梦都要笑醒。”杨慕玄感觉这一架打得莫名其妙,直到看到高立的眼神,他才恍然大悟。古龙世界的人好像眼神都会说话,高立的眼神他看懂了,里面包含着一种牺牲的决心。

高立这是以自己为砝码,替秋凤梧衡量杨慕玄的实力。所以他没有留手,招招致命,为的就是逼出杨慕玄的真正实力。在这个过程中,高立不能留手,也不能指望杨慕玄手下留情,所以他可能会死。

他不是在衡量杨慕玄有没有资格去见秋凤梧的资格,而是在衡量杨慕玄有没有威胁秋凤梧的实力,看他会不会给孔雀山庄带来麻烦。

这样的人看起来很傻,杨慕玄却对他又多了分敬重。能为朋友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已经不多了。他本是为高立而来,这更坚定了他拯救高立的决心。

杨慕玄对他郑重一礼,道:“高兄这下可以放心杨某前往孔雀山庄了吧。”

高立点点头,轻声道:“可以。”他依旧将兵器藏在衣服之下,转头离开,杨慕玄也跟着他离开。这并不是说高立要带杨慕玄前往孔雀山庄,只是他本来就要去孔雀山庄,就算中途没有碰到杨慕玄也一样。

一路上寂静无声,杨慕玄本不是自来熟的性格。而高立不知是性格的缘故还是将杀手的习惯保留下来,他的话也不多,或者说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话。一路沉默,他们两个人仿佛在验证一个人可以多久不说话。

两个沉默的人赶路,路途注定是漫长而无趣的,即便两个人的脚程不慢。

杨慕玄终于没有耐心再去验证一个人可以多久不说话这个问题了,他一直再等高立开口。可他犯了一个很明显的错误,就是永远不要和一个杀手比耐心,即便高立现在是一个“前杀手”。

于是杨慕玄开口了,“高兄,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高立的脚步没有停,道:“什么问题?”

杨慕玄道:“我比之孔雀山庄庄主秋凤梧相差几何?”

其实这个问题杨慕玄心中已经有数,从高立衡量过他的实力后不再阻拦他去往孔雀山庄就知道,秋凤梧的实力肯定比他高。这一点读过原著的杨慕玄心知肚明,因为孔雀山庄历任庄主都是武功深不可测,平日深居简出,轻易不涉足江湖,却是武林正道仰之弥高、邪道闻名丧胆的正义基石。到这一代的秋凤梧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还是希望从高立口中知道他与真正高手之间的差距。高立是秋凤梧的好友,秋凤梧实力到底有多高他不会不清楚。

果然高立道:“你的剑法虽然很精妙,固然能胜我,但和小武还是差了不少。”

他似是回忆起什么,又摇摇头道:“其实一开始小武的武功就在我之上,一年多以前我们大破青龙会七月十五分舵时,他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那时我就已经看不透他了,现在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他的武功不会没有进步,说不定小武的武功已经到了另一个层次了。”

杨慕玄道:“另一个层次?”

高立道:“是啊,只有到了那个层次,才算的上是江湖上真正的高手。”

杨慕玄没有问那一个层次是什么,因为这是一种境界,懂了便通了,不懂便是不懂。只是杨慕玄结合原著中一些被称为真正的高手的表现,对那一个层次隐隐有了些猜测。他接口问道:“所以你才放心我见秋凤梧?”

高立点点头,“是的,你确实不是小武的对手。”

杨慕玄又冷冷道:“若是我用阴暗手段呢?比如偷袭,又或者说是下毒?”

高立道:“这就更不可能了,别说孔雀山庄戒备森严高手无数,更何况…”讲到这,他话语里突然多了丝戏谑:“别忘了,小武当年也是杀手,这些手段对一个杀手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所以你根本没有机会。”

杨慕玄无奈道:“好吧。”认清现实是好事,可现实总会让人挫败。

天边夕阳渐渐没过地平线,余辉却将云朵染成金红。映着斑驳光辉的枝梢在风中轻轻晃动,犹如挂满了点点碎金。

行路的人停住脚步。

夕阳余韵固然很美,却留不住赶路人的心,他们停住脚步是因为孔雀山庄已经到了。

见过孔雀的会认为世间没有比孔雀开屏时更美的事物了,而到过孔雀山庄的人,就会发现孔雀山庄比孔雀开屏还要美丽。

碧绿色的瓦,在夕阳下闪动着翡翠般的光。白石长阶美如白玉,从黄金的高墙间穿过去,这地方就好像完全用金珠宝玉砌成。

园中的樱桃树下,有几只孔雀倘佯,水池中浮着鸳鸯。

几个穿着彩衣的小孩,静悄悄地踏过柔软的草地消失在花林深处,消失在这七彩缤纷的庭园里。

风中带着醉人的清香,远处仿佛有人吹笛,天地间充满了和平宁静。

庄里庄外的三重大门都是开着的,却看不见一个防守的门丁。

门前是一道长长地白玉长阶,穿过长阶是一道巨大的水晶牌坊,牌坊正中四大大字金碧辉煌,杨慕玄一字一字念出来。

“孔,雀,山,庄!”

第十七章 请求

孔雀山庄的三重大门都开着,却不见一个防守的门丁。敞开的大门好像随便一个人都能任意出入,杨慕玄却静静地立在门外。

高立站在他身边,神色肃穆。

“孔雀山庄的大门自从建庄开始就一直没有关闭过,如今已经过了三百年。”

一道充满沧桑却气如洪钟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随之出现的是一道与宏大声音不相符的瘦小身影。

这道身影隐在牌坊阴影中看不清容貌,只能从声音判断他的年纪已经不小。

等到老者慢慢踱着步子走出阴影范围,杨慕玄才看清他的容貌。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倒是红润,身穿一件灰色布袍,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

老者打量了杨慕玄片刻,一拱手道:“小老儿恭迎二位贵客,不知贵客前来有何贵干呢?”

杨慕玄亦是拱手一礼,缓缓道:“这位老丈请了,在下杨慕玄,有要事求见贵庄主,还请代为通传。”

老者闻言,笑道:“原来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孤心剑当面,失敬失敬。巧了,我家庄主此时正有闲暇,还请贵客移步前厅用茶,小老儿这就去通报。”

说完,老者又不着痕迹的瞥了高立一眼,咦道:“怎么,这位贵客不是与杨少侠一路的吗?若是想拜会我家庄主,还请报上姓名,小老儿一并通传。”

高立依旧神色肃穆,不知在想什么,久久不语。老者则在一旁等候,丝毫不见不耐之色。

杨慕玄在一旁轻道:“既然来了,何不进入与旧友一叙?”

高立道:“算了,我想他应过得很平静,还是静待有缘吧。”

杨慕玄道:“那你不怕我对孔雀山庄,对你朋友不利?”

高立冲老者一抱拳,道声叨扰,抬头看了一眼牌坊上的四个大字,转头离开了,他的声音却在寒风中经久不散。

“你可以试试。”

杨慕玄也抬起头来,残阳余辉将这四个大字映得血红,好像这四个字就是从血里染成的一般。

孔雀山庄共有九重院落,经过数代修建,终於使这个地方极具规模,看上去瑰丽、庄严,夜色中尤为动人,几乎接近于神话中的殿堂。

老者引杨慕玄来到第一重院落,在前厅奉茶。素雅的香炉青烟袅袅,香气清雅。窗外暮色已很深了,月亮还没有出现。

杨慕玄等不多时,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声,随即听到一个声音伴着推门声而来:“家人怠慢,还请见谅。”

杨慕玄的目光从桌子上的一盆雏菊前移过去,就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口正对他微笑。

好像是个年轻人,但嘴唇上却已留着修饰得很整齐、很光亮的小胡子,头发也和胡子同样光亮整齐,发髻上缀着一粒拇指般大的明珠。

他衣裳很随便,质料却很高贵,紫缎轻袍上,系着根白玉带。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一定是个很有地位,很有权威的人。

他就是孔雀山庄的主人,

秋凤梧。

他的轻功很高,这是杨慕玄见到他之后的第一想法。武侠世界的内力就像万金油,内力越浑厚,整个人的综合素质就越能得到提高。杨慕玄拥有内力之后,他的听力不知不觉中得到了很大的强化。他只要用心感受,在他周身十米内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

之前他明明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开门而来的却有两个人,秋凤梧和他身边的下人。

一个下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比他的主人还厉害,尤其是这个下人还只有十几岁。

显而易见,秋凤梧的轻功已经高到可以避开他的感知。

虽然杨慕玄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一身内力能在江湖排的上什么水平,但他曾试过全力的一掌足以开碑断石。

要知道这只是古大侠的世界,不是神魔纵横只手遮天的玄幻世界,这里最强的人终归只是人,无法做到翻江倒海,移山碎岳。所以能做到开碑断石已经是能在江湖称为高手了。

可杨慕玄对秋凤梧根本看之不透,秋凤梧看上去就像一个不通武功的普通人,明明虽然站在那里,可闭上眼睛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杨慕玄只能说他很强,比当初的卫天鹰还要强。

其实卫天鹰也很强,至少比杨慕玄强。但他们两人对决,杨慕玄至少能勉强抵抗甚至是侥幸反杀。

要是同样对上秋凤梧,杨慕玄的直觉告诉他,他可能连一个照面都撑不住。

武者的直觉很灵,至少在古龙的世界是这样。

“不知杨少侠深夜拜访所为何事?”秋凤梧的声音很温润,就像玉一样。

杨慕玄回过神来,就见秋凤梧从门口走到内堂,正邀他落座,小厮为他换上新茶,又往香炉中续了香。

杨慕玄轻轻道了一声谢,回身落座。这些礼节和寒暄用语作为一个现代人本不是太了解,可他的脑中却不知何时多了这些内容,所以他做起来并不吃力。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没有回味满口的留香,杨慕玄道:“我杀了卫天鹰。”秋凤梧没想到杨慕玄会单刀直入,还是笑道:“孤心剑击杀魔刀卫天鹰已经是轰传天下,秋某早有耳闻。青龙会十二分舵之一的魔刀卫天鹰,可真不好杀,不过也可见少侠的高强武功。”

杨慕玄道:“秋庄主不也破了青龙会的七月十五分舵吗?”

秋凤梧道:“青龙会行事狠辣,不择手段。七月十五分舵更是青龙会手中的一把尖刀,专为青龙会排除异己,大肆刺杀武林同道,如此行径已是陷入魔道,天怒人怨。就算没有秋某出手,相信也会有其他同道顺应天意出手剪灭之。在下在这里还要谢过少侠,又斩断青龙会一条羽翼,为江湖除了一害。”说完,果然起身长身一礼。

杨慕玄连道不敢,道:“孔雀山庄更不愧是正道基石,秋庄主过谦了。不过卫天鹰之事还与孔雀山庄有关,杨某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秋庄主可识得此物?”

“这是…孔雀图?”秋凤梧借着烛光看清杨慕玄手中的图后,脸色一变。杨慕玄心中不由对秋凤梧的演技点了个赞,若是没有秋凤梧的允许,被视为孔雀山庄命脉的孔雀翎的制作图又岂会落在青龙会手中?不过他来这里不是上演神探破案的,这里面有多少谋划算计也与他无关。

杨慕玄将图纸交予秋凤梧,道:“物归原主。”

秋凤梧面色变了几变,最后激动道:“杨少侠此举不啻于对我孔雀山庄有再造之恩,少侠大恩,无以为报,日后但有差遣,秋某全庄上下义不容辞。”

杨慕玄摆摆手道:“秋庄主严重了,此乃我辈中人份内之举,不过…”

秋凤梧连忙道:“少侠请讲。”

杨慕玄接着道:“杨某还真有两个不情之请。”

秋凤梧道:“但凡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杨慕玄道:“其实这两件事对庄主来说的确不难。”他没有说第一个要求,反而道:“庄主可知我在路上遇到谁了?”

秋凤梧问道:“不知是谁?”

杨慕玄道:“高立”

秋凤梧身体一震,激动道:“真的是他!”他这次的激动不似作假,而是真情流露。

杨慕玄道:“正是。高立听说我身怀孔雀图,便在前往孔雀山庄的必经之路拦截,意在追回孔雀图。”

秋凤梧道:“小高还是这样。”他明亮的眼睛里似已有热泪盈眶。

杨慕玄道:“他在得知我是专程送图来时,还和我打了一架。”

秋凤梧语调有些发颤:“结果呢?”

杨慕玄道:“我侥幸胜了他一招。”

“小高怎么样?他没事吧?”

杨慕玄道:“他当然没事,还和我一同来到孔雀山庄,你明白他与我一战是为了什么吗?”

秋凤梧怎么可能不知道,热泪已经从他眼眶流出,“他竟为我做了这么多!”

杨慕玄叹道:“所以我对他说你有他做朋友,即便做梦也会笑醒。”

秋凤梧此时不再是一派威严的孔雀山庄宗主,如同一个普通小伙一样又哭又笑。他的年纪其实并不大,只是现实的重担逼得他不得不继续长大。因为只有他不断成长,长成一颗参天大树才能庇护孔雀山庄。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宿命。杨慕玄不禁有些可怜他了。

可秋凤梧这样的人并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他就像一只孔雀,孔雀都是高傲的。杨慕玄继续道:“他随我到了孔雀山庄大门处就离开了。”

秋凤梧道:“他这是不愿见我?”

杨慕玄道:“他看得出孔雀山庄很祥和,他只需确认你过得很好就好了。”

秋凤梧擦掉眼泪,像对杨慕玄说,也像对高立说道:“没错,我过得很好。他,过得很好吧!”

杨慕玄道:“其实庄主你很快就能再见到他。”

秋凤梧惊喜道:“真的?”

杨慕玄道:“是的,所以我这第一个要求便与高立有关。”

秋凤梧道:“愿闻其详。”

杨慕玄道:“高立很快就回来,因为一个人会来找他。”

秋凤梧道:“谁?”

杨慕玄道:“麻锋。”

秋凤梧惊讶道:“他不是死了吗?”

杨慕玄道:“自然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鬼。”

秋凤梧握紧拳头,“怎么?来报仇不成?”

杨慕玄道:“他可找不到你,他要找的是小武。秋庄主现在是小武吗,找不到小武他自然会找高立。”他将庄主二字咬的极重。

秋凤梧道:“小高恐怕不会是他的对手。”杨慕玄道:“复仇的鬼日夜苦练,高立却安稳的锄了两年的地。”

秋凤梧道:“我曾说过,无论他们有了什么困难,都一定要先来找我。”

杨慕玄道:“所以高立会来找你。”他接着道:“我虽然不知道麻锋实力如何,高立的武功却是不弱。只是两年的耕耘后他的枪法还剩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秋凤梧道:“即便再过二十年,他的枪也不会钝。”他的话里充满了对朋友的自信。

杨慕玄道:“可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所以他肯定会来找你,因为这里有一件他此刻急需的东西。”

秋凤梧道:“孔雀翎?”

杨慕玄道:“是的。”

秋凤梧充满自信道:“无人能在孔雀翎下逃得性命。”

杨慕玄道:“这正是孔雀山庄三百年来从不曾关闭过大门的底气所在。”

秋凤梧的背忽然挺得笔直,孔雀翎系由孔雀山庄的主人耗尽心血打造成功的。当时,三十六名无敌于天下的黑道高手为了毁灭孔雀山庄,竟结下血盟,联手进攻,结果全部丧生在孔雀翎下,从此,孔雀翎名扬天下。在此后的三百年间,也有近三百人死于孔雀翎,他们不是一流宗主,就是一代绝顶高手,都因进犯孔雀山庄而毙命。

杨慕玄道:“所以我的第一个请求就是高立来借孔雀翎时,不要借给他。”

第十八章 欠缺的与需要的

杨慕玄道:“所以我的第一个请求就是高立来借孔雀翎时,不要借给他。”

不知这个世界的高手是不是都能以自身带动影响周围的气场。杨慕玄说完这句话后,明显感觉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一瞬。

然后就听秋凤梧沉声道:“为何?”

杨慕玄没有答话,而是目光转向窗外。就听窗外来人道:“庄主,晚膳已开了。”杨慕玄听声音识得说话之人就是今天为他引路的那个老者。秋凤梧只是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很小,便是离他很近的杨慕玄也差点没有听清。窗外的老者却似听到了,道了声是就离开了。

杨慕玄收回目光,开口却答非所问:“无论是谁到了这位老人家这个年纪,就算有人拿着铜锣在他们耳边敲响,恐怕他们也听不到了。”

秋凤梧的脸映着烛火,看不清有什么变化,他也没急着追问刚才的问题。到了他这种地位,冲动热血早就已经成为了回忆,稳重和耐心已经成了他的本能。有时候一个人所处的位置真的能改变他的性格。因为孔雀山庄三百年的声名、八十里的基业、五百条的人命全掌握在秋凤梧的手中,任何一次的感情用事都有可能让这一切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高立会在时隔两年的见面后忽然发觉这两年秋风梧不但更加成熟老练,思虑也更周密,已隐隐有一代宗主的气度和威仪。可是他无疑也变得冷酷了些。心思也变得深沉,就像此时,杨慕玄不说,秋凤梧就不会问。反而顺着杨慕玄的话道了一声,

“是啊,人都有老的时候,老了注定不会像年轻时候那样耳聪目明。”

杨慕玄接着道:“其实有一种人即便年纪很大了,依然像年轻人一样眼不花,耳不聋。”

秋凤梧道:“什么人?”

杨慕玄回答:“自然不是一般人。”

秋凤梧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杨慕玄道:“秋庄主可是认为我说错了?”

“杨少侠说的自是没有错。”秋凤梧道:“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传说中能长生久视的仙人吧。”

杨慕玄道:“仙人当然能做到,只不过仙人终归只是传说,太过虚无飘渺不知是有是无。我知道有一种人也能做到这一点。”

秋凤梧配合的问道:“什么人?”

杨慕玄道:“高手,而且是内功精湛,高手中的高手才能打破这种自然规律,去老还少。”说到这,他补充道:“就像刚才那位老人家。”

这时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大笑,老者隔着门道:“承蒙少侠看重,只是老朽不过是个多活了几年的糟老头子,怎么敢当得高人的称呼。”

杨慕玄微微一笑,道:“老人家过谦了,至少晚辈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过似这般岁数还能如此中气十足之人。”

老者推门而进,跟在他身后的是三个挎着食盒的小厮。

老者先向秋凤梧一礼道:“庄主,晚膳已齐备。”待秋凤梧一点头,老者一摆手,小厮连忙摆桌布菜。他们手脚麻利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摆放完毕,老者亲自将一壶温酒倒入两个酒杯之中,亦是向杨慕玄一礼,就带领小厮退下。

秋凤梧率先举杯,道:“承蒙少侠高义为我孔雀山庄追回孔雀图,更是不顾路途迢迢亲自护送上门。秋某无以为报,特略备薄酒,一为表达谢意,二来为少侠接风洗尘。先干为敬,请。”说罢连饮三杯,杨慕玄亦饮三杯,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又续聊起先前的话题。杨慕玄道:“似刚才那位老人家这样的人物,恐怕贵庄人数不少吧。”

秋凤梧点点头,杨慕玄道:“孔雀山庄底蕴惊人,确实可怕。”

“不知这与不要借给小高孔雀翎有何相关?”秋凤梧终于忍不住问道。他终究不只是孔雀山庄的庄主,他还是小武,为了孔雀山庄他可以使自己威严,冷酷。为了朋友,他也能丢掉刻意营造出的假面。

杨慕玄道:“确实没有什么关联。只是看庄主的样子,若是高立需要,真的会相借孔雀翎了?”

秋凤梧本是个干脆的人,说话做事斩钉截铁。可现在他被问住了,好像遇到了一个大难题。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脸上阴晴不定。

杨慕玄只是默默的在一旁等候秋凤梧的答案。秋凤梧不知想了多久,似乎在权衡什么,眼神里全是迷茫和无措。终于,他的目光回复清明,脸上呈现坚定之色。他已经在心中得出答案,

“借!”

“所以我的第一个请求就是不要将孔雀翎借给高立。”杨慕玄又一次提出第一个要求。

秋凤梧眼神里几乎要迸发出无尽的寒意,似乎要把人从里到外冻成冰块。杨慕玄却丝毫不为所动。

“理由?”

这一刻,秋凤梧又成为了孔雀山庄庄主,脸上无悲无喜,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杨慕玄道:“其实高立所欠缺的并不是孔雀翎。而是孔雀翎自身所代表的东西。”

秋凤梧道:“什么东西?”

杨慕玄道:“自然是致使孔雀山庄大门三百年不曾关闭的东西。也是引得诸多江湖名宿纷纷来投以图安享晚年的东西。”

秋凤梧仿佛明白了,他道:“孔雀山庄大门三百年不曾关闭过,是因为孔雀山庄从来不担心强敌上门会对孔雀山庄造成怎样的危害,因为只要有孔雀翎,孔雀山庄就敢于直面所有的挑战而不会担心会有生死存亡的一天。这是一种自信的力量。”

秋凤梧接着道:“至于那些投身孔雀山庄的老前辈们,他们每个人都有极尽辉煌的过去,可他们最后还是选择孔雀山庄的庇护。也正是因为孔雀山庄有孔雀翎,因为孔雀翎给他们带来的安全感,孔雀翎不但能给拥有者安全感,还同时给孔雀翎拥有者的对手一种压力。只要孔雀翎还存在,孔雀山庄的仇家,诸位江湖前辈的仇家心理上就会笼罩上一层阴影,那他们就不敢乱动。孔雀山庄就能一直保持祥和安定。”

秋凤梧越说越激动,最后简直癫狂了。当他冷静下来后,杨慕玄道:“你说的没错,孔雀翎其实象征着无人能敌的自信。它能带给人们安全感,不管是谁,——只要他知道自己的身上带着没有人可以抵挡的孔雀翎,他就可以信心十足,因为他知道他不会死,他知道只要他拿出孔雀翎就都能毁灭一切对手,所以他不会恐惧,所以他能够一往无前,这就是“孔雀翎”本身所附带着的咒语,是“孔雀翎”存在的意义。高立可以胜过麻锋,不过两年的安逸消磨了他的自信,所以他需要的不是孔雀翎,而是孔雀翎所象征的意义。”

第十九章 夜话

秋凤梧眉头舒展开,眼睛里迸发出莫名的神采。

紧接着,他又变得愁眉不展起来,目光中的神采如风中残烛,慢慢黯淡最后熄灭。

他想了很多,也想到了更多。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暗器能比孔雀翎更可怕,也绝没有任何一种暗器能比孔雀翎更美丽。没有人能形容它的美丽,也没有人能避开它,招架它。

只要孔雀翎在,孔雀山庄就在,没有人敢和孔雀翎抗争。但这也是孔雀山庄的悲哀,也是秋凤梧的悲哀。

秋凤梧知道,人们害怕孔雀山庄不是因为孔雀山庄中的人,而是孔雀山庄所拥有的孔雀翎。人如果太依赖外界的东西,就会变得软弱,但有的时候你不得不去依靠它,因为这就是现实。

孔雀翎为孔雀山庄带来了三百年的辉煌,也让孔雀山庄的人依赖了它三百年。其实孔雀翎铸就了孔雀山庄的神话之时,也等于将孔雀山庄带入了不可自拔的困境。就像一个诅咒,一张正慢慢拉紧的宿命的网,而今却有了一个收网的契机,因为孔雀翎已经不在孔雀山庄了,它丢了。

丢了,一个轻描淡写般的词汇,他却已经想象出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孔雀山庄会面临怎样的境地。

一个人,或许在三个时辰就可以和别人结下不共戴天的仇恨,而孔雀山庄已经辉煌了三百年。三百年里就算孔雀山庄再如何低调,也总是无可避免的与人结仇,他实在想象不出当仇恨累积了三百年后,会发酵出怎样的成果。

秋凤梧不寒而栗,他停止了思考,然后看向杨慕玄。

杨慕玄当然不知道秋凤梧在想什么,他甚至不知道秋凤梧在思考,在他看来,秋凤梧不过是有些走神而已,而且走神也不过短短一瞬。

他感应到秋凤梧的视线,道:“秋庄主看杨某干什么?”

秋凤梧看向杨慕玄的目光里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他最后还是道:“你叫我小武吧,就和小高一样。”

“好啊,小武。”杨慕玄应道。杨慕玄看懂了秋凤梧的眼神,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压抑已久想要找人倾诉的欲望。

秋凤梧听到杨慕玄的称呼,笑了起来,就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大孩子。他给杨慕玄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当他喝下这杯酒时,内心忽然烦躁起来,他的头上竟然出现了汗水。

秋凤梧起身打开窗户,冰凉的风带着清新的空气,让他心中的郁郁稍得缓解。久不现身的月亮高悬天上,皎洁的月光挥洒下来,落在他的身上,也照的他的内心一片安宁。

他凭窗望去,视线越过开满奇花异卉的花园,越过金碧辉煌的建筑,最后落在孔雀山庄那三重大门上。它们在夜里只能看出一个轮廓,依旧给人一种厚重如山的感觉。“这三重大门在这里历经了三百年的风吹雨打,在未来,它们依旧可以屹立下去,就像山一样,永远也不会倒。”秋凤梧捏紧了拳头,这是他无声的誓言,却比高声呐喊更振聋发聩。

他深深的望了一眼,似乎要把那座挺立的大门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关上窗户,复满上杯中酒,满是复杂的道:“你到底是谁?我真的有些看不透你了,你好像对孔雀山庄非常了解。”

杨慕玄接口道:“我吗,只不过是一个旅人而已,至于为什么对孔雀翎了解的这么详细,只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秋凤梧道:“好一个旁观者清,孔雀翎的真正意义,论及我祖上,恐怕不过寥寥数人悟得透,堪的破。其余的人不过是沉浸在荣光之中,当局者迷罢了。孔雀翎的道理,孔雀山庄几百年来还不如一个外人看的透彻。真是莫大的讽刺!”

秋凤梧的话语里多了些痛苦,多了些缅怀,“这些人里,或许只有先父感触最深吧,可惜,太晚了。”他双目有些泛红,显然想到伤心之处。他揉了揉眼角,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小时候我很爱哭,我娘就告诉我不要哭,因为人的眼泪是有数的,一旦流完了,就算以后遇到再伤心的事,眼泪也不会再流出来。”

秋凤梧一杯接着一杯喝起酒来。杨慕玄没有劝慰什么,因为对一个心伤的人,任何安慰的话语都起不了作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好一个倾听者的角色。细想起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来到这个世界短短几天,倾听者的角色已经扮演过两次了。白玉京是一次,不过他们已经很熟了,可秋凤梧这算怎么回事,明明只是才见第一面而已。难道自己穿越时觉醒了知心大哥和暖男的属性吗?还是说自己的亲和力已经爆表?杨慕玄自嘲。

想到这,他心中一乐,竟笑出声来。杨慕玄这才想到这个时候笑不合适,连忙收敛笑容。可还是被秋凤梧看到,秋凤梧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稍微有些不悦。

杨慕玄只能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秋凤梧将心中所藏之事倾诉一番,本就轻松许多。此时听了杨慕玄的解释,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下更是放松,便道:“其实我也不知为何只是初次见面便对你说了这么许多,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些不可思议。若是细究的话,或许要归结于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杨慕玄一听缘分却是一阵恶寒,他可不想和一个大男人有什么缘,若是美女还差不多。明明古龙大侠的世界美女如云,偏偏他一个也没遇到。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有些郁闷。

而秋凤梧心结稍解,似乎又回到当年初出茅庐浪迹江湖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一个血气方刚激情汹涌的少年,所以那时他选择逃离孔雀山庄,逃离孔雀翎给他的阴影,做一个为理想奋斗真正意义上为自己而存在的年轻人。这时的他,只要认为是正确的,他就可以义无反顾的去执行。他意气风发的便要与杨慕玄拼酒。和苦着脸的杨慕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杨慕玄越想越气,倏而道:“小武,我现在要你履行我的第二个请求。”

秋凤梧道:“还是那句话,不管是什么要求,只要力所能及,就绝不推辞。”

杨慕玄笑笑:“其实这个要求比第一个还要简单。我的第二个请求就是你再答应我两个请求。”

秋凤梧差点将手中的酒杯扔出去,瞪大眼睛道:“这个还叫简单?那世间可就没有困难的事了。”

杨慕玄道:“那我可不管了,都说秋大庄主一言九鼎,答应的事可不要食言而肥。”

秋凤梧没好气的道:“你可真是个无赖。我若是不答应恐怕一会就要变成二十个请求了吧。”

杨慕玄道:“所以聪明者不可舍本逐末。”

秋凤梧以手点指,无奈道:“你果然是个无赖。”

第二十章 大雷神

杨慕玄这样的要求在常人看来或许会对他产生贪心不足的坏印象。秋凤梧却没这样的想法,相反他还有些高兴,他认为这才是朋友间相处的方式。世人都是渴望朋友的,可他已经太久没有朋友了。想跟他交朋友的大多是看重他的权势身份,他看不上眼。他并非是自视甚高之人,不然也不会和高立成为朋友。可天下之大,他真的看得上眼的寥寥无几。

而杨慕玄,不知怎得,秋凤梧看他一直很顺眼。

对他来说交朋友顺眼就够了,就这么简单,也就这么任性。

至于杨慕玄是不是对孔雀山庄心怀叵测的歹人,秋凤梧不怎么担心。两年的历练,虽然还不足以让他看透人心,也让他能够看清一个人的眼神。因为一个人再怎么伪装,他的眼睛却不会骗人。秋凤梧始终没有从杨慕玄的眼神中看出任何的心怀不轨。相反,杨慕玄的眼神和他一个熟悉的人很像。

所以秋凤梧道:“我答应了。”

“什么?”

这次换成杨慕玄愕然,他只是因为前世读书时感于秋凤梧与高立的情谊,所以特地来此想要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也算是顺应本心弥补前世读原著时的遗憾。只是他深知无缘无故上门相劝秋凤梧不要将孔雀翎借给高立肯定不成,他与秋凤梧本不相识,秋凤梧怎么会轻易相信他。所以才借归还孔雀图为引,取得和秋凤梧接触的机会,从而得到秋凤梧的许诺,徐徐图之。毕竟有求上门与无缘无故,前者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他本想得到秋凤梧许诺不外借高立孔雀翎也就是了,另外一个请求不过是个添头。毕竟大老远的这么大费周章的不为自己,只是为了提一个和别人有关的条件,换了谁都会怀疑杨慕玄的目的。

其实高立的武功远胜麻锋,这从原著高立只用了一招就将麻锋杀死就能看出来。他所欠缺的只是自信罢了,就算高立借不到孔雀翎也无妨,毕竟作为现代人来说,杨慕玄就有好几种增强别人自信的方法。

他这一变二的要求不过是个玩笑,谁知秋凤梧竟真的答应了,杨慕玄不由大跌眼镜。

看到杨慕玄愕然的表情,秋凤梧笑道:“我说到自然做到。不过只此一次,下次一个就是一个。”

杨慕玄道:“我该说占了个大便宜吗?”

秋凤梧似笑非笑:“你说呢?”

杨慕玄道:“自然…”他拉了个长音。秋凤梧随即与他异口同声道:“不是。”两人相视一笑。杨慕玄问道:“你不怕我非良人,趁机提出对你不利的要求?”

秋凤梧道:“你不会。”

杨慕玄道:“你接下来是不是会说,因为我玉树临风,一身正气,绝对是正道中的正道,大侠中的大侠,所以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秋凤梧摇摇头,杨慕玄道:“那是为何?”

秋凤梧道:“因为你不傻。”

杨慕玄哈哈一笑,道:“我当然不会傻到在你的老巢提出一个对你不利的要求。”

秋凤梧道:“聪明人当做聪明事。”说完,他忍不住笑起来。随后又正色道:“其实我也无法判断你究竟是什么人,来孔雀山庄目的如何。”

杨慕玄道:“那庄主可知交浅言深者,君子所戒。”

秋凤梧道:“道理自然是懂得。不过你的眼神很像一个人,这也是我相信你的理由”

杨慕玄奇道:“不知是谁?”

秋凤梧道:“他是一位前辈,也是我的长辈,更是孔雀山庄的恩人。”秋凤梧的话里充满了感激,“如果没有他,小武恐怕早就死了,秋凤梧也不可能出现在江湖上。”

杨慕玄心中一动,“庄主所说可是昔年武林第一高手,大雷神金开甲?”

秋凤梧道:“正是,看来你的功课做的很足。”

杨慕玄道:“毕竟是三百年来唯一一位在孔雀翎下逃得性命之人,想不引起关注都难。”

秋凤梧道:“没想到连这个你也知道。”他的话语很平淡,表示惊讶的句子叙述起来就像一个陈述句。

“雷神前辈虽然与先父昔年泰山一战战败,可先父却直言道他虽胜,实则败。天下第一依旧属于雷神前辈。先父武功之高,已经是打破藩篱,超越了孔雀山庄历代祖先,就算现在的我也难以望之项背,可就算这样,泰山之战,先父依旧使用了孔雀翎斩断了雷神前辈持斧的左臂才取胜。两年前我化名小武见到过他,他过得甚不如意,虎落平阳。每日仍然坚持以右臂练功,他认出我后,我本做好了父债子还的准备,没想到他却并未向我复仇。当时我还不解,曾经询问过他。雷神前辈一生光明磊落,竟一点都不记恨,他认为当初在泰山是公平决斗,生死俱无怨言,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他道就算是报,也非是报仇,而是应该报恩。因为当年先父本来可以杀了他,却只取了一只手。”

秋凤梧继续道:“最要紧的,雷神前辈这些话,并非是冠冕堂皇之语,而是真真切切内心所想。听了这番话,我是既敬佩,又羞愧。敬佩的是雷神前辈的为人,羞愧的是先父以外物取胜,胜之不武。谁知我将这种想法告知雷神前辈,他……”

杨慕玄道:“雷神前辈是不是呵斥与你了?”

秋凤梧闻言一声苦笑,“我本来是为了逃避孔雀翎的阴影才化名小武游荡江湖,那时看这孔雀山庄就像一个大铁笼,只想离得孔雀山庄远远的,再也不见才好。只靠自己在江湖闯出一番威名。不过雷神前辈这一番呵斥却真的点醒了我,他说,兵器也是实力的一种,不管是刀剑还是暗器。就像他一身功夫十之八九都在斧头上,如果对付一个拳法名家,一个手持兵刃,一个赤手空拳,这也算依仗外物胜之不武吗?他言及先父,道高手过招,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敬,孔雀翎也是兵刃的一种,正如他用风雷斧一样,怎么会有失公平,这样才是公平才对。”

杨慕玄本就对光明磊落的大雷神极为佩服,此时听秋凤梧再讲大雷神的事迹,更是击掌而赞,道:“就凭这份气度,大雷神的天下第一之名就当之无愧。”

秋凤梧道:“所以雷神前辈是我最尊敬的人,某种程度上就连先父也比不及。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到雷神前辈的一丝影子,一样的光明磊落,所以我才选择相信你。”

杨慕玄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本就对孔雀山庄没有恶意。”

秋凤梧则道:“信,若是朋友的话都不相信,那世上还有什么话值得相信?”

杨慕玄则道:“庄主交友略显易乎,便不给我一个考察期吗?”

秋凤梧道:“交友贵在交心方才我便说了,你可以叫我小武。”

杨慕玄道:“好,小武,既然咱们是朋友了,我就不客气了,你这晚饭分量有点少,能否再为我添碗饭?”

这次换成秋凤梧愕然。

第二十一章 论武

(这算是主角的武学体系和一部分世界观的设定吧。)

古龙世界的特色,也是独属于古式武侠的风格,就是胜负只在一瞬,杀人不过一招。

杨慕玄穿越至今也算经历过两场恶战,其中一次更是生死搏杀,不过哪次都是动辄数十上百招方才分得胜负,从来没有过电光疾火生死一瞬的体验。

不过今日他领略到了,这得益于他的第二个请求,与秋凤梧一战,结果他败的很干脆。

“我败了。”杨慕玄笑得有些凄惨,这不是他输不起,只是他没想到会输得这么容易这么彻底。

尽管只是平常的切磋,而非是生死搏杀,可他却真切的嗅到了死亡的味道。秋凤梧只用了一招,准确的说应该是半招,就击落了他手中的长剑。若是这一招使足,秋凤梧手中长剑就会顺势刺穿他的喉咙。

在与秋凤梧一战中,他方才体会到与真正高手之间的差距,这并不是说卫天鹰高立不是高手,而是与秋凤梧相比,他们还差了一层。

秋凤梧剑如秋水,横波荡漾,看到杨慕玄有些失魂落魄,宽慰道:“其实你我差距已经不大,单论内力而言你还胜我稍许,你的剑法虽然生疏,招式却千锤百炼精妙异常。”

杨慕玄兴致缺缺道:“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败了!”

秋凤梧道:“所以下面才是我要说的重点,既然你的内力剑法与我差若相仿,那你知道与我相比究竟差在哪了嘛?”

杨慕玄心知秋凤梧是在指点自己。他这一身武功来的莫名其妙,对于武学上的道理领悟现代人出身的他怎么比得上家学渊源的秋凤梧?所以凝神静心倾听。

秋凤梧道:“你可知武功注重的是什么?”

杨慕玄对于武理认知缺乏,但得益于多年来阅读诸多武侠著作也从中知晓不少武学理论,虽不知对错,但想来道理应是互通的,遂将从金大侠小说中得到的启发言道:“剑气并重。”

秋凤梧眼睛一亮道:“好个剑气并重,武学之道看似繁浩如海,各门各派分系无数。无非只是内外之别。”

杨慕玄忽然想到一句歌词,便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

秋凤梧点点头道:“虽不中,不远矣。常人初习武,第一步就是打熬气力,磨练体魄,从而感应气机,凝练内力,这便是外家功夫的练法,走的是由外而内。而至于一般名门大派子弟,自幼服药炼气,从而内力氤氲而生,便是内家真气的练法。然而不管是由内而外,还是由外而内,最终都是殊途同归,走的内外交汇融通,混元合一的路子。”

杨慕玄道:“那你现在就处在这个层次吗?”他却是想到当日询问高立秋凤梧武功境界时高立说的话语。

“另一个层次,倒也贴切。不过哪有这般容易。”秋凤梧皱着眉头苦笑一声:“我也是不久才想通了的,虽然很勉强,但也算是摸到一丝门径罢。”

秋凤梧道:“其实人与人之间,除非是天赋异禀之辈,否则身体强度和内力火候都会有一个极限。到了这个极限后再怎么练功,功力增长也会放缓甚至停滞不前。虽然每个人的极限不一样,但也相差不大。”

“寻常武林人士相争大多凭的是精妙武学。而老一辈江湖人物随着自身内力火候的增强,武学招式作用已经不大。而到了自身极限之人,无一不是内外功夫走到尽头,升无可升的高手。到了这一步,内力招式倒成了其次,他们已经涉及到了另一个层次。”

杨慕玄道:“飞龙在天,或跃在渊。”

秋凤梧道:“自然是这个道理。”

杨慕玄道:“升无可升之下,必然谋求转型。”

他这个理论在初中政治课本就能了解,对于这个世界的人却是从未听过。秋凤梧细细咂摸一下,赞道:“你果真能明白。”

杨慕玄道:“看来你所说,咱们两个所差的就在这个!”

秋凤梧点点头,玩味一笑道:“正如你看我高若云巅,我看你只差一线。如今你现在也算到了这个路口,可知以后的路怎么走吗?”

杨慕玄原本就对接下来的境界有所猜测,此时听秋凤梧的说明,心中已有几分明悟。沉吟一阵,喃喃道:“内…外,内…外。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筋骨皮?恩,有了。”他的声调猛然提高:“若是我所料不差,内外臻至极限,必然会将探索的目光转移到自身更深层次的秘藏,精气神,是也不是?”

秋凤梧在关键时候闭口不谈只是想卖卖关子,吊吊杨慕玄的胃口,谁知杨慕玄竟真的参透了这道关窍。他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道:“以前听人说过世间有一种奇才,生来便能自行参透世间种种的道理,原本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活得了。”

杨慕玄扶额,心道前面几句自己倒是坦然接受,可最后一句是怎么回事?他还真没看出秋凤梧竟还有腹黑属性。

两人玩笑几句,秋凤梧正色道:“你所猜不错,你我所差就是在这精气神上。真正的高手在内外臻至绝顶后,都会雕琢打磨自己的精气神,从而使得自己的武学与精气神凝成独属于自身的神意。”

杨慕玄道:“道家的炼气化神?”

秋凤梧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此神非道经中的阳神,而是独属于自身的势。”

杨慕玄道:“那就是了,似这等层次的高手对决,想来一举一动皆是自身精气神的碰撞。”

这不仅限于招式和内力的比拼,而是自身综合实力的碰撞,实打实的硬碰硬,比之寻常的刀光剑影更是凶险万分。

秋凤梧此时好奇的问道:“这关窍你是怎么想到的?”

这关窍看不透千难万难,说破却不值一提。原因便在于这个世界的人们受自身眼界限制。秋凤梧发问,杨慕玄当然不能说自己身后有数以百万记的脑洞网文为后盾,只得道:“其实说来也不难,小武,你可知修炼武功是为了什么吗?”

第二十二章 单锋

练武是为了什么?秋凤梧一愕,然后就欲张口回答,可话到嘴边,又觉得答案似乎不妥。

杨慕玄道:“你可以慢慢想。”

然后他开始欣赏起屋子里的摆设。他们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比的剑,他还真没有好好看看这间屋子。

屋子里哪怕是一砖一瓦摆放的都很用心。因为这里面除了砖和瓦就没有其它的布置了。杨慕玄将弧形剑从地上捡起,然后他发现地面上有一道剑痕。

地面是用整个的青石铺成,厚厚的一层。能从坚硬的青石上留下剑痕,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难事,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地面不只是一道剑痕,而是密密麻麻的有很多道,好像是有人刻意留下的一样。

杨慕玄看向这间屋子的主人。秋凤梧还在思考那个问题,他的眉头却越来越皱,脸上迷茫之色也越来越重,最后道:“说来惭愧,枉我习武这么多年,竟始终未想过为什么修炼武功。脑中虽也出现过不少答案,但细细一想,又都不是我想要的。”

杨慕玄道:“那不打紧,其实我也不想知道你习武是为了什么。”

秋凤梧眉头更皱了,“那你还问我…”他话没有说完,胸膛却起伏不定,显然是被杨慕玄的话气到了。

杨慕玄道:“因为每个人习武的目的不同,考虑的出发点也不同。就像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习武,可是我知道习武之后谁会受益。”

秋凤梧问:“谁?”

杨慕玄道:“当然是自身受益了。”他手一指地面的剑痕,“就像你让一个普通人,手持再锋利的剑,也无法在青石上留下这么深的剑痕。而在你我手中,只需轻轻一划。”他暗运内力,长剑在地面一划带起一溜火花,一道深深的剑痕出现在地上。

看到秋凤梧若有所思,他又道:“再说你若只是普通人,无法施展轻功,能做到凭空跃起一丈吗?”

秋凤梧道:“当然不能。”

杨慕玄没有将一双兵刃重新系回腰间,而是左右相击锵锵而响。在金铁相交声声清鸣中道:“习武为了什么,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报仇,有人为保命。但在我看来,这些不过是表象。习武的真正意义或者说是初衷,其实不过强身尔。”

杨慕玄回忆着曾经看过的有关“武道”的解析,继续道:“至于名利种种追求,不过是自身强大后随之衍生的野心而已。”

“武不过是一把钥匙,一把用于挖掘潜力,开启人体秘藏的钥匙。所以当你提及身处飞龙在天之势,升无可升之时,我就自然而然想到他们接而的探索方向,必是对自身由外而内的过程。”

杨慕玄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不过秋凤梧已经懂了。聪明的人,话不可说尽。聪明的人,话也不用说尽。

晨曦破开厚厚的云层从窗中透彻进来,瞬间驱散了黑暗,照的小屋一片透亮。

杨慕玄的心也随着亮了起来,方才那番话,并不只是用来敷衍小武,而是包涵了他对于武道的理解。

在他看来,单纯的追求练武产生的杀伤力其实是次要的,武道的真意是探索发掘,探索自身发掘潜力,探索天地最后乃至超脱。这是他的道,也是他的路。想通了这点,杨慕玄心情大好,他猛然对秋凤梧讲:“不如咱们再打一场!”

秋凤梧有些意外道:“现在?”

杨慕玄摇摇头,“当然不是,只是有些问题想通了,不过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理一理。三天吧,三天后咱们再打一场,这算是我最后一个请求。”杨慕玄明显感觉自己好像触及到了一扇大门,他知道这就是秋凤梧所说的那道门槛了,只要打开这道大门,他就能踏入另一个层次,领略到另一番天地的风景。

一种为将要突破的喜悦涌上心头,杨慕玄之前的种种谋划竟也全然顾不得了。只想着要将那扇大门推开。他的内心被喜悦淹没,灵台却始终清明,他现在的状态使得他想起了一个人,周伯通。

周伯通曾言钻研武功自有无穷乐趣,一个人生在世上,若不钻研武功,又有甚么更有趣的事好干?天下玩意儿虽多,可是玩得久了,终究没味。只有武功,才越玩越有趣。

杨慕玄本来不觉得钻研武功有什么吸引人的,这也是他的武功凭空得来的缘故。人们最不珍惜的往往就是容易得到的。

不过此刻他却对老顽童的话有了认同。

尤其是三日后他从一间静室出来的时候,这种感受更为强烈。

这表明杨慕玄已经突破了,他已经打开了那扇大门。

突破后与突破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实实在在存在,而不是虚假的错觉。杨慕玄没有细细体会这种感觉,也没有品味突破的喜悦,因为秋凤梧已经在等着他。

比试的地点依然位于孔雀山庄内。却不在那个小屋中,孔雀山庄占地八十余里,总能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

这是一个小湖泊,平静的水面横纵着一座拱桥,秋凤梧正在桥上等着他。

“我不想因为我们的交手,毁掉孔雀山庄内的一栋房子。”秋凤梧道。

秋凤梧第一次与杨慕玄交手选在那间屋子,是因为他自信能一招结束战斗。可现在杨慕玄已经站在了和他相同的层面,若是还选在那间屋子里,秋凤梧不敢保证他们交过手后屋子还会不会存在。

孔雀山庄经过三百年的修缮,房屋建筑无数,可那栋屋子却是最特殊的一间。因为秋凤梧的父亲曾在里面练了三年的剑,这也是为什么屋子地面上满是剑痕的原因。

这间屋子里充满了秋凤梧对他父亲的纪念。

杨慕玄如今只是想着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闻言道:“这个地方就挺不错的,能放开手脚大战一场,出招吧。”

秋凤梧闻言一笑,亮出手中长剑。

“剑名秋水,锐利异常,小心了。”

作为一个剑客,杨慕玄发现自己做的很不称职。因为真正的剑客都是此生只钟情于一把剑,以诚侍于剑。而他细细算来,从风云客栈一把钢刀,再到得自卫天鹰的一对弧形剑,他向来是摸到什么用什么,换兵刃的次数比换衣服都多。而且每次用的武器还与自己的剑客职业基本不沾边,就像现在。

他手上不再是弧形剑,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奇怪的兵刃,说是奇怪,那是因为它似剑型,却比一般长剑要短,原本的双刃只开一锋,剑身轻薄。

“此剑名单锋。”杨慕玄道。

第二十三章 藏锋

世上正统的兵器只有十八种,而各种奇兵异器却千千万万,总有秋凤梧没听过也没见过的。他细细打量一番杨慕玄手中的兵刃,目光却不禁被只显露出一边的锋芒吸引住。

“单锋,名字倒也贴切。”秋凤梧道。

它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杨慕玄从霹雳世界得来的灵感。

他虽然已经与秋凤梧站在了同等层次,但无论如何根基上的差距却很难弥补。毕竟他只是“速成”,与秋凤梧家学传承十数年来的点滴苦修相比,还差了许多底蕴。

若是与秋凤梧正面堂皇一战,他必定会再饮败果。所以他只能出奇制胜。心中打定主意,杨慕玄手指轻弹剑身,精钢打造的长剑敲击中隐隐泛出龙吟之声。

“这天下间的兵刃,皆是双刃开锋。但双刃剑伤人亦会伤己,而单锋剑,只会伤敌。说起来还要感谢贵庄的能工巧匠,不然单锋剑也不会这么快问世。”

杨慕玄闭关前曾对秋凤梧提及需要铸造一件兵器,秋凤梧便道孔雀山庄的工匠们他可以任意调遣。此时闻言秋凤梧笑道:“我这算是资敌吗?”他深知杨慕玄比之三日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当下也是不敢大意。

“我将全力而出,希望你也不要留手。”杨慕玄一字一句说道。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他的手上也有了动作,他竟没有出剑,而是将剑缓缓归了鞘。单锋剑本没有鞘,只是他自身成了剑鞘,隐藏了单锋剑的锋芒。

杨慕玄虽然不是一个纯粹的剑客,但是一把契合自身的兵器在手,所发挥出的实力不会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秋凤梧面色凝重,归鞘的单锋剑比出鞘的单锋剑更加凶险,它的锋芒已经内敛,就像潜在水底的鳄鱼,你完全不知它会在何时露出獠牙,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秋凤梧会成为猎物吗?结果当然是否定的,原本似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的秋凤梧,此时浑身剑意蓬勃到了极致。他将自己的“存在”也扩张到了极致,显得与整个天地格格不入,和杨慕玄内敛到极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内敛到极致就是与整个天地相融,因为自身之外就是天地,当自己也藏身于天地,那除了天地便再无外物。

一道亮光陡然出现,杨慕玄已经出现在半空,没人看出他是怎么到达空中的,仿佛他原本就在那里。

他的轻功施展起来并不优雅,而在对决中将自身置于空中也不是明智的选择。

因为人一旦将身体腾空,身上的破绽必然遮掩不了。尤其面对的是秋凤梧,在这等高手面前露出破绽,无疑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面临有利的取胜时机,秋凤梧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他的面色甚至比刚才还要凝重。

因为杨慕玄出剑了,他的手里已经没有了单锋剑,而是出现一道光。此时天上的太阳挥洒着阳光,地面湖泊也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杨慕玄的身影在光中消失了,这一刻整个天地都充斥着无穷的光,秋凤梧却已经分辨不出哪道是日光,哪道是剑光,或者说每一道都是剑光。

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剑,秋凤梧想退,但是他身后的空气仿佛成了生铁铸成的墙,他已经无路可退,因为整个天地都成为了杨慕玄手中的剑。秋凤梧全身忍不住颤抖起来,这不是害怕,而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的手不自禁的触摸到了剑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带给他一丝安全感。

事实也是如此,不论是谁在面对这一剑时都会生出无力感,也不论是谁面对整个天地的倾覆时都不会波澜不惊,秋凤梧也不例外。只不过秋凤梧并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一把剑,当他的手触及到剑柄时,秋水剑带给他的不只是触手时的那丝冰凉,还有身为武者的自信。

自信也是一种武器,而且它比天下间的任何武器都要神奇,当它发挥出真正的威力时,甚至能扭转乾坤。

当有一件兵器承载了自信之后,它就会变成另一件孔雀翎。孔雀翎无敌的真正意义是带给人自信,而人自己承载了自信后,那个人就会比孔雀翎本身还可怕。

秋凤梧也出剑了,他的身体依旧在抖,持剑的手却异常的稳。没有理会铺天盖地的光芒,他的剑坚定的刺向一个方向。这是他蓄势已久的一剑,满带着他全部的精气神。

“叮。”

好似事先约定好了一样,秋凤梧的剑尖已经碰到了另一柄剑,两剑相接,没有想象中的剑气四溢,也没有迸发出惊天的威势,只是在一声清脆响声中,漫天的光消散,露出持剑主人的身影。

杨慕玄轻叹一口气,这已经是他迄今为止所能刺出的最强一剑,不过结果依然在预料之中。

“第一剑了。”

秋凤梧舒了口气,“你这一剑着实精妙,却不知是何名目?我都以为自己接不下这一剑。”

杨慕玄道:“此剑名藏锋。”他借机平复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呼吸,可见此招颇为耗费真力。他道:“即便再精妙,你也是接下了。”

秋凤梧道:“只是侥幸尔,不过此招名为藏锋,实则锋芒毕露,惊天动地,怕与此充满剑道真意的一招稍显名不副实吧。”

杨慕玄立在桥边,直到此刻两人交手时暗敛的剑气方才爆发,炸起湖泊冲天水柱。细细地水滴慢慢落下来,在太阳金色的光辉照耀下,仿佛下起了一场黄金雨。

“剑的真意不再杀,而在于藏。”杨慕玄不闪不避,任由“雨滴”落下打湿了衣服发丝,却没有显露半分狼狈,一阵微风吹动衣带飘飘,反而多了几分潇洒。

“注意来,该是下一招了。”杨慕玄轻喝一声,提剑而来。

第二十四章 淋漓

话音未落,杨慕玄第二剑已经刺出。

这一剑势若雷霆,快如闪电,蕴含的力道固然不小,出剑的速度更是不留给对手一丝余地。

给对手留下反应的余地,就是给自己种下失败的结局。杨慕玄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第一剑被秋凤梧稍退一步避开之后,杨慕玄丝毫不给对手喘息之机,瞬息又是紧接一剑,秋凤梧则又后退一步。

他霎时间接连刺出十一剑,秋凤梧也接连退出十一步,就在他的第十二剑刺出一半时,他的剑突然收回。这不是他有心相让,毕竟他的武功还要逊秋凤梧一筹,要让也该是秋凤梧相让。因为秋凤梧已经悍然反击了,就在杨慕玄刺出第十二剑的同时,秋凤梧不顾自身的防御,秋水剑斜刺而出。这一剑虽然后发,杨慕玄看得分明,若是他继续将这一剑使实,出现的结果必然只会有一个,就是他死,秋凤梧重伤。

又或者秋凤梧也会伤重而死,但总归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杨慕玄无奈之下,只能将剑收回。同时不由得苦笑一声。这一幕是何其眼熟,不过以往都是他以此行险招抢得先手,继而发动反攻,不料今日角色竟然互换,体验对象竟然成了他。

杨慕玄所料果然不错,秋凤梧趁势同样刺出十数剑,这十数剑比之杨慕玄所发光景又是不同,不过也是一样的快,快到这十几剑有如一剑。只是这一剑就逼得杨慕玄连退十一步,秋凤梧人随剑走,如影随形,待杨慕玄稳定身形,两人竟又站回未交手前的位置。

此时湖光山色,水波粼粼,风景独好,杨慕玄与秋凤梧同时罢手,静静站立。若非此地满留的剑痕,简直就要让人怀疑他们根本一动未动,方才那一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争锋只是一个幻象。

“这一招算你我势均力敌。”秋凤梧丰神如玉,此时的额头也布满细密的汗珠,不过他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剑。

听到秋凤梧的话,杨慕玄摇了摇头:“不,应该是我输了,我刺出第七剑时,已经露出了一个破绽,而在第九剑时,这个破绽已能致命,你却选择了后退。”

秋凤梧没有否认,只是道:“那我何尝没有破绽,你不是也没有选择动手?”

杨慕玄默然,其实世间哪里真有完美无瑕的招式?秋凤梧的剑招自然也有破绽存在,而且很明显,即便一般的江湖人也能看出。只是他的剑太快了,而任何一招,若是同时兼具了快准狠,破绽也就不能称为破绽。

杨慕玄道:“就算我向你出手了,恐怕也会无功而返,说不得还要留下什么。”

秋凤梧盯着他道:“会留下什么?”

杨慕玄道:“或者是一根手指,或者是一条手臂,再或者是一条命。但是这三种结果都不是我想要的,既然出手对我有这么多不利,我为何还要出手?”杨慕玄反问秋凤梧。

秋凤梧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莫名瞪了杨慕玄一眼,才道:“你自是不傻,难道我就没有看出你的后着吗?”

方才两人那场厮杀,结果看似只是一退一进一攻一守的角色互换,实则内中十分凶险。因为对方都能在瞬间堪破彼此的破绽,却又都巧妙的利用自己的优势来弥补了破绽,并顺势化劣势为杀着。使得对方以招破招皆是无功而返。这一回合不仅是速度上的交锋,更是隐含了在心性见识方面的考量。

“接下来是第三招了。”

“也是最后一剑。”

随着话语响起,一时间场面凝重无比。其实在这里所说之一剑,并非真的就只是一剑。而是一招完整的剑式,这其中蕴含的转折变化可能就有十数种,而一些真正高深莫测的绝学,里面的变化可能会更多,就如传自巴山顾道人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一招之内可能蕴藏上百种变化,端的是变幻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何况两个人都是全力以赴,每一次碰撞皆是迸发出全部的精气神,每一次争锋都是穷尽极限。对体力乃至心力的消耗极大,正所谓刚不行久,柔不可守。是以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以三剑为限。

风,无端而生,不知从何时起,不知从何处起。打破了湖水的平静,也开启了新的战局。

与前两次被动防守不同,这次是秋凤梧率先出招了。

常人练剑使剑,都是剑走轻灵,而秋凤梧则反其道而行,双手持剑,大开大阖,将一柄轻灵之兵使得有如百八十斤的重锤一般,沉重的剑势带动剑风呼啸,化作狂风暴雨向杨慕玄席卷而来。

若是有明眼人在场,定会大惊失色,世人皆道举重若轻已经是极为高深的武学境界,做起来已经殊为不易,却殊不知其上还有一层举轻若重,常人更是千难万难也难以企及。不过这两者倒也没什么根本上的差距,终究只是武道上的认知不同侧重不同而已,最后也是殊途同归。就如昔年两大绝世高手帝王谷谷主萧王孙与蓝大先生泰山绝顶之战,蓝大先生持百斤大铁锥,萧王孙用一根衣带,他们一个举百斤铁椎如无物,一个化轻飘飘的衣带为至坚至柔,举轻若重,照样是恶战一昼夜,难分高下。

虽然秋凤梧非萧王孙,杨慕玄也没有达到蓝大先生那种境界,他二人之战也非是寻常。

杨慕玄被狂风暴雨笼罩,不疾不慢,浑似闲庭胜步。避过秋凤梧锋芒的同时他也在等,等候出手的时机,虽然秋凤梧此时气势如虹,只要他还是一个人,他的气势就永远不可能攀升上去。他在等秋凤梧气势衰落的那一刻。

杨慕玄也是在赌,他不可能一直躲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的是秋凤梧也是他,因为在这种密集的攻势中闪躲,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面对秋凤梧这样的高手,更需要集中全部的心神。正如秋凤梧总有气势跌落的那一刻,他的心神也不可能一直集中。秋凤梧也看出了这一点,他也在等杨慕玄心神松懈的霎那。两个人陷入了相互僵持。

第二十五章 路

滔天剑影中,无形气浪引动狂风呼啸,秋凤梧已经刺出了一百二十八剑,而杨慕玄只避了一百二十七次,因为最后一剑被他接了下来。

杨慕玄直觉告诉他,这将是秋凤梧最后一剑,刺出这一剑后,他的气势将会衰落下来。

他若是再避过这一剑,就会取得胜利。只是他不得不接下这一剑。因为他已经避不过去了,不是谁都能从秋凤梧手中避过一百二十七剑,杨慕玄心知他的心神将会早于秋凤梧这最后一剑而松懈。

轻叹一声,杨慕玄只能出剑了。在打下去说不定出现什么结局,这一剑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秋凤梧。虽然带着些许无奈,他的心里却未兴半点波澜。

当两者长剑相交,俱是旧力未去,新力未生之际,他们不由浑身一震,瞬息间各退一步,脱离战圈。

此时杨慕玄忽然有些意兴阑珊,道:“咱们还有战下去的必要吗?”

秋凤梧没有说话,却将长剑收归入鞘,直接以行动表明心意。

他们本就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此番对决也没有任何争名夺利之心,既不分生死,也没有分出胜负的想法,纯粹只是一场“证道”之战而已。

“证道”之说,用在这里却没有玄幻小说里说的那么玄乎,里面的“道”也不是道经里讲的道果,而是杨慕玄已经借助这一战看到了以后的道路。

他出手的三招,其实就是他在闭关时明悟的三种道路。

第一招是身融天地,堂堂正正,以势压人,走的是借势于天地,上体天心,下顺地意之道,这也是当下最正宗最常见的道路。

而第二招杨慕玄与秋凤梧全凭精妙招式对决,看似重招不重意,有些类似于笑傲中华山剑派的路子,实则追求的寓意于招,招意并重,最后不拘泥于一招一式的变化,而是发在意先。这里的意已经不拘于刀意还是剑意。

第三招更是显而易见,天下武功,无坚不摧,无快不破。

其实真正的高手并不需要做太多,只需出剑比对手快一分,他的命就已不是自己的了。

他们这一番以快打快,便是追寻快的极致。

这三种道路本无高下之分,若是武功到了一定境界,就会知道天下武功都是相通的,不管武功有多少种,其实都可以看成一种,就像天下江河湖泊无论有多少支流,最后都要汇入大海一样。到了那种境界,无论各家各派的招式武功,都可信手拈来。

那般的人物,已经无一不是武学的集大成者,可称一声宗师了。

风不知何时停息,就如它不知何时而起。湖面圈圈涟漪越来越小,最后重复平静。秋凤梧身上一往无前的气势随着他的剑归鞘也已经收敛,右手一把折扇一展一摇,又成为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杨慕玄将单锋剑横在身前,手指轻抚剑身,轻弹一声,轻叹一声。

“此战之后就算是没有收获,也不能成为你叹息的缘由!”秋凤梧闻听叹息,遂缓声问道。

杨慕玄轻笑一声,从秋凤梧手中抢过折扇,也学着他摇了一摇。只觉得扇出的风凛冽如刀,这才发觉如今已是严冬天气,遂将折扇还给秋凤梧,一边摇头一边道:“我果然是个俗人,无论如何这附庸风雅也是学不来的。”

秋凤梧不动声色将折扇藏于腰间,也是笑道:“都道好友剑法独步天下,在这番比斗中即便是惊鸿一瞥之下也是非凡,只是不料好友口才比之剑法亦是不遑多让。”

杨慕玄听得“好友”二字心中不由一寒,他可是知道某霹雳世界可是有一个好友咒的,基本谁沾谁死。尤其是看到秋凤梧那张温润如冠玉般的面庞,更是与记忆中某张饼脸依稀重合,遂道:“谁是你好友,秋庄主须知好友二字不可乱叫哦。”

秋凤梧只能干咳一声以缓解尴尬,然后捡起刚才的话题。

“前路如何?”

杨慕玄也收敛起笑容,苦思一阵才道:“我所在之地前方原本无路,只有一片迷雾,幸而遇见庄主为我指明方向。如今在我面前却出现三条路,条条皆是康庄大道。”

杨慕玄语带真诚,对秋凤梧是真的心怀感激,若非遇见秋凤梧,他也不会这么快明悟武道之路。他对比这个世界本是孑然一身的游人,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看武道的尽头会有什么风景,若非秋凤梧的点醒,他恐怕还会继续迷茫懵懂下去,这对于一个立志攀登武道巅峰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噩梦。

秋凤梧问道:“那你可想好走哪一条了吗?”

杨慕玄道:“这三条固然都是康庄大道条条坦途,却非是我想要的。我的路并不在这。”

他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话来,“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他想要自己踏出一条前路。

他选的路是最艰难的,同时也是最具未来的,一旦成功踏破一条全新的道路,世间对他便再无藩篱之扰,任他挥洒。

秋凤梧听到杨慕玄的选择,默然良久,直到最后才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能让我秋凤梧视为朋友的,没有吞天吐地的大气魄怎么可以。”

如此杨慕玄又在孔雀山庄盘桓数日,每日与秋凤梧谈论古今好不自在,有时论及武林隐秘,秋凤梧家学渊源,所知不少。杨慕玄依托原著,通晓剧情,两人更是聊了个不亦悦乎。

平静的生活终有被打破的时候,不知不觉几天过去了,孔雀山庄也迎来了继杨慕玄外的第二位访客。

“高立。”杨慕玄轻轻念道这个名字。

(主线将慢慢拉开,毕竟所涉及的长生剑与孔雀翎只是短篇,剧情和人物实在难以扩编和挖掘,不过以后的剧情肯定会越来越精彩。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二十六章 曾向彩云东

高立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赶赴七日之约。

他来时慌乱无措,走的时候却满怀信心,只因他怀中多了一个木匣。木匣自然是寻常之物,里面的东西才是他信心的来源。

孔雀翎,一件被神化了的暗器,也可以说它本身已经成为神话。

所以高立从秋凤梧手中接过孔雀翎时,他简直不敢相信。因为他知道孔雀翎对于孔雀山庄意味着什么,以至于从秋凤梧手中接过木匣时,双手竟然拿捏不住。

像高立这样的高手,单手持个几十斤恐怕如无物,可他依旧需要双手接过木匣。

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能有多重?加上里面的孔雀翎恐怕也不会比一块青砖重上多少。何况孔雀翎本身只是一件暗器,即便是一件被神化的暗器,也不会脱离暗器轻巧灵便的特性。

在高立眼中,木匣里装的却是孔雀山庄三百年的基业和五百条人命。

这不可谓不重,而秋凤梧却将之交到他手中。所以秋凤梧嘱托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孔雀翎的要求他一口答应下来。其实在接过孔雀翎的刹那,他就已经知道杀麻锋已经用不到孔雀翎了,因为孔雀翎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现在他身上已经被这种奇异的力量充满。正是这种力量告诉他,其实他一招就能将麻锋杀死。

他的背重新挺得笔直,步伐也恢复了往日的稳健。

杨慕玄与秋凤梧并立在一处高耸的楼阁,目送高立渐渐远去,秋凤梧道:“其实木匣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杨慕玄依旧顺着高立远去的方向望去,即便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你已经把真的孔雀翎借给他了。”

杨慕玄忽然感觉周身萦绕着一股寒意,这并不是严冬天气所致,而且他从这股寒意中嗅到了肃杀的气息。

杨慕玄心里明白刚才那句“真的孔雀翎”刺激到了秋凤梧,因为真的孔雀翎已经丢了,这句话无异于触动了秋凤梧的逆鳞。

在秋凤梧杀意笼罩下,杨慕玄收回目光若无其事道:“你已经把孔雀翎的真意传递给他了,不是吗?”

肃杀之意陡然散去。

此时太阳落山,苍茫天空不见半点星光,寒意更加深重,杨慕玄紧了紧身上衣衫,呵了口气,“真冷啊,鼻子都快冻没了。”

秋凤梧道:“无怪是谁非要目送小高一程的?”

杨慕玄道:“高立是你的朋友,难道不是我的朋友吗?还是许兴你送,就不兴我送送朋友?”

秋凤梧叹了口气,“小高什么时候是你的朋友了?”

杨慕玄道:“常言有道不打不相识。你说呢。”

秋凤梧还能说什么?说杨慕玄脸皮厚吗,当下冷冷地好似嘲讽,“打一架也能成为朋友,若是依你这般交朋友法,恐怕以后连和你说句话的人都能成为朋友了!用不到一年功夫,全天下就没有不是你朋友的人了。”

杨慕玄没有理会秋凤梧的嘲讽,反而洋洋自得道:“你说的不错,交友遍天下,确实是我的梦想。”

秋凤梧差点拔下自己的胡子,最后只能道:“真是搞不清楚你是什么人,无赖的时候比真正的无赖还可怕。”

杨慕玄道:“不清楚的话慢慢就清楚了,长夜漫漫,正是赶路的好时节,罢了,在下告辞去也!”

说罢,也不管秋凤梧如何,径直从阁楼一跃而下。

这座楼阁约有三丈高下,换算成现代单位就是十米左右,差不多三四层楼高。常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就有性命之危,便是这个世界有轻功这种违背自然定律的不科学产物存在,个中轻功好手若是不加注意防护,一不留神也免不了骨断筋折。

杨慕玄就这么直接跳下,实在让人担心,此时就听秋凤梧叫了一声,“不好。”连忙伸手救援,只是他距离杨慕玄虽然不远,却事发突然,尽管他立即出手,也未能抓住杨慕玄。

他倒是不担心杨慕玄摔下会有性命之危,就算这样恐怕落到实地反震之力也使他免不了断手断脚之厄。

秋凤梧想着,连忙探头看去,心中不由一喜,原来杨慕玄已经平安落地。

他倒是看清了杨慕玄下落的过程,原来杨慕玄跃下之时紧贴墙面,施展出小巧挪移的功夫在墙面滑行一段,待滑下约有一半距离时,双脚同时一蹬墙面。劲力灌注之下他这一蹬之力岂是寻常,借这股冲力当即向前电射而去。身在半空,他长袖舒展,脚下轻踏,如一只大鸟般向前滑行一道长长的弧线,最后落地向前连冲几步卸下力道。

这番描述看似颇为长久,实则这一系列动作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待杨慕玄安然落地,秋凤梧忍不住暗赞一声好轻功。他自忖自己从这般高度突然跃下,也只能保证安然落地不受伤罢了,远做不到杨慕玄这般行云流水。

其实他也是受限于世界不同而已,就像杨慕玄最后的滑翔,放在地球不过是空气动力学的基本理论。这并不是说武侠世界不如地球世界,只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发展方向不同而已。就像在地球世界就没有神奇的内力,没有人纯凭肉掌就能做到开碑碎石,也没有人能从十米高处落下毫发无伤一样。

杨慕玄这一举动不过是突发奇想,这一番尝试之下才发觉想法与实际其实相差很大。就像这番动作看似简单,其实全凭一口真气维持,稍有行错便会后力不继有从空中掉落之虞。这也是他功行颇深的缘故才能勉力成功。

杨慕玄高喝一声:“秋庄主告辞了。”就听秋凤梧朗朗一声:“保重。”

杨慕玄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真的,自从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叹气的次数比起以往多了很多,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让人忍不住叹息。

就像秋凤梧,就像卓东来,就像谢晓峰,就像燕十三……值得叹息的太多太多。他们轻易就能得到常人追求一生而不得的东西,名声、财富。可同样常人能轻易获得的他们追求一生也不可得,爱情,亲情。老天就像专门和他们开了一场又一场的玩笑。

杨慕玄心中激荡,忍不住长啸一声,展开身法疾步前行。辉煌的孔雀山庄离他越来越远,直到三重大门也在他身后成为一个轮廓,杨慕玄才停住步伐,转身回望喃喃道:“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希望再见面时,秋凤梧还活着,小武也还活着。”

他想起了连城璧,想起了谢三少,他们真的很像。

出生于世家,既是他们一切荣光的开端,也是他们最大的悲哀。因为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套上了一道道沉重的枷锁,注定肩负着沉重的使命。这种使命挣脱不得,抗争不得,就像是永远逃脱不了的宿命,已经和他们的生命连接在一起,永远烙印在他们的血液里,骨子里。

即便他们想要全新的生活,可是现实总会逼得他们做出相背的选择,就像在孔雀山庄密室里,高立饮下毒酒时,小武就已经死了。

杨慕玄此时仰望天空,苍茫夜空无星无月。他身处一片旷野,寂静无声,此刻他仿佛立在了世界中心,种种明悟涌上心头,忽然拍手作歌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明月依旧在,曾向彩云东。”

他这是化用了北宋词人晏几道的一曲临江仙,并非是为表达什么深意,纯粹只是随性而发,随心而作。

杨慕玄离开孔雀山庄后,不辨方向,不问路途,想到哪走到哪。这天中午,他遇上一家酒馆,落座时就听得旁边桌子两人谈论,谈论的话题引起他的注意,他侧耳倾听就听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道:“你可知道最近有关三少爷的一件大事?”

第二十七章 消息

时至正午,杨慕玄进入一家酒馆,刚落座就被邻座两人的对话引起了兴趣。

那两个人也是江湖人,腰间鼓囊囊的显然身怀兵刃,其中一人对同伴道:“你可知道最近有关三少爷的一件大事?”

他的同伴显然喝了不少酒,醉眼朦胧的道:“三少爷?哪个三少爷?”

说话那人气的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大声骂道:“叫你不要喝这么多酒,醉的一塌糊涂,竟连三少爷都不知道了。”他又压低声音,“三少爷自然就是三少爷,你说还有哪个?当然是神剑山庄的谢三少啊!”

这个名字好像有种莫名的魔力,醉酒之人瞬间清醒,一脸惶恐道:“我…我当然知道剑神三少爷了。”

那人见同伴清醒,重叙旧题问道:“那你知道三少爷最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他那同伴歪着头想着,“三少爷有什么事?难道又打败了哪位江湖名宿或哪派掌门了?”

那人摇了摇头,同伴继续道:“嘶…那就是又有什么人给神剑山庄下战帖了?”还没说完他自己就摇起头来,道:“自打三少爷昔年于祁连山巅神剑败魔刀之后,名声如日中天,被天下共尊为剑神,这天下间谁人不知三少爷的剑法已经到了浑然天成,神鬼莫测的境界,哪里还会有这么不开眼的人敢挑战三少爷,不要命了吗?”

随后他又列举了几件可能和谢晓峰相关的事,却被那人一一摇头否定,这位同伴忽然一拍桌子喝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贺老三你来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少他娘给老子卖关子,老子猜不出来。”

他拍桌子甚为用力,声音更是整个酒馆都能听见,酒馆喝酒的人纷纷扭头看向他们。

酒馆人虽不多,可任谁被十几双眼睛盯着也是发毛。被叫做贺老三的人一边团团作了个揖,一边伸手捂住同伴的嘴。不住道:“诸位见谅,诸位见谅,他喝多了。”

喝醉的人大叫大嚷本不稀奇,在酒馆里更是常见,所以其余众人见怪不怪,又都扭过头去了。

贺老三见众人不做理会,擦了擦头上的汗,才道:“王老四你个王八蛋你想死不要拉上老子。”王老四也不嚷嚷了,贺老三没接着说刚才的话题,只是闷着头喝起酒来。

杨慕玄吩咐小二上了壶酒,然后拎着酒壶径直走向二人道:“二位兄台有礼了,在下对刚才二位谈起的话题很感兴趣,只是不知后续如何?名满天下的三少爷到底有何事?”

贺老三观杨慕玄气质非凡,心道他绝非常人,说话就带着三分小心道:“这位少侠有礼了。”

杨慕玄摆摆手道:“无妨,三少爷闻名天下,被天下共尊为剑神,在下也是一名剑客,是以对三少的消息颇为关注。”

谢晓峰绝艳惊才,天下侧目。他五岁学剑,六岁解剑谱,七岁时已可将唐诗读得朗朗上口,神童之名名副其实。

他在十多岁时就已击败了「华山派」门下的第一剑客「游龙剑客」华少坤。

这个人一生下来,就彷佛带来了上天诸神所有的祝福与荣宠。他生下来后,所得到的光荣和宠爱,更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是江湖中不世出的剑客,也是在武林中公认的才子。

他聪明英俊,健康强壮,而且是个侠义正直的人。在他的一生中,无论谁都很难找出一点瑕疵,一点缺憾来。

这使得「神剑山庄」与谢家三少爷的威名一齐远播,剑神谢晓峰更是成为了江湖中举足轻重、最受瞩目的人物。

所以天下间的剑客对三少爷多是心怀敬仰,将他当成神明一样崇拜。杨慕玄这样也说得通了,贺老三也只是以为杨慕玄是三少爷的一个仰慕者,当下再不怀疑,只是抱着秀一把优越感般的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少侠有所不知,老贺我一个远方表弟在神剑山庄帮厨,日前我俩一起喝酒时他才透露给我这个消息,虽说这个消息不久就会天下皆知,可现在到底也只是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

杨慕玄心下明白这种小人物般的自我满足感,于是顺着他的话道:“如今贺老哥透露给我和这位王兄,那岂不是我们也领先天下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在下可真是感激不尽了。”

几句话将贺老三捧得眉开眼笑,贺老三连道:“好说好说。”他也是油滑之人,看出杨慕玄其实心中已经有些不耐,也不再吊人胃口,直接道:“神剑山庄要与七星塘结亲了。对象正是三少爷和七星塘慕容老庄主的小女儿慕容秋荻。”

七星塘也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武林世家,在剑神未出时排名还在神剑山庄之前。就算近年来势头稍落,也是武林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如今神剑山庄强强联手。对武林局势必然引动新一轮的洗牌,不过这也与杨慕玄无关。

“刚刚定亲吗,这岂不是离剧情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杨慕玄心中一动。

贺老三说道:“三少爷自然是人中龙凤这就不必多说了,慕容小姐更是被誉为当今武林第一美人,自古英雄配美人,这两位又是门当户对,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杨慕玄问明自己想要的信息,便拱了拱手道:“掌柜的,这二位的花销且记我账上。”说完未理会两人的道谢,略一拱手就告辞离开了。

只是随着杨慕玄离开,坐在角落里默默饮酒的客人也起身结帐离开。

他坐着的时候全身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看不清样子,起身离开黑暗后他全身同样笼罩在黑袍中。

他看起来是个低调的人,他的剑却很夺目。他也是一个剑客,他的剑也是黑色的,只是黑色的剑身上却镶嵌了十三颗明珠。

第二十八章 燕十三

杨慕玄缓步前行,如同饭后散步消食。

不疾不缓中,已经走到一处竹林,杨慕玄停下脚步,道:“朋友出来吧。”

四下空无一人,一片寂静,只有不时风声携着竹枝飕飕的声音传来。

没有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杨慕玄抬起头,那人抱剑立在一条竹枝上,柔韧的竹子随风起伏,他的身形亦是随风而动,却依然稳稳的立在竹子上。

杨慕玄看到的只是眼前一片黑色,因为他整个人都隐藏在黑色的长袍中,他的剑也是黑色的。那种黑色不是漆黑的黑,而是绝望的黑色。

黑色所象征的,是悲伤、不祥、和死亡,黑色也同样象征著孤独、骄傲、和高贵。

它们象征的意思,正是一个剑客的生命。

杨慕玄已不用再想,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燕十三!”

然后又道:“真的好巧。”

燕十三已经从竹子上一跃而下。

严冬。

今天的太阳下山格外的早。

木叶萧萧,夕阳满天。

萧萧竹林下,站着一个人,就仿佛已与这片被死寂覆盖的大地溶为一体。

因为他太安静。

因为他太冷。

只是大地死寂是因为严冬的到来,等到了春天,春暖花开,生机又会回来。

他的冷却不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消融。那是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却又带着这种逼人的杀气。

他抬起头了,尽管看不清楚他的脸,杨慕玄却知道他正在看自己。

“你瞅啥?”杨慕玄忽然想到这个梗,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燕十三绝不会接上一句“瞅你咋地”!

他人生中大部分时间或许都是用剑说话。所以杨慕玄主动道:“今天真巧。我刚刚在酒馆得到了一个三少爷的好消息,现在又遇见了一把能和三少爷比肩的剑!”

他说的是遇到了剑而不是遇见了人,燕十三没有动怒,因为他们这种人本就是和剑不分彼此的。

燕十三道:“唔,你真的那么认为?”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兴奋的意味,或许是因为杨慕玄那句“遇到了能和三少爷比肩的剑”而兴奋。

他与谢晓峰的际遇迥然两异,当三少爷已经名动天下时,燕十三还是只不过是一个“脱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的浪子,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大到没有人能认为燕十三能和谢晓峰相比。

“就凭你这句话,今天我不杀你。”燕十三的话冰冷简短,还有淡淡的沙哑。或许是遇到了一个认同他的人,他的语气里依旧有着兴奋,只是兴奋下还有难掩的疲倦。

他疲倦,也许只因为他已杀过太多人,有些甚至是不该杀的人。他杀人,只因为他从无选择的余地。不是他杀别人,就是他被别人杀。只是他还没做好死亡的觉悟,只好杀掉想杀他的人,这是杀手的悲哀。

杨慕玄的目光落在燕十三怀抱着的剑上,夕阳余辉下十三颗明珠熠熠生辉。

察觉到杨慕玄目光,燕十三道:“剑名骨毒。”

杨慕玄细细打量一番,赞道:“果然是把好剑,果然是把魔剑。”

燕十三道:“魔剑?”

杨慕玄道:“如果谢三少是剑中帝王,我观阁下就是剑中之魔,剑魔佩剑,不是魔剑是什么?何况世上已经出现剑神,若是没有一个可以与之匹敌的剑魔,那世界岂不是太没趣了吗?””

燕十三大笑。

“世上既已出现剑神,那我做一做剑魔又有何妨?”

他是真的在笑,可是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又有谁知道?

风萧瑟,吹在人身上不带一丝暖意,反而是彻骨的凉,杨慕玄道:“适才听你说有人要杀我?”

他没有问燕十三为何要杀他,因为不是燕十三要杀他,燕十三只是负责杀人。

燕十三道:“你我无冤仇,是有人要杀你。”

杨慕玄点点头。

燕十三好奇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吗?”一个杀手本不会对他的目标有这么多话,更不会对他要杀的人产生好奇。燕十三今天却破天荒的对杨慕玄说了很多话。也对他产生了好奇,因为他与以往要杀之人不一样。

杨慕玄道:“我若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燕十三道:“当然不会。”

杨慕玄道:“杀手就要有杀手的眉角。既然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结果,我又何必费这个力气?”

燕十三道:“放心,我说过今天不杀你。”他又补充一句:“我见过的人中,你是有趣的人。”

杨慕玄道:“那我先要谢过你的不杀之恩了。”

燕十三道:“不用,只是今天不杀你而已。收了别人的钱,就要把事办妥。”

杨慕玄忽然笑了,没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会笑,尤其他还是面对燕十三的时候。可他笑得却很开心,好像燕十三来杀他反而是件可喜可贺的喜事。

于是燕十三问道:“你笑什么?”

杨慕玄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是在庆幸自己还能再活一天。”

燕十三道:“你真的和别人不一样。”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说了。尽管每次他的话都不一样,里面的赞赏却都是一样的。

杨慕玄道:“其实有个问题我还是想问问的。”

燕十三道:“你说,只要能说的我都告诉你。”

杨慕玄道:“那个人花了多少钱要我的命?这个问题应该不是什么不该问的吧,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命值多少钱?”

燕十三眼睛里突然涌现一股悲哀。

“人的命不应该用价钱来衡量。”

杨慕玄道:“没想到这句话会从一个杀手嘴里说出来。”

燕十三道:“讽刺吗?”

“不,正是因为你是杀手。才能体会到你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都不在自己掌握中的感觉,才更容易明白生命的可贵。”

燕十三道:“可惜你要死了。”

杨慕玄道:“或许吧,不过还是那个问题,我想知道我的命有多值钱?”

燕十三道:“这个恐怕你要失望了!”

杨慕玄道:“不能说?”

“不,是只有五千两。”

“五千两足够一家五口人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了。可是听你的意思,五千两的价格还是很低的?”

“当然,五千两已经很多了,只是和一百万两要一个人的命相比,确实低了。”

杨慕玄道:“果然是低了。杀一个人就可以得到一百万两,我也忍不住想当杀手了。”

燕十三又补充道:“不是白银,而是一百万两黄金。”

杨慕玄道:“幸好那个人不知道自己的命值这么多钱。不然说不定他自己就要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换钱了。”

燕十三道:“他不缺钱。”

杨慕玄道:“看来那个人还活得很好。”

燕十三道:“当然。”

“他的实力很强。”

燕十三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杨慕玄道:“知道了。如果我的命值一百万两黄金,我都会忍不住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换钱,可他依旧活得很好,更何况当今天下,除了谢晓峰,谁的命能值得了这一百万两黄金呢?”

他又道:“说实话,我对你们的组织好奇了,毕竟不是随随便便的组织就敢接下这个委托的,你们这个组织不简单。”

古龙世界各种组织简直不要太多,似乎连杀猪的都会有一个杀猪会之类的组织。而所有的组织共同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地下世界,即便是青龙会恐怕也只是这个地下世界的一部分而已。通过与燕十三的交谈初涉世界一角杨慕玄只能感叹这个世界的水太深太深。

就听燕十三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并非属于那个组织。但是谢晓峰的命只会由我取得。”

杨慕玄道:“那先祝你早日名利双收吧。”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道:“虽然情节有些老套,但是我今天不想死,明天也不想死,最好永远也不死才好,所以我出双倍的价钱买杀我那人的性命。”

杨慕玄其实不缺钱,从风云客栈取得的那些财宝就足够他在这个世界随意挥霍了。

燕十三没有意外,显然他之前遇到过太多这种情况,毕竟不会有一个穷人出钱委托杀手去杀掉另一个穷人。

所以燕十三道:“这也算符合规矩。虽然谁出价高便听谁的没有错,不过若是那人再出比你还要高的价来买你的命怎么办?我再来杀你而你再出价比他高又怎么办?”

燕十三将骨毒剑扛在肩上,“我不想这么来来回回跑来跑去,太麻烦。所以我自己又定了一条规矩,你若是出双倍价格反买要你命之人的性命,我可以接下。但是你要问过我的剑再说。你死了,我自去领杀你的赏钱,你若赢了我,我就接下你的钱去杀了他,如何?”

第二十九章 黑龙

一句如何,既给了杨慕玄选择,也帮杨慕玄做了选择。

杨慕玄感觉他的剑在低鸣。但他说不准是他的剑渴望一战,还是他自己渴望一战,或者两者都有。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握向剑柄。

燕十三将他的魔剑扛在肩上,低着头,一缕长发从兜帽垂落,随着风,就像一条摇摆的黑龙。他也在等,等着杨慕玄拔出他的剑。

杨慕玄终归没有拔剑,即便他握住剑柄的手已经开始用力拔剑了,即便他的剑已经从剑鞘露出了一半的锋芒。他终究又将剑送入鞘中。

“可惜可惜。”杨慕玄摇头。

“我知道有一个人,有一套剑法,和你的夺命十三剑很像,可惜我不会,不然我也很想看看两种只为夺命的剑法,能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燕十三道:“世间还有这样一套剑法?”

杨慕玄道:“是的,那人叫剑圣,剑法为圣灵剑法。不过他不在这个世界了。”

燕十三道:“以剑为名,剑中称圣,好大的口气,真想与之一战,可惜了。”他以为杨慕玄所说不在这个世界是故去了,却不知杨慕玄说的不在这个世界正是字面的意思。

杨慕玄又道:“不过今日有幸见识夺命十三剑也不错。”

正如人们一直好奇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能否被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接住一样,其实他想见识的是风云中剑圣的那招剑廿三与燕十三最后的第十五剑的对决。

剑廿三是一代剑圣所创圣灵剑法最后一式,已经超脱寻常剑法的范畴,而是无视肉身防御,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杀剑。所以不管对方实力高低,只能以精神对抗,对未触及精神层面的人来说简直是无解之剑。一旦施展更是时间停滞,空间静止,所过之处无物不灭,所以又叫毁天灭地剑廿三。

世间有谁能做到真正无敌?而燕十三的第十五剑已经是天下无敌的一剑,第十五剑是代表死亡真意的一剑,只要是人,就最终避免不了死亡,同样也避不开这一剑。

这两招剑法都不应该存在于彼此所在的世界,因为它们已经脱离了招式的范畴,而是直接代表了一种真意。

可惜剑圣只是风云世界的人物,根本不在这个世界。而燕十三也还没有悟出第十五剑,甚至第十四剑还只是一个影子。

“所以我的对手只是夺命十三剑啊!”杨慕玄想到,他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

燕十三还不是最后那个不可战胜的剑魔,这是他值得庆幸的。

不过他没有庆幸,因为真正的剑客,心中没有敌人强大与否,只有战之必胜的信念。

杨慕玄不像一个剑客,却同样拥有一颗剑客的心。

落日余晖,竹影斑驳,当寒风忽然停息,杨慕玄的剑已经出现在燕十三眼前。

燕十三的骨毒没有出鞘,却挡住了单锋的锋芒。

一迎一挡,看似虚不受力的动作,碰撞时却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两个人同时退后一步,杨慕玄道:“我是否有资格使得骨毒出鞘?”

燕十三道:“有何不可。”下一瞬,随着骨毒出鞘,一道明亮的光充盈天地。这道光很亮,只是与阳光比却显得柔和的多,即便此时的阳光只是余辉。随着这一道光的出现,杨慕玄却仿佛看到了杀戮的颜色。

杀戮没有颜色,只是这把剑让杀戮沾染了颜色。是红色,比夕阳还要红。又像是黑色,却比夜幕还要深沉。面对这一剑,杨慕玄的本能反应是后退,因为身体的本能告诉他,这一剑不仅是代表杀戮的颜色,还蕴含着杀戮的真意,不退就会死。

可他最后并没有后退,反而毅然决然向前进了一步。

如果后退一步就是天堂,前进一步就是地狱。杨慕玄现在就处在地狱中,只是地狱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暗那么冷,而是很明亮很温暖。仿佛这里才是天堂。

如果在这里地狱才是天堂,那天堂岂不是真正的地狱?杨慕玄没有想这个问题,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他无喜无悲,将身体与思维统统交给了自己手中的剑。

于是没有意识的剑突然有了灵性,在这一霎那,它变成了祂,带动杨慕玄的手在漫天的光中划出一道弧线。

弧线并不玄妙,速度也不是很快,在人肉眼中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出它的运行轨迹。可就是如儿童涂鸦般挥洒出的一剑过后,充斥于天地之间的光已经消失,杨慕玄眼中独属于杀戮的色彩已经消失。他又看到了燕十三,以及他手上镶嵌着十三颗明珠的长剑。

杨慕玄问道:“这是夺命十三剑中的第几剑?”

燕十三道:“第十三剑。”

燕十三依旧保持着剑刚出鞘时的动作,可空气中残留的独属于杀戮的气息还没有消散。

“接下来是第一剑。”当他这句话说出来时,杨慕玄已经知道他再问第几剑已经没有了意义。燕十三的剑法还是夺命十三剑,只是他只要想,第十三剑可以是第一剑,第一剑也可以是夺命的第十三剑。

他的剑舞动起来,随着骨毒的舞动,空气中属于杀戮的气息凝聚起来。燕十三的眼神变得很亮,即便隔着笼罩在他身上的斗篷,杨慕玄也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已经不复冰冷,而是变得炽热无比。显然,他的精气神已经到了极致。

一个人的精气神本来是虚幻无形的,只是极致的精气神却有了它的形体,那是一条黑龙,是燕十三所孕养的黑龙。当他从体内将这条黑龙释放出来时,杨慕玄知道拼命的时候要到了。

第三十章 攻心

当一个人要拼命的时候,不一定意味着他已经没有了底牌。而是他要将自己的底牌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燕十三释放出的黑龙,并不是第十五剑的那条毒龙。但是这条黑龙横亘在杨慕玄与燕十三之间时,杨慕玄感觉四周的空气粘稠起来,呼吸也变得沉重。面对这条黑龙,他的心中竟然产生了一丝惧意,这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本不应该。即便他不是剑客,但他同样拥有一颗剑心。只是这种感觉无法避免,就像人本能的会畏惧死亡一样。

释放出心中的黑龙,也释放出藏在心中的杀意,燕十三的目光更冷了。冰冷的眸光直接刺穿杨慕玄的内心,他已经感受到了杨慕玄的惧意,“你害怕了?”

杨慕玄道:“有吗?”

“你的手明明已经抖起来,一个连剑都握不住的人还要如何用剑?放下剑吧,我说了,今天不想杀你。”

杨慕玄的手确实抖了起来,而且抖动的幅度很大,连带着他手中的剑也抖了起来。

“你说的很对,剑都握不稳了如何还能杀人!”

燕十三道:“那就放下剑吧,至少你今天不会死。”

杨慕玄摇了摇头道:“是个人都怕死,我也怕死,这没什么丢人的。但是剑不能丢。”

燕十三冰冷不变的话语中多了一丝讶然:“你这番话若是让第二个人听到了,恐怕以后孤心剑的名声就要声名扫地了。”

“大英雄大豪杰能做到视死如归,高僧大德堪破生死对死亡也不会畏惧。只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英雄豪杰,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堪破生死的境界。更何况…”

杨慕玄笑了一笑,“为何孤心剑就要不怕死?”

“你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吗?”燕十三叹了一声。

杨慕玄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燕十三又叹了一声。

杨慕玄接着道:“其实怕死也不尽然是坏事。怕死不代表丧失了斗争的勇气,正因为我怕死,不想死在这里,也不想死在你的手里,所以我会拼死抗争。”

黑龙张牙舞爪,杨慕玄的手也还在抖,可是他的剑反而握得更紧了,因为手上的剑才是他勇气的来源。

“怕死却又敢于拼死一战,人呐真是矛盾。不错,你比那些明明怕死却又说的做的冠冕堂皇的而表里不一的人多了些坦诚。”燕十三叹了第三声气。随着他的叹息,那条黑龙慢慢消散了。燕十三身上充斥整个天地的杀意也收敛的一丝不剩。

他们看似只是言辞上的交锋,其实是已经开启了另一个层面的较量。

到了燕十三与杨慕玄这个层面,在他们看来天下的道理已经是相通的。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兵道就是武道,兵法上的道理用在武学上也同样贴切。

燕十三这一剑看似引而不发,其实他早已经出剑,那是一招攻心之剑。意在瓦解杨慕玄的斗志,在他心灵层面种下失败的影子。

这个世界虽然不如黄大侠的世界那么注重精神和心灵的修行和感悟,但是高手交锋只争一线,这个世界更注重意境的比拼。心灵上出现破绽比招式上存在破绽更为致命。

刚刚只是简短几句话,燕十三已经试图从三个方面来瓦解杨慕玄的斗志。这三个方面代表了世人所共有的三个弱点,分别是贪生怕死,声名所累和知难而退。

不得不说燕十三这攻心之剑来的巧妙,对人性人心更是把握到了极致。

荀子有云:“人性本恶。”这里所说的恶是既是善恶中的恶,又不仅仅包含在善恶之中。它代表的是人内心深处的阴暗。这三个弱点世人尽有,杨慕玄也不例外,只要杨慕玄被燕十三这一攻心之剑引动心中任何一点恶念,心中就会被燕十三种下失败的种子,最后无可避免的走上败亡的道路。

而杨慕玄的应对方法只有四个字,坚守本心。

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因为有很多人连自己的本心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何谈坚守?

杨慕玄却找到了自己的本心,就是攀登武道巅峰,领略巅峰之上的风景。

燕十三这次是由衷的赞叹:“你真的很不错。”

杨慕玄温和一笑,道:“只是没想到燕十三也会启用这种攻心之略,真是意想不到。”

燕十三问道:“你以为的燕十三该是怎样的?”

杨慕玄道:“自然是堂堂正正一路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燕十三道:“我本是个杀手,杀手行事自然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杨慕玄道:“同样你还是一名剑客。”

燕十三道:“谢谢你的提醒。”他的话极少,本是一个淡漠的人。这次却破天荒的向杨慕玄道了声谢。

夕阳落下最后一道余辉,夜幕笼罩大地,一轮明月高高挂起,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当白与夜完成了交替,杨慕玄与燕十三也完成了攻守互换,于月下展开了新一轮的交锋。

第三十一章 话长生

月下最动人的是什么?

答案可能会有很多。只是在此时此刻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杨慕玄的剑光。

月光下,一剑光寒,剑气纵横。剑光并着月光,组成了一首美丽的小诗。剑本是用来杀人的,本来与美丽并不沾边。只是当杀人的剑光也变得美丽,有谁还能阻挡得了这一剑?

燕十三也不能,他在后退。不过他的眼睛还是始终盯着那道剑光,他是被它的美丽吸引住了吗?

当然不是,因为他的目光中没有对美丽的痴迷,而是深深的警惕。

他感到了威胁。

没办法形容杨慕玄这一剑,燕十三从杨慕玄这一剑中只感受到了死亡,而且这种死亡的感觉很熟悉,就像是面对他的夺命十三剑才会有的那种死亡的感觉。

纯粹而且真实,好像死神正与你凝视。

燕十三不准备退了,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了。他的背后是一面墙,一面由茂密的竹子组成的竹墙。

这片竹林生长了很多年,组成竹墙的竹子粗壮而且坚韧,完全阻住了他的退路。

当无路可退时,燕十三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出剑了。

骨毒长剑再次出鞘,漆黑的剑身上,十三颗明珠依旧亮丽。

燕十三背靠着竹墙,手中的剑挥舞出去,却完全不成剑法,就像孩童的信手涂鸦。

只是随着剑的挥舞,燕十三似乎突然间消失了。

只因他这一剑挥舞出去,天地间仿佛被他这一剑填满了,别人只能看到铺天盖地的剑气,感受着他剑气的逼人,从而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似乎与剑融成一体了,当他的剑充满了天地后,他也充沛于天地中。所以他就在这里,又不在这里,看似不在,又无处不在。

所以当竹林里起了一阵风,他也仿佛化成了这阵风,他的剑就在风中。

这是一种空灵的境界,因为杨慕玄也进入了这种境界。因为他的剑融进了月光中。所以他的剑光其实就是月光。

风和月光都是无形的,只是因为杨慕玄和燕十三,它们就有了形体,形体是两把剑,一把是单锋,一把是骨毒。

风与月的碰撞本来可以交织成一幅美丽的画。此时却成了两把剑的载体。在他们各自的主人手中展开了厮杀。

这两把剑有的只是杀,杀本是冰冷无情的。所以风更急,月更寒。

急风与寒月的碰撞中,本来坚韧粗壮的竹林变得好像一张白纸,脆弱不堪一击,剑锋所到处,纷纷粉碎。

风无处不在,月光同样也是。天地间有风的地方就会有月光洒落,有月光挥洒的地方,风同样能到达。这一刻他们的剑好像没有死角,不存在有到达不了的地方。

杨慕玄好像脱离了肉身的限制,只余精神超脱而出,借着无处不在的月光,驾驭着他的剑,心意一动就能到达任何月光能照到的地方。他好像脱离了某种束缚,似乎整个天地都成为他们的战场。

这不是错觉,而是一种觉悟,就像他本来就不该受到那些束缚。此时杨慕玄仿佛立身于九天之上,脚下就是苍莽的大地,俯瞰大地,他的心也为之开阔。

他的心就是他的剑,他的剑势也随着他的心变得更加广阔,当他挥出这一剑时,愈来猛烈的风竟然停了。

燕十三露出了形迹,原本遮天蔽日的狂风龙卷消散无形,又重新成了握在他手中的魔剑骨毒。

“没想到你的剑法已经到了物融天地,心于天外的境界,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今日过后,天下剑道顶峰恐怕又要多一人矣。”

皎洁清亮的月色下,忽然现出了杨慕玄的身影,突然却不突兀,好像他本来就在这里,从未移动过分毫。

他抬头望着天空,天上明月高挂,并未经历过污染的大气如清澈湖水般澄净。天空繁星点点,璀璨星河绕着玄之又玄的轨迹,令人着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杨慕玄轻语。

刚刚融身天地的感触还在心中,此时凝望浩瀚星空细细回想起来,内心触动之余还有一些惶恐,因为人在天地间实在太渺小了,生老病死,向来是人生四苦,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明悟。

“顶峰?何为顶峰?你看这石头,风吹日晒数百年也几乎不会变,近乎不朽。可是如达到你我这般一剑下去,再坚硬的山石也能劈开,算得上人世顶峰吗?人力有时尽,就算能移星换日,担山挑岳,与天地相比也如飘渺一粟。而这天地算的上广阔无垠,只是与亘古存在的星宇相比又是不够看了。”

燕十三道:“人生苦短,所以当争一朝一夕,方是我辈中人。”看到杨慕玄微微摇头,燕十三道:“看来你有不同的看法。”

杨慕玄道:“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燕十三兄,你可信人能得长生吗?”

燕十三身躯微微一颤道:“长生?我虽不信,倒希望它真正存在。”

杨慕玄叹道:“长生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古往今来多少帝王,任他坐拥万里江山,最终化为一柸黄土也。”杨慕玄垂头片刻,道:“我若是追逐长生,可有成功的希望。”

燕十三果真想了片刻道:“不知。”

杨慕玄笑道:“那我可就要试一试了。”他说这话时有说不出的自信,好像难倒古今人杰的长生唾手可得。

燕十三微微一愣,旋即调整过来道:“这与我无关。”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只有与我一战!”

第三十二章 第十四剑

此时燕十三的心中只有杀,这非是冰冷无情,只因为他本就是一个纯粹的剑客。

当他出剑时,只会有一个信念,就是杀。

如果说他上一剑像是狂风,想要遮蔽一切。这一剑就是彻彻底底的乌云,只为将皎洁无暇的明月遮盖。

当乌云出现在天边,为大地蒙上一层银纱的月黯淡下来。明月有暇,杨慕玄的剑便有了破绽,因为他的剑已经和月光相融。

乌云中,一柄漆黑的剑袭向明月,也同样袭向了杨慕玄。杨慕玄想要回剑来挡已经来不及,因为骨毒正刺向他这一剑的破绽。

这么说也不对,因为骨毒本在杨慕玄将要动作时已经来到了这个地方,此时杨慕玄就像把自己的破绽之处故意撞向燕十三的骨毒长剑一样。只能说燕十三这一剑出现的时机太巧妙了。

杨慕玄明知自己的破绽被看穿,却没有变招,单锋剑依旧按着原本的轨迹刺了出去。

不过与此同时,他亦趋步上前跟着迈出一步。

他迈出这一步,招式依旧不变,燕十三却抢在他之前收回了剑。

世上的剑法过多或少都存在破绽,即便杨慕玄将剑与亘古的明月相合,看似明月无暇,他的剑法便没有瑕疵。只要人为打破他与明月的联系,无暇的剑法就会出现致命的破绽。而常人练剑,为了弥补这些破绽,往往会演化出许多虚招来掩盖这些破绽。而高明的剑法如射雕世界五绝之一东邪黄药师的绝学落英神剑掌,既是从掌法化成的剑法。里面虚虚实实,或一真九假,或三假七真,真中蕴假,假中藏真,破绽也可化为杀着,虚实转化叫人捉摸不定。

杨慕玄人随剑走,以己之长,补剑之短,非但已经把破绽弥补,同时还将自己的破绽转化为杀着,这一步堪称化腐朽为神奇。

燕十三自然也能看出这一招的变化,自然不会任由杨慕玄施展杀招,遂抽身撤剑,脱离战局。

他这一抽身,好像厚实密布的乌云露出一丝缝隙。月光从间隙中洒落,落在杨慕玄剑上,也重新融入了他的剑光。

长剑和着月光,泛出一片银色。杨慕玄全身剑气逼人,乘胜追击。燕十三后退之时长剑疾舞,他全身似笼罩在了一层黑色的迷雾,如同深不可测的黑洞,将一切逼近的光线吞噬殆尽。沾染了月色的长剑好像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围绕于燕十三所布下的层层剑网中,伺机找寻着他的破绽。

杨慕玄看着已经陷入了守势的燕十三,人力有时尽,单凭紧守,即便是燕十三,也不可能坚持太久。可他丝毫没有将要胜利的喜悦。

燕十三强吗?那是当然,尽管他还没达到与谢晓峰最后决战时的程度,但那时释放了第十五剑的燕十三已经不复为燕十三。第十五剑本是不应存于世界的一剑,当燕十三释放出那一剑,他就已经不是燕十三了,而是存在于世间的剑魔。

剑魔只是剑魔,剑魔再强,再也不是燕十三。而没有成为剑魔的燕十三依旧很强,甚至可以说如今的燕十三才算是处于最强的时刻。

杨慕玄虽然已经踏入了那一层境界,与燕十三站在同列。可是他依旧没信心接下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更不用说将燕十三逼得只有防守之力了。想到这里,他的攻势不停,心中多了一分戒备。

燕十三的守势依然紧密,他的气势恢宏,丝毫没有衰落的架势。杨慕玄的心慢慢沉入谷中,握剑柄的手捏的更紧了。他已经故意卖了第三个破绽给燕十三,这并非是诱敌深入的伎俩,而是真正的破绽。燕十三哪怕抓住一个,他就能凭此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可是燕十三一个也没抓住,他好似没有看到一般,只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他的剑上,而原本恢宏的气势不可避免的衰落下来。

以燕十三的实力和精力,他的气势就算衰落也不应该衰落的这么快。想到这里,杨慕玄面色沉如水,他如何猜不出燕十三的真正用意何在?更何况燕十三也没有掩饰他的目的。

常言道厚积而薄发,燕十三显然就处于这个阶段了。他的积累已经够了,此时就在突破的边缘,所以他借杨慕玄之手不断压缩自己,意图将自己压缩到极限。此时的燕十三就像一块烧红的铁胚,杨慕玄就是那柄铁锤,在铁锤的敲打磨砺中不断排出杂质,最终成为一块千锻百炼的好钢。

被自己的对手视为磨刀石,换成谁的脸色也不会太好看,杨慕玄同样也是,只是杨慕玄的攻势并没有延缓,他反而更用心了,甚至针对燕十三此时的状态做出了调整。因为他也想看看自己最后能锻出怎样的好钢。燕十三经过自己这块磨刀石的磨砺,又能绽放出怎样的锋芒。

燕十三的气势持续衰落。如果说他全盛时的气势有如滔天的火焰,如今就只剩一颗小火苗在狂风疾浪中苟延残喘。

燕十三的气势已经衰落到极点。不过透过黑色的斗篷,杨慕玄却可以看到他的目光越来越亮。当小火苗变成一颗明灭不定的火星之时,燕十三就到了他最虚弱的时刻。而这时,也是他最强的时刻。时机到了。

燕十三动作不停,却已经完成了从守势到攻势的转换。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颗火星明暗不定,此时却成为了燎原之火。燕十三再次成为了那个气势如虹的燕十三。

他清啸一声,骨毒长剑十三颗明珠大放异彩,明亮的光似乎要突破漆黑剑身的限制,这里每一道光就是一剑。燕十三已经发出了十三剑。虽然燕十三没有喊出名字,杨慕玄却明白这十三剑就是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

燕十三一气连环刺出十三剑,却没有结束。因为杨慕玄感觉到其中未尽的剑意,果然他的猜测是正确的,燕十三又刺出了第十四剑。

如果说前面的十三剑是绿叶,这第十四剑就是后面的红花。夺命十三剑只是燕十三的家传武学,即便他不断将自己的感悟融入剑中,十三剑终究没有脱离得了它的窠臼,只有第十四剑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剑法。

竹子一棵棵倒下,满天血雨缤纷。流动不息的剑光,却忽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变得沉重而笨拙。

燕十三的剑依旧轻盈而灵巧,变得沉重而笨拙的只是杨慕玄的剑。杨慕玄的视野中,他的剑每前进一分都要受到莫名的阻碍。他的前方好像有层层密布的蛛网,蛛网缠裹在他的剑上,使得他的剑不再轻盈。

没有前面十三剑时的滔天杀意,也没有第十五剑的让人绝望。第十四剑就像是很平常的一剑,给人的感觉也是很平淡。如风,如云,云淡风轻中,杨慕玄却知道自己已经败了。即便他还有种种精妙的招式还未施展,可他已经败了,因为他的剑慢了。

真正的高手只需剑比对手快上一点就够了。

当你的脖子被先一步刺穿,哪怕拥有再多的后手也没用了。快上一点,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杨慕玄败的很无奈。

第三十三章 酒水

失败和无奈本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词汇,这两个词通常不会有什么联系。就像提起失败,人们更多的会和不甘联系到一块。

杨慕玄并没有感到不甘,他只是为他的失败感到无奈。

这一战打得很郁闷,就像明明觉得自己还能搏一搏,可惜还没出手就胎死腹中。偏偏自己还认为失败的理所当然。

其实杨慕玄也不能形容出如今他的感受,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矛盾。

不同的人陷入了矛盾后会有不同的排解方法,杨慕玄的方法就是喝酒。不光他自己要喝酒,他还喜欢拉着别人一起喝酒。有时他也在想,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其实只学到了两件事,一件是喝酒,一件是叹气。这两件事也可以看成一件事,就是喝着酒叹着气。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他现在就想喝酒了,而在这里除了燕十三哪里还有别人,所以他拉着燕十三一起喝酒。

杨慕玄也没有问燕十三为何没有杀他。他只是道:“我想喝酒了,你要不要去?”

燕十三已经收起了剑,闻言道:“是你请?”

杨慕玄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喝酒的人不少,能喝到免费的酒的却不多,燕十三喝酒却想喝免费的酒,所以杨慕玄的邀请他没有拒绝。没有拒绝就是答应了。两个人的速度很快,下一刻,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酒馆。

杨慕玄进入酒馆,一种别样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没想到能和燕十三打了一场后,还可以和他一起喝酒。虽然酒是他请,但他知道只要燕十三招呼一声,天下间想请他喝酒的能从今年排到后年。

“上些酒水。”酒和水之间着重停顿一下,然后杨慕玄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的。

掌柜的原本不明白,只是当他接过那锭沉甸甸的银子后,他突然领会了杨慕玄话语的含义,附上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掌柜的便大声招呼起小二来。

“小二,小二,快,赶紧给两位大爷收拾干净桌子板凳,再沏壶茶来,要上好的茶。”然后他也开始忙活起来。

杨慕玄看着忙碌的掌柜不由笑笑,燕十三来到一张已经收拾妥当的桌子旁坐了下来,问道:“你笑什么?”

杨慕玄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手中细细观赏一下道:“钱果然是好东西,有句话叫钱可通神,钱能不能通神我不知道,只是有了钱就能让别人很快通晓你的想法倒是真的,哪怕那个人是个蠢人。”

燕十三道:“那个掌柜的可不是什么蠢人。”

杨慕玄不置可否:“是及。”

说话间,掌柜的已经亲自将一个托盘端了上来,道:“客官,这是您的酒水。”

杨慕玄嗯了一声,随手将一块银子抛入托盘,“再用心整治几样精致小菜,剩下的银子就当是打赏了。”

掌柜的乐得眉开眼笑,连声道谢,杨慕玄摆摆手,掌柜便知趣退下。

桌子上摆放了两个酒坛,杨慕玄拿起靠他最近的酒坛满斟一碗,就见其色如琥珀,酒香四溢。杨慕玄耸耸鼻子忍不住赞道“好酒,银子果然没有白花。”

他又拿起另一坛打开瓶封,一边倒一边笑,“略备酒水一坛,聊表心意。”酒倒入碗中,却未闻酒香,只有凛冽的水汽,燕十三道:“谢谢你的酒水。”他话语中水字着重道了一声,原来燕十三面前只是一坛清水。

他又道:“酒水酒水,掌柜的果然不笨,只是聪明人难得长久,惹了我,不怕我将他的店砸了吗?”

杨慕玄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酒入口绵柔,并不辛辣,反而有淡淡的甘甜,待入喉流入肠胃,一股烈劲方显,却不是辛辣刺激,反而暖洋洋的氤氲着肠胃很是舒服。

“好酒。”杨慕玄意犹未尽,又连干三碗,这才将酒碗放下。好在这酒后劲不大,不然如他这般空腹饮法,再大的酒量恐怕早就醉了。

这时他仿佛才看到燕十三一般,“请啊!”杨慕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了指燕十三面前的酒碗。

“这是清水。”燕十三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单纯地在叙述一个事实。

“都说了上的是酒水吗,当然是一酒一水。酒后是水,水在酒后,我喝的是酒,你喝的自然是水。”杨慕玄理所应当的道。

燕十三细细打量杨慕玄,好像要从杨慕玄的表情洞察他的内心。打量良久,燕十三收回目光,“你就不怕我砸了这家店吗?”

杨慕玄把玩着竹筷,“当然不担心,如果你真的因为这件事砸了这家店我才要担心。”

“担心什么?”

杨慕玄道:“当然是担心你还是不是燕十三。”

燕十三玩味道:“燕十三便不能砸了这家店吗?”

杨慕玄摇头,“燕十三当然能砸了这家店。”这时他眼角扫到一处,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咱们为何纠结于要不要砸了这家店,这让掌柜的情何以堪!”他手指向站在角落畏缩不前的掌柜和小二。掌柜见两人的目光看过来,僵硬的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颤声连连:“二位…二位大爷,可是小店…小店有招待不周之处?小的先在这里赔罪了,我这一家老小就指望着这小小的酒馆混着嚼谷,二位大爷千万高抬贵手,不要砸了我这小店。”杨慕玄见状连连抱拳道:“掌柜的,这只是我和朋友开得玩笑,不要当真。”

掌柜的自然识得他们是江湖中人,哪里敢说什么,连道不妨事。看到小心翼翼迎合的掌柜,杨慕玄有些过意不去,他没想到在他看来一个小小的玩笑竟对掌柜造成这么大的困扰。他这才想到如今不是他所生活的现代社会,而是一个秩序更为混乱的江湖时代。侠以武犯禁,在这个世界法律约束不了强者,反而只能成为强者压迫弱者的工具。这样一个武力至上的时代,普通人不能说朝不保夕,也时刻担心祸从天降,殃及池鱼。

想到这里,他又温言安慰了酒馆掌柜,待掌柜安定心思,便吩咐撤换了燕十三面前的清水,又重新取来一坛美酒,布置好了酒菜,他端起酒碗,又轻轻放下。正色道:“刚刚只是玩笑。”

燕十三默默打开瓶封,也不用杯碗,仰天灌了一口酒,美酒入肚,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今天我若是真砸了这家店,你待如何?”燕十三突然问道。

杨慕玄不假思索,“赔礼道歉,付钱赔偿。

燕十三啧啧有声,“你这做派可真不像一个江湖中人。”

杨慕玄哂笑一声:“如果江湖中人的威风要在普通人身上才能展现,那和强盗土匪有什么不同。”

燕十三语带赞赏之意,“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武者的真正含义。”

杨慕玄道:“我自认为不是纯粹的好人,却也见不得恶人作恶。若是我碰上那些以欺压普通百姓为乐的江湖败类,定斩不饶。”

燕十三道:“江湖那么大,败类总有不少。只是天下之大,不平之事无数,你怎么管?”

杨慕玄道:“我不是圣人,还管不了天下事。看得见就管了,看不见的,眼不见心不烦,就当没发生喽。”

燕十三不置可否,反而杨慕玄反问道:“怎么?难道你这个老江湖还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吗?”

燕十三又灌了一大口就,洒然道:“怎么,不行吗?”

杨慕玄道:“自然可以,只是如今你给我的印象越发不像一个纯粹的剑客了。”

说完,他也自行干了一碗。

第三十四章 何处长锋不寂寞

“纯粹的剑客?”

燕十三一笑,问道:

“什么是纯粹的剑客?”

“首先当然是不喝酒了。”杨慕玄开玩笑道。

燕十三道:“看来我在第一条就不符合。”

他又狠灌一口酒,道:“你见过纯粹的剑客吗?”

“没有,但我知道。”

杨慕玄放下酒坛,脑中浮现出古龙世界绝代剑客的身影,汇总般道:“第一点,也是最基本的一点,钟情于剑。”

燕十三点了点头,杨慕玄继续说道:“只钟情于剑。”

“有点意思。”燕十三灌了口酒。

“钟情唯剑!”这句话一出,燕十三任由酒坛滑落。

“那只是神的境界。”

良久,

他沉声道:“我已成不了神。”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杨慕玄脑海突然闯进两道身影,两柄冰冷的剑,同样的白衣如雪,同样的绝世独立。只是一个似仙,一个近神。

燕十三的剑同样很冷,只是同他们相比更像一个魔。

杨慕玄为燕十三倒满酒,“所以世间又出了一个魔,潇洒肆意的剑中之魔?”

燕十三闭上眼睛,脸上浮现一丝痛苦。不知何时他已经将斗篷兜帽拿下,显露出真面目。

近中年,有些颓废,颓废中带着点小帅。这就是用现代人的视角对燕十三的评价。

燕十三略带风霜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直言不讳道:“你不懂,你还没到那个境界,即便说的头头是道,始终缺了些领悟,你终归是不懂。”

他的口气有些严厉,就像私塾先生在教训他的学生。可杨慕玄已经不是学生了,燕十三也不是他的老师。这相当于指着他的鼻子来指责他了,江湖中人绝大部分的厮杀可能都是为了面子,燕十三此举已经是大大损害了他的面子,要是再换成一个人恐怕要当场和燕十三拔剑相向了。

杨慕玄却没有,他相较于同年龄段的人看起来还要年轻。却比他们多了一份稳重,正是这份稳重让他看起来成熟。

与成熟的人交谈显然比毛躁的小伙子更容易让人产生谈兴。

燕十三没有喝酒,而是又吩咐小二将他的酒换成清水。

那坛清水呈上来放到他面前,燕十三拿起清水注满一碗,端上来一饮而尽。然后将清水注满,与满盛美酒的碗一左一右并排放到一起,幽幽道:“清水和酒,其实都是相同的味道!”

杨慕玄默然,点点头。

他知道燕十三其实是用清水和酒来比喻两种不同的剑道极致。

它们可以说截然相反,但是行至最后却有着相同的感触,那就是孤独。

这一点燕十三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从选择拿起剑就已经开始和孤独为伴。

他的剑名骨毒,其实也是孤独。

所以杨慕玄明白了用魔来比喻燕十三时,燕十三为何会说他不懂。

当一个人被冠以神与魔的称号,这本是一种悲哀。因为不管是成神还是成魔,都已经做不回自己。

燕十三走了,走的毫无声息。他没说与杨慕玄的赌约怎么样,临走时,只留下一碗清水和一碗酒。

碗其实很小很浅,比酒杯大不了多少,里面不管是盛满水或酒,只够常人一口,杨慕玄却细细品味了良久。

夜深了,

深夜往往会勾起人内心的情绪,或悲凉,或惆怅。

杨慕玄却喜欢在深夜漫步,深夜里很静,这种静可以影响到人的内心,使得人心也静下来。杨慕玄很喜欢这种静,仿佛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心,全世界只有自己。

心静了,才能看清楚自己。看清了自己,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杨慕玄扪心自问。

“在地球时,我的愿望就是当个图书馆管理员,每天读读馆内各种古籍文献,闲时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游遍天下山水。”

这个问题他在地球时想了很多年,所以张口就能说出来。

“来到这个世界,我想要什么呢?”杨慕玄抬头望向天空,天空一轮皎月高挂。今天的月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也比以往任何时候离他最近,似乎伸手就能触到。此时大地上升起一层轻雾,在皎洁的月光下如同蒙上了一层幻彩的轻纱。他心下莫名惆怅升起,孤独之感在心中蔓延开来。

杨慕玄拔出单锋剑,迷蒙的月光映的剑刃泛起三尺寒光。“好伙伴就剩你陪我了吗?”,

他屈指轻弹剑身,但听得回声清朗,兴致一起,便将惆怅暂时抛在脑后,遂长啸一声,竟在月下舞起剑来。

杨慕玄原本便得益于白玉京一身武学与经验,又先后与卫天鹰,高立,白玉京,秋凤梧这等高手或生死对决,或比武切磋,他的武功和经验都已经达到江湖上一流高手的水准。今晚更是与燕十三这样几乎走到剑道极致的存在交手,可谓是受益匪浅。

只是他现在却像从未用过剑一样,完全是想起什么就用什么。就像他前一招本来是大气磅礴的无边落木,后一招便成了小巧玲珑,剑走偏锋的白云出岫。而且出手毫无章法,前言不搭后语,更不用说动作美观潇洒了。偏偏他所学甚杂,涉猎甚广。各路各家剑法掺杂成一路剑法,说不出的怪异。

第三十五章 明心

杨慕玄于月下剑舞,东一剑,西一剑,原本便是不成章法,好歹也有个剑法的样子。只是后来随着他剑使得越快,竟越显得滞涩,到最后简直是胡乱挥剑一般。好似连一个初学剑者也不如。

不过若是有懂行之人在场定会大吃一惊,杨慕玄看似胡乱挥舞,可在内行眼中他的一举一动皆是大合武学至理,分明快要臻至无迹可循的境界了。

杨慕玄穿越前便不是什么特种兵王之类,家世也是普通,非是什么隐世世家或者获得过古武传承。他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却能在来到这个世界不足旬月便跃居当世一流高手的境界,说是造化使然也不为过。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的“金手指”,虽说到如今杨慕玄对他的“金手指”依旧处于雾里看花的状态。不同于网络小说中有自动就出现在主角身边的,可以用来咨询的外挂精灵。也没有在穿越之初就出现在脑海用于说明性的文字,来解释各种来龙去脉。更没有什么系统发布任务。杨慕玄对他的“金手指”的认知仅仅停留在它所表现出来的“借势”方面,就连这个功能是不是金手指的全部或者这个功能是一次性的还是可以多次使用都不知道。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杨慕玄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甚至对于某些他认为不重要的事情往往采取默然的态度坐看这件事的发生。

“金手指”有什么秘密如今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它已经发挥了作用,赋予了他在这个武力至上的武侠世界保命的能力。更何况杨慕玄相信如果是他该知道的事情,早晚都会知道,顺其自然就好,何必去苦苦寻求所谓的结果,最终徒劳劳心费神。

正是靠着“金手指”给予他的能力,才让他得以在这个世界保住了性命,还一跃成为当世高手。要知道这可是古龙的世界,是阴谋与武功并存的世界。在绝对的实力下一切阴谋诡计将无所遁形,这句话在这个世界绝对就是一句空话,要知道古龙世界里多少强者都是倒在了阴谋诡计之下?在这个世界人心比武功更可怕,如果没有“金手指”的帮助,杨慕玄说不定早在风云客栈就已经遭了别人的毒手,甚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是大有可能。

不过成也它,败也它。借的终究是借的,始终不是自己的。即便杨慕玄武功已经登堂入室,根基却半点不是自己的,就如水中捞月,雾里看花。

根基之说,并非是玄之又玄杜撰而来,在武侠世界也是实打实存在。

根基其实是指一个人的基础,他心知单论基础而言,这个世界武学造诣如他这般的高手,哪个不是日积月累,练功不辍一点点水磨工夫中得来,与这般高手相比,他的根基就像散沙堆成的山,只是虚高华而不实,只能欺负欺负弱者,对上同等级的强者出现的结果就是一触及散。

作为一个现代人,基础的重要性杨慕玄怎会不知。是以他一直致力于自身根基的凝实,努力将所借得的他人之果转化为真正自己的东西。

在孔雀山庄时,那三日的闭关已经让他对以后的路有了一分明悟。今夜与燕十三一战,不光是燕十三借他之手完成了第十四剑,他的收获也同样不小。他开始整合出属于自己的东西。

神与魔的境界太极端,不管怎么样,使剑的只是人。没有人,再有灵性的剑也只是一块废铁,人应该成为剑的使用者,而非是剑的载体。

他的剑舞的越来越慢,却越来越充满灵性,到了最后,他的剑仿佛不再是死物,几乎就要活过来。

这时,他的剑法摈弃了多余的动作,就只剩下了刺。他一剑又一剑的刺出去,给人的感觉却不乏味,因为他的每一次剑刺出时,所蕴藏其中的变化并不一样。杨慕玄一共刺出去了十八剑,便产生了十八种变化,而这十八种变化并非代表了十八种刺法,到最后第十九次,也是最后一剑,前面十八种变化一起融入了这一剑。

“叮,”

他刺向了虚空,虚空中好像也出现了一柄同样的剑,按着相反地方向刺向了他,两剑不期而遇,碰撞到了一起发出了金铁交击的声音。

“这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剑法。”杨慕玄此时已经遗忘了得自白玉京的武学记忆,也忘记了卫天鹰诡异不定的魔刀,他没有选择秋凤梧给他展示的那三条路,他的这一剑里只有自己的影子,只属于自己。

蓬勃的内力在体内运转,原本这内力也不属于他,此时也烙上了他的神意。

感受着体内从没有过如此汹涌澎湃的内力,感受着空气中还残留的属于他的剑意,杨慕玄笃定燕十三再来与他一战,他不可能再如前次那样在他的第十四剑下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武功没有变高,变化的是他的心。心境之说并非是只存在黄易世界,古龙世界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世界,一定程度上他的唯心程度比黄易世界还要高。

就像阿飞,只要他提起战意,想要拔剑,就是李寻欢也不肯定能否正面对他发出飞刀。然而当他提不起战意,就是江湖二三流的人物也能挡住他的快剑。

杨慕玄收起单锋,明月银色的光辉照的大地如同仙境。他独立月下,听着晚风呜咽奏响一首悲伤的曲子,一时间无言的寂寞涌上心头,熄灭了武学进益所带来的兴奋。陡然生出天下之大又该何去何从?

第三十六章 狼群

杨慕玄知道他这是想家了。

家对他来说是个遥远的记忆,因为他是一个孤儿。有时他也会想,是不是他是孤儿的缘故才会穿越,只因为他无牵无挂。这很狗血,也很无奈。

他从来就没有家,即便是从小生活的孤儿院也在他十三岁那年拆迁了,再也没有重建,永远的成为了心中的回忆。所以他根本是孑然一身,哪里有什么家?可他就是想家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净土,他的净土就是家,他梦中的那个地方。

“回不去了!”杨慕玄的眼神很清明,他一直很冷静,不论任何时候都是。这也是他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人,还独立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的最大依仗。但是他现在又无比痛恨这种冷静。

冷静的人从来不抱有任何幻想,他们面对的只有现实。

现实对他来说,是冰冷的,他太早的见识到了社会冰冷无情的一面。

“独在异乡为异客……唉!”

杨慕玄一声轻叹,而后不自觉又笑了笑。却是他想到了以往都是为别人而叹,今天却是为了自己而叹息。

“回家?家又在哪?地球吗?”杨慕玄摇摇头,也不辨方向,迎着天空那轮明月飘然而去,月光好像能照进他的心里,凉凉的却不冰冷。

他行至一片旷野,无际的旷野上覆满了白雪,杨慕玄这才真切的感觉到冬天的到来。

冬天,尤其是处在夜晚的寒冬里会有什么?

当然是有雪,雪地里还会有狼。

这并不稀奇,寒冬里缺少食物,野外见到狼在捕猎找食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何况以杨慕玄的武功,遇见狼也不用担心成为它们的捕猎对象。更何况它们此刻已经有了一个捕猎对象。

那是一个男孩,看起来十岁的样子,此时正被十几条狼团团围住,十几双绿莹莹的眼睛就像深夜里飘忽的团团鬼火。就是寻常的成年人被十几条出来觅食的狼围住也要吓得魂飞天外,而令人称奇的是这名孩童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他坐在地上,与狼群默默对峙。相反群狼面对这个明显没有杀伤力的猎物,却选择了畏缩不前,只有头狼时不时低声怒吼,看起来颇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带着狼群只敢在孩童一丈外活动,始终不敢靠近孩童。

杨慕玄远远瞧见有个小孩被困狼群,快步跑了过来,同时兵刃出鞘,就要冲入狼群拯救小童。他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更不是兼济天下的圣人。就像他对燕十三所说,再悲苦的事,他自己遇不到自然是眼不见心不烦,若是碰巧遇到,该救还是要救,何况还是要救一个孩子。

杨慕玄展开身法,就在他要冲入狼群时突然停下脚步。此时他已经很接近狼群了,也终于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形。

他原本还在纳闷已经饿极的狼群为何没有扑向男孩,此时近前来看到的情形却是让他不禁吃了一惊。

小男孩全身是血,腿上尤为厉害,看来他的腿受伤了,还不时有鲜血从伤口渗出。这都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这才是十几条狼迟迟不敢近前的原因。

与其说这是一把匕首,更不如直接说这是一块铁片来的形象,只是铁片被打磨的异常锋利。它的后端用两条木片钉在一起做为剑柄,被男孩紧紧攥在手中,前端也沾染了斑驳的血迹,这是狼血。

因为两条狼的尸体正静静躺在小男孩前方,睁大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神采,胸腹脖颈全是密麻的伤口,血液早已干涸。

“看来先前已有两条狼被杀,形成了震慑,才使得其余饿狼不敢轻动。只是饿狼狡猾也不退去,两者竟形成僵持的局面。那小孩腿上之伤定是先前与两条饿狼搏斗厮杀时留下的。”杨慕玄瞬间联合现场情形心中已经了然,不过念及这两条饿狼竟是被一个小孩反杀何止是大吃一惊,不过也止于此。因为已经饿极了的狼群终究忍不住食物的诱惑,在杨慕玄到来之时业已扑向小男孩。

小男孩没有吓哭,他腿上有伤站不起来,竟挣扎着弓起脊背也学着饿狼一般嘶吼,手中铁片匕首连连挥舞,他的眼神也变得凶狠,流露出浑不符合他这般年纪的凶戾。便是杨慕玄看着也暗暗吃惊。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面对十数条饿狼的进攻,别说他这样的孩童,就是一个健壮的成人也要被齐齐扑过来的饿狼撕成碎片。

杨慕玄当然不能坐视男孩丧命于狼口,当下高声一喝:“孽畜敢尔。”一个纵身已越到男孩身前。

他人未到时剑已至,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最前面的四条饿狼首当其冲,硕大的狼头已然冲天而起。待杨慕玄在男孩身前站定,回头对男孩一笑,温声道了一句“莫怕”,复又仗剑冲入狼群。

一时间只见得几道寒光如碎玉四溅,激荡起漫天风雪。风雪中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后,就再无声息。只余平地而生的风和着雪,将这一片区域化为朦胧。

待风雪散尽,露出杨慕玄的身影,他周围布满狼的尸体,溅起的血花将白雪染成血红。

没有理会被他屠戮殆尽的狼群,杨慕玄轻轻掸开散落在身上的雪花,收起长剑慢步向小男孩走去。

走到小男孩身边,杨慕玄问道:“能自己站起来吗?”虽说是这么问,杨慕玄却将手伸向小男孩。

男孩一句话不说,眼神中的戒备任谁都看得分明。他没有理会杨慕玄伸来的手,而是倔强的自己拄着匕首挣扎着站起来,昂着头看向杨慕玄。小男孩眼睛里没有他这个年纪的童真,反而多了些成人眼中才会看到的审视和戒备。

杨慕玄知道男孩的眼神是针对他,他并没有不快。杨慕玄仿佛在小男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年还是孤儿时的样子在脑海中回现,那时他眼中也是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戒备和不信任。他能感受出小男孩这个眼神下的那种无助和恐惧,杨慕玄细细地打量着小男孩,小男孩破旧的衣衫下难掩他瘦弱单薄的身躯,他不知在野外雪地里呆了多久,小脸都被风吹裂了一道又一道口子,手上也全是冻疮,看到小男孩依旧充满戒备的眼神,杨慕玄内心某块柔软的地方被莫名触动。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杨慕玄带着微笑,看着依旧不说话的男孩,又道:“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我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把你从狼口救出。”

他只是个孩子,又受了伤,伤口到现在还在流血,又不知被狼群困了多久,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虚弱到了极点,只是靠着一股求生意念才使他撑到现在。

现在他得救了,从狼口脱险,原本紧绷的心神松懈下来,听到杨慕玄的问话,他想说些什么,却感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只是临倒地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起,只来得及产生一个念头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他太疲惫了。

(大家不妨猜猜看,这个小孩是谁,当然仅限于古龙小说人物,猜对也没奖励哦!)

第三十七章 丁鹏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风雪似将天地连成一片。寒风凛冽,吹在人身上有若钢刀刮骨,漫天的鹅毛大雪仿佛要将天地覆盖。

在这样的天气里,所有人都会选择窝在屋子里舒舒服服的烤着火喝着小酒,而非是在风雪中赶路。

“这种天气还会有人选择赶路,那不成了傻子吗?”说话的是一家客栈的小二。冰雪连天下,客栈的生意也如外面的天气般冷清下来。本来忙的四脚朝天的小二也享受起得来不易的悠闲生活,靠在火炉旁昏昏欲睡。百无聊赖之下他四处张望一番,却发现真的有两个人影在风雪中蹒跚而行。

“啪!”

还未消散的话语似乎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小二的脸通红起来。不过他没有十分在意这些,而是本着拉客的习惯也跟着冲入风雪中。普一出门,小二不禁连打了几个寒颤,刚刚还存留身上的暖意瞬间被寒冷替代。风中仿佛布满了冰渣,呼吸都变得困难,吸入肺中的空气好像变成一把把的钢刀,无尽的寒气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冻结。

小二嘴张了几张,招呼的话都没有喊出去。实在是太冷了,这些话仿佛一说出来就会被冻结在空气中无法传递出去,他只能朝着远远的人影挥舞着手臂,希望他们可以看到。

风雪交加之下视线能见度很低,小二也不确定那两个人能不能看到他的动作,不过那两个人确实停住了脚步,然后转折方向向着客栈走来。

待两个人走的稍近,小二才得以看到这两个大雪天还在外面赶路的“傻子”全貌。

只见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全身俱是笼罩着厚厚的斗篷,看不清样子,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在雪地里跋涉了很久了,身上挂满了冰渣。个高的走在前面,他步子很稳很优雅。小二并不知道优雅这个词,他只是从心里觉得这个人走路的样子很好看。只见他踏着几乎要没过脚踝的大雪健步如飞,即便暴雪疾风也难以阻住他的步伐。而矮个却正好相反,即便穿着厚厚的棉衣也难以掩饰他身体的单薄,全身紧紧裹在斗篷里,艰难的在雪地踽踽独行,浑似一个日落西山的老人。

小二眼尖,自然看出后面这人腿上受了伤,就想上前搀扶。谁知这人并不领情,挣扎着甩开他的手,这人看似身体瘦小,没想到力气却很大,小二措不及防下被带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走在前面那人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此时风雪越来越大,雪花在极度的严寒中化成冰粒在风中肆虐,打在身上即便隔着厚实的棉袍也有隐隐作痛之感。他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安抚住满脸委屈的小二,抬手指指客栈。店小二会意,脸上换成喜色,也不再计较先前的事,当下引着两人走入客栈。

进入客栈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熊熊燃烧的火炉正向外散发着浓浓的暖意,将严寒阻挡在外。

小二将双手靠在火炉上方,感受着身上的寒意正缓缓被驱散,双手狠狠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颊,挂上满满地笑意道:“两位客官请坐,先烤烤火,小的这去给两位客官端点姜汤驱驱寒,您二位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就是。”

那人道了一声好说,小二自告退下去。他将斗篷掀开,露出一张丰神如玉的面孔正是杨慕玄。

只见他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惬意的烤着火,一边打量客栈的情况,这也是大雪天气恶劣的缘故,客栈只有他们两人。

杨慕玄看向跟在他后面之人,他也除去斗篷,却是杨慕玄自狼口救下的那名孩童,只见他板着小脸,正襟危坐,右手却紧紧握着他那把匕首,一语不发。杨慕玄却不禁有些头疼。

原来自他救起这名孩童已经过去三天,杨慕玄见小孩昏了过去,便带着他寻了处避风所在安身,同时处理了一下他腿上的伤口。他的伤是狼撕咬所致,杨慕玄不知道在他来到之前小孩与狼对峙多久,从他的伤口看受伤时间已然不短,万幸如今是冬天,天气寒冷之下倒没有发炎,不然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恐怕小男孩还是难逃一死。

江湖中人避免不了杀戮争斗,难免有受伤的时候,所以金创药之类是行走江湖不可或缺的救命之物。杨慕玄虽然还不算一个称职的江湖人,可在地球时这么多年的荒野求生,野外生存也不是白看的,自然事先便准备了诸多药物,此时正好用得上。他给小男孩处理好了伤口之后,便静静地等待小孩醒来。

他本来打算等小孩醒来问明他的住址,便送他回家。他倒不担心小男孩是孤儿无家可归之类,因为看这小男孩身上衣衫虽然破旧,也只是在树枝荆棘中挂破所致。看衣物质地款式,非是寻常人家穿的起的。杨慕玄心道莫不是附近镇上哪家富户家的少爷偷偷出来玩迷路了吗。

可谁知等男孩醒来便一言不发,问什么话都是只盯着杨慕玄看。那柄铁片磨成的匕首更是寸步不离,紧紧捏在手中。

杨慕玄自然知道小孩定是经历过一场大变才对世界充满不安,因为他当初从孤儿院离开时也是如此,心下更是怜惜。心道既然让自己碰上自然不能让当年自己的悲剧再重演,更何况这里荒无人烟,又是滴水结冰的天气,若是把这小孩丢在这里不管不问,这小孩依旧逃不了冻死饿死的下场。为今之计,先带着他离开这里,到了附近的城镇再向人打听,单凭小孩自己能跑多远,想必他的家就在附近。杨慕玄打定主意,也不再多问,便带着他离开。

他本来看小孩腿上有伤,想背着他走,谁知小孩甚是倔强,不肯他背。杨慕玄无奈,只得随他。

谁知这几天遍寻周边小镇,也未打听到有谁家丢了孩子。无论杨慕玄如何询问,小男孩也未发一声,倒像天生不会说话。天空自那天起就是风雪不断,眼见风雪越来越大,遍寻无果之下杨慕玄只能带着他找寻一家客栈暂避风雪,也才有了开头一幕。

杨慕玄看向端坐的小男孩,眼中没有了同情怜惜,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欣赏与敬佩。这小孩面对狼群还敢反击,更是拖着伤腿硬是和他在雪地跋涉了三天。“真不像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杨慕玄心中感慨。

这时小二将两碗姜汤端上来,打断杨慕玄沉思。

“客官,姜汤要趁热喝才好驱寒。”

杨慕玄朝店小二一拱手,道:“有劳小哥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店小二,笑道:“你家掌柜找来小哥你当伙计真是他的福气,这种天气还不忘给你家掌柜拉客来。”

店小二双手接过银子,喜笑颜开道:“谢客官赏,客官夸奖小的真不敢当。今天掌柜的看店里清闲,出门访友去了,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尽管给小人说。”

杨慕玄点点头,“还真有件事,劳烦小哥开两间上房,再安排点饭食。清淡一点无妨,有热粥最好,再上些点心。”他却是考虑到小孩肠胃一般较弱,不好过于油腻,小孩又喜欢甜食,所以才这么安排。

小二这才看到刚刚险些推倒他的竟是个小孩,也不好再计较,只是笑着说:“这位小兄弟看着瘦,真是好大的力气。”

杨慕玄将一碗姜汤端起小孩,试了试不烫,便道:“喝姜汤了。”他不知小孩姓名,也没有贸然给他取个称谓,只能你呀我呀的称呼。

小二领着他们去了开好的房间,杨慕玄又吩咐小二拿些生姜,并取些温水来。不管小孩愿不愿意,将他拽过来挽起衣袖,将生姜切片往他冻伤处擦拭。他知道生姜对冻伤有奇效,只是这几天一直没条件给他治疗,另一方面也是在外天气寒冷,冻伤不显,而房间里暖和,若不治疗,恐怕一会冻伤处就要痛痒难耐。而后又在小男孩一脸别扭中用温水给他洗净手脸,待给他洗脚时,小男孩终于忍受不住,挣扎道:“我自己洗。”

杨慕玄一乐,道:“终于开口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哑巴!”

小男孩说完这句,再不发声,而是默默自己洗脚。这时小二已经将饭菜整治好,杨慕玄对他道:“饿了吧,我先看看饭菜,一会吃饭。”

说罢,他便朝门口走去,在他临出门时,忽然听到一个微不可查的声音响起。

“恩公,我…我叫丁鹏。”

第三十八章 一字之师

“丁鹏?”

声音虽小,杨慕玄却听的清清楚楚,他心中一动,脚步只是微微一顿,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不错的名字。一会儿吃饭了。”他平静的道,仿佛只是在一个平常的时间听到了一个平凡的名字。

世间可以有很多人叫丁鹏,也只有一个丁鹏能让整个江湖铭记。但是不管杨慕玄救下的这个小孩是不是圆月弯刀里的那个丁鹏,他都没有太大的惊讶。

穿越者注定会搅扰剧情,小蝴蝶也能掀起一场大风暴。这叫蝴蝶效应。但是世间总有些事连穿越者也改变不了,再怎么改变,它还是会按着冥冥中注定了的轨迹发展。就像即使没有杨慕玄,丁鹏或许依旧可以从狼口逃生,也许是靠自己,也许是遇到了李慕玄,张慕玄。就算因为出现杨慕玄这个穿越者的缘故,他被狼吃了,也许会出现另一个人继续沿着丁鹏原本的轨迹,取而代之,慢慢的成长为江湖新的传奇。

“你说是吗?”

似在问着谁,又似自言自语。杨慕玄抬头望着天空,在他眼里天空灰蒙蒙一片,好像什么也看不见,又好像什么也能看见。

风声依旧,大雪依旧。落地无声的雪花好像下的也有些厌烦了,不再那么轻盈,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等丁鹏下来,客栈里已经掌上了灯。杨慕玄已经要了一壶酒在灯下独酌。他没有让小二直接将饭菜送到房间,客栈里不算厨房里的厨子也只有他们三个,他,丁鹏和店小二。在哪里吃都是一样的安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要小酌几杯,但他的酒壶只有一点,里面的酒也只有一点,不会真的喝醉,只能有些微醺。微醺的感觉使他既清醒又迷离,他喜欢这种感觉。

“吃饭吧!”他说。

他的酒壶里只剩一杯酒了,晃晃酒壶,最后一点酒他有点舍不得喝了。不知怎么他忽然想到了孔乙己。

“多者乎?不多也!”

念着孔乙己的台词,杨慕玄笑了,他觉得自己突然好像孔乙己。

他的这个笑放到丁鹏眼里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丁鹏没有说话,而是乖巧的拿起筷子吃饭。

杨慕玄注意到他吃饭的动作。吃饭当然需要筷子,只是他见过那么多人拿筷子却都没有丁鹏的筷子拿的这般稳。

有多稳?就是一般的剑客拿剑时,也没有丁鹏拿筷子稳。所以杨慕玄忍不住感叹道:“你这双手真不该拿筷子。”

丁鹏却吓得要将筷子扔掉。

他只是一个孩子,又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即便他敢于和十几条狼搏斗,他终归是个孩子。说是孩子童真无邪,有些时候,孩子可能会比大人想的更多,他们可能比想象中的更敏感。所以杨慕玄说出这句话时,丁鹏立刻放下筷子道:“我不吃了,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他的眼泪流下来,哭了,却没有声音。有时无声的哭泣远比大声嚎啕更容易惹人心碎。

丁鹏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戒备。他对世界充满了戒备,对杨慕玄却没有了戒备。或许当他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杨慕玄时,就已经认可了他。他能感受到杨慕玄对他的关心,虽然杨慕玄没有特地表现出来。小孩子的眼睛更容易透彻人的内心。

杨慕玄又笑了笑,他剥了一枚咸鸭蛋放到丁鹏碗里,道:“咸鸭蛋就粥最好不过。”看着丁鹏眼中闪烁着泪花,杨慕玄摸着他的头道:“真是个傻孩子。”

丁鹏道:“我以为你要赶我走。”

杨慕玄递给他一张手帕道:“我本想给你擦眼泪,但你是男子汉不是小姑娘,自己把眼泪擦干。”

他问道:“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笑吗?”

丁鹏已经擦干眼泪,将手帕还给杨慕玄,想了一会才道:“不知道。”

杨慕玄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只是高兴了就要笑,总是人之常情而已,哪有什么原因。若是事事都要问个清楚,弄个明白,那就失了逍遥的本意。”

丁鹏此时又回复到以往的样子,他歪着小脑袋想了片刻,忽然拍着手道:“我明白了,师父,您是要我不要想太多,就像刚刚那句话,您本来没什么意思,是我想的太多才以为您要赶我走。”

杨慕玄闻言一笑,“正是这个道理。你果然不像个孩子。恩…慢来,你刚才叫我什么?”

丁鹏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叫您师父啊!”

杨慕玄道:“你应该读过书吧!”

丁鹏道:“启禀师父,徒儿上过两年私塾。”

杨慕玄道:“既然读过书自然该知道师父二字可不是乱叫的。”

丁鹏道:“徒儿自然知道,师父。”他“徒儿”“师父”两词却念的极重,生怕杨慕玄听不清一般。

杨慕玄知道他是故意的,也不生气,问道:“既然你知道师父是不能随便认的,那为何还要称我为师?”

丁鹏道:“古人云有一字之师,孔子也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古人为了一个字都能拜师,师父刚刚教导徒儿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可比认识一个字还要厉害了,徒儿当然要拜师以谢师恩了。”

他这番话其实是歪理,却歪的听起来合情合理,丝丝入扣,若是常人肯定是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哑口无言了。不过杨慕玄好歹也是从信息大爆炸的年代过来的,什么样的诡辩没见过,他若有心辩解倒也难不住他。只是为何要辩解?杨慕玄本来就欣赏他的那份韧性,又见他如此聪慧,暗道:“索性我就做了你这一字之师又如何。”

古人对收徒可谓是慎之又慎,尤其是自己的衣钵传人,更是慎而重之。不说资质,品德为人等等都要查看的分明才行。

一旦确定师徒名分,师徒之间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天地君师亲,师徒关系在古代往往比亲人之间的关系还要牢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亲人之间或许有反目成仇的,可师徒之间背师弃义之人却很少,一旦有人这样做,不管是什么身份,将会遭天下唾弃人人得而诛之,无异于与天下为敌。

因为弟子代表的是师父的脸面,就是以后传承自己一身所学之人,代表的是自己的精神和在世间最后的痕迹。尤其是多以师徒纽带相系的江湖,更是如此。

正因如此有诸多高人因为找不到满意的传人,宁可让自己一身本事失传也不愿宁缺勿滥随便收徒。便是神仙收徒还有汉钟离十试吕洞宾的传说,古人对收徒之谨慎严谨可见一斑。

杨慕玄却不管那些,他来到这个世界杀人不少,救人还只是一次,在他看来与丁鹏相遇就是一种缘分。更何况抛开其他,就是丁鹏所表现出的秉性资质也是收徒的上上之选。他做事向来随性随心,便是这等在其他江湖人看来重中之重的大事,也是如此。至于丁鹏是不是圆月弯刀里的那个丁鹏也是无关紧要。他也不怕教出来个白眼狼,若是那样岂不是愧对他穿越者的名头?直接道:“好,我就收你为徒,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这一脉的开山大弟子。”

第三十九章 原委

人迹萧索的荒山孤店之内,如今正在举行一场看似起于玩笑的拜师仪式。

丁鹏没有和其他江湖人一样叩头拜师,这是杨慕玄的要求。

在他看来若诚心拜师,就不用拘泥于形式,若是心不诚,叩上一百个头也没用。这番话他也对丁鹏说了,还特意叮嘱道:“我这一脉,今日纯属心血来潮所立,名目来历就是我也不知道,所以也没有这么多繁琐门规。只是有三条需要谨记。”

丁鹏在一旁执弟子礼躬身而侍,听到杨慕玄的话道:“弟子当紧守门规,不坠师门清誉。”

杨慕玄接过丁鹏所奉热粥,权当拜师茶喝了一口道:“什么师门清誉!师门在哪我都不知道,又何谈让你来维护。这第一条就是今日你虽拜我为师,我也定当尽心倾囊相授。可来去自随你,若有一日你找到更合适的拜师人选,跟着他能对你有更大的进益,大可破门而出,不必顾忌我怎样,一定要抓住机会,我也不会怪你。”

丁鹏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坚决的道:“弟子虽然年幼,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断不会做出这等背师弃义,欺师灭祖的小人勾当。弟子今日便在师父面前立誓,若真有那一天就教弟子死无葬身之地。”

杨慕玄将丁鹏扶起,嘴里还在呵斥,“誓是随便乱发的吗!呸呸呸,这话收回去,不算,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看到丁鹏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杨慕玄将他拉到身前,语重心长道:“本来看你这么聪慧机灵的孩子,怎么会说出这么迂腐的话来,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丁鹏此时接道:“弟子也是这样认为的,就是读再多的书,面对父母血海深仇也无力去报,那我还读书干什么?”他眼泪在眼眶打着转,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打开以后里面是薄薄的三本书,一看书名俱是儒家经典。

“偏偏父亲临死前还叮嘱我不要忘了读书。我,我,读书能报仇吗?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若不报此仇枉为人子。”他心里气急,一把将书籍扔到地上,又狠狠地踩了几脚,眼泪终于止不住,从眼眶流了出来。

杨慕玄救下丁鹏以后,就看出丁鹏对他的戒备,这种戒备不是只针对他,而是针对所有人,他自然知道丁鹏是遭了大变才会这样,他将丁鹏抱住,温言安慰,才从丁鹏抽噎的讲述中明白了事情原委。

原来丁鹏的父亲是一个镖师,在一次押镖中无意间得到了一页残缺的剑谱。是一页,也是一册,上面只记载了一招剑法。

他父亲虽然武功不高,见识却有,知道这招剑谱所载剑法精妙绝伦,虽然只有一招,常人仗之也能纵横天下。他知道自己年纪偏大,根骨已定,可他的儿子却从小表现聪慧,是个习武的好料子。准备拿回来交给自己的儿子习练。所以秘而不宣将其秘密藏好。

谁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在一次醉酒中将此事略微透露出去,自言自家很快就能有名震天下之人,虽然最后警醒打了个哈哈解释说是醉酒胡说,可再押镖回返镖局后竟被有心人透露给总镖头。

他也是小看了武林中人就精妙武学的觊觎之心,那总镖头当即伙同他人向他逼要,还杀了他的夫人也就是丁鹏的母亲已示威胁。

丁鹏之父看到爱妻惨死就想上去拼命,只是想到还有爱子就暂熄报仇之心,带着丁鹏逃亡。他武功虽不高却颇有计谋,利用初学乍练的那式剑招竟带着丁鹏杀出了重围。这个总镖头功夫不弱,在江湖也算得上一号人物,自然看出丁鹏之父所用剑招之精妙,心中贪炽更盛,是以更加穷追不舍。

丁鹏的父亲带着丁鹏无法快速脱身,终于被那总镖头堵住。之后就是一场恶战。丁鹏之父原本只是一个普通镖师,加之资质不高,剑谱到手之日也甚短,尽管剑法精妙他却没有领悟多少,难以发挥出真正的威力,所以不是总镖头对手。若不是那总镖头想要生擒他问出剑谱下落不敢逼得太紧,恐怕他早已落败。他也看出这点只能舍身缠住总镖头为爱子留下一线生机。

丁鹏年纪虽小也是果绝,自知留在这里只能是徒送一条性命。他若是死了父母之仇如何报?他的父亲之前就将剑谱藏入一个秘密地方,下落只告诉了他,他就打定主意逃得性命以后找到剑谱苦练剑法再为父母报仇。所以利用他父亲用生命为他争取的时间跑到深山,却不幸被猎食的狼群困住。他凭一腔热血和父母血仇为激励,奋力击杀两条狼震慑住狼群,却也在与狼搏斗中不幸被咬伤腿,只能被狼群围困。以后的事杨慕玄也就知道了。

当时丁鹏有伤在身,又是小孩又冷又饿,全凭一股求生信念才坚持下去,不然恐怕早就成为群狼口中血食。所以他对救下并收留他的杨慕玄才会心怀感激。只是他遭逢大变父母双亡之下,心中漠然对世界充满不安。也幸好杨慕玄知道孤儿之苦,一路细心呵护才使得丁鹏找到亲人的感觉内心不安渐渐消散。

杨慕玄终于可以肯定丁鹏就是圆月弯里的那个丁鹏,日后练成了魔教至高绝学神刀斩,以一柄小楼一夜听风雨与谢晓峰并称刀中之神的存在。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万幸的是他遇到丁鹏时间尚早,不然孩童时期正是一个人性格秉性形成的重要阶段。丁鹏年幼遭此大变,若是再没人开解恐怕会形成偏激的性格,终会伤人伤己。

所以杨慕玄一边安慰还在哭泣的丁鹏,一边将他扔在地上的书一一捡起,拍打干净上面的尘土,又用包袱裹好,才对丁鹏道:“其实你父亲说的不错。读书虽然不能赋予你过人的身手,却能给你一副聪慧的头脑。这一点和我对你说的第一条其实相符。”

丁鹏知道杨慕玄不喜他掉眼泪,此时哭过一场心中倒是痛快不少,擦干眼泪问道:“为什么啊?师父。”

杨慕玄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我且问你,若是练武有成,为父母报了仇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

丁鹏挠挠头道:“这?徒儿现在满脑子里净想着给爹娘报仇了,以后的事没想过。”

杨慕玄道:“你现在才十岁,就算学武报仇雪恨需用十年,你那时才二十岁。当然我来教你恐怕也用不了十年,或许四五年就能报仇了。那时你才多大?报仇以后你还有大好的人生,岂能只被报仇占据?”凡是门派培养弟子,头三年就是打基础的时候,同时也是观察弟子品行,之后才是按照弟子的特点分门别类传授武学。如此没有十年二十年便不算学成出师,更何况武道艰难,半点也做不了假。

要知道能在镖局做到总镖头得,必定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不然也难以应付诸多剪径的绿林高手和独行侠。不要以为他们都是些小茅贼,江湖上绿林道里从来都是高手无数。虽然杨慕玄不知道丁鹏的那个仇人姓甚名谁,但是既是总镖头想来总有两把刷子。

他却敢夸口丁鹏四五年就能和江湖知名好手争锋,甚至能取他性命,这叫常人听到不免会说他胡吹大气尔。

果然此时就听门外传来一声:“真是大言不惭!”

第四十章 乞丐

杨慕玄没有理会门外的声音,仿佛从来没听到过一般。继续对丁鹏道:“你若觉得有朝一日为师教不了你,大可破门而出,去另寻良师。我也不会怪你,反而会为你感到高兴。只是有一点谨记,不论日后是学武还是其他,切记不可半途而废,我杨慕玄的弟子做就要做的尽善尽美。你若习武,就要做天下第一,若是从文,就要流芳百世。”

丁鹏被他这番话说的热血沸腾,小脸通红的道:“弟子谨尊师命,只是弟子绝对不会做出背叛师门的举动。”

杨慕玄一拍手道:“你这孩子能有这份心思我就很满意了。你可知道古往今来的大成就者哪个不是访遍名师才有这样的成就的?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丁鹏道:“师父你说的是什么,徒儿怎么有些听不懂?”

门外刚刚那个声音又响起,“小娃儿,这是韩愈的师说。以你小小年纪没读过也是正常。韩昌黎是唐宋八大家之首,他的话很有几分道理。”

“只是你的弟子又不是圣人,怎么能与圣贤相比?未免大言不惭了吧!。”他这句话却是对杨慕玄说的。

杨慕玄心中早就有些生气,暗道我在这里教徒弟哪里来的人凑热闹,一拍桌子,道:“我教徒弟关你何事?我的弟子如何不能成为圣贤一般的人物?”他听声辨位一抖手桌上的一支筷子便电射出去,这一下去势极快,却无半点声响发出。刺穿了厚厚的木门直接对着门外说话之人面门疾射而去。

那人面对来势汹汹的竹筷,仿若没看到一般,依旧笑嘻嘻道:“真是好威风。”说着,却像要吐痰一样只听“噗”的一声,一口气吹出,已经离面门不过三寸的竹筷被施了定身法般立即停住。

“来而不往非礼也,去。”门外之人喝了一声,竹筷随着他的声音一阵颤动,他本拟竹筷该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再回返过去,给杨慕玄一个措手不及,不料竹筷抖动片刻反而再次向他面门袭来。

刚刚竹筷离他面门便已不及三寸,此时速度比刚才还快,不论躲避还是格挡都已来不及。他也是当机立断,猛一仰头,露出两排白亮的牙齿竟咬住了竹筷。

“哎呀呀,这位公子好凶残的手段,老乞丐不过接你两句话而已,你竟要打断老乞丐的牙齿。还好老乞丐人穷牙硬,不然可真是连吃饭的家伙都没了。”

那人接住竹筷后就直接推门而进,他自称老乞丐,打扮也是一个乞丐。不过他身量极大,方面大耳,不像一般乞丐叫花那样畏畏缩缩,自有一番雄赳昂扬之气。若不是知道自己来到的是古龙世界,杨慕玄还以为见到的是射雕的洪七公呢。

老乞丐头发花白,身上衣衫甚是单薄破烂。外面风雪大作天寒地冻,他从外面进来身上却没有沾上半片雪花,也没有感觉到半点寒意,相反面色红润。手上拿着两枚竹筷,进门后先看了眼丁鹏,目光就一直盯着杨慕玄。饶是杨慕玄淡然应对也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内力竟然如此深厚,更妙的是内力运发已经到了存乎一心的地步,佩服,佩服。与公子一比老乞丐顿感这么多年真是活狗身上了!”他将两根竹筷放到桌子上。

原来杨慕玄看似只向老乞丐掷出一根竹筷,实际投掷了两根竹筷,后面还暗随一根。只是暗施巧劲,一根后发先至,一根紧随其后,前者受后力速度激增,反打了老乞丐一个措手不及。老乞丐一身气劲透体而发也是惊世骇俗,却没料到杨慕玄竟有后手,一时不查反倒丢了一个大丑。

而且虽然只是竹筷,附满杨慕玄的劲力论威力也不输于硬弩。就是薄一点的铁片也能洞穿。若是换成常人绝无幸理,老乞丐却能轻松用牙齿将其接住,不得不说他的内外功力,眼界都已臻至一个极高的境界。

说来杨慕玄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平白起了杀人之心。

老乞丐在门外呆的时间不能说太短,以他如今的感知却半点也没察觉,直到老乞丐开口发声,他才知道门外竟然有人。而且听他气脉之悠长,几乎没有呼吸的间隔转换,杨慕玄就知道遇上了绝顶高人。

偏偏杨慕玄对这样一个人物全无印象,纵观古龙小说也未听说过有一位乞丐打扮的高人。最后他也只能归结于田野藏麒麟,况且古龙世界做背景板的隐世高人不算少,多他一个也不多。

老乞丐接着道:“怎么,公子,差点让老叫花子丢了吃饭的家伙,也不打发老叫花子喝顿酒吗,这要老叫花子如何罢休啊?”

不再纠结于老乞丐的来历,杨慕玄道:“前辈可谓一代高人的身份,怎么也给晚辈开起这样的玩笑了。喝酒好说如今天寒地冻,晚辈怎么也当请前辈喝杯酒祛祛寒。”杨慕玄又招呼小二拿出来一坛酒,老乞丐也不客气,抱着坛子咕咚咚先喝了半坛,这才放下坛子舒了口气道:“真是好东西,多久没喝到了,差点连它的味道都忘了,多谢公子的慷慨。”

第四十一章 无题

“好说!”

杨慕玄轻轻一笑,“还不知前辈名讳,真是失敬。”

老乞丐蹲在凳子上,也不用筷子,一口酒一口肉吃的痛快,闻言道:“公子要是高兴,称呼一声老乞丐便是,若是不高兴,直接叫一声臭要饭的也成。”

杨慕玄见他一身绝世武功行为举止仍和乞丐无异,也只能心中暗道一声果然是游戏红尘的高人风范,任他在一旁不去管他。接着对丁鹏道:“做我的徒弟,第二条就是要活得肆意洒脱,若是被这狗屁不通的江湖规矩拘泥,也不用再提我是你师父了。”

丁鹏忙点头不迭,杨慕玄又道:“第三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不可以,不过再做之前也要先掂清自己的斤两,别仗义不成反被需要被行侠的对手击杀,这样也不用提我是你师父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这次丁鹏就有些不明白了,似懂非懂的问道:“怎么允许徒儿行侠仗义,又不让徒儿行侠仗义啊?徒儿真是不明白了。”

杨慕玄摸着他的小脑袋,看着乖巧的丁鹏,心中突然有了一阵莫名的满足感,“刀中之神也有蠢萌的时候!”

他定了定心神,干咳一声解释道:“你得找打得过的去行侠仗义啊,碰上打不过的那不是傻乎乎的上去送死吗?”

丁鹏道:“要是真的碰上了打不过的人怎么办啊师父?”

杨慕玄道:“今日为师就先教你五字真言,保证你掌握了这五字真言后闯荡江湖将会无往不利。”

丁鹏拍着小手道:“还有这么厉害的武功吗?师父快教我。”

不光是他,一旁的老乞丐表面依旧大吃大喝,似乎没听到他们师徒的谈话,暗中也竖起耳朵。

“这五字真言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既不看功力深厚与否,也不看天资悟性,但凡不是傻子,都能将之掌握,然后纵横江湖不在话下。”杨慕玄忽然恶趣味降临,信口一番言语,却让一旁的老乞丐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世上还有这样一门神奇的武学。

丁鹏小孩心性,从杨慕玄描述中乍听到这门“神功”如此神奇早就忍不住问了,“师父,这五字真言神功是什么名目啊!”

他这个问题也问到老乞丐心坎中去了,他这一生爱武成痴,碰到精妙武学就像酒鬼闻到美酒,赌徒上到赌桌一样情不自禁。若不是心知探听他人武学是江湖大忌,老乞丐早就揪住杨慕玄衣领要他说出来了。这时听杨慕玄说“这五字真言就是……”连忙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生怕漏听一个字。

此刻外面风雪骤停,万籁俱静,空荡的大厅回荡着杨慕玄的声音:“这五字真言就是,”他略一停顿,在丁鹏期盼的目光和老乞丐被他的拖延急得恨不得杀人的眼神中道:“打不过就跑!”

一阵沉默过后,老乞丐差点一口酒喷出来,此时正不停的咳嗽。丁鹏也目光呆滞,一脸不要看我年纪小就欺负我读书少的表情。他结结巴巴的问:“这是哪门子的神功秘籍?”

杨慕玄一本正经道:“怎么不算?这是多少前辈经历过血泪教训才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老乞丐道:“审时度势,也算是一门江湖经验,它虽然不能增强你的武功,却能让你活得更长久。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些只有老江湖才会琢磨的道理,公子年纪轻轻就有所领会,真是不简单。”

这话老乞丐说的有道理,不过杨慕玄怎么听都觉着别扭,道:“听前辈这么说,合着只有你们这些老家伙怕死,年轻一辈就该视死如归不成?”

老乞丐干咳一声:“老叫花子可没这意思。”

丁鹏道:“师父,其实我也觉得面对武功高超的敌人总该战一战,不战而望风而逃总有些……”

杨慕玄道:“总感觉什么?丢面子吗?”

丁鹏道:“不是面子,弟子认为倘若遇到作恶之人,不战而逃只能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杨慕玄接道:“拼死一战就能打出正道威风吗?还是说送掉小命就能让为恶之人良知发现?真是迂腐,刚才我也说了,别人我不管,你若路见不平,想要拔刀相助,可以。但是你要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丁鹏知道杨慕玄说这么多是为自己好,也不反驳,当下领命称是。杨慕玄这才感觉到在古代为人师表的便利之处。在这个师命大如天的年代,有什么问题根本不用掰碎了揉开了细细的讲,一句师命不可违,就一切搞定。

他趁热打铁,将从现代看来的厚黑学的理论借鉴了一下。精简一番一股脑的灌输给了丁鹏。

只是这番在丁鹏看来是能在江湖安身立命的金玉良言,老乞丐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因为杨慕玄从现代厚黑学和网络上精简而来的理论明显与当前主流意识不符,最起码与老乞丐所代表的正道理念不符。尤其是老乞丐听到里面有几句什么“行事无需刻板,灵活运用。”“做什么事前先想一想是否对自己有利,若是非做不可又对自己无益甚至对自身有所损害时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怎样将对自身的伤害降到最低”等等理论时不由直龇牙花子,自动代入成了行事不择手段,唯利是图等等。

看着一旁滔滔不绝的杨慕玄和凝神谨记的丁鹏,老乞丐暗道要是杨慕玄照这样教导下去,这聪明伶俐的小家伙日后能成为侠义中人,正道栋梁是不用想了。成为大魔头倒是有可能,想到这里他不由撇撇嘴。

杨慕玄道:“前辈可是对我这徒儿有何训示?”

老乞丐呵呵一笑,“训示不敢,只是对公子教徒理念有些不认同罢了。”他本来挺喜欢丁鹏,若不是被杨慕玄抢先一步,恐怕老乞丐早就收他为徒了。

杨慕玄道:“前辈直言无妨。”

老乞丐小心措辞道:“公子你的理念颇有新意,只是用以教徒,恐怕对令徒以后影响颇深啊!”

杨慕玄似笑非笑,“前辈的意思是说杨某会误人子弟吗?”

老乞丐道:“老叫花只是担心令徒以后误入歧途啊!”

门外又有一个声音传来:“既然怕他日后为祸武林,何不先杀了再说!”

第四十二章 雪花,血花

“呵呵!”

杨慕玄听到门外的话,怒极反笑。这话语中的杀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杨慕玄也没有再进行试探,而是直接起了杀心,他道:“确实该杀,不过该杀的是你。”

话落,一缕寒光亮起,照亮了昏暗的客栈,虽只在瞬间。无视了距离,却爆发了夺目的光彩。如同天外的流星,循着莫名的轨迹,又似乎无迹可循。当一切复归于昏暗,门外窗边,多了一朵血花。世间,少了一条性命。

老乞丐面色凝重,“好可怕的一剑,这一剑若是对着老叫花子使出,老叫花子真成死叫花子了。不过公子……”杨慕玄打断他的话,一拱手道:“我观前辈是游戏风尘,品德高尚的前辈高人,再公子公子的称呼,岂不是折杀在下了,还请前辈直称在下名字即可。”

老叫花子道:“都说孤心剑孤傲凌人,今日一见,足见传闻只是虚言。不过……”

杨慕玄也是轻笑一句:“不过什么?还请前辈明示。”

老叫花子本来对杨慕玄行事就有些看法,刚刚更是看到他仅仅是言语不合就要人性命。遂想借机规劝,可扫到杨慕玄那双深邃而清冷的眸子,竟又联想到刚刚那神乎其神的一剑,心底有些发寒,规劝的话不觉又咽了回去。

老叫花干笑一声,“你既然不让老叫花称你为公子,你又何必口口声声称呼老叫花子为前辈?”他实在不知怎么称呼杨慕玄,干脆以你我相称。

杨慕玄朗笑一声,“前辈不拘礼节,果然是高人风范,只是杨某虽然不才,也没有狂妄到敢与前辈高人同辈论交的地步,前辈直呼杨某姓名即可。”

老乞丐交好之意明显,杨慕玄也不是那种傲气冲天的人物,而是秉承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很快与老乞丐有说有笑的聊起来,老乞丐也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门外之人的事情。

只是他不提,却不代表这件事没人追究。杨慕玄刚才出剑时已经觉察到门外来的还有两人,他只杀了一个,另外两人则悄悄施展身法溜走。

这两个人内功已经有了一定火候,至少轻身功夫放眼江湖也是一流了。只是他们的轻功快,杨慕玄的剑更快。杨慕玄想要留下他们,也是一剑的功夫。只是他没有出剑,而是放任他们离开。

这不是杨慕玄心生怜悯,他的确有怜悯之心,不过却不是用在这些江湖人身上。

杨慕玄不是好杀之人,一则是之前那人出言不逊,而且矛头直指丁鹏。丁鹏小小年纪哪里会有这么多敌人,所以杨慕玄认定那人定是与觊觎丁鹏剑谱,杀害丁鹏父母之事有关。眼下丁鹏已经拜了他为师,师徒一体可不是白说的,可以说丁鹏的事,杨慕有责任有义务插手,而且名正言顺,任谁也说不出别的来。

就算杨慕玄不打算直接找上丁鹏的仇人而是将之留给丁鹏,先杀一个喽罗也算收点利息了。

其二则是好奇,因为不管是逃走的两人还是被他杀死的那个人,都算是高手之流。

江湖虽然很大,称得上高手的却不算多。高手的名号也不是互相吹捧就能得来的,但凡是高手总会有些傲气,想让他们俯首听命绝不是那么容易。杨慕玄由此就可以判定派遣他们的人绝不简单。他听说过一个玩笑话就是古龙世界什么都不多,就是各种组织多。他其实是对这三人背后之人起了好奇心。他在等。

等待的时间无疑是漫长的,杨慕玄有足够的耐心。

肆虐的风已止息,雪还在不停地下,由小冰粒慢慢变成了鹅毛大雪,一朵朵雪花飘落,落地无声。

静,仿佛已经成了天地之间的主题。客栈门外的气死风灯亮起,将雪白衬得昏黄。也映得他的脸一片昏黄。

昏黄是一种颜色,不仅是灯光的颜色,还是人心的颜色。昏黄更多的是代表着绝望,可他并不绝望,或者说至今没有谁能让他感觉到绝望。只是他很愤怒,因为他的人被别人杀了。被杀的是他的手下,或许他也根本叫不出这个人的名字。有句话叫打狗还要看主人,他的手下当然不是狗,却代表着他的脸面,多年的闯荡使他自信在他的地盘还没人敢不给他面子,如今他的面子却随着躺在雪地里的那句尸体倒下了。

面子倒下很容易,可想要再扶起来却很不容易。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他的手臂也没有了以往的力气。他已经过了拼命的年纪,他叹了口气,他的表情很平静,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表情,因为他的身后,黑压压站满了人,都在看着他。他只能愤怒,他的眼神也在告诉人们他有多愤怒。他不知道多少年没这么愤怒过了,这种愤怒一经释放就能将整个客栈焚毁。这不是错觉,他有这个实力。

他只要一挥手,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就会冲进去,挥动着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兵刃,片刻之间就能将客栈里那个使他丢了面子的人剁成无数段。再片刻之间就能让整个客栈化为乌有,天地之间不复存留的痕迹,然后他的面子又能站起来,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宰。

这是个好办法,也是最干脆的办法。所以他决定就用这个办法,他一挥手,身后已经没有了人,因为人都去了客栈。

厚实的大门被打开,黑洞洞的门后仿佛连接着的是无尽的深渊。这也不是他的错觉。因为他的人进去之后就没有了声息,门又重新关上。外面已经很静了,门内比外面更静。

他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他习惯性的挥一挥手,却没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这才发觉他的背后已经没有人了。

紧闭的大门又打开了,他的脚步却不由得往后退,只是他退到那具尸体旁边时,一步也后退不得。

他的身边似乎起了风,风似乎长了手,推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而前方就是客栈的大门。

似乎他身后的人才是他的勇气,如今他身后没有了人,他也没有了勇气。没有了勇气,就意味着他没有了力量。在江湖没有了力量就意味着任人宰割。

他不想任人宰割,仅存的一丝斗志使他用尽全身力气展开了一面大旗,旗帜迎风飘扬。他手执大旗,步伐稳了下来。似乎有了大旗,他就重新恢复了勇气。

第四十三章 镖旗

室内灯光昏黄,照的整个客栈像步入黄昏。

他进来时,豆烛摇曳,昏黄的光正照在这面大旗上。

大旗本是用在外面飘扬的,拿到室内确实有些怪异。不过杨慕玄没有看旗子,而是看向了他。

他也看到了杨慕玄。

尽管杨慕玄正与老乞丐说笑,他就是直觉杨慕玄的目光已经投向了他。随后他又看到了熟睡的丁鹏。心中不由起了一丝杀机。

杀机乍现,似有感应般,杨慕玄和老乞丐齐齐抬头看向他。不同的是老乞丐眼中带着些劝解,杨慕玄眸子里只有纯粹的冷。

和外面的寒风一样的冷。

其实客栈内炉火正旺,熊熊的火焰释放出宜人的温度。

被杨慕玄的眼眸扫过他还是觉到了冷,刺骨的冷。冷的让他不觉般全身颤抖起来。

他的手一抖,手上拿着的大旗也在抖。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大旗。身上虽然还在抖,手上却安定下来。同时他也头一次感觉到客栈里的温暖。

杨慕玄像这才看到那面旗子。

旗杆是黑色的,旗面也是黑色的,旗上却绣着五条白犬,一朵红花。

这就是近来江湖中声名最响的开花五犬旗。

五犬旗是镖旗。

辽东的“长青原局”已和中原的三大镖局合并,组织成一个空前未有的联营镖局。五犬旗就是他们的标志。五条白犬,象征着五个人。

长青镖局的主人,“辽东大侠”百里长青。

镇远镖局的主人,“神拳小诸葛”邓定侯。

振威镖局的主人,“福星高照”归东景。

威群镖局的主人,“玉豹”姜新。

还有一位就是中原镖局中第一高手“振威”的总镖头,“乾坤笔”西门胜。这五个人不论武力还是势力无一不是当世顶峰之辈,而今合并为一,比之武林泰山北斗少林武当,底蕴可能不足,单论势力不算并肩也不远矣。这也是他敢于走进这里勇气的来源。

他紧握大旗,朝杨慕玄迎面走来,大马金刀的坐在杨慕玄对面的椅子上。“鄙人……”

“不用说了!”

按着江湖规矩,他本想自报家门,没想到杨慕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兴趣听一个死人讲话。”

死人不会讲话,说不说话自然无所谓,估计谁也不会有心思听一个死人说话。杨慕玄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可他不是死人。

他更加愤怒了,原本深藏心底的愤怒就要释放出来。因为他从杨慕玄这里觉察到的唯一就是无视。

像他这样的人,你可以骂他,可以怕他,就是不能无视他。在他们看来无视比被人打败甚至杀死还要不能忍受,因为他本来就是那种要面子的人,闯荡多年积累下的威名使得他到哪别人都是礼敬有加。可他在杨慕玄这里得来的只是无视,甚至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说。

他想要发作,只是一想到他的一个手下尸体还躺在雪地上,想到别人形容的那一剑是何等的诡异不可测,他就按捺住了怒火。

“我的手下呢?”

依旧是颐指气使的语气,神态和不容置疑的发问。

“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他们太累了,所以我让他们上楼休息了,正好这间客栈人不算多,挤一挤还能住的下这么多人。对了,别忘了明天付清房钱,人家也是小本买卖,都不容易。”杨慕玄笑着,八颗牙齿在油灯下还是那么亮白。

“是吗?阁下真是费心了,我这些手下,平时有些话我说了都不管用,他们竟然能这么乖乖地听阁下的话去休息,在下还真是要感谢阁下的管教之恩了。”

“只是在下还有些不解…就是不知阁下是如何让在下的手下乖乖听话的,有这么些桀骜不驯的手下,我还真是有些头疼,还请不吝赐教,在下感激不尽呢!”

杨慕玄盯着他皮笑肉不笑露出的笑,笑说:“好说,我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不听话就打,打到听话为止。若还是不听话,就杀,杀到听话为止。世上骨头比刀还硬的人有不少,不过观阁下这帮人,还没有一个。”

“阁下说的不错,在下也是这么想的,阁下的想法真是与在下不谋而合。”

他顿了顿,“只是还有一个问题,若是阁下手底下有一个人被杀了,阁下如何做呢?”

门帘忽然被掀开,吹的油灯忽闪忽灭。却没有一个人走进来。

他的脸色却变了,变得惨白,变得很突然。因为他从门帘内传来的风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味道很淡却很明显,而且绝不是杀鸡宰牛时的那种血腥味。多年的刀头舔血生涯告诉他,这是人血的味道。

这是谁的呢?他又环绕四周一圈,脸色又变得铁青,客栈角落里整齐的放着一排刀刃。

他当然认得那是他手下用的兵器,上面还有他们镖局的名号。可以想象,他的手下一拥进来是为了将手底的兵器整整齐齐的摆放好,然后一个一个排队去睡觉吗?他觉得好笑,却笑不出来。

“他们都死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涩,一字一句就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杨慕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说呢?”

他往后退了一步,高举的大旗拄在身后,用以支撑着他的身体。

“他们都死了!”

如果刚才那一句名为疑问实则肯定,这一句叙述中却包含着无尽的疑问。“你怎么,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杀了他们?”

“我为什么不敢杀了他们?”杨慕玄没有看他,睡熟的丁鹏早就醒了。正咬牙切齿的盯着他面前的人看。

“你还认得他吗?”杨慕玄反问。

“不认得!”

“可他的父母你应该认得。”

“看来我杀了他的父母?只是我杀之人定然该死,该死之人的名字我又何必去记。”他摇了摇头,语气又复于平静,漫不经心,仿佛杀的只是蝼蚁。

丁鹏闻言,双眼里迸发出仇恨的火焰几乎化为实质,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扑上去将他生撕活剥。

杨慕玄安抚住丁鹏,语气森然道:“该死之人?是吗”

他却接不上话了,并非是哑口无言,也不是心生悔意,因为杨慕玄出剑了,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他捂着脖子哆哆嗦嗦指着杨慕玄,想要质问什么,只是随着一朵血花开在他的衣襟,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神采,他的手指最后指向身后的旗子。那面大旗依旧屹立不倒,可他本人却倒落尘埃。

他死前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是没想到杨慕玄真的出手杀他?还是为到死连名字也没说出来死的悄无声息?或许两者皆有,或许还有其他却不得而知。

丁鹏看到杀死父母的仇人躺在血泊,心中不知是喜是悲,怔怔的愣了半晌,最后哇得哭了出来。

老叫花叹了口气,杨慕玄没有理他,轻抚着丁鹏的背,“哭出来就好,哭过就过去吧!”

等丁鹏宣泄的差不多了,杨慕玄道:“他本来能留给你,让你亲手手刃仇人,可是我看不上他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所以忍不住亲自取他性命,你不会怪我吧!”

丁鹏当然不会怪杨慕玄,忙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他眼角还噙着泪,看着说不出的可怜。

杨慕玄轻声对他说:“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成为滥杀无辜的理由。”他这句话说到老叫花心里了,他刚要点头称是应声附和,杨慕玄却话锋一转,“还有一点,江湖中的确存在正义与公理,不过要自己凭着实力去争取。你成为强者可以将正义与公理施予弱者,而不是接受强者对弱者的施予。明白吗!”

丁鹏自然是应声不迭,老叫花却苦笑一声,他虽然和杨慕玄认识不久,却已经深深知晓杨慕玄的脾气,果然杨慕玄道:“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丁鹏摇头,“因为你是我的徒弟,我的徒弟当然只能成为强者。”杨慕玄傲气冲天的道。

第四十四章 说和

杨慕玄借着机会教育自己的徒弟,看着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不停地丁鹏,杨慕玄不觉间竟有几分满足感。他倒是不知自己还有隐藏的好为人师的属性。

毕竟收了丁鹏为徒,怎么也不能耽误了人家,如今天色已晚,倒是不好传授武学。

虽说在他看来只要不滥杀无辜,为正为魔也无所谓,说不得为魔还能过得潇洒点。但是他一个现代人的思维肯定不符合当今主流思想,也是为了日后总不能真的教出一个魔头被正道人士喊打喊杀吧,习武先立德,只能先捡些道理说给丁鹏听,树一树他的三观。

杨慕玄给丁鹏说的热烈,丁鹏也听得有滋有味。一旁老叫花看到他们师徒二人这般,连声叹气。

杨慕玄知道老叫花在忧虑什么,他虽对老叫花见面时间尚短,了解不深,但是观感不坏。反过来劝慰老叫花道:“前辈可是担心这人背后的靠山?”他手一指地上的那面大旗。

“他们这五家本来一等一的大镖局联合营之实力更是上一层楼。不过他们若是为了这个小人要与我理论,我也是不惧。”

老叫花自然是苦笑一声,他就是怕这个,不过这时也没有再劝,而是道:“呵呵,老叫花年轻时也是嫉恶如仇,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老了反而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了。我看咱俩其实挺对路子,老叫花也不想公子公子的叫你了,干脆托大叫你一声老弟。你也不用前辈前辈的叫我,也称呼我一声老哥如何。”

杨慕玄自无不可,道:“茫茫天地淼淼众生,今日在荒村野店就你我二人遇见也是缘分,前辈不嫌小子孟浪就好。”他端酒与老叫花干了一碗,道了一声老哥,把老叫花乐得眉开目笑。杨慕玄又让丁鹏跟着喊师伯,给师伯磕头,老叫花更是高兴,将丁鹏扶起连连道好,对杨慕玄道:“不瞒老弟,这个孩子被野狼围住时老哥也恰巧路过。若不是老弟你抢先一步出手相救,我也是要出手救他下来的。老哥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原本就打算你若只救不管,待问明这孩子的身世,老哥就出面收他做衣钵传人的。”

老叫花接下来的话没讲,杨慕玄也知道。因为他率先一步收了丁鹏做弟子,老叫花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又盯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替他合上双眼,道:“老弟出手太快,还容不得他自报家门已然诛之。只是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看他的身手势力也是不凡,放到江湖也算一号人物。虽然他有必死的理由,今日死在这里,于他身后的势力恐怕不会轻易置之不理啊。”

老叫花其实已经明了事情前因后果,自然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那人为了一己之私觊觎别人剑谱,强抢不成还想杀人灭口株连满门更是犯了江湖大忌,的确该杀。杨慕玄身为师父为徒弟出头也理所当然,他走南闯北见识是有的,也识得那人手持的黑色大旗有何寓意。杨慕玄的武功剑法他也见识过了,即使不能说天下无双想来世间也找不出几把与之并肩。这两方一方势力雄厚,高手辈出,另一方看似势单力薄,偏偏武功到了一定地步就能拉平人数上的优势。况且这两家都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常言道两虎相争,总是避免不了伤亡,他生性宽厚,颇有长者之风,实在不愿两家因为误会起了不必要的纷争,所以将自己的忧虑说出来。

“老叫花别的本事没有,自承虚活了几个年头,痴长几岁,与长青镖局的总镖头辽东大侠百里长青也算旧识,和镇远镖局的神拳小诸葛邓定侯也能说上几句话。老弟行事坦荡,不拘小节,那五位总镖头也是侠肝义胆,豪气冲天,大家本都是侠义道上的同路人。若是真的因为这个小人弄得兵戎相见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所以今日也想老弟卖老哥一个薄面,由老哥从中说和,两家化干戈为玉帛。”

杨慕玄不是好勇斗狠之辈,也不是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知道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于人于己都有好处,没有推辞老叫花的好意。

老叫花也是古道热肠,见说动杨慕玄后,约定了时间。也不顾深夜天寒地冻,就要连夜出发去找人说和。杨慕玄拦之不住,也只好由他。

他们也算不上深交,只是萍水相逢。他的底细老叫花不算清楚,老叫花姓甚名谁他也一概不知,不过老叫花原为一个刚刚认识不甚了解之人也能不辞劳苦。杨慕玄心生触动。想到以前看的古典小说中那些古道热肠之人原来真的存在,再想想现代社会人情冷漠,不由慨然一叹。他默然一想,白玉京,秋凤梧,燕十三,高立等人的面孔一一浮现,再看看坐在他旁边耷拉着脑袋忍不住打瞌睡的丁鹏,竟觉得在这个世界的羁绊比在地球时还多。

他笑了笑,带着丁鹏回了房间安排他去睡觉后,走出客栈。外面大雪连天,老叫花的足迹还在雪地蔓延。在夜晚四周寂静无声更显空旷,他的心中却不感觉空虚了,一时间竟生出来到这个世界就算离不开也挺好的想法。

第四十五章 夜话

心中乍然出现这个想法,杨慕玄并没有觉得有多突兀。他只是抬头望了望天。

他发现自己除了叹气和喝酒,又在这个世界无师自通了一个新技能,就是摇头。

摇头或许意味着拒绝,又或许带着其他未知的意味。

或许因为这个动作可以抒发出心中的彷徨和迷茫,在未知的世界,面对未知的将来。尽管摇头往往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杨慕玄却常常摇摇头。

“唉!”仰望天空,雪花已经渐渐小了许多,累积厚暗云层的天空也显露了星辰运行的轨迹。“久雪必晴,明天必是一个大晴天啊!”说完,伸了个懒腰,压下满腹的心事道:“一切烦心事明天再说,该是睡觉先。晚安。”最后一句却不知是打给谁的招呼。

黎明是一天的开始,子夜却不代表精彩的结束。

杨慕玄刚刚驻足的地方,突然多出来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好像本来就在这个地方一样。

“你来了。”

杨慕玄背对着黑影,却仿佛早知道黑影的到来。他面朝着客栈,灯火照在他脸上,也遮掩了他的表情。只是他脸上坚硬的线条软和了下来。

黑影平静的以古龙体特有的风格接道:“我来了。”

他的话落,身影也从阴暗里走出。正是高立。

杨慕玄没有扭头,因为他已经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所以他问道:“赢了?”

高立道:“输了就死了。”

杨慕玄道:“赢了,不回家来这里干什么?”

高立已经走到杨慕玄跟前,和他面对面,“当然是来……”

一条白龙划破黑暗,一道银光夺人眼眸,杨慕玄的脖颈有些冰凉。不是雪落,而是高立的一杆银枪。

杨慕玄没躲,他能躲开,但是他没有觉到杀意。世间或许有人能做到杀人时不沾一丝杀意,但这个人绝不是高立。所以他不担心高立会杀他,也没这个必要担心,因为他们是朋友。

果然,高立又将银枪收回。

“你不怕我趁机杀你吗?”

杨慕玄点点头又摇摇头。

高立道:“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怎么既点头又摇头?”

杨慕玄道:“点头自然是怕。”

高立道:“既然怕,为什么不躲?”

杨慕玄笑笑,“因为不怕。”

高立手中的枪攥的很稳,手上却隐隐有青筋显露。“是你疯了还是故意耍我?”

杨慕玄道:“当然两者都有。”他看着一向沉稳示人的高立有些抓狂,又赶紧道:“好了好了,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不要生气了。况且应该生气的是我才对吧!”

高立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慕玄双手环抱,道:“当然是话面的意思。谁让你明明来请我喝酒,上来却搞得想要要我性命一样。”

高立的表情已经带了一点喜意,不过很不明显,他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请你喝酒的?”

杨慕玄摸摸鼻子道:“因为我闻到的是酒香,而不是杀意。”

高立手上已经没有了长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瓶酒。他递给了杨慕玄,然后又从另一只袖口拿出一瓶。“你的鼻子很灵。”

“是遮掩不住的酒香透瓶而出。”

杨慕玄接过酒,却看到高立随手丢在地上的枪,讶然问道:“怎么,你的衣服下什么时候改用来盛酒而不是藏枪了?”

高立拔开瓶封,先喝了一口,又举瓶示意,才道:“杀了麻锋后,我就已经不打算再拿枪了。”

杨慕玄同样举起手中的酒瓶,道:“拿锄头吗?”

高立道:“也不打算拿锄头了,我打算去乡下开一间酒馆。”

杨慕玄道:“祝贺你了,高掌柜。”

高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不是掌柜的,只是一个伙计,或许还会成为厨子。”

杨慕玄道:“别人家都是夫唱妇随,你们家倒是反过来妇唱夫随。”

高立道:“这样挺好。”

杨慕玄一怔,“也是,这样没什么不好。恭喜你们了,成功的跳出泥潭。”杨慕玄是真心高兴,高立已经不适合江湖了,因为他的心已经被一个人填满。江湖从来是风高浪急,能从里面找到幸福并且安然脱身实在是一件幸福值得祝贺的事情。

高立道:“这次来,我是来感谢你的。”

杨慕玄道:“谢我什么?”

高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正是从孔雀山庄拿走的那只盒子。“明知故问吗?”

杨慕玄摇摇头,道:“其实你该感谢秋凤梧。”

高立道:“小武那里我已经去过了,他已经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我了。”他打开木盒,小小的盒子里只有一张纸,杨慕玄没看,他已经知道纸上的内容。“其实就算没有我们,你也能杀的了麻锋。”

高立道:“所以我才要谢谢你。两次。”

杨慕玄道:“感激只有一次就够了。”

高立摇头,“一次不够,应该是两次。”

杨慕玄道:“怎么?中间又出了什么事情吗?”

高立点点头道:“这个木盒中间丢了一次。”他的语调有些颤抖,继续道:“听小武说他本来是打算将真的孔雀翎借给我的,若是这样……”

有时候无言叙说,更能表明一个人的心情。高立的感激话语,杨慕玄没听到,他的心情杨慕玄却体会到了。

沉默一会,高立道:“这里面如果真的是孔雀翎,在我手上丢了,我真不知道如何面对孔雀山庄,如何面对小武。所以我要谢谢你。”

杨慕玄道:“幸好找回来了。”

高立也是一阵后怕,道:“是,幸好找回来了,所以你其实救了我两次。只是我一无所有,就是个穷小子。若是以前,我还可以用我的命来报答你,只是现如今我却拿不出什么来报答你了,因为就连我的命,也不只是我自己的了。”

杨慕玄道:“那你就要请我喝两次酒了。”

高立道:“当然可以。这次的不算,等我把酒馆开起来,我一定要亲自下厨,还要请你喝我自己酿的酒。”看得出来,他有些激动,平静的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和期盼。

杨慕玄微笑的看着他,道:“等你的酒馆开业,我一定去讨杯酒,还要不醉不归。不过必须要你酿的好酒,不是好酒我是不会喝的。”

高立道:“一言为定。”他的眼神在黑夜中很亮,简直要发光一般。杨慕玄知道,那是希望的光辉。

第四十六章 留枪

夜,尤其幽深寒冷的夜,足以使很多人退却脚步,却阻拦不住高立离去的步伐。

因为他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他的心还在他的家中。一个心都不在这里的人,世上恐怕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住他回家的脚步。

“双双一个人在家会害怕。”高立说出这句话时,哪里还有冷面杀手的样子,十足就是一个陷入热恋的羞赧少年。

杨慕玄喝了一口酒,然后细细打量此时的高立,目瞪口呆,仿佛不认识他是谁。

接着高立就被他看得低下了头,就像处于闺阁的小姑娘一样。

不过他低下头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要重新拾起脚边的枪。

“看够了没有!”

“看够了。”

杨慕玄连忙道,同时收回了讶异的目光。因为高立的手已经放到了枪上。如果他说还没够,下一刻高立的枪就会向他的脖子上招呼。

其实杨慕玄很想对高立说威胁是没用的,你已经打不过我了,可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高立绝不会把枪的锋刃对准他的脖子,这只是一个玩笑。就像他如果需要,其实就有了高立的性命。高立有需要,他也可以为高立两肋插刀一样。他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甚至在认识后交际也算是没有,可他们的性命都可以交给彼此。

这种友谊,在后世说起来或许连说的人都不信,杨慕玄曾经也质疑过这是假的吧,小说杜撰而已,世上哪有这么傻的人?

都说穿越者冰冷无情,一切行事只为利益。这句话杨慕玄也是信的,可在这个世界久了,却被这个世界里的特有的江湖情义感染,杨慕玄本来历练的冰冷的心被这种感情融化,他渐渐懂得真正为朋友两肋插刀并不是傻,他也渐渐成为了这种傻人。

所以他道:“你真是一个顾家的好男人。”

高立又低下头,这次不是伸手拿武器,而是真的脸红了。

杨慕玄知道这叫反萌差,只是看着高立因为他这句夸奖从一个高冷范十足的杀手变成一个会害羞会脸红的大男孩,他还是在不由得在脑海产生好可爱啊之类的想法。随即他立刻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掐灭。(丫个呸,你在想什么?老子可是个直男,不会就这么弯的。作者君不要串台,咱们这可是写得是武侠类,不是言情剧啊,作者君请自重啊!)

杨慕玄摇摇头,略带惊恐的说道:“你这酒后劲真大,我都有些喝醉了。”高立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将瓶中余酒一饮而尽。

“话已说完,酒也尽兴。留待来日,一醉方休。告辞。”

“保重。”

杨慕玄同样正色道。

没有拖沓,标枪一样立于雪地上的身影快步离开,只是在他原本驻足处,一杆长枪挺立。枪头的缨穗不是血红,而是雪一样的银白。

杨慕玄道:“你的枪。”

远去的身影没有停顿,一步一步往前走,雪花随身,衣衫飘扬,只看背影,有着说不出的洒脱。

“我还需要吗?”

随着一声轻松的笑声,高立的步子越走越快,最后简直像被风雪簇拥着飞起一般。

杨慕玄目送着高立的离去,直到他的脚印也被雪花填平,杨慕玄才收回目光。

良久,他才轻轻叹了一声。

来日再见,一醉方休。

来日,其实是代表着最美好期盼的词汇,人人都在想着来日,人人又再推脱着来日。可在江湖,谁又说的准来日呢?

杨慕玄忽然产生了退休的想法,当然在这个世界叫退隐。

他看起来才二十几岁,按着他的年纪,他只是一个年轻人,照着别人看来他的江湖生涯才算刚开始。何况真正论起来,他连什么时候开始正式涉足江湖都还糊涂着,他本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只是他的心累了。疲倦了就要歇一歇,就像困了要睡觉,渴了要喝水一样本是世间最简单的道理,却偏偏被人弄得复杂化,简单而求不得,徒增烦恼。

本来鹅毛般的雪又渐渐变成冰粒了,雪落在地上,不再没有声音,反而像下雨一样带着“沙沙”的声音。杨慕玄很喜欢听下雨时雨滴打落在地上的沙沙声,他却不喜欢下雨过后湿滑的路面。同样他不喜欢下雪天却喜欢观赏雪后雪景。下雪天能听到下雨的声音,杨慕玄觉得心里再也没有了烦恼。就连刚刚高立离去的那丝愁绪也缓解了不少。

他的目光转向伫立于雪地的长枪,代表高立离开的脚印早就融入了皑皑白雪,这是表明高立到来的最后痕迹。长枪和他的主人一样挺立,杨慕玄伸手触摸枪尖,还没接近就感觉一股阴冷锐利的锋芒感传来,锋利的枪尖昂扬向上仿佛要刺破苍茫。

手指碰触到枪刃,感受着手指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刺痛,杨慕玄轻轻道:“锋芒果然不再适合你了。”他将长枪拔起,舞动起一个硕大的枪花,“还是在我手上再给这江湖,加上一点锋芒罢。”他喃喃自语道。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和下雪天的下雨声。

自语之后,就是无尽的沉默,沉默良久,杨慕玄缓步离开。

他站的地方,只剩下一双深深的脚印和一个浅浅地小坑。

随着雪一粒一粒的落着,脚印渐渐变浅直到大地上再也没有一丝痕迹。

再也没人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除了风。

而北风依旧呼啸。

第四十七章 另一柄枪

第二天,清早,杨慕玄房间。

长枪摆在杨慕玄膝头,左手边则摆放着他的单锋剑。

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

这就是丁鹏推开门后见到的情景。

长枪通体像雪一样的白色,却散发着比雪还寒的冷意。哪怕杨慕玄旁边就是火盆,火盆里炭烧的通红,仍然阻止不了长枪向外源源不断的散发出寒意。

看着雪亮的枪尖,丁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杨慕玄睁开眼睛,看见丁鹏,笑了一下。

“早啊!”

随着杨慕玄的笑,丁鹏愕然发现屋子里的寒意消失了,长枪又重新变成了一把普通的死物。

感受着屋子里宜人的温度,丁鹏小脸变了一下颜色。

“师父,早。”他回答道。同时看向那柄长枪的眼神变了许多。

“怎么了?”杨慕玄发现了丁鹏的神态变化,问道。

丁鹏小声回答道:“师父,这柄长枪好像是活得。”

杨慕玄屈指轻弹枪刃,长枪发出一声金属特有的脆响。

“这是活的吗?”他反问道。

丁鹏点点头,“是的,师父,刚刚徒儿进来时感觉到它好像会呼吸,不过呼出来的是一股寒意。”接着他又疑问道:“它就在师父身边,难道师父没有觉察到吗?”

长枪当然不是活物,不会拥有生命。不过神兵有灵倒是不假。像是有些乡野轶闻中所言但凡万物皆可年久通灵,尽管这种灵性不是仙侠小说中所言的灵宝灵器那般神乎其神。

这柄长枪用的是寒铁打造,本身带着一股寒意,又跟着高立许多年,杀人不在少数。小孩内心纯净,并未受到太多人世间负面的污染,感觉灵敏,所以能感觉到这种寒意也不足为奇。

杨慕玄道:“你说它是活物,它就是活物,你要说它是死物,它就是死物。它的生命,其实全在于你的赋予,若是有朝一日它能在你手上活了,那你也就没有对手了。”

杨慕玄这一番解释并不是针对于丁鹏所言活物死物的问题,而是趁机向丁鹏灌输了自己对于武道的理解。这种道理若是在其他高手那里肯定被奉为至理名言,只是丁鹏年纪太小,说这些太过深奥的武学至理不啻于对着小学生讲解量子力学。

看着丁鹏似懂非懂的表情,杨慕玄自然知道这样是在揠苗助长,只是他内心中不知何时有了一种紧迫感,他不知这种紧迫感从何而来,何时而来。只是这种紧迫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时间不多了。

这种感觉很突兀,却又很真实,所以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争取更多的时间教导丁鹏。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

“理解不了就先记在心里,以后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杨慕玄将长枪收起,摸了摸丁鹏的小脑袋。他不知何时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动作,丁鹏也不排斥。看着丁鹏努力点头,杨慕玄和声道:“时间不早了,咱们下去吃饭吧。”

杨慕玄牵着丁鹏的小手下了楼。连下数日的大雪终于停歇住了,皑皑的白雪为大地素裹一层银白。客栈内外的血迹早已抹去,随着风雪的停止,寂静的客栈也多了些人气。杨慕玄冲着忙碌的小二笑了笑,伸手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道:“辛苦了。”

小二自然知道这句辛苦是为何意,手上还在忙着活计,脸上已经绽放出真诚的笑容,“习惯了,谢大爷赏。”

一句习惯了,里面的含义却值得人玩味。杨慕玄道:“小哥不简单,我倒是对你的那位掌柜更感兴趣了。”

小二回道:“大爷这是哪里话,这个世道,不习惯又能怎样?像小的这样的,还不是一天一天的过。”

杨慕玄来了兴趣,与小二继续攀谈道:“小二哥年纪不大,世事倒是看得透彻。”

小二笑道:“大爷谬赞了,小的也是无意中听到掌柜的说过这番话,觉得很在理,就暗记在心里留着以后唬人用,省得别人看不起俺。小的一时嘴快,竟然在鲁班面前耍大刀了,真是失礼。”

“扑哧”,一旁的丁鹏笑了出来,道:“这句话也是跟着你家掌柜学的吗?明明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鲁班面前耍大刀,嘻嘻,师父,这人真有意思。”

小二也不羞恼,依旧带着笑道:“还是这个小爷有学问,不像小的,过了半辈子还是个睁眼瞎。”他的话语中带着的羡慕之意,令丁鹏也笑不出了。

“对不起。”丁鹏懂事的向小二道歉。小二则惶恐的连道不敢,他看丁鹏的穿着打扮明显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自己哪有胆子让少爷给自己道歉,小二一边连迭声的告罪,心叫苦也,一边偷偷打量着杨慕玄的神情。

杨慕玄不觉得向小二道歉有什么不好,在他看来人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只不过是职业不同而已。所以杨慕玄则带着鼓励的目光在一旁看着丁鹏。

小二也是在客栈混迹多年,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物见多了,察言观色之下,知道丁鹏是真心诚意,不由心生感动。

“小的干跑堂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有人向小的这种底下人道歉呢,真是……”他也不敢多说别的,只是一个劲的说他们和那些人不一样。

那些人是谁,杨慕玄心知肚明,但凡是江湖人,能真正将百姓装在心里的有多少呢?

他拍拍小二的肩膀,对小二也是对丁鹏道:“在这个世道,要想不被人欺负,还是要靠自己说话,自己没有实力,靠谁都没用的。”

丁鹏大概是想起自己父母被杀的一幕,小手攥的紧紧的,使劲的点点头。

小二道:“大爷说的在理,小的谢过大爷教诲。大爷和小少爷饿了吧,您二位先请座,小的即刻给两位上吃的。”

杨慕玄道了一声麻烦了,就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丁鹏道:“一会先吃饭,吃完饭为师就教你武功。”他拿出为人师表的气势,脸板的很正,心中却乐道:“绝世大侠养成计划,action!”

“真的吗?”

丁鹏仰着小脸看着他,看来武功的吸引力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都是一致的。看着丁鹏小眼睛里的期盼快要化成实质了,杨慕玄弹指在他的额头敲了一记。

“当然是真的,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看着丁鹏在那里歪着头想着自己有没有骗过他,杨慕玄既好气又好笑,不由在他额头上又敲了一记。

丁鹏自然是捂着额头吃痛。一双大眼睛瞪着杨慕玄似乎在控诉杨慕玄的恶行。杨慕玄看着丁鹏呆萌的样子不由笑得腹痛。

正巧此时小二将饭菜端上来,师徒两个也完成互动。杨慕玄正准备动筷时,眼角扫过一处,神色不由变得复杂起来。

神色复杂,而不是凝重,则代表杨慕玄看到的不是危险,却比危险更棘手。

因为他看到了一柄枪。这也是他神色复杂的原因。

自己昨夜刚刚接了高立留下的枪,今早又碰上了另一柄枪。

霸王枪。

真是好巧。

这是他心中乍然闪过的念头。

第四十八章 王大小姐

紧闭的门打开,一束阳光随着打开的门照射进来。

随着阳光进来的是一个白衣女子。

阳光和女子本没有关系,只是她的美就像是阳光,美得令人全身发热,美得令人心跳。

女子进来的同时,客栈里所有男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吸人眼球的不只是女子的美,还有她手上的兵器。

白衣女子手上拿着一柄枪,

霸王枪。

江湖上独一无二的一杆枪,长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重七十三斤七两三钱,枪尖是纯钢,枪杆也是纯钢。它的尖若是刺在人身上,那人固然必死无疑,就算被枪杆扫中,也得呕血五升。

拿着霸王枪的自然是王大小姐。

王大小姐当然不叫王大小姐,王大小姐本来也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但世上偏偏有一种人,虽然有自己的名字然而人们提起他的时候,却往往用的是另外一个称呼。

王大小姐就是这种人。

大小姐总难免会有大小姐应该有的脾气和性格,这位大小姐也不例外。

小二迎了上去,小心问道:“这位小姐要点什么?可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王大小姐一拍桌子道:“喝什么茶?我要喝酒,要喝你们这最烈的酒。”

她的声音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弱,清脆中带着一分骄蛮,一分任性。语调虽然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最烈的酒?您?”小二却满是为难,王大小姐怒道:“怎么?怕我没钱吗?”

小二陪笑道:“不敢,小的不敢,只是我们这里的酒……”

小二一停顿,王大小姐的大小姐脾气上来了,道:“你们这的酒怎么了?磨磨蹭蹭的快说啊。”

小二经王大小姐一催促,也不敢卖关子了,道:“只是我们这的酒怕您真喝不惯!”

王大小姐却笑了,她的笑很阳光,也很迷人也很感染人,就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最直观的就是小二,小二看着王大小姐笑,自己也跟着她笑。直到王大小姐不笑了,小二也才跟着不笑了。

王大小姐问道:“你笑什么?”

小二道:“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只是看着小姐您笑了,小的不知不觉也跟着笑起来,真是怪了。”说完,他又笑了,这次是傻傻地笑。

其实他想说:“小姐笑得太美了。”只是这句话他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王大小姐一双美目盯着他,嘴角上扬道:“口是心非吧,不过算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笑吗?”

她轻瞥小二一眼。

小二只觉得被这双美目看得心跳砰砰砰直响。

王大小姐的笑容让小二想起了他多年前偷偷尝的那口蜜糖,那种甜蜜到人心脾的味道他至今难忘,而眼前这个女人的笑却比蜜糖还甜。

他的大脑还空白着,嘴上却接着女子的问话配合的问道:“为什么?”

王大小姐道:“各地的美酒劣酒我不知道喝了多少了,还没有一种是我喝不惯的。”

“别罗嗦了,快去上酒就是了。”

王大小姐打发小二上酒,美目一转,将视线放到杨慕玄身上。

杨慕玄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没有看她的。当然丁鹏是个小孩子被她直接无视了。

王大小姐无视了丁鹏,杨慕玄却无视了他。

她虽然讨厌男人直勾勾的眼神,却又自信她的美。女人都是爱美的,杨慕玄就这么无视她,让她心里很是不舒服。

王大小姐是大小姐,大小姐心里不舒服,自然会发脾气。

这位大小姐还有别的大小姐没有的特点,那就是冲动,急躁,又宁折不弯。这种脾气更像一杆枪,直来直去。

所以王大小姐直接走到杨慕玄面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我不美吗?”

很少有女子可以当众向一个陌生男子这么发问,王大小姐却十分自然,好像只是和熟人简单打一个招呼。

杨慕玄还在吃饭。

专注的吃饭,他似乎把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吃饭上来,以至于没听到王大小姐的问题。

王大小姐等了片刻,见杨慕玄没反应,又一次问道:“我不美吗?”声调比之前提高了不只一个高度,这次杨慕玄听到了。

他放下碗筷,细细咀嚼将口中的食物咽下。

他的动作很慢,王大小姐却等的很有耐心。

小二已经把酒呈了上来。这是一整坛酒。

“美!”

杨慕玄想了想,又补充道:“很美。”

杨慕玄说话时,王大小姐已经自斟自饮了三杯。

她用的是客栈特有的酒杯。每个酒杯都有碗一般大小,或者说客栈这里其实是将碗当成了酒杯。

她却喝的很豪迈。

或者说是她将碗当成了酒杯。

“我长得这么美美为什么不看我?”

杨慕玄哈哈一笑,道:“要是有朝一日你遇上一个素未相识却非常美丽的女子,张口就问我美不美,为什么不看我,你会怎么想?”

王大小姐道:“我会觉得这个女子不正经。”

她笑了一声,仿佛后知后觉道:“哎呦,我这是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杨慕玄点点头,“正是。”

王大小姐突然撅起了小嘴道:“你这人真是没趣。半分也不会安慰人。”

杨慕玄惊诧道:“我为什么要安慰你?”

王大小姐撅起小嘴道:“人家是美女唉,美女都有特权的。”

杨慕玄道:“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面对美女坐怀不乱。”

王大小姐听他越说越离谱,不由白了他一眼道:“呸,真是个登徒子。”

杨慕玄道:“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王大小姐道:“我跟你认识吗?”

杨慕玄哈哈一笑:“不认识。”

王大小姐道:“咱们既然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话?”

杨慕玄不禁以手扶额,“我现在才知道孔夫子为何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的语气充满无奈。

王大小姐怒道:“就知道你们男人骨子里都是看不起女人的。你该庆幸孔夫子死的早。不然,你们的孔夫子要是被我遇上,本小姐肯定要把他的胡子眉毛都拔下来。”

她气呼呼的说完,眼睛却是一亮,道:“你会用枪?”她却是看到杨慕玄身边的长枪。

第四十九章 名声

王大小姐看向杨慕玄的眼神充满了炽热,语气中也充满期待。

杨慕玄认得那种眼神,这种炽热无关乎男女感情,更像是渴望遇到知音或是对手的眼神。

杨慕玄点点头,道:“会。”

得到肯定答复的王大小姐并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明亮的眼神也黯淡下来。

“你撒谎,你不会用枪。”

杨慕玄忽然有些不懂眼前这个女人了,尽管他从来也没有弄懂过女人的心。可他却对眼前的王大小姐兴起了兴趣。

这种兴趣与心动无关,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眼前的女人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他道:“你明明不认识我,为何又断定我撒谎不会用枪呢?”

王大小姐道:“因为你会用剑,而且使得还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一把剑,孤心剑,是也不是?”

王大小姐的目光已经瞥到他的腰间,他的腰间正挂着他的那柄单锋剑。杨慕玄只好点头,然后为自己正名道:“现在不是孤心剑了,而是单锋剑。”

他对自己的外号其实并不是很满意,此时听王大小姐提起自己的名号,自然要更正一番。

王大小姐拍手道:“原来是单锋剑,我知道。你就是用这柄剑接下了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吧。”

这时的燕十三虽然还是一个杀手,他却早已不是无名之辈,他的夺命十三剑早已名震江湖。他的骨毒长剑也被江湖中人隐隐称为和三少爷的神剑并称的一把剑。

杨慕玄那天在竹林中与燕十三交手的事情不知怎么被人传播出去,现在世人都知道杨慕玄可以接下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

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有多可怕,是个江湖人都知道,他的剑法就像是一种毒,深入骨髓之毒。一旦中了这种毒,终究逃不了一个死字。而杨慕玄却能接下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着实是震动江湖的一件大事。

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名传江湖。如果以前他的孤心剑名号还只是声名鹊起,而今已经到了名动江湖的地步。单锋剑也被好事者列入可以争夺天下第一剑资格的行列。

王大小姐道:“燕十三的剑法如同他的骨毒剑,骨毒骨毒,骨髓之毒。一旦被他的夺命十三剑盯上,任谁也逃脱不了剑下陨命的结果。而你不仅从他剑下脱命,还接下了燕十三最富盛名的夺命十三剑,恭喜你,你已经名传江湖了,如今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王大小姐嘴上说恭喜,杨慕玄却没听出半分恭喜之意。反而从她话里听出幸灾乐祸之意。

果然,王大小姐接着道:“一夜之间名动江湖的感觉不错吧。而且如今你已经被人称为是继三少爷和燕十三之后天下间最出名的第三把剑了。”

杨慕玄成名了,而且是一举成名天下知,这本是少年侠客们最向往的事情,也是每个江湖人做梦都想实现的事。可是这种放到别人身上做梦都要笑醒的荣誉,杨慕玄听了没有丝毫欣喜。

相反此时他苦着脸,就像吃了半斤黄连。

王大小姐问道:“成名了还不高兴吗?”

在江湖中,名气往往与实力对等,若是没有与名气所匹配的实力,名声震天响也只是徒有虚名。杨慕玄之前被冥冥中赋予的名声只能算是薄有名气,而且还是虚名,因为他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而今他的名声却是真实不虚的,不管是什么原因,哪怕燕十三故意放水也好,拿他试剑也好,总之他实实在在是接了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

燕十三就是一个标杆,可以衡量其他人实力和地位的标杆。

如今杨慕玄也成为了这样的标杆。

这是他苦恼的原因。

挑战强者,从来都是江湖中成名的终南捷径。不是没人挑战过燕十三,只是挑战燕十三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却不敢拿命去赌。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杨慕玄俨然成为了一些人眼中的香饽饽。

只要击败了杨慕玄,他的名声地位就可以被战胜者接收。胜者可以笑着享受荣誉。而失败者则会被打落泥潭,无人会将关注的目光放到一个失败者身上。

胜者为王,江湖从来都是这样的道理。

踩着别人上位。杨慕玄忽然觉得有种进了贵圈的感觉。果然有人的地方到哪都是江湖。

乍然声名大盛,杨慕玄很犯愁。接下来更让他犯愁的事发生了。

“我要挑战你。”

王大小姐道。

杨慕玄以手扶额。

麻烦来了。

他很想说一句:“退下吧,我从来不会对女人出手。”

很霸气,很有范。

可惜他已经没机会说了。

王大小姐的话说完,她的枪也已经到了。

王大小姐还有别的大小姐没有的特点,那就是冲动,急躁,又宁折不弯。这种脾气更像一杆枪。

一个人的脾气象枪不算什么,可怕的是当一个脾气像一杆枪的人手上还拿着一杆枪。

尤其这杆枪还是一杆霸王枪的时候。

王大小姐的枪已经向他刺了过来,枪未到,长枪扫起的劲风已经吹的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这杆枪长约一丈三尺余,至少比她的人要高出一倍多。

这杆枪重七十三斤余,也远比她的人重。

这样的枪,拿在她手上,却比女孩手中的绣花针更灵巧。

现在,它在她手中,就像一根绣花针,在杨慕玄周身绣出一道密密麻麻的网。

第五十章 霸王,枪

当这道用枪绣出的网兜头朝杨慕玄落下来时,杨慕玄已然发现他的周身都处于这道网的笼罩之下,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不过杨慕玄也没打算退。

他的手快速抓住他的兵器,漫不经心般朝上一举。

他的手若是拿着单锋剑,那这一剑的名目叫做“刺破青天锷未残”,这是从秋凤梧的剑招中化用出来的。威力不算强,却胜在出其不意。这一招就是专门用来破解敌人笼罩头顶的攻势。

可是他却没有拿剑,而是拿起了枪。枪就在他身边,论距离他的手确实离着枪更近。

可他明明说过不会用枪。

那会是匆忙慌乱中拿错了吗?

倒是有这个可能。王大小姐的称号是霸王枪王大小姐,一招一式攻势凌厉,霸气十足。一旦陷入她的攻势,就仿佛一叶扁舟置于狂风怒浪中一般,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普通人面对这种攻势,自然是惊状万分,可这种人中恰恰不包括杨慕玄。

杨慕玄确实不会用枪,但是他瞧见过别人怎么用枪。

他这一枪叫“烈火燎原”,是燎原枪法的一招大路边上的招式。

燎原枪法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枪法,和五虎断门刀一样是江湖上流传最广的武功。

“烈火燎原”不管从威力还是精妙程度,都比不上王大小姐的那一枪。但是这一招却恰好破解了王大小姐的攻势。

“这怎么可能?”王大小姐当然认得这招。

杨慕玄淡淡的道:“这又有什么稀奇,你这一枪刺出的时机,力度固然把握得无可挑剔,可在真正高手眼中,越精妙的招式反而存在更多的破绽。招式精妙与否其实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在正确的时机,针对对手的攻击应对正确的招式就好。就像我刚刚用的这招烈火燎原,关键就在一个燎字,用的准了正好可以克制你的枪法。”

“在正确的时机,应对正确的招式。”王大小姐细细品味着杨慕玄的这句话。她的眼神渐渐亮起,似乎有所领悟。

“哎呦,差点被你骗了。烈火燎原根本不是你说得那样。”王大小姐一拍脑袋。她不是从杨慕玄的话里领悟出什么,而是自己想明白了自己又上了杨慕玄的当。

燎原枪法她也练过,自然知道这一招“烈火燎原”的关键是在一个“烈”字。燎原之火最是猛烈,一经燃起,就会迅速蔓延最后难以熄灭这招以此命名实际追求的是枪之力度有如燎原之火般爆烈,而非杨慕玄所说那样。

杨慕玄道:“我哪里说错了?这烈火燎原的燎字通的是撩开的撩字。你之枪势有如密网当头笼罩,我自撩开有何不对?”

王大小姐听了杨慕玄一席话,只觉得杨慕玄比她还要胡搅蛮缠,气的暗咬银牙一跺脚道:“好好的道理哪里有你这样牵强附会的?”

杨慕玄好笑道:“我当然是在和你讲我的道理,我的道理怎么到你那里就成了牵强附会呢?这道理是越辩越明,你若是不允许别人申辩,道理怎么会分明?”

王大小姐道:“人们都说你的剑快,我看你的嘴比你的剑还快。好,既然你说道理越辩越明,那咱们就辩一辩。不过本大小姐与人辩论向来是习惯武辩的。”

王大小姐下巴扬得高高的,粉颈修长,就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杨慕玄趁着王大小姐说话又借机扒拉了两口饭,他的动作王大小姐看在眼里心中又气三分。

“喂,我跟你说话呢。”

杨慕玄咽下嘴里的饭粒,然后朝着王大小姐腼腆一笑,“对不起啊,大小姐,我一早起来就没有吃饭,这会儿是真的肚子饿的咕咕叫了。对了,看你来这么早,想来也没有吃饭吧,若是不嫌弃,我请你吃饭,好吧。”

“小二,再上一副碗筷!”杨慕玄招呼道。

“不用了。”

王大小姐没想到自己气势十足的一场约战竟被杨慕玄把话题引到吃饭上来了,引而不发的气势和大小姐做派再也维持不住,有些气急败坏的道:“不要随便转移话题,你还没接受本大小姐的约战呢!”

杨慕玄饶有兴趣的问道:“听大小姐你说习惯于武辩,自古文武不分家,有武辩想来就该有文辩,只是恕我愚昧,不知文辩和武辩的区别是什么?”作为一个久经知识大爆炸时代洗礼过的前现代人,杨慕玄怎么可能不知道文辩武辩的区别。

他以前看书时就对直爽大气的王大小姐心有好感,尽管这种好感没有夹杂着男女之情,此时他遇到真人,看到王大小姐那副大小姐的模样就想逗一逗她,这纯粹是他的兴趣使然。

王大小姐闻言双手抱怀,精致的面容带着得意的笑,“哼!量你也不懂,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本大小姐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停。”

杨慕玄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尽管这个请求很不合理,可我还是忍不住提出来,请让我先笑五分钟。”

杨慕玄是在古代武侠世界没错,可他听着王大小姐嘴里熟悉的台词,怎么听怎么有种浓重的违和感。动漫世界和这个世界还能串台吗?

看着捧腹大笑的杨慕玄,王大小姐与被当作透明人很久毫无存在感的丁鹏面面相觑,心头划出无数问号。

“笑点在哪里?”

如果这个世界有这句话,用在此时他们的身上特别合适。

杨慕玄笑够了,看着一脸不解的王大小姐和一脸担心的丁鹏,不由腼腆的一笑:“呃,其实我也不好解释因由,实在不行你们就当我间歇性发疯好吧。”

王大小姐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实在是看不透杨慕玄。

“一般人辩论当然是用嘴巴讲道理。本大小姐向来不喜欢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本大小姐只相信手中的枪,它就是本大小姐的道理。所以本大小姐的辩论方式很简单,打败本大小姐,什么道理都是你的。”

(一时突发奇想,特奉上略显逗比的后半章。)

第五十一章 枪与枪

“打败本大小姐,什么道理都是你的。”

王大小姐霸气的说道。

杨慕玄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本只存在于书中的女子。

这个故事虽然叫《霸王枪》,然而这个故事的主角却不是王大小姐。

她的闪光点可能只存在于刚出场的那一瞬,遇到聪明的丁喜之前。

那时的她还是敢爱敢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有男儿不敌的豪气;在爱人面前,却又变得不胜柔美与娇羞。

女人在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以后,总是会很心甘情愿的扮演配角,连王大小姐这样的女人也是不会例外的。

能让一个性子像枪一样的女人变得温柔和害羞起来,除了因为爱上一个人,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杨慕玄想起原著中王大小姐第一次出场时是在在老山东的店里,用鸡卤配拳头大小的馒头,看上去文文静静的王大小姐吃得居然不比邓定侯慢多少,连老山东都不得不苦笑:这个吃饭像一个大男人、喝酒像两个大男人的女孩子,偏偏任你怎么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男人气;不但是个女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杨慕玄道:“好,我答应你。”

王大小姐并没说话,她直接以行动表明了她的答复。

她忽然扭转身,抄起了桌上的霸王枪。她的动作很快,就像霸王枪本来就擎在她的手里。

她的手指纤纤,柔若无骨。

可是这杆七十三斤重的霸王枪竟被她一伸手就抄了起来。

她抄枪的动作不但干净利落而且姿势优美。

杨慕玄脱口道:“好!“

杨慕玄明白了,在这个场景中,他代替了金枪徐的角色。

王大小姐道:“走!“

她的腰轻轻一扭,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

杨慕玄与王大小姐矫健的动作相比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一步一步的踱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

显得发亮的长枪,在阳光下更亮得耀眼。

蓝天白云之下,却是一片无际的雪原。

原本承载着生命的大地上,除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这本是个万物凋零的季节,在这种季节里,人们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只有死寂。

死亡是无法避免的。

这是杨慕玄心中忽然升起的明悟。

很少有人能真正了解“死“的意义,除非有人真正经历过死亡。可若有人真正经历了死亡,他就成了一个死人。死人是不用再去理解死亡的意义的。因为这已经没有了意义。

所以死是什么?从来没人说得清。

杨慕玄也怕死,可以说在没有弄清楚死到底是什么之前,没人不会恐惧死亡。

人们对说不清,不了解的事物从来都是持有恐惧态度的。

恐惧来源于未知。

杨慕玄怕死,也不想死,所以他只能紧紧盯着王大小姐,盯着她的手,肩,她的眼神,她的所有出枪时需要用的到的部位。

“我不能败!”这是杨慕玄从王大小姐眼神中唯一能看出来的信息。

她不能败我又何尝能败

杨慕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拿起了高立留下的枪。

高立之前一直是用双枪。用他的话说,人明明有两只手,若只用一只手拿兵器岂不是太浪费了?

高立从来只是一个杀手,杀手从来只讲究效率。

为完成目的,不择手段。这才是杀手行事的真正准则。不存在高尚与低劣。

高立只留下了一柄枪。或许那一柄被他放在了孔雀山庄,但这已经无所谓了,杨慕玄至少知道一点,就是高立从放下那柄枪时,他就已经不是杀手了。

所以这柄枪,也不再是杀手的兵器,而是成了一个武者的兵器。

是兵器依旧逃不了杀人的命运,但是这两者有很大的不同。

枪的型式削锐,枪尖锋利,枪杆修长,就算拿在手里不动同样也能给人一种毒蛇般灵活凶狠的感觉。这是枪在高立手中时给人的感觉。

而现在这柄枪在杨慕玄手中却没有了那种阴冷。

银枪,却比雪还白,比光还亮,亮得耀眼。

如果说这杆银枪在杨慕玄手上变成了一个发光的太阳,王大小姐手中那杆枪则仿佛一个黑洞,银枪反射出的光线被这杆枪尽数吞噬。

王大小姐长枪一顿,“枪为霸王枪,我是霸王枪王大小姐。枪有十三式,请。”

阳光下普照的庭院仿佛忽然变得充满了杀气。

这两杆枪都是经历百战、杀人无数的利器,它们本身就带着一种杀气。

杨慕玄本不会用枪,正如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剑客一样。他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的对手,双手合抱,斜握银枪。

这正是枪法中最恭敬有礼的起手式,他记得王大小姐在挑战金枪徐时,金枪徐就行过此礼。他有样学样不过同样表示他对霸王枪的尊敬。也是对霸王枪主人的尊敬。

王大小姐并没有表现出面对金枪徐行礼时的那种傲慢。她抱着枪,坦然受了这一礼,然后将长枪立在地上,双手同样合抱,手中仿佛虚握长枪,对着杨慕玄庄重一礼。

她的动作杨慕玄明了。王大小姐受此礼时代表着霸王枪,回礼则代表着自己。

高手相争,尊敬自己的对手,就等于尊敬自己。

这个道理王大小姐懂,只是霸王枪有属于霸王枪的荣耀。她不能使这杆在江湖上有名的枪在她手上蒙尘。

杨慕玄道:“请。请让我见识一下霸王枪的威力。”

王大小姐点了点头,她的手一抡,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长的大铁枪,就飞舞而起,带起了一阵凌厉的枪风,压得竹篱的花草全都低下了头。

枪风未到杨慕玄身际,从枪上散发的一种气势却已经到来。这是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在这种霸气下,天地万物仿佛都要低头。

杨慕玄也低下了头,不过他并不是臣服于这股霸气之下。他低头只是为了更好的躲开这一枪。

当他从铁枪抡起的圆弧中抽身离开后,他道:“好,这才是霸王枪。”

王大小姐傲然而立,道:“我爹虽然不在了,但是他还有一个女儿。我在,霸王枪就在。”

她的声音说不出的低沉,却字字铿锵有力。

杨慕玄神情庄重,他双手紧握长枪,道:“好,霸王枪王大小姐,请。”

第五十二章 不争有胜

杨慕玄说出“好”字时,王大小姐已经出手了。

“好,霸王枪王大小姐,请。”

他一共说了九个字,王大小姐的霸王枪已攻出三十招。

她的枪法只有十三式,一式就是一招,一招就是一枪。三十招就是三十枪,三十枪已经足够王大小姐将这套枪法施展两次了。可是看似简单的十三式枪法一施展起来,却是运用巧妙,变化无方。

霸王枪是一杆大铁枪。用大铁枪施展出的招式,有一些论变化甚至不如杨慕玄之前用以破开王大小姐试探时的那招“烈火燎原”巧妙。但就是这种看似粗浅的招式,却给杨慕玄一种无懈可击的错觉。大铁枪招式变化间虽不灵巧,可是那一种凌厉的枪风却足以弥补招式变化间之不足。

杨慕玄只能退。王大小姐的十三式霸王枪已经反复使了几遍了,可每一遍都蕴含着不同的变化。

她的每一枪都很简单,却招招直接刺向杨慕玄的要害,一枪接着一枪,一枪连着一枪,最后漫天都只剩下王大小姐的枪。铺天盖地的枪影共同织成一道网。

同样是一道网,一招“烈火燎原”显然是不会向上次那样这么轻松将之撩开。

或者说杨慕玄发现面对这道遮蔽天日网,他无论施展任何招式都不会解决问题。所以他只能退。

他退一步,王大小姐则前进一步。

王大小姐前进一步,就会迫的杨慕玄后退一步。

王大小姐用的依旧是十三式霸王枪的枪法,她已经用了超过七遍。

其实到了杨慕玄这种境界,就像一部动漫中所说,同样的招式在他面前只能施展一次,第二次对他已经产生不了任何效果。

可偏偏世上总有一些不符合常理的绝学。

就像射雕中的降龙十八掌,招式看似很平平无奇,它的精要之处,却全在运劲发力。轻重刚柔随心所欲,刚劲柔劲混而为一,劲力忽强忽弱,忽吞忽吐,从至刚之中生出至柔,同时兼具儒家与道家的两门哲理,十八掌却能生出近乎无穷的变化。

与此同理的还有独孤九剑,天山折梅手,在这个世界最具代表性的则是巴山顾道人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都是招式有尽,变化无穷。便如天山折梅手般虽然只有三路掌法和三路擒拿法,却涵盖了剑法、刀法、鞭法、枪法、抓法、斧法等等诸般兵刃的绝招,变化繁复、深奥、精妙。不论对方用什么兵刃,折梅手都能产生妙招,夺敌兵刃,最终战胜对方,与独孤九剑的理念完全一样。童姥曾说道:我这天山折梅手是永远学不全的,将来你内功越高,见识越多,天下任何招数武功,都能自行化在这六路折梅手中。独孤九剑是对方剑法越精妙,它幻化出来的反击招式也更精妙。天山折梅手也是如此。

正如一剑破万法,一剑万法生。这已经不仅仅限于剑道,就像不管是独孤九剑还是降龙十八掌,抑或天山折梅手,都已不再局限于是一种绝学,而是已经涉及到了武学的最高奥秘。

十三式霸王枪其实远没有达到那种程度,只是已经有了一丝特性。

而杨慕玄也远没有达到那种境界,他或许只是触摸到了那种境界的一丝。

尽管只是触摸到了一丝皮毛,或许触摸到的皮毛也只是一种假象,但是王大小姐已经伤不了他。

伤不了,并不意味着杨慕玄已经刀枪不入,他依旧还是人,人都是血肉之躯,所以他被那杆沉重的铁枪刺中依旧会流血,哪怕被枪风扫中也会受伤。

可王大小姐已经伤不了他。霸王枪只有一半是枪法,另一半是一种气势。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气势,霸王枪才会显得那么不可抵挡。

没有了气势的霸王枪,甚至连三流的枪法都不如。而有了这种气势,霸王枪就是一种传奇。而现在这种气势已经影响不了杨慕玄了。

只是没有气势的霸王枪在王大小姐手中也发挥出了不同寻常的威力。

无论谁都看不出这么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竟真的施展了如此刚烈威猛的枪法,竟真的能将这秤大铁枪挥舞自如。

这种长枪大戈本来只适于两军对垒、冲锋陷阵,若用与武林高手比武较技,就不免显得太笨重。

可是她用的枪法,又弥补了这一点无论枪尖、枪柄、枪身,都能致人的死命。而且枪风所及之处,别人根本无法近她的身。

王大小姐手中的长枪挥舞的越来越快,攻势也越来越急,枪势笼罩的范围越来越大,最后已经笼罩了小半个庭院。

杨慕玄自始至终却没主动出手。

他是在拖延,等到王大小姐力竭时以逸待劳吗?毕竟霸王枪份量不清,王大小姐再刚强也只是一个女子,女子先天上比男子力量不足是不争的事实。

远远观战的丁鹏也想到这一点。似乎猜到了丁鹏的想法,杨慕玄道:“鹏儿,你可是想着为师是在以逸待劳吗?”

看到丁鹏点头,杨慕玄笑道:“这你可想错了。霸王枪份量虽沉重,可是招式一施展开,枪的本身,就能带动起一种力量,王大小姐借力使力,自己的力量用得并不多。这道理正如推车一样车予一开始往前走,本身就能带起一股力量,推车的人反而像是被车子拉着往前走了。”

杨慕玄一边朗声教徒,一边却在王大小姐连绵如雨的攻势中不疾不缓的闪避着,浑似闲庭胜步。

他接着又道:“也因为这杆枪的份量太重,力量太大,要闪避就很不容易所以采取守势的一方,用的力气反而比较多。“

丁鹏听到后,不免担心道:“那师父你这样下去岂不是会失败?”

杨慕玄道:“夫为不争,不争有胜,无虑败也。”

第五十三章 佳人有约还轻别

杨慕玄道:“我这一句,是化用道德经里一句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其全文是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显示自己,不自以为是,因而更显耀突出;不夸耀自己,因而有功绩;不自以为贤能,因而受到尊重;只有那不与人相争的,世界上没有人能和他相争。道德经本是大圣贤者用以教化众生所作,从未涉及任何武学道理,也不是武功秘籍。可是当你到了一定境界后就会发现这世上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在真正高手的眼中道德经上的道理也可以转化为精妙至深的武理。就像名震天下的太极拳,就是张三丰从道德经里领悟出了以柔克刚的道理才创出的。”

杨慕玄在此将之化为“不争有胜,无虑败也”,是在告诉丁鹏不争不是放弃一切,而是要以不争反立于不败之地。

而做到杨慕玄所说“不争”,最重要的是保持一颗平常心。

就像高手相争,一方实力高强却起了速战速决求取强胜之心,另一方实力偏弱却稳定己悲,一步步稳扎稳打。偏偏双方实力虽有高低强弱之分却还没有到天壤之别,可能胜者会是实力较弱的一方。因为后者保持了一颗平常心。

平常心看似寻常,却并非什么人都能做到。

丁鹏小小年纪,自然不会懂得道德经上的道理。听得一知半解,此时小脸上一脸茫然状。

杨慕玄道:“还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样,若是不懂,就先记下来,凭你的天分,以后总会有用得到的那一天。”

他又叹了一声,道:“本来这些道理终是你自己领悟得了方最好,可惜我的时间快不够用了,此时若不教你些什么,恐怕日后就没有机会了。”

他纯粹是有感而发,因为这几日他越发感觉到了与世界的隔膜,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本来在世界如鱼之于水此时也仿若置身泥潭,给他寸步难行之感。

据说这种感觉只有达到武道巅峰临破碎虚空时才会有。这算是提前体验一番吗?想到这里杨慕玄又不觉哑然失笑。

丁鹏不明所以,张口问道:“师父是要出远门吗,所以才没时间教导鹏儿吗,那没关系,师父可以带着鹏儿一起走啊!”

杨慕玄道:“或许吧,谁知道呢?”

他的语气忽然怅然起来。可能在某些人眼中,比如白玉京。未来正因为不可知,才会变得更精彩。杨慕玄却不希望经历这种不可知的精彩,他只想真正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以前看网文时,对小说中那些动不动就喊“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的未来只能自己做主”的主角们,杨慕玄其实不是那么感冒。他觉得那样很可笑,可真正轮到自己头上,杨慕玄才发觉命运没有把握在自己手里是多么的悲哀。

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娇喝:“你是瞧不起我吗?要教徒弟等打完再教。”

她却是已经看出杨慕玄远胜于她。杨慕玄看似被逼得步步后退,却退的从容,退的潇洒。王大小姐已经知道不是杨慕玄对手了。再打下去也是徒劳无功而已。只是霸王枪的骄傲让她说不出认输两字。

杨慕玄道:“真是对不起了,我竟不知道教徒弟还能上瘾。霸王枪十三式果然名不虚传。”

他手中银枪“咻”的一下有如银龙出海,迅捷无比,只是随意一挑,正中王大小姐铁枪,两枪相交,只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王大小姐只感觉自手中铁枪传来一股极大的潜力,虎口一麻,再也无力握住长枪。

她手中兵刃飞出,杨慕玄也适时收回长枪。

杨慕玄将飞出的霸王枪捡起,来到王大小姐身边,却见王大小姐面如灰色,身体摇晃几下。

杨慕玄道:“大小姐你没事吧。”他问完却后悔了,任谁被破了家传枪法也不会太好。

果然,王大小姐幽幽道:“我爹爹死了,所有人都以为霸王枪从此就要没落了。爹爹没有儿子,可他还有女儿。我打定主意,从这里开始,往前面去,每个使枪的人我都要会会。我就是要会遍全天下用枪的豪杰,好让天下人都知道霸王枪还在。“

她顿了顿,然后道:“只是没想到在这里就折戟沉沙了。打败我的还是一个不会用枪的人。“

王大小姐冲着杨慕玄露出一个凄然的笑:“你动手吧。”

杨慕玄道:“王大小姐这是哪里话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为何要伤你性命?何况你这也不算败。”

王大小姐指了指杨慕玄手中的霸王枪,道:“那怎么才算败呢?”

杨慕玄将霸王枪递给王大小姐道:“你不觉得我这一招很眼熟吗?”

王大小姐道:“确实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杨慕玄道:“因为我用的本来就是十三式霸王枪里的招数,令尊想必对你说过,每个人的霸王枪法都可能不同,这是针对每个人对霸王枪的理解不同。霸王枪本就不是一套拘泥于招式的枪法。”

王大小姐道:“怪不得刚刚这招我看的很眼熟,却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她小脸一虎道:“你没骗我?”语气里却没了低沉,她若是输给了霸王枪,只能证明自己的枪法还有上升的余地,只能算是自己学艺不精,并不妨碍霸王枪的威名。

杨慕玄笑道:“自然不会骗你。”

王大小姐轻轻舒了一口气,但她接着把脸一板道:“这次算我输了,我并非是输不起的人,所以我还会来挑战你。告辞。”

说完话,王大小姐洒然离去,她竟没有问杨慕玄从何学来的霸王枪。偷学武功本是大忌,杨慕玄却没有顾忌,大大咧咧说出来,王大小姐也没有多想,毫不在意。

或者每个人的霸王枪都不同,杨慕玄的霸王枪只能算他自己的霸王枪吧。

看着王大小姐的背影,杨慕玄不由由衷叹道:“果然是天下少有的奇女子。”

就听王大小姐的声音从远处随着风传来,声音不算大,“我叫王盛兰,期待下次再…”最后一字杨慕玄没有听清,隐约听得王大小姐说的不知是战还是见。

放眼再望,入眼只有白茫茫一片,却没有了佳人芳踪。

第五十四章 去少林读书

尽管已经看不到那个倩影,杨慕玄还是一直望向倩影消失的方向。当那抹倩影消失的霎那,杨慕玄承认他的心曾触动了一下,是心动?还是欣赏?杨慕玄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有那么一丝情愫荡漾在心间,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很快又消失不见。

江湖上不乏女侠出没,只是很难再见到这种性格的奇女子了吧。

杨慕玄心中有些怅然。

………………

“师父,魂兮归来啊!”

丁鹏白胖的小手在杨慕玄眼前挥了挥。

然后杨慕玄就可以佯怒道:“臭小子怎么可以这样,巴拉巴拉巴拉………”师徒之间愉快的进行互动。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杨慕玄在发呆,丁鹏也在跟着发呆。

以上那场愉快的互动纯粹是杨慕玄幻想出来的。

想到这里杨慕玄捏着丁鹏的脸颊,不住揉搓道:“臭小子敢不敢再闷一点?作为一个男孩子要活泼点啊!”

然后丁鹏一张小脸在杨慕玄手上不住变换形状,丁鹏依旧一脸平静(都让你搓成这样了,还能看出表情来你确定?)的道:“是,弟子谨尊师命。”

杨慕玄道:“不要老是板着个脸,老是板着脸将来就是遇上喜欢的女孩也要被你吓跑了。来,多笑笑。”

丁鹏表情依旧平静……

杨慕玄松开手,对着丁鹏叹道:“唉,你这样将来是找不到媳妇的,女孩子都喜欢逗她开心的男孩,谁会找个木头呢?”

丁鹏捂着小脸,小脸上一片通红,怕是害羞了。(确定不是被你搓出来的?)

杨慕玄又叹了口气,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没想到丁鹏从小就有这么闷的性子,真是怪不得成年后也是这样。这时丁鹏打断他的话问道:“师父咱们接下来去哪?”

杨慕玄摸着光洁的下巴道:“接下来,为师带你去看书。”

“看书?”

丁鹏表示不解,问道:“去哪看?”

杨慕玄笑道:“当然是去江湖上最大的图书馆了。”

丁鹏脸上更懵了,问道:“图书馆是什么?”

杨慕玄解释道:“图书馆吗,很好理解,你可以把它当成是有藏有很多书的地方。还不明白吗?那就举个例子,比如说少林寺的藏经阁,它就是江湖上最大的一个图书馆。”

杨慕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他要带丁鹏去少林寺“图(藏)书(经)馆(阁)”去看书。

丁鹏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也知道少林寺的威名。或者说少林寺的声名已经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自达摩祖师东渡后传承至今,在江湖人眼中少林寺是武林中公认的泰山北斗,江湖正道的执牛耳者。即便是当年气焰滔天,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的魔教教主,也不敢轻捋少林的胡须。少林寺经历千百年铸就的威名,早已深入人心。可以说少林早就已经脱离了一般武林门派的范畴,而是成为中原正道的标杆,成为了一个神话一个传奇。

在风高浪急,后浪推前浪的江湖,支撑少林千百年屹立于顶峰不倒的底蕴,就是当年达摩老祖传下的七十二绝技。正是有了七十二绝技,才有了天下武功出少林的威名。

而少林寺的这些底蕴,就存放在少林寺的藏经阁中。而且少林寺多年来搜集的武学秘籍尽存于此,里面不乏江湖上早就失传了的绝学。由此可想而知藏经阁之于少林,是什么样的地位了。那绝对是少林寺的禁地。

不要小瞧了神功绝艺对于江湖中人的吸引力,即便是以少林寺的名头,也阻挡不了人们对秘籍的渴望,每年偷入藏经阁窃取秘籍的人为数不少,里面也不乏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可他们无一成功,反而自潜入少林寺的那天起,尽在江湖销声匿迹。

现在杨慕玄却说要去藏经阁看书,藏经阁里还能有什么书?除了佛经就是各种秘笈,杨慕玄总不可能跋山涉水只为参看经书吧,说出去都没有人信。

丁鹏道:“可是师父,偷盗并非君子所为…哎呦…”却是杨慕玄一个爆栗敲在丁鹏脑袋上。

“什么偷,偷什么?读书人的事怎么算偷呢。更何况咱们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上门拜访吗。”

丁鹏的小脸更苦了,他听杨慕玄的意思还不是偷偷潜入藏经阁,而是正大光明的上门那种。丁鹏的小脸再也不能平静,苦兮兮的脸上写满了遇人不淑。

“师父,这么做咱们会不会被打死。”杨慕玄已经读懂了丁鹏的眼神。然后又是一个爆栗。

丁鹏可怜兮兮的抱着头。

杨慕玄无奈道:“臭小子,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丁鹏这次学乖了,没有说话,只是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杨慕玄这次真是无奈了,他本来兴致勃勃的打算开展一场绝代名侠养成计划,将丁鹏培养成盖世强者。可是当这个计划真正实施起来时他却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他根本不是本地人,啊不是,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所以这个世界怎么将普通人培养成习武之人,再由习武之人蜕变成高手他根本没经历过,他从普通人跻身当世高手完全用的是高手速成20版本啊,根本不是一步一步来的好吧。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世界怎么培养弟子他完全没经验,地球上有经验的“三年xx”“五年xx”什么的根本不适合这里,那怎么开展养成计划呢?杨慕玄表示地球上虽然理论众多,奈何说出花来也没有个实际操作指南啊。

而成为真正的高手,打好基础无疑是重中之重。

所以杨慕玄只能把主意打到名门正派头上。毕竟能称得上名门正派的,在培养弟子保证传承方面肯定是经历过时间检验有目共睹的,至少安全方面毋庸置疑。不然隔几天死个弟子也不用自称名门正派了。而名门正派里有谁的金字招牌比得上传承千年的少林寺响亮呢?

况且在他记忆里不论哪本网文里,只要主角穿越到武侠背景的世界,不跑去少林寺装个逼还算穿越吗?作为一个根红苗正的穿越者,杨慕玄表示这个穿越者的优良传统应该继续发扬下去。

当然,作为前辈杨慕玄觉得有义务有责任告诫后来者们一声,这个逼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去装的,至少穿越者在新手阶段,开得挂不是加强版20以上版本的,就无需尝试了。真当和尚们都是吃素的呀!

杨慕玄收回发散到快突破天际的思维。面对丁鹏的问题,他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怎么回答呢?难道要学着世外高人的做派对丁鹏说:“徒儿啊,为师的一身本领,半是天授,半是自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给你的。须知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你要想突破藩篱走出自己的路,就该以天地自然万物为师。”

好吧,这番话确实有道理,只是看着丁鹏的年纪,这番话放到十年后或许合适。现在说,杨慕玄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良心。

第五十五章 山门外

古龙的世界,时间和空间概念从来都是模糊的。

杨慕玄不知道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哪里,又距离少林寺有多远。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丁鹏后,他和丁鹏走了七天,此时已经踏上了通往少林山门的青石阶。

这里刚刚下了一场雪,雪不算大,却足以在地上铺满一层。

青石铺就的台阶上却半点积雪也无,看来早有僧人将积雪除去。漫长的台阶上并非只有杨慕玄师徒的身影,三三两两的香客或上山进香,或拜佛还愿。只是人虽不少,皆是低声交谈不闻半点嘈杂之声。空中禅香萦绕,远处深山暮鼓晨钟之声入耳,振聋发聩,令人不禁心神为之一清。

杨慕玄抱起丁鹏,脚程加快,不多时就看到少林寺恢宏的殿宇。再近前两步,就见少林寺山门紧闭,只余两边角门供僧人香客出入。

杨慕玄以前也游览过少林寺,不过那是在地球上。地球上的少林寺与其说是一座寺庙,不如说它已经成为一处旅游景点,那种历经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已经不明显。而今来到此界的少林,杨慕玄虽没有入内,单看山门就处处彰显着身为千年古刹的肃穆和正道之首的庄严大气。

隐隐传入耳边的禅音祥和庄重,和着若有若无的古钟声响,仿若一股清流涤荡着心中的戾气。杨慕玄古井无波的内心不觉随着禅唱之声荡起圈圈涟漪。他内心的战意也半点也提不起来。

杨慕玄定了定心神,他知道这个世界的佛门当然没有玄幻小说中描写的那样有不知不觉中渡化人心皈依佛门的手段。只是少林寺千年岁月里无数僧人日日诵经参禅产生的念力和高僧大德遗留下来的精神感悟融于天地又反哺于这座古刹,使得少林寺连同少林所在的少室山于潜移默化中沾染了佛性所致。准确的说,少室山每一寸山石土地其实都沾染了佛性。

佛性,听起来很玄幻,其实并非只存在于玄幻小说中。古人云:“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佛性就是无数僧人念念不忘的产物。

这佛性放到普通人身上自然是无害的,普通人来到少林寺也只是更容易被佛性感染坚定向佛之心罢了。

而佛性的作用放到少林寺的僧人们身上更是显而易见,在山上时间长了,在佛性的潜移默化之下在参禅时更容易入静。

而且佛性本虚无缥缈,普通人根本觉察不到,就连耳目轻灵的习武之人不到一定境界也无法感知。

而对常人和一般武林中人无害的佛性,对于杨慕玄这种可以感知到佛性存在的人来说,影响才是最大的。因为佛性最大的作用就是熄灭人们内心的争斗之心,对于杨慕玄来说争斗心则为战意,高昂的战意对一个高手武力,体力,心力的加成是巨大的。当一个高手对敌时连战意都提不起来,就意味着他已经离战败不远了。

而且杨慕玄隐隐还有猜测,就是这种佛性对于修炼佛门功法的人来说会有类似“加成”的作用,虽然说起来有些玄幻,可也就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解释为何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攻破少林山门的缘故。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江湖从来不会平静,在这样的背景下涌现出的天才之辈亦是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可以说千年的时间里足够诞生出能与少林寺分庭抗礼的妖孽存在,江湖也从来不只是少林寺的江湖,可就是这样,从来没有传出过少林寺被打破山门的消息。而且少林寺每每在江湖中产生腥风血雨之时都能顺利渡过。要知道多少比少林寺还要辉煌的势力也难逃化为历史烟云的境地。而少林寺即便有被逼到被迫封山的境地,一旦封山便再没有人来生事可见一斑。最多也不过是伤筋动骨,依靠藏经阁的底蕴,不过一代人又能做回正道之首的位置,继续笑看风云起。

少林寺能一直屹立不倒的因素,除了依靠藏经阁内的底蕴和少林寺内层出不穷的高手之外,佛性的存在恐怕也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杨慕玄远远立于少林山门之外,沉思片刻,就见山门外一左一右两名知客僧来到他身边,双手合十一礼道:“这位施主有礼,不知施主有何事需要帮忙的?”

知客僧是寺院里专司接待宾客的僧人,但凡是能成为知客僧的,武功高低倒不紧要,只是学识谈吐以及眼力见儿是必须要有的。这两名知客僧观杨慕玄气宇不凡,又做江湖人打扮,身带长剑,却远远驻足山门之外不前行,恐有事端,故不敢怠慢,急急前来问询。

杨慕玄也是回身一礼,道:“山野之人久闻方丈佛法精深,携徒儿丁鹏特来拜会,还请通传,这是拜贴。”

丁鹏闻言自怀中拿出一张拜贴,却是通体由纯银打造的薄笺,上面只是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一把剑,形式正是杨慕玄的单锋剑。这是杨慕玄在孔雀山庄时秋凤梧派人打造好送给杨慕玄的。今日派上了用场。

知客僧在问道:“不知施主尊姓大名,小僧也好去禀报。”

杨慕玄道:“在下杨慕玄。”

那两名知客僧本来淡定的脸上一变。

少林寺声名鼎盛,是中原武林正宗,每年慕名而来挑战的人数不胜数,知客僧早已经见怪不怪。甫一见到杨慕玄,就断定了杨慕玄的来意。

他们虽然只是知客僧,却也能听到江湖上最新的动向,听到杨慕玄自报家门,自然知晓如今风头正劲的杨慕玄的名字。此时听得杨慕玄前来拜山,哪里敢怠慢。

不过他们俱是少林寺精心挑选出来的知客,此时充分显露出了出自名门大派的风范。惊愕片刻后脸色恢复正常,左边的知客僧朝右边的使了个眼色,便前去通报。

第五十六章 方丈

达摩尊者佛法精深,于佛道传播有大功德。他不仅在佛法上是另开一道的宗师人物,被称为禅宗初祖。在武学上也是数百年来罕见的大宗师。

相传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之后,曾在少室山面壁九年而得道。期间为弘扬佛法,特创出七十二绝技为护法降魔的手段。由此少林寺传承自达摩道统,在佛门视为禅宗祖庭。在江湖上也是武林公认的泰山北斗。

少林寺自创立伊始便闻名于庙堂和江湖,历朝历代皆享有皇朝加封。得益于此,少林比之其他江湖门派亦是多了许多隐形底蕴。

由此少林寺虽然也是寺庙,却不同于其他寺庙一意参禅礼佛,而是既修佛又习武。少林寺内僧人由此分为文僧和武僧,文僧参禅,武僧习武,各行其是,各司其职。

知客僧就是份属文僧之列,虽不甚通武学,自身也只是会一点粗浅功夫,却是文采斐然。此时见已经有人往寺内通报,虽然知晓以杨慕玄的地位值得方丈亲自接待,又听杨慕玄道是来请教佛法,其实只有三分相信,七分是怀疑杨慕玄别有目的。他不明杨慕玄来意,又恐杨慕玄等待时间过长而心生不快。连忙以邀请杨慕玄欣赏山景之名充当起典客,向杨慕玄介绍起少室山的山景。

少林寺并非只有武林人士常来拜山,日常信男信女中不乏达官贵客,不论身份至山门前全是由知客僧接待,是以他是做惯了的。此时知客僧有意拖延时间,使起浑身解数各种典故信手拈来,杨慕玄到还罢了,丁鹏却是听的如痴如醉。杨慕玄也并不急于拜访方丈,遂停下脚步任知客僧拖延。

其实他本可直接于山门外传音的,以他的功力这点不难做到。只是这样做未免带有挑衅的意味,对杨慕玄所谋划之事不利,少林方丈不是任谁都有资格拜见的,以杨慕玄的名声地位却足以。

等不多久,就听得少林寺钟声大作,山门大开。十几个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一字排开,后面跟着许多和尚,一齐来迎接。

杨慕玄看到这个架势不免有些目瞪口呆,少林寺未免太兴师动众了。这十几名老僧虽然他一个也不认识,看其打扮就知道是少林诸位首座。他自付如今在江湖上也是声名不小,也不值当少林采取这样的阵仗。当下急步上前,长身一礼道:“杨某虽然狂傲,也不敢劳烦诸位高僧大驾,真是让小子诚惶诚恐了。”

少林这一代的掌门是天心禅师,少林僧一脉相承之辈系,止,苦,心,天,无,传到他已经是二十三代了。

天心禅师眉毛胡须皆白,面含悲色,虽然身为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周身却丝毫不见一丝掌门人的气派。气息平和仿佛和天地相融。

天心方丈合掌道:“不敢当,不敢当。老衲久闻如今武林上又出了一位少年豪杰。老衲师兄弟等人原是在做早课,听得居士来拜山,都是好奇欲要一睹少侠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江湖正道有幸矣。”

少林派武功传自达摩老祖。佛门子弟学武,乃在强身健体,护法伏魔。修习任何武功之时,总是心存慈悲仁善之念。倘若不以佛学为基,则练武之时,必定伤及自身。而且功夫练得越深,自身受伤越重。

是以少林派武学的精髓是禅武合一,少林寺内不论文僧武僧,早晚课俱不可少。

此刻正是早课时间,少林众僧齐聚大雄宝殿,早课将尽,闻得杨慕玄拜访才临时起意迎出山门。

说起来杨慕玄虽然穿越时间尚短,自身也没那么明显的正邪之分。做的几件事却都吻合正道的价值观,所以如今不少武林人士都将杨慕玄视为是正道的后起之秀,未来武林的中流砥柱。对于正道来说算是自己人,饶是如此,少林众首座齐出也是给足了杨慕玄面子。

天心禅师道:“还请居士入寺内奉茶。”

杨慕玄从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自然按江湖礼节做的很足,少林众高僧见得杨慕玄知礼守矩,丝毫没有少年成名的骄狂,心中已经先有一分好感。随着天心禅师进入室内大雄宝殿,少林诸位首座作陪。小沙弥奉上茶后,天心禅师问道:“听说居士也对佛法有所研究?”杨慕玄道:“佛法用来化解心中戾气效果极佳,晚辈也是籍此修身养性罢了。不过还真有几个问题需要向方丈大师请教。”顺势向天心大师请教了几个佛法的问题。待天心禅师为他一一解答之后,杨慕玄又开始和天心禅师谈论起佛法来。

杨慕玄曾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年代,平时无事也对佛法有一些涉猎。他与无相禅师讨论佛法时不觉间引用出了一些理论,这些在地球人看来不值一提的道理在这个时代还是属颇为新颖,引人深思,值得仔细品味。

天心禅师自身沉浸佛法数十年,杨慕玄背靠另一个世界的智慧,一时间倒也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探讨佛法本是托词,杨慕玄见时机差不多了,便道:“大师看我这徒弟如何?”

ps(话说小弟是枚纯粹的考据党,不考据清楚不舒服斯基。而这也不是没有成果,因为现在的背景是七种武器和三少爷的剑掺杂,而三少爷的剑确定是在小李飞刀之后,小李飞刀中有提到过少林寺方丈是心字辈。而我扒拉出来的属于江湖版本的谱系中正好有“止,苦,心,天,无”。又按照时间顺序是小李飞刀,三少爷的剑,圆月弯刀,注:圆月弯刀里有提到过老年龙小云。三少爷的剑发生时间应该又在圆月弯刀前十几年,所以选择心字辈之下的天来为少林高僧们命名也算说的过去哈。说错了不要打我!)

第五十七章 谈佛借经

大雄宝殿之中,摆放的都是蒲团。这是方便僧人和香客每天礼佛时备下的。佛祖金身之前,少林众高僧是盘膝围坐,杨慕玄身为贵客则与天心大师面对而坐。而丁鹏就坐在杨慕玄身后,此时正靠着柱子打瞌睡。

杨慕玄经问,众高僧就将目光投向丁鹏。任谁被十几双眼睛盯着也会有感觉。丁鹏天赋异禀,异常灵觉,在众人目光打量中,陡然转醒。

丁鹏神色丝毫不见慌乱。当即起来团团行了个礼,道:“小子丁鹏,非是有心于佛祖金身之下失仪。小子也想聆听佛法教诲,只是大师与师父谈论的佛理太深奥,小子年幼又愚钝因此领悟不透,所以不觉间睡去,还请大师原谅小子。”

他小小年纪,遇事处变不惊,难能可贵的是沉稳做派。早知道他面前的可都是少林高僧,江湖领袖,差一点的江湖中人在他们面前恐怕也只有颤栗的份,丁鹏却可侃侃而谈,而且合情合理,条理分明,实不得不让人侧目。

果然,天心大师本没有怪罪丁鹏的意思,反而是喜欢他的那股沉稳劲儿。听完他的话,温和的道:“无妨,无妨。好孩子你坐下吧,这不是你的错。佛经典故晦涩难懂是正常,不过老衲通过这件事悟通了一个道理。”

天心大师右侧的一个老僧出言问道:“不知方丈师兄有何得悟,还请示下。”

天心大师道:“说起来,今日也多亏了这个孩子给我提了醒。佛法是为普渡众生而存,若是佛法太过晦涩,寻常百姓听之不懂,又怎么起得普渡众生的效果呢?”

天心大师说完,殿内则只闻佛号不闻他声。

这时又有一位老僧出言道:““昔年六祖慧能坐禅之时,一位大德来访,问道:‘上师大字不识,如何看懂佛经?如何研习佛法?’慧能对那人笑笑,却不说话,伸出右手,指了指天上的明月,又放下手,抬眼望去。那大德哈哈大笑,对六祖施了一礼,转身便走了。”

刚刚发问的老僧是当今少林罗汉堂首座天和禅师,而讲出典故的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天鸣禅师。达摩院是少林寺最高等级的武学研究机构,若非有精深的武学造诣,是没资格加入的。天鸣禅师武功高深,佛法亦是,他讲的是佛经上记载的典故。禅宗六祖慧能相传不识字,却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原来说这故事,是以月亮寓指“佛法”,以手指寓指“文字”。人看到月亮并不需要用手,是以领会佛法也并不一定需要文字。

世人都道六祖慧能原为大字不识的樵夫,后来心慕佛法才剃度出家。其实六祖慧能之父曾为官,慧能身为官宦子弟又如何不识字?不过是后人附会而成,旨在为佛门添加一丝神奇。

良久,一位胡须稀疏,气度庄严的老僧道:“阿弥陀佛,方丈师兄说得不无道理。都说这佛经上的道理有缘人自可领悟。只是天下那么大,芸芸众生之中哪有这么多有缘人?多的还是普通百姓,需要有人给他们解释佛法。若是解释的佛法太过晦涩,就如这位丁小檀越般有心听讲却听不懂,岂不是将人拒之门外了?咱们该效仿香山居士才是正理。”

香山居士就是白居易。白居易的诗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语言通俗易懂,明白晓畅,但同时又经过千锤百炼。诗坛曾流传老妪亦解白诗的佳话。据说白居易每做一首诗,自己反复吟咏,觉得可以之后,再拿去念给不认识字的老太太听。如果老人听不懂,他马上又回去修改,这样反复数次,直到老太太能听懂为止,所以白居易的诗流传极为广泛。

这位老僧是证道院首座心弗禅师。辈份比方丈天心禅师还要高一辈,是少林寺仅存的心字辈高僧。证道院是少林寺中供高僧修行佛法的地方,只传佛法,不传武功。在少林地位最是特殊。

心弗禅师说完,众高僧不再言语,天心禅师点头称善。

“普渡众生在于世人信服,要世人信服只能用道理服众。可是道理解释不清怎么让人信服?”天心禅师合十道:“心弗师叔说的有理,咱们早该这么做了。”

天命禅师这时对杨慕玄道:“阿弥陀佛,老衲一时有所领悟,倒是怠慢小友了。”

杨慕玄本来静静听着众位高僧的理论,闻言道:“大师严重了,杨某也是有幸受教了。少林如今名气太盛,实在是走的太高了,还是接些地气才好。”他竟直言不讳。

天心禅师不以为忤,反而细细品味着“接地气”这三个字,最后叹了口气道:“小友一语中的,该是老衲受教了才是。少林的根基该是在地上的芸芸众生,这几年着实走了歪路。老衲空活几十年,反而没有小友看得透彻,真是惭愧。”

天和禅师宽慰道:“方丈师兄不要这样自责。”

天鸣禅师道:“是极,方丈师兄对少林的贡献有目共睹,该是师弟这几年沉迷于武学而忘记了怠慢了佛法,真是罪过。”

天心禅师道:“阿弥陀佛,二位师弟无需如此,只要知错,为时不晚。”

只听大雄宝殿内众僧又齐念一句佛号。

天心禅师对着丁鹏一礼道:“老衲谢过小檀越的提醒。”

丁鹏连道不敢,不解道:“大师不必谢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天心禅师笑道:“来了就是缘法,当谢。”又对杨慕玄道:“令徒聪慧中透着灵巧,小小年纪气度却是不凡,将来传承小友衣钵,必然又是武林栋梁之材,小友眼光不差。我正道未来无忧也。哈哈,有徒如此,夫复何求,倒是让老衲也心动了。小友打个商量如何?不知小友可舍得割爱,教他入我少林门户,老衲可以承诺,老衲这一身所学必会倾囊相授。”

天心大师自然不会真正做出夺人弟子之事,最后这一句纯属是玩笑。不过他的夸赞之语却是悟出真诚。

天心大师做为天下第一大派的执掌者,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丁鹏天资如何。

最重要的是人才这句话不只是二十一世纪才适用的。不论何时何地,人才总是最紧俏最稀缺的。尤其是对于一个门派而言,一个天才弟子,就能挑起门派未来数十年的兴盛。少林亦是如此,天心方丈虽然是开了句玩笑,内心未尝没有一丝当真的意味。

杨慕玄一直平静的在旁边看着,这时笑道:“天心大师言重了,我这徒儿几斤几两我还是有数的。大师这几句夸下去,恐怕这个臭小子又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又道:“鹏儿,你的悟性天资的确不错,只是空有资质没有努力也是水中月,镜中花,终归是泡影。”他这是对丁鹏说的。

丁鹏悉心受教,杨慕玄见状满意的点点头,对天心大师道:“其实要丁鹏入大师门下也未尝不可,他拜师时我就对他说过,拜我为师我自然会倾囊相授,但只要他觉得我教不了他什么了,大可另拜名师,我绝不会限制他的发展,也不会怪他脱离师门。”

天心禅师道:“小友一片拳拳之心,值得敬佩,令徒得师如此,实在是他的福气。”

杨慕玄道:“鹏儿,这位天心大师武学胜我百倍,你可愿意入他门下?”

丁鹏起身一礼道:“师父一身功夫徒儿尚且学不及,又怎敢再劳烦大师呢!”

杨慕玄轻轻摇头,道:“这小子死心眼,倒是不能让大师如愿了。”

天心禅师也是一笑,道:“是我与小檀越没有缘分尔。”

杨慕玄道:“我这徒儿对我这师父不离不弃,既如此,杨某来此就为我这徒儿求大师一件事。”

天心禅师道:“有什么事尽管道来,但凡老衲能办到的,绝不推诿。”它是越发看杨慕玄合眼缘了。

杨慕玄道:“我想借阅一下贵寺的易筋经可好?”

到了他们这一层次,向来是有一说一,心中有什么想法,从不遮遮掩掩。就像天心禅师,这时心里是真心想丁鹏入他门下,而且不避讳杨慕玄。杨慕玄来此的目的也是为了易筋经,他也径直说明了来意。这都是武林大忌,他们却都不在意。

第五十八章 点醒

提起“易筋经”三个字,寺内所有的首座全部睁开眼睛,空洞无物的眼神如迸发的利刃,直刺入杨慕玄心中。大雄宝殿之中,本来祥和的场面平添了几分肃杀。

天心禅师古井无波的眼神看向杨慕玄,面色不变。

“大师似乎早就知道杨某的来意了。”杨慕玄道。

天心禅师口喧佛号:“阿弥陀佛,少林立寺千年,总免不了树大招风,只是小友这阵风来的急了。”

天心禅师依旧称呼杨慕玄为小友,并未因杨慕玄开口索要秘籍而翻脸,显露出极高的心性修为。杨慕玄承情,语气缓和道:“是杨某说的不清楚,在下只是希望借阅一下贵寺的易筋经,仅此而已。杨某可以在此向大师保证,只是借阅,绝不抄录和外传。”

“说得好听,不知施主拿什么保证呢?”坐于天心方丈左手第三个蒲团上的僧人开口说道。

“天性师弟所言极是。”一旁天和禅师附和。

天性禅师是戒律堂首座,执掌少林众僧戒律,为人最是刚正。不同于其他首座垂垂老矣,天性正值壮年,脸上亦非修佛之人惯有的慈悲之色,而是一脸精悍方正,眼神流转间显露出极大的威严。

“出家人忌嗔忌怒,四大皆空,大师似乎犯了口戒了。”杨慕玄道。

天性喝道:“呔!佛有忿怒相,是为不动明王,能断烦恼之根,可降伏内外之魔。”

杨慕玄道:“听大师之意可是将杨某视为魔了?只是不知大师可有降魔的法力吗?”

天性道:“阿弥陀佛,是魔是佛,全在施主一念之间。易筋经为本寺传承至宝,系挂本寺兴衰。千百年来就算本寺僧人未得佛缘也难得见。还请施主收了不该有的心思罢。”

杨慕玄淡然一笑道:“出家人本应四大皆空,身外无物。易筋经就算再珍贵也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执着于身外之物,大师未免着相了。”

天性闻言哈哈一笑:“施主不也如此吗?施主都说易筋经是身外之物了,又何必执着于外物而强人所难呢?”他拿住杨慕玄的话柄,自以为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本拟杨慕玄无话可说,谁知杨慕玄同样哈哈一笑,道:“杨某是个俗人,追求外物是俗人的天性。所以杨某还是一个追求外物的俗人,比不得大师身为方外之人落得个潇洒清净。”

天性再也按捺不住,豁然起身。他身量极大,双目圆睁之下有如怒目金刚。

“易筋经是本寺根本,恕不外借。施主若再强求,贫僧少不得要领教施主手段了。”

杨慕玄道:“大师的降魔手段我还是不领教的好……”

天性道:“阿弥陀佛,施主知难而退也好,以免动起手来贫僧手下不知深浅,伤了施主也不好看呐。”

杨慕玄闻言摇头道:“看来大师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若是大师的降魔手段降不了我这个魔,大师面上岂不是无光吗?杨某虽然第一次拜访少林,承蒙方丈大师和众高僧热情招待,也不希望少林寺数百年的清名折损在大师手上啊。”

杨慕玄“情真意切”的言语却几乎将天性气个仰倒,天性怒道:“小辈无礼,贫僧到要看看你拿什么折损本寺数百年的威名。动手吧。”

天性已经从僧众手中接过一根长棍,在空中一挥,棍身嗡然一响,风声大作。他手中长棍一顿地,即高高弹起,就要冲杨慕玄当头一棒,就在此时,只听天心禅师高高一声佛号响起:“阿弥陀佛,杨檀越是本寺贵客,天性师弟不可造次。”

天心禅师执掌少林门户数十载,在寺内威望极高,他一发话,天性当即停住动作,尽管不甚情愿还是道:“是,方丈师兄。”

天心禅师道:“我这位师弟为人最是耿直,性烈如火,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于佛门修的不是罗汉道也不是菩萨道,而是明王道,所以老衲才委任天性师弟执掌本寺戒律。天性师弟心性极好,从来都是有一说一,这么多年,想改也改不了,话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杨慕玄道:“不敢,方丈大师可同意杨某借阅易筋经?”

天心禅师双目微阖,并没有回答杨慕玄的问题,而是讲起一段佛经典故来。天心禅师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杨慕玄笑道:“禅师何故讲起金刚经来?莫非金刚经中有答复于我的答案?”

天心禅师又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长老舍利弗、摩诃目犍连、摩诃迦叶、摩诃迦旃延、摩诃俱絺罗、离婆多、周利槃陀伽、难陀、阿难陀、罗侯罗、憍梵波提、宾头卢颇罗堕、迦留陀夷、摩诃劫宾那、薄拘罗、阿那楼驮,如是等诸大弟子。

并诸菩萨摩诃萨:文殊师利法王子、阿逸多菩萨、乾陀诃提菩萨、常精进菩萨,与如是等诸大菩萨。及释提桓因等,无量诸天大众俱。”

杨慕玄笑道:“大师是要考教杨某的佛学吗?这阿弥陀经一般人还真是不清楚的。”

金刚经是佛门经典之一,广为人知不足为奇,而阿弥陀经若非是佛门僧人,恐怕知者不多。杨慕玄在地球宅男一枚,然而并不像其他宅男一样喜欢动漫小说。而是喜欢研究三教经典,佛门经典之甚,杨慕玄虽未一一拜读,几本饶负盛名的经典却读过,其中就有这本阿弥陀经。天心禅师讲的就是阿弥陀经的首段。

天心禅师道:“小友佛学深厚,老衲佩服。不过小友可知道祗树给孤独园的来历?”

杨慕玄道:“这金刚经和阿弥陀经开头都提及祇树给孤独园。看来大师果然有深意。”

天心禅师道:“佛在舍卫城祗树给孤园。这园说是给孤独长者问太子买了,请佛讲经。太子说:‘我这园不卖。他若要买我的时,除非黄金满布园地。’给孤独长者听说,随以黄金为砖,布满园地,才买得太子祗园,才请得世尊说法。”

天心禅师又道:“这是祗树给孤园的来历,关于祗树给孤园还有一个典故,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长者家诵了一遍经,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还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小友,你可明白老衲的意思?”

要说一般的佛门典故,杨慕玄作为一个外行或许不甚其解。可是这两个,承蒙吴承恩老先生的大作,杨慕玄对这两个典故可是耳熟能详。这个年代西游记尚未问世,天心禅师自然不知道这个问题难不倒熟读西游记的杨慕玄。结合西游记上下剧情,杨慕玄道:“法不可轻传!大师可是这个意思?”

天心禅师明显一愣,然后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世人皆道少林屹立至今是有七十二绝技做为支撑,是以往往有人觊觎于此,殊不知少林立寺根基在于法。七十二绝技只是降魔手段,纵然全部修得也不过是多了几门技艺而已。可世人被贪嗔痴恨迷住耳目,偏偏舍本求末。小友能一语中的,不愧身俱慧根。”

天心方丈说完,殿内久久不闻他声,过了良久才听一声长长地佛号,天性叹道:“可笑贫僧空守宝山不自知,一味贪多而走上邪道。幸得师兄一语惊醒梦中人,师弟惭愧。”

“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天心禅师见众位高僧都心受触动反省己身,喜形于色。近年来寺内僧众习武之风日上而礼佛之心日减,违了禅武合一的初衷,天心身为方丈不由焦急万分。此时借与杨慕玄讨论佛法之时,借杨慕玄之口点醒众人。

虽有被人利用之嫌,杨慕玄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他其实早就看得分明,两人不动声色间已有默契,此时只是演上一出戏而已。

天心禅师道:“佛门重缘难得小友有此缘分,这易筋经借阅给小友也不难。”

天心禅师未说完,就听天和等人道:“方丈,易筋经对本寺之重不言而喻,望方丈师兄三思。”

第五十九章 赌约

杨慕玄道:“易筋经是贵寺至宝,法不可轻传,所以大师无需为难。在杨某看来,只要是身外之物总有能衡量的价值,就是看付出的代价值不值得。”

天和大师手执念珠转了几转道:“施主所言固然不错,可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衡量的。施主的看法明显是坠入了邪道。”

杨慕玄笑道:“我为邪道,你就是正道吗。杨某行事自有主张,大师何苦要给杨某扣上这么一大顶帽子。依大师的看法,可是顺你者为正,不从者为邪吗,这一条,可是释迦牟尼教你的吗?我看大师持此想法才是坠入邪道了吧!”

天和遭杨慕玄一顿抢白,饶是多年的清净修行也忍不住升起一股忿怒之火。不过天和终究是有道高僧,将忿怒强压下来,沉声道:“我佛金身面前,还请施主慎言……”

杨慕玄则一摆手打断天和的话道:“好了,大师。杨某今日前来拜访,并非只是与诸位高僧谈佛说法的。大师还有何见教,待杨某日后定专程前来驾下聆听。”他又看向天心方丈,“此时还是说正事吧。”

杨慕玄直截了当道:“易筋经是当世至宝,少林根基,杨某也不想巧取豪夺。所以此次杨某打算以一招剑法作为借阅的代价。杨某可在佛祖金身下立誓,此番只为借阅,绝不摘编和外传。”

天鸣禅师当即言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知晓易筋经于我少林而言谓法,就该知晓世间可称为“法”的无不是无价之宝,施主纵然一身绝技高深莫测,恕老衲多言,施主身上可没有我少林寺要的法!”

老和尚提及“绝技”二字语气着重加深一分,话虽然委婉意思却很明白,就是杨慕玄一身武功还没有少林寺能看得上的。

杨慕玄丝毫没有因被人看低而生气,他也不多言,缓缓起身。

大雄宝殿之内门窗紧闭,却在杨慕玄起身刹那无端生出一道微风。受微风轻拂,殿内长明的香烛灯盏火焰轻轻摇曳,晃得殿内明暗不定。杨慕玄手指已经触及长剑,天鸣天性天和等人只道杨慕玄索取不成就要强抢,明面上安然禅定,实则小心戒备,暗自提起十二分的精力只待杨慕玄付诸行动就要各施绝技将其拿下。

“呛啷”

一声不似金铁的轻鸣,宣告杨慕玄已经出剑。

少林寺众人除天心禅师外皆凝神以待,只是映入眼帘的不是长剑之上的亮色,而是一瞬间的黑暗。待黑暗过后又恢复光明,佛祖高高盘坐依旧慈悲,杨慕玄长剑归鞘,好像这一切只是错觉。

唯一不同的似乎是大殿内比之前更亮了,天和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阿弥陀佛,出剑剪烛,却不伤烛火分毫。小友好快的剑,好精准的力道。”杨慕玄这一剑,只有天心禅师看到眼里,此时由衷的赞道。

杨慕玄道:“杨某不过是不忍见佛前长明灯烛黯淡,贸然出手,还请天心禅师勿怪。”

古时皆是用蜡烛油灯照明,烛火燃烧时间太久而灯芯过长则会影响灯烛亮度,是以须有人不定时的剪去过长的烛芯。而佛前供奉长明灯何止百盏,杨慕玄却一剑只削去过长的烛芯而百灯不灭一盏,让人不觉惊异于人间竟有此等神乎其神的剑术。

杨慕玄冲天鸣一笑道:“杨某这一手可还入的大师法眼?”

天鸣沉声道:“施主是想恃强强抢吗,真当敝寺惧你不成?”杨慕玄武功之高已超脱他之想像,单打独斗恐怕除了方丈无人是他的对手,若是杨慕玄真凭武力强取易筋经他却不怕。

天心禅师道:“阿弥陀佛,观小友适才一剑,已然是离得法不远矣,小友何苦放任宝山在前而舍近求远呢?”

杨慕玄道:“大师真是好眼力,只是一步之遥有时犹如天堑之隔,大师还是我辈中人应当明了这一步的艰难罢。况且杨某并非只为自己。”杨慕玄看向丁鹏,道:“杨某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的最好。实话说,杨某要做天下第一,我的弟子,也该是天下第一。易筋经为天下神功之首,眼下用来给鹏儿夯实根基是正好。”

文物第一武无第二,武林中高手更迭,有谁不想做天下第一又有谁敢称自己为天下第一?还不仅自己做天下第一,连自己的徒儿也要如此,真当天下第一是你家的吗?易筋经这种神功仅是给自己的徒儿来夯实根基。这番别人都不敢说的话,杨慕玄说出来,众僧丝毫没有感觉其狂妄,反而有种何该如此的感觉。

天心禅师道:“小友好气魄。如此,君子有成人之美,老衲就是将易筋经给小友一阅又如何?”

杨慕玄施了一礼道:“多谢大师成全。”

他又对天鸣道:“方才我也说了要以一招剑法作为交换,未免有人不服,咱们不妨立下一个赌约吧。”

天鸣道:“什么赌约?”

杨慕玄道:“我知晓贵寺有一套罗汉大阵,百年间难得动用一次,想来这就是天鸣大师的底气吧。巧了,杨某这次上山,也带着自己的底气而来。那一招剑法就是杨某的底气,咱们不妨以各自的底气打个赌吧。动用各自的底气,也算双方都尽了全力,如此输得一方也不至于有怨气,如何?”

天鸣问道:“赌什么?怎么赌?”

杨慕玄道:“倒也简单,就赌我能否一剑破了贵寺的罗汉大阵如何?”

第六十章 诀窍

天和大师道:“阿弥陀佛,罗汉大阵原系达摩祖师所创,一经发动威力之大是神鬼难挡,所以不到本寺生死存亡关头绝不会轻动。本寺立寺以来动用的次数屈指可数。最近一次记载动用罗汉大阵还是一百五十年前魔教教主入侵山门时。结果就是魔教教主竟生生累死在大阵中。施主口口声声道可一剑破阵,本寺镇派之阵在施主眼中未免太儿戏了吧。况且老僧并不认为施主比的上当年的魔教教主,所以老僧在这里奉劝施主一句,还是莫要轻试了。方才方丈师兄也说过了,如果施主真的执着于易筋经,少林也未必不能成人之美。”

魔教可谓是古龙世界传承最久远也最神秘的势力了,可至今时今日,它的来历种种依旧不为人所知。即便是少林寺这种悠久的门派,也只是通过漫长的时间窥得它的一丝隐秘。可魔教内的传承方式以及总坛可以说外人无人可知,只知道魔教平常不设教主而是由长老处理教内事物,教众也是隐秘蛰伏。只有在教主出现时才会露出獠牙。虽然不知道魔教的教主是怎么产生的,可是毫无疑问每一任教主必定是武功通天彻地般的人物。伴随每任魔教教主出现的必是一场波及天下的腥风血雨。

所以天和大师直言杨慕玄不如当年的魔教教主杨慕玄也不介意。而且杨慕玄听出了天和大师隐藏的规劝之意,是以杨慕玄道:“杨某先多谢大师的好意了。不过大丈夫行事,言出必行。既然立下赌约,还是依约而行吧。况且杨某也不愿平白欠下人情,本来就打算以此来交换。若是杨某侥幸破了阵,正好可让大师们见一见杨某的诚意,省得有人再说杨某是占了便宜。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天和叹了口气,“罢了,既然施主坚持,老僧也不能强求。只是为了不使我寺数百年的威名在我辈手上削减,老僧定不能留手了,在这里还请施主见谅。”

少林寺内除方丈外还有十位各堂首座,各司职事。每位首座无不是佛法,功力出众之辈。

罗汉堂则是培养少林初阶弟子习武的机构,因入门弟子学习的第一套拳法为罗汉拳而得名。可是不能就此小视罗汉堂的地位,因为少林寺护山大阵罗汉大阵就在罗汉堂之内。天和大师身为罗汉堂首座,他一开口,便已经同意了杨慕玄的赌约。而且一旦各堂首座做出决定,就是方丈本人也不好否决,所以布下罗汉大阵已是定局。

天心禅师道:“阿弥陀佛,易筋经和罗汉大阵,一为我寺根基,一则可护我寺根基,二者于我寺缺一不可,而今竟有施主将主意同时打在这两样少林瑰宝之上,事关本寺传承,老衲身为方丈也不好说什么。老衲身为少林方丈,而今便代表少林,接受施主的赌约,并于佛前立誓,若是施主能破得了罗汉大阵,易筋经任由施主一观。若是施主破不了阵,少林寺也不会为难施主,依旧可以礼送施主下山。只是施主今生不可再踏入少林山门一步,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事关传承大事,天心方丈脸上也少有得褪去慈悲之色,而是一脸凝重,连对杨慕玄的称呼都做了改变。

杨慕玄道:“好,方丈快人快语,杨某敢不从命?”

天和道:“不知施主是否即刻破阵?”

杨慕玄笑道:“今日时候不早,不如明日一早再领教!”

天心点点头道:“好,老衲让人送施主下山。”

杨慕玄是中午时分带着丁鹏来拜山,只是如今大冬天天短,又经历了一番的论道扯皮,时间不觉已经不早,此时恐怕还不来得及下山天就要黑了,是以杨慕玄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大师不招待杨某一番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将杨某拒之门外?莫非是不当杨某为客吗?”

只听天性小声嘀咕道:“是客恐怕也是恶客。”

在场众人皆是身怀高深内力,除丁鹏外皆是将他这声嘀咕听得清楚。天心禅师当即轻喝一声:“天性师弟还不住口!”

然后轻笑一声,单掌竖在胸前对杨慕玄施了一礼道:“是老衲管教不言,失礼了。老衲代师弟向施主陪个不是,还请施主见谅。远来皆是客,老衲考虑不周了。”

杨慕玄摆摆手,示意无妨。

般若堂首座天风大师却直接站起身来,绕着杨慕玄转了一圈,口中则“啧啧”有声道:“你这小后生真是好大的胆子,刚刚立下赌约就敢在山内留宿,你就真不怕半夜三更这帮老和尚趁你和这个小娃娃睡熟了直接结果了你?我跟你说啊,可不要看这帮老和尚一个个眉毛胡子都白了就被他们的慈眉善目给骗了,那都是骗人装出来的,他们的心都可黑了,你晚上可要小心点。”

杨慕玄听得有趣,可其他高僧脸却全黑了。

杨慕玄强忍笑意道:“这位大师说话真是风趣,只是大师不觉得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吗?”

杨慕玄一指天风大师的胡子。

天风一抚胡须道:“哎呀,老和尚和他们可不一样,老和尚的胡子是白的,心自然不是黑的。我在旁边听了半天了,听得你是因为要看一眼易筋经才要去破罗汉大阵。老和尚就是练得易筋经,其实易筋经根本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有一些动作好玩罢了,我告诉你,你一做那些动作就能感觉到身上有一丝丝的热气游走,就像身上多了一只只的小老鼠……”

天性见天风再说下去就要直接把易筋经的秘密透露给杨慕玄了,再也按捺不住道:“天风师兄够了。”

天风回头瞅了他一眼道:“天性师弟你要没有胡子,我说的不是你,不要生气啊。”

他回头继续道:“对了,还没问你怕不怕老鼠呢……”

天性指着天风的手连连颤抖,“你…你…”

一向修养甚高的天心禅师也露出头疼的表情,见天风还要继续喋喋不休,高喝道:“天风师弟!”

天风这才停下和杨慕玄说话,扭头问道:“师兄您叫我?”

天心勉强露出笑容道:“师弟,杨施主奔波一天也是劳累,师弟还是莫在打扰的好。”

“我这师弟自小未出过少林,纯是小孩心性,施主见笑了。”

杨慕玄却是心中一动道:“听这位大师将他也修炼了易筋经?”

天心大师道:“说来惭愧,敝寺到老衲这一辈师兄弟十几个,唯有天风师弟有这个机缘练成易筋经。”

杨慕玄道:“我倒是觉得天风大师天性烂漫,赤子之心,恐怕这也是天风大师能练成易筋经的原因吧。”

他却是想到自另一本小说中看到的关于易筋经的说法。这易筋经实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宝典,只是修习的秘诀甚为不易,须得勘破我相、人相。心中不存修习武功之念。但修习此上乘武学之僧侣,必定勇猛精进,以期有成,哪一个不想尽快从修习中得到好处?要心无所住,当真是千难万难。少林寺过去数百年来,修习易筋经的高僧着实不少,但穷年累月的用功,往往一无所获。昔年少林有一位高僧,其天资与悟性堪称少林百年内第一,便是七十二绝技也是精通了大半。可是这位高僧却因强练易筋经全身筋脉尽断而坐化。可是他的一个弟子,本性疯癫,无意中捡起易筋经却将之练成。练成之后功力之深以致阖寺上下竟无人是其对手。事后有人问他是如何做到的,那个疯癫僧人只道了一句好玩。如今这个天风,恐怕也是一颗赤子之心只为好玩才误打误撞符合了易筋经的诀窍,

天心大师道:“或是如此吧。”

这时一个小沙弥进来禀道:“方丈,膳食已经备好。”

天心笑道:“修行之所比不得红尘繁华,仅有粗茶淡饭。老衲已让人收拾出两间禅房,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请。”

杨慕玄笑道:“方丈大师哪里话。清净之所粗茶淡饭吃得清净,红尘繁华繁花似锦欲多遮眼。请。”

第六十一章 莫名,默契

“清净之所粗茶淡饭吃得清净,红尘繁华繁花似锦欲多遮眼。”

天心禅师将这句话默默念了几遍,问道:“这两句可是一幅楹联,不知是何人所创?”

杨慕玄笑道:“杨某只是有感而发,随口胡诌了两句,大师见笑了。”

天心禅师摇头道:“施主太过谦了。”

“这两句话虽然简短,却句句深藏禅意,若真是胡诌而得,也是施主身居佛缘的缘故。”

杨慕玄则笑道:“自杨某上山以来,佛缘二字便经常听得大师提起,杨某倒不禁有些疑问了,是杨某真的身据佛缘还是在大师这里佛缘已经成了烂大街,任谁都有呢?”

天心禅师面色一沉。

俗人叹气是因为无奈,而和尚无奈却不会叹气,而是会念一句佛号。

天心禅师也是人,自然也有无奈的时候,所以他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天心眉头紧皱。

他似乎遇上了一个难题,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解答。

杨慕玄也叹了口气,“好吧,是杨某多问了。”

他拉着丁鹏向门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才发现天上又飘起了雪花。

小小的一朵,就是飘在空中,似乎没有任何重量。

就在一朵这样的雪花将要飘到杨慕玄脸颊上的时候,天心大师道:“老衲看来,每个人都有佛缘。”

杨慕玄陡然停住脚步。那朵雪花依旧按着既定的轨道飘,却没有落到他脸颊上,而是擦着他的鼻尖飘过,凉凉的。

“何解?”

杨慕玄吐出两个字,尽管只是两个字,他的语气中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好奇与兴趣。

“我……”

老和尚头一次没有自称老衲,而是以“我”自称,可能也是头一次以这样的称谓自称,老和尚有些不适应,略微停顿了一下才道:“我看到的,是人人都有佛缘,因为人人都可成佛。”

杨慕玄没料到天心禅师会对他讲这些,微微一愣,以一种化身为大魔王的即视感道:“人人皆可成佛,这可不像从大师嘴里说出的话!”

此时大殿内仅有他们三人,天心大师合掌笑道:“释迦牟尼说得,我就说不得?”

“大师……”

杨慕玄闻言表情有些古怪,天心的这句话让他联想到昔年看过的一篇小说,里面的主人公也是以这样的口吻说出了一句对佛祖不敬的话。

好吧,那篇小说的主人公名字,杨慕玄已经忘了,他说的那句话杨慕玄还记得。那句话应该是:“和尚摸得,我却摸不得么?”

天心自然不知道杨慕玄在想什么,看到杨慕玄欲言又止,问道:“施主有什么话要说吗?”

杨慕玄纠结了半天才决定不将他心中所想说出来,心中默念一句“佛祖勿怪。”随即干笑一声道:“大师方才所言又将置佛于何地呢?”

天心禅师合掌道:“阿弥陀佛,佛,自然是佛。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众生有缘,自可成佛。”

“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

杨慕玄忽然有种置身玄幻而非武侠世界的感觉,心中忽然涌现莫名的感受。这种感受似乎是一种挫败感,却又说不清,道不明。最后才道:“杨某论武功不敢说是登峰造极,可是在见识上却自诩胜过超过很多人,而今聆听大师一席话,却无奈的发现杨某真没大师看得透彻。算了,咱们俩,到底谁才是……”

“现代人啊。”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四个字时已经是微不可闻,即便以天心大师的耳力也不可能听清。

天心禅师没有发问,因为杨慕玄已经扭头离开,带着一脸懵懂的丁鹏。丁鹏应该听见了,只是以他的年纪和阅历还不足以理解这四个字和它背后所含的意义。

……………

结束了这场莫名的谈话,带着同样莫名出现的挫败感,杨慕玄草草结束了算得上是晚饭的斋饭,在小沙弥的带领下来到了为师徒俩准备好的禅房。杨慕玄先让丁鹏睡下,随即纵身一跃来到了房顶。

雪还在下,却还是那种小小的雪花,就像本来落下的是蒙蒙细雨还未落地就被自然的伟力凝成了雪花一样。

天空并没有被乌云完全覆盖,还有半轮月亮在云层中显露出昏黄的轮廓。期间云层飘沉间,隐约还能看到几粒星星。

天已经完全黑了,本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却因为有了一层薄薄的雪而使得大地与层叠的房屋依稀可见轮廓。

到了这个时间,好像到了所有人都要安歇的时候。

除了杨慕玄。

他在房顶上。

不过他并不是孤独的,在这漫长的一夜里,还会有更多的人不会睡。

少林寺安排给他们的禅房并不位于少林寺的中心,因为那里有他们的核心机密。他们被安排在一处偏僻的地方。所以杨慕玄尽管站在房顶也不可能看到少林整个的风貌。

杨慕玄却已经看见了另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

他未曾到这个世界的少林寺游览,但他自然的却知道在这么晚的时间还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是罗汉堂。

杨慕玄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却不妨碍他知道罗汉堂里发生了什么。有些事不知道不代表猜不到。

罗汉堂的僧人在演练阵法。

因为不管再厉害的阵法,一百年不用肯定是生疏的。少林寺或许未雨绸缪之下不管用到用不到,都会将这门阵法一代代传承下去,可久久不用于实战的阵法,在高手眼中依旧是生疏的。很不巧,杨慕玄就是那个会看出生疏有否的高手。

所以罗汉堂的僧人不会睡。

罗汉堂的僧人不会睡,自然罗汉堂的首座也不会睡,或许少林寺内所有的首座连同方丈都不会睡。

他们不睡,是为了对付杨慕玄。杨慕玄不睡,自然也是为了应对他们。

一个人在足够安静的地方头脑一定足够清醒。而世间还有比万物都会睡着的夜晚更安静的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

所以今晚注定无眠。

这算得上是一种默契,不是吗?

第六十二章 破阵子

一夜无眠,却未到白天。

黄昏是白天到黑夜时的过渡,凌晨则是区分黑夜和白天的界限。

凌晨,天光未亮之时,也是杨慕玄约定与众僧破阵的时刻。

尽管很不解杨慕玄为何把约战定在这个时刻,可少林僧众依旧于此时来到了演武场。

虽非百家之一,少林却崇尚昔日为一时显学墨家的“非攻”。不过此之“非攻”并非是惧战。或者说换成另一个传承超过百年的势力,也不会畏惧一场该战之战。

不管是一个门派还是一个人,荣誉和威名从来都不是平白得来的。既然冠上荣誉,在面对事关荣誉之战时就容不得退缩。

或许杨慕玄看来这场赌约仅仅是一场变相的交易,少林却比他想的更多,因为这已经关乎到了少林的威名。

是以当杨慕玄施施然也来到演武场是发现整个演武场已经布满了僧众。一向祥和清静的佛门圣地今日也多了一分肃杀。

同这分肃杀相比,罗汉堂首座天和大师面色更为凝重。他对罗汉大阵自然有信心。因为这已经成为了少林僧众的信念,不论在艰难危险的困境,只要出动罗汉大阵,少林就会再一次转危为安。就像一百五十年前那次,任魔教教主魔威滔天,带领魔教席卷中原,依旧折戟于罗汉大阵中。只是当他看到杨慕玄的笑容后心中不由一沉。人贵有自知之明,杨慕玄不是三岁孩童,既然言道可破罗汉大阵,就容不得少林寺小觑,少林寺有少林寺的倚仗,那杨慕玄呢?尽管在听到赌约之后他们心中多少都有些不以为意,认为杨慕玄是不自量力大言不惭,只是撞上杨慕玄嘴角那抹笑意,天和就已经不那么认为了。这种笑容他并不陌生,反而很熟悉。因为这是一种胸有成竹的笑。他既然敢以此来与少林立下赌约,就必有自己的依仗。可是少林已经容不得一败了,想到这,天和心头不由埋下一层阴霾,也升起一份明悟。

天下第一的名头,富丽堂皇却又容不得有一丝瑕疵。

天下第一是荣誉,也是一种无奈。就像包裹着一层蜜糖中的毒药,明知有毒,却没有人能拒绝。

有这种明悟的不只是天和,还有天心。天心禅师脸上的慈悲之色被一层忧色所取代。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何处惹尘埃?”

只是少林已经沉浸于其中太久了。

看着严阵以待的众僧,天心并没有念佛号,而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杨慕玄道:“方丈大师,杨某依约前来。”

天和当即上前一步,朗声道:“诸弟子听令,即刻布下罗汉大阵。”

演武场内僧众齐声应道:“结罗汉大阵。”随即只见人影闪动,演武场内数百名僧人各成队序,分散开来,天和,天性,天风,天鸣四大高僧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领阵。大阵一成已经将杨慕玄重重围在中心。

罗汉大阵乃少林寺中对付强敌的屏障,数百年来,从未闻过有人闯出罗汉阵的传说。

罗汉大阵可分可合,鼎鼎大名的十八铜人阵其实就是罗汉大阵的一部分,达摩二十四罗汉阵又更高一层,到了三十六房高僧的铁桶大阵,简直是天罗地网。相传全盛时计可有一千零八名少林僧人布成阵法,阵势如一发动,变化精奇无比。而此时少林寺布下的则是由四位高僧领衔,共由一百零八个和尚组成的罗汉大阵。杨慕玄尽管被困于重围却面不改色,尚有余暇观看这大阵的排布。

只见这百十人此时分作十二投,每列九八,一排排纵横预立,整齐之中,又觉得十分从容,此阵暗蕴一种极为强劲之力,犯者必死!天下任何高人,站在此阵之前,心理上先得输了一阵。这可以说是少林寺能出动的最大阵容。便是当年面对魔教教主,少林寺亦是出动了此等规模的大阵。

这大阵一旦发动群攻之势连绵不绝,永无休止,如车轮群袭硬拼,纵然不被打死,时间一久,也要活活累死。

杨慕玄则丝毫不惧,他背负双手,于重围中也似闲庭信步。

领阵的天性哼了一声,低声道:“他倒是沉得住气。”他旁边不远是天鸣,天鸣则道:“师弟,凝神以待就是,不可大意。”

天性道:“动手吧。”

天和大红袈裟轻轻一抖,就有一道无形劲力袭向杨慕玄。不过天和算不上突袭,动作正大光明。杨慕玄早有警觉,闪身避过。

天和道:“施主,这就是罗汉大阵。老衲与三位师兄弟携敝寺弟子恭候施主破阵。”

天鸣全身僧衣无风激荡,显然已将内力提到极限,高声喝道:“施主既已入阵中,请亮兵刃吧。赤手空拳可破不了这罗汉大阵。”

杨慕玄却一言不发,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像是在等什么。

天风亦道:“阿弥陀佛,老和尚最近时日在般若堂听得最多的就是江湖上又新近出了一把名刃,足以和三少爷燕十三争锋,就是你身上那把剑吧。”他手一指杨慕玄腰间,接着道:“听说你这把剑的名字叫单锋,剑也是单锋剑,这可稀奇的紧呢。老和尚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兵器呢,施主快出剑吧,让老和尚也见识见识……”

天和打断天风道:“阿弥陀佛,施主若不出手,老衲可要主动领教施主高招了。”

众僧齐声诵一声佛号,满院劲风排空激荡,僧衣乱飘,杨慕玄但觉眼前一花,跟着全身都感受到无数股无可形容的潜力压迫。宛如蓦地投身在极大极急的漩涡中,身不由己地要旋转着沉浸下去,纵然有盖世之勇,也将落个筋疲力尽而束手被擒的下场。

天鸣四人也是各出绝学,配合阵势就欲将杨慕玄一举成擒。这时杨慕玄忽有所觉般抬头一看天,随即笑道:“哈哈,时机至矣,众位高僧看我破阵。”

第六十三章 单锋初式

不见杨慕玄如何动作,他的身形已然跃至半空。

少林僧众则微微一愕。因为谁都知道两方交战,将身体腾空乃是大忌。在半空无法借力之下,一旦一口真气用尽,无异于是将全身的空门露给对手。杨慕玄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

不过也只是微微错愕,少林寺选出的布阵僧众无一不是经验老道之人。罗汉大阵本身的威力再加之布阵僧众的经验已经足以应对各种情况。

无需多言,亦毋庸多言,在互有的默契下,短短的时刻内少林僧众已经变换了阵型,瞬间摆出了六组十八罗汉阵,随即两两一组将杨慕玄里外三层围在中间。

三十六名僧人手持长棍同样跃至众人头顶。最里层僧众人棍合一,双手横持长棍,猛然长棍齐出。三十六名棍僧借助众人合力同时跃至半空,手中长棍披荡漾开,登时激起重重棍影疾风骤雨般已经是向杨慕玄兜头打去。

杨慕玄道了一声:“来得好。”他一开口,真气一泄自然在半空停留不住,身形一矮已经往下坠落。众僧棍影如影随形,长棍交往相连,联成一重密不透风的棍网直追下来。而地面上的僧众手中长棍一齐劈出,七十二条长棍同样组成一道棍网,这一百零八名僧人顷刻间已经组成了天罗地网般的攻势。

面对铺天盖地的棍影,身处半空无法借力的杨慕玄,却已经身形一变,头下脚上朝下方的棍影迎去。只见棍影摇动之间,杨慕玄双手同使一招“青龙探爪”于重重棍影间左右各抓住一条长棍。长棍另一端却牢牢握在两名僧人手中。杨慕玄双手中内劲一吐,排山倒海般的劲力就顺着长棍传递过去。那两名僧人内力都不算弱,却终究比不得杨慕玄,再加上杨慕玄又借了这一坠之力。他们只觉自长棍传来一股巨力沛莫能挡,长棍旋即脱手。杨慕玄的内力已经到了变换随心,阴阳随意的地步,他内劲这一吐却包含着另一重的变化。那两名僧人长棍脱手之后仍觉那一股巨力忽然改推变拉,巨力牵引之下脚步再也不受控制,不由自主的整个人已经飞起,一东一西朝众僧砸去。

两边众僧见状随即长棍一摆,收敛棍势接住被扔过来的僧人。只是还未等将他两人放下,杨慕玄身影滴溜溜一转,手中两条长棍已如利箭一般飞来,从人群中穿插进去,众僧想要拦截已经来之不及。而且长棍上附着他的一股巧力,不求杀伤,只是这一路上被棍风扫到的僧人皆感重心不稳,身不自主带了几个盘旋,已经从合围中让出缺口来。

杨慕玄当即欲从缺口离开,突然从斜岔窜出一个人影,沉腰坐马一掌发出。

杨慕玄心知若是让他脱离阵外其实罗汉大阵就算破了,少林寺众僧自然不能让他如愿,心中暗暗加了提防此时果见如此。

时间匆忙他也来不及看清那名拦路僧人是谁,只是感觉随着他一掌推出,如同迎面打来的是一块铁板,掌力未至,劲风已经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杨慕玄喝了一声好掌力,同样一掌拍出迎向对方。

“砰”

两掌相接,激起猛烈气流周边回荡,两道极强掌力碰撞后的余波迫得周围僧众连连后退。杨慕玄与那名僧人同退一步,而受这掌力一阻,其余僧人知机重新恢复阵型,杨慕玄又重陷合围之中。

这一切看似是用时良久,实际只发生在电光疾火间,也是能选拔出来布罗汉大阵的众武僧武功有成可以勉强看清杨慕玄的动作,若是换成普通人看来刚刚不过是人影几下变换而已,根本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

“阿弥陀佛,没想到施主年纪轻轻,不光剑法独步武林,就连内力也如此深厚,真是了不得。”

杨慕玄这才看到方才拦截他的人,也笑道:“天鸣大师好刚猛的掌法。”

天鸣道:“江山代有人才出,老衲方才一掌尚留着些力怕伤了施主,而今看来是不用了。正好老衲倒是起了争斗心,今日就要凭这大金刚掌力好好与施主一会了。”

杨慕玄道:“原来这就是大金刚掌,相传大金刚掌在七十二绝技中也是名列前茅,也罢,杨某得见此等掌法也有些见猎心喜,在这里就凭这双肉掌领教了。”他玩心一起,忽然道:“接我降龙十八掌。”

说罢,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猛然劈出一掌。

天鸣合掌于胸前,双掌猛然向前一推,一道澎湃掌力劈空迎出。

无形掌力于半空碰撞,并未发出预料中的巨响,而是一声几乎微不可查的闷响,两人身形不动,天鸣道:“阿弥陀佛,施主好掌力。不过,降龙十八掌,老衲这么多年为何从未听说过江湖上还有这样一套掌法?”

天鸣似乎意识到有打探杨慕玄武学的嫌疑,随即又道:“老衲唐突了,世上绝学万千,老衲没听说也正常。”

杨慕玄心中暗笑,降龙十八掌固然存在,不过不是在这个世界,所以没听说过才是正常,要是真听说过那才有鬼了。

他自然不会降龙十八掌,不过却当真与天鸣以硬碰硬连对了十八掌。大金刚掌极为难练,因为修炼这门掌法不光对内力有要求,若是未至大成之前对身体负荷颇重,少林寺中往往百年难得有人练成。天鸣天赋异禀才使得这门掌法再度现世。大金刚掌威猛异常,如金刚出掌,能够隔空打出凌厉之极的掌力,在诸多掌法上称得上刚猛第一。所以杨慕玄硬拼十八掌也颇感吃力,而天鸣更是不堪,接下杨慕玄第十八掌后身形巨震气血沸腾,最后竟连退三步。

天风见状道:“我来会会你。”

杨慕玄则收掌暗自调息,大金刚掌力也不是那么好接的,他连发十八掌也感到全身气血一滞。

“方才杨某已经初略领教了大阵,果然名不虚传。既然杨某说要一剑破了它,说到自然要做到。天风大师莫急,杨某破阵后再领教大师的高招吧。”

杨慕玄道:“大师执掌般若堂,想必对杨某手中的单锋剑也好奇的紧吧。”

般若堂也是少林武学研究机构,只是与达摩院不同,其主要研究范畴是本派之外的武学。

一般外出的少林弟子回寺后第一件事,是到戒律院汇报自己的持戒情况,其次就是去般若堂汇报此行见到的别门别派的武功。

也就是说,般若堂不但是武学研究机构,还类似于情报搜集机关,负责搜罗别门别派的武功招式,但有可取之处,立即记录存档并加以分析研究。

但凡是江湖上稍有风吹草动,少林便可第一时间得知。在这种机制下,少林寺积累了极为丰富的武学理论资源,为全寺的武学研究工作提供了坚实的信息支撑。

若是杨慕玄所料不差,他与单锋之名应该早已在般若堂备案,果不其然,天风玩世不恭的脸上就露出一抹凝重,沉声道:“没错,江湖上成名的剑各有其特点与不同,就如谢晓峰的谢家神剑,中正平和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燕十三剑中藏杀,无人可避。剑如人,人持剑。自施主以这柄单锋剑成名后,我般若堂所知的几次对战施主皆未刻意显露单锋之锋芒。”

杨慕玄道:“所以杨某打算以单锋初式破解贵寺之阵了。”

单锋初式,同样是单锋初试,就在少林。

他拿出单锋剑。

剑在鞘中。

杨慕玄单锋之名名传天下,可他的单锋剑却格外神秘而显得高深莫测。如今杨慕玄打算借罗汉大阵显露锋芒,天鸣四僧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仿佛鞘中藏着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头莫名的凶兽。

这种压力直接来自他们的心头。

天鸣心知不能这样下去,喝道:“变阵。”

人影闪动,却见所有僧人长棍交由左手倒持,右手抵背相交,整个大阵连为一体,天鸣四人分站四方,合众人之力齐出一招。

以四位首座为首为,合百十名武僧布下之阵岂同小可,合力齐出加起来何止数百年的功力。

这数百年功力结成的大阵所在,莫说是人,只怕飞蜂燕雀也难出入。其余观战之人皆道杨慕玄唯有就擒之途。

哪知就在这时,杨慕玄身形突动!

他脚下一个错步,身形的溜溜一转,手持单锋剑轻轻划了个圈子——百十条长棍因着这一转之势连成了一线,长棍互击在一起。

杨慕玄于长棍交杂处足尖一点,跃身至半空,再次看到大阵全貌。自然阵内僧众亦看到他。杨慕玄剑一出鞘,这时阳光自东方斜斜照射过来,恰巧照在这一线剑尖上,剑尖闪光,这闪光也随着一转。

天鸣等人但觉眼前强光一闪,双目不由得一眨。

这是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世上再无任何言语能形容出这一刹那的速度——强光一闪,立即消失。

天和天鸣天风天性眼帘一眨复睁,而杨慕玄竟已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神奇地脱身于大阵之外。

等到所有人再睁眼时,杨慕玄已踪影不见。

感谢一下,同时检讨一下

其实小弟不仅笔名带着一个萌字,实际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萌新,竟不知道起点发书后还可以直接在后台看到书友们对每一章节的评论。今晚也是误打误撞点到了每章说,才看到自己竟然犯了这么多错误,留下这么多错别字,小弟处在极度羞愧难当的感觉中修改了这些错误,现在脸上还有火辣辣的感觉。多余的话不说了,在这里着重感谢下对我提出意见和错别字的小伙伴,紫·薇·大·帝,感谢大佬细致的批阅。萌新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每写一章都要细致的检查,以后绝不允许自己再出现类似的错误了!

第六十四章 再破

此时晨曦初照,金色云霞氤氲,天空半是金霞半是蔚蓝。金曦似天幕乍分,银河倏卷,又或天神衣袖挥洒,洒袖间霜雪染万丈苍穹。

云端翻涌间,一层层华光折射,如七彩霓裳。而乍然一霎间天空倾覆泼洒出大片大片的色彩,然后忽然便觉得眼前一亮,现一团金光。纯正的金色,难以描述,这是世间真正最尊贵的颜色。

那一团金在万千色彩里呼之欲出,一切华美便都成了附庸。忽然便是一颤,金乌跃然而出,刹那间彩霞退避,浮云无声,亿万碎金光线似万箭,自云端呼啸而过,穿透瞬间直达清透湛蓝的天际。

杨慕玄破阵而出长身玉立,静静的欣赏着日出的胜景。

“万境全归一瞬中,山河日月尽含容。若将明暗分迷悟,公案从今又一重。”他缓缓吟出一首古诗。

“天地自然鬼斧神工,往往于平淡处显露造化无穷。就如这看似随意造就的日出胜景,每日俱有,却已胜却人间无数。”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只是多数僧众惊异于他竟能用如此手段破除大阵,也无心听他所讲。而如天心等少数几个听到他这一番话的,也是低头不语,似在沉思,此时诺大的演武场竟陷入沉静,只余一轮皓日凌空升起。

杨慕玄回头轻笑一声打破寂静,“天心大师我这可算破阵了?”

天心似乎早有预料,面上一派沉静。他沉声道:“算。”

杨慕玄又道:“那咱们之前的约定可还有效?”

天心道:“自然依约而行。”

天鸣等人急道:“易筋经向来为我寺不传之秘,师兄万万不可轻易言败。”

天性对杨慕玄道:“你不过是取巧而已,可敢凭真本事再闯一阵?”

杨慕玄道:“大师何以见得杨某不是凭真本事破的阵,又为何认定杨某是弄巧破阵呢?更何况杨某与贵寺方丈约定赌约时也没规定杨某使用什么方式才算破阵。”

“这……”

见天性无言,杨慕玄继续道:“既然如此,天性大师杨某且问你,杨某自大阵合围中脱身而出可算破阵么。”

天性更是无言,支支吾吾道:“这……这自然是算的,不过……”

杨慕玄道:“不过什么?既然杨某算破了阵,依照赌约而行自然天经地义,难道大师想出尔反尔不成,还是说贵寺不想履行约定?”

天鸣忙道:“阿弥陀佛,天性师弟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想说施主威名动彻江湖,而今来到少林我等未曾领教过施主一身绝艺实为憾事也。”

天性得了台阶急忙道:“阿弥陀佛,贫僧正是这个意思。施主竟能利用阳光破阵贫僧确实没有想到,现在想起来也只能是大为叹服。只是施主破阵不过是利用外物而没有显露真本事,贫僧确实不服。”

杨慕玄冷笑道:“那大师是希望杨某在少林杀的血流成河才算破阵吗?”

天性再也按捺不住,喝道:“少林寺哪里容的你放肆。”

众武僧也纷纷持起长棍,只得一声号令,便要再起罗汉大阵。

杨慕玄却也不惧,昂然道:“看来大师果真希望杨某大开杀戒了。”

天性道:“你大可试试今日你可能走出少林山门吗。”

杨慕玄道:“好,杨某又有何惧,罗汉大阵杨某既然能破的了一次,就能破的了两次。”

天性冷道:“方才你不过是打了一个出其不意罢了,而今我等已经有了防备,看你还有何能耐,少林弟子听令,布阵。”

众僧领命,再次将杨慕玄围住,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只听一声:“住手,退下。”

声音如天雷滚动,却显中正平和,入耳犹如清风舒波,直入心底却又波澜不兴,自带一股祥和。本来带有火气的众人经此一喝心火顿时消弭,场面又冷静下来。

杨慕玄拍手赞道:“好厉害的狮子吼,当头棒喝却不伤人分毫。方丈大师好修为。”

天心合掌道:“阿弥陀佛,敝寺失礼。天性师弟还不退下。少林本是禅宗祖庭,明心见性,天性师弟你有武心而无禅心,心生虚妄而不能定,你可知错。”

天性道:“师弟知错。”

天心道:“你身为戒律院首座当知所犯戒律。”

天性道:“贫僧不该平白生起争执心。”

“当所罚何?”

天性道:“依戒律所罚抄经三月,面壁半年,执役一年。”

天心道:“既如此自去领罚吧。”

杨慕玄道:“且慢。”

天心道:“施主对老衲处置可有疑议?”

其他僧人皆怒视杨慕玄。

杨慕玄在天性说出对自己的处罚措施之时,观其他僧人面色就知处罚已经算甚重了。他摇了摇头,对天性道:“我知道天性大师心中不服。”

天性朝天心所在方向看了一眼,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确实不服。”

杨慕玄道:“好,请诸位大师再次布阵,杨某可以再次领教。不过杨某还是刚才那句话,罗汉大阵杨某能破的了一次,就能破解第二次。”

天性道:“好,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再次破阵,贫僧就心服口服。”

天心想要劝导几句,杨慕玄则道:“方丈大师毋须多言,杨某做事向来力求尽善尽美,布阵吧。”

天鸣天风天和将目光看向天心,只见天心无奈点头,天性直接道:“起阵!”

罗汉大阵瞬息间重新布成,此时领阵四位首座不再迟疑,霎那间已经各自变化。百余人如浑然一体,各有接应,于阵法衔接下整个阵势如同铁桶一般,相互呼应之下,杨慕玄就如汪洋中一叶扁舟,时刻面临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杨慕玄在狂风暴雨中身影飘渺,从容闪避。天和沉默寡言,此时喝道:“不要让他有喘息之机。”

言尽,攻势更疾,而此时,一阵微风凭空而生。

杨慕玄面对如潮水般的攻击,面上沉静从容,云淡风轻。仿佛不像是在破阵而是去赴约一般,他感受着微风吹拂着他的发丝,说道:“世间最自由的,莫过于风。即便被围成铁桶一般阵法,也阻不住风的脚步,任他来,随他去。”

当他的剑再次出鞘,随剑的不再是璀璨夺目的光。他的剑仿佛萦绕着轻风,他的剑势也宛如轻风般轻灵、不可捉摸。

阵内的僧人也惊觉他们的攻击似乎落空了,而杨慕玄的剑法已经变得无影、无形。却又真实存在。到最后他的剑也好像成了风。

而当风停时,杨慕玄已经不在阵中。

第六十五章 和尚与秃驴

一条寂静小道,曲径幽深不知通向何方。上面覆盖一层厚厚的积雪尚未融化,杨慕玄与天心并步而行。

皓日稍现,随即又隐没于厚重铅云之中。天气阴沉却无雪,屋顶房檐之上的积雪却随起风在空中扬洒。飘飘乎又胜过下雪时,道旁间或种有几株腊梅,腊月腊梅竞开,白雪落入红梅之中,两景相衬之下,梅雪别有一番风景。

天色昏暗,本显寂静,远处寒钟声起,更添一分肃然。本来无声的两人,更显沉默。就在此时,忽闻杨慕玄一声轻笑,惊醒一旁沉默的人。

“一个人走路,必然只是闷头而行。而当两人同行,不管认识与否,总是避免不了交谈。除非那两个人都是性格内敛之人。”

“大师,虽然时间尚短,但是你我也算认识了吧。”

天心闻言知雅意,忙告一声,笑道:“老衲心中有事,怠慢了施主,施主恕罪。”

杨慕玄摆摆手,道:“大师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天心道:“所以老衲知道施主绝非高冷之人,老衲也不是沉闷之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老衲在思考一件事情。”

杨慕玄道:“大师心中所想,可方便透露吗?”

天心笑道:“当然没什么不能说的,说起来,此事就与施主有关。老衲在想施主的剑法。”

杨慕玄道:“还请大师点评。”

天心道:“点评什么?老衲活这么多年,直到今日见到施主,才发现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剑法,剑还可以这么用。”

杨慕玄忽然变大步而行,他笑道:“我不过是有些事想的比较通而已,事想通了,剑法就运行的比较通畅。”

天心步幅如前,却始终不落杨慕玄分毫。他道:“施主想通了什么?”

杨慕玄道:“比如可以想一想整个世界其实就是一套剑法。”

天心眉毛一挑,“这个常人可想不出。”

杨慕玄道:“常人想不出,不代表大师想不到。”

天心道:“在施主看来,万事万物都可为剑,所以阳光可以是剑,风也可以是剑。”

杨慕玄越走越快,道:“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就像君子的资质与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君子之所以高于常人,是因为他能善于利用外物。善于利用已有的条件,创造对自己有利的方面,是以君子高于一般人也。”

天心道:“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施主的境界果然不同,老衲受教。”

“不过成人之美是为君子,夺人所爱非君子所为也。”

杨慕玄停住脚步,笑道:“杨某从不是君子。”

天心也住步,同样笑道:“不是君子胜过常人许多,若是君子又该当如何?”

杨慕玄却道:“看来还是大师略胜一筹。”

天心道:“施主行了两百三十五步,老衲也行了两百三十五步,不分上下,施主何以言输?”

杨慕玄回首望向他们走过的小路,只见小路上那层积雪依旧,上面却未有落下丝毫印痕。踏雪无痕不外如是,杨慕玄把脚步一撤,他站着的地方留下一个浅浅地脚印,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天心也退后一步,他方才站立之所却是依旧,了无痕迹。

原来他们于无形间进行了一场较量。踏雪无痕对于内功有成,脚步轻灵之人来说都不是难事,可难就难在天心与杨慕玄这般不动声色间边走边聊连行数百步,云淡而风轻,整个过程丝毫不显烟火气。这对内力与轻功火候要求甚高的同时,还对周身气息的协调控制有极大的要求。能同时做到这两点的,在江湖上已经是步入寥寥的行列。

天心道:“施主并没有输给老衲,而是输给自己而已。”

杨慕玄道:“哈,山上是清净,有时候真是羡慕山上这种清净。”

天心道:“若是施主不嫌可以在敝寺小住几日。”

杨慕玄摆手笑道:“算了,恐怕真要留在敝寺只会扰人清净了。况且清规戒律可不是我要的清净。”

他们说话间继续前行,不多时已经到了小路的尽头。小路尽头只是一间小小的庭院。庭院有门而无扉,从门口看小小的庭院正中只有一间小小的禅房,着式风格与寺内其他禅房相同。

“方丈里,原来这是方丈的禅房吗?”

天心道:“施主请。”

随着天心进入禅房,房内铺设更是简单,一张桌子,几个蒲团,一张木床,除此以外就是满卷的经书,除此之外就是房间正中一个大大的禅字,再无其他。

就在杨慕玄打量房内铺设之时,天心已经从蒲团下取出一本书册。

“这本就是施主此次上前的目的,老衲依约而行,不过请施主就在此间观看,看完交由老衲即可。”

杨慕玄却没接,而是道:“远来易筋经放在这里吗,我还以为它在藏经阁呢。”话意中带有些许的失望。

天心道:“施主对藏经阁很好奇吗?”

杨慕玄点点头,然后从天心手中接过经书。这本易筋经自然不是原本,而是一本手抄本。其实时间已过数百年,易筋经原本是否尚存还两说。这本抄录时间已是颇久,书页已经泛黄,更珍贵的是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前人心得。不过杨慕玄并未细看,只是略微一翻,随即毫无留恋,将这本武林中人奉为至宝的秘籍还给天心。

“这……”天心愕然。他就在一旁,自然知道杨慕玄这么粗略一翻,别说是默记了,就算看都不可能看完一遍。

杨慕玄道:“我一直好奇易筋经是什么样的,现在看到了,也看完了,有什么不对吗?”

天心道:“难道施主如此大费周折只是为了满足好奇?”

“不错。”

天心倒不知说什么好了,最后只能苦笑一声说道:“施主之洒脱随性,老衲未尝见也。”

杨慕玄道:“好说,不过我更敬佩大师了,竟能真将少林至宝依约借阅。”

天心道:“出家人虽讲四大皆空,输也空,胜也空,不过输了就是输了,还没到能自欺欺人的地步。”

杨慕玄道:“佩服。”

天心道:“说起来老衲是羡慕施主活得洒脱。”

杨慕玄道:“其实大师若想,也可以。”

天心摇摇头。杨慕玄笑说:“还有,大师直呼我的名字即可,不用老是施主施主的太别扭,我可是没有香油钱的。”

天心道:“一切善信因缘际会,愿持向善之心,我佛门皆可称为施主。”

“大师真与其他高僧不同。”

天心笑道:“是少林与一般寺庙不同。一般寺庙,只需一心向佛,而老衲添为少林方丈,不得不分出向佛之心,为少林威名算计……”

杨慕玄听天心有未完之言,说道:“所以……”

天心道:“所以其他寺庙只是寺庙,而少林只有一个,其他寺庙的僧人是和尚,而老衲只能是秃驴。”

第六十六章 无题

杨慕玄和丁鹏在少林又逗留一天,饱览嵩山景致后才选择告辞离开。

这个世界自然没有直接修到山下的大陆,还是以山间小路居多。此时他们虽然离开了少林山门,却仍在嵩山之中。

山间刚刚起过一层晨雾,此时虽然渐渐消散,依旧还有淡淡薄岚。

空气中也还留有晨雾带起的湿润水汽,此时虽然是冬天,人行走于山间却丝毫未感到这个季节特有的干冷。

山间松树居多,渐渐消散的晨雾在大自然鬼斧神工之下于松林凝结成凇,在太阳的映照下显得晶莹剔透,美丽异常。

丁鹏看着各异的雾凇有些入神时,忽然听到杨慕玄问出这么一句话。

“知道和尚与秃驴有什么不同吗?”

丁鹏面上露出与这个年龄根本不符的凝肃,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秃驴不就是和尚吗?”

杨慕玄摸摸丁鹏的小脑袋。

“你不知道也正常,你这个年龄段还不知道这些。”

丁鹏道:“师父能说给徒儿听听吗?”

杨慕玄道:“本来你现在就该快乐的活着,有些事太早知道不好。只是为师不确定还能再教你多久。”

丁鹏问道:“师父,这话徒儿听你说了好多次了。您要去哪?”

杨慕玄似乎无奈一笑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丁鹏奇道:“师父这么厉害还有不知道的事吗?”

丁鹏自被杨慕玄搭救起,他所见到的杨慕玄从来都是一派从容,对事措置裕如。仿佛世间就没有什么事情难得住他。小孩子总是崇拜英雄,如今更是亲眼见到杨慕玄言笑间连挫少林的风采,心中早把杨慕玄敬若神明。而今乍然听到杨慕玄自承还有不知道的事情,一时间全是不可置信。

“人力有穷尽,只要是人就会有办不到的事情。”

杨慕玄目光远眺群山之间,叹道:“登山者,处已高矣。左右望,尚巍巍焉山在其上。”

丁鹏道:“师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战国吕氏春秋·先识览·观世中的一句话,意思就是咱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地势算高了,可是远远望去比它高的地方还有很多。”

丁鹏道:“师父的意思徒儿明白,师父是想告诉徒儿一山还有一山高。”

“鹏儿真聪明。”

丁鹏忽然道:“师父还没告诉徒儿和尚和秃驴有什么不同呢?”

杨慕玄歉然一笑,“瞧,说着说着就扯远了。”

“和尚是吃素的,而秃驴不是。”

丁鹏问道:“秃驴不吃素吃什么?”

杨慕玄道:“秃驴是吃人的。”

“啊?”

丁鹏忍不住退后一步。

杨慕玄幽幽道:“尤其是少林寺的那帮秃驴。”

丁鹏迟疑片刻道:“可是徒儿看少林寺的几位高僧都很和善呢。”

杨慕玄冷笑一声,“和善?那只是他们的一副面孔而已。光是和善如何能维持少林寺千年不衰的声名?”

丁鹏道:“可是师父你明明破了少林寺的罗汉大阵啊。”

杨慕玄破阵时天尚早,是以他还在呼呼大睡,杨慕玄也没有叫醒他。虽然之后从杨慕玄口中得知了那时的经过,没有亲眼目睹杨慕玄破阵的情形丁鹏一直深以为憾事。

杨慕玄一拍手,道:“鹏儿说到点子上了。”

“看似是为师破了罗汉大阵,赢了赌约,可最后的赢家不是我。”

“为师没有尽全力,少林也没有出动最大的力量布阵。为师能两次破阵,着手点皆是出其不意上,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然真要摆明车马硬战一场,为师可能就走不出少林寺的大门了。”

丁鹏不可置信,惊呼:“这么厉害吗?”

他又道:“师父不是也看了少林寺的易筋经了吗,算不得输。”

杨慕玄露出些许忌惮之色道:“这也是少林寺最为可怕的地方,明明拥有镇压我的实力,却能在恰到好处时低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才是少林与其他大派不同所在,也是为什么江湖上不乏有比少林寺势力底蕴更强大的门派,而少林寺却可以笑到最后的原因。”

“会低头?”

“没错,不用太远,往上数两百年,在这两百年之内少林寺曾经三次封山,可是封山过后少林寺依旧是正道领袖。”

看着丁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杨慕玄摸摸他的小脑袋。

“你既然选择踏入江湖,势必迟早面对这些。有些事你不该这么早知道,可真若等自己真的想通了,也代表你已经吃过这种亏了。常言道吃亏是福,可江湖中,有些亏可以吃得,有些亏吃不得,真要等吃过亏才想明白,也就晚了。”

想起丁鹏原本轨迹中坎坷一生,杨慕玄暗叹一声。虽说他最后功成名就,取得的成就甚至可以说是前盖古人,后几无几人与其比肩者。可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没有了。

丁鹏努力扬起小脑袋,认真说道:“师父对徒儿的教诲,徒儿都记住了。师父若真有一天要离开徒儿就安心的去吧。”

“好。”

杨慕玄欣慰一笑,虽说最后一句怎么听都有点不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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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将进酒

此时空旷的山林间,突然飘来一阵歌声。歌词则是脍炙人口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声音粗旷中自有一股豪迈,响彻在山野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荡气回肠。杨慕玄兴致也起,接口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这个声音略微一顿,显然是没有料到还有人与他应和。

然后就听远远传来一句:“好。”接着又传来:“……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相隔甚远的两人似乎同有默契般,竟然同声吟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杨慕玄随即开口道:“何方朋友,杨慕玄请求一会。”

不多时,声音主人亦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杨慕玄携起丁鹏,笑道:“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鹏儿,走。咱们去拜访一下这位朋友。”

他展开身法,听音辨位,行不多时就远远看到一间半山亭。

本是供行人半路歇脚和暂避风雨的半山亭,此时特意被人洒扫装饰一番。四角门口皆挂上帏幔。杨慕玄大步上前,走入其中,就见亭内香炉青烟袅袅,四个炭盆烧着正旺,阻挡了从四面侵入的寒冷。

正中石凳皆以厚实皮毛包裹,石桌之上红泥火炉烫酒正温,旁边棋盘上则摆放了一谱残局。

一人独坐,正在自斟自饮,不时拈起一枚棋子,或黑或白,和自己对弈。

他见到杨慕玄,举杯相邀,笑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早来天无雪,能饮一杯无?”

杨慕玄同样一笑,说道:“能得神拳小诸葛亲口邀请,杨某不甚荣幸。”

邓定侯奇道:“单锋剑如何认得是邓某?”

杨慕玄反问道:“邓总镖头又为何笃定杨某会出现在这里而在此等候呢?”

两人都没有回答彼此的问题,因为他们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

杨慕玄径直落座,直接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又给邓定候添满,与他一碰酒杯仰头喝了下去,一点看不出只是初见,宛若邓定候多年至交好友般。

邓定候一直笑眯眯的看着,看到杨慕玄喝了一杯酒,笑道:“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杨慕玄把玩着琉璃酒杯,神色自若。

“若是我可舍不得往窖藏了三十年的女儿红里下毒。”

邓定候哈哈一笑,说道:“都说单锋剑剑法独步天下,没想到对美酒的品味也有独到之处。”

杨慕玄面露微笑,“邓总镖头直呼我名字就好。”

邓定候直接道:“好。”

然后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回味片刻说道:“我叫你的名字,你也直接叫我的名字,这样最好不过。因为我一直很讨厌繁文缛节。人生下来爹娘给起了名字就是给人叫的。就像我,我姓邓,叫邓定候,可是别人偏偏愿意叫我邓总镖头,而我偏偏不愿意听别人这么叫。”

邓定候打量了一眼杨慕玄,又笑道:“其实相比于别人叫我的名字,我更喜欢听年轻人叫我一声邓大哥。”

杨慕玄道:“其实我也很苦恼。”

邓定候好奇道:“世上还有什么事难得到你呢?”

杨慕玄幽幽道:“你说两个人相处,直接以你我相称多简单?偏偏有这么多人总是仗着自己年纪大一点就想占人便宜。”

邓定候依旧笑嘻嘻,仿佛没有听出杨慕玄暗自嘲讽之意,问道:“那你想出什么好的方法来吗?”

杨慕玄道:“自然是想出来了。”

“什么方法?”

“出家。”

邓定候险些将口中的酒喷出来。可是他舍不得,将美酒强咽下去,被呛得连声咳嗽。

他边咳嗽边笑,问道:“出家?当和尚么,这算哪门子主意。”

杨慕玄先瞥了一眼丁鹏。丁鹏从进来就很乖巧的坐在杨慕玄身边,百无聊赖的听着他们的交谈。杨慕玄将桌子上的干果蜜饯推到丁鹏面前,然后道:“这怎么不算好主意,何况我也不是说出家就要当和尚,当道士也是一样的。”杨慕玄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邓定候,继续道:“真要是出家当了道士,不管面对谁,一律自称贫道即可,不管对方年纪大小,一律称呼施主即可,而不管是谁见了我,称一声道长即可。如此称谓有定,岂不是不用烦心了。”

邓定候先是一拍手道:“这个方法甚妙。不过还有一桩不足之处你想到没有?”

杨慕玄道:“还要请小诸葛指点。”

邓定候笑道:“要是别人管你叫牛鼻子呢?”

杨慕玄莞尔,道:“嘴长在他身上,随他。”

邓定候道:“凭你这句话我可以断定当道士这个主意不是你突发奇想出的了。”

“此话何解?”

“你虽然不是道士却有道士淡薄世事的心性。”

邓定候忽然叹了口气。

杨慕玄道:“世间值得叹气的事情有很多,但是能让你叹气的事可不多。”

诚然,有些人注定要历经磨难才能走上成功,而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享受成功。邓定候明显属于后者。

邓定候骑的总是好马,就象他喝的总是好酒一样。他的骑术也跟他的酒量同样好。江湖中人都承认,他不但是中原四大镖局的主人中,最懂得享受的人,也是思想最开明、做事最有魄力的一个。比如联营镖局的计划,就是他发起的。他的少林神拳已经到八九分火候,据说,邓定候武功已不在少林本寺的四大长老之下。联营镖局成立后,他的名声在江湖中更响。他的妻子美丽而贤慧,他的儿子聪明而孝顺,他的朋友对他很不错。今年他才四十四岁,正是男人生命中精力最充沛、思考最成熟的时候。像他这么样的一个人,还会有什么遗憾的事?

“有,而且还是两件,都与你有关。”

杨慕玄道:“巧了,我也有一件事。”

第六十八章 托付

邓定候道:“什么事?”

杨慕玄道:“你先说,我还没想好。”

邓定候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笑道:“没想好还说有事吗?”

杨慕玄道:“没想好不代表没事,有些事要等想好了再说就晚了。”

“好,你慢慢想,我先说我的事。第一,听说你最近杀了我们联营镖局下属的一位总镖头?”

杨慕玄没有点头,没有说话。

邓定候道:“不点头也不说话,你这是默认喽。”

杨慕玄这才点点头,说道:“杀没杀你们联营镖局的总镖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最近确实有个垃圾死在了我的剑下。”

“好,很好。”

邓定候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脸上的笑渐渐收敛。他沉声道:“杀,该杀。”

杀,杀的是谁?该杀,谁又该杀?

邓定候本来就是中原四大镖局的主人,久居高位,自有上位之人不怒自威的气势,此时杀气盎然的一句话说出来,气氛一时变得肃杀。杨慕玄却丝毫未受影响,他道:“第一件事我知道了,一个阿猫阿狗一样的东西,也值得你亲自走一趟?”

邓定候语意更冷,脸上就像凝固了一层寒冰。他道:“在联营镖局里就算一条阿猫阿狗给人杀了也要有个说法。”

杨慕玄道:“哦,不知你想要什么说法?”

邓定候忽然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小声的笑,后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整个山岭上空都响彻着他的笑声。

杨慕玄手指轻叩酒杯,精美的琉璃杯在他敲击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丁鹏吃着蜜饯,听到邓定候的笑声抬头瞧了瞧,在杨慕玄示意下接着埋头消灭桌上的零食。

“笑完了?”杨慕玄轻轻问了一句,不等邓定候回答,杨慕玄自己忽然笑了起来。

此时邓定候还在笑,不过笑声比之前小了许多。

而杨慕玄的笑声很快就压过了邓定候。一个人笑的时候,邓定候笑得很畅快,而当两个人一起笑时,邓定候有些笑不出了。

“你在笑什么?”

杨慕玄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只当总镖头真是屈才了。”

邓定候道:“曾经也有人那么说过。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

杨慕玄拈了一枚蜜饯放到嘴里慢慢咀嚼,道:“不知道。”

邓定候对这个回答仿佛早有预料,对杨慕玄道:“我说,要是不会演戏,恐怕我这个总镖头也不会当的这么滋润了。”

杨慕玄不置可否,说道:“还是继续说你想要个什么说法吧。”

邓定候伸手拿起酒壶,摇了一摇,道:“陪我喝了这壶酒,就算给我说法了。”

杨慕玄笑道:“邓总镖头,咱们只是刚刚认识吧。”

邓定候道:“虽然久仰大名,但是今日确实是咱们第一次会面。”

杨慕玄又道:“那咱们往日无亲,近日也无旧喽?”

邓定候道:“邓某可没有你这么一位了不得的亲朋古旧。”

杨慕玄道:“常言道无功不受禄,邓总镖头何故如此啊?”

邓定候道:“这可不是有功相酬,我都说了,这是我要的说法。”

杨慕玄轻嗅酒中清香,陶醉道:“这种美事多多益善才好。”

邓定候笑道:“我之砒霜,你之蜜糖,是不是惩罚全然随你。还有,再说一遍,我姓邓,叫邓定候,不是叫邓总镖头。”

杨慕玄点点头,说道:“好,请说第二件事吧。”

邓定候反问道:“你的事情想好了吗?”

杨慕玄笑道:“巧了,我的这件事也正和你来找我的第一件事有关。是关于这个孩子的。”

杨慕玄看向丁鹏,眼神中充满怜惜。“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本不应该在江湖中漂泊。”

邓定候道:“你想怎样?”

杨慕玄道:“他需要安定下来,但是他的家已经没了。”

邓定候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个阿猫阿狗终究是镖局之人,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杨慕玄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丁鹏也明白了,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丁鹏抬起头看着杨慕玄,没有说话而是摇了摇头。

杨慕玄并没有解释什么,直接说:“乖。”

没有流泪,也没有哀求,丁鹏可怜兮兮的点点头,师徒俩就如此达成了默契。

邓定候看到这一幕道:“你已经是他的家人了。”

杨慕玄道:“可我给不了你能给他的生活。”

虽然邓定候不算托付的最佳人选,可是邓定候是聪明人,聪明人一向办聪明事,所以把丁鹏托付给邓定候杨慕玄很放心。

邓定候苦笑道:“你倒是真相信我。”

杨慕玄道:“浮世之内,人海茫茫之中,两个人能相遇,皆是因缘际会。缘生缘灭之间,就是注定了的离合悲欢。”

邓定候诧异道:“想不到你对佛学还有如此研究。”

杨慕玄道:“在佛门圣地,不管懂与不懂,谈两句佛理也是应景。”

邓定候更为诧异,道:“你还知道这是在佛门圣地?你可是前不久刚刚破了少林寺的护山大阵啊,而且还是连破了两次。”

杨慕玄道:“你的消息的确灵通。”

邓定候道:“少林寺的一举一动从来都牵扯着江湖最大的动向,由不得不让人注目。不过你的名声如今真可谓是一时无两了。”

佛门圣地的脸都快被你抽肿了。其实这才是邓定候的真正想说的。

杨慕玄道:“那又如何?”

杨慕玄简短四字,却让邓定候无话可说。这个江湖,终究还是看实力的。就像少林寺虽然是有心忍让,可若是杨慕玄没有这个实力,少林寺也不会任由杨慕玄踩着少林的名头成名。

随着太阳升起,树枝上的雾凇渐渐消融,化成水滴落下来。一时间整个山林如同下起一场小雨,随处可闻的就是水滴滴答的声音。

小亭里,杨慕玄看着香炉里轻烟袅袅消散于无形,而空中隐约的香味又证明了它的存在。

“我的事说完了,你可以说第二件事了。”

邓定候道:“本来是有第二件事的,可是事到如今我却不想说了。”

杨慕玄道:“我本来没有第二件事的,只是正巧今日见到你,我忽然也有了第二件事。”

邓定候道:“你可以先说说,我听听看能不能办到。”

杨慕玄道:“不会很难,我只需要你帮我给两个人带个话。”

第六十九章 镖

“我拒绝。”

想也不想,邓定候一口回绝。

杨慕玄似乎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脸上一点也没有被拒绝的惊讶和不解,只是淡淡说道:“不想先听听这两个人是谁吗?”

邓定候笑道:“不想。”

杨慕玄道:“为何?”

邓定候道:“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一旦知道了,就由不得不做。”

杨慕玄道:“是个老江湖。”

邓定候嘿嘿一笑:“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你们这些年轻人才会把生死看成平常事。等你到我这个岁数,或许才能真正明白人生还有大把的美好在后头,人往往是越活越有感觉,越活越还想活。”

杨慕玄道:“其实我的岁数也已经不小了。”

邓定候点点头,道:“你看起来有二十几岁了,确实不小了,在乡下你这个岁数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杨慕玄道:“二十多岁,或许吧。我也记不清了,又或许我已经五十岁了。不过不管我是二十多岁还是五十岁,我看起来像是一个毛头小子吗?”

邓定候道:“看起来真的不像,要照你这么说来,你还真像一个五十岁的人。”他笑着说道:“这么说来你可比我大多了。”

杨慕玄道:“所以我也算是一个老江湖了。老江湖向来惜命的紧,所以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邓定候道:“这与我何干?”

杨慕玄道:“这件事只是纯粹的带话而已,一点危险也没有。相反我的报酬很丰厚。”

邓定候无奈一笑,说道:“你这是要托镖吗?”

杨慕玄道:“托镖的话总不能拒绝吧。”

邓定候道:“是及,不然可就砸了我镖局的饭碗了。镖局押镖可分信镖、票镖、银镖、粮镖、物镖、人身镖六种,每一种视所保之镖价值收价。咱们在商言商,你这次要托的是信镖,而且鉴于你的身份,不管是送什么信,给什么人送信,我的收费都要加上五成。”

这一刻邓定候不再是叱咤风云的江湖大豪,而是仿佛化身为精明的生意人,锱铢必较。

杨慕玄听了一笑,说道:“好说,钱不是问题,不过我想问问为什么到我这里收费就要加上五成?”

邓定候露出商人在谈成一笔大生意后惯有的狡黠笑容,道:“伯牙之友钟子期,而狼与狈谋。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决定了结交什么样的朋友。也会出现同等乃至更高层次的敌人。”

杨慕玄道:“我明白了,你这是看碟下菜啊!”

邓定候道:“正是,不管送信的是你的朋友还是敌人,肯定的一点就是他们都不会是弱者。”

杨慕玄道:“那又如何?”

邓定候说道:“面对一个可能是强者的敌人,小心一点不为过吧。”

杨慕玄则道:“那可能会让你失望了,他们可不会是敌人,至少不会是滥杀无辜之人。”

邓定候摇摇头道:“对于不了解之人,我宁愿先将他们当成敌人,如此才不至于真被人从背后捅刀子。这也是一个老江湖的经验了。”

杨慕玄道:“那就谢谢你的这些经验了。说了这么多,要多少银子你开个价吧。”

邓定候双手凑近一个炭盆烤了烤火,十根手指灵巧活动了一下。略显诧异的说道:“我说要银子了吗?”

杨慕玄道:“也对,中原四大镖局,而今联营镖局的掌舵怎么可能缺钱花呢,恐怕再多的银子对你来说也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数字而已。”

邓定候昂起头道:“钱不会有人嫌多的,而报酬可不是只有银子这一种的。你这趟镖我接了。不过你得先喝了这杯酒。”

邓定候倒满一杯酒,不过又想了想,自己却仰头将这杯酒饮尽,然后道:“我刚刚又想了想,只请你喝一杯,日后传到江湖上有人要说我小气了。”

他执起桌上的酒壶,与视线平齐道:“还是喝这壶酒吧。”

邓定候手一松一送,盛着满满一壶美酒的酒壶却仿佛被一根透明的丝线吊在半空,看似缓慢却在邓定候话音刚落之时就来到杨慕玄面前。

杨慕玄静静地看着朝他飞来的酒壶,不知是有意无意,酒壶到他面前忽然无以继力,直直坠下。杨慕玄剑未出鞘,只用连鞘轻轻一点,酒壶便稳稳的停在半空。

“我找你托镖,报酬却是你要请我喝酒,有趣。”

邓定候笑言:“天底下有趣的事多了,也不差这一桩,喝了这壶酒,我就接这趟镖。”

“这壶酒本来就是我要给你的说法,不过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人情债可是最难还得。”

邓定候道:“并非是我要你欠下一个人情,喝完这壶酒,咱们打一场,这就是我要的报酬,不管输赢,你要给什么人送信我都帮你。”

杨慕玄笑了,他本身就是一个爱笑的人,笑一笑十年少,所以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能笑都会笑一笑。只是这次他笑得有些无奈,无奈中还夹杂着一阵苦闷。

“似乎我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遇到的每一个人,不管聊得投机与否,最后都免不了要打上一场。”

邓定候一直都在笑,他说话时脸上也挂着笑,像是已经养成了习惯。不过那种笑看起来有些虚假。而当他听到杨慕玄的自言自语后,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了真正的笑容,纯粹而且真实的笑容,就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时听到一个好玩的笑话时露出的会心一笑。

“你身在江湖,难道没有听说过以武会友吗?”

杨慕玄点点头,无奈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惯例。打一场就打一场吧。”

他慨然应战。

第七十章 应笑我

剑尖一点,酒壶又稳稳的飞向邓定候。

“这是你的酒,本是请我喝,我今借花献佛,还敬于你。”

邓定候捞过酒壶,并没有喝。三十年的陈酿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也不是什么时候想喝就能喝。

当然对于邓定候来说,三十年的陈酿什么时候都会有,他想什么时候喝都可以喝到,而且可以喝个痛快。

他是一个爱酒之人,美酒对他的诱惑比一般的酒鬼还要大。往常美酒在手,他肯定会喝个痛快。

现在满盛美酒的酒壶就在他手中,琥珀一样的酒液在壶中荡漾,氤氲的芬芳几乎使人不饮自醉。

邓定候却仿佛没有看到,也仿佛没有闻到。

邓定候爱酒,不过爱酒却不等同于贪酒。爱酒之人品尝美酒,分场合,更重兴致。显然邓定候如今已经没有了品尝美酒的兴致。此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到了杨慕玄身上。

如果说上一刻他还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商人,此时他眼中的精明与懒散全然褪去,却而代之的则是锐利,属于他中原巨头的气势恢宏,不动,就似一座巍峨高山。

“佳酿在侧,推来推去,莫不成还要我亲手敬你吗?”

邓定候动了,带着高山一般的气势,一步一步向杨慕玄走去。他一手执壶,一手持杯,真要向杨慕玄敬酒。

“敬酒若都不吃,接下来岂不是要吃罚酒了?”

杨慕玄笑道,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笑意,能在他眼中看到的只有凝重。因为邓定候已经来到了他身前。邓定候的个子其实不算高,此时杨慕玄却觉得必须抬起头来才能看得到他的脸。

邓定候的脸上还挂着笑,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罚酒当然没有,不过敬酒不吃这美酒可没了。”

邓定候突然对着酒壶就是一拳。

他的拳头萤白如玉,也不是关西大汉醋钵一样大的拳头,看起来轻轻的一拳却十分有力。

酒壶应声而碎,壶中美酒自然也保不住了。杨慕玄却没有惋惜,或者说他还没来得及产生这种情绪。

因为壶中的美酒并没有落于地下,而是脱离重力般凝聚成一条匹练,就像一把剑。剑尖的方向直指杨慕玄的心口。

对于这柄由美酒组成的剑,杨慕玄丝毫没有怀疑它的威力。美酒只能醉死人,而这柄“剑”,真能杀人。

邓定候距离杨慕玄很近,他凝成的酒剑距离杨慕玄的心脏更近。而杨慕玄的剑还没有出鞘,他只来得及伸出一根手指。这就够了。其实对他来说剑出不出鞘已经不重要了,必要的时候他的手指也是一柄锋利的剑。

酒剑在即将刺入杨慕玄心脏时被他的手指挡住了。指剑与酒剑交碰之后,指剑又变回了杨慕玄的手指,酒剑也重新变回了美酒。美酒还在散发出醇香。

“这柄剑能杀我,可是杀不了我。”杨慕玄说道。

听起来很矛盾,杀的了普通人的剑却杀不了杨慕玄。因为杨慕玄不是普通人,邓定候也不是普通人。炼气有成之辈往往将内力附着于刀剑之上,便可使寻常凡兵削铁如泥。老子道德经有云:“上善若水。”邓定候却能使酒水这等至柔至善之物化为杀人利器,内力之深已是惊世骇俗。

邓定候道:“我知道,如果每一滴酒水都可以化作一柄剑,你必败无疑。”

杨慕玄道:“若是每一滴酒都是一柄剑,我是必死无疑。如果你能做到,当今天下,将任你从容。可惜……”

可惜,可惜的是什么,邓定候已经知道。

邓定候很强,甚至强到已经脱离普通人的范畴。可他终究还是一个人。能将酒壶中每一滴酒水都化作杀人的剑,邓定候是决计做不到的,能做到的或许只有天上的仙神之类的了。

“倘若这样一招就能真的至你于死地,那能名动天下的名头未免来的太容易了。”邓定候突然说道。

杨慕玄笑道:“就算为了不让整个江湖因我蒙羞,我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死去喽。”

他的长剑出鞘,出鞘的并不只单锋剑。伴随单锋剑出鞘的还有酒,窖藏三十年的陈酿。

当杨慕玄剑出鞘之际,邓定候已经闻到了这股美酒特有的醇香。只是让人陶醉的醇香并没让邓定候沉醉。闻到这种酒香,他的眼神更清明,表情也更冷静。他闻到的,醇香之中,还有浓重的死亡气息。

“唰。”

快,快到猝不及防的一剑。

两人身影交错。漫天的酒,洒向满天,还有杨慕玄漫天的剑。

一滴酒就是一剑,剑雨就是酒雨,邓定候没有做到,杨慕玄却做到了。

邓定候从漫天的剑雨中冲出,他的外袍已经破烂不堪,其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切口,不过切口的深度也仅止于外袍。

漫天的酒和剑,则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一段酒香绕梁,久久不散。

“可惜。”杨慕玄说道。

“第二次可惜,是可惜已经化为空无的美酒,还是可惜没能杀的了我?”

杨慕玄深深吸了口气,浓郁的酒香吸入肺中,杨慕玄感觉到了一丝醉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壶美酒,不若化为满室酒香,可与君同醉尔。你是人,我也是人,人力有穷尽。”

邓定候道:“我输了。”

杨慕玄点点头。

江湖比斗不一定只有一人倒下才能论输赢,那种方式只能叫厮杀。而像他与邓定候的比斗,看似简短的过程,其实考验双方的更全面,也更凶险,期间也是杀招频现,稍有不慎更容易致人于死地。

他几次经历的战斗都是如此,可是他没死,他的切磋对手也相安无事。他更喜欢以这种比斗来论证武学。毕竟武的真意是止戈,而不是创造和增加仇恨。

“当世有两柄剑,我已见识过一柄,所以我期待能与另一柄于华山共论剑道顶峰。”

邓定候沉声道:“我明白了。那日期是什么时候?”

杨慕玄道:“随他。”

邓定候道:“这可真是一场盛会。”杨慕玄的剑法他已经见识过,如鬼神莫测,而他要挑战的另一柄剑,如今是天下共尊,这两柄剑碰到一起,不知道要搅动多少风云。

杨慕玄道:“鹏儿就拜托你了。”

他对丁鹏道:“或许我还能回来找你,那时咱们再续师徒之缘。”

丁鹏小手攥的紧紧的,杨慕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转身离去。

半山亭中,只留一段酒香,两人无言。亭外,阳光正好,天高地阔,只听杨慕玄慨然作歌。

“昂首千丘远,啸傲风间;堪寻敌手共论剑,高处不胜寒。”

歌远,人亦远。

第七十一章 筹谋未雨

杨慕玄将丁鹏托付给邓定候,一路下了嵩山。他起初收丁鹏为徒只是一时兴起,收徒以后才知道为人师表之难处。杨慕玄倒不是以丁鹏为拖累,此时将丁鹏托付给邓定候,他也不担心邓定候会怠慢了丁鹏,只是觉得未尽到为人师的责任,心中对丁鹏多有亏欠之意。

然而他又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杨慕玄分明感觉到体内内力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增强。在以武为尊的江湖,内力增强确实是一件好事。但是这种增强并不是修炼而来,而像是直接凭空增加一样。

虽然每次内力增长幅度很小,几乎无可察觉,却耐不住他的内力在无时无刻都以这种幅度增长。特别是动用内力之后,这种增幅更甚。杨慕玄现在的内力就比刚上少林时又涨了一大截,更不用说与初来这个世界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正是因为这种不正常的内力增长速度,才使他短短几个月内一举跃居当世绝顶。只是凡事过犹不及,尤其是当这种增幅还是不可控之时。杨慕玄知道自身身体之承受上限,若是内力到达这个上限之后增长还不停止,他可能就要面临多余不受控制的内气在体内冲窜,最终爆体而亡的境地了。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结果。或许是穿越的缘故,又或许有别的原因,明明还是地球上的身体,杨慕玄却发现如今身体强度极高,对内力的容纳程度也是恐怖,如今他的身体还远远没有达到饱和的状态,也就是说最后真的出现最坏的结果也还要过上一段时间才能发生。

而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杨慕玄寻得自救的方法了,所以即便如今头上真的悬挂了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杨慕玄也没有过多的担心。

真正促使他将丁鹏托付于人安排妥贴的原因是他一直以来存在的一种预感,他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可能不会太长。

起初这种预感并不是多么明显,就像人做梦一样,梦醒之后只是有一种淡淡的感觉,根本记不起梦中的内容。

而随着他功力的提高,冥冥之中的这种预感也越来越强烈,直到最近的某个时刻,杨慕玄于冥冥之中终于确切的知晓了这个预感中的信息,就是他将不久于人世。

对于这个预感,深受多年唯物主义教育的杨慕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认为这只是一种错觉而已。当他静下心来细细思考之后,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既然只存在于小说幻想中的穿越之事都能成真,他又何以能断定这个预感只是无稽之谈呢。

不过在这个世界呆不了多长时间和即将不久于人世,这两个预感差别还是蛮大的。这是杨慕玄在心中默默的吐槽。

杨慕玄留在少林的这段时日翻阅了少林不少的典籍,也和众高僧讨教了不少武理,虽然少林寺不会提供太过精深的资料,不过那些基本的东西也已经足够了,他所欠缺的正是武学的基础。

杨慕玄在这些典籍中得知,这个世界虽然存在佛门和道门,武功也有佛道之分,却都是遵循着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以及炼虚合道的进境。

世之三才天地人,而人之三宝精气神,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四大进境的划分无所谓佛门,道门以及儒门之别,都是依照着人之三宝根基所化。

换句话说此世武学的根基是以人为本,并没有其他小说中存在什么佛或道种种超自然的现象或存在。即便是佛道的出现也不过是基于人们对天地自然的认知不同而已,所以这个世界从根上说还是以唯物为主的。

这当然与杨慕玄无关,重要的是依着这最为正统的进境前行,至少依着炼精化气和炼气化神的路子走下去,实际对应的是人的精气神。

结合之前秋凤梧在孔雀山庄给杨慕玄普及的部分武学基础,再加上这段时间在少林的所听所想,杨慕玄已经基本总结出了这个世界武功的真谛。

常人习武之初,在得到真传前实则是先练基本的功夫。基本二字其实已经说明一切。不论是打熬体魄还是练习协调,都是为炼精化气做准备。人之三宝精气神中的精所对应的是人体内精华。

人通过饮食萃取其中的精华,从而维持人体运动所需的养分。

炼精化气以精为基础,使得元精须与元气合炼,化为轻清无质的精炁相合之物,始能随河车运转,内力初成。

精与气关乎人之身体根本,是以内力有成之辈身康体健,功力越强者即便不能长生久视也能延年益寿。

而后每日搬运周天,若是自然而然达成致虚极,守静笃。运气往返成循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此时便可于江湖称为绝顶。

到了这个地步,炼精化气走到深处,精气充足之下自可反哺于神。

精气神中神却是最为精妙,真实存在不虚却不到一定境界也是看不到摸不着。周易·系辞上有言:“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

中庸有言:“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当一个人“神”若强大,往往可上体天心,“神”可于冥冥中接触到有关自身未来的讯息,从而达到前知的境地。

正是值于这个原因,杨慕玄才选择相信了他突如其来的预感。开始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准备。尽管他不认为自己一定会死,不过这个世界既然有武功这种明显超自然的存在,那典籍中有关于“神”的记载也只能让杨慕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为了丁鹏他也只能做未雨绸缪。

第七十二章 途中

少林寺在世俗有禅宗祖庭之称,是以每日各地善男信女上山拜佛祈福者络绎不绝。而且少林寺的名声不仅在民间传播甚广,名头也是直达庙堂之上,屡受朝廷封赏,香火自然鼎盛。为了方便世人上山,财大气粗的少林寺自山门至山脚所有山路开山劈石,山中之路修建的比之官道也差不多少。

杨慕玄辞别邓定候,一路上却是满怀心事,他边走边想,边想边走,不知不觉间已至山下。

嵩山脚下有一南一北两条官道直接与下山之路相连,杨慕玄顺着山路行至路中,才蓦然发觉两条大道于他一左一右,方向却是南辕北辙。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去往何方了。

呆愣片刻,杨慕玄又哑然失笑。

他却是想到自己本非此界之人,便如随风飘动的浮萍,又如何有明确的方向?如此纠结于行向何方又有什么意义。

“叔叔你怎么了?”

一个清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杨慕玄陡然一惊,暗道自己怎么在此时分神了,竟有人如此接近还没感觉?他迅速扭过头看去,见身后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一双大眼睛扑扇扑扇的看着他,只是看他的眼神却像是在看“怪蜀黍”。

小女孩见杨慕玄不说话,歪着小脑袋道:“叔叔你是迷路了吗?刚刚看你在路边站着不动,还一会皱着眉头一会又在那傻笑的,人家问你你又不答应,真是个奇怪的叔叔。”

奇怪的叔叔貌似应该大约可能不等于怪蜀黍吧,不知怎的,杨慕玄脑海中率先跳出来这条不等式。他轻轻舒了口气,然后笑道:“是啊,叔叔迷路了,不知道走哪条路好了。”

不得不说,脸上挂着和煦笑容的杨慕玄,就像一个阳光青年,任谁也看不出他是游荡于江湖的独行者。他的笑容有种莫名的感染力,小姑娘也跟着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哇,叔叔你笑起来真好看。”小姑娘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比皱眉头好看多了。”

看着小姑娘纯真的笑容,杨慕玄心中的阴霾顿时消散。他的心情好了起来,半开玩笑似的道:“叔叔当然知道多笑笑总比皱着眉头好,可是叔叔迷路了,不能回家了,你说叔叔该怎么办?”

小姑娘的小脸严肃起来,嘟着小嘴满是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太阳早已升起,只是冬阳还无力穿破厚厚的云层将阳光送达地面。晨雾由浓转淡,淡淡的雾气却与薄薄地山岚纠葛,经久不散。风不算大,只是风一起,茫茫的白雾亦随着飘动,聚散在行人身边,宛若将人置于仙境。

小姑娘低着头想着本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思考的问题。杨慕玄则扭头四望,似这般孩童出门该有大人陪同,如若大人有事或者小女孩自己偷偷跑离,这么久了也该有人前来寻找了。

他就在上山的必经路口,尽管上山的香客络绎不绝,杨慕玄却未见到有寻找走失孩童的动静。杨慕玄暗道怎么会有这么粗心大意的大人,却听小女孩欢呼一声,“我想到了。”

杨慕玄低头就见小女孩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一脸兴奋的看着自己。

“我以前也经常迷路的,然后奶奶就告诉我,一旦迷路了,不要害怕,因为佛祖会陪在你身边。只要诚心念着佛祖,佛祖自然会给你指出回家的路来的。”

杨慕玄蹲在地上,让小女孩能看到自己的眼睛,然后道:“可是叔叔不信佛怎么办?如果不信佛祖,佛祖当然不会给叔叔指路。”

“那可怎么办?”

小女孩为难的挠挠头,她想了想,突然笑道:“叔叔不信佛祖,可是云儿信啊,云儿可以请求佛祖帮帮叔叔啊,佛祖这么好,肯定会帮叔叔的。”

“云儿!”

无意中从小女孩嘴里听到她的名字,杨慕玄点了点头,笑道:“云儿真善良,就算佛祖不想帮我,看在乖巧善良的云儿面上佛祖也会大发慈悲的。”

“恩。”云儿用力点点头,这才有些吃惊的问道:“呀,你怎么知道云儿的名字的。”

杨慕玄笑道:“是云儿自己告诉我的。不然叔叔怎么会知道云儿的名字呢?”

云儿点点头,道:“好像是吧。”

看到云儿迷迷糊糊的样子,杨慕玄不觉莞尔。

“好了,云儿该请求佛祖帮叔叔找回家的路了。”小女孩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眼睛,小嘴里念念有词。

“佛祖佛祖,这位叔叔是云儿的朋友,他现在迷路了,云儿求求您显灵帮叔叔指点回家的路吧。云儿就经常找不到家,所以知道找不到家的人好可怜,云儿求您了,帮帮这位叔叔吧。”

云儿将手里紧紧攥着的一片落叶扔向空中。

落叶随风摇曳,云儿闭上眼睛道:“佛祖不说话就是答应云儿的请求了。呐,云儿扔一片叶子,叶子尖指向的方向就是叔叔回家的方向好不好。”

小姑娘闭上眼睛等了片刻,然后满怀期待的睁开眼睛,欢快的道:“叔叔叔叔快找找叶子,刚刚佛祖已经答应云儿了,顺着叶子指向的方向叔叔就可以回家了。”

此时正值深冬,偶尔北风呼啸,地上便已落满枯叶。根本分不清哪片落叶是小女孩所扔的那片。

小女孩瘪了瘪嘴,带着哭腔道:“呜呜,叔叔找不到家了。”

杨慕玄看到小女孩为他所做之事,心中早已畅达。此时看到小女孩快要哭出来了,忙安慰道:“云儿不哭,就在云儿拜托佛祖帮叔叔的时候,佛祖已经告诉叔叔回家的路了。叔叔已经知道要去哪了,云儿乖,叔叔还要谢谢云儿,要是没有云儿的帮忙,恐怕叔叔也不能得到佛祖的指点了。”

云儿小姑娘破涕为笑,道:“真的吗?”

杨慕玄笑道:“当然是真的。”

“那叔叔知道怎么走了吗?”

“知道了。”

这时远处隐隐有个声音传来:“云儿,云儿。”

云儿清脆的回答了一声,对杨慕玄道:“奶奶叫云儿了,云儿要走了。叔叔快回家吧,不然叔叔的爹爹和娘亲该担心了。”

“爹爹和娘亲吗。”

杨慕玄心中一痛,眼眶里好像有什么要流出来,他揉揉眼睛,又什么都没有。

目送云儿离开,杨慕玄也没辨方向,随性挑了一条路,大步而行。

“独在异乡为异客,我为浮萍,随风而飘也。”

一声长啸,说不出的洒然,是放下,也是更深的执念。

第七十三章 老店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场旅途。

一个人的旅途中,除了沿途偶尔遇到的曼妙风景,剩下的总避免不了的还多是寂寞。

因为生命也是寂寞的。

面对旅途中的寂寞,有的人选择默默忍受,在寂寞中加快进程。有的人则选择放浪形骸。

而酒馆,无疑是放浪形骸最好的场所。

荒野间,充斥着的都是寂寞。寂寞的树,寂静无声的风,杨慕玄停留脚步静静地站立。

他的面前,是一家店。

这家店的名字就是“一家店。”

一个好的招牌无疑可以招揽更多的人气。而一个特殊的招牌更可以引起人们的好奇。当被揪起好奇心的人们进入了这家店,若是恰巧店里有一个老板娘,若是店里的酒够烈,老板娘够辣,进入这家店里的客人或许可以变成回头客。

杨慕玄举步进入了名为“一家店”的这家店。

进去以后杨慕玄就知道了,这家店里并没有够辣的老板娘,店主人只是一个瘦老头。

这家店里的酒也不够烈,不光不烈,味道还很淡,就像水一样。

这是老头告诉杨慕玄的,他这家店里卖的都是水酒。

水酒水酒,酒在水之后,能有多少味道。

尽管如此,杨慕玄还是挑了一个座位坐下。

这家店里除了他和店主老头,并未有其他客人了。没有烈酒,也没有热辣的老板娘,指望一个老头子,又可以留住多少客人呢。

“客人沿着你要去的方向继续走五里,就可以看到一个镇子了,镇子里有一家大客栈,还有三家大酒楼。”

老头颤巍巍的站起身,他原本是守在灶台边的。此时提起一个缺了半块壶嘴的茶壶和带着缺口的茶碗,用沸水烫了烫,给杨慕玄倒了一杯水。

杨慕玄轻轻啜了一口,道:“是茶,还不错,我本以为能喝一杯热水就不错了。”

老头道:“老头子这里虽然是乡野小店,茶水还是有的,只是乡野粗茶比不得名贵香茗,客人见笑了。客人若是嫌老头子的茶不好喝,还是请移驾别处吧,顺着客人要去的方向,不远就有大的酒楼。”

杨慕玄道:“你知道我要去哪?”

老头道:“客人是从南来,要往北去。”

杨慕玄笑笑,摇了摇头。

“听你的说法,北面是有酒楼。可是我并不打算去北边。”

“无妨,无妨。”

“从老头子这里出去,不管走的是东南西北哪条路,去往哪个方向,最多再走十里,都有酒家。所以客人不用担心从老头子这里离开找不到打尖住宿的地方。”

老头乐呵呵的笑起来,嘴里已经看不到几颗牙齿。

杨慕玄对着滚茶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温暖湿润着干冷的脸颊。

“别人都是恨不得自己的店里每天生意兴隆,而你却将好不容易到来的客人往外推,说不定我可能是今天唯一的客人哦。”

老头又回到了灶台边,将自己舒服的窝在躺椅上,明灭不定的炉火映着他苍老黝黑的脸膛,也映出他眸子里苍黄浑浊的眼神。

老头没有回答,而是缓慢的拿出别在腰间的烟袋。他的年纪已经够老了,手里的烟袋年纪比他还要老。烟袋上面斑驳的锈迹比老头脸上的皱纹还要多,还要密。老头拿着老烟袋,动作缓慢不失平稳的将一小捏烟丝装到烟袋锅里。拿出火石,准备点燃。只是明明装烟丝时稳重的手,却在打火时颤抖起来,怎么也打不着火。

“老了,真是老了。”老头叹着气,想要起身借一借炉灶里的火。不知是躺的太舒服了还是什么原因,老头挣扎着却起不来,反而被这简单的动作累的气喘连连。

老头一边喘着气,一边拿眼睛看着杨慕玄。杨慕玄也回看着老头,一边看一边喝茶。

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刻钟,老头率先开口,“年轻人借个火啊。”

杨慕玄从老头手里接过火石,放到了一边。然后折了一根木柴,在炉灶上引了火,凑到了老头身前。

干燥有油性的木柴,火苗烧的很高。老头连烟袋带着自己,凑到点着的火苗上,丝毫没在意差点被火燎着的眉毛胡须。

烟丝被点着了,老头接过还在燃着的木柴。杨慕玄又回到了座位上。老头看着木柴上的火焰渐渐燃尽,道:“老头子也有个事想要问问你。”

杨慕玄道:“请问。”

“老头子这里又小又破,别的客栈酒家离这里也不远,客人为什么还要选择在这里落脚。”

杨慕玄环视一下四周。这家店的确很小,小到只能容纳四张桌椅。店里也很破,到处都是修补的痕迹。

“你这里很暖,很舒服。”杨慕玄道。

暖,在大冬天,任何一家店有这个就够了。

这家店中央有一个火塘,火塘大大的,与小小的店面极不相符。火塘里燃着木炭,木炭烧的通红,散发着浓浓的暖意。四张桌椅围着火塘摆放,这样不管客人坐在哪里,都可以舒舒服服的烤着火。

“好。”

老头笑眯了眼。“尽管老头子这家店比不上别处,可是绝对能使客人舒服。”

老头美美的吸了口烟,点燃的烟丝明灭不定。

烟进入肺中,又从肺里出来,仿佛将老头的疲惫也带走了,老头的眼神亮起来了。明灭的火光中,老头身边的烟浓起来,烟雾在他身边经久不散。

杨慕玄固然心头一动,开口问道:“老人家姓孙吗?”

老头摇了摇头,继续抽烟。他没说自己姓什么,也没问杨慕玄为什么突然对他的姓感兴趣。杨慕玄却解释道:“我知道有一个姓孙的老头,抽烟很厉害。看到你抽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他。”

老头继续在那里喷云吐雾,杨慕玄则舒服的烤着火。

而此时,门口厚厚的帘布被掀开,又有一个人走进来。老头笑道:“看来客人还不是唯一一位,第二位客人来了。”

(两章平淡剧情只是过渡。)

第七十四章 离别时的钩

门帘被掀开,这家小店里迎来了今天的第二位客人。

杨慕玄所坐的位置背对着门口,所以他看不到来人的面容。

杨慕玄只听到到了他的呼吸声。

悠长,有力,呼与吸间几乎听不出停顿。

伴随来人进来的,还有掀开门帘时一闪而逝的一道光。

是阳光,也有刀光。

杨慕玄还在喝茶。刚续的水太烫,他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

粗茶苦涩,但是滚烫的茶水入腹,身边烤着火,一种暖意从内到外油然而生,驱走了从外面带进来的严寒。杨慕玄惬意的眯着眼睛,他现在的样子几乎不像一个江湖中人,

一个合格的江湖中人永远不会把自己的后背显露给别人,尤其是背对着的还是一个高手,一个拿着刀,刀还没有归鞘的高手。

他的剑则放在了右手边,看似咫尺可得,可是真正的江湖中人却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兵器放的太远,甚至不会离开自己的手。

江湖,江湖中人在江湖,就像一个人在真的江河湖海中,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面对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涛浪。任何的疏忽和不小心都有可能使得自己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江湖中人的敌人永远是多于朋友的,可杨慕玄始终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纯粹的江湖中人,就像他虽然用剑,却始终没有把自己当成一名纯粹的剑客一样。

所以杨慕玄没有这个顾忌。他可以把后背轻易显露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也可以面对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高手而从容且惬意的喝茶。

”太阳出来了?”

一句简单的问询,语气就跟和朋友平常的交谈一般。店里总共三人,杨慕玄和店主老头一直都在店内,那问的是谁显而易见。

”我来时阳光不错。”

杨慕玄”哦”了一声,道:”老人家还是多晒晒太阳的好。”

小店的门、窗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帘子,有了这层帘子的相隔,小店里与外面仿佛成了两个天地。无论外面天气晴朗还是阴沉,都与这个小店无关了。店里都是昏暗的,即便灶上烧着灶火还有小店厅堂燃着的火盆,给小店带来温暖的同时却没有将小店照的亮一点。

老头还在抽烟,旱烟特有的味道和浓烈的烟漫布他的身周,将老头衬得越发飘忽。

”人老了,就看不得光了。与其在太阳底下的不自在,还是昏暗一点让人安心。”

老头说道,烟袋锅里火红的烟丝,随着他说话,有节奏的一明一灭,一灭一明。

杨慕玄笑道:”听起来老人家似乎有点故事。”

老头闷闷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咧着嘴笑道:”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点故事,老头子活了这么久,有点故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吧。”

”不要紧。”

杨慕玄摇了摇头,老头又道:”想听听老头子的故事吗?”

方才进来之人自进来之后便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烤火,不过在老头与杨慕玄说话间,又进来一人。杨慕玄因角度问题同样没看到来人面容,只是后来之人明显与方才进来之人份属一方,此时便开口道:”你这店家看到有客人到来不先忙着招呼,反而自顾在那与别人讲话,让我们杨头兀自在这干等,这般怠慢客人这是什么道理。”

老头慢慢站起身来,道:”老头子年纪老迈,行动迟缓,怠慢了客人,还请客人见谅。唔,原来是二位差爷,请恕小老儿眼拙,不知差爷驾临,还请两位差爷请坐,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有热茶就快上来,还有什么吃的也快拿些来,这大冷天的,冻死个人了。你这老头太不知事了,你说这大冷的天杨头还这么不辞辛劳的从外面忍饥挨饿的,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百姓么,有什么好吃的还用我说吗,还不快上来。”

那人语气虽然有些凶,杨慕玄却未从他的话意里听出凶戾,知道他并非是那种仗势欺人的恶人,是以也没有行侠仗义的心思。

果然被称为杨头的人开口道:”纪章,不得对老人家无理。”

又听他道:”老人家,我这兄弟心直口快,没什么恶意,希望您不要介意。”

老头拿出两个碗,倒上热茶,笑眯眯道:”不妨事,不妨事。年轻人有点火气是好事,等到老了,想有点火气都难了。差爷先喝点茶吧,烤烤火暖和一点,吃的一会就好。”不知有意无意,老头将给杨头的茶碗放到杨慕玄对面。等杨头坐下喝茶,杨慕玄这才看到他的样子。

瘦削、黝黑、沉默,不到三十岁的男人,穿着捕头公服,手里拿着一柄无鞘的刀。

杨慕玄打量他的同时,杨头也在打量他。

”江湖人?”

杨头皱着眉头。

”是。”

杨慕玄笑着应道。

”什么事?”

杨头道:”你要去前面的镇子?”

”或许吧。”杨慕玄喝了口茶。”这茶不错。”

杨头也喝了口茶,道:”茶确实不错。不过你要去前面的镇子的话,希望你记住一点,不要打搅了百姓。”

杨慕玄道:”要是不呢?”

杨头道:”那我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杨慕玄笑起来。

”凭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杨慕玄还是第一次遇见因为他是江湖人而警告他不要欺负百姓的人,虽然成了被警告的一方,却不妨碍对此人的欣赏。而且此人姓杨,又是一名捕头,杨慕玄心中一动,已经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不过无缘无故的被人警告,杨慕玄心中有些不爽,此时他拿出反派大boss的气势。

杨头旁边的官差一拍桌子,道:”我们杨头说什么你就照办,笑什么笑,还问凭什么,找打吗?”说罢作势欲上,却被杨头拦下来。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也不想知道你是什么人,所以你不用告诉我你是什么人。老百姓有自己的生活,希望你不要去打扰,更不要殃及池鱼。凭我是官差,我就要保护好百姓的安宁。”

杨头冷静的看着杨慕玄,眼睛里却满是认真。

杨慕玄停住了笑,道:”有意思,你放心,我会的很多,唯独不会欺负老百姓。”

”好。”杨头点了点头。

老头突然把他们身旁窗户上的帘子掀开,阳光霎时现在杨慕玄身上。沐浴在阳光中,他感到了另一种的温暖,与火焰完全不同的温暖。

炭火暖的是身,阳光暖的还有心。

暖暖的阳光中,杨慕玄看着茶碗中热茶水汽袅袅散在空中,突然道:”还不知道尊驾大名?”

杨头道:”杨铮。”

”好名字。”杨慕玄笑道:”巧了,我也姓杨。”

杨铮道:”确实很巧。”

第七十五章 平淡

平淡的话语配合着面无表情的脸庞,听起来的话就像是在敷衍。

离别钩杨铮,杨慕玄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杨慕玄虽然认识杨铮,甚至杨铮的情况在某些方面比他本人还要了解,却不代表杨铮也认识杨慕玄。是以杨慕玄听到杨铮略显敷衍的话后笑了,毕竟不能指望一个不认识自己的人能对自己表现出有多热切。

”喝酒吗?我请你喝酒。”

沉默片刻,没有理会一旁喋喋不休的捕快纪章,杨慕玄向杨铮发出邀请。

杨铮本来低着头盯着桌上的茶碗,此时抬起头,虽没有说话眼神中讯问之意却甚浓。

杨慕玄干干一笑,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大家有缘都姓杨,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杨铮闻言,歉意一笑。他似乎从来没有笑过,笑容比杨慕玄还要干。又好像满腹都是愁心事,笑容中还有一丝苦涩。看着这又干又涩的笑容,杨慕玄不由受了感染般配合的叹了一声。

听到叹气声,杨铮的歉意似乎更深了,想了片刻才道:”身有公务恕在下不能奉陪。”

话,依旧是干巴巴的话,拒绝的也很生硬,杨铮似乎不懂的什么叫人情世故。即便蕴藏在话里面的抱歉常人几乎听不出来。

杨慕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因为他是杨铮而继续搭讪。两个人如同普通的茶客一般,各自喝着茶,做着自己的事,彼此沉默。

这种沉默一直到杨铮吃完东西充饥后离开。杨慕玄目送杨铮消失在厚重的帘布之后。一直在灶上烧火的老头冷不丁开口道:”你和他认识?”

杨慕玄奇道:”这你都看出来了?”

老头腰杆儿挺得笔直,傲然道:”老眼昏花不代表不能洞如烛火。”

杨慕玄道:”眼力好点罢了,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老头嘿嘿一笑,没有理会前句,而是道:”这正是让老头子不解的地方。”

杨慕玄笑道:”世间奇怪的事多了,难道还能一一弄懂吗?”

老头道:”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可是好奇心这个东西,人人都有的。”

”好奇心害死猫。”杨慕玄幽幽说道。老头抽了口旱烟,道:”这句话有点意思,不过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这句话也是打今儿才听到。”

杨慕玄道:”世间没听说过的道理多了,难道还能一一弄到耳朵边听到吗?”

老头轻轻一笑,道:”少年人口舌很厉害,不过我看你把人带沟里的功夫更厉害。这才聊了多久?老头子就差点忘了咱们起初可不是这么聊的。”

杨慕玄道:”一把老骨头了还要这么好的记性干什么?”

老头道:”人到了最后,都是活在自己的记忆里,若是记性差点,那还指着什么活?”

老头又道:”你和刚刚那位杨头认识?”

杨慕玄摇摇头,道:”听说过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捕头。”

”怎么不和他多聊聊?看得出来他虽然说话不多,也只是面冷心热。”

杨慕玄道:”芸芸众生各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轨迹,我和他不过纯偶然的相遇,便如萍水相逢。就像人这一天不知会碰到多少人,算得上邂逅的却很少,多的就是彼此不过是各自生命中的匆匆一过客,又何必因为不必要的相识而改变属于彼此的轨迹?”

老头又笑了,不过这次是实在的苦笑。他郁闷的抽了一口烟,却酝酿了良久才将烟气吐出。”都说是活得久了,就见得多了,对有的事也就看开的多了。有时你竟然给我一种比我还老的感觉。老而不死是为贼,少年人明明还有大把的美好时光,何必老气横秋的呢?少年人就该拿出属于少年人的朝气才行。”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虽然隔着厚重帘布,清脆的声音声声入耳。

”师兄,人家累了吗,想要歇一歇。”

”师妹,在往前走一走吧,听师父说前面不远就有一家客栈。”

”可是师兄,人家真的很累了吗,这里不就有一家吗。”

”师妹你忘了师父说过,情非得已尽量不要在这种荒村野店落脚。”

”当然记得,可是人家真的很累了,天气又真的寒冷,走了这么久,早就灌了一肚子的寒风了,人家就像在这里暖和暖和喝杯热茶再走吗,好不好。”少女撒着娇道。

”师妹你还说呢,师父这次放咱们下山明明是为了不久后那场被誉为百年来最顶尖的剑客对决,让咱们看看涨涨见识。你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得什么时候能走到华山啊?说不定等咱们到了,这场天下瞩目的对决早就结束了。”

”哼!臭师兄,说谁走的慢了,要是嫌人家拖后腿你自己走好了。”

”师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慕玄听的分明,被叫做师兄的人陪笑一声,道:”不然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了。”

”哼!谁要休息了,还不快走?真是扯后退!”

”师妹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乐意,不行啊?快走吧,三少爷和孤心剑,真是期待。师兄你说他们最后谁输谁赢呢?”

”是单锋剑不是孤心剑,如今天下最负盛名的三柄剑之一。听说这柄剑的主人持此剑闯少林大阵如过无人之境,视整个少林如无物,真是不知是怎样的风采。大丈夫当如是也,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如此就好了”与少女情怀总是诗相比,此间的少年更是仰慕这种人前风光。

”嘻嘻,师兄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

”住嘴,师妹我这是…我这是让着你。”

”谁说的,明明是我让你才对,要不然我三招就能把你拿下。”

”不对,应该是我怕你输了哭鼻子,才故意输给你的,只不过是我演的太好了,你没看出来。所以才会沾沾自喜。”

”切,我不信。”

”不信就再比一比。”

”比就比,谁怕谁?”

”来啊。”

”来就来,接我一招。”

”哎吆,师妹你耍诈。”

”师父说这是兵不厌诈,笨师兄。”

”你…你不要跑。”

”笨师兄,来,来啊,来追我啊,追的上算我输。”

”臭丫头不要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

尽管看不到具体情形,杨慕玄已经听得到了大概,他没想到一时突发奇想邀请三少爷华山论剑竟能引起这么大的风波,不过想想也释然。除了他崛起太快没有感觉,其他不论是三少爷还是燕十三,作为天下最富盛名的人物,其一举一动不知牵动着多少人的心。

老头尽管没听清外面年轻人讲了什么,可最后少年少女的嬉戏打闹他听的一清二楚。笑道:”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活力嘛。”

杨慕玄放下茶碗,站起身来,道:”茶喝完了,我也该走了。”

老头道:”不送。”接着又略带惋惜道:”很久没聊得这么痛快了,我的故事还没讲呢。”

杨慕玄道:”那就下次吧,会有机会的,下次我再来听你的故事。相信那会是一个精彩的故事。”

老头呵呵一笑道:”我就尽量编的精彩点。”

第七十六章 华山

华山有多远?

前世贫瘠的地理知识只告诉他,嵩山在河南,而华山在陕西。陕西与河南交界,所以从嵩山下来一直往西走就不会错。

而嵩山距离华山有多远,杨慕玄只记得全程有三百二十多公里,这还只是直线距离。而以古时的生产力水平,断然做不到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来修筑一条直线道路,所以嵩山到华山的距离,千里之遥不是虚的。

一个人靠双腿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走过千里的路途?杨慕玄以前没经历过,现在经历过了却不想再有第二遍。他从嵩山走到华山正好用了二十八天的时间。

本来杨慕玄可以选择骑马,骑马太颠簸的话也可以选择雇一辆马车,将自己舒舒服服的送到华山脚下。

只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用脚步去丈量大地。因为他以前看小说时经常可以看到主人公在遇到瓶颈后都会选择出趟远门,选择以脚步丈量世界,以己心寄托山水,体悟天心。在生命中寻找感动,在感动中领略升华。

杨慕玄也遇到了瓶颈,所以他选择以这种方式突破瓶颈。可惜他没有成功,整个天地仿佛离他非常远,远到真的像隔了一层天地。有时又非常近,特别是在夜晚,仰望星空,他便感觉天地与他之间只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纱,薄到只需轻轻一指就能打破这种隔障。

只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可以一指把这层纱捅破。在那一晚,他盯着漫天星辰看了一夜,结果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他受了风寒。

习武之人体格强壮,又有内力护身,小小的风寒自然起不了多大的困扰。杨慕玄只是笑自己有些傻,他想到了王阳明,王阳明为了实践朱熹的”格物致知”学说,曾格了七天七夜的竹子,希望能够格出竹子之理,但换来的却是刻骨铭心的失败,自己更因此而病倒了。杨慕玄觉得他和王阳明好像,却比王阳明好笑。至少人家在格竹失败后,得出了”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走出了自己的心学之道。而他又得到了什么结论。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吗?

这个月正好有三十天,二十八天赶路,剩下的两天用来休息,养精蓄锐,再好不过。待他休息好了,便向着华山绝巅行去。

杨慕玄并不是第一次来华山,出于兴趣使然,在原本的时空中,五岳他尽数游览过。只是此界之华山,比之原来时空已经开辟成为景区的华山,少了人工之雕琢,却多了自然之壮美。他行于山路,看着山景,心下比较五岳却是各有特色。东岳泰山之雄,西岳华山之险,南岳衡山之秀,北岳恒山之幽,中岳嵩山之峻,泰山如坐,华山如立,衡山如飞,恒山如行,嵩山如卧,早已闻名于世界。

华山共有中南西北东五座绝峰,尤以南峰最为高陡崎岖,有落雁之名,古人尊称它为”华山元首”。落雁峰峰顶最高处就是华山极顶,登山人都以能攀上绝顶而引以为豪。是以杨慕玄先从南峰开始攀登。

自古华山一条路,华山之险自是不必多说。自山脚至绝巅,除却寥寥几段先民开凿的小路,其余多是悬崖峭壁,就以杨慕玄此时的身手,也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才攀上绝顶。

登上南峰绝顶,杨慕玄顿感天近咫尺,星斗可摘。举目环视,但见群山起伏,苍苍莽莽,黄河渭水如丝如缕,漠漠平原如帛如绵,尽收眼底,使人真正领略华山高峻雄伟的博大气势,享受如临天界,如履浮云的神奇情趣。

而峰南侧是千丈绝壁,直立如削,下临一断层深壑,同三公山、三凤山隔绝。南峰由一峰二顶组成,东侧一顶叫松桧峰,西侧一顶叫落雁峰,也有说南峰由三顶组成,把落雁峰之西的孝子峰也算在其内。这样一来,落雁峰最高居中,松桧峰居东,孝子峰居西,整体象一把圈椅,三个峰顶恰似一尊面北而坐的巨人。

杨慕玄登南峰极目远眺,四周群山起伏,云霞四披,周野屏开,黄渭曲流,置身其中若入仙乡神府,万种俗念,一扫而空。

而西峰南崖有山脊与南峰相连,脊长数百米,石色苍黛,形态好象一条屈缩的巨龙,人称为屈岭,也称小苍龙岭,是华山著名的险道之一。

自南峰眺望,西峰依稀可见。华山西峰为一块完整巨石,浑然天成。西北绝崖千丈,似刀削锯截,其陡峭巍峨、阳刚挺拔之势是华山山形之代表,因此古人常把华山叫莲花山。

杨慕玄自南峰而下,又遍游北峰,中峰,此地此时几乎不见游人,整个华山也尚未有许多人工雕琢,沿途所见尽是一派自然原始风貌,杨慕玄不由大饱眼福。

而此时天色欲晚,再下山已经来不及,杨慕玄便寻了一个背风之所,点起篝火取暖,又从山林猎得一只肥大野兔,倒也能自给自足。

杨慕玄托邓定候所下战书未定明时日,不过他自己已是孑然一身,下山也无居所,此时便打定主意于山上等待。至于华山山域这么大,所邀战之人能否与他会面,杨慕玄也没多想。他是越发懒散随性了,能见到必然一战,若是两人碰不到面,也是天意。至于是否有人会说他怯懦畏战,他完全不曾想过。名声于他又有何用,不过虚名而已。

第七十七章 道

华山绝巅,在杨慕玄到来的当天夜晚便下了一场雪。

冬季的雪大概如此吧,由细碎的雪粒,慢慢便成了漫天的鹅毛飞雪。飞雪如絮,不多时天地便皆掩于白色。

杨慕玄运气不错,寻到了一方山洞。山洞不大,进深不过半丈,却足以使人避免风雪袭身之苦。

杨慕玄在洞内望着天空,山洞内燃着的火光透过窄窄的洞口映射到外面,却将临近的一方天空染成淡淡的橘红色。

而在这朵橘红之外,黑与白完美的交融到一起,此刻,山口经年不断的风骤停。雪,落地无声,整个山间豁然寂静。

极静中,杨慕玄缓缓走出山洞。雪落在他的身上,不带一丝凉意,仿佛橘红的火光染红了天空之后连带着把热量也传给了雪花。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杨慕玄自语道。他的说话声很低,可是他的声音却传遍了整个山间。

自然里的一切仿佛早有默契,第二天天一亮,连绵的雪也悄悄的停住了。杨慕玄早已成为了雪人。只是在雪中的他丝毫没有感受到寒冷,冰雪于他,再没有一丝隔膜。

雪中的寒,他感受到了,而他心中的意,也肆意蔓延在茫茫的雪地上,彼此没有一丝隔膜,就像雪也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不只是雪,还有山。华山,延绵的华山。此时给他的感觉不再是雾里看花,反而多了几分真实感。就好像他以前看到的华山是假的,现在看到的才是真的。

杨慕玄将手指触在冰冷的岩石上。裸露在外的岩石,经历了千万年来的风刀霜剑的琢磨,此刻早就看不出原来的质地颜色,分辨不出山岩特有的花纹条理。

可当杨慕玄手指触碰到这块岩石时,触感传来的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温度,象征着生命的温度。萦绕于整个山间的怒风就是它的呼吸,冰冷而厚重的岩壳下深藏而内敛的火热,是它生命的脉动。在这一瞬间,杨慕玄感觉华山是有生命的,它只是陷入了沉眠,它,已经不是它,而是要称之为祂。

广大,厚重,无垠,不动如山……种种感觉借由岩石传递到他的脑海,又随着他的思绪散布于他的精神,在此刻他的精神蓬勃而发,与广大深沉的华山联为了一体。

他仿佛成了华山,自久远前的一片岩浆海慢慢冷却,凝结成岩,埋藏于地底。又在某一天随着一股沛然巨力,慢慢于重重地底升叠而起。

他又仿佛变成了一颗种子,随风飘动,终有一日在华山落脚,靠着岩缝中渗出的水滴,扎根于贫瘠的山地。为了生存,为了成长,以脆弱的根破开厚厚的岩层,不断与天地争命,终于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耸立在华山绝巅,经历四季流转,傲视岁寒骄阳。却在一天雨夜,凋零于雷火之中,参天树躯慢慢腐烂成泥。

而又有一日,在大树凋零之处,一颗嫩芽探头而出,汲取着树躯化作的养分,再次茁长。

草,木,山石,飞鸟,鱼,虫,兽,杨慕玄的精神在整个山中流转,这片大山从远古至今蕴藏在此的信息与奥秘对他再无遮掩,杨慕玄如一块干涸的海绵,孜孜不倦的体悟着关于这片天地的奥秘。

只是他的身体不知在何时己渐渐冰冷,他的精神却更加亢奋。随着他的深入,他所接触的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这片大山。就在他沿着这座大山去追寻更为广阔的未知之时,一阵警兆传来,他的精神一阵恍惚。

随着这道警兆,杨慕玄猛然感觉到一道充满死亡的气息。这道死意不是从外界而来,而是从他体内窜出,宛若一条漆黑的巨蟒,缠绕着他。巨蟒双眸紧闭,却有一道无形的力量致使杨慕玄不禁对向巨蟒的双眸。而此时巨蟒双眸睁开,冰冷而纯粹的目光犹如一柄锋利的剑,携带着浓重的几乎化不开的死意,狠狠刺向杨慕玄的心脏。

冷,冰冷刺骨,痛,痛彻心扉。

杨慕玄闷哼一声,睁开眼睛,却发现哪里有什么巨蟒,之前种种宛如幻觉,他依旧站在雪地中,手指触着山石。

周围一切如常,白天却变成沉夜,而他的左手边多了一个人影,全身的黑色与整片白茫茫的大地格格不入,身上泛起的气息却比雪后的天气还要冰冷。

尽管看不到来人的面貌,杨慕玄却已经认出他的身份。杨慕玄将手指收回。他知道方才不是幻觉,他的心头还盘踞着那道刺骨锥心的死亡杀意。

”我差点就死了。燕十三,看来只有死亡才能唤醒死亡。”品味着独属于燕十三的杀意,杨慕玄发觉全身有如被千万斤的巨石碾压过,身上提不起一丝力气,而比力气空尽的还是精神,杨慕玄只感觉即便七天七夜不睡觉也没有今天这般累。他已经气空力尽,连拔剑的力气也没有,尽管如此,在他看到燕十三时,杨慕玄还是笑了。

”天人交感,你入道了,却陷得太深。”燕十三话里有着掩盖不住的艳羡和惋惜,种种情感交陈使得他的声音更加低沉,不过也比杨慕玄好听的多。杨慕玄的声音很嘶哑,仿佛已经几天没有喝水了,他感觉喉咙里像燃着一堆火,而他的喉咙被烤的有如焦树皮。他捧起地上的雪,狠狠嚼了几口,雪化成水,慢慢浸润着喉咙,杨慕玄才继续道:”总之今天多亏了你,你救了我一命。”

燕十三道:”心灵愈强大,便不会陷至不能自拔。依你的实力,既能入道,便不至如此!”

杨慕玄苦笑,真正的强者不仅武功要千锤百炼,心灵更是如此。想成为真正的强者,没有一颗强者之心断然不成。而杨慕玄的武功可以说已经不逊于当今天下绝顶中的任何一个人,得益于其金手指的加成,即便是对武林高手可遇不可得的天人交感,杨慕玄也可轻松体验。只是成也金手指,败也金手指,短短时间得来的与寻常高手数十年如一日的锤炼还是有所差别,杨慕玄走速成之法虽可入道,却无异于步入魔道。

”可能有些事没想通吧。”杨慕玄不想多说,燕十三也非刨根问底之人。

两人沉默一阵,杨慕玄则趁此调息,待他感觉恢复了几分气力,问道:”十三兄是如何找到我的?”他对此是十分好奇,要知道在茫茫大山中想找到一个人殊为不易,而且若不是有燕十三的死亡剑意将他惊醒,杨慕玄恐怕早就在天人交感中被浩大天地同化,最终避免不了陷入”托体同山阿”的境地了。

与天地相比,再强大的个人,也是渺小的,至少在这个世界而言,这是一句真理。

燕十三道:”我刚巧感觉到一股剑意的波动,便顺着这股波动来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杨慕玄身边的剑上,叹了口气,叹道:”好剑,可惜了。”

杨慕玄将单锋剑拔出,即便在无光的黑夜,整柄剑也是熠熠生寒。杨慕玄道:”真是可惜了,也真是委屈你了,单锋。”

第七十八章 前路

”单锋自从被我打造出来,便从没有真正享受到作为一柄剑的荣耀。是我配不上他。”杨慕玄轻弹剑身,幽幽叹道。单锋剑映寒光,嗡嗡作响,不知是附和,还是在宽慰。

”现在呢?你是否已经拥有了剑客的心?”燕十三道。不是剑客的人,剑法却比真正的剑客还要精妙无数倍,这样的人不当一名剑客,可惜了。

”或许吧,有心还是无心?唯心主义的坑太深。”杨慕玄道。不过最后一句燕十三没听懂,他也不需要懂,因为燕十三懂得剑就够了。

”再战一场吧。”燕十三道。

杨慕玄摇摇头,道:”这次论剑的主角,不是你。”

”可惜。”

燕十三没有被拒绝后的沮丧,整个人如一柄剑一般立在风中。他身穿一袭黑衣,黑衣本来可与夜色相融,可是燕十三站在夜色中,却如一点明亮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在黑夜中更加显眼,仿佛无尽的夜也不能遮掩住他的风采。

”可惜了。”燕十三盯着杨慕玄的剑,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且冰冷,杨慕玄却感觉到了灼热。

”这两声可惜,不光是为了这次此剑不成吧。”燕十三一向话不多,也不会说废话,今晚一连三声可惜的情况,着实不多见。

”第一声可惜,是可惜一柄好剑没有找到一个好主人,也是在可惜一个能有机会真正步上剑道顶峰的人白白浪费了自己的资天赋。”燕十三冷声道,话里面的”恨铁不成钢”之意一时间比之骨毒长剑上浓到化不开的杀意更重。

杨慕玄知道燕十三动了真怒,苦笑着缩了缩头。

”第二声可惜,你已经猜到了原因,至于第三声可惜,即是为你可惜,又是为我可惜。因为当今天下,又少了一柄可与你我印证的剑了。”燕十三很平静,一名合格的剑客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使自己保持平静,只有这样心才能定,出剑时手才能稳。

只是此刻燕十三就像表面风平浪静的大海,藏在他心中的感情就像海中正在爆发的火山,即便是杨慕玄,都能感觉到燕十三心中的悲痛和伤感,更多的还有惋惜。

”谢晓峰死了。”没有过多的修饰,燕十三简洁道明他知道的信息。

杨慕玄哦了一声,没有过多的惊讶,他早就从剧情中就知道谢晓峰迟早要这么做。

”他,也放下了。”杨慕玄道。死亡有时不仅仅代表着结束,对谢晓峰而言,正意味着新的开始。

不过燕十三还没有明白这一点,他现在正沉浸在”知音难觅”的惋惜中。

杨慕玄道:”伯牙绝弦,知音难觅,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燕十三站在华山绝巅,俯视群山,道:”世间能站在山巅的人又少了一个,不能体验谢晓峰的神剑,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杨慕玄走至燕十三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晚上从这最高处向外看,比之白天自然不同,少了一览众山小的气魄,多了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从杨慕玄此时的视野望去,重重叠叠的山间,三三两两豆大的火光点缀其间,这些正是为了一睹他与谢晓峰一战慕名而来的江湖中人。

”咱们战一场吧,总不能让他们白来。”杨慕玄心中涌现战意,他的身体还是无力的,精神更是疲惫不堪,浓烈的战意支撑着他挺直身体,整个人昂扬如剑。

燕十三反而笑了,纯粹的剑者从来不会畏惧挑战,面对强者他们只会更加见猎心喜。紧接着,燕十三眉头又皱起,道:”现在?”

杨慕玄道:”当然不是。”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明日,于此地,单锋且试锋芒,逆缨再会夺命十三剑。”声传十里,在群山中荡彻,惊起丛林飞鸟无数,更震得人心激荡。

燕十三不解,问道:”为何如此?”

杨慕玄身躯一晃,显然方才强提内力传音十分勉强。苍白的脸上他的眼睛却更亮了,一种神采从他眼睛里透发出来。

”十三兄,你自持剑起立志追寻得是什么?”

燕十三道:”剑道极致。”一字一句,是斩钉截铁般的坚定,是一往无前的坚持。

”我现在走上的又是什么?”杨慕玄又问道。

”武道巅峰。”燕十三答道。

杨慕玄笑道:”武道巅峰?十三兄太抬举我了。武道巅峰离我太远,我不过只是一个刚刚有资格触碰,却还没真的触碰到武道的凡人而已。”

”路漫漫其修远兮,咱们不过都是刚开始而已。”

燕十三道:”你是前路漫漫,我却已经走到尽头。”

杨慕玄似意有所指道:”死亡可不是尽头。”

”若说武道之路如同登山,虽说山顶之上还有天,但是咱们已经算是登上山巅的人,再看半山腰,是尚在攀登之人,而再向下看,山脚还有人。山脚的人最多,越往上越少,自古至今,有寥寥几个能登上咱们所处的高度?”

燕十三没有说话,周身萦绕的是高手寂寞的孤寒。

”造成这种局面的是在半山腰的人看不到上山的路。”杨慕玄一指他们面前的一座孤峰,壁立千仞,直入云上,云彩只在半山间,遮挡住了山峰之巅。

”昔年蓝大先生对战帝王谷主,小李探花决战龙凤金环,楚香帅战水母阴姬,无不是盖绝当世之战。无论是蓝大先生,帝王谷主,还是小李探花,上官金虹,无不是绝代风流人物,可是他们之间交战,或是在人迹罕至之地,或是于云遮雾绕之所,这一位位的绝顶高手,一场场惊天动地的交战,除却他们本人,竟无人有缘一睹。世人却不知他们站在何等高度,只能以神话传说附会他们的风采,实在是可惜。”

燕十三道:”不能见诸位前辈高人风采,确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杨慕玄道:”所以十三兄有没有兴趣做为指路之人。且让世人一睹何为剑之顶峰?”

燕十三难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固所愿尔。”

第七十九章 论剑时一

第二天一早,天只蒙蒙亮,便陆续有人登上华山南峰绝顶之处。

其时天寒地冻,北风不绝,华山路本崎岖,早间更是下过一场大雪,漫雪封山之下,华山绝壁尽成天堑之隔。虽是如此,却难阻世人一睹当世两大绝顶剑客对决的火热之心,等杨慕玄到后看见华山南峰围了不少人。

经过一晚的修整,杨慕玄精神与功力都已恢复。昨天误打误撞却来的水到渠成的入道交感,虽令他差点身死道消。不过之后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杨慕玄体内的内息更加蓬勃,他与天地之间也不再是一片迷雾。他清晰的感觉到,整片天地与他之间的契合已经越来越深,而且每时每刻都变得更深,仿佛他一个意愿,天地就能为他而动。

杨慕玄清楚,这不过是一种自身强大后产生的错觉,他距离那种境界还差的远。武学之道浩如烟海,在这条漫漫长路上,他不过刚刚起步而已。

杨慕玄步上山巅,原本乱糟糟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杨慕玄到今天才算是真正出现在这种公众场合。在这些江湖人眼中,杨慕玄周身仿佛蒙有一层神秘的面纱,他的来历成谜,过去不详,初出江湖不久即已成名,人称孤心剑。为人却极为低调,在众人以前的记忆中几次显露武功也是浅尝辄止,使人摸不清他的深浅。基本上属于”路人”,也就是那种江湖中有他的名声,却没多少符合这种名声的战绩,在别人眼中属于武功不错的后起之秀之类的人物,这样的人在江湖上还有不少。然而就是这种存在感极低的人却在不久前搅动风云,破青龙会分舵,诛卫天鹰,论剑孔雀山庄。若是仅有这些也不足以使杨慕玄被天下咸服,真正使他名动天下的还是他论剑燕十三,硬接夺命十三剑而不败。而之后当他于少林二度大破少林寺镇山大阵的消息传出后,天下无不惊骇,至于当此消息得到确认之后,杨慕玄便踩着少林千百年的不败金身一举跃居当世绝顶,天下为之传唱。

在众人目视中,杨慕玄缓步登上山巅的一块昂立巨石。

今日天气是少有的晴朗,太阳早早升起,云霞争蔚,一道晨曦投到山顶,将杨慕玄周身笼罩,此时他一袭白衣胜雪,眉宇间透露出慑人英气。衣带飘动于云雾缭绕之间,宛若嫡仙临尘。

只因这次牵扯到的人物,不论是假死避世的谢晓峰,还是如今论剑的双方杨慕玄,燕十三,俱是江湖顶尖人物。是以此时能上的华山来的,除却凑热闹的散人,其他无一不是各门各派,各方势力的精英人物,或是成名许久的江湖大豪。群英荟萃堪称是江湖中百年难有的盛会。杨慕玄立于高处,俯瞰群雄,一时间不免意气风发,当即昂然道:”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鼎峰;三尺单锋尘不染,天下无双。”

足尖轻踏,跃身而起,他之身后就是一片绝壁,杨慕玄飞身而上,只听”呛啷”声起,寒芒漫天,单锋剑已经出鞘,挥洒出无穷锋芒,在这片绝壁之上,四个大字已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华山论剑!”

群豪之中已经有人忍不住念了出来。四个字每个都有斗大,龙飞凤舞,入石三分。华山绝壁山石经历无数风雨锤炼,硬如金刚,每个字却能深锲入石,这份手段着实惊骇。而且不只如此,下方有眼力毒辣的老江湖分明看出每个字中皆蕴含强烈剑意,一笔一画便是一招一式,这四个字中便藏有一套极高明的剑法。人群中有见识的为数不少,在开始几声惊异的喧嚣之后,不少人已经沉下心来开始对着石壁参悟里面的剑法。

”恩一头怨一头,天老地死复何求,劝君莫轻生,冥冥成败,仅风流。”燕十三从人群中走出来,右手提着剑,左手拿着一壶酒。

燕十三走到众人之前,仰头看了一眼杨慕玄,才将目光放到绝壁之上,审视一番。忽然将酒壶高高抛起,这壶酒正好落到杨慕玄所站的巨石上,落地无声。

燕十三则长剑出鞘,只见骨毒黑芒乍现,剑身上十三颗明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燕十三提剑轻舞,却一改往日剑术的凌厉毒辣,剑走轻灵,寒光纷飞笼罩方圆丈许,剑路却是简单的撩圈斩抹,都是剑术中最基本的动作。只是往日里常见的招式如今经由燕十三手中施展,却组成天底下最精妙的一套剑法,剑势轻盈却在不知觉间布下重重罗网,看似绵柔却内藏金戈杀机。众人皆是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丝毫,而随着燕十三出剑一剑快似一剑竟不觉中剑路再变,剑势有如狂风暴雨,大开大阖间气势磅礴,长剑带起的劲风如刀,沉重的气势迫得他人连连后退,众人只感觉自己有如风暴中的一片树叶,只能随风漂落再无一丝自主。即便其中有高手被气机牵引下想要举兵一搏,最后也是徒然费力,只能稳定心神强自退出剑势笼罩范围。

这时又听一声脆响,燕十三一套剑法已经使完,长身跃至巨石之上与杨慕玄分立南北。剑尖一挑,将酒壶挑起,如鲸吞牛饮将满壶酒一饮而尽,道:”不错,字不错,里面藏着的剑法也不错。”

杨慕玄道:”你也不错,只一眼就能堪透我藏在里面的剑意,并将其演化成一套千锤百炼的精妙剑法。”

燕十三道:”世间还有咱们看不透的剑法吗?”

杨慕玄笑道:”说的也是,你已经品评了我的剑法,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就不要让诸位观众久等了。”

燕十三道:”等一会也无妨,等一会吧,我想,黄昏时再来一战才好。”

燕十三的状态有些不对。

杨慕玄突然道:”我有些后悔了。”

开个单章讨论下

写到这里,古龙世界应该还有几章就完结了,对于以后,我也分别设想了几个不同的世界,但是对于以后主角的路怎么走,还是有些选择不定。也算是剧透一下,其实大家看到现在,也可能看出来了,我本来打算放弃掉主角的金手指,把它当成是对主角的一个考验。因为当下金手指文太多了,怎么也写不出新意,况且能够穿越到各种不同的世界,也算是主角最大的金手指了,所以,我想下个世界主角可能要从零开始了。但也不是传统意义的从零开始,风格依旧会传袭本章的风格,不知这样安排怎么样?敬请大家多多指点。

第八十章 论剑时二

后悔?

燕十三有些诧异,一向古井不波的他,脸上首次露出疑容。

只在短暂的接触中,燕十三却发现杨慕玄和他其实是同一种人,都是只要决定做的事,不管结果怎样都绝不后悔。所以”后悔”二字是绝技不可能从杨慕玄这等人口中说出来的。

世上永远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往往还是敌人。燕十三和杨慕玄接触不多,算不上是什么朋友,可在江湖中,不是朋友,就是敌人,非黑即白,江湖,有时候就是那么简单。

燕十三很想问一句,后悔的是什么?可是他已经没时间了。杨慕玄的剑已经出鞘,剑尖指向了他。

单锋剑虽然只有一面开锋,却不像其他奇门兵刃一样诡异,所以杨慕玄以往的剑法路数虽然多变,纵然很多时候看似剑走偏锋,给人的感觉都是堂堂正正。

而今当杨慕玄的剑指向燕十三时,燕十三却感觉到刺骨的阴冷,仿佛被毒蛇盯住一样。

”你的剑似乎变了。”从燕十三口中听到”似乎”这种代表迟疑的字眼很难。”你的剑路太多变了,多到我不能确定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以剑观人,原是不差。对于我却是不适用。”

剑也和人一样,也有很多种,每把剑的形式、分量、长短、宽窄,都不会绝对相同,每把剑都有它的特性。

所以一个人要选择一把剑,就好像是在选择一个朋友,绝不能马虎,更不能随便。

杨慕玄当然也明白这道理。高手相争,连一点都不能差错,他们用的剑,往往就是决定他们胜负的因素。

所以剑的特性代表了主人的性格,一名剑客手中的剑必是与他完全契合才行。

”你也适用。”燕十三沉声道。

学剑的人,心中必当有剑。若是心中无剑,又怎么能学剑?

”你心中也有剑,不过它藏起来了,你得找到它。不然你杀不了我。”

杨慕玄道:”我不想杀人,更不想无缘无故的杀人。”

燕十三嗤笑一声,”从你踏上江湖,就注定这辈子要永远沾着血了,你不沾别人的血,别人就要沾上你的血。”

”我会杀人,别指望我会留情。”

””燕十三说完这句话,突然闭上了眼睛,道:”其实我也有些后悔。”

他不等杨慕玄问,接着道:”华山论剑,很是不错,不过季节若是在晚秋就好了。”

杨慕玄心中一动,道:”晚秋,黄昏,若是论剑之所改在一片枫叶林更有意境。”

燕十三道:”不错。”

杨慕玄道:”等到黄昏也不错,现在太阳看着刺眼。”

燕十三道:”那就等一等吧。”

杨慕玄道:“不错。”

他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像两个呆子一样站在这里等呢?”

燕十三道:“你想怎么样?”

杨慕玄道:“有人说,华山上四季都是一种画,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美,如今咱们已经到华山了,不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实在是太可惜了。”

杨慕玄抬头看了看太阳,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你不会留情,我也不会留情,虽然咱们没打过,我却能肯定,咱们中,总会有一个会死,就是不知道是你是我。天气这么好,风景这么美,我们在临死之前,至少也该先享受一下人生。”

阳光慢慢变得浓烈,却没有多少炽热。阳光照在白雪上,折射出的光反而将雪中的寒气也一样映带出来。世间万物,谁也不能一直处在巅峰,处在巅峰的同时也代表着下坡的路已经离得不远了。就算是太阳也一样,当太阳升到了天空正中,一天中也到了阳光最为强烈的时候。接着,太阳便慢慢西斜。

杨慕玄已经坐下,单锋剑则怀抱胸前。燕十三和他的剑一样站的笔直,静静地等候着黄昏的到来。

虽说要看一看周围的风景,可是他两人眼中只余对手的剑,就连彼此也已经忘却。至于其他人,和他们又有何干?

尽管被燕十三和杨慕玄无视,华山上所有人无一人离开,全都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可以说是百年来最值得等待的一战。

冬日,阳光再好也不会给人烈的感觉,尤其是在华山顶上。尽管太阳尽职的高挂在空中,尽管人们现在比往日离得太阳更近,却发现比往日里更冷了。冬日里的太阳再怎么也不能将华山顶上的积雪全部融化,也无法驱散正在等待着的两人所带给众人的寒意。

杨慕玄身上笼罩着森森寒意,既属于这寒冬,也属于他自己,还属于燕十三。燕十三身上也是如此。等待总是漫长而乏味的,不过无论是燕十三还是杨慕玄,都有这份耐心。

终至黄昏,残阳如血。映得华山云海就像燃烧起来。杨慕玄道:”如此比得枫林如何?”

燕十三看着周身血一样的红色,只是道:”可惜酒被我喝完了。”

杨慕玄道:”酒少喝一点好,喝多了气虚,握不住剑,会被我杀死的。你说的对,面对你这样的高手,谁会留情才是傻了。”

燕十三不再说话,杨慕玄也没有说话,因为就在这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

就像是一阵寒风,从山里吹了出来。杨慕玄努力想让自己放的轻松一点,可是在死亡面前,紧张只是一种本能,因为是本能,所以不会受到控制。杨慕玄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已经凸起。

夕阳红的像血,云彩上像沾满了血,只是这一切和面前站着的黑影比起来,就都不算什么。燕十三依旧是往日里的一身黑色。黑色所象征的,是剑客的生命,伴随着孤独和不详,慢慢走向死亡。

此时,燕十三本身就代表着死亡。

杨慕玄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燕十三,”没人可以直面死亡,所以我选择背对死亡。”

背对死亡,死亡依旧存在,杨慕玄的举动在其他人看来好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以为自己看不到,事情就不会发生。

杨慕玄转过身后,还干了一件别人眼里的傻事,他闭上了眼睛。

自欺欺人,也许吧。尽管惊讶于燕十三此时的气势,观战的人还有心情议论纷纷,听着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杨慕玄笑了,”总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自作聪明的把真正的明智之举视为是傻事。”

燕十三点了点头,杨慕玄看不到燕十三的动作,他只是道:”闭上眼睛,感觉脑子里清明多了,我现在恨不得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我现在才发现一直给我带来便利的东西,现在却多么的累赘。”

第八十一章 终结之剑

”眼睛可以看到世间种种璀璨风景,耳朵可以听到世上各种美妙悦耳的声音。”

”可是面对你的夺命十三剑,眼睛再锐利,耳朵再灵敏也没用。”

尽管杨慕玄已经见识过完整的夺命十三剑,他看见过夺命十三剑。对这套剑法中的每一个细节和变化,他几乎都已完全了解。但是这并不足以影响他们这一战的胜负。

因为这套剑法不同的人使出来有所不同,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候使出这套剑法来,无论气势、力量、和适度,都一定不会用完全。此一时,彼一时,所以他希望能看到此时的燕十三手里使出来的夺命十三剑。

可是他也知道,真正最重要的一剑,是永远看不到的。

最重要的一剑,必定就是决生死、分胜负的一剑,也就是致命的一剑,显然夺命十三剑已经有了第十五种变化,第十五剑就是这致命的一剑。

他当然看不到。

因为这一剑使出时,他已经死了!只要有这一剑,他就必死无疑。所以他这一生中最希望能看到的一剑,竟是他这一生中永远看不到的。

——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

造化弄人,为什么总是如此无情?

这本是谢晓峰在最后决战时的感慨,而今发出这种感慨的变成了杨慕玄。有时杨慕玄也在想,这个世界在他到来之后,也并未有太多的改变,就算是有,也不过是注定该发生的事情提前了,或是延后了。

那他之于这个世界,又是什么?

燕十三已经动了,下方众人屏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错过这场剑客之间的巅峰对决。

静立的燕十三,只是一个人,一个凡人。而当他动起来,当他挥起骨毒时,他就变成了魔。

燕十三距离杨慕玄不算远,出手又很突然。骨毒剑划过一个玄妙的轨迹,无视了空间一般,让杨慕玄没有分毫的反应时间,剑尖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没有时间反应,杨慕玄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向他刺来的剑尖。在常人看来迅如闪电之剑,却在他的视野里成了慢动作。杨慕玄此时的精神无比集中,在他眼中,燕十三的动作也越来越慢,直至最后在时间与空间中定格。

这只是在他眼中的定格,事实上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剑锋仿佛毒蛇之吻般刺向他的咽喉。

裸露在外的皮肤分明已经感受到剑尖刺骨的寒意。

而在此时,杨慕玄手中的单锋剑突兀的出现在燕十三最终要刺向的位置。他若是慢上一点,燕十三的剑就会刺穿他的脖子,若是快上一点,燕十三洞悉他的意图,绝对会在下一瞬变招。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杨慕玄绝不会有机会挡下燕十三变招后的一剑,时间分寸把握的分毫不差。

被挡住致命一剑的燕十三没有丝毫惊诧。若是杨慕玄被他一剑毙命他才会真的惊讶。

”我一直都在想面对我这一剑你会怎么抵挡,我也想过你一贯会行险,却没想到……”

燕十三盯着杨慕玄的眼睛,继续道:”你是拿命来赌。”

杨慕玄也盯着燕十三的眼睛,燕十三眼中有的只是平静,这种平静很深。太深沉的平静只能是冷漠。而冷漠之上就是无情。杨慕玄在燕十三眼中看到了天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是无情的。

他又在燕十三眼中看到了燕十三自己。

常人看得到天地,却看不到自己,而看到自己,却已看不清天地。而这两者都能看到,便已不是常人。

或是神,或是魔。

杨慕玄想到了西门吹雪,尽管他没见过西门吹雪。

已经成神的西门吹雪,神,伤人伤己。

魔,从来是肆意的。

肆意的魔,更是一场灾难。

云霞烧的更红,夕阳更艳丽。

在黑暗笼罩大地之前,苍天总是会降给人间更多光彩,就正如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总会显得更有善心,更有智慧。

这就是人生。如果你真的已经能了解人生,你的悲伤就会少些,快乐就会多些。

他们几乎是同时出手的。

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们拔剑的动作,他们的剑忽然间就已经闪电般击出。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肉体的重量竟似已完全消失,变得像是风一样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动。

因为他们已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他们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

剑光流动,冰冷似铁的岩石碎了如雨落下来。

可是他们看不见。在他们心目中,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甚至连他们的肉体已不存在。

天地间惟一存在的,只有对方的剑。

屹立万古的岩石,如果没有意外还可以继续屹立下去,而今被他们的剑锋轻轻一划,就断成了两截。

因为他们眼中根本就没有这块岩石。即便是在华山绝顶,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片平地,他们的剑要到哪里,就到哪里。

世上已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他们的剑锋。

残阳继续西斜,在天际没过最后一丝。漫天的红霞似乎如最后的薪柴燃烧殆尽,浓烈的红色成了暗红,苟延残喘。流动不息的剑光,却忽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变得沉重而笨拙。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剑光忽然消失,剑式忽然停顿。燕十三盯着自己手里的剑锋,眼睛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又仿佛有寒冰在凝结。他的剑虽然仍在手里,可是所有的变化都已到了穷尽。他已使出了他的第十四剑。

第一次在竹林时,面对这一剑,杨慕玄输了,输得很干脆。

他现在才发现在竹林接下的前面的十三剑,不是真正的夺命十三剑。夺命十三剑不是以多少剑命名的。不是说燕十三发出十三招就是夺命十三剑。真正的夺命十三剑从来只有一剑。

这一剑有着多种变化。现在燕十三使出了夺命剑的第十四剑。

面对燕十三的十四剑,以前是因为站的高度不够,看不清。而今杨慕玄站的够高了,也看清楚了第十四剑的真正变化。

真正的高手对决,往往已经不拘泥于一板一眼的招式。他们已经站的太高,也看得太多。他们在决战中,精神既高度凝聚,心神却又极度发散。

似要融入天地,找寻冥冥中的灵感。

或许突发奇想的一剑,就能改变胶着的战局。

杨慕玄在以前所有的对决中,靠的就是这种灵感。

现在他的剑招已经用老,正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而在此刻,燕十三的十四剑已经朝他刺来。

挥剑自救,对于杨慕玄来说已经不可能。既然挥剑不可能,何不弃剑?

对真正的剑客而言,弃剑是不可能的,剑在人在。所以杨慕玄一直说自己不是真正的剑客。

弃剑回身,杨慕玄以掌迎向燕十三的剑。

先前是燕十三趁着杨慕玄的攻势间隙,而今情况再转。杨慕玄一掌已经袭向燕十三这一剑的死角。

燕十三的第十四剑是一条毒蛇,杨慕玄的手掌却捏向这条毒蛇的七寸。

燕十三的这一剑已经死了。人被攻击到要害会死,剑也一样,这一战似乎可以这么结束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本来已经被钉死了的剑,忽然又起了种奇异的震动。随着这种震动,本来在动的,忽然全都静止。

绝对静止。

这不是仅仅出现在燕十三视野中的静止,除了这柄不停震动的剑之外,天地间已没有别的生机。

杨慕玄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有就一直等待的事物终于出现的如释重负,也有一种宿命般的了然。

夺命十五剑,剑道的极致终于出现。

所有的生命和力量,都已被这一剑夺去。

这一剑就是代表的就是纯粹的“死”。

“死亡”来临的时候,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拦阻?

此时的静止就是绝对的死寂。

而在这片静止的死寂中,杨慕玄却动了。准确的说,是他的手掌动了。他的剑正在他的正前方,可他的手却没有触向剑的方向。

万物皆死,就算有剑在手又有什么用?何况这柄剑已经死了。

当无尽的死寂侵袭,恍惚中,杨慕玄仿佛又回到了那日。那天他融入了华山,整个山就是他,他就是整个华山。此时,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杨慕玄没有那剑,他的手掌迎向了燕十三的剑。

燕十三此时这一剑已经没有了死角,它本身就是死亡。

肉掌怎样都不能和石铁相比,即便这一掌的主人是杨慕玄。

杨慕玄却坚定的以肉掌拍向燕十三骨毒的剑尖。

骨毒剑散发着奇异的震动,燕十三眼中已经没有了天地,也看不清自己。他只看到了一座山。亘古的山,华山。

他们本来就在华山上,而燕十三却从杨慕玄手上看见了这座华山。杨慕玄的手掌不大,但是他手上的华山遮天蔽日,气势磅礴,散发着亘古不动的古拙。

仿佛只有这座山才是华山,他们现在只是站在一座平常的小山丘上。

而现在这座山却向燕十三砸来。

人不可能和一座山相比,即便这个人是燕十三,更何况这座山叫做华山。

燕十三这一剑本是终结之剑,他发出这一剑,给别人带来终结,自己也迎来了终结。

第八十二章 终结之章

天地皆寂。

华山上的一切此时已成定格。

唯二还在动的只有一把剑,一只手掌。

剑是终结的十五剑,掌也是终结的一掌,但是它们的主人却不能控制它们。就像人不能控制自己的生死一样。

不论是剑还是掌,都是能给别人带来终结的,它们也给各自的主人带来终结。死亡面前,不论是谁,只能面对,无法回避。

这已经不再是燕十三和杨慕玄的决战,而是死亡与死亡的交锋。

骨毒依旧散发着奇异的震动。燕十三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已凸起。他的眼睛里,忽然也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他眼中没有了天地,也没有了自己,而是变得清澈而空明。

杨慕玄看懂了燕十三的眼神,他已经由魔变回了人。

人虽然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生,却能选择自己的死亡,也只有死亡才能抗衡死亡。燕十三已经看清了剑的轨迹,它会和以前一样,刺中对面那人的喉咙,给别人带来死亡。

尽管以前他给无数人带来过死亡和不详,主宰过无数人的生死心中不曾有过半分波澜。可是如今他仿佛突然由一个杀人盈野的魔变成了吃斋念佛的和尚,眼中再也见不得一点杀戮。

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骨毒会刺中杨慕玄,将杨慕玄带向死亡。不过唯一和以前不同的一点,是杨慕玄这一掌,也会将他同样带向死亡。

燕十三从来不畏惧死亡,可是他分明感觉到了剑上蕴藏着的死亡气息。此刻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他深知如果任由这一剑发出,将会发生什么。

此刻他却没有选择将剑收回,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自从在他脑海出现使出第十五剑的念头,夺命的第十五剑已经不再受他的控制。

燕十三如今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中的剑操纵着他。

燕十三眼中闪过一种莫名的神采,就在骨毒于刹那之间刺中杨慕玄时,燕十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的另一只手动了。

燕十三握剑的是右手。此时他的左手也动了起来,就像手中又凭空多了一柄剑,无形的剑刃破开无形的空气,来势汹汹的一剑却没有朝杨慕玄刺去。而是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刺中了他右手中的那柄剑。

叮。

一声不算沉闷的声响,骨毒落地。燕十三右手鲜血淋漓,一点一点低落,承载了夺命十五剑的骨毒在地上散发着不详的波动。而随着燕十三鲜血滴在剑上,剑身渐渐平静。

弃剑,对于真正的剑客而言实是最不可接受之事,此时的燕十三却轻轻舒了口气,仿佛放下了心中最沉重的枷锁。

他坦然面对杨慕玄的一掌。

杨慕玄与燕十三华山论剑,实不负二人天下剑道极致的名号。这一番对决甫一开始,便是惊心动魄。尤其是燕十三使出十五剑之后,更让观战众人惊骇世间还有此等剑法。

而杨慕玄所展现的手段亦让众人惊为鬼神,看着两人周边无数剑痕,他们于今日才知晓原来剑道走到极致竟能产生威力。漫漫武道之路还能这般行走。

原本燕十三与杨慕玄各施绝学即将玉石俱焚之际,不少观战之人还在暗暗惋惜这等江湖百年难出的绝顶高手就要如此凋零之时,燕十三突然弃剑更是引起场上一片惊然。

只是这些人中却不包括杨慕玄。面对燕十三突如其来的举动,杨慕玄却似全然知晓般,面色平静,宛如华山压顶的一掌已然击向燕十三。却在燕十三些许惊讶的眼神中硬生生停住,擎山带岳的一掌仅仅吹拂着燕十三额前一旅发丝轻轻拂动。

燕十三本已经历过很多事,而今经历过心中一番挣扎后,天下间几乎没有多少事可以再令他惊讶或是欣喜。

而此刻燕十三先露出惊讶,而后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喜悦。这种喜悦很快蔓延到他的脸上,嘴角。

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笑意变成笑容。浅浅的笑容又变得越来越浓,燕十三已经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变成开怀大笑,最后群山云海之间都能听到他的笑声。

”我已经很久没那么笑过了。”燕十三脸庞的线条渐渐柔和。”尽管经历过很多生死之事,却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使我感觉与死亡这么接近。只有真正接触过死亡,才能知晓生命是多么美好。”

燕十三身上原本萦绕着的是如同黑雾一样的浓浓的死亡和不详的压抑,如今的燕十三身上已经没有了这种压抑的气息。

”被自己的剑反过来控制,其实也算是一种与剑的合一。”杨慕玄道。

燕十三道:”这并不是我追求的路。”燕十三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夺命十三剑本来只是我心中的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大概是我悟出第十四剑时开始萌芽。而当我使出第十五剑时它已经开出了花。十五剑是它的花。当这朵花盛开时,我进入了一种极深切的悸动。这种感觉像一把剑深深刻在我的心中。但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那种感觉。那时我只看到了无穷无尽的光,我以为已经找到了我苦苦追求的道,可惜不是。我没有得道的喜悦,感受到的只是无尽的寂静,死寂充斥着整个光的世界,没有一点希望,我仿佛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燕十三拾起地上的骨毒,骨毒剑迎着风发出嗡嗡的声响,似乎是在质问主人为何将它丢弃。

燕十三撕开衣襟,轻轻擦拭剑身的血迹。

”作为一个剑客,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将他的剑丢弃。自我第一次拿起剑时,我就在心中发下誓言。我一直认为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不会将手中的剑丢弃。没想到今天我违背了曾经发下的誓言。”

燕十三自嘲一笑。

”你不想杀我,不忍杀我,却已无法控制手里的剑。因为那一剑的力量,本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只要一发出来,就一定要有人死在剑下。所以你无需介意。”杨慕玄道。

燕十三摇摇头,”我不后悔。”

”每个人都难免会遇见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也无法了解的事。这世上本就有一种人力无法控制的神秘力量存在。这种力量若是没有约束,就会成为一场灾难。”

说到这,燕十三笑了起来,”幸好这一剑遇上了另外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不然我只能在这一剑刺中你之前选择毁掉自己。”

燕十三眼神扫向杨慕玄垂下的左臂。强行逆转无法控制的力量必然会付出代价。即便是杨慕玄也不能例外。

杨慕玄丝毫没有在意受伤的手臂,”不受控制的力量伤人伤己,十三兄,恭喜你把握住了这条毒龙。”

燕十三道:”我不过刚刚摸到它的一点边角,距离把握住它还有很长的路走,或许我终其一生也无法真正掌控住它,同样恭喜你。”

杨慕玄摇了摇头,”借来的力量纵然可以得一时之便,终究不是真正属于自己。沉迷于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即便站在山巅,可是抬头一看,山巅之上还有不知高达几重的天。”

杨慕玄将落在地上的剑捡起,轻轻叹了一声,却转手将单锋剑递至燕十三身前。

”十三兄,劳烦你替我保管这柄剑吧。”

燕十三道:”这是你的剑。”

杨慕玄道:”现在不是了。或者,从来都不是。”

燕十三道:”看来你想通了一些事?”

杨慕玄自从放弃打向燕十三的那一掌后,整个人与华山紧密如一体的联系也随之不见。如果说之前杨慕玄的气息如同天空上的云,飘渺不定,而今他就像一个真正的普通人,有血有肉,真实存在。

”的确想通了一些事,单锋剑我已经用不到了。”

燕十三郑重地接过单锋剑,而后一拱手道:”恭喜你了。”

杨慕玄道:”有些事我还要处理,先告辞了。十三兄,此次论剑小弟受益匪浅,期待下次再剑,与兄畅饮,请!”

杨慕玄长啸一声,随即飘然远去。燕十三看着杨慕玄远去的背影,默然不语。

长夜将至,天边再无一丝余辉,山上众人陆续下山,只余燕十三一人站在山巅。

他本来挺直的背不知什么时候弯下来,一动不动,就像一块石头。

长夜漫漫,漫漫的长夜总有过去的时候,东方第一道阳光从云海间煦照进来,恰好照在燕十三脸上。

燕十三就在山顶站了一夜,此时他睁开眼睛,却毫无留恋的将陪伴自己半生的骨毒剑抛置于华山重重山底,背负起杨慕玄交付给他的单锋剑。长长叹了一口气,径直下山。至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了燕十三的踪迹,只留下一段华山论剑的神话传奇,激励后来者攀登剑道巅峰。

第八十三章 归去来兮

有人说,

下雨,是天空在流泪。

冬天本来只会下雪,即便是下雨,落到半空就变成了雪。

所以冬天是一个不会哭泣的季节。

杨慕玄独自漫步,他的周围都是雪,却没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北风吹来,本来凛冽如刀的风却没能给他带来一丝寒意。他的周身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罩子,将他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离。

杨慕玄忽然感觉到了悲伤。

这种悲伤来的莫名,毫无征兆的从内心最深处升起。

杨慕玄觉得脸上微微湿润,一滴泪流了下来。

”这是怎么……”

他没有说完,不经意间抬头一看,陷入了错愕。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一处无名小镇,现在他站着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一家小店。

店面很小,就在一棵枯树下,随地取材从枯树上砍下的树枝做成一面横挑,上面一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上写着一个有些模糊不清的”酒”字。

古龙世界从来不缺无名的村镇和无名的酒店。而且这处的小店若不是有一处镇子做陪衬,便连一般的荒山野店也比不上。起码无论多么简陋的小店,都会有四面可以挡风的墙和一处避雪的屋顶。

这家小店却只有几张桌椅板凳,随便的安在那颗枯树底下。漫天的雪已经在桌凳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可是就是这么一处”简陋”到极致的小店,却让杨慕玄惊愕不已。因为他认出这是第一次见到白玉京,并请他喝酒的地方。同时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落脚点。

风雪交加,天寒地冻,一家没有墙壁和屋顶的酒家,不论是多么豪迈不羁的人,都不会选择在此时此刻此地喝酒。这是正常人的常识。如果这个时候这里还有酒客,那这个人肯定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杨慕玄却眯着眼朝着这处小店走去。因为他真的看到一个不正常的人在喝酒,偏偏这个人他还认识。

”白玉京。”

没有多少故友相逢的惊讶和喜悦,杨慕玄只是淡淡的叫了一声。

尽管这个人穿着一袭白衣白袍,漫天风雪围绕下他的身影一片朦胧,杨慕玄还是一眼就将他认出。

白玉京将身旁那条板凳上的积雪拂掉示意杨慕玄落座。桌面上也有一层积雪,积雪之上则是一壶酒和两个盛满酒的杯子,显然白玉京在这里是为了等人。他等的那个人就是杨慕玄。

”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里来?”

杨慕玄端起酒杯,这杯酒早已为他备好多时了,此时杯中落了一层的雪花。雪花落在杯中酒里并未融化,一颗颗晶莹的冰粒在酒里上下沉浮。

”缘分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偏偏无时无刻都在影响着你,我,所有人,以及这个世界。”

杨慕玄端详着手中的酒杯,仿佛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件举世无双的瑰宝。他看得是那样仔细和投入,好像没听到白玉京在说什么,对他的这一番话置若罔闻。

白玉京说完,沉默下来,他没有等着杨慕玄回话。而是拿起酒壶,将他面前空着的酒杯倒满酒,然后好似没有看到杨慕玄酒杯还满着,继续往满着的杯子里续酒。

溢出来的酒流到杨慕玄手上,又从他手上落到桌子上。酒水遇到雪,立刻隐没不见,却将桌上的积雪浸染了一片酒香。

酒水的冰凉好像让杨慕玄从他的世界里醒来。

好像是已经端详够了手中的酒杯,杨慕玄将酒杯放回桌子上,放到了原本的位置。这很好判别,因为原本酒杯放置的地方,没有雪,这在满是一层雪白的桌子上很显眼。

”酒是凉的。”杨慕玄没有意识到他说了一句废话,白玉京也没有,他还笑着对这句话表示了赞同。

得到肯定的杨慕玄语调不变,慢慢说道:”缘分是假的。”

白玉京依旧笑着。

杨慕玄接着道:”你不是白玉京。”

笑,凝固在白玉京脸上。

任谁忽然被别人说自己不是自己,都不会是一种美好的感觉。换成脾气暴躁的,说不定会狠狠收拾一下说这话的人。而若是说这句话的是自己的好朋友,或许这个人会下意识的认为这是朋友之间的玩笑。然后还会为他的朋友之所以开这种玩笑找一个借口。

所以,白玉京干笑一声说道:”哈哈,你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今天你没喝酒啊,难道是昨晚喝多了到现在还没清醒?”

”拙劣的借口,却很像白玉京。但你,不是他。”杨慕玄道。

白玉京笑了,笑得含义有很多,就像他之前的干笑是因为要掩饰尴尬,现在他的笑中充满了好奇。

”确定?”

”确定。”

”一定?”

”一定。”

”以及肯定?”

杨慕玄道:”现在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告诉你,你不是白玉京。”

”为什么?”

”白玉京”在此刻已经承认了他不是白玉京。

”因为真正的白玉京不会玩这个梗。”

”你是谁?”

这次轮到杨慕玄发问了。

”白玉京”道:”这个没必要告诉你。”

杨慕玄点了点头。尽管他心中有无尽的疑问,这时都没有再问出来。

”白玉京”却有些惊讶于杨慕玄的”识相”,干干的道了一句:”你以后会知道的。”

”恩。”杨慕玄应了一声。他心中有了一定的猜测。

”白玉京”饶有兴致的道:”你似乎猜到了什么?”

杨慕玄笑道:”毕竟这么多年的网文不是白读的,脑洞这种东西,多读点书就有了。”

”说起来,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

”白玉京”好奇的问道:”找我什么事?”

杨慕玄看向他手边的那把剑。”准确的说,我是来找这把剑的。”

”白玉京”夸张的捂着脸道:”难道这是人不如剑系列?”

没有理会他的恶搞,杨慕将长生剑拿在手中。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在此世的立身之基得于你,便还于你。”

他说完,长生剑在他手中忽然震动一下,随即一股奇异的气息从剑身传至杨慕玄手掌,既由他的手掌传遍体内,顺着周天一循环,又退回剑中。随着这股奇异气息退出,杨慕玄感觉体内也有某种东西随之一块离开。

随着它的离去,杨慕玄并没有想象中的虚弱和不适。”白玉京”看着杨慕玄完成这一切,眼神中露出一丝微不可闻的赞赏,他道:“恭喜你。”

杨慕玄笑道:“若是不那么做呢?”

这话问的似乎没什么头脑,“白玉京”却道:“那你将会错过更多的精彩。”

而后“白玉京”道:“我说缘分,你讲因果,一个比一个玄乎,直接搞得这个武侠为命题的会面画风突变啊!”

”你的吐槽才是画风突变的原因吧。”杨慕玄心中了然,好像放下一桩心事,也对着”白玉京”吐槽道。

他来到这个世界时间不算长,他却感觉好像过了好多年。

”果然,上网拍砖,灌水,和朋友吐槽才是我的日常。我对这个世界是一个外来客,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不该是一场虚幻吗?”

”梦,该醒了。”

杨慕玄耳边响起了伴随着他来到这个世界时的那个声音,依旧沧桑。

”来兮,来兮。”

他眼前一切,酒杯,雪花,天空,大地,还有白玉京皆已成虚无,只剩一道永恒的光不变。

而在”白玉京”眼中,天空依旧是那个天空,地上还是皑皑白雪。杨慕玄身影却慢慢变淡,于这个世界消失无踪。越下越大的雪花复将那条板凳覆盖,抹去了他在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留下的踪迹。

不想断更的公告

现在有些后悔了,真的,我突然感觉写类似于民国背景的武侠小说就是自己挖了一个坑把自己埋了,想写的不敢写,而避开所有的雷区又没有了自己设计的大纲中的那种沧桑悲怆的感觉,所以最近一直更新缓慢,一方面是存稿的坑,一方面也是没有了写下去的感觉。

一个人的武侠游记,我最初的设想是把它当成一篇篇的游记来写,里面充斥着的是浓重的文青气息。作者有一种文青病,之所以选择民国背景来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一代宗师》这部电影,里面的台词,背景无一不让人沉迷。这太符合一个文青的选择。

可是真要写起来却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可能是文笔有限,写不出我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我思前想后,决定重写第二卷,第二个世界会是一个充满悲情和无奈的武侠世界,希望大家能等一等。

注:作者已经完全放弃了签约的奢望,所以决定好好的浪一浪,在作死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只为写出自己的感觉,我是一只咸鱼,但是我的口号是给我一个小水洼,我也要大浪滔天。。

第八十四章的开始

如果这是一场梦,现在便该到醒来的时刻了。

杨慕玄睁开眼睛,随即又闭上。

他虽然好奇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可是在这里睁着眼睛和闭上眼睛根本没什么区别。因为他的视野里充斥着的只有无尽的光,除光之外再无法看清其他。

杨慕玄所能做的只有等。

在古龙武侠世界呆了不到三个月,却令他学会了很多在他原本的世界可能到三十岁也学不会的东西,其中一项就是学会了等。

在一个封闭且没有方向感的地方,时间看起来最不容易流逝。杨慕玄在这里等了一天,他却有种等了一个月的感觉。

无处不在的光异常的强烈,杨慕玄闭上眼睛还能感觉到眼前一片白茫。不过这种光虽然强烈并不刺眼,不像真正的阳光那样霸道。

不知什么时候,光散去,杨慕玄眼前回复了幽暗。他睁开眼睛,四处打量了一下他所在的环境。

只见这是一片虚空,星辰点点点缀其中。他脚下如同白云一般,看起来虚不受力,踩在上面则有如实地。

虚空范围很广,不过只有一小片地方有星辰。星光流转散发出柔和的光,星光笼罩之外只有无尽的幽深黑暗。

众多星辰星光有强有弱,最中间的一颗光芒最耀,其内有如星河流转,不时又映照大千,种种景象于其中变换莫测,令人心神不禁沉迷。

当杨慕玄走近时,这颗星辰轻轻一动,随即其内又多了种种景象,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完整的映照出杨慕玄从小到大直至穿越武侠世界的经历种种。

其中自然也有杨慕玄所接触到的每个人的身影,有敌人,也有朋友,他看到了白玉京,也看到了王大小姐,还有秋凤梧和丁鹏。

有些人即便只是萍水相逢,也会在他的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回忆。正是这些回忆,也使得杨慕玄在这场经历的虚幻里感觉到了一抹真实。

而后星辰中点点星光勃发,于虚空中组成两个大大的字,字体笔画繁复至极点绝非杨慕玄所认知的种种字体。可是他却自然而然认出这两个字为诸天。随后二字变淡,又出现新的字体,不同于前面两个字的繁复,这两个字只有古拙,杨慕玄却知道了这两个字代表了轮回。

”诸天!轮回!”杨慕玄喃喃自语,”无限?主神?又或是其他?”

他在古龙世界经历的种种一切,其实在见到“白玉京”的那一刻,杨慕玄的心中就有了猜测。而从“白玉京”口中得到那隐晦到模棱两可的回答,更加坚定了杨慕玄的猜测。

这或是一场轮回,又或只是一场虚幻,甚至只是某个大能无聊时的游戏,一切不得而知。至于背后的目的是为何?杨慕玄此时不想深究,他清楚,自己还没有深究的实力。古龙的世界可以看成是一场选拔,他已经初步脱颖而出,有了成为棋子的资格。

不过就算只是棋子,那又如何?他既然已经身在局中,就先做好成为一个棋子的觉悟。迟早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那一天。

此时这颗星辰陡然一震,随即化作一道光飞向虚空深处。随后,虚空中一颗几近黯淡到极点的星辰忽然坠落,却在坠落过程中化成一道门户将杨慕玄笼罩。

杨慕玄心知这或许是新的世界,没有抵抗,面对这等伟力他也无从抵抗。

就在他身影消失于门户之内时,又是那个沧桑的声音传来。

”凭心而动,寻心自归。”

身体一沉一坠之间,杨慕玄已知来到了新的世界。

体内原本汹涌自涨的内力停止了增长,这方天地降下了一股莫名伟力,沿着他的四肢百脉游走一圈,丹田内的内力如六阳融雪一般迅速消融。随着内力的消失,一阵极度疲惫的感觉涌上脑海。

杨慕玄身躯一晃,而此时一阵寒风吹来,他感觉到一阵刺骨冷意。他举目四望,只见茫茫天地飞雪飘飘,冷风如刀。

”我和冬季还真是有缘。”杨慕玄紧紧身上的衣袍。他自内力有成已经是寒暑不侵,是以身上的衣物甚是单薄。而今内力一散又重新成为”弱不经风”的普通人。

由一个平凡无奇的普通人一举成为站在顶端的绝世高手,又从天上掉到凡尘,重新成为一个普通人。这一番滋味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绝不能体会。

这种力量杨慕玄得的容易,是以失去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不舍。即便可以凭此无敌于当世,不是真正属于他的,又何必不舍留念?他在古龙世界早已明了虚妄,而今又想起来到这方世界之时耳边传来的话语,凭心而动,寻心自归,心中却是愈发不解。难道这又是新的考验?

不解归不解,当务之急是先弄清这是什么世界。

在雪地这段时间,杨慕玄感觉到寒冷难耐,单薄的衣衫根本阻挡不了刺骨的北风。

也不再想其他问题,他现在最想的就是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喝杯热茶取暖,再买一些棉衣御寒,再不济也要找寻一处暂避风雪的地方。杨慕玄估计此时的温度该有零下十几度了,若是再耽误下去恐怕要冻死在这里了。

杨慕玄举目,只看到茫茫一片白地,他的野外生存技能基本为零,之前在古龙世界全凭武力才能不辨方向的横冲直撞。而今杨慕玄又想起了身怀武功的好处,忍不住一叹,只能随便找了一个方向,暗暗祈求老天保佑。

天地看似不显眼,和光同尘。却自有无边伟力蕴藏其中。任你风华绝代,力能撼天,陷入茫茫自然之中也是渺小如蝼蚁,半分也挣扎不出。

杨慕玄不知在雪地中走了多久,经历过最初因为运动产生热量感觉到暖意之后,随着储存在体内的热量散发殆尽,浑身上下再无一点暖意。他长久没曾饮食,此时饥寒交加之下心知若是再找不到食物便免不了冻饿而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在绝境中还能抱着希望,老天就会给这个人一线生机,不至于让心怀希望的人真正陷入绝境,虽然这样说很唯心。

他看了一个人。

而此时,有人就代表了希望。

第一章 清晨

时间:半个月后,

地点:c市一处公园中。

杨慕玄蹲在一簇低矮的冬青丛中。思考着一个于他自己不相干的问题。

“如何定义唯美?”

他剪短了长发,本来一袭古装业已换成现代的服饰。

是的,他又回到了现代。

还是在地星,却不是他本来的那个地星。

现在是2005年,距他在泰山穿越时的2018年,早了十三年。

此时正直隆冬,不过凌晨,天空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雪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不时便在地上积起明显的一层。

许是天光未放,又许是天气阴沉,天空给人一种沉闷晦暗之感,只是地上一层白雪,又映得人眼前一亮。明与暗于此时交织,不说多么完美,却看着和谐。

“什么是唯美?”

杨慕玄想着,眼睛看看向前方,喃喃道:“或许这就是唯美吧。”

顺着他的视线,越过几颗孤零零的古树,这处公园的中心空地上,是一片树林,林中早无半点绿意,却偶尔有几只麻雀在积满雪的树梢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时不时的把树上面的积雪一团团的抖落下来,倒是为静谧的树林平添了不少生趣。

树林中站着一个女子,身穿白色运动服,白跑鞋,结着一个爽利马尾辫。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就给人一种和谐的美感。

而当这个女子动起来,静的意味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动的和谐。

她在打拳,很像是打的是社会上流行的太极架子。

杨慕玄看不出女子拳打的好坏,只是他看到女子眼睛始终是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己的移动的手指。

她总是把手先慢悠悠的伸出去,然后五个手指头像有准星般的一捉,随即便飞快的收回来。

这慢慢探出去,飞快的捉回来,让杨慕玄想起小时候摸鱼的的动作:先慢慢的把手探到水里面,让鱼不发觉,等到距离近了,突然一捧。鱼儿就抓到手了。

而且这女子打拳,身体也不停的在走着圆圈,脚下的步子总是平擦着地面趟着出去,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是在泥水里面趟着走。

女子姿势说实话并不优美,不过一出一收的动作之间,全身都在蹭动,劲都使到了每一处地方。

而这种动,和着安静的树林,飘落的雪花,透露出的是一种动与静的完美交融,就像风雪是她,树林是她,她,也是她。

一切是那么美好,和谐。

风雪中,看着如雪中精灵般的身影,品味着女子动静交织中的完美契合,杨慕玄不由有些痴了。

同样如痴如醉的,还有不知何时而来的一个男孩。

男孩看起来像是高中的学生,个子不算高,长相也是平凡,眉间也有一种学生特有的积郁以及淡淡的,却散之不去的青葱。

他看的也有些入迷,相比起杨慕玄,这个男孩只是单纯的对女子打出的拳术产生了好奇。

女子打着拳,杨慕玄两人静静地看着,雪依旧慢慢飘落,一片片落在地上,融入雪层中,恰似和光同尘。

静谧。

这一刻,风不是寒风,风微动,微凉,也似安慰着人心。

这一刻,时光好像定格。

这一刻,杨慕玄鼻子微微发痒。

“阿嚏!”

声音虽小,仿佛引发了某种连锁反应,随后是一声高亢的鸡鸣,大有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气势,瞬间将仿佛定格的时光打破。

“谁?”

男孩怒目而视。

女子波澜不惊,却也停了下来,双手提到眉心,随后缓慢下按到腹部,左脚轻轻朝地面一踩,吐了一口长气。

杨慕玄清楚的看见,长长的一条白气从女子口里笔直射了出来,好像一支突然射出去的气箭。

男孩也看到了,若是以往,他肯定也会学着试一试,只是现在他还在寻找破坏气氛的某人。

蹲在冬青丛中的杨慕玄有些尴尬,揉着鼻子慢慢站起来。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唰”的一道目光朝他打来,里面有一分惊异,一分审视,更多的是快化为实质的愤怒。

这道目光自然是男孩的。

不过杨慕玄没有理会,反而还有点歉意。毕竟他的那个喷嚏出现的确实不合时宜,就像男女朋友亲密互动时突然亮起的那个灯泡。

嗯,很切实际,虽说这个比喻有点呜呜呜!

他现在想着的是来个怎样的开场白,“大喝一声德玛西亚?”话说这个时间段上这个梗有了没?

杨慕玄正在胡思乱想着,眼睛却不经意间迎上另外一道目光。

澄澈,淡然,却能直入人心。

在这道目光中,他看到了自己,也仿佛看到了众生。

杨慕玄脑中其他的想法在这一刻全没有了,他的心神竟然失守了,虽然只是一瞬。

女子打量着他,毫不掩饰的打量,却没有给人丝毫不悦感,就好像她这么做天经地义,任何人都说不出别的。

“这就是达到至诚之境的恐怖吗?”

杨慕玄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世界了,他一直标榜自己不是剑客,只因他没有一颗剑心,而且他此时只是一个普通人。尽管如此,历经上个世界的历练,他的心神也极为强大,而今只是一道目光就能让他心神失守片刻,甚至只是比片刻还短,也已经足够了。

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丝毫的破绽都会是致命的。更遑论是心神的失守。

他这么想着,也已经走到林中,男孩也步入女子身边。

男孩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怒意。

杨慕玄抱拳道:“在下杨慕玄,方才……呃,有些受寒,纯属意外,纯属意外,如有打扰之处,实在抱歉。”

女子神色极为淡然,精致的面容几乎没有其他表情,同样以古礼还礼道:“唐紫尘,既是无意,自然无妨,无需道歉。”说完,她看向男孩。

男孩显然没见过平常有人这么说话,一时间不知所措,涨红了脸,赶紧学着他们两人的样子,抱拳道:“啊……我……那个……在下叫王超,姐姐你好。”

王超有看了一眼杨慕玄,模仿电视上古人的礼节对他拱手道:“这位大哥你也好。”

王超,唐紫尘,果然是这个世界,杨慕玄对王超点头致意。

三人默然,沉默中略带尴尬的气氛蔓延开。

此时天已发亮,公园也多出不少晨练之人,唐紫尘笑了笑,没有说话,朝着杨慕玄和王超点了点头,而后大步离开。

雪势慢慢减小,最后只是星星点点的飘着,杨慕玄目送唐紫尘的背影消失于风雪中,同样没有说话,朝着王超微微一笑,向着唐紫尘相反的方向离开。

树林中只剩王超,呆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回过神来只是留下一句“遭了,要迟到了。”随后慌张的跑出去。

只剩下三人留下的三道脚印,表明在这个寻常的清晨,有三个人经历了一场看似寻常的邂逅。

第二章 拳头

杨慕玄曾在古龙世界言道:“日常的上网、注水、拍砖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可是当他真正回到现代的社会,触摸到久违的电脑和网路,登上在当时很新颖,在他看来却很落后的网页时,杨慕玄明白了。

他发现那种生活已经成了回忆,他怀念的只是一种感觉。而今,想要再次重温那种感觉已是不易。

“毕竟物是人非啊!”他从网吧走出来,将一张象征着他上网身份的小票摊在手掌中,看着它随风飘零消失无踪。

小票上那一连串陌生的数字时隐时现。

尽管这里有他熟悉的高楼大厦,可乐鸡翅,杨慕玄终究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个世界。

天边落日的余晖,身旁匆匆归家的人群,更添加了他心中的孤寂感。

杨慕玄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缓缓走到一处玻璃幕墙前,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杨慕玄一手揉着额角,一边咧开嘴,学着记忆中的语气念出一段台词。

“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其实,我是一个,浪子!”

“其实,我是一个,可怜虫?”

“哈哈哈。”

不理会此时街上行人异样的目光,杨慕玄哈哈大笑,笑的开怀,笑的放肆,笑的癫狂。

“不可能!”

他留下一句,转身离开。

他似乎下了一个决定,又似乎没有。

太阳缓缓落山,次日又照常升起。

还是那个时间,还是那个地点,还有一个白衣的唐紫尘,正在慢慢的打拳。

打完一套动作,然后提手,按腹,踩脚,吐气。

她吐出的气息遇到冷空气,依旧变成又细又长的白线,笔直射出老远,如箭一般。

打完拳之后,唐紫尘照样对王超这个看官点头微笑,神色和气。

然后再看杨慕玄一眼,眼神中只是澄静,却依旧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然后一连几天都是这样,王超每天都很早就起来,立刻跑到公园树林里看唐紫尘打拳,而且他发现自己不管起来得多早,唐紫尘总是在那个地方。杨慕玄则始终站在冬青丛旁远远观望,和唐紫尘一样,不发一言。只是细心的王超发现,每过一天,杨慕玄距离唐紫尘便走近一分。唐紫尘到了早上六点,便准时离去,于此同时。杨慕玄也会消失不见。

时间不知不觉已过半月,杨慕玄也耐心看了唐紫尘练了半个月的拳。

而她的旁边,王超始终都在。

这一天,杨慕玄并没有选择继续钻进冬青丛,他不是盖伦,不需要跳草丛,也不需要每次见面都要高喊一声“德玛西亚!”

更重要的是他还得向王超解释什么是德玛西亚。

这个梗在这个时代无人能懂,唐紫尘就算不明白,估计也不会开口问。王超倒是十分可能,因为此时的王超还不是王无敌,他现在更贴近一个好奇宝宝。

就像他现在问的:“姐姐,你这是练的什么武功”

唐紫尘笑了笑:“我打的是国术。”

“什么是国术”王超问。

唐紫尘笑笑:“只杀敌,不表演的武术,就叫国术。”

王超听了,越发觉得厉害,问道:“姐姐,你能教我么”

唐紫尘仔细的把王超从上打量到下,点点头,“你跟着我看了半月,还算有点毅力,可以。”

“不过你根基不好,以前从来没有练过,腰腿脚都是稀的,要学,得先教你站马步吧。”

“站马步!”

王超一听,头有些大:“尘姐,这个都会,还用教么”他倒有些自来熟,直接尘姐尘姐的叫上了。

“哦!那你站一下试试。”唐紫尘走了两步,示意王超蹲下。

王超立刻甩开膀子,脚步半蹲,双手平升出去,一动不动,蹲得四平八稳。

“尘姐,是这样么”

唐紫尘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的看着。

不一会儿,王超膝盖就开始发酸,又过了一会,两腿都开始打起哆嗦来,腰也酸,随后全身燥热,额头上都出了汗。

王超知道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于是站了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尘姐,是这样么”

唐紫尘摇摇头,并没有说话,因为杨慕玄此时已经走到他们身边。

杨慕玄知道当王超问出这个问题,唐紫尘做出那个决定,王超的命运便已被撬动。

那代表着王无敌波澜壮阔的人生即将开始。

如果说的玄幻一点,便是命运的轮盘已然开启,时代的巨轮即将起航,杨慕玄揉揉鼻子,抛开这些胡思乱想,道:“只杀敌,不表演的国术吗?不知杨某可有这个机缘能蒙姑娘指路呢?”

唐紫尘同样细细打量了杨慕玄一番,属于武人独有的斩钉截铁却首次出现迟疑,“你……这个人,我看不透。”

杨慕玄笑了一笑,答道:“姑娘又不是前知的佛陀,看的太透又能怎样?”

唐紫尘此时突然一笑:“听你说话有点像几百年前的古人,又像一个和尚,更像一个道士。”

杨慕玄“哈”的一声轻笑,还真让你说对了,我还真是刚从几百年前的江湖穿越过来的,这谈吐行止一时改不过来也没有心思改。想到这里杨慕玄不想再绕一些其他的话,只是道:“我也想学国术,不知姑娘能教吗?”

唐紫尘最后点点头,道:“既然相见,就是有缘,可以。”

杨慕玄闻言,心中一喜,听到唐紫尘说到缘分,看到唐紫尘脸上皮肤光滑,没有任何瑕疵,好像玉石一样。忍不住道:“是什么缘分呢?”

话一出口,杨慕玄才想起眼前的女子是怎样的存在,心道要凉。

果然,下一刻代替唐紫尘回答的,是一只洁白如玉的拳头。

第三章 国术

拳头,

很简单的一拳。

这一拳没有裹挟着能令宇宙生灭的力量,也不会在打出后令天地倾覆,日月凋零。

这一拳,在王超眼中,很简单。

这一拳,在杨慕玄眼中,很不简单。

杨慕玄发现无论他怎么躲,都躲不过拳头会打在他脸上的结局。

唐紫尘这一拳快吗?

不快,反而很慢。慢到杨慕玄的眼睛能捕捉到唐紫尘拳头的轨迹,但他还是躲不过。

既然躲不过,那就不躲了。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被唐紫尘的拳头吓傻了。

“……吓傻了?”

这是王超的想法,然后他就看到唐紫尘的拳头稳稳停在杨慕玄面前,距他的鼻尖不过寸许。

“差点破相了。”

杨慕玄笑着,没有傻到询问唐紫尘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又为什么没有真的打出这一记友情破颜拳。

他只感觉到了一阵风,那是唐紫尘拳头带起的风。

冬天的风本是冷的,冷的凛冽。

杨慕玄却感觉这股风是暖的,因为他在这阵风中闻到了花的香气。

桃花的香气。

有桃花香存在的季节,风肯定不会是冷的。

杨慕玄轻轻嗅了嗅,花香混在风中,淡淡的,几乎幽不可闻。然而又不时随着风,点点花香飘入鼻中,不经意间已潜入心间。

“好香。”

杨慕玄面露陶醉之色,一旁王超却已面露不愉。

尽管相见不过半月,交谈不过几句,只算得上是点头之交,眼前的女子却不经意间在王超心中刻下深深的印记,他此时见杨慕玄举动轻浮,心中便有止不住的怒气涌上来。

王超的表情一点不漏的被杨慕玄收归眼底,他感觉自己再次要凉。

完了,当着未来王无敌的面调戏王无敌未来的老婆,凉了,绝对要……咦?这叫调戏吗?这只不过是对美的欣赏而已,没看到当事人都没说什么吗?杨慕玄偷偷瞧了眼唐紫尘,唐紫尘面无表情,只是眼神越发深邃,不由讪讪笑了一笑,道:“姑娘你这么举着拳头,累不?放下歇会儿呗!”

“好闻吗?”

唐紫尘声音传来。

杨慕玄下意识想要点头,却猛的停止了自己的动作。

有杀气!

淡淡的,却如花香一般时隐时现,时有时无。

杨慕玄自问脸色已经惨白,干巴巴道:“有吗?我怎么什么都没有闻到?”

唐紫尘笑了笑,想要说什么,此时突然化拳为掌,一掌拍在杨慕玄肩头,杨慕玄只感觉一股推力从肩头扩散至全身,并由体表深入内里,带动他的身体不自主的后退三步。

就在杨慕玄勉力稳住身体时,唐紫尘不着痕迹的朝远处一瞥,眉头微微一皱,又恢复淡然。

杨慕玄和王超皆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你的协调性不错,不过还是和他一个毛病,腰腿脚都是稀的,力发不到一块。先学着扎马步吧。”唐紫尘像两人做起了示范。

“人是活的,马步也不能扎死了,马步,重要的是一个马字,要站出个马来。”

“人纵马奔腾,身体随着马一起一伏。马步,是先贤从骑马中领悟到的拳术根基,力从腰间起,十成力发不出三成,力从腿间发,打人飞丈八。马步练的就是腰马和一,合的是全身的力,所以说马步是拳术的根基。就像盖楼,根基不稳,立得再高也是虚的。同理,马步扎的不牢,练什么拳都是花架子。”

“所以站着的时候,也要站得一起一伏,凭空站出匹马来。人纵马奔腾,那个起伏的劲儿是借助马的,所以出不了功夫,但是在平地上就不同了,你的起伏劲儿,等于是把马融入了身体。”

“蹲一定要劲先到脚掌,起的时候,脚底五指要学鸡爪一样死死抠在地上,五个脚指一抠,就牵动了小腿的骨头和肌肉,膝盖自然挺起来,膝盖一挺,大腿一绷紧,提腰,收腹,这是起劲。”

“伏下的劲,你脚掌要鸭和鹅,脚蹼,五指都要松开。这样膝盖一松,大腿松,腰坐,腹鼓。”

“就在这轻微的起伏之间,不停的转换全身的重心,这样才能不使重心老落在一个地方造成身体损伤。马步要活扎,国术讲究的是动,把全身都活动开才行。好了,你们按我说的,找一下感觉。”

果然,学会了这一起一伏之后,王超站的时间由原来的五分钟,延长到了二十多分钟。

杨慕玄不知道是穿越后的因素还是别的,他的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协调性非常好,对整个身体的掌控很强,加之在第一个世界有过骑马的经历,不同于王超还要想象,他几乎在瞬间就找到了那个感觉。

二十分钟后,王超已经坚持不住,出现了晕船的感觉,杨慕玄也感觉到几分异样,不过很是轻微,正要按捺下这种感觉。唐紫尘直接喊了“停”。

她先是带着赞许的朝杨慕玄点点头,“看得出你是第一天练国术,悟性不错,对身体的掌握也好,是个好苗子。”

王超站起来,大口大口喘息了半天,才把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

此时听到唐紫尘夸奖杨慕玄的话语,又看到一旁杨慕玄扎完马步后气定神闲,一点头晕的感觉也没有。

他正是要强和自卑交织的年纪,此时就有些失落,唐紫尘道:“你不用去和他比,有些人天生异于常人。头晕是正常现象,你的下身姿势都到位了,只不过头没有到位。站的时候要头凌空虚顶。”

“什么是凌空虚顶”

“这是八卦形意门拳经中的术语,也难以解释。”唐紫尘想了想,对杨慕玄道:“凌空虚顶是意指,也是实指,与字面和生活皆是息息相关,具体是什么我不多说,这个算是给你的考验。你的悟性不错,应该能想到,马步的感觉你已经找到了,真要能自己悟透凌空虚顶的意思再来找我,有你的造化。”

她提着王超离开,临走时又撇下一句话,“你不是问我什么缘分吗?合眼缘罢了,日后能否见面,看你的了。”

第四章 学习

“其实不用半个月,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什么是凌空虚顶。”

依托于原著,唐紫尘这个考验对于杨慕玄自然不算什么。只是当他看到王超被唐紫尘抓小鸡一般提溜着离开时,脸上呈现的无奈表情就像一个弱受,他选择当一位吃瓜群众。

毕竟这是王超为数不多的窘态黑历史,这时候不看,等以后他成为王无敌,想看也没得看了。

“没拿相机来,真是可惜。”

杨慕玄咂咂嘴,脸上满是可惜。

“起伏蹲身若奔马,凌空虚顶形神开。”杨慕玄回忆着骑马时身上的感觉,又开始扎起了马步。

唐紫尘说的不错,马步是国术之始,马步扎的牢不牢,就和修仙时讲的筑基一样,直接关系到未来的成就。杨慕玄全身轻动,身于平地却如同骑马一般,整个身体起伏不定,起伏的幅度只在一寸之内。

唐紫尘说他天赋异禀确实不假,就如王超得了扎马步精髓,初始也不过坚持了二十分钟,杨慕玄这次稳稳扎了四十分钟没觉丝毫不适。

“穿越者还是有福利的吗!”杨慕玄感觉到身体强度的变化,不无得意的想道。他练习马步时,本来脑中是一片清明,如今稍一松懈,别的念头便涌上来,开始寻思起唐紫尘最后那句合眼缘的意思。

杨慕玄并没有想别的,若是以前世网文划分世界层次,这个世界单论层次,可以说是末法世界也不为过。几乎不存在任何神秘超自然力量,唯一存在的国术,也是看不到前路,不会让人超凡脱俗,成仙成圣,即便是到达国术最高层次打破虚空,见神不坏,正面抗衡枪械火器,也得落得身陨的下场。

然而就是这个“无魔”世界,依托于国术练到极深层次,所展现出的心灵层次的修为与此界所展现的层次却成反比。

就如唐紫尘早已达到的“不见不闻,觉险而避”的境界,尤其是针对她自身的危险,一切的阴谋算计,她于冥冥中便能提前感应到。听起来是不是很有神话传说中得道高人心血来潮然后掐指一算就预知一切的风范?

所以向唐紫尘这种境界的人,说出的话不能说句句都饱含深意,也不能不由得杨慕玄慎重,当然,也有可能是杨慕玄想多了,这只是唐紫尘的一个玩笑。

他胡思乱想着,澄静空明的念头被打破,如晕船一般的不适感瞬间涌来,不知道是坚持越久反弹越发还是别的原因,不适比之王超当时还甚,杨慕玄当即朝着大堤方向走去。

他感觉两条腿犹如踏在棉花地上一样,软绵绵好似不受力,公园外是一条大河,前几年新修的钢筋混泥土大堤,隆起老高,登上大堤的水泥台阶有几十级,很陡。

杨慕玄拖着两条棉花腿,一脚深一脚浅的踏上台阶登至大堤最高处,回忆着自原著中唐紫尘对王超讲解凌空虚顶的内容,一边登高远眺。

此时天依旧灰蒙蒙的,远处的景象就像覆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模模糊糊,杨慕玄视线向下一扫,看起了江景。

这条江奔流向前,辽阔至极,岸边水花激荡,两岸积雪皑皑,景色十分的怡人。

登高而眺,看着怡人之景,杨慕玄只觉胸中郁气渐抒。

冬天空气中弥漫着的寒意,也让人精神振奋。

“登高望远,视野一开阔,心情就轻松,疲劳也就缓解了。这就是凌空虚顶。”

“简单的道理不一定能想得到,困顿许久的关窍也许只关系在一个小细节。果然是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不过扎马步时,不仅要注意在地上的感觉,同样要把眼光放出去,其实看的还是天地,所以说国术练的是自身,立足还在天地。”

“这样的马步,才算站正确了。国术不是神话,它用在生活中,来源于生活中,感悟也要在生活中。”

想明白这几层意思,杨慕玄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抬头一看时间不早,转身离开公园。

自从确认了这是什么世界,也知道了此时的时间点,杨慕玄就在公园附近一处高档小区租了房子。高档小区价格自然不菲,但胜在清净。适合修炼。他孑然一身,初来时身上自然没有半毛钱,不过等他真正需要用钱时,一张银行卡便凭空出现在他身上,就如昔时青龙会请帖一般。

“如果不是把我当成棋子的话,你的服务我绝对打五星好评。”

杨慕玄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天空,喃喃道。

他依稀记得王超在得到唐紫尘传授国术后,是利用上课的时间来练习马步,到了后来更是走路的时候,都是先提脚抠五指,然后身体起伏,一步步向前走。

杨慕玄也学着王超一样试了试,最后却不得不承认王超是真正的武痴,毅力惊人,能将日常行动与国术结合起来,使功夫真正是每时每刻都像刻在骨子里一样。做到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杨慕玄起初却无法像王超一样,不过他也有一份韧劲,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个黑手(阴谋论产物?)在鞭策他前行,凭着这一份紧迫感,到八九天后他也能在坐卧行走中融入国术起伏的动作。

半个月后,杨慕玄感觉自身发生很大的变化。以前他虽力量强于常人,却也强不许多,而且很是分散。而坚持起伏半个月后,他全身的力气就像被拧成了一股绳,而且走路也比以前灵活了许多。

到了和唐紫尘约定见面的日子,等杨慕玄来到公园老地方,发现王超和唐紫尘已经来到。

唐紫尘依旧是白色的运动服,神情和蔼地和王超说话。

杨慕玄没有近前,只是在远处等待。

他并不打算和王超有太多的交集,王超有王超的路,他也有他的路,萍水相逢,泛泛之交,如此最好。

唐紫尘教完王超,便径直朝杨慕玄走来。

“看来你的功夫已经入门,凌空虚顶的关窍难不住你。”

不用杨慕玄说,唐紫尘已经从他的站姿走势看出来,功夫已经上他的身了,他们的约定自然有效,唐紫尘道:“今天我便教你国术。”

第五章 无妄

“清朝末年,由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人,多次刺杀满清高官,甚至亲王。其中多倚仗武林中人出力,后来民国建立,日寇侵华,为了强国强种,孙中山,冯玉祥等人大力提倡武术,由政府成立中央国术馆,把各门各派的武功,如形意,太极,八卦,通背,螳螂,八极,戳脚,洪拳,铁线,劈挂,弹腿,摔跤等许许多多的武功,统一称呼,都叫做国术。”

“这是国术的由来。”唐紫尘很有耐心的给杨慕玄讲述了国术的起源。杨慕玄虽然读过原著,毕竟读不这么细致,再加上时间久远,不过只记得大体情节,对于细节部分知不甚详。

此时他问道:“这些只是国术的由来,那尘姐,你知道被称为国术的这些武功,最早是怎么来的吗?”

之前他们都自报家门,论年龄王超最小,杨慕玄次之,彼此相熟之后,杨慕玄也就随着王超称呼唐紫尘为尘姐。

唐紫尘闻言,先是点点头,道:“国术不过是这百来年对功夫的统称,在此之前功夫就已经存在许久,而功夫练到极深处总有种种神异,历朝历代皆有不世出的高人将功夫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寻常人有时看到便误以为他们已经成仙了道,世间便有了种种仙佛众圣的传说。”

“久远的时间埋藏了种种真相,远古洪荒时期,生存环境极为恶劣,恶虫猛兽比比皆是。先民与天地争命,为求生存不得不茹毛饮血,在采集狩猎时与凶兽猛禽搏杀便是最初的功夫雏形。后来先贤们师法天地自然间最强大凶猛的生物,摹其形,悟其意,就开创了种种的搏击之术。这些搏击之术就是武功的源头。”

“国术的产生,是因为强国强种,而武功的兴起,也是先民们与天地争命,延续种族生存。”

“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让你对今日的国术有个了解,国术只杀敌,不表演,它并不像小说里的武功,需要潜心修炼十几二十年才能大成。而是只要通了关窍,本身悟性不差,就能迅速使得国术在手中发挥威力。就如形意拳,有句话叫太极十年不出门,形意一年打死人。这不是说太极不如形意,而是两家拳在走劲练习的方法不一样,发力打击的要点也不同。”

“也不像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两个人动辄就大战数百回合。国术中的交手,呼吸间就见输赢,一动手就分生死,这是真正的打法,一打就犯法。”

“我这次来,是静极思动,没想到遇到你和王超,你们两个都很有天分。王超年纪小,阅历浅,很多事没有经历过,一些事情就算告诉他,他也不会明白,得等他自己慢慢体会。至于你……”

唐紫尘顿了顿,道:“我总感觉你身上有一种陌生感。”

杨慕玄没想到最后话题会到他的身上,笑道:“咱们不过见过几次,有陌生感也是自然。”

唐紫尘却摇摇头,道:“不是那一种陌生感,而是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一丝不协调,仿佛是你于这个天地都是陌生的,有一种很淡的距离感,就仿佛你本属于这个世界。这种感觉很淡,只在你我刚见面的那几天存在过,如今感觉不到了。”

杨慕玄身上猛然冒出冷汗。

知道唐紫尘的心灵境界已经很强,没想到竟然达到这种层次,她竟然只凭感觉就差点把自己的老底给掀出来。

国术到最后有这么恐怖吗?

还是自己穿错了,这里其实不是前传龙蛇演义的世界,而是到了星河大帝了?

mmp,吓人不?

“今天怎么想起对我说这些,不怕我对你不利吗?”杨慕玄同时问出自己的疑问。

“呵呵!”

唐紫尘一笑,她自然不知道以后呵呵两个字所表示的含义。

而今被美女发呵呵的杨慕玄脸上已经黑成一片。

唐紫尘脚下一动,就如同平日走路一般踏出一步,脚下本来光滑的水泥地,好像被压力机碾过一样,寸寸龟裂。

“漫说是你,就是天底下想对我不利的人多了,哪一次能成?想对我不利,先练上十年再说吧。”

这一刻,她不再是王超眼中和蔼笑着的大姐姐,而是唐门组织的掌舵人,世间顶级武者,是数个国际特种部队的教官,东南亚黑道和世界走私巨头,身上的霸气几乎令常人窒息。

杨慕玄也曾跻身于世间顶峰,唐紫尘突然迸发的霸气对他影响不大,他看着唐紫尘脚下被破坏的地面出神。

若是在古龙世界,内力在身,他也能做到唐紫尘这一步,长剑在手,一块巨石也能一剑劈来。杨慕玄自然知道这不过是唐紫尘牛刀小试,十成的功夫如今展露出来连一成也算不上。

他犹记得最后结局时王超与god力拼千拳所表现出的震撼破坏力,握紧拳头又感觉到自己通过这半月的练习,身上渐增的力气,方感觉这种自己一点点积累起的力量才是最真实的,没有半点虚假感。他正要向唐紫尘请教国术上的问题,突然感觉远处好似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而唐紫尘也是若有所觉。

唐紫尘早在几天前就发觉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她,她艺高人胆大,本来打算按兵不动引蛇出洞,没想到杨慕玄这么警觉,看到他也有所察觉,先不动声色的朝他一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带着他径直出了公园,不动声色的坐上了停在路口的一辆银灰色跑车上。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才消失。

“看来你摊上了一场无妄之灾。”唐紫尘笑道。

杨慕玄经历过的场面不算少,这种阵势自然吓不住他,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唐紫尘。在王超未出的年代,除非god或是巴立明亲来,又或者政府出手提前派遣大军埋伏,否则世上能对唐紫尘造成伤害的,还真没有几个。

她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在车上等,过了一会,手机回了一条信息,她大眼一扫,对杨慕玄道:“本来就打算教你国术,正好在这之前先带你看一场实战。”

第六章 如你所愿

s省的天星湖,水质清澈,水域辽阔,有接近十多平方公里,北边连接着雁河,西边是白鹤山,湖畔到处都是浅草成茵,桃柳海棠林立,更夹杂有樟、楠、铁、银杏等树。环境清幽,是s省的最有名的一个景点。

就在天星湖南面,一圈四人多高的红墙环绕在树林之中,红墙里面,是一幢幢豪华的别墅。

唐紫尘直接载着杨慕玄进了小区,跑车行驶在宽阔的林荫道上,一点也不见颠簸。

又行驶了几分钟,唐紫尘在三栋连体别墅前停了下来。

三栋房子前后一大片草坪,整个用白漆的木栅栏围了起来,显得有欧洲中世纪古典农庄的风格。

“到了。”

唐紫尘在车库前停下车。前面车库大门紧闭,唐紫尘的声音清冷中带出一点杀机:“等会跟我进去,里面有三个不知死活的蠢货,正好让你看看真正的国术打法。”

杨慕玄紧闭双眼,脸上一片惨白。

“他们可能有枪,所以不要离我太近。”

杨慕玄脸上又白了一分。

“怕了?”

唐紫尘揶揄道。

“我……”杨慕玄张了张口,又赶忙闭上,他打开车门,快速冲了出去,好像车里是什么龙潭虎穴。

这片小区绿化程度相当之高,即便是冬天,随处仍可见青绿色。而且这种绿色并非是外界所见死气沉沉的绿色,显然有专人精心打理,青翠欲滴,令人赏心夺目。

杨慕玄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冰冷清新的空气压进肺里,才压下心头的不适。苦笑道:“我错了,我就不该上这辆车,这是车吗?我感觉好像刚从天上飞了一圈!”

“我开的太快了?”

唐紫尘后知后觉的自语。

您不是开的太快。而是飞的太低。

看着杨慕玄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唐紫尘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平常我都这么开的,倒是忘了你还在车上,下次我注意一点。”

没有下次了。

杨慕玄想扶额。

唐紫尘又笑了笑,按了一下遥控器,车库的电子闸门自动打开。

“走吧。”

唐紫尘招呼杨慕玄上车,

把车开了进去,唐紫尘发现,车库里面一片漆黑,仿佛是灯坏了。

“嗯”唐紫尘耳朵动了一动,“有三个人,出来吧。”

她打开车门本来要下车,心中一动又对杨慕玄道:“你别下来了,这车是防弹的,在上面看着就好了,你身上没有功夫,这对你太危险。”

“好。”杨慕玄听话的留在车上,这个情节他依稀记得,对方来的不过是三个龙套而已,真正意义上的活不过一章的那种,对唐紫尘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啪!啪!啪!突然之间,掌声响了起来,随后唰一下,车库之中的灯全部打开,照得一百多平米的大车库雪亮。

唐紫尘跑车面前不远处,站立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这年轻男子鼻子挺拔,黑头发,眼睛却有点蓝色,显然是个混血儿。

他长得十分的英俊,脸上还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轻笑。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高大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站出来,一左一右封锁住了车库的出路。

唐紫尘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便看见另外出来的两个男子,一个是黑人,起码有一米九接近两米高,肌肉块把衣服撑得鼓鼓的。浑身上下,都投射出一股彪悍的气息。

另外一个黄头发的白人男子,虽然没有黑人那样体型恐怖,但是很匀称,迷彩服裤子腿弯处,显露出了漆黑的匕首柄。

“噢,买嘎的,上帝的奇迹。想不到黑曼巴,响尾蛇,毒蝎,bbn,华龙,五家雇佣兵联合公司的教练,训练出了上千名杀人机器的人,居然是这么漂亮的一位小姐。miss唐,唐紫尘小姐!”

混血年轻男子耸了耸肩膀,吹了个口哨,对唐紫尘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节。

“我来做个自我介绍,我代号‘神狐’……”

“停!”

唐紫尘伸手打断了混血男子的喋喋不休,“今天我有客人,很赶时间,不想听你的长篇大论。我不管你们是谁,有什么目的,既然来了,就等于踏进了鬼门关,进的来出不去。”

“我……你……真是个愚蠢的女人。”混血男子气急,又想继续保持自己的绅士风度,此时他突然看向车上的杨慕玄,露出一抹浪荡的笑,“原来唐小姐急着和情郎共度春宵吗?no,no,我看这位先生太瘦小了,恐怕配不上唐小姐,所以唐小姐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不然你的情郎先生就要吃些苦头了。”

“啪!”混血男子一拍手,道:“车里的先生不出来见个面吗?我最喜欢交朋友了。”车子隔音性能相当好,杨慕玄虽然没听到混血男子讲什么,却也明白混血男子是对他说话。

杨慕玄隔着玻璃,也不管混血男子听不听得到,冲他呲牙一笑,竖起国际通用的大中指,并表达了自己的问候。

“fuckyou!”

作为国际通用手势,混血男子自然明白中指是什么意思。

混血男子眼力极佳,同样受过专业训练,杨慕玄的话他虽然听不到,看口型也解读了出来,一张俊脸气的通红,带着扭曲的笑对他旁边的同伴道:“暴熊先生,看来这位先生不愿意出来,你去把他请出来吧。看来唐小姐也不愿意配合,我和恶狼先生可要冒犯了。你看我到现在还没自我介绍,这实在是太失礼了。不过没关系,一会儿咱们会有时间交流的。”

混血男子彬彬有礼,好像在酒会上邀请美女跳舞一样。

“神狐,不要啰嗦了!动手吧!”那个白人男子恶狼用英文吼了一句,他已经很不耐烦了,活动着手腕朝着唐紫尘走去。

暴熊也缓缓靠近跑车。

混血男子手中拿着一把左轮手枪,也不近前,只是用枪虚指着唐紫尘。

“唐小姐,咱们玩个游戏吧。”

唐紫尘被混血男子用枪指着的刹那,身上寒毛一炸,猛然一动。

恶狼身经百战,手上的人命不知有几百条,对战斗时机的把握之精准,唐紫尘动的瞬间,恶狼便反应过来,一个冲步便到了唐紫尘近前,一个手刀,朝唐紫尘的颈部大动脉砍去。

唐紫尘头微微一偏了一寸距离,让恶狼的手刀砍到了肩膀上。

恶狼是专门受过训练的杀人机器,手上的力量极大,就算砍到肩膀,也可以自己把人的肩关节砍脱节和碎掉。

但是,被砍中的了唐紫尘不但没有一点事情,反而把肩一颠。

暗劲发出!

立刻,恶狼脸上显露出了一丝痛苦,好像是手被电击了一样,整个身体僵直了半秒,好像人处在轻微的麻痹状态。

唐紫尘却没有趁势攻击,而是迅速贴近恶狼,错身一脚蹬在地上,借力将恶狼提在身前朝着混血男子冲了过去。

混血男子本想开枪,却不想唐紫尘直接将恶狼当成沙包一样向他甩了过来。恶狼本身的重量加之唐紫尘这一掷之力,何止千斤,混血男子自然不想当成恶狼的肉垫,只能无奈躲开。

不过他本身也会功夫,错身躲避开后,一把抄住恶狼的衣摆,被恶狼的冲劲带动几步,却也好歹将恶狼身上的劲力抵消。

将恶狼放下,混血男子脸上因用力过猛潮红一片,他大喊道:“暴熊不要玩了,尽快解决那个小子过来帮忙,这个女人真不愧是中情局点名的人物,一点也不好对付。”

暴熊晃晃脑袋,脖颈骨节喀喀作响。

“我本来想好好玩玩的。”暴熊嘟囔一句,含糊不清的道:“黄皮小子快出来,不然我就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敲碎。”

“如你所愿。”

杨慕玄打开车门,眼含杀机,森然的杀机令暴熊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之中。

第七章 唯杀一剑

“真是不知死活!”

杨慕玄清冷的声音传来,杀机森然。

暴熊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

他被杨慕玄的眼神激怒了,真的有如一头发怒的暴熊,眼睛通红,鼻孔里面发出了闷吼,张开双臂,宛如熊抱,就要箍住杨慕玄的身体。

暴熊身体结实得可怕,曾经空手扭杀过一头成年北极熊,在纽约地下黑市拳上踢爆过十多位拳手的头颅,扭杀过三十多拳手的脖子。

一般人的攻击,对他来说简直是蚊子咬,他准备用这一招,将杨慕玄身体骨骼,全部箍碎掉。

杨慕玄自然不会任由暴熊将他箍住,他不退反进,直接快步冲向暴熊,好像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却在暴熊即将箍住自己的刹那,身子一旋,错身从暴熊手臂笼罩范围脱离。

“不错,反应速度和灵敏度较之以前都有了很大的提升,这半个月的功夫没白费。”

杨慕玄却是把暴熊当成了自己的一块磨刀石。

“再来。”

他朝暴熊勾勾手指,这次不等暴熊攻击,他就主动迎了上去。

暴熊经此戏耍,怒火暴增,不过他并非蛮干的大块头,越是愤怒,出手反而更加小心。一拳护着自己的头脸要害,一拳则击向杨慕玄头部,同时脚下踩着拳击中常见的滑步,双拳交替击出,脚下稳扎稳打,出拳极快,一步一步压缩着杨慕玄的空间。

杨慕玄面对暴熊骤雨一般的拳头,脸上丝毫不见慌乱。背负双手,从容的向暴熊走去。

他的步子踏的不快,却蕴藏着某种神秘的韵律,任由暴熊的拳头再快,他也是闲庭信步,偶有拳影落下,也不见他怎样,脚步不停不顿,步幅依旧,拳头却与他擦肩而过。

看起来就像暴熊的拳头长了眼睛,故意避开杨慕玄一样。

“暴熊,你在搞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搞定?”一旁的混血男子无意中瞥见这一幕,怒道。

唐紫尘则猛的一个冲步上前,趁机夺了混血男子的手枪,解除潜在的威胁。混血男子本身功夫也不弱,唐紫尘没急着下杀手,只是和两人周旋,显然是看出了杨慕玄的目的。

暴熊更加狂暴了,拳头如雨点落下,却始终碰不到杨慕玄的衣角,有时候明明感觉自己这一拳能够打中杨慕玄,待拳头落下,却总有半分的偏差,使得杨慕玄能从容避闪。

“你这是什么巫术?”

暴熊本来是向前步步紧逼,此时却不得不后退防守。期间杨慕玄只是负手前行,未见其动,攻守双方已经陡然变换。

“凭风好借力,带我入青云。黑兄,我让你打了这么多拳,现在也该轮到我了吧。接我一剑。”

暴熊只是勉强会说中文,用中文做一些简单的交流,太过复杂他就听不懂了,杨慕玄这番话他只听到了“剑”字。暴熊左右扫了一眼,用中文道:“你哪里有剑?”

杨慕玄右手二指并起,骈指如剑,道:“剑不就在这吗!”

“你耍我!”暴熊怒道。

“我有一剑,一剑唯杀。”杨慕玄站的笔直,好像一柄剑。

当他的手指指向暴熊时,暴熊好像看到他的手上真的拿着一柄剑。

剑,缓缓朝他刺来,暴熊已经感觉到了剑尖的锋芒,耳中也听到了一声剑鸣。

“铮。”

他想抵抗,却发现这一剑无从抵挡。能轻易锤烂别人脑袋的拳头沉重的无法举起。

他想躲避,却发现眼前充斥的只剩下剑,根本无从躲避。

不止他听到了剑鸣,唐紫尘听到了,混血男子听到了,恶狼也听到了。

他们不光听到了剑鸣,也看到了那柄剑,剑尖漆黑,仿佛连光也被吞没。

时光仿佛定格,天地间唯有那柄剑在动,暴熊的脸上只剩惊恐,高大威猛的身躯此时只能映衬他的弱小。

他们“看到”那柄剑刺穿了暴熊的喉咙,然后消散。

杨慕玄还在原地,他的手指指向暴熊。他好像还没行动,暴熊却已经死了。

他的喉咙已经被刺穿,却不见半点猩红。

寂静,无声,却不过瞬间。

战局又起。

唐紫尘突然进步,手臂猛地一个横甩,正是太极拳中“进步搬栏捶”的招式。衣服粘着空气,带出了鞭炮突然炸开的脆响!打破了寂静,也惊醒了混血男子两人。

这一记“搬拦捶”好像棍子横扫,打中了恶狼的胸口。

恶狼接近两百斤的身体仿佛炮弹一样被打飞了起来,撞在了车库的墙壁上。整个人在墙壁上贴了两三秒,然后像画一样慢慢的滑落下来。

他落下来的时候,眼睛之中瞳孔涣散,张开嘴巴,仿佛离了水的鱼,拼命呼吸。

他的眼睛里却满是震惊,还有就算是死亡也抹不去的惊恐。

砰、呯、呯、呯!

随后,就是连声细微的枪响,那是消声器特有的压抑。

唐紫尘身体连闪,脚步如滑冰,等停下来的时候,肩膀上多了一个血洞,鲜红的血液,立刻染红了白色的衣服。

唐紫尘躲过了三枪,中了一枪。

“打人如挂画!”混血男子一转眼看见恶狼打在墙上贴了两三秒,也顾不上惊愕杨慕玄所展现的手段了。他身上还藏着另外一把枪,此时立刻发枪,见一颗子弹击中了唐紫尘,心里微微轻松下来,不过他明显顾忌杨慕玄。此时一边对唐紫尘说话,一边又把枪对准杨慕玄。

“你居然把功夫练到了化劲的地步,超越了明劲和暗劲的境界。居然能躲我三枪。旁边的先生也很厉害,你刚才那是巫术吗?远东果然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不过我不相信你能躲过子弹,唐小姐我要带走,至于你,一切都要结束了,再见,先生。”

混血男子的枪法,受过专门严格的训练,属于超一流的狙击手。却想不到唐紫尘居然一连躲过了三枪。不过他对于自己的枪法还是有很大的自信,当即要抠动扳机,送杨慕玄上路。

杨慕玄心神猛然一震,前世今生,这都是他首次面对火器,被枪对准的刹那,一股大恐怖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

那是死亡的威胁

第八章 随缘枪法

人固有一死,除了仙佛,谁也避不过。

但是面对死亡,不论仙佛还是凡人,本能的还是想要继续活下去。

这是杨慕玄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下一刻就要迎接死亡了,脑子里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故事里不是说,人在临近死亡时,总会觉得时间会变慢,然后在这快慢矛盾的时间中快速又不遗漏的回忆完自己的一生吗?

和说好的不一样,还是从心底不认为自己会死?

杨慕玄想选择后者。

之所以没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有唐紫尘在,所以杨慕玄不认为混血男子可以在她面前杀人。

他竟不知何时对唐紫尘有了这般信任,足以托付生死的信任。

唐紫尘也没有辜负杨慕玄的这份信任。

“你没有机会了。”

唐紫尘道。

她看到因为自己中枪,被混血男子认定已经不再是威胁,注意力大半放到了杨慕玄身上时,猛地一个垫步,脚掌和五指发力,带得全身都劲力鼓荡。

唰一下,整个人如蛇在草中窜行。

这是“蛇拨草”,它是形意门中十二大形中的蛇形身法。被唐紫尘演绎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她中了一枪,身法上却丝毫没受到影响。此时唐紫尘距混血男子将有十数步远,她仿佛只是一步窜出,人影一闪就到了混血男子身前,混血男子本身反应不慢,抬起枪也不瞄准,就朝唐紫尘打去。奈何唐紫尘速度太快,身影好像陀螺,滴溜溜就转到混血男子身后,右手如刀,隐带着风雷之声,就朝着混血男子后脑劈来。

她这一记手刀若是劈实,混血男子当场不死也要重伤,哪知混血男子也很有决断,眼见已经避不开,干脆不求躲避,循着风声,右腿一弹,一记腿鞭向后踢了出去,这一记腿鞭居然也带出了脆响。

唐紫尘并不打算硬接,蛇形中“蛇摆身”摇了一下,腿鞭擦着自己的脸扫了过去。

混血男子一腿扫空,整个人敏捷地借势向前跳,接着正要举枪射击,但是唐紫尘已经不给他机会了。

她一个箭步,冲到混血男子之前,蹲身,抓裆,“猴偷桃”。施展开了绝杀。

混血男子感觉敏锐,唐紫尘还没有抓到,他的裆部就有凉嗖嗖的。此时他面前的方向却站着杨慕玄,混血男子不假思索,记得方才杨慕玄那一剑的诡异,他同时蹲身,双腿夹住,一盘,双手护裆,五指一拨,正好擒拿住了唐紫尘的手。

这种类似于猴子偷桃的招式,不论是太极还是形意,乃至于其他很多的拳术,皆有此招,尽管招式名头不同,打法上也或多或少存在拳路上的差异,不过存在既合理。猴子偷桃能被这么多拳术应用收纳,自然有它存在的优势。

众所周知裆部会阴处是人体要害,趋利避害是人体本能,自然不用提高手交手,自然是对自己的要害薄弱处千防万防。单纯的一招猴子偷桃在有心防备下,自然起不了太大的杀伤力。

不过这招还有后续,后续杀招就是按在地面的那只手,一抓之下,敌人如果后退护裆,按着地面的手立刻抓沙扬起,洒向敌人的脸。

即便地面没有沙子,按在地面的手亦是大有玄妙。这招放到形意拳来说,是十二大形猴形撩阴掌的功夫,仿照的是猴子蹲身。猴子蹲身,尾巴竖起支撑在地面。人自然没有尾巴,这只手是当尾巴来用的,动物的尾巴保持平衡,使用这招的时候,手也要保持身体的平衡。人蹲在地上一抓裆没有抓到,若是敌人不退反而用脚踢击,手一撑便可从容退出。

进可攻,退可守,国术之奥妙高深由此可见一般。

一招鲜,吃遍天,何况同使一招,发劲不同,效果自然不同。

一如当年太极大宗师杨露蝉一招“左手蹲身抓雀,右手抓沙使脸上”不知斗败了多少拳师高手。

唐紫尘此时兜在胯下按住地面的手突然一拍,如蟒蛇尾巴敲击地面。

车库本来坚定的水磨石地面,一掌之下,寸寸龟裂。碎出了许多小颗粒。

蹲身抓沙,地面本来没有沙,但是却被唐紫尘生生抓破地面,造出沙子来。

抓起水磨石碎裂的沙子,唐紫尘就势一扬,一把沙子小石头如箭雨一般,劈头盖脸打破了混血男子的脸。

混血男子猝不及防,眼睛被沙子打了进去,立刻便睁不开了。

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必然慌张,混血男子亦是这样,但是练武人的本能,却使他猛烈抵抗。

然而他选择的抵抗对象非是唐紫尘,而是一边的杨慕玄。

他对杨慕玄展现出的击杀暴熊的手段固然惊骇,不过并未到恐怖敬畏的地步。这片大地历史太悠久,古来奇人异事太多太多,纵然杨慕玄手段非凡,也只是非凡而已。

混血男子既然接受雇佣对付唐紫尘,自然事先对她做足了功课。连带着唐紫尘每天接触到的人和事,都有细致的调查。他知道杨慕玄跟随唐紫尘学习国术。自然清楚杨慕玄于国术一道不过初涉,相比于唐紫尘,他意识中杨慕玄更好对付一些,即便杨慕玄手段诡异,但是他不相信杨慕玄还能再次展现。不得不说能在国际上闯出声明的,每一个能是侥幸,混血男子于剧痛中,片刻之间已经将局势分析出来,并找出对自己有利的策略,控制住杨慕玄,让唐紫尘投鼠忌器,如此任务虽然失败,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他一念至此,果断朝杨慕玄袭去,他眼睛虽然遭唐紫尘一把沙石受创,还能勉强看见。

他右手持枪,也不分辨目标,只是朝着唐紫尘射击,只在阻拦唐紫尘片刻,脚步飞快,片刻就至杨慕玄近前,左手直接朝着杨慕玄喉咙锁去,他这一手极为迅捷,唐紫尘躲避子弹已经与他拉开距离,不能及时救援,眼看就要擒住杨慕玄,却听到熟悉的一声枪响。

同时胸口一阵剧痛传来。

杨慕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与混血男子手中的枪样式相同,枪口袅袅青烟冒出。

胸口中枪,混血男子全身力气抽空,他整个人跌倒到了地面。喉咙里发出了扯风箱般的声音。

“你……手臂中了枪,为何……不受影响……”他一指唐紫尘,感觉自己气息越来越弱,又道:“我……自负枪法……以双枪……起家,杀敌无数,却不料最后……竟然死在了自己……的枪下,这……就是你们说的……造化……造化弄人吗?你练过枪?”

杨慕玄学着电视上的反派准备在手上转一下枪,不料没拿稳枪掉在地上,杨慕玄把枪捡起,尴尬一笑道:“呃,不好意思,弄掉了你的枪。我并没有练过枪法,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开枪,我也没料到能打的折磨准,看来这应该是玄之又玄的随缘枪法吧。”

“随缘枪法!”

混血男子中文造诣很高,自然听得懂杨慕玄所说随缘枪法的意思,当即瞪大眼睛,伸手虚抓向天空,激动莫名,“我竟死在了一个菜鸟手上,我……不甘心?”

他全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后气息全无。

第九章 意,忆

混血男子死了,恶狼被唐紫尘一记进步搬栏捶打得失去了战斗力,躺在地上不住喘着粗气。

太极的打法最为刚猛,不然也不会将爆发的劲力以“锤”命名。

好在恶狼历经过最严苛的训练,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是以气息没有断掉,还有思维能力。他看见唐紫尘朝他走了过来,便竭力地移动自己的身体。

唐紫尘用手拍了一下恶狼的胸口,好像注入了一股强心针,恶狼立刻恢复了知觉,整个人宛如回光返照一般。

唐紫尘这是在用暗劲打入毛孔,刺激了恶狼的神经。就好像电力的心脏起搏器一样。

“说,你是什么组织的,居然潜伏进大陆来!”

唐紫尘一把抠住恶狼的脖子,提得恶狼双脚离地,使劲挣扎。

唐紫尘问话,说的是一口流利英语。

恶狼闭上了眼睛,因为他知道,在这样强大的力量前面,反抗没有用处。

唐紫尘微微叹息了一口,手一拧,咔嚓,拧碎了恶狼的喉骨和气管。

把恶狼的尸体丢落到地面,唐紫尘走向杨慕玄。

“啊,尘姐,你的伤怎样?”

杨慕玄看见唐紫尘衣服上的血花,关切的问道。

“小伤,无妨。”唐紫尘把肩膀一耸,吧嗒!一颗带血的弹头被她利用肌肉的力量从肩膀里弹了出来。

“哈,方才事态紧急,一直没来得及取出来,差点忘了。”唐紫尘本来面无表情,此时脸上神情柔和下来。

“……忘……忘了!”听到唐紫尘这么彪悍的解释,杨慕玄目瞪口呆,他知道到了唐紫尘这种将功夫练到骨髓的地步,普通的枪械已经对她构不成威胁,可是眼见唐紫尘如此轻描淡写,也是愕然。

“不用担心,他这一枪,只相当于普通人削水果削破皮,我其实连创口贴都不用贴的。”

“好吧,国术就是牛的飞起。”杨慕玄不知说什么好了。正巧看到地上混血男子的尸体,生硬的转移话题道:“他死的很不甘心啊!”

混血男子眼睛睁的大大的,面容扭曲,在灯光的照射下,宛如厉鬼。

唐紫尘道:“那是自然,他刚刚用的腿法,还有护裆夹腿的一招,招式虽然很普通,但是用的是咏春门中的劲,明显是得了咏春的真传。他好歹是练到了明劲,此时不比昔日,能成明劲,也算是高手了。就这么一位高手,没死在我手中,也没死在比武场上,而是被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用枪打死,你自己也说了,这一枪还是瞎蒙的,你说他能瞑目吗?”

“明明是他先对我招呼的,怪我喽?”这么说着,杨慕玄还是上前将他死不瞑目的双眼阖上。

“也不对,”唐紫尘忽然想起什么,道:“你刚刚那一剑,是哪家的名目?”

杨慕玄开玩笑似的答道:“夺命十五剑。”

经过探查比较,杨慕玄发现这个世界,就是和地球相关的平行世界,除了某些细节不同外,大的背景和地球一般无二,这个世界同样有诸多的武侠小说名家,古大侠的小说同样广为流行。

唐紫尘道:“燕十三的夺命十五剑?”

“自然。”

唐紫尘白了杨慕玄一眼,道:“我看起来很傻吗?”

唐紫尘是天之骄女,生性大气,又有武人特有的直爽,气概如山似海,一般男子尚且比之不过。平日看起来若天上谪仙,冰冷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熟悉之后,便与朋友间相处无异,话说得,玩笑也开得。

杨慕玄半似耍赖,半似认真的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结果换来了唐紫尘大大的白眼,其实她也不知道何时,本来只是简单的授艺,他们却不知不觉成了朋友。只能说缘分这种东西,最为奇妙,就像水,再坚固的壁垒,也能无声无息间慢慢渗透。

唐紫尘不信,却也没继续问,借着他的玩笑打了个哈哈也就过去了。每个人都有秘密,问的太细,对谁都不好。

不过杨慕玄没有说谎,他这一剑,使得确实是夺命第十五剑。

杨慕玄体质出众,也不过是针对常人而言,即便开始练习国术,借由马步调理身上的劲力。面对暴熊这种经过特殊训练,于枪林弹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的雇佣兵,确实是力有不殆。

杨慕玄当时本打算只是拖住暴熊,顺便检验一下这半月来的成果,以此来衡量自己的实力究竟处于什么层次,却没想到面对暴熊咄咄逼人的攻势,危急关头脑中竟然想起了于华山绝颠与燕十三的那场决战。

月,圆,染血。

风,冷,盈杀。

当燕十三使出第十五剑时,整个人消失不见,不只是他,整个世界都悄然破碎,陷入永夜,唯有一条毒龙,腾着猩红的血光,张牙舞爪向杨慕玄扑来。

见到那条毒龙的瞬间,杨慕玄整个人就像被冰封住一样。希望,美好,所有正面的一切,都离他而去,只有死亡,孤寂,鲜血萦绕他的身旁,一股杀意不知何时涌上心头,由一丝一点,慢慢扩散,直至占据他的全部心神。

沸腾的杀意弥漫,杨慕玄意识却很清醒,他的情感好像被一把锁禁锢,唯有绝对的冷静和杀意充盈,毒龙在他心神中挥之不去,却在他骈指作剑时,随着剑指释放出去,夺命十五剑,再现人间。

随即,他的意识恢复,被剥夺的情感重新回来,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又回复了现实。

“那一剑中只有无尽纯粹的杀意,一剑唯杀,中之必死,太霸道,以夺命十五剑命名,也是贴切。”

唐紫尘打出了一个电话,吩咐了几句,挂了电话接着道:“暴熊虽然不练功夫,他的身体素质和战力,也堪比明劲武者。而你这一剑,不只是明劲,就算是通透了暗劲的高手,可能也会死。这还是你自己功夫不深,若是你能到暗劲,我面对这一剑,也要小心再小心,若是你能有我现在的实力,凭这一剑,哪里都可去得,天下之大,任你纵横。”

唐紫尘对夺命十五剑评价极高,杨慕玄却是苦笑。

杨慕玄心神中没有了那条毒龙,连带第十五剑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他试着再次回忆,他还能记得燕十三,也记得燕十三的第十五剑,可是他的记忆里,十五剑已经没有了那种神韵,仿佛随着那条毒龙的消失,夺命十五剑也从杨慕玄脑海中消失了。

想要凭借十五剑纵横天下的想法我也有啊,可惜这个梦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尽管知晓唯有自己强大才是王道,可是有十五剑防身也好啊,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可惜啊,所以国术才是唯一的出路吗?看着眼前的唐紫尘,杨慕玄努力做出一脸懵懂,问道:“尘姐,方才我一直听你说什么明劲暗劲,国术也分境界吗?”

第十章 日常

唐紫尘道:“你说的关于国术的境界,虽然不像小说中划分的那么分明,以前也是有的。”

“以前?”

杨慕玄敏感的把握住了这个词汇,暗道果然。

一本书根本不足以展现出一个真实的世界。哪怕写的再详细也不可能将整个世界介绍的面面俱到。

“国术的出现,不过百来年。在此之前,武功自然也存在。不过那时对于功夫的划分境界,随着时间和大的动乱,已经泯于历史中,无人可知。后人只能在故纸堆中找到零星半点的记载。”

“国术境界的划分,源于当年形意巨擘郭云深的《能说形意拳经》。他讲形意拳有三层道理,有三步功夫,三种练法。三层道理是:一练精化气,二练气化神,三练神还虚。三步功夫是:一易骨,二易筋,三易髓。三种练法是:明劲,暗劲,化劲。”

“半步崩拳打天下的郭云深?”杨慕玄问唐紫尘。

唐紫尘有些惊讶,也有些赞许,“没想到你还知道过郭云深老先生的名字。这很不错了。”

“没错,郭云深文武双全,不仅拳法独步一时,又熟练兵书,《能说形意拳经》记述的就是对形意拳理论,进行的系统的研究和总结。”

死了三个人的车库,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唐紫尘微微皱眉,道:“既然我答应今天教你国术,那就从今天开始,正好我还有段时间。先到我家来,这里血腥味太浓。”

“好。”杨慕玄点点头,跟着唐紫尘来到她的别墅,唐紫尘则把他领到带有落地式大玻璃的大厅中。

大厅很大,很宽敞,地面是光洁溜溜,不知道什么石料装修的,纯白色中一圈圈紫金色的纹理。

大真皮沙发,大悬挂液晶电视,以及一整面养有热带鱼的水晶玻璃墙壁,一切都显得无比的富丽和堂皇。

从满是古风的世界呆了几个月,又来到现代社会,杨慕玄猛不丁看到这明显超越时代的现代化装饰,竟还有一种时空交错的眩晕感。

“你怎么了?”唐紫尘看出杨慕玄的异样,问道。

“没事。”杨慕玄稳定心神,冲唐紫尘一笑。

“就是在倒时差?不对,应该是倒世界差而已。”他在心里暗想。

唐紫尘招呼杨慕玄坐下来,杨慕玄再次打量一下大厅,这一次他有了不同的感觉。除了乍然看去的豪华,充斥于感官的,却是异常的空旷感。

不知是太过空旷还是什么,杨慕玄总感觉富丽堂皇之外的,是一种浓浓的孤冷。

唐紫尘不知道杨慕玄此时的“多愁善感”,她道:“明劲,暗劲和化劲,本是形意拳中的道理,只是后来随着更多的武人前辈们的认同,国术也就依照这三重作为划分。不过不是绝对说明劲就一定打不过暗劲,这三重划分,就是指的功夫深浅程度而已。”

“你的基础打的很好,现在我就正式教你国术。”说着,唐紫尘用脚在地面上画了一条直线,让杨慕玄两脚一前一后站在线两边。

整条直线,正把身体分成了两半。

唐紫尘见杨慕玄站好之后,让他一手按在肋下,一手竖起,平伸出去,整个人都好像端着一柄枪,又好像托着刺刀。

“这条就是中线,人的身体中线就是一条脊椎。脊椎的顶端在后脑,脊椎的尾部就是尾椎骨,任何武功,不把功夫练到脊椎上去,就是一场空。”

“你听好了,我现在要对你讲的,是所有武功的根基,国术的源流。不知道这个东西,就永远只在门槛上摸索,知道了,你若入得门,几年就可以一飞冲天。”

“有人说,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说到武术,必定要说到一个关键的字,那就是‘气’,这个气,不是呼吸的气。也不是空气中的任何一种。”

“说起来,这就是武道的真传,如今武术式微,对你来说,却算是赶上了好时候。”

唐紫尘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她习惯于穿着一身紫色唐装,唐装本来庄重,穿在她身上,却也掩盖不了她玲珑的线条。

她浑身上下的气度十分深沉内敛,外表却透漏一股灵动飘逸的气息。

杨慕玄自问不是那种沉迷于美色之人,此时也有些看呆了。

“我美吗?”

唐紫尘突然问道,此时她身上却又有一种邻家小妹的俏皮。

“……咳……”

杨慕玄下意识想点头称是,却又生生停止,然后胳膊上感觉一阵剧痛,不过剧痛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还未等他喊出声,就变成了一股麻酥酥,痒痒的感觉。

唐紫尘好似恶作剧得逞一样笑了一声,随即又变的面无表情,“这就是暗劲,让你提前感受一下。”

“嗯,接着说,人一运动,全身发热,发热厉害了,就要流汗,这股热就是气。所谓炼精化气,就是人的运动产生的这个热,运动,其实来源于人的体力。人的体力是怎么来的?便是吃下的各种食物转化而来,所以精,就是食物的精华,也是身体的精华,这就是炼精化气。”

“但是,人的身上无数个毛孔,一运动发热,气就从毛孔中散发出去了。”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气。气散发得剧烈了,人就流汗了。还真是接地气啊。”

杨慕玄突然有种无力感,某种神秘感被无情击碎。当年读书时没读这一段,他心目中一直觉得不管是国术,还是炼精化气,都自有一种高高的逼格,没想到经过唐紫尘的解释,变得这么朴实平淡,源自中二时期的感情顿时受到了最大的打击破灭。

“对,就是这样。”唐紫尘点了点头,“人身体上的毛孔,就好像竹篮的孔一样,竹篮打水,无论怎么装,水都要流出去,同样的道理,人的身体,无论运动得多么剧烈,气都要随着毛孔散发出去,变成一场空。”

“在运动中,保存住这股气不散发出去,这就是国术的最为基础,又最为精深的东西。这也是道家之中养生的法门。”

“也就是说,反正气都是要散发的,但是气是功夫之根本,我们要练真功夫,就要守住身体里面的气。”杨慕玄结合自己的理解说道。

“对。”

唐紫尘赞许的点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唐紫尘道。

“挖……咳。”

杨慕玄习惯性接话,又紧急刹车,要不是反应快,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第十一章 知见障

依旧是那个公园,时值初春,乍暖还寒,公园里早起健身之人已经不少,多是一些老人,听着音乐打起太极。又不时能见着一个两个中年人绕着公园小径慢跑。似杨慕玄这般年轻人,早起晨练者根本不常见,是以有不少人走到杨慕玄附近时不免侧目。

杨慕玄直接无视了旁观者的眼神。他此时双脚分立,沉腰坐胯,似站非站,一手按在肋下,一手竖起,平伸出去,整个人都好像端着一柄枪,又好像托着刺刀。

杨慕玄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脊椎骨上,想象着有一只手从后脑一寸一寸,顺着脊椎骨的骨节向下移动轻推。每移动一寸骨节,自己的身体也随着自己的脊椎骨一点一点的挺直。

旁人看似他静立不动,而居于中枢的脊椎骨轻微的运动,也带动了全身骨骼的移动和肌肉的伸缩。杨慕玄觉得自己仿佛也慢跑一场,全身发热,身体微微出汗。

突然之间,杨慕玄猛一跺脚,跺脚的力量却没有扩散,踏在地上的那股反震之力,顺着双腿袭上身来,经过胯骨,直接汇聚脊椎最后一节的尾椎上。

一阵麻嗖嗖的感觉自尾椎升起,瞬间沿着脊椎散至后脑,紧接着头皮一麻,杨慕玄想着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就要借着这种感觉锁住全身毛孔,却在最后将要寒毛炸起的瞬间,身上的麻意直接消失。

“哎!”

杨慕玄暖暖吐出一口气,水汽遇冷结成一团,也没有出现唐紫尘呼气如箭的景象。

他方才所站的姿势,叫三体式,是唐紫尘传给杨慕玄的国术真传。此时距离唐紫尘传授国术,又过去半月有余。

杨慕玄自然记得,唐紫尘曾道:“气是通过毛孔散发出去的,人要养气,就要在关键的时候,闭住全身毛孔。”

“至于怎样闭住毛孔,你看过动物发怒没有,特别是猫狗,当他们愤怒到了极点,全身毛都会像刺猬一样竖起来。这就是炸毛,也是闭住了毛孔。人也是同样,有的时候,人身上会起鸡皮疙瘩,寒毛炸起来,这也是闭住了毛孔。”

“存气凝力,以力发劲,无劲不成国术,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养住气才行。闭住毛孔就能存住力气。可是要怎样才能随意控制身体的毛孔紧闭呢?还有三体式,要模仿动物凭空站出一条尾巴,利用这条看不见的尾巴来控制毛孔,达到动物炸毛的效果。”杨慕玄喃喃自语,他记得王超是通过踩了猫的尾巴做到了这一步,所以他也特意找了一只猫,效仿王超。依旧达不到全身寒毛炸立的效果。

即便是利用对于身体极强的控制力,杨慕玄想要强行模拟这种感觉,效果却差强人意。

想到这里,杨慕玄再次摆开三体式的架子。形意三体式,练的就是人体的大龙骨,脊椎。在国术中,脊椎是一切发劲的根本。杨慕玄凭借对于身体的控制力,控制着身体重心的偏移。让重心落到尾椎上,这次身上毛孔成功闭起。杨慕玄却没有丝毫成功的喜悦。尽管一切都是按照唐紫尘所说的做的,他却始终找不到那种感觉。

“不应该啊,凭借原著王超的经验和尘姐的讲解,再加上对于身体的完美控制,我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那种感觉啊,为什么总感觉有一起不协调呢?”

杨慕玄却是陷入了知见障。

知见障本是佛家的说法,是三障之一。在佛家乃是因为对法界实相正理的无知,导致无法证知法界的真实相,无法证知一切法的根源,因此而无法成就佛道。

放到杨慕玄身上,却是他知道的太多,也了解太多这个世界的真实。然而对于这种真实却有如生而知之,没经过一点实践,如同自己是一张白纸,任凭别人写什么就是什么,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虽然知道三体式的真正练法,也知道国术上的许多道理,却都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正因为知道的太多,反而真正阻碍了他对国术的理解。

知见障向来是聪明人的专属,当世间已经没有多少问题能难倒他们时,他们总会转过头来为难自己。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算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按照一贯的尿性,涉及到什么感觉啊体悟啊等等玄之又玄的东西时,就得同样以玄之又玄的顿悟啊天人合一啊来解决,现在练不通,不代表以后通不了。万一今晚睡上一觉,明天一觉醒来就明白了呢?我杨慕玄还能被国术入门难倒不成?”

杨慕玄倒也豁达,也有着太强的自信。当别人正在这个世界苦苦挣扎,他却已经如神明一般,提前预知了一切。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知晓了命运的走向,却没有改变命运走向的力量,也是最大的一种悲哀。

杨慕玄不想这样,他又不得不这样。

收拾心情,杨慕玄同样加入晨跑的行列,沿着公园幽深的小径,慢慢放空心灵……

晨练过后,杨慕玄照例以豆浆油条结束了自己的早餐,面对着热闹到喧嚣的城市,却不知该要往哪去。

独在异乡为异客,孤寂涌上心头,杨慕玄有些失魂落魄,漫无目的的乱逛起来,却没发现他身后尾随多时的几个鬼祟身影。

当他走到一条小巷子时,吊儿郎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前面的,停一下。”

杨慕玄有些莫名的扭头,却发现他身后多了几个人。穿着非主流的衣服,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胳膊,背上纹着乱七八糟的纹身。

为首的一个,也是叫住杨慕玄的那个,穿着紧身的皮衣,大冬天的,却敞着怀,露出胸膛上硕大的刺青狼头。

“干嘛?”

杨慕玄一看是几个小混混,失去了兴趣。

“我靠,很屌啊你,我们天哥跟你说话,是你多大的面子,找打啊你?还不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孝敬天哥。”

被叫做天哥的叫住杨慕玄后就没开口,只是任由风吹着他头上杀马特的长发,显得很深沉。由他身边的小马仔说出了他们的目的。

“打劫?”

杨慕玄笑了笑,“也就是在这个时代吧,换了以前,你们……呵呵。”

一声呵呵,听在这群小混混耳中却无异于最大的嘲讽,此时叫嚷着从怀中取出西瓜刀和甩棍,冲着杨慕玄一阵比划。

杨慕玄却是无所畏惧,他早就看出这伙小混混不过在虚张声势,平时也就是欺负欺负小学生的水平,他就算没练过国术,凭借此时的身体素质,杨慕玄也有信心将他们都收拾了。

这时,从巷口又走来一个人,因为光线的原因,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只能从他走路姿势上,能看出是一个跛子,而且个子不高,一瘸一拐的向着他们走来。

天哥也看到了,或许是看到来人体型瘦小,又是跛子,想要立威,当即道:“那个瘸子,你站住。”

来人闻言,一瘸一拐向前又走了几步。来到天哥近前,他却是穿着一件兜帽大衣,把整个人都隐藏起来,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真容,不过他的脚上,穿着一双圆头皮鞋。一个鞋底正常,一个鞋底却明显垫高了不少。

“怎么?”

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沙哑,就像久旱的沙漠,干巴巴的,听不出一丝情感。

“打劫啊,瘸子,你不想挨揍,就识相点,不然打死你。”

“你确定?”

那人话里听不出笑意,但是杨慕玄却感觉他在笑,不过是冷笑,很冷的那种。

(朋友们能猜到这个人是谁吗?提示一下,近几年很火的一部武侠电影里的人物。很厉害很冷酷的反派级的那种。)

第十二章 斗殴

“码的,怎么今天遇到的都是不怕死的!”

也许不管是杨慕玄,还是眼前的跛子,说话的语气太过于平淡,一点也没有寻常人遭遇打劫时的惊慌失措,天哥感觉自己在小弟面前失了面子。扭着脖子走到跛子跟前,他旁边的马仔小弟很有眼色的递过去一把狗腿刀。

天哥接过拿到手上,却一把拍到小弟头上,骂咧咧道:“卧槽,天哥出手对付一个瘸子,还用得着刀吗?传出去让整个街面怎么看天哥?这不是欺负人嘛?”

天哥故意把欺负人嘛四个字咬的很重,但是看到小弟不解其意,又忍不住拍了他脑袋一下,道:“智障啊,换棒球棍给我。”

那帮马仔急忙又将棒球棍递给天哥。

天哥将棒球棍扛在肩上,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得来的雪茄,旁边的小弟很有眼色的拿打火机点着。

嗯,打火机是zippo的,看起来很时尚。

他美美吸了一口烟,绕着跛子晃了一圈,冲他吐出一个烟圈。

“老子今天心情好,想好好给你上一课,出来混,要懂得看形式,不要招惹自己惹不起的人,那样很容易吃苦头。清楚吗?”

跛子也不说话,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兜帽风衣里,看不出他的表情。

不过杨慕玄忽然感觉自己身上有点冷,他紧紧衣服,不着痕迹的向外退了一步。

然后静静地看着他们作死。

见他们都不接话,天哥又上扬了一个声调,大吼道:“听到没?听到没?”同时将手上的棒球棍舞的呼呼作响。

“唉!”

杨慕玄叹了一口气。

“你做什么?”他的动作被天哥看到,脱口一句粤语。

“你的表演太过张力了,真正的古惑仔也不是这样的。”杨慕玄道。

古惑仔系列电影,是香江九几年拍摄的,却由于“慢半拍”式的传播交流,在内地兴起的时间已经到了千禧年以后。05年,也正是古惑仔还红火的时候。

在当年,杨慕玄对古惑仔里面的兄弟情义,江湖仇杀,社会风云也很是追捧了一番。是以一眼就看出天哥他们明显就是受到古惑仔影响的小混混。

“是吗?”天哥闻言,来了兴趣,以为杨慕玄也是同道中人,问道:“混哪的?”

“唉!当年也混过。”

不过是在江湖。

杨慕玄在最中二的时期,也曾萌生过拜香堂的想法。可惜这个计划还没展开就在家人的爱的教育下破灭了。想到家人,杨慕玄突然有种莫名惆怅,他想家了。

“这么说,你见过真正的古惑仔喽?”天哥问道。同时又一个烟圈朝杨慕玄吐来。

想家了,可惜他早已无家可归,他就是一个浪子,只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这么一想,心情不好了。”杨慕玄笑着,看着眼前的小混混。

有些人心情不好了,只会自己生闷气,而有些人,生气了,就会找途径发泄出来。杨慕玄曾属于前者,后来属于后者。

“眼前不就是最好的沙包和出气筒吗?”杨慕玄盯着眼前的小混混们,笑的很灿烂。

“你笑什么?”

“真正的古惑仔,得是这样的。”

杨慕玄一把捻断天哥的雪茄,同时将还燃着的烟头摁到他的脸上。在天哥被烫到嗷嗷痛叫声中,抓住他的头发,同时猛一抬腿,他的膝盖与天哥的脸来了亲密接触。

“还有啊,雪茄用火柴引燃松木点燃最好,切记不要采用像zippo这种有煤味的火机,它会降低这支雪茄的口感,真是可惜了这支雪茄。”杨慕玄不无遗憾的道。

杨慕玄这一记膝撞,并没有用太多力气,绕是如此,正中鼻梁,天哥也痛的眼前发黑,再一摸鼻子,有黏糊糊的液体流出,睁眼一看却是满手猩红。

“啊!流血了。”他怪叫着,气急败坏的招呼着他的小弟们。

“还不快给我上,弄死他。”

其余的小混混听到天哥招呼,看着天哥的惨状先是愣了一愣,但是看看自己这一方的人多势重,顿时没有了顾忌,乌泱泱对杨慕玄一冲而上。

“正好陪你们玩玩。”

迎面冲过来的小混混手里都拿着刀棍,一拥而上,杨慕玄脱下外套,拿在手中。仗着敏捷的速度和反应能力,在人群来来往往,漫不经心,好像在逗他们玩。

“唰。”

他侧身避过冲他砍来的三棱刀。这些小混混在开始时还保留了几分清醒,他们虽然是小混混,却也明白打架的规矩。明白打架可以,但是不能真把人往死里整,不然事就闹大了。

所以都留着手。像是三棱刀这种管制刀具,往往是捅人最狠,小混混也只是将它当成砍刀一样劈来,这样虽然打在身上也够受的,却没有性命之忧。

杨慕玄国术虽然没有练成发劲,凭借扎马步和三体式,酝养和整合的力气也足够他在小混混围攻中纵横肆意。

就在这时,他听到脑后风声大作,想也不想,双臂一振,按在前面两个小混混肩上,整个人腾空双脚往后一跺,就感觉踢到一个人身上,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胸踉踉跄跄不断后退。

杨慕玄这一脚,力气不小,在后面偷袭的小混混只感觉眼前一阵黑,胸膛就像要炸开一样难受,翻江倒海的干呕几声,好半天才好转。

想要出来混的,天大地大面子最大,他偷袭不成反被杨慕玄轻描淡写的差点踢昏过去,本来就感觉丢了面子。等到胸前好受一点,先偷偷瞄了一眼,看到同伴们忙着追堵杨慕玄,对他这边没多注意,先是偷偷松了一口气。眼角余光正好看到刚才过来的跛子身上。小混混却是正巧退到跛子这里。

跛子自从战局开启,就默默退到墙角,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小混混正好满肚子火,不过他被杨慕玄一脚踢怕了,又见自己这么多人都拿他没办法,也不敢继续上前。

这时他看到跛子,心道那个狠人他打不过,还打不过眼前这个跛子吗,打他一顿正好出一口气,就指着跛子骂道:“看嘛看,没看过打架啊!”

手中的棒球棍就“呼”的一身朝跛子胳膊抽去。

这个小混混气急,下手也没那么分轻重了。这一抽显然极重,真打到跛子胳膊上,怕是胳膊真要打骨折。

不过他莽足了劲的这一下,被没有听到预想中的骨折声,棒球棍抽到跛子胳膊上,就像抽到一块木头上,只发出沉闷的“笃”的一声,他的虎口反而一震,手中棒球棍差点拿捏不住,“码的,怎么回事……”

他猛然看向跛子,却只看到跛子露出充满暴戾和冰冷的目光。顿时就像被扼住了喉咙,下面想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杨慕玄在众混混围攻中,游刃有余,却不妨已经恢复过来的天哥,红着眼拿出一把匕首,悄摸声的摸近杨慕玄身边,直接冲着杨慕玄后腰捅去。

“小杂种去死吧。”

杨慕玄这才发觉,感觉到后腰上传来的锋芒感,陡然心惊,想要闪避却为时已晚。

第十三章 明劲,封于修

千钧一发之际,杨慕玄脑中一片空明,下意识的摆了一个三体式的姿势,从头到颈,脊椎骨宛如一条蛇,轻微的推下来,全身已经微微发热,有了一丝汗意。

啪,全身重心准确的落到了尾椎上,杨慕玄感觉到自己尾椎骨上仿佛多出一节,就像多了条尾巴。

当无形的尾巴竖了起来,尾椎神经被这一刺激,杨慕玄立刻感觉到一股冷意从屁股沿着脊椎升到了后脑。然后头皮发麻,全身鸡皮疙瘩暴起,毛孔紧紧的闭上了。

他这一下自然而然,就有如水乳交融一般,没有丝毫滞塞感,仿佛一下子得到了要领,只感觉到身体内的汗意热气总是在千钧一发要从毛孔中出来的时候被逼了回去。

这样一冲一逼,令杨慕玄有一种错觉,就仿佛自己的身体向吹了气的皮球涨起来。

以上说起来似乎篇幅很长,其实不过电光疾火之间,就在杨慕玄感觉自己好像要被涨破了,脑中突然想起唐紫尘演示过得那招转环崩拳。全神贯注下不假思索,一个转身,肘击,撩阴,转环崩拳便发了出去。

杨慕玄初次施展,方位有些误差,本来要甩向会阴处的小臂落空,手掌已经要接触到天哥小腹。

杨慕玄索性将错就错,借着那股劲儿未散,手掌向上撩向天哥左肋。这一记,本是情急之下打出,本就没留下多少力气,一击向天哥左肋,就听“喀啦”一声,竟是生生将天哥肋骨不知击断几根。

天哥应声而倒,捂着伤处惨叫哀嚎,声到嘴边,却又因为用力太大牵动伤口,更增痛感,只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不停。

在击倒天哥之后,杨慕玄先前涨感方才消散,同时一股热流凭空产生却在体内分成两股,一股沿着莫名线路瞬间遍至四肢百骸,还有一股热气沿着面部猛冲上脑袋然后在太阳穴上停了下来。

随着热流上涌,杨慕玄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好像鼓起来了,同时头脑更加清明。天哥被击倒,但是其他小混混却不知抽了什么疯,仍是攻击不停。

杨慕玄小臂下甩,衣服被带出了“啪”一声脆响,如鞭子在空中抽击。直接避过一个小混混劈过来的砍刀,单手成刀,劈在小混混脖颈之上,小混混翻着白眼软倒在地。

“明劲!”

听到这声脆响,杨慕玄喜不自胜,没想到苦练不得的三体式,竟在今日入门,而且还直接打出了明劲。

国术三重境界,明劲,暗劲,化劲。不要以为能成明劲感觉明劲多普通。拳经有云:千金难买一声响。这千金,也是千斤,饶是有千斤的力量,打不出这声响,也不算入了明劲的大门。

这还真是意外惊喜,杨慕玄自然知道紧闭全身毛孔不过是入门而已,距离明劲大成打出一声脆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步登天,直接到了明劲大成的边缘。

这与他身体也有关,国术,练的就是对体魄的增强和对体内力量的控制应用。杨慕玄身体素质好的不像话,这也许就是身为穿越者的福利,一步达成明劲也是自然。不过杨慕玄也只是欣喜一阵也就平静下来。国术明劲以后还有暗劲,化劲,更还有玄之又玄的洗髓丹劲,直至最后屹立顶峰的打破虚空,见神不坏。成就明劲并不意味着结束,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仅仅是开始而已。

见又有同伴在杨慕玄手底受创,剩下小混混看在眼里,惊在心里。顿时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是你看我,我看你,场面顿时如定格停滞,瞬间只有一片寂静。

寂静中,“啪!”一声响,接着就又是一声惨叫,然后就是重物坠地的噗通声。又引发了小混混的骚乱。

前一声脆响在后面的动静中,不算什么,听到杨慕玄耳中,却很熟悉,即便是在嘈乱的环境里,却不啻天雷贯耳。因为这一声脆响他方才也曾打出。

“明劲?谁?”

唐紫尘说过,如今武道凋敝,不说比之民国时期宗师辈出,便是连二三十年前也不如,在如今能练出脆响,就等于是武林高手。所以杨慕玄好奇的转过头来,想要见见这位国术高手。

同在这条小巷,另一边,跛子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在距离他两三米处,还横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杨慕玄皱了皱眉,他手中沾染过不少人命,却不代表他漠视人命。这些小混混虽然混账,只是小恶不断,所作所为罪不致死。

似乎是看出杨慕玄所想,跛子道:“放心,死不了。我只对高手感兴趣。这些小混混还不配我出手。”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淡,里面含着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傲气。

“你是一个高手。”

他抬起头,顺手将兜帽掀开。露出一张极为普通的脸。如果单看这张脸,看起来就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但是他的目光中充满暴戾。

他虽然在笑,笑容中满是阴鸷。

“现在,高手不多了,能碰上一个真正的武者,的确是一件幸事。”

“在下封于修,请指教。”

第十四章 武痴

“在下封于修,请指教。”

对面冷不丁一句话,让杨慕玄闻言一愣。

“封于修?”

“哪个封于修?”他思绪飞快,“我记得以前看过一部功夫主题的电影,里面的反派就是封于修,应该不会这么巧吧。是巧合重名,还是这并不单纯是龙蛇演义的世界?”

“若是前者,也没什么。若是后者,那可就有意思了。”

杨慕玄不想搞事,却不怕事。况且穿越一场,自然是世界舞台越大才越有乐趣。

他心中思绪万千,面上不显,平静地道:“我不是是力气大一点罢了,不会功夫,高人的称呼我更承担不起。”

封于修道:“力气大可打不出明劲那声响。”

“看你练的是内家拳?猜的不错的话,刚才你用来打人的应该是形意门中的转环崩拳吧。形意门人?”

“如今武道凋敝,我为习武行遍天下,拜寻名师,遇到的内家拳术十有八九都是架子把式,今天我倒是碰到一个真传。”

他的话很平淡,但是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迫切,就像一个贪吃的孩子,正要迫切的打开满是糖果的罐子。

封于修行过礼,左脚向前一跨,右手捏拳,肘与拳平,左手却藏于腰间,他身子低伏,重心压的极低。看上去,整个人像一张拉满了的弓,显得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劲”。

杨慕玄见封于修已经摆开架势,心中暗暗叫苦。他不知道封于修是什么层次的武者,却知道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武疯子,一心要打遍天下无敌手,做天下第一。

杨慕玄记得在电影最后,封于修冲向拿枪的女警察,却是在避过她之前的几枪之后才被击毙。

国术中三层练法,明劲暗劲化劲,三层功夫,易骨易筋易髓。化劲打人如挂画,功夫入髓不惧枪。

杨慕玄曾亲眼所见,唐紫尘一连躲开混血男子三枪之后,才中了一枪,而这一枪只是打破油皮,没什么大碍。

由此,便可推断出封于修最后时的层次,即便比不过此时已经炼髓大成的唐紫尘,也不过只是差上一筹,至少接近功夫入髓这一层。

再看此时的封于修还很年轻,又听他说如今是走遍天下拜寻名师,说明属于他的剧情还未开始。

封于修以后很强,现在也不弱。真要打,杨慕玄感觉不是封于修的对手。

这种强弱感,并不单单是指武力,而是方方面面。若是单论体能,身体素质非人化的杨慕玄自信单手吊打封于修不成问题。但是杨慕玄始终有一种感觉,如果真和封于修打,自己真不是对手。会败得很惨,也可能会死的很惨。

谁知道封于修现在有没有“比武,即分胜负,也分生死”的观念?

想道这里,杨慕玄摇摇头,但是他也不想这么认怂。

“在这里打?”

所以杨慕玄反问道,并且一指周围。这一指,周围除了在地上挺尸的三只,其余的小混混皆是如临大敌。

“滚吧。”封于修道。“我不会对普通人出手。”

“所以躺在地上被你发出去两三米远的这么大只你没看到是吧?”

杨慕玄说出了小混混们的心声。

“不过是断了几根骨头,脏腑没有受创,回去养一养就好了。是他对我动手在先,怨不得我。”

一张看起来憨厚的脸,说出的话让人心惊胆战,杨慕玄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感觉不是封于修的对手。

因为自己没有封于修狠。

回想起从电影中看到的封于修练功的场景,还有别人对封于修的评价,他先天残疾,两腿长短不齐,却先后将拳,腿,擒拿,兵器,内家拳练至身合如一的化境。

一个先天不适合练武的人,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封于修如果没有那种狠劲儿,根本不可能。

“我打不过你。”

杨慕玄干脆认输。

“为什么?为什么没打过就认输?”封于修直起身子,不解问道。

“不公平。”

“不公平?”封于修道:“那我可以让你一只手,或者你……”他环顾四周,劈手将小混混遗落的兵器捡起,“刀,棍,鞭,这些兵器你都可以用,我空手,这样行不行?怎么没打过就认输?”

封于修表现得很暴躁,脸上阴郁的笑也消失了,就像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你们,你们快滚。”

他拿着刀,指向周围的小混混,突然又道:“是不是他们?是不是他们在场你不想展示自己的武功?那好,我让他们快滚,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就把他们杀了,死人就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杨慕玄听到这里,不禁有些佩服封于修的脑洞了。他想笑,却又笑不出,表情很沉重。前者是因为封于修表现出的脑洞,后者却是他对生命的漠视。

封于修眼神很凶,很有那种练武练痴了的感觉。

他只是一个简单的人,一个脱离了时代的人,怀着对武学的痴迷,丝毫不受当今浮华社会的污染,却想以一己之力来改变时势重新让功夫火起来,只能说是傻得可爱。

“唉!”杨慕玄叹了口气,语气不由缓和下来。

“我不过接触国术月余,先前只是练的基本入门功夫,虽然得了真传,不过是误打误撞入了明劲,根本没有丝毫和高手过招的经验。对上你必输无疑。反正比过也是输,何不尽早认输。”

“这样吗?”

封于修道:“那好,我给你时间。”他手一扬,便有一物飞向杨慕玄,杨慕玄一把抄在手中,见是一枚小巧飞镖,形如飞燕。

“我会来找你,那时,你我比武。”

封于修好像失去了动力,整个人变得有些疲惫。“你们滚吧。”

他摆了摆手,已成背景人墙的小混混们如逢大赦,抬着地上的天哥七手八脚就要离开。

“想走?去哪?还是先回警局把问题交代清楚再说。”

此时一群警察突然从巷口冲出,包围住了杨慕玄他们。

(构思好难啊,尤其是对于各种角色来说。通常会情不自禁的代入他们的立场和情感,来假设就是他们本人遇到什么情况,会有什么反应,怎么做怎么说。因为这样才能保证人物不会写崩和失格,话说长此以往会不会精分啊,怎么突然有种莫名的忧伤?)

第十五章 戏精附体的二人

这个巷子是个死胡同,只有一个出口,平时用作打劫再好不过。

如今这个地方对于接到斗殴举报电话的警察来说,也很满意。只要堵住巷口,那是一抓一个准,谁都跑不了。

七八个警察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膀大腰圆,个头一米八多的中年大汉警察,一打眼,就看到躺在地上的天哥他们,道:“咦,打的挺惨呢,躺地上仨。”

然后从左到右打量一圈,嘴里啧啧有声:“呀呵,阵势不小,真刀真枪都用上了,你们别说,找的这个地方挺好,要不是接到举报,让你们在这里人脑子打成狗脑子都没人知道。”

这个中年警察看起来有些火,见这些小混混低着头不动,直接怒喝道:“你们可真是厉害,这个时候也敢出来闹事,怎着?你们的老大没给你们讲清楚喽?”

然后就吩咐一旁的警察:“打架斗殴的,全部带走,快点!不要人围观,快!”

天哥从剧痛中稍微清醒一点,他似乎和这个警察认识,此时忍住余痛,冲警察打了一个招呼:“曹队,是我啊。”

被称呼为曹队的警察略微瞅了他两眼,想必没认出他是谁。

他狠狠一脚踢在一个小混混身上,骂道“我管你是谁?拷得就是你们,你们这群渣,在关键的时期给老子添麻烦,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们!”

在场所有人都被警察拷住,杨慕玄和封于修自然不例外,巷子外停着三辆警车,每辆车都塞的满满的,然后绝尘而去。

杨慕玄这一车,除了警察,就是封于修,他俩被安排坐一块。封于修脚有残疾,杨慕玄也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普通路人,自然被区别对待,不仅没有上拷子,在车上还被一个警察温言安慰。

“你们别怕,带你们也就是做个笔录的功夫就能离开。别慌,当时是什么情况就说,不要存在什么顾虑。”一个警察递给他们没人一瓶水。

车很快开进警局,然后警察下车将车上的小混混一一提出来,让他们抱头蹲在地上。

最后一辆车载的是杨慕玄和封于修,小混混见他俩没上铐子不说,警察反而还让他们坐下,虽然还有些忌惮他们两个的凶威,还是有人以为到了警局,就不用怕他俩,当即叫屈起来。

“曹队长!是他先动手打人,还有那个瘸子。我们才是受害者啊。”

“对啊,曹队长,您应该把他们逮起来,把我们放了啊。”

“我们都可以作证,是他们打的我们,我抗议,人民警察可要为民做主啊,像他们这种恶劣行为,应该严惩重罚,不能姑息。”

小混混一见有人带头,纷纷叫嚷起来,其中就属天哥叫的最凶。

“警察同志这可不对啊。”不等警察发话,杨慕玄率先装起了无辜。“我本来走路走的好好的,路过这个巷子时突然就被这群人拽进去了,张口闭口就要打劫,拿钱。你是没有看到的,他们一个个手里都拿着刀,明晃晃的,都是真的,说是不拿钱就砍人。还好你们来的快啊,要不然真的动刀了,伤到人可不得了。”

杨慕玄带着一副南方口音,怯弱的说道。同时他还隐晦的冲封于修使了个眼色。

封于修是武痴,但是他不傻,见到此情此景,又接受到杨慕玄的眼神,很快反应过来。

“是的啦,警官,我是来旅游的啦,正经人哎,怎么可能会打人?有没有搞错?你看我的腿,他们不打我就不错了,怎么是我打他们?”

封于修也是一副后怕的表情,尤其是当他露出那张脸时,加上要多纯良就有多无辜的小眼神,连杨慕玄在那一瞬间也差点信了。

“警官,你看我像是能打人的样子吗?不被人打就不错了。真要说有人打他们,我旁边这位先生才有可能的好吧。”

好吧,杨慕玄感觉封于修人设已经崩塌,却没想到封于修还不忘在最后给自己挖一个坑。

“你这个同志怎么可以乱讲的,我当然不能打人的。警察同志啊,我也是守法好公民啊,各种纳税是年年不落的,怎么可能这么暴力呢?”

杨慕玄给自己辩解,天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不知道究竟断了多少根的肋骨。忍不住骂道:“码的,你不暴力,那个瘸子也没打人,那我和兄弟们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难道是我们闲的无聊自己捅自己玩吗?”

天哥感觉自己肋骨疼,肝更疼。

“那也有可能啊,你听到了,警察同志,他也说是闲的无聊自己打自己落下的伤。”

“你是拿警察都当傻子吗?曹队长,这人一看就不老实,你可不能冤枉了好人啊。”

中年大汉曹队长猛的一拍桌子,破口大骂:“还好人?你们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够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警察局是让你们大吵大闹的地方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国家两会!换届选举!这个当口,你们给我惹事!码的,你们老板谁?没告诉过你们吗,叫你们两会期间安分一点你们不给我方便,我就一枪崩了你们!”

曹队长显然是火光很大,恼怒无比,说话杀气腾腾,一脸狰狞,吓得这些混混目瞪口呆。

杨慕玄倒是没被曹队长的怒火影响,问道:“警察同志,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曹队长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对旁边的警察道:“小李,小杨,把这群人统统关进小黑屋铐起来。明天再说。至于你们,做个笔录,就可以回家了。”

“大家也都绷了一天了,都先去歇一下,他俩的笔录我做就行了。”曹队长又嘱咐道。

等审讯结束之后,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了曹队长和杨慕玄封于修三人。

第十六章 会武功的曹队长

等到审讯室人都走光了,曹队长慢条斯理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芙蓉王牌的烟,先冲着杨慕玄和封于修让了让,得知他俩都没吸烟的习惯,才给自己点上一只。

杨慕玄注意到曹队长并没用打火机点烟,而是用的火柴。

带着火药的一头轻擦火柴盒边上的黑纸,“哧”的一声轻响,一缕青烟袅袅上升,伴随着硫特有的味道,烟草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

曹队长吞云吐雾一番,封于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杨慕玄同样不发一言。整个审讯室寂静无声。

“两位,现在没人了,都别端着了。”

曹队长一开口,直接打破了这种寂静。

杨慕玄知道曹队长是个高手,功夫已经到了暗劲的程度,也没想瞒过他。此时大大方方的道:“曹队长单独留下我们,是想要说什么?”

“两位肯定练过功夫,不要隐瞒,我看的出来。”曹队长说道。封于修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不过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盯着曹队长拿烟的手。

他的拳头在轻轻握住的时候,骨头都是平的,基本上分辩不出窝窝来,而且拳骨上,都有一层灰褐色的硬皮。

“你是个高手。”

盯了半晌,封于修突然开口道。他脸上无辜路人的表情全然消散,同样的一张脸,却因为眼神中的阴郁和狠戾,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阴冷起来。

曹队长爽朗一笑:“两位也不差,一个看起来是从外入内,外家功夫刚猛。”他看向封于修,“一个是得了内家真传。”曹队长说道这里,冲杨慕玄一笑。

“都到了很高的程度,看那帮小混混的伤势,怎么也到明劲了吧,没有明劲,可打不出这么个伤势来。”

“所以曹队长是要给他们出头。”封于修问道。

“哪里哪里。”曹队长摆摆手,“我与他们无亲无故,何况又是公职人员,怎么会知法犯法?”

“只是在如今,能碰到对手已经不容易了,今日难得一连遇到两位同道,曹某虽是入了公门,一时遇到高手也手痒难耐,情不自禁想向两位讨教一番,算是以武会友,权当交个朋友,还望两位不吝赐教。当然,两位不想出手也没关系,做完笔录办完手续就可以离开,曹某绝不为难。”

曹队长是个老手,眼睛很毒。轻易就从小混混的伤势中看出了一些东西。因此话说的很客气,并没有如同原著之中对王超进行直白的警告,反而委婉提出要搭个手以武会友。他已经到了暗劲,而且在暗劲这一层走的很远,侠以武犯禁,现在是关键时期,整个社会都处于敏感时期,一切都要以平稳和谐为基调,警察系统首当其冲,尤为注意,这种交手其实也不乏警告震慑之意。杨慕玄结合原著,对曹队长打的什么主意,心里已经猜的七七八八。

“好啊,高手难寻,打就打吧。”封于修没想别的,一听到能和高手比武,眼神登时亮了,直接答应下来。

曹队长得到封于修的答复,又看向杨慕玄。

杨慕玄淡然的坐着,与封于修这座内敛实则稍不稳定就要喷发的火山相比,杨慕玄给曹队长的感觉就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泊,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实际上却深邃无比。杨慕玄和封于修就像一动一静,有着很大的分别。他看到曹队长向他看过来,知道不留下一手,将很难脱身,当即也是一笑:“哈哈,都已经来到宝地,主人家都发话了,不留下点什么总是不妥,”

“那好。”

“我先来吧。”封于修站起来。他出手无情,却信守古礼,冲曹队长抱拳一礼。然后直接挥拳打向曹队长面门。

曹队长看着打向他的拳头,猛一仰头避过,道:“礼不可费,接我还礼罢。”同样是双手抱拳,却突然向上交叉相握,手臂肌肉如虬,如同抡起一把大锤,狠然锤向封于修脑门。

封于修没有硬接,抽身而退。他退中求进,只是退身一步,以右脚为轴,左脚狠狠扫向曹队长太阳穴。

他天生左脚残疾。后天便努力锻炼左脚以求弥补不足。对手若是轻视他这残疾之脚,猝不及防之下必吃大亏。这一脚来势汹汹,去势刁钻,若是敌人避之而后快,殊不知一退之下就会迎来封于修狂风暴雨般的打击。

封于修这几年走南闯北,会过不少高手,面对他这一招,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

曹队长从未轻视过封于修,他选择以硬碰硬,不躲不避一脚猛然踢出。

“啪!”两脚相碰,发出巨大的骨肉碰撞之声,封于修借力弹跳而起,一个掌刀横劈。曹队长见招拆招,两条手臂有如两根浑铁棍,面对封于修一发不可收拾的疾速攻势,左格右挡。

曹队长搏击经验异常丰富,于密不透风般的攻击中还能找寻间隙反攻回去。

“啪!”

曹队长双掌交互,架住封于修击来的一拳,封于修左手拍向曹队长下巴,在曹队长闪避之时,被封住的拳头一扭,五根手指如同铁扣一样扣锁住曹队长右手虎口和脉门,同时另一只手如蛇盘旋,迎着曹队长被控制住的手臂扭向他的肘关节。

“擒拿!”

曹队长嘿嘿一笑,手臂只是一震,暗劲发出!

封于修脸上显露出了一丝痛苦,他感觉自己的手微微一麻,接着就是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他全身顿时泄了力气,双手已经拿捏不住,整个身体僵直了半秒。

曹队长趁势,直接一个反向擒拿,扣住封于修手臂扭在身后,一手成抓,锁在了封于修的喉咙上。

“我输了。”

封于修此时对胜负看的很淡,仿佛他只是在求证一个结果。“暗劲,果然不是此时的我能对付的。”

曹队长将封于修放开,“拳,脚,擒拿,你都算练入门了,凭你自己的条件,这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全会不如专精,这些东西对付普通人还可以,遇到真正的高手,只用一招就能直接败你。”

“受教了。”封于修冲曹队长一抱拳,“拳,我输,脚,我也输了,擒拿,我还是输了。不过我还会再来向你讨教,到时候我们再分胜负。”

“还有你。”封于修对在一旁仿佛看热闹的杨慕玄说道。

“还分生死吗?”

杨慕玄此时突然想逗逗他。

“曹队长,我能离开吗?”封于修没接话,而是问向曹队长。

“可以,不过年轻人,我还想劝告你一句,现在是法治社会,以后你那招招致命的打法还是改一改,不然于你于社会,都没好处。这话,算是我私人对你说的。”

曹队长劝诫道。

“告辞。”

封于修点点头,转身离开。

第十七章 无题(实在想不出题目了)

“请吧。”

曹队长对杨慕玄一拱手,向他邀战。

方才他与封于修前后斗了十几招,看似激烈,实则除了最后一着,并没有消耗太多的力气。

这并不是说曹队长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打败封于修。封于修没有这么弱,曹队长也没有这么强。

封于修身手有之,体力有之,经验有之,尤其是弥补自己的不足之处之后,他可以被敌人刻意针对的短板也几乎没有。

他们之间的差距不算大,封于修之所以会败,差的只是曹队长最后的那点暗劲而已。

所谓明劲者,即拳之刚劲,即练精化气,易骨之道。所谓暗劲者,拳中之柔韧也,不过柔韧与软不同,因软中无力,柔并非无力,而是钢劲之柔,乃练气化神易筋之道。

如果把明劲比成是一堵墙,明劲大成就是一堵钢筋水泥结构的大墙,虽硬逾钢铁。然暗劲就如同一把钻,可钻钢破铁。

封于修本身几乎无懈可击,他就像一堵严丝合缝的墙,奈何曹队长直接用暗劲这把钻,生生将“这堵墙”凿出了一点缝隙。有了缝隙,就相当于有了破绽。

比武中,本来就势弱的一方出现了破绽,这个破绽还是对手生生制造出来的,那他除了败,还能有什么其他结局?

杨慕玄面色有些凝重。曹队长可以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真正意义上的大敌。不论是从国术境界还是经验,乃至于对技击的精通程度,都要胜于他。

不过暗劲虽然犀利,但是暗劲高手也并非能将暗劲随意挥发。

因为暗劲是很消耗体力的,如果武功没有到易髓的程度,暗劲不能多发,否则心脏衰竭得很快,身体不出几年就会垮掉。

所以曹队长只是在最后才使用了暗劲,先前一直也是以明劲对敌。

所以说,封于修差的就是那一点暗劲。

不过,这都是局外人分析,真正在对手眼中,功夫差了一丝,就有了天壤之别。

“好啊!”杨慕玄答应下来。

任由杨慕玄思绪如电,想了这么多,外界也不过瞬间的功夫。

“来吧!”

曹队长说打就打。

国术高手,招招都是夺命手段,奔着人命而去。高手之间,往往数招之下就见分晓,根本不会出现小说中来来往往激战几百上千回合,一战之下几天几夜更是扯淡。除非境界达到举重若轻的化境,都是出手不留情,真到那种程度,想要留情也已经收不住手。所以说国术只杀敌不表演。虽然存在搭手,也只是双方劲力勃而不发,单以招式对比。

杨慕玄虽然初习国术不久,比之曹队长只能算是小辈,在实战中却不存在什么看你是小辈让你三招之类,真要那么做,除非双方差距极大,否则只是找死。

曹队长当即挥拳而出,一条胳膊如同铁鞭,粘着衣袖在空中打出一声闷响。

杨慕玄不闪不避,好像没听到曹队长的话,任由曹队长打来,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走神,直到已经感觉到这一拳带起的劲风出来,抬头一看,忙喊了一声:“停。”

此时,曹队长的拳头距离杨慕玄的下巴也不过一拳的距离,但是早在杨慕玄喊停之前,曹队长已经停住了拳头。

“怎么,小子,是拿我开涮来了,还是想用我的拳头练胆来了。能打就打,不想打就认输,你师父没教过你比武的规矩吗?你是不是认为在警局我就要束手束脚了?”

曹队长语气有些不善。

比武之前,把该说的都说好了,比武前后,怎样都成。但是一旦比武开始,认输可以,万万不能中途喊停,这就是坏了规矩。

虽然如今各种规矩都随着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逐渐不被人们所重视,但是有一些,还是在各种圈子里亘古相承。

在老一辈眼中,规矩大于天。

就像是在国术圈子里,规矩都是从民国传下来的,那时的武林规矩不讲官职,只讲辈分。即便是当上军官,见了街头一个卖豆腐脑的师叔,还得跪下磕头。

在那时,一代宗师孙禄堂受北洋政府礼聘,做了政府的顾问,某天从河南乡下来了一个姓钱的前辈,孙禄堂当街就给师叔跪下了。武林规矩之森严,由此可见一斑。

杨慕玄知道自己确实是坏了规矩,连忙解释道:“这确实是我孟浪了,不过我确实没有师父。所以不懂得这些规矩。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想要问一下。”

“你没师父?那你的功夫跟谁学的?”

曹队长听到杨慕玄说自己没有师父,心中火气已经去了大半,不过他早就看过杨慕玄的资料(当然,这也是假造的。)知道杨慕玄的年龄不大,却已经能练内家拳练出了功夫,一时有些好奇,便追问道。

“一个公园,看到有个老爷子打拳,心里好奇,就跟着老爷子学了一个站桩和两招打法。”

有着王超的模板,杨慕玄谎话张口就来。

“哦,这样啊。”曹队长似乎有些失望,不过他没在这里纠结太久,直接问道:“你想起什么了,问吧。”

“呃。”杨慕玄摸着鼻子,道:“我能不空手和你打吗?空手我怕打不过你。”

“哈哈哈,说的好像你不空手就能打败我一样。”曹队长直接被气乐了。

他的眼光甚是毒辣,杨慕玄坐卧行走中国术架子极重,这虽然代表他得了真传,练出了功夫,也从侧面表明他接触功夫还浅,最多也是明劲,尚不足以将这套架子和自己的日常动作真正结合起来,做到浑然一体。

单凭明劲就想打败我?曹队长只觉的听了一个笑话,打定主意要给杨慕玄一个好看,就笑道:“好,你想用什么兵器,说吧。”

“枪……”表示适当皮一下很开心的杨慕玄看到曹队长脸上有些黑了,急忙改口道:“那是不可能的,给我也不会用。”

撩拨了曹队长一下的杨慕玄见好就收,目光随意扫了一圈,随手抄起了桌子上的一只吸水笔,拔开笔帽呼呼挥舞两下,满意的点点头,道:“就它了。”

曹队长的脸是真黑了。

(呃,鉴于本书是没有大纲的,可能剧情会跑偏吧!应该会吧……比如这一章写着写着就跑偏了,所以这一章想写的东西就得到下一章了。然后回答书友,“本书一天几更”的问题,我要是说随缘更,会不会被弃书呢?好吧,因为这段时间工作的原因,只能一天一更,不过这个月应该会忙完,下个月可能轻松一点,我会在这个月开始存稿,所以一天两更乃至n更的那一天不会远的,可能吧!最后强调一点,现在是现码现发,更新时间的确是随缘的,不管怎样,还是谢谢大家的支持!让我能每天都看到上涨的推荐和收藏,谢谢!)

第八十八章 暴力

武者大都血气方刚,不说点火就着也差不多,往往一言不合就容易生出事端。

曹队长是公职人员,但是他从未否定自己是一名武者。

他看到杨慕玄的举动,本能的就想直接动手,不过这么多年来公门的历练,让他不由停住了手。

“莫非这小子背后还有靠山?”曹队长看到杨慕玄气定神闲,仿佛身处的不是警局,而是邻家一样,故而寻思道。这么一想,想要立刻出手教训杨慕玄一番的心思变淡,“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底气让你这么有恃无恐。”

曹队长眼中,怎么看杨慕玄都像是“有恃无恐”。

“你想怎么打?”

好半天,曹队长才仿佛顺过气来,却已经不复一开始的从容不迫,带着咬牙切齿的说道。

杨慕玄收起嬉笑,正色道:“我想和你打,但是你已经通了暗劲,我打不过你,可是我又不想输。所以我想和你打个赌。”

“哦,什么赌?”

曹队长提起了兴致,道:“说说看。”

“十招,咱们比十招,你可以用暗劲,我就用这支水笔,咱们看十招之内,是你先把我放倒,还是我能用水笔在你身上留下记号。如何,敢不敢?”

曹队长闻言一笑:“依着武林规矩,你这也算是文斗,好吧,我答应你。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杨慕玄伸手做了请的动作,曹队长也不客气,张开五指如钩,直接扯向杨慕玄的锁骨。

人体发劲,皆由地起,而发于脊椎龙骨,全由锁骨锁住劲力,人体锁骨若是被制,便有如全身劲力被锁,打不得一丝气力。杨慕玄自然不能任由曹队长这么抓下去。双脚一踏地,全身之劲汇于脚下,一个大踏步,直接蛮横的向曹队长撞去。

世界总是充满矛盾的,暗劲与明劲差距很大,却也差距不大,因为只要是人,除非太过天赋异禀,否则身体素质差距不大,不管是暗劲还是明劲,不入化劲,同样是肉体凡胎,挡不住子弹。

面对杨慕玄明劲大成的蛮横一撞,其中蕴含的力量何止千斤,曹队长不敢小觑,只能闪身避过。

不过他在避开之时,眼角余光便见杨慕玄手持水笔撩向他的手肘,曹队长忙不迭抽肘躲闪,他倒不忘回击,然而杨慕玄好似提前预知他的动作,手腕一转,笔尖已经等在那里,就等着曹队长自己撞上一样。

曹队长不躲不避,手臂直冲笔尖撞去,杨慕玄反而将水笔撤回。

曹队长探出两根手指,如同夹烟一般,欲要截住水笔。杨慕玄哪能让他如愿,不过他并未将水笔抽出,反而反其道行之,将手中水笔径直送到曹队长手中。

曹队长瞳孔一缩,未想到杨慕玄还有此着。不过他没时间细想,手指迎着杨慕玄的轨迹,直接将水笔夹在手中。

不料此时,杨慕玄小拇指触及水笔底部猛然一挑,整只笔从曹队长手指间脱出。曹队长变夹为抓,欲要将笔抓入手中。杨慕玄猛一转身,他本来身穿一袭运动衣,比武之前便将衣链拉开。此时一转身,带动衣链如同一只飞镖,直接甩向曹队长左眼。

“啪”

曹队长闭上眼睛,直接生受了杨慕玄这下,一手已经抓住水笔上截,杨慕玄也不好受,因为曹队长一个屈膝已经撞到了杨慕玄小腹。杨慕玄也并未躲避,一甩自己的整个脊椎骨,降重心,浑身汗毛炸起,小腹如钢,铁砂一般的鸡皮疙瘩隆起,同样选择硬接了曹队长一击。左手抓住了水笔下半截。

“呼”

人体小腹处柔软,也最为脆弱。杨慕玄只感觉小腹处如同被一辆疾速而行的火车正面撞击,五脏六腑都像要移位一样,额头上立时沁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曹队长也不好受,拉链尾部甚是尖锐,直接在曹队长眼皮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猩红的血液从伤口流出,不一会就布满整个左脸。

曹队长视线一阵模糊,受伤的眼睛已经不敢睁开,同时剧痛如同潮水,源源不断袭上大脑。

“哈哈哈,再来。”曹队长一抹脸上的鲜血,握着水笔的手一抖,暗劲勃发。

杨慕玄早就防着曹队长这一手,感觉到曹队长的动作,当即松手,同时一脚勾住曹队长小腿,一个歇步压住曹队长的膝关节,曹队长被压住的腿一屈,手肘同时扫向杨慕玄头部。杨慕玄侧头避躲。曹队长另一只手同样肘击杨慕玄头部。

杨慕玄耳朵一动,听见了风声,本能反应过来,左手朝脑后一甩,宛如猴子竖尾,挡住了脚踢的来势。

同时杨慕玄侧身绕步,一下就转过方位,抢到曹队长身体左侧位置,顺手一记手刀照着腰子就戳。

“八卦贼刀?”

曹队长狠劲上来,对杨慕玄这一戳不理不睬,抄起手中水笔笔尖直接插向身后。

他身后就是杨慕玄,曹队长不躲杨慕玄这一下,杨慕玄固然可以戳中曹队长,然而曹队长手中水笔也会插在杨慕玄眼中,凭曹队长的力道,真要插中,非得要人命不可。这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曹队长可能会死,杨慕玄却是必死无疑。杨慕玄与曹队长无仇无怨,自然不愿落成这个结局。

他戳向曹队长腰间的手迅速上扬,一把抓住水笔,曹队长同时也抓住杨慕玄的臂膀,两人再度近身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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