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意阑珊月色寒 - xp1024.com
《雪意阑珊月色寒》


第一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宣德二十九年,三月初五。

一望无际的苍穹,碧空如洗,难得有几丝如絮般的白云轻轻飘过。巍峨的宫墙上空,两三只飞鸟扑棱着翅膀掠过,了无痕。

凤鸾宫,这座恢弘的宫殿静静地屹立着。殿宇顶上成片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屋脊上的骑兽仙人一马当先,后面竟跟着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等十个走兽,这等气势,天下无二。

数丈高的红墙围着的宫内一派春意盎然,万紫千红斗芳菲,粉白黛绿,尽态极妍。殿内煞是奢华,以金丝楠木作栋,檀木、黄花梨木为柱,纷繁雕刻尽显其上,或是花鸟鱼兽,或是人物景色,精雕细琢,栩栩如生。脂玉为户,珊瑚嵌窗,室内器具皆有宝石镶嵌点缀其上。珍珠琉璃作帘,串串垂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华,为偌大的宫殿增添了一分迷蒙之感。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铜壶滴漏一声声滴落的水声,宁静深远。袅袅的青烟缓缓从霁蓝掐丝描金珐琅绘海棠香炉中升腾,韵染,淡淡的檀香味便弥漫开来。

粉衣宫女们一个个垂首低眸站立在一旁,好似一尊尊雕像一般。如此大殿,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三交六椀菱花的雕木格窗边,描金赤凤紫檀木贵妃榻上斜卧着一个女子。一袭白纱宫装曳地,素衣翩然,没有靓丽的色彩亦无精致的刺绣,唯有裙边几朵墨梅淡然开放。她身上皆无佩环璎珞,却别有一番洗净铅华之境。如墨般的三千青丝随意用一根木兰玉簪挽着,懒懒垂下,透露出无限的慵懒之意。浅淡的唇,玲珑的鼻,女子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黛眉远山,却微颦。窗外的阳光细细碎碎地洒进来,映在她的脸上,衬得她原本就若凝脂的皮肤显得更加透明。

一着青衣的宫女从寝殿缓步走出,手拿一条藕色织云薄毯。她脚步轻轻地,仿佛是怕搅碎了这份宁静。她行至女子身旁,小心翼翼地替其盖上。

“紫陌,现在是何时了?”轻轻细细的字句从女子口中溢出,声音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又好似沉在清水中的琉璃翡翠,带着点清冷,却说不出的好听。

青衣宫女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回首答道“已是未时。娘娘何不再小憩会儿?” “不了,即使是睡着,也总睡不安稳。”女子说着,轻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抬起了眼眸。

若说这是一双眼波含秋,柔情似水的眼睛,仔细看去却又有些许冷淡。若说是凉薄如斯,深处却又有些迷梦之情,烟雾茫茫,一时之间竟让人有些看不清,捉摸不透,只觉被深深吸引,仿佛她眼中的一汪清泉内有旋涡,令注视她的人都心甘情愿被席卷而去,不可自拔。

青衣宫女一边服侍着女子起身,一边接过侍立在旁的小宫女手中的天水碧银丝洒花披风为女子披上,“虽已入春,但这乍暖还寒的天气最难将息,娘娘可要注意身子呐。”

“又到一年谷雨时。”女子兀自立在窗前,自言自语地说着,对青衣宫女的话仿若未闻一般。 她好似是在看着眼前满目的娇艳花朵,仔细一看却不然,那目光没有聚点,酝酿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像是看着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没有尽头。

又是一年此时至。青衣宫女又何曾不知女子在想什么。每到这个时候,女子都会变得异常消沉,即使事情已过去许久许久,可是她心里却是未曾真真放下过一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青衣宫女心中思绪万千,想说的太多,然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口,最终只化作一阵默然与叹息。

无言静立,一主一仆,两道久久站立远望的身影,映照在西沉的光影里,说不清的凄凉与寂寥。

第一章 街上马惊几遇险

宣德二十年,三月初五,谷雨。

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鸩拂其羽,三候戴任降于桑。虽说谷雨之后雨水渐多,可是今年的这一天,却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连空气中都洋溢着蓬勃的暖意,让人心也不由自主地明亮起来。

城东,萧府。

“紫陌,紫陌,哎呀,快点儿。东西不要整理了,回来再理也不迟嘛。爹爹好不容易准许我出府一趟,我们得抓紧点时间呐!” 一阵软糯又带点娇俏的声音从一个女孩口中传来。她正是户部尚书的独生女,萧府的大小姐,萧寒月。

此时,萧寒月正站在房门口张望。她一袭鹅黄绣蝶纹百花裙,双髻轻挽,鬓边些许发稍垂,不见过多发饰珠翠,唯有发间零星几点珍珠,透着清丽,又不失少女的调皮。她面若桃花,唇不点自红,明眸中仿佛闪烁着光芒。

“是是是,我的小姐。” 一个小丫鬟边说边走着急匆匆的小碎步从屋里而来。小丫鬟十二三岁的模样,梳着一个双丫髻,一身桃红色的对襟袄裙,说起话来有两个酒窝,颇为可爱。

只见她手里拿着块细白纱巾,“小姐,夫人嘱咐过奴婢,小姐出门一定要遮面!我们小姐长得这么好看,被人看去了可怎么行啊……” 她如大人模样一般摇头晃脑地说着,将纱巾递到了寒月面前。

“就你贫嘴,这下总可以了吧。”寒月接过紫陌手中的面纱戴上,假装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便出府去了。

帝都城东的浚仪街附近是达官贵人的府邸聚集地,一路上家家几乎皆是深宅大院,帘幕无重数。虽稍显寂寥,但是却静谧得很,走在这样的道路上,又恰逢是柳絮纷飞的季节,宛若置身于水墨画中。

拐过几条街,就来到了最繁忙的东街街市。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酒馆茶寮,金铺书店,人流络绎不绝。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小摊琳琅满目,卖胭脂的,卖珠钗的,卖字画的,卖泥人面具的……

今日正逢谷雨时节,仓颉庙还举行传统庙会。庙会将会持续七天。成千上万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此地,举行隆重热烈的迎仓圣进庙和盛大庄严的祭奠仪式,人们扭秧歌,跑竹马,耍社火,表演武术,敲锣打鼓,演大戏,载歌载舞,表达对仓圣的崇敬和怀念。戏班子、商号也来赴会凑兴,一派繁荣景象,好不热闹。

主仆两人毕竟都还是心智未成熟的小姑娘,平日里在萧府中整天摆弄琴棋书画,绣样女红,现在难得出来一次,看到眼前的热闹场景,心中便早已按捺不住,东看西看起来了。

“紫陌,你看外面多好玩儿啊,要是天天能出来就好了。可惜爹娘平日里都不让我出门。今日好不容易借着买纸笔的机会出来一次,我们要好好逛够才回去呢。” 寒月手里拿着个小糖人,满脸兴奋地说着,就好像要把她这段时日积攒的玩性一下子释放掉似的。

小姐都这样说了,小丫鬟自然跟在身后不亦乐乎。

黄衣飞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若一只蝴蝶在翩翩起舞。

主仆两人从墨石斋出来几近午时,日头早已高高升起挂在天边。阳光铺天盖地的洒下,就像一张金黄色的巨网笼罩住了整个京都,路边飞檐阁楼亦好似被染上了金灿灿的颜色一般,煞是耀眼好看。

寒月看着自己和紫陌手中精挑细选的纸笔颇为满意,“该买的东西都买好了,出来逛了这么久了,我们赶紧回去吧,爹娘怕是在等着我们回去用午膳呢。” 寒月对着身边的紫陌说道,脸上的兴奋还未散去,眼里有掩不尽的笑意。

刚走两步行至路中间,寒月便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回头只见街上的人们四处逃散,慌不择路,这边踢翻了小摊贩摆的青菜萝卜摊,那边又推倒了卖布匹的生意摊,目及之处混乱一片,惊叫声此起彼伏。

“小姐,这,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紫陌小丫头看着眼前的一番景象,脸上布满惊讶之色,却又难掩一分好奇。

周围人头攒动,一时什么都看不清。寒月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摇了摇头说道 “别管发生什么了,赶紧回……” 话还未说完,此时只听见,一粗旷中年男子的声音,他撕扯着喉咙,大声地喊道:“让开,让开,快让开,马受惊了!都快走开!” 声音里万分焦急又夹杂着惊惧。

“哎呦”一声,紫陌突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的人撞了一下,人群冲散了她和寒月,她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一下子爬不起来,手中刚买的宣纸和毛笔撒了一地。

她皱了皱眉头,刚想破口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本姑娘,不曾想,还来不及骂出口呢,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她因惊惧,眼睛瞬间张得如铜铃一般大,小脸因紧张涨的通红,她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对着寒月大声叫道:“小姐~~~~小心呐~~~” 然而,在嘈杂的街市上,这点声音是微不足道的。

寒月听到了紫陌的声音,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闻声寻去,寒月看到了跌坐在地紫陌,脸上露出了些许安心与欣喜的神色,然而就在她想走过去的那一刻,她本能的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危机。一回头只见那匹受惊的马儿正拖着一辆马车直向她这边狂奔而来,横冲直撞的,因刚才被人挡着竟完全没有发现。

车夫倏地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弱女子也是紧张得冷汗直流,拼尽全力拉扯着缰绳,却全然起不到一点作用,受惊的马依然肆意乱撞,他只能大声急切叫喊着眼前女子赶快离开。

刚才还是一片平和景象,这慌乱的一切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寒月听到了叫喊声,也看到了身边路人惊恐的眼神,可自己的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就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脚步竟是一步也挪不开。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马,脑子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被撞倒在一旁的紫陌看着眼前的景象,早已吓得脸无人色,如纸般苍白。

第二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寒月只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整个人好像飞起来了,脑中还来不及反应什么,接着便稳稳地落了地。

一旁的紫陌看着眼前的一幕早已惊住了,以至于都忘了从地上爬起来。她只记得方才的那一刻,她紧张得仿佛心脏马上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而就在她以为要完了的那一刹那,只见一男子飞身到了小姐身边,一手挽着小姐的纤腰,凌空跃起,便将小姐安全地带到了路边。

站定的寒月依然惊魂未定,她不敢想象若是刚才被马撞了…… 额头上不禁沁出了些许冷汗。

一番惊险过后,寒月的心依旧狂跳个不停,感觉仍旧置身于刚才的混沌之中。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抬手拢了拢稍许凌乱的发髻。在她眼及之处是一双荼靡白勾祥云纹靴,思及,方意识到面前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在生死一线间及时出手救了自己的人。

她抬眸,只觉眼前男子面如冠玉,眉目疏朗,清神俊逸。别致的五官仿佛精雕细琢。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领口及袖口均绣着考究的回字暗纹,隐隐透露着贵气却并不张扬。长身玉立,一分温润,二分雅致,更甚这三分春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想必就是这样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了吧。

一切美好的词藻都无法描绘出寒月触及到他双目的一瞬,如此的深邃又迷离,仿佛囊括了星辰大海,寒月只觉得有种力量深深将她吸引,深陷其中无法逃离。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片刻的出神之后,寒月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如白瓷般的脸颊不禁布上了浅浅的红晕。她稍稍定了定神,微微退后了一小步,敛眉,对着眼前的男子优雅地福了福身,一道如清泉过石,又如珠玉击盘的声音缓缓传来:“适才惊险万分,多亏公子在紧要关头出手相救,小女子真是不甚感激。”

白衣男子看着寒月,觉眼前女子虽年龄尚小又戴着面纱,但容貌的清丽脱俗却已可窥一斑。他掩去眼中暗暗的惊艳之色,好看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神色温润地对着寒月道,“举手之劳而已,小姐实在无须挂怀。在下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语罢,手一揖,便带着身后随从匆匆离去。

寒月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男子离去的方向,心依旧扑扑跳个不停,不知是心有余悸,还是为着那突然出现的人儿在小鹿乱撞。

那匹被惊得四处乱冲乱撞的马儿,在经过一番挣扎后,终于在街口处,被几个大汉合力给制伏了。幸而马车内坐着的人也无事,一场闹剧就此收场。人群纷纷散去,街市也很快恢复如常。

“小姐,你没事吧?”此时,紫陌正急匆匆地拨开人群向寒月跑来,赶忙拉着寒月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是要把她从头到脚都看一遍才罢休啊。直到她确认寒月确确实实是没有受到一点伤害,才放下心来,长吁出一口气。

“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没事了,你放心好了。倒是你有没有摔疼哪儿啊?来,快让我看看。” 寒月盯着眼前的人儿,颇为担心地问道。紫陌小小的脸蛋比之刚才稍许恢复了些红润之色,却依旧显得有些苍白,还可看出方才的一幕确实是把她吓坏了。额头上沁出的汗沾湿了她的黑发,丝丝缕缕黏在脸上,原本干净的衣裙经那一跤也染了些尘土泥污。

“奴婢不打紧的,奴婢皮厚着呢。” 紫陌不甚在意,用手拍了拍脏了的衣裙,调皮地眨巴着眼睛,对着担忧着自己的寒月笑嘻嘻地说道。

“阿弥陀佛,感谢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大发慈悲,感谢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这次真是要多谢上天保佑,若不是有刚才那位公子出手相救,真不知后果会怎样。要是,要是,哎,我可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啊。” 紫陌说着说着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十分可怕的后果,身子不禁轻颤了一下。她赶紧双手合十,抬头对着天上拜了拜,继而碎碎念说着。

“这丫头,敢情是要把天上的各路神仙都谢一遍才罢休吗?”寒月心里默默想着,不禁觉得紫陌真是可爱。不过,这样毫不掩饰的,真诚的在意和关心,使得寒月感受到有一股暖流在心中默默流淌。

“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出了这一桩事又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寒月有些焦急地说道。

“哦,好。” 紫陌顺从地答道。她快步走到路边,拾起了之前掉落一地的纸笔抱在怀中。

主仆两人加快了脚步往家走去。

“哎,小姐,不知刚才那位公子是谁?身手如此之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小姐,而且形容竟是这般风华绝代,真是好看得紧呐。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紫陌跟在寒月身旁,走着走着忽然又想起了方才的场景,说着,脸上扬起了憧憬的神色。

“莫不是我们的小紫陌春心萌动,想嫁人了吗?我回去就跟爹娘说,给你找个好人家赶紧嫁出去得了。”寒月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

“小姐————我哪有,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紫陌被寒月说得脸上羞红一片,不好意思地跺着脚赶紧往前走了。

“这丫头。” 寒月看着低头不语急忙赶路的紫陌,笑着摇了摇头。

拐过街角时,寒月不禁回望了一眼街口,心弦好像被什么撩拨了一下,久久不能平息。如小石激入湖心,荡起层层涟漪。

第三章 赐婚缔结今生缘

庭前的一树垂丝海棠,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时光荏苒,岁月不待人。

立夏刚过,芒种未至。空气中却已隐隐约约飘荡着丝丝闷热的气息。

潇湘苑内,庭前遍植翠竹,院墙上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一阵清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沁人快意,仿若空气中的燥热都已不见,唯余清凉。院中央有一池清水,日光下彻,潭中几尾鱼儿皆若空游无所依,或佁然不动,或俶而远逝,往来翕乎,平添了几分灵动。

回廊下竹帘轻卷,阳光影影绰绰地投射进来,在地上洒出斑斑驳驳的光影。屋内,一白衣女子玉手执笔,纤身长立于案前,正凝神静气画着一幅山涧竹林图。浓、淡、破、泼、渍、焦、宿,一笔一划尽是极致用心。画中,那种空灵虚幻的感觉似有似无,雾岚瘴霭,烟洇虚渺,朦胧若现,景中有景,山外有山,如梦如幻。

“小姐,小姐。” 院外,一粉衣小丫头拉着裙摆,急匆匆地朝屋里跑来,或是因天气闷热又跑得急了些,脸蛋上红扑扑的,还挂了些许汗水。

寒月闻声,停下了手中的笔,搁在了笔搁上。三年的光景,使寒月出落得越发秀丽婉约。原本还略带些孩子气的脸庞褪去了稚气,变得更加清秀脱俗,周身温婉的气质浑然天成,恍若九天神女。

“怎么了如此匆忙?”寒月抬眸,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对着小丫头问道。

“老爷嘱咐奴婢来通知小姐,前厅有贵客到,请您收拾一下赶紧过去。” 小丫头恭敬地回答道。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紫陌,服侍我更衣。” 寒月挥了挥手,小丫头福身退下。紫陌跟着转身进了内室。

片刻过后,寒月便携着紫陌,来到了前厅。只见寒月梳了凌云髻,一枚点翠珍珠梨花华胜插于髻上,右簪一支金累丝碧玉步摇,一粒镂空雕花水晶垂于额间,耳戴白玉滴水耳环,身着一袭烟青色百褶如意纹裙,腰间雪色长珠璎珞曳地,高贵典雅,尽显清水芙蓉之意。

寒月跨进门槛,但见爹爹和娘亲都在,服身道:“女儿见过爹爹、娘亲。” 见旁边还有一位穿着似是宫里的内侍。心里不禁有些忐忑,正暗自思忖着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便听爹爹道:“快来见过御前的王公公。”

寒月轻移莲步,走到王公公身前,福了福身,道:“寒月见过王公公。” 举止端庄雅致,毫不扭捏,不失大家风范。

王公公看着寒月,和善地笑着点了点头,便转头说道:“尚书大人,既然小姐已经到了,那老奴就宣旨了。” 说着,拿出了一卷明黄色绣有龙纹的圣旨。

前厅里的一干人等都低头跪下,恭恭敬敬地接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之四子景王南宫璟,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今有户部尚书萧凛之女,值及笄之年,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朕下旨钦定为四王爷正妃,择吉日完婚。

钦此!”

王爷?正妃?赐婚?

听到圣旨的一刹那,寒月只感觉自己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脑海中一片混沌。错愕、惊讶、难以置信的感觉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良久,寒月整个人依然处于极度震惊之中,晕晕乎乎的,连带着接旨谢恩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寒月不知该做何反应,虽说她自幼熟读诗书,琴棋书画亦均有涉猎,可却远不及声名远扬。样貌上更不是什么鼎鼎有名的绝色佳人。当今圣上怎会想到将自己许配给四王爷南宫璟做王妃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爹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上为何会突然赐婚?” 寒月脸上犹带着疑惑与惊异之色,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萧凛宽大的衣袖,焦急地问。

“是啊,老爷!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月儿这性子可不适合进王府啊!更何况……”一旁一直无声站立着的萧夫人也忙不的地说道,一脸的担忧之色清晰可见。

“唉……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皇上的赐婚怎能容我等轻易拒绝?”未及萧夫人把话说完,萧凛叹息着就打断了,一向沉着冷静的他亦是愁容满面。

“不过,这四王爷文武双全,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况且他为人和善,想必我们月儿嫁进王府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说到此处,萧凛面色稍稍缓和了些,“或许,这会是段天赐良缘也未可知啊,夫人!”

萧夫人听了萧凛此番话,也便不再多语。只是这心中依然无法释怀。

继而,萧凛将目光转向寒月,眼神深邃,却掩饰不住流露出的宠爱之情。“我们的月儿长大了,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啊……”他不禁伸出手,轻拍着寒月的肩,感叹道,眼角似有隐隐的泪光闪现。

寒月魂不守舍的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坐在花梨木雕花塌上怔怔地看着窗边的一盆月季出神,“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口中喃喃自语着。

“小姐,小姐,你在说什么呢?愣愣的,奴婢都叫了你好几声了呢。” 紫陌手中端着一杯热茶走到寒月身边。

寒月伸手接过,她看着君山云雾毛尖在青釉重瓣莲瓷杯中上下沉浮。

“紫陌,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到现在我仍旧觉得不真实。我一直希望能像爹娘一样,找到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人,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可是现在,我就要嫁入王府去了。想来,只觉造化弄人。” 寒月声音惆怅,俏眉也微微皱着,满脸的愁容。

“缘分天注定。小姐,刚才老爷也说了,四王爷是个挺不错的人,我觉得他一定就是你的如意郎君了。所以,小姐你别多想了。照我说,我们家小姐长得如此花容月貌,这王爷也一定会很好看,一表人才。” 紫陌在一旁宽慰着,原本还有些忧心的寒月,听了这一番话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很快,钦天监便择好了嫁娶的良辰吉日,四月十八。

约莫一月的时光,白驹过隙。

寒月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度过了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私心想着,这,将是她待在萧府的最后一段时光。心中免不了百感交集。

天上白云又卷又舒,庭前的风也不知吹过了几许。不知不觉,便到了出嫁前一天。

在这一天,女子要进行开面仪式,古话说“良辰挽面用红纱,打扮姑娘嫁良家”,这开面自隋朝起便是婚俗之一了。萧夫人特意请来了族中一位儿女双全、德高望重的宋夫人前来为寒月开面。寒月端坐着,有两盆郁郁葱葱的万年青置于身旁,皆以红纸红绳丝丝缕缕缠绕,以取吉祥如意之意。只见宋夫人手持三条红色细线,将其绞合,缓缓移至寒月脸颊旁,一松一紧,一开一合,寒月的皮肤在开合的红线下变得更加娇嫩动人,脸若盈光。开面时,宋夫人口中吟唱着: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谈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

四菱花镂空雕木格子窗外,一阵清风吹过,吹落了木槿的花瓣,洋洋洒洒,漫天飞舞,犹如天空下着红粉色的雨,花瓣随风飘荡,旋转,终又轻轻落下。远远望去,美得仿若瑶池仙境。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阖府上下喜气洋溢,连往来仆婢们的脸上都是满满的欢喜,空气中都透着美好的气息。

第四章 红颜新妆比花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四月十八,一轮艳阳早早地就从东方天际探出头来。顶上的一方苍穹,湛蓝如洗,蓝得清澈,又蓝得深邃,蓝得仿佛一块天幕色琉璃,醉人心神。

满城的碧绿苍翠,煞是清新怡人,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枝头上几只鸟儿在“吱吱”鸣叫,好似是在报喜一般。

整个萧府洋溢着满满的喜气,处处张灯结彩,门口挂着大红的绸缎,喜庆万分。丫鬟们手捧各式盘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寒月静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们替她梳妆打扮。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可以说是五味杂陈,既有欣喜,亦有期盼,但也免不了些许伤感。只是她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心中为何还有一丝不安悄悄滑过,或许,这是出嫁前正常的心情吧,在这种情况下,又有哪个女子会不紧张呢?她在心中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铜镜中,两弯柳叶眉恬淡如月,眉下眸如星,樱唇微翕。白皙的脸庞上浅浅晕染开嫣红的胭脂,眉心缀上精致花钿,为原本清丽的脸添上了些许妩媚,说不尽的风情。

一头青丝绾成高鬟望仙髻,发髻上对簪着金凤衔珠缠玉簪,右边斜插一支镶羊脂玉红蓝宝石金点翠累丝步摇,头上复戴一朵牡丹绒花,寓意荣华富贵。耳畔紫玉玎珰,颈挂赤金盘螭镶东珠璎珞项圈,手戴蓝琉璃石榴纹镂空金珠双扣镯,一袭丹凤朝阳金缕挑线婚服,华美异常。

吉时已到,一方红头巾盖下,遮住了寒月绝美的容颜。在喜婆的搀扶下,寒月来到前厅,拜别了父母,向花轿走去。长长的裙摆弋地,细密繁复的凤穿牡丹花纹绣于其上,精妙绝伦,步步生莲。一地烟罗,惊艳了时光。

迎亲队伍绵延几里,鸣炮奏乐,花轿前领路的十六名侍女手拿竹编花篮,花篮中满满的红粉玫瑰花瓣洒向空中,洋洋洒洒,漫天飞舞,一片和美之象。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王府内依旧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涵玉轩廊上,大红灯笼高高挂,屋内满目尽是喜庆的红色。几案上两支大红盘金龙凤烛正缓缓燃烧着,烛火幽幽。檀木雕花大床上,垂着红纱绣石榴帷幔,四角挂有五彩的金丝苏绣蝙蝠香囊,一席百子千孙正红锦被,床铺上洒满了花生、桂圆、红枣,寓意早生贵子。

寒月披着大红盖头,静静地坐在喜床边,她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紧张的感觉使她手心沁出了些许微汗,黏黏的腻腻的。此时,欢闹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门口,房门被推开了。透过红纱巾,寒月只隐隐绰绰看见一些人影,再具体却是不能够看清了。

“来来来,都让让,四哥快过来坐好。” “ 新娘子估计都等急了呢。” “哈哈哈,是啊,四哥你让四嫂久等了哦。” 寒月只感觉面前人头攒动,耳边传来嬉笑声,这时,四皇子南宫璟被众人推到新床前。

今日的南宫璟一身绛红色黑边绣金蟒锦袍,腰间一条金绣如意纹镂空玉腰带,如墨般发丝用一紫金玉冠束起,丰神俊朗,俊美异常,仿佛这天地间的美好皆系于他一身。

他在寒月右边坐下,房中各人便手持谷豆果子以及钱币撒向新郎新娘,再撒一次,此谓撒帐,既可辟邪又预祝和美。仪式至此完毕,众人在哄闹下散去。

房中剩下了寒月,南宫璟,以及三名侍女。

“请王爷为王妃揭面,祝王爷王妃称心如意,和和美美。” 其中一名侍女手捧托盘走上前说道,盘中铺以红绸,红绸上方放有一杆如意秤杆,南宫璟伸手取过,缓缓揭开了寒月遮面的红纱。

寒月粉面含羞,这使她原本清丽的面容添上了一分妩媚。她慢慢抬起头,一张精致的如雕刻般的俊美脸庞映入她的眼帘,谦谦君子,当如是。

是他!竟然是他!寒月只觉讶异无比,心中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年前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闪现,剑眉星目,英挺的鼻,好看的唇,这张脸不知在寒月的梦中出现过多少次,原以为这只是个梦境,此生无缘再相见,却不曾想,当初救了自己的是四皇子南宫璟,他现竟还成为了自己的夫君。

世事啊…… 喜悦,震惊,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一时间,寒月盯着南宫璟竟看痴了。

“咳…… ” 南宫璟在如此直白的目光注视下也有些许不自在,但也颇为寒月如此直接的举动感到有趣,他佯装轻咳了一下。听到声音,寒月思绪被拉了回来,方觉自己的大胆与失礼,况且房内还有几名侍女在,寒月此刻的脸像红透的苹果,红的仿佛可以滴出血来,寒月实觉无地自容,真想把自己的脸埋起来。

好在侍女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无人会也无人敢取笑主子。

此时,另一名侍女亦捧着个铺有红绸的托盘走上前来,盘中放着两只纯银龙凤缠枝并蒂莲酒杯,道:“ 请王爷王妃进合卺酒,祝王爷王妃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寒月与南宫璟皆取过酒杯,二人喝了交杯酒后,侍女们皆退下,房中现只余寒月与南宫璟二人。

“你刚才为何如此看着我?” 南宫璟出言道,打破了此刻的沉默。他的声音温柔儒雅,恍若是三月春风拂过耳畔。

寒月抬眸看着他,眉目含羞,柔情似水道:“王爷可曾记得,三年前在东街街市,有一匹马受惊了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您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一名将要被撞到的女子?”

南宫璟不曾想她会反问这一句,他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依稀记得是有这么回事。”

寒月此刻的心中欣喜万分,她看着南宫璟,灿烂一笑道:“王爷,臣妾就是当日被救的那名女子。”

寒月原本就生得清丽,只是性子稍沉静了些,现在这会心一笑,瞬间使她整个人容光焕发。这一笑如此纯真,纯真中又带着一丝妩媚,仿若寒冬腊月里破云而出的第一缕暖阳,又如烈日炎炎的盛夏里的一汪清泉。

“原来是你啊。”南宫璟不禁感叹道,“命运的安排真是有意思,想不到我们竟早已见过面了。”南宫璟看着寒月的眼睛,思忖着怪不得刚才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一般,原来是这等缘故。

龙凤双烛已燃烧过半,窗外一轮明月正当空,一阵微风吹过,树影婆娑。房内烛火幽幽,寒月低着头,她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朦朦胧胧的,美得这么的不真实。南宫璟看着寒月,眸色深深带着些情愫,情不自禁地吻上了她柔软的樱唇。

凉风有信,春月无边,一夜良宵。

第五章 红墙宫里万重门

天色微亮,几只麻雀已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东方的天空刚探出些鱼肚白,寒月就已经起身了。按祖制规定,王爷王妃夫妇新婚后第二日一早便要进宫拜礼谢恩。

虽已嫁为人妇,一早当看到南宫璟的刹那,寒月依旧红了脸庞。寒月怀揣着心中的悸动,服侍着南宫璟起身,二人简单地用了些早膳便进宫去了。

南宫璟一袭玄色四爪蟒袍,束玉锦带,腰间配一白玉衔尾盘龙玉佩,一头如墨长发用嵌东珠镂金冠束住,整个人散发着王者之气,耀眼的使人无法直视。

寒月一身茜红色百合彩蝶羽缎对襟朝服,梳着如意高鬟髻,对簪金丝八宝攒珠钗,牡丹玛瑙华胜插于发髻上,耳戴石榴石芙蓉耳坠,明眸流盼,朱唇皓齿,端庄大方,又不过于明艳张扬。

转眼,二人乘坐马车到了朱雀门口。

皇城位于京都正中央,宫城分为外朝和内廷,外朝与内廷以朱雀门为界,朱雀门以南为外朝,以北为内廷。

外朝以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三大殿为中心,位于整座皇宫的中轴线。此外两翼有蓬莱殿、含凉殿、玄武殿、文华殿、文渊阁、武英殿等。

内廷以承明宫、凤鸾宫、椒风宫三宫为中心,两翼为重华宫、长信宫、长乐宫、漪兰宫、兰林宫、晏霓宫等东六宫,以及昭阳宫、华阳宫、永宁宫、永延宫、钩弋宫、毓秀宫等西六宫,后有御花园、太液池。

进入朱雀门后是一条幽长的永巷,两面高耸入云的青石宫墙给人以威严的压迫感,寒月走在路上,不禁感觉自己的渺小。穿过几重宫殿,面前便是皇后居住的凤鸾宫了。

凤鸾宫以清香名贵的木兰为栋椽,以纹理雅致的杏木作梁柱,屋顶椽头贴敷有金箔,门扉上刻有金色的鸾凤花纹并嵌有玉饰,远远望去,气派非常。

在首领内侍的引领下,寒月与南宫璟进入了凤鸾宫内。大殿之中,上首坐着皇帝与皇后。

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正襟危坐,威严不已,只是两鬓稍有白发,眼角的些许皱纹也透露出了为帝者的疲惫,可这些都无法抵挡住皇帝的俊逸和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可想而知,皇帝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的丰神俊朗。

皇帝的右侧坐着皇后,皇后一袭黄色凤栖牡丹挂肩对襟服,头戴燕居冠,冠身覆以皂色绉纱,左右各饰一只金凤,口中皆衔有珍珠宝石制成的珠滴。后缀牡丹花,两侧饰珠翠穰花鬓。发髻顶上插金凤簪一对,凤口各衔一串东珠穿成的珠结,戴有博鬓六扇,左右各三扇,上饰鸾凤、金宝钿。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瑰丽无双。

南宫璟是正宫皇后的嫡出儿子,亦是长子。

当今圣上南宫天共有五子五女,大公主南宫珞,由穆德妃所出。二公主南宫珊与四皇子南宫璟,由郑皇后所出。三公主南宫玥,柳婕妤所出。五皇子南宫珩,已故静修容所出,后由宁贤妃抚养。六公主南宫珍,李才人所出。七皇子南宫瑄,谨昭媛所出。八皇子南宫瑀与九公主南宫珏是一对双生子,由妍淑妃所出。十皇子南宫璊,由慎昭仪所出。

其中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皆已出嫁,六公主、九公主尚在宫中抚养。四皇子南宫璟被册封为景王,五皇子南宫珩被册封为成王,七皇子南宫瑄被册封为宣王,三人在皇城外皆有独立府邸。八皇子南宫瑀与十皇子南宫璊,因年岁尚幼,未有册封,仍居于宫中。

“儿臣叩见父皇、母后。恭祝父皇、母后长乐未央。”南宫璟与寒月一起跪下行礼。皇子依礼三跪九叩,王妃依礼六肃三跪三拜。

“好好好,快快平身,不必多礼。”帝后笑看着新婚的小夫妻俩和蔼的说道。之后嘘寒问暖了一阵,闲话家常一番,又赏赐了些东西,便让他们回去了。

寒月此次是第一次进宫,亦是第一次见到皇帝与皇后,心中本就无比的紧张,再加上宫中那种威严、庞大的气势传来的压迫感,压得寒月都快喘不过气了。走出凤鸾宫,寒月驻足,抬眸看着头顶上的一方蓝天,深深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南宫璟转过头,神色温柔地看着寒月:“刚才一番累着你了吧。”

寒月脸色略带苍白,她摇摇头,微笑道:“倒不是有多累,只是头一次进宫拜见皇上与皇后,心中难免紧张,真怕自己会说错或做错什么。 幸好安然度过了。”

“走,我带你去太液池边散散心。”南宫璟说着,牵起了寒月的手向前走去。

“嗯。”寒月粉面飞霞,璀然一笑。

皇宫内殿宇重重,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长桥卧波,复道行空,高低冥迷,不知西东。寒月跟着南宫璟兜兜转转,她感觉都快把自己转晕了。

“四哥。”身后传来两声男子的声音。

“五弟,七弟。” 南宫璟停步,转过身,跟他们打着招呼。

寒月亦随之转身,面前两名男子让她眼前一亮,二人各有千秋,但都可谓是人中龙凤。

一人身着墨蓝宽袖云纹锦袍,襟边袖口用金线绣着菱藻纹,三千发丝以一支羊脂玉发簪随意挽起,脸部轮廓分明,如刀削般精雕细琢,斜眉入鬓,一双丹凤眼,薄薄的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带着点妖异的俊美,却又不会让人觉得他像女子。

另一人一袭青色灡衫,袖口以秋香色丝线绣着卷草纹,衫底以银色丝线绣着几支翠竹,以一月白色回纹发带束发,疏眉朗目,脸庞柔和,嘴边噙着温和的笑意,温润如玉,文雅如风,恍若谪仙一般出尘的气质。

“月儿,这是我五弟南宫珩,这是七弟南宫瑄。” 南宫璟先后指着蓝衣、青衣二人介绍道。

“成王,宣王。” 寒月对二人见礼道。

“见过四嫂,想不到四嫂竟是这样以为清丽脱俗的美人啊,四哥真是好福气。” 南宫珩不羁地笑着,盯着寒月打趣道。

寒月脸皮子薄,被他怎么一调侃,净如白瓷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两坨红云。

“五弟,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连你四嫂都敢打趣了,回头该让贤妃娘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南宫璟佯装生气的样子对着南宫珩训斥着。

“不敢不敢,臣弟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南宫珩瞬间溜之大吉。

南宫瑄一直面带微笑在边上看着,也不发一语,默默作陪,此刻道:“四哥、四嫂,臣弟也先告退了,我还要去看看母妃。”

“好,去吧。” 南宫璟答道。

南宫瑄拱手作揖行礼,而后方才离去。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各的不同啊。看看眼前这性格迥异的两兄弟就知道。寒月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失笑。

第六章 春日悠悠几许长

游完太液池之后回到王府时已近午时。府内早已备好午膳,有花盏龙眼、果酱金糕、双色马蹄糕、酸汁辣黄瓜、上汤娃娃菜、酱桃仁、陈皮鸡条、天香鲍鱼、三丝瓜卷、虾籽冬笋、芙蓉白玉汤,满满一桌的菜色甚是丰盛。

用餐完毕后,南宫璟跟寒月回了涵玉轩。二人在檀木几案两边坐下,紫陌端着两杯云海白毫奉上。

南宫璟拿起冰裂粉釉瓷杯啜了一口茶,而后说道:“月儿,你只从家里带了紫陌和紫苏两个来王府,怕是不够服侍的。除了这里原有的婢女,我另指派了四个给你,周叔。” 说着拍了拍手,便见一着装朴素却干净大方的老者领着四名统一着豆绿裙装的婢女上前来。

“老奴是这府里的管家,老奴见过王妃,王妃万安。” 老者向寒月跪拜行礼。

“周管家快快请起,您是府里的老人了,不必如此多礼。我初来乍到,到时主持中馈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需向您请教呢。” 寒月走上前去亲自搀扶起了周管家。

周管家感动万分,他看着寒月,心中暗暗想道,王妃不愧是大家闺秀,长得花容月貌,心底还是如此的善良,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小姐脾气。内心不禁对新王妃多了几分好感。

“王妃,她们四个的名字分别为春琴、夏书、秋棋、冬画。” 管家指着身旁随他一同进来的四名婢女一一说道。

“奴婢见过王妃,王妃吉祥。” 话毕,四人整齐划一地上前,跪在寒月跟前磕头,十分恭敬有礼。

“都起身吧。” 寒月伸出素手一挥,四名婢女静静退至一旁。

南宫璟看着他要交代的事情也交代得差不多了,便柔声对寒月说道 “月儿,我还有些公务要去书房处理。你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问周管家,下午你可以在府里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 好,我知道了,王爷放心去吧。” 寒月报以一笑。

“ 周叔,这王府中可还有其他夫人们?” 待南宫璟走后,寒月对周管家和煦地问道。

周管家闻言一愣,随之一笑,“回王妃,王府中并无其他夫人或是侍妾。只有两个通房丫鬟,她们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一直跟在王爷身边服侍,名唤沁竹和沁兰。” 周管家看了看寒月的神色,顿了一顿又道,“ 王妃,恕老奴多言,这么多年老奴一直在王府服侍,老奴看得出王爷一直洁身自好,并非是那种贪图美色的风流之人,请王妃放心。”

王爷一人孤零零了这么久,现在好不容易娶来了一位王妃可以好好照顾,周管家看着王妃又是个好人,自然希望他们夫妻和美,不禁多说了几句肺腑之言。

寒月闻言点了点头,心中知晓周管家的好意,她和煦地笑道:“ 周叔,我明白的。”

之后,周管家向寒月讲述了下王府里的基本情况,又见了几位管事妈妈。寒月一一了解完毕后,便让众人都退下了。

回到里屋,寒月在婢女侍候下换下了厚重的朝服,除下了满头的珠翠,只简单着一件水蓝色暗波纹烟罗裙,头簪一支白玉芙蓉步摇。

春日午后温热,阳光透过刚展出嫩叶不久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窗外的几株月季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甜香气,甜而不腻,微醺。

因由早上要进宫拜见,起的太早,此刻的寒月稍觉疲倦,困意阵阵袭来。

“你们都退下吧,不必伺候了,我想小憩一会儿,紫陌留下。” 说着便在窗边的紫檀木雕木兰花塌上合衣躺下了,紫陌轻轻地为她盖上了墨梅织锦薄毯,便退至一旁守着。

寒月着实累了,这一觉直至未时三刻方醒。她起身后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带着紫陌,紫苏两个一起到府里各处看看去了。

自从昨日嫁入王府后还未曾好好看过王府的格局,现在看来,王府占地颇广,府中各处均体现出主人的用心,亭台楼阁,雕栏玉砌,有气势却不张扬。

景王府大门正对着的是会客的华穆厅,沿长廊走去,左手边便是南宫璟的临宣阁及书房,右边是醉云馆。

沿小径复行数百步,眼前豁然开朗,目及之处一片波光粼粼,万紫千红,春意盎然,此处正是王府的韩湘园。以韩湘园为中心,周围坐落着不少楼阁,错落有致。临水而建的秋梧榭、雨韵坞,水砚洲,登高望远的疏影楼,后有竹筠苑、绛雪斋、吟霜阁、涵玉轩等。

跟在寒月身后一路走来,紫陌和紫苏两个小丫头看的目瞪口呆。

“小姐,这王府也太大了吧,比我们府里实在是大太多了。” 紫陌性子直,率先忍不住出声感叹道。

“是啊,小姐。王府好漂亮好精致啊,能天天住在这里岂不是件很幸福的事吗。” 紫苏也不禁说着。

寒月看着紫苏一脸艳羡又憧憬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住处如何又有何妨?古有居于陋室之人,然其德馨亮节,不为俗事所烦心,调素琴,阅金经,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又何陋之有呢?人活这一世,只求活的畅情快意,可被爱,可有人爱,足以。如此,即使身处陋室亦不觉简陋。如若不然,也只是个被困于金丝笼中的囚鸟罢了。”

两个丫头听着寒月说的,只觉云里雾里,不是相当明白。

“奴婢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小姐说的总归是对的。”紫陌大大咧咧的,朝寒月嘻嘻一笑。紫苏在一旁却没跟着附和,一个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来无事,闲庭信步,兜兜转转,顺着长廊朝前走去,穿过月洞门后却另有一番天地。

“蘋烟阁” 寒月移步走近,看着阁前的匾额, “不曾想,这里竟还有一座楼阁,真是曲径通幽,别有洞天。” 寒月暗自思忖着。

若说这里只是一座楼阁,倒不如说这里似是一座独立的院落更为合适。

蘋烟阁前的一方空地,被独具匠心地打造成了一个小花园。四角按春夏秋冬四季分别栽种着不同的花树,一角樱、梨、杏,一角木槿、紫薇、湘妃竹,一角枫树、槭树、丹桂,一角腊梅、白梅、冬青。

院子中央摆有一青花瓷缸,水缸中几尾红色锦鲤游弋,水面漂浮几朵浮萍。庭前的紫藤架下一张秋千,此刻秋千前的一片芍药正在怒放。

如此的安排,用心可见一斑,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蘋烟阁……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寒月看着蘋烟阁三字,喃喃吟诵道。

日暮西斜,落霞漫天,清风拂过树梢,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寒月驻足在满院芳菲中,微风撩动了她的长发,衣撩动了她的长长的裙摆。橙红色的余晖映照在寒月的脸上,使她原本白得几近透明的脸颊多了些朦胧的意韵。寒月整个人沐浴在斜晖里,仿佛遗世独立,欲羽化而登仙。

“蘋蘋,阁名是取自此词么?戚戚思慕,想不到王府中竟有如此诗意的阁名。” 寒月默默在心中想着。

此时,不远处正巧有一名绿衣婢女走来,寒月眼神示意了一下紫陌。

“哎,你过来一下,对,就是你,王妃有事询问。” 紫陌领会后对着那名婢女大声喊道。

绿衣婢女快步上前,“奴婢见过王妃。”

“你可是这蘋烟阁的婢女?” 寒月脸带温和的笑意,仿若这和煦春风。

“回王妃,是。”绿意婢女恭敬回答。

“这里是做何用途的?可是有人居住?”

“不曾有人居住,王爷只是让奴婢们每日打扫这里,其它的奴婢就不清楚了。”

“行了,没事了,你且下去吧。” 婢女行礼告退。

府里的每座楼、阁、斋、轩皆各有特色,就说自己居住的涵玉轩,也是布置得文雅别致,房前的小院子遍植奇花异树,比起这蘋烟阁而言,或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偏偏为何会对这里另眼相待,如此执着?寒月对自己这番突如其来的心思也甚是不解,心中暗笑痴傻。

“许是疯魔了。”

“啊?小姐?你说什么?” 寒月自言自语着,紫苏适在一旁,还以为小姐是在跟她说话呢。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说着便带着两个丫头原路返回朝涵玉轩而去。

第七章 待到三朝回门时

天阴沉沉的,远处的穹庐泛着隐隐的青灰色,厚重的云层堆积在上空,仿佛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错觉。

不一会儿,天空就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势逐渐加大,一串串雨滴从空中急剧坠落,恍若粒粒珍珠断线而下,打在翠绿的芭蕉叶上,一滴滴,一声声,一诉诉。

雨帘密密,远望去是白茫茫的一片,如烟雾般迷蒙。院子里的那株石榴经过雨丝的洗礼却是更加艳丽,红得似火如荼,层层叠叠的榴花开欲燃。

今日是寒月归宁的日子,却不料天公如此不作美。虽说有些小遗憾,可是这全然挡不住寒月即将回娘家的激动心情。

用过早膳后,夫妻二人便乘坐马车朝萧府驶去。因是回门,寒月只带了紫陌、紫苏两个丫头,南宫璟也只带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侍卫随从凌风。另派了六名侍卫随侍在马车两旁。

因天沉阴霾又下着大雨,大街上鲜少有人,偶尔有几个没打伞的人顶着大雨疾步飞奔而过。街上只余滂沱雨声和马车马蹄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马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下。南宫璟与寒月在奴婢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爹,娘。”寒月刚下马车,就看见了等在萧府门口的萧凛和萧夫人。下着如此滂沱大雨,爹娘却一直在门口等着自己,寒月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感动万分,眼眶不禁湿润了。

萧凛一身褐色万福暗纹常服,萧夫人一袭青缎掐花对襟裳,二老看见南宫璟携寒月走来,恭敬行礼道:“臣、臣妾见过王爷、王妃。”

南宫璟忙上前搀扶,“岳父、岳母快快请起,不必多礼。我们都是一家人。”

“是啊,爹娘快起来。”寒月见状亦是赶忙上去搀扶。

二老起身后方能仔细看看寒月与南宫璟二人。南宫璟今日身着墨蓝色回字纹常服,头戴白玉冠,整个人看上去仪表堂堂,温文儒雅。寒月着香妃色芙蓉纹织金广袖裙,一套珊瑚珍珠头面,温婉贤淑,气色上佳。

萧夫人看着已嫁作人妇的寒月,心中欣慰,不免红了眼眶。寒月见到自己娘亲如此,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萧凛虽对女儿也是万分的想念,但是在大门口如此,实在有些不妥,见状便向萧夫人使了个眼色道:“夫人……”

萧夫人连忙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妾身方才失礼了。”

“让王爷见笑了。”萧凛转过头又对南宫璟表示歉意道。

“无妨,夫人与月儿母女情深,本王岂会见怪。”南宫璟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我们都快进屋吧,外面风大雨大,有什么话进去再好好说。”萧凛说道,众人便陆续向府中走去。

南宫璟与萧凛去了前厅喝茶,寒月与萧夫人则是去了内室说话。

厅堂内,几案桌椅皆由紫檀木雕刻而成,桌上摆着白鹤缠枝九转熏炉,墙角的冻青釉双耳瓷瓶中插着几支富贵竹,墙面上挂着前朝张大师所画的玉泉趵突图,十分古朴,典雅大气。

南宫璟看着房内的布置,不觉暗自点了点头。一件房屋的布置摆设可以看出主人的性格为人,看来寒月的沉静性格定是传自她的双亲了。

萧凛引着南宫璟在位置上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丫鬟奉上了茶点。

“小女寒月自小被就娇惯坏了,还请王爷多多担待。” 萧凛看着南宫璟谦虚的笑着说。

“岳父客气了,月儿温柔恬静,是个好妻子。” 南宫璟回道。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听到南宫璟的答复,萧凛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算是放下了,看了小夫妻两个相处的还是不错的。

“对了,听闻王爷对书画都颇有研究,我这里正好有几幅珍藏,不如请王爷移步书房?”

“好,岳父大人先请。”

二人去往书房不提。

潇湘苑。

萧夫人一路搀着寒月的手到了她出嫁前的闺房。潇湘苑内一切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丝一毫的摆设都未改变。

“我的月儿,快让娘看看。” 萧夫人看着寒月激动万分,连声音都有些抖。

“王爷他对你好不好?王府还住得惯吗?还有……”萧夫人絮絮叨叨,一下子问了诸多问题。虽然小夫妻二人看上去感情不错,但总要亲自确认一下才放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寒月看着萧夫人,她伸出手覆在了萧夫人的手上握了握,“娘,您放心,女儿一切都好,王爷他待女儿也是极好的。”说道到南宫璟,寒月的脸不自觉地红了。

萧夫人是过来人,她看着自己女儿娇羞的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心中释然,“好好好,你们夫妻感情好就最好了,我和你爹也总算可以放心了。只要他对你好,这比什么都强。”

“娘……” 寒月抱住了萧夫人隐隐抽泣起来。就算出嫁了,在母亲的面前,女儿也永远是女儿,是那个长不大的可以撒娇的孩子。

之后,母女俩在屋内又说了好些体己话,到要用午膳时,方返回前厅。

寒月携着萧夫人来到会客厅时,南宫璟与萧凛已在厅里坐着,萧凛正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看来二人相谈甚欢。

萧凛看到寒月母女来了,便道:“好了,我们去用午膳吧。” 一行人起身向饭厅走去。沙舟踏翠、琵琶大虾、蚝油牛柳、香油膳糊、川汁鸭掌、滑溜贝球、肉丁黄瓜、椒油茭白、一品豆腐、三鲜丸子、千层蒸糕,这满满一桌琳琅满目的菜都是寒月喜欢吃的,恰巧有不少菜也是南宫璟爱吃的。这一桌子菜二人都用了不少,席间,南宫璟与萧凛亦饮了些许酒。

午后的天微微放亮了些,滂沱大雨不再,只是天空依然飘着淅淅沥沥的雨丝,铺天盖地,犹如一张细密的蛛网笼罩着整个京都。

用完午膳,四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过了未时,寒月与南宫璟便要告辞。萧凛夫妇起身相送。

“咳咳咳……”萧凛走着走着突然大咳起来,他双眉紧锁,一副想要忍却又忍不住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痛苦。一旁的萧夫人赶忙上前去,用手轻拍着他的背,颇为担心的模样。

“爹,您怎么了?”寒月也是一脸担忧。

“呵呵,没事没事,人老了,不中用了啊。”萧凛此刻终于停止了咳嗽感叹着。

“你爹这样已经有段时日了,我让他请大夫来看看,他又不肯,他的倔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萧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萧凛,转而无奈地对寒月说道。

“爹,您听娘的话,就请大夫看一看吧。这样我们也好放心呐。”

“是啊,岳父大人,身体最重要。最近时日朝中公务繁忙,您也不要太劳累了,好好休息才是。”南宫璟关切道。

“好,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吧。”萧凛和蔼地答道,拍了拍寒月的手。

临别时候总是依依不舍,寒月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萧凛和萧夫人依然在门口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第八章 雨中马车惊遇袭

寒月坐在马车里,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月儿,以后如果你想念岳父岳母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看看他们。”南宫璟知道寒月因与双亲离别而情绪不佳,故而体贴地安慰道。

寒月忽而抬起头,双目怔怔地望着南宫璟,眼中晶莹,饱含感激之情,“多谢王爷。”按习俗,女子出嫁后就是男方家的人了,是不能三天两头地往娘家跑的,这不合规矩,传出去也会被人笑话。现在南宫璟对她这样说,无疑是最大的支持与包容,这怎能叫寒月不感动。

南宫璟看着寒月如此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无限怜爱地伸手将她搂在怀中。

“今日还要多谢王爷陪我爹爹说话,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开心。”寒月依靠在南宫璟的肩膀上说着。

“傻瓜。”南宫璟宠溺地轻抚了寒月一下脸颊。

就在此时,随着一阵马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坐在车内的寒月毫无防备,向前跌撞而去,幸得南宫璟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王爷,发生何事了?”寒月心有余悸地问道。

南宫璟还不及回答,马车外便响起了刀剑相交的声音,还有紫苏的尖叫声。十多名黑衣刺客从两边包抄而来。

“有刺客,王爷快走。”凌风一边与刺客交手,一边大声吼道。

“月儿,你待在车里,千万别出来。”南宫璟交代完这一句,就带着佩剑下了马车。

寒月毕竟是弱女子,第一次遇上刺杀,一下子也是六神无主,身子控制不住地有些微微颤抖,双手紧握着。“紫陌、紫苏还在外面。”一想到这儿寒月赶紧掀开车帘找寻她们的身影。

这些刺客身手都很好,可王府侍卫也都是训练有素的,一时间不分胜负,双方缠打在一起,倒是没人注意到寒月这边。

两个丫头正躲在马车后面,紧紧地抱作一团。“紫陌、紫苏!”寒月焦急地喊着她们的名字,两个人看到寒月之后两眼放光,如见到救世主一般,飞奔过来。寒月伸手把她们一把拉到马车里。

“小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两个小丫头紧抓着寒月的裙摆,身子抖得像筛糠似的,紫苏还被吓哭了。

寒月自己也十分害怕,可是此刻她必须要镇定,“好了,没事了,你们躲在马车里,千万别出去知道吗。”两个丫头听了寒月的话,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寒月离开位置缓缓向前挪去,“小姐!”紫陌看到寒月的动作不禁出口喊道,寒月回头做了个嘘的手势,递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而后她悄悄挪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起窗帘一角向外看去。

车外的厮杀十分激烈,双方都死伤不少,雨水混着血水流了满地,空气中也弥漫着血腥的气息,此番场景让寒月不禁作呕。

寒月在人群中寻找着南宫璟的身影,此时他正与一名黑衣人纠缠在一起。南宫璟一剑欲刺其命门,黑衣人一个转身快速躲开了。黑衣人腾空跃起一剑劈下,南宫璟反手一招挡下。南宫璟武功本不弱,此名黑衣人武功亦颇高,南宫璟的每一招攻击他都能接下,二人缠斗至今不分胜负。

王府的侍卫死了四个,黑衣人死了五个,凌风正带着剩余侍卫拼死搏斗。寒月看着窗外的战局紧张万分,指甲都抠进了肉里却不自知。

此时,她看到有一名黑衣人正悄悄地从背后接近南宫璟,而南宫璟正和另一名黑衣人厮杀,完全没有意识到背后的危险。寒月大惊,电光火石间,她已经从马车上下来,朝南宫璟直奔而去。

“王爷,小心!”在这句话喊出去的同时,黑衣人的剑已经朝南宫璟砍去,千钧一发之际,寒月来不及想什么,一步跨过去挡在南宫璟身后,黑衣人一剑劈下,劈在了寒月的左臂上,寒月的衣服被砍开了一个大口子,伤口瞬间血流如注。

南宫璟大骇,看到寒月手臂上的伤口,心中顿时怒火中烧,一剑刺过去,直接刺穿了黑衣人的心脏,这一剑狠厉至极。凌风见状忙来支援。

“王爷,你没事就……好……”说完这句话,寒月便晕了过去,原本就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小脸,此刻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无人色。

“月儿,月儿。”南宫璟将寒月紧紧抱在怀中,焦急地喊着,只觉心痛万分。

“冲啊……”就在此时,街口出现了大批带甲士兵朝这边奔涌而来。原来是京兆尹接到百姓报案,便匆匆带人前来。人多势众,战局很快明朗化,剩余的三名黑衣人皆被擒获。

“臣救驾来迟,请王爷恕罪!”京兆尹跪在地上请罪道。

“罢了,这不关你的事,起来吧。王妃受伤了,本王要先行回府。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南宫璟此时懒得和他多说什么,心不在焉地瞥了京兆尹一眼。

“臣遵旨。”京兆尹暗自心惊,不禁满头大汗,只是混着雨水无人发觉罢了。

南宫璟抱着寒月上了马车,马车朝王府飞驰而去。

景王府,涵玉轩内。

寒月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额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双眉紧锁,一脸十分痛苦的模样。一位白须老者正在床边替其诊治。南宫璟看着,一脸焦急,只能在屋内来回踱步。丫鬟婆子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地站着侍候,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夫,月儿她怎么样了?”南宫璟看着躺在床上依旧昏迷的寒月,皱着俊眉,满脸担忧。

“回王爷,王妃体弱,因失血过多尚处于昏迷之中,伤口的血现已止住。幸这一剑未伤及筋骨,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修养一段时日即可康复,请王爷放心。”老者恭敬地答道,“鄙人就先去为王妃开药了。”

“那就有劳大夫了,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千万别留下伤痕。”听了大夫的话,南宫璟心中的一块大石方才落下。“春琴,随大夫去开药。”

“是。”婢女与大夫出了内室。

南宫璟坐在床边,伸手轻抚着寒月的额头,“月儿,你真是傻。”南宫璟此刻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想到寒月这样一个弱女子,在紧急关头为了保护他,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此生何其幸能得此妻啊。

南宫璟盯着寒月良久,眉宇之间有一丝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惆怅,又似是愧疚,他随之叹了一口气,几乎轻不可闻。

第九章 暮霭沉沉楚天阔

昨日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晚上的雨,今早这天却是早早地放晴了,又能听见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真是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唔……”许是有日光照进了屋子里,寒月慢慢清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了双眼,刚想动一动身子,却不料这一动牵扯到了伤口,深切的痛楚使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她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晰,回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事情。

王爷呢?有没有事?寒月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担忧南宫璟,担心他有没有受伤。直到她发现靠在床架上睡着的南宫璟安然无恙时,才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南宫璟原就睡得不踏实,所以寒月这一点点动静就把他惊醒了,“月儿,你醒了?还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嗯?”南宫璟一脸欣喜,眼中都恢复了光彩。

寒月看着南宫璟一脸憔悴的模样,顿时心疼不已,他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布满了血丝,服帖的发髻也是有些凌乱,可见经过昨日刺杀事件回来之后,他一直守在她身边还未离开一刻。

“王爷且放心,臣妾没事了。”寒月脸上漾起一抹笑容,温柔恬静,宛若乌云散去明月出,“您在这儿守了一夜一定很累了,快去歇息吧。”

“无妨,我在这再陪你一会儿。”南宫璟摇摇头,眼神充满怜爱。

“王爷,臣妾求您一件事,请您不要把我受伤的事情告诉爹娘,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南宫璟沉默了片刻,“好,我答应你。”

此时,凌风急匆匆来到涵玉轩门口,“王爷,京兆尹有事禀报,他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听到凌风的话,南宫璟神色微微一变,朗目中蒙上了一层阴影。转瞬之间,他迅速掩去了眼中的戾气,“月儿,你先休息,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他转头对寒月说道,之后便起身快步离去。

书房。

“臣王俭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京兆尹跪拜行礼,诚惶诚恐。

“行了,免礼。昨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南宫璟不在乎那些虚礼,直奔主题。

“回王爷,昨日擒获的三名犯人皆是硬骨头,下官审问了很久,他们都不肯吐露一个字。后来上了酷刑,其中有一个受不了折磨,就招了。”京兆尹说着,觑了觑南宫璟,一看他严肃的面容,赶紧接着说:“原来这些人是红莲教的余孽。王爷您当初带兵铲除了红莲教,这些余孽一想伺机向您报复。正巧昨日遇上了王妃归宁的日子,便谋划了这一场刺杀行动。”

“红莲教……”南宫璟听完京兆尹的禀报,只缓缓从嘴里说出了这三个字。随着“啪嗒”一声,南宫璟拿在手里把玩的毛笔断成了两截。他微微眯着眼睛,目光像鹰隼般犀利,又如毒蛇般阴狠,浑身散发出的气势使得站在一旁的京兆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心底隐隐泛着凉意,便低着头不敢再看。

“你现在回去加强巡逻,一定要加强京都的防守,以免还有红莲教漏网的余孽卷土重来。此事本王会立刻进宫面圣,之后再与你详细布置。”

“臣遵旨,臣先行告退。”京兆尹如获大释一般飞速离去。

涵玉轩内。

“小姐,你总算醒了,可真是吓死奴婢们了。”紫陌和紫苏守在寒月床边,喜极而泣。

“你们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为了使两个小丫头相信,寒月说着忍痛动了动身子。

“哎哎哎,小姐,你别乱动。你手臂的伤口可深了,大夫说了要静养,不能乱动。”紫陌忙上去按住寒月说道。

紫苏则是端了一个鱼戏莲瓷杯走过来,杯中却只是一杯白水,“小姐,喝点水吧,大夫说了您现在最好是喝白水。”寒月笑了笑接过杯子。

“小姐,您是没看到。您昏迷的时候王爷可急坏了,一直守着你不肯离开呢。”“嗯嗯嗯,王爷说要自己守着你才放心。”“还有王爷说一定要用最好的药治病,不能让您的伤口留下一点疤痕。”“对对对,还有……”耳边,两个小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直到这一刻,寒月才感觉到自己确实是实实在在地活过来了。

回想那一刻,寒月仍心有余悸。当时的她,心中不是不害怕的,反而是十分害怕,可以说是怕的要死,可是,当她看到南宫璟有危险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他受伤,所以就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

傻么?或许在旁人看来是有点傻,可是寒月觉得,为了南宫璟,为了这个自己深爱的男子,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只要他平安喜乐就好。

第十章 翠翘金缕双?鶒

一方苍穹澄净如洗,风阵阵吹过,夹杂着丝丝灼热的气息。韩湘园的湖面上微泛着涟漪,湖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一池荷花开的正好,有些打开了三两瓣花瓣,有些已然盛开。一只蓝色蜻蜓停在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轻薄而透明的翅膀颤了两下,倏地又飞到水面上轻点了一下,继而远远飞去。

白驹过隙,忽至相月。

涵玉轩四面竹树环合,树林阴翳,鸣声上下,踏入此处只觉清凉快意,丝毫不觉暑气。

涵玉轩的小厨房内,寒月正在台子边忙活着。她身着一袭秋香色银滚边罗裙,一头秀发仅以一支羊脂碧玉玲珑簪固定,这样一身简单的装束,在炎炎夏日里,着实显得清新怡人,让人眼前一亮。

“小姐,这些事情让我们这些奴婢来做就好了,您的伤还没好透呢。”紫陌跟在寒月身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都三个月过去了,我手臂的伤早就好了,你们不用一直把我当伤患这么小心地伺候着。”寒月一边回答着紫陌,可是手上的活儿却是一点都没停歇。

“吴妈妈,您看看我这做的还可以吗?”寒月继而转头对着吴妈妈虚心求教。吴妈妈乃是王府厨房的厨娘,也是管家周叔的媳妇儿。

吴妈妈此刻一脸慈祥,“王妃您做的很好了,接下来只需把糕放入蒸屉,等蒸熟就可以了。”

“多谢吴妈妈指点,有劳了。”寒月温柔地回应。

“王妃这样说可真是折煞奴婢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算不得什么。王妃您也真是有心了,亲自做糕点给王爷吃。”吴妈妈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寒月。寒月被吴妈妈一说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

待糕点蒸熟后,寒月将糕点和茶水放入食盒,继而朝书房走去。

此刻南宫璟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凌风在外守着门。他见是寒月来了,便恭敬行礼。

寒月推门而入,看到南宫璟正伏案看着公文。

“王爷。”寒月轻轻的叫了南宫璟一声,她的声音清脆,略带着清凉之意。

南宫璟闻声抬眸,放下手中的卷宗,“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在房里好好休息呢?”

“臣妾已经没事了,再说了,一直待在房里也会闷坏的。”寒月缓步上前走到南宫璟书桌前,“王爷处理公务想必也累了,臣妾做了一些点心。”说着打开了食盒。

寒月端着杯盘欲放下,然而书桌上都是摊着的公文卷宗,南宫璟见状赶忙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却不料碰到了边上的一堆书,书掉在了地上,翻出一张桃花笺。

顺着寒月的目光看去,南宫璟也看到了那张掉在地上的桃花笺,他神情顿了一瞬,蹲下伸手将其捡起,复夹入书中,转而若无其事地笑道:“最近真是忙晕了,书桌都如此邋遢了。”

对于南宫璟的表情,寒月虽有些疑惑但却并未多想。她璨而一笑,“王爷且尝尝臣妾的手艺。”

青釉冰裂荷叶碟上摆放着数块晶莹剔透的方糕,糕上还细致地刻着小朵的荷花,清新的颜色,让人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南宫璟伸手取了一块,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寒月在一旁看着,满脸的期待。

“真是十分清新爽口,夏日吃来是最适合不过了。”南宫璟尝了一口犹觉不够,再尝了一口,不一会儿一块就吃完了。“月儿,这糕是用什么做的?” 南宫璟疑惑地问道。

寒月微微一笑,没有什么比自己用心做的点心获得南宫璟的喜爱更开心的事了。“这是薄荷藕粉莲子糕,藕与莲子皆是应季食材,夏日又容易上火燥热,莲子可败火,最后加上薄荷汁增添清凉的口感。”

“王爷再试试这款茶如何?”寒月又拿出了一个白玉藤蔓缠枝杯。

只见寒月葱白似的纤纤素手轻捻茶叶入杯,开水注入,清澈微绿的茶水荡漾,香气瞬间随着热气弥漫开来。

南宫璟轻啜一口,“此茶甚是沁人心脾,饮后唇齿留香,与莲子糕堪称绝配。” 复又道,“明明是绿茶却又有着荷花的清香,月儿,这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夏日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于花心。第二日清晨取出,再烹天泉水泡之,香韵犹绝。”寒月娓娓道来。

“月儿果真蕙质兰心,竟想出如此绝妙之法。古有屈灵均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今有月儿之荷花茶。吃花,亦是相当风雅之事啊。” 南宫璟对寒月的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对了,月儿,我正好有东西要给你。”南宫璟说着便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叠纸交给了寒月。

“这,这可是剡藤纸?”寒月盯着手中的纸惊奇地问道。

“正是。” 对于寒月一眼就认出此物为剡藤纸,南宫璟投去颇为赞赏的目光。

“相传这剡藤纸是用剡溪古藤所制,此纸薄、轻、韧、细、白,可因制作工艺繁杂,西晋之后便失传了。此纸可谓是千金难买呐,王爷您是从何而得的?”寒月指腹摩挲着纸张,可谓爱不释手。

寒月一脸欣喜的模样,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般,南宫璟看着她,目光不禁又温柔了几分。“我有一朋友喜欢游历天下,一次偶然的机会幸而得此物,我得知后便向他买了来,我料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臣妾很喜欢,多谢王爷。”寒月将剡藤纸小心翼翼捧在怀中,视若珍宝。

“月儿……”南宫璟喊了一声寒月的名字,而后却欲言又止。

“嗯?” 寒月抬眸看着南宫璟,她一心沉浸在喜悦中,并无意识到有什么奇怪的。

“无事,就想跟你说好好休息,别太劳累了。” 南宫璟望着寒月离去的背影,沉默良久。

第十一章 薄雾浓云愁永昼

这些日子的天气愈发的热了起来,整个城池都仿若被置于一个巨大蒸笼之中。此时蚊虫渐多,王府的各个屋内都点了驱虫的熏香,可是这一到室外,却是不堪其扰。况且这些时日一到下午,奴婢们做事都无精打采的,个个昏昏欲睡。于是寒月就想出了一个法子,打算给每个奴婢配备一个香囊,让她们挂在身上,这样既可驱虫又可提神醒脑。

此时涵玉轩内,寒月正带着紫苏、紫陌两个大丫鬟,以及春琴、夏书、秋棋、冬画四个二等丫鬟在屋内做着香囊。

“记着每个香囊内都要放有艾叶、石菖蒲、紫苏叶、佩兰以及薄荷,千万别漏了,不然这效用可就要七折八扣了。”寒月手中拿着一个刚做好的香囊耐心地跟丫鬟们讲解着。

“王妃放心,奴婢们省得。”众人回答着。几个人专心致志地做着,不一会儿的功夫,边上了篮子里就有了一堆好看又好闻的小香囊。

“哎呀,王妃,我这里的艾叶和石菖蒲都用完了。”这时,夏书手里正拿着一个做到一半的香囊发愁道。

“我这里也没有了。”冬画也随之说道。

寒月看向春琴问道,“王府里可还有库存?”不若紫苏和紫陌两个平日里负责寒月衣物首饰的管理,春琴她们几个主要负责涵玉轩内的事务以及王府内其他需打交道的事情。

“回王妃,奴婢记得似乎也没有了。”春琴想了想而后回答道。

寒月看着篮子里的香囊思索了片刻,而后吩咐众人道,“紫苏,这些做好的你们就先拿出去分发给众人。剩下不够的,待我回府再说。紫陌,你跟我去药房买些艾叶回来。”

“王妃,这些需要跑腿的事情就让奴婢们去做吧,况且现在外面天气又这么热。”春琴劝说道。

寒月微微一笑,“无妨,你们都先去忙吧。”

“是。”余下几人面面相觑,见王妃依然坚持己见,便只好各自退去。

寒月今日着一轻薄风凉的青色天蚕冰丝云纹衫,但是走在大街上,依然感觉滚滚热浪袭来,头顶撑着的油纸伞也只是隔绝了些许阳光而已,不顶什么用。

“小姐,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这大热天的还出来跑一趟,真是的。”紫陌在一旁嘟着嘴抱怨,她自己无所谓,可是怎么能让小姐受累呢。

“自从受伤以来我一直卧床休息,最多只能在府里散散步。有时候我做想做些事情你们都不让。现在正好趁此机会出来走走,若是再在府里待下去啊,你家小姐我可是真的要闷坏了。”寒月如此说着。

紫陌想了想也是,若是有人让自己三个月天天卧在床上休息,自己早就受不了了,“那小姐您慢着点走,回去后奴婢让厨房给您准备冰镇绿豆汤喝。”

主仆二人进了德济堂,经过一番好生挑选之后买了足够的艾叶与石菖蒲,便打算打道回府。二人正从德济堂出来,路过河边时,紫陌忽然指着远处说道,“唉,小姐,你看那边那个人,背影是不是很像王爷?”紫陌疑惑地看着远处在长廊下站着的人,她看着看着,只觉得越看越像。

寒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一男一女正站在河边的长廊下叙话,二人的背影看上去十分和谐,倒似神仙眷侣一般。寒月盯着男子的背影看了会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这背影的确很像王爷,不过今日王爷可是去忙政事去了,这会儿应该还……”未及待寒月把话说完,紫陌便惊呼出声,“小姐,真的是王爷!”

原先站在河边背对着寒月的二人,此刻都侧了身面对面站着,先是男子说了什么话,而后女子又说了一些话,可见她神情激动,继而男子伸出手将女子怜爱地搂在怀中,神色温柔而深情。

男子长身玉立,女子小鸟依人,多么般配的一对啊。寒月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分外地刺眼,刺得她眼睛生疼。只是这刺痛她的,不知是阳光,还是远处的二人。

若无其事地走开?还是走上前去?正当寒月踟蹰之时,身边正巧有一个小贩推着小推车经过,车轮不知怎么的竟硌到了路上的一块石头,小推车忽然轰隆一声侧翻了,发出的巨大声响惊动了二人,二人随后转过了身来。

瞬间,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南宫璟看见寒月的一刹那竟愣住了,不知作何反应,他的面上似乎有些被撞破的尴尬。犹豫片刻过后,他带着身边的女子来到寒月面前。

女子跟着南宫璟翩翩而来。只见她梳着堕马髻,对簪一对飞燕紫金垂珠步摇,走起路来步摇轻轻摇晃,平添了几分灵动,额间一枚海棠花钿,又增了一分妩媚。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肤若凝脂,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一袭雪色藤萝广袖纱裙,显得纤腰不盈一握。

寒月只觉眼前人真是美,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美得如此无瑕。正如曹子建的《洛神赋》中所述:“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怪不得,怪不得,连自己尚且如此,何况男子呢?寒月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禁失笑。

“月儿。”

“王爷。”

二人相顾无言。

“月儿,这是吏部侍郎的三女儿,苏蘋烟。”南宫璟首先打破了沉默。

“苏蘋烟……”寒月口中呢喃,她脑海中忽地闪过府中那座幽静的阁楼,“蘋烟阁,蘋烟阁,原来如此呵……”脑海中忽有一道惊天霹雳闪过,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寒月此时心中酸涩无比,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想。

“蘋烟见过王妃。”苏蘋烟走上前来恭敬行礼,她的声音如出谷黄鹂般清脆好听。

寒月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袖中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不知不觉,指甲在手心里刻出了浅浅的血痕。她努力地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异样来,她柔声说道,“苏小姐好。”只是这一句问好之后,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南宫璟看着眼前的相对的两人,一时有些发窘。他侧过身,神色似有些歉仄,对苏蘋烟温言说道,“烟儿,今日你就先回去吧。”

苏蘋烟闻言,眉宇之间有些失落,她抬眸看了一眼寒月,又看了一眼南宫璟,终是乖顺地“嗯”了一声,随后便先行离开了。

待苏蘋烟走后,南宫璟与寒月便一同回府了。一路上,两个人自顾自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在这烈日下走着如此漫长的一段路,寒月竟感觉不到一丝热意,只觉自己仿佛堕入了冬日冰窖中一般,周身寒冷,冷到彻骨心寒。

紫陌默默地跟在寒月身后打着伞,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她心疼她家小姐啊。虽然小姐闲聊时跟她说过王爷这辈子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何况看这情况,王爷似乎与刚才那位苏小姐认识在先。就算她再笨,听到名字后也会想到王府中的那座蘋烟阁了。

回到涵玉轩后,南宫璟挥了挥手,对屋内所有人命令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奴婢们纷纷退下,紫陌担忧地看了一眼寒月,终是无奈地关上了房门退了出去,屋内瞬间归于寂静。

走了这一路,寒月的心中也平静了许多。王爷这辈子不会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她早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不是吗?只是不知为何这心还是疼的这般厉害。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盯着南宫璟说道,“王爷,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月儿,这件事我本打算之后找个机会跟你说的。”南宫璟看了一眼寒月,却只见寒月神色平静,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跟烟儿早于三年前就认识了,我曾请求过父皇赐婚,但父皇以她是庶出的女儿,出身不佳为由拒绝了。父皇说等我娶了王妃之后便可以纳她为侧妃。”南宫璟寥寥数语就交代了这一切,说完又补充说道,“烟儿她温柔善良,懂事乖顺,想必你也会喜欢的。”

看到寒月久久不语,南宫璟加紧解释道,“月儿,你放心,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寒月闻言,心中凉意泛滥。她突然粲然一笑,这一笑恍若夜幕中盛开的芍药,美艳至极,仿佛让天地都失去了颜色,“王爷您不必跟臣妾解释什么,臣妾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臣妾之前总恐自己照顾不周,现在多一个姐妹来伺候您,当然是极好的。”

南宫璟听到寒月的话后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本以为寒月或许会因此大肆哭闹一番,却未曾想事情会如此地顺利。他伸出双手,激动地将寒月搂在怀中,“月儿,谢谢你,你真好,得此贤妻实乃我之福。”

寒月被南宫璟紧紧地搂在怀中,她双手无力地垂着,犹如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一般,没有一丝温暖与生气。

第十二章 旧欢新梦觉来时

屋内静得出奇,紫檀小几上的镂空雕花银熏香球内焚着沉水香,烟雾袅袅,弥漫散开,最终变得淡薄消失不见。

“小姐这样坐着一动不动已经有几个时辰了。” “我知道呀!你说怎么办?” “我不知道啊,这不才问你呢吗!” 紫陌与紫苏两个小丫头站在梅花凌雪屏风后窃窃私语。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紫陌都跟紫苏说了,此时她们都担心着寒月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原来他心里早就住了一个最爱的人了。”寒月坐在窗边,看着远处在夏日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紫薇花喃喃自语。那座用心布置的蘋烟阁,那天从书中掉落的桃花笺,他过于频繁的出府,还有他几番的欲言又止……这一切的一切,现在想来是自己太迟钝了,竟没意识到如此明显的事情。

那一刻,她是震惊的,她是气愤的。她气南宫璟欺骗隐瞒了她这么久,她甚至怀疑之前南宫璟对她的好、对她的温柔,都只是因为心虚与愧疚。想到这儿,寒月摇了摇头,凄然地笑了一下。事已至此她能不松口吗?不松口的结果非但阻止不了失态的发展,更会让南宫璟觉得她善妒又不明事理,最终只会招致南宫璟对她的厌烦。她爱南宫璟,所以不愿与人分享他的爱。也正因为她爱他,所以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只要他幸福快乐。

寒月站起身来,兀自立在窗前,她好似是在看着眼前满目的娇艳花朵,仔细一看却不然,那目光没有聚点,酝酿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像是看着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没有尽头。

没过多久,赐婚的圣旨便下来了,纳侧妃仪式安排在了丹桂飘香的九月。寒月只记得当时,她作为当家主母,必须稳稳当当地用心操持一切。她脸上挂着笑容,喜气洋洋地招待宾客,她知道,不管心里有多苦,都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在脸上。

寒月与宾客一起立在一旁,看着南宫璟牵着身着玫红色礼服的苏蘋烟。他喜上眉梢、意气风发。他这样开心,她也该为他高兴不是吗?可是当她看到这一对璧人从她面前走过时,她的心不由地揪着疼,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不断用力地反复揉搓,直到伤痕累累。

几粒星子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着微弱的光芒。几案上铜雀烛台上的蜡烛幽幽燃烧着,烛油仿佛泪水一样,一滴一滴顺着蜡烛流下,在烛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

更漏声声,夜凉如水,月上中天,分明是如此良宵,寒月却躺在塌上,辗转反侧难眠。寒月此时只觉心头沉重的难受,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大度,可以不在意,其实却根本不能不在意。只要有爱,就会有嫉妒,爱有多深,嫉妒就有多深,原来这世上竟无一人可以幸免。一滴晶莹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没入发间消失不见。

第二日卯时南宫璟便上朝去了。

用完早膳后,寒月坐在涵玉轩的厅里等着苏蘋烟来敬茶。

不一会儿,苏蘋烟缓移莲步而来。她一袭胭脂红彩蝶百褶裙,脸色红润,粉面含羞。寒月只觉与那日所见的出尘飘逸的她相比,今日的她更显娇媚,美艳无双。

苏蘋烟走上前来,端过一旁丫鬟托盘里的一杯茶,恭敬地跪下行礼道:“妾身苏蘋烟见过王妃。”说着将茶杯高举过头顶。

寒月伸手接过茶杯小饮了一口,复将茶杯放下道:“起来吧。” 转而又对身旁的紫陌吩咐道:“来人,赏。” 紫陌端着托盘走到苏蘋烟跟前,盘中放了一个精致的锦盒。

“谢王妃。” 苏蘋烟复行礼,方伸手取过锦盒。锦盒中乃是一套翡翠头面,看着翡翠的成色以及做工就可见价值不菲。苏蘋烟有些微微的惊讶,她愣了愣,而后才收起锦盒交给了自己的婢女。

寒月作为当家主母必须要形式性地嘱咐训示上侧室一两句,她见苏蘋烟已将锦盒收好,便继续说道:“既然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你要恪守本分,用心伺候好王爷才是。”

“是,妾身明白。”苏蘋烟低眉顺眼道。

面对着苏蘋烟,寒月的心中始终还是无法完全保持平静,她见茶也敬完了,赏也赏完了,便道,“好了,今日也没什么事,你且下去休息去吧。”

“是,妾身告退。”苏蘋烟行礼后便离开了。

“小姐,你何必把这么好的东西给她,这可是王爷送给你的,你自己还舍不得用呢。” 紫陌一个人在后面不情愿地说道。

紫苏在一旁用手肘顶了一下紫陌。

“哎哟,你……” 紫陌叫了一声,话未及说完,就看见紫苏给她使了个眼色,她瞬间明白了过来,便不再言语。

苏蘋烟带着燕草、碧丝两个丫鬟,一行人出了涵玉轩。“你们觉不觉得王妃好像不太喜欢我?”苏蘋烟慢悠悠地在小道上走着,她看着满园蓝得靓丽的桔梗花,忍不住驻足,伸手摘了一朵拿起轻嗅。

两个丫头对望了一眼,燕草斟酌了片刻率先开口道:“小姐。” 苏蘋烟闻言,有些不悦地睨了她一眼。燕草低着头,赶忙改口道:“苏侧妃,奴婢听闻王妃待人和善,想必是您多虑了。”

“才不是呢,依奴婢看呐,这王妃定是嫉妒您更得王爷欢心,这会儿子心里正不舒服着呢。”碧丝反驳道,一脸谄媚的笑意。

苏蘋烟闻言淡淡一笑,并未接话。她看了一眼手中萎蔫的桔梗花,嫌弃地将其丢在路旁,便朝蘋烟阁而去。

“小姐,您回来了。”蒋妈妈见苏蘋烟回来了,忙上去迎接。蒋妈妈乃是苏蘋烟的奶娘,在她心里早已把这个自己从小养大的小姐当成了半个女儿。

苏蘋烟闻言后,黛眉微微皱了皱,“奶娘,以后在这王府里就不要再称呼我为小姐了。”

蒋妈妈闻言脸上讪讪地说道,“是,苏侧妃,奴婢省得了。”苏蘋烟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第十三章 萧萧黄叶闭疏窗

临近十月,天气渐凉,风露清愁。

寒月漫无目的地在韩湘园走着。秋日的韩湘园内,枫树槭树的树叶皆由绿转红,在秋风中舞动似火。而鹅掌楸、马褂木却已变黄枯萎,片片树叶随风落下,满地黄叶堆积,萧索得很。

“话说现在这王府中最得宠的就是那位苏侧妃了。她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却一进王府就封了侧妃。王爷在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的时间都是宿在她那儿的。听说这赏赐也是源源不断,昨个儿刚赏完,今个儿又接着赏,这蘋烟阁都快成珍宝阁了。”小径上走来两个婢女,其中一个说道。

“谁说不是呢,可见王爷有多宠爱她,天天像宝贝似的宠着,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现在连蘋烟阁的奴婢们都脸上有光,个个都是趾高气昂的。唉,咋们是没那个福气了。”另一个婢女感叹着,脸上尽是失望之情。

先说话的婢女凑到另一个耳边说道,“府里都在传着说,要是这苏侧妃能为王爷诞下一儿半女的,这王妃的位置还说不准会不会换人呢。”

“你们两个在嚼什么舌根呢?也不怕闪了舌头!”吴妈妈一脸的严肃,从她们身后疾步走上前来。

两个小丫头看见吴妈妈,满脸慌张,“吴妈妈。”

吴妈妈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直到把她们两个看得浑身不自在了,方才开口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做奴婢的,就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别整天肖想些有的没的。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给我烂到肚子里去,敢在背后议论主子,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吴妈妈说着,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小丫头的脑袋。

“这次幸好是碰到我,若是让其他人听见了,哼。”两个人听到这里不禁后怕起来,身子忍不住打了个了冷颤。

“下次要是再让我听见这些话,仔细你们的皮!”吴妈妈说完,就越过她们快步离去了。

两个丫头听了吴妈妈的训斥,心里害怕,却是再也不敢耽搁了,匆匆离去。

待她们都走后,寒月方从一旁的灌木丛后面走出来。

“小姐,奴婢去教训教训这两个小丫头。”紫陌在一旁气不过,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冲出去。

寒月苦笑了一下,“然而,她们说的也是事实不是吗?你能教训她们两个,但是你堵得住这府中众人的悠悠之口吗?”

紫陌听了寒月的一番话,瞬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那难道就这样纵容下去吗?”

寒月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惆怅,“还能怎么办?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想管也是管不着的。”

紫陌抬头看了看寒月,只见寒月一脸平静,但是眉宇间却有一丝隐藏不住的忧愁。

此刻,冬画独自来到王府厨房,为寒月来拿炖好的木瓜雪蛤。但见厨房内吴妈妈和蒋妈妈都在,便行礼道,“吴妈妈,蒋妈妈。”

“你看,这冬画姑娘就是讨人喜欢。”蒋妈妈满脸笑意对着吴妈妈说道。

“王妃的雪蛤已经炖好了,我这就给你去拿。”吴妈妈说着转身走开。

“蒋妈妈您也是来为苏侧妃端吃食的?”等的间隙,冬画开口问道。

“是啊,苏侧妃日日都要吃这金丝血燕窝。”蒋妈妈十分得意地说着,然后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冬画一眼。

“金丝血燕窝?”这金丝血燕窝产量稀少,药用价值高,滋补养虚,可谓是极其名贵的滋补品,多少夫人小姐争破头都抢着要这血燕窝,可是千金也难买到的啊。这苏侧妃竟日日都吃?冬画惊讶至极。

蒋妈妈将冬画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却不露声色。

吴妈妈取来了顿好的木瓜雪蛤,冬画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食盒,正欲离开,听见蒋妈妈唤了她一声,“冬画姑娘,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走出厨房一段路程后,蒋妈妈开口说道,“冬画姑娘,我们苏侧妃想见见你。”

“见我?”冬画听见这话万分惊愕。她自问跟蘋烟阁的人从无往来,这苏侧妃为何突然要见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这苏侧妃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冬画只得乖乖跟着蒋妈妈朝蘋烟阁走去。

到了蘋烟阁,只见身着一袭寒烟紫蝴蝶穿花锦绣长衣的苏蘋烟正悠闲地坐在雕花大椅上喝着茶。

“奴婢冬画,见过苏侧妃。”冬画上前,恭敬地行礼。

“嗯,起来吧。”苏蘋烟温柔地说着,一脸和善的笑意。

冬画起身后就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她不知道这苏侧妃叫她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你不用紧张,今天叫你来,只是有件小事要你帮忙。”苏蘋烟说完朝蒋妈妈递了个眼色。

蒋妈妈会意,她手里拿着一个绣样精美的小布袋子递到冬画面前。冬画见状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拿,她踟蹰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接过了布袋子。她打开布袋子后,见着袋子里尽是些白花花的碎银子。冬画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银子,她这辈子可没见过这么多钱!虽说是碎银子,但这么多的碎银子可是她好几年的月钱都及不上的。

蒋妈妈趁热打铁,赶忙说道,“苏侧妃知道你家境贫穷,又有个生病的老母,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要照顾,这些银子是苏侧妃的一点心意。”

冬画咽了咽口水,她虽然不聪明,可是也知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那苏侧妃要我做什么?”

苏蘋烟见冬画动了心,妩媚地笑了一下,眼中有一丝精明的光一闪而过,“你放心,不需要你做什么大事,只是要你将涵玉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来汇报给我听就行。”

冬画听了苏蘋烟的话,紧咬着嘴唇,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看得出她正在做着强烈的思想斗争。苏蘋烟也不急着催她,只是在一旁喝着茶静静等着。

冬画犹豫了很久,她看了看布袋子中的银子,这些银子够治好她母亲的病了,还能保证几个弟弟妹妹衣食无忧。况且苏侧妃只是让她通风报信,并不是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她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奴婢多谢苏侧妃。”

苏蘋烟看着她满意地笑了,这笑容恍若九幽雾色中缓缓绽放的曼陀罗,美艳而诡异。

第十四章 几度云深费思量

午后闲来无事,寒月正倚在榻上看着书,她见紫陌在一旁陪侍着,便边看边诵读着书上的内容,想让这个小丫头听听,提升提升文化素养,“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小姐,你读的太深奥了,奴婢完全听不懂。”紫陌一脸无奈又忧愁。

寒月正欲跟她解释解释,门口传来春琴的声音,“王妃,苏侧妃来了,她正在前厅候着。”

“她怎么又来了!”紫陌最近听到苏蘋烟的名字就很反感。

这段时日以来,苏蘋烟隔三差五地就会来这涵玉轩向寒月请安,时不时地还会带一些自己亲手做的饰物和吃食。她这是在向寒月示好,寒月心中又怎会不明白呢。

寒月轻轻放下手中的一卷书,理了理衣裳,起身对紫陌、紫苏说道,“你们两个随我去看看吧。”

来到前厅,见苏蘋烟正恭敬地站在一边并不坐下,她一见到寒月,就迎了上去,满含甜美的笑意,“妾身见过王妃。”

“坐吧。”寒月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对于寒月不甚热情的态度,苏蘋烟并不在意,她笑着坐下,“妾身今日做了菊花蜜糕,王妃尝尝好不好吃。”说着招呼燕草打开食盒。

盛情难却,寒月伸手取了一块。苏蘋烟盯着寒月,表情有些许的紧张,还有些许的期盼。

“蜜糕甜而不腻,还带有淡淡的菊花清香,十分清甜可口。”对于这菊花蜜糕,寒月是真心赞叹。

得到了寒月的肯定,苏蘋烟顿时笑靥如花,明媚得恍若春日里的阳光。

看着苏蘋烟的笑容,寒月怔了怔,她此刻的笑容就如同孩童得到表扬后一般发自真心的高兴。寒月不知不觉也被这笑容所感染,嘴角也不经意微微翘起。

“姐姐,你笑了。”苏蘋烟见到寒月的笑容,激动得脱口而出。

寒月微微一愣。

苏蘋烟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低头道,“王妃恕罪,妾身刚才一时高兴得忘形了。”

“无妨。”寒月说道。

苏蘋烟见寒月对她并不像之前这么抵触、这么冷淡了,便壮大胆子道,“王妃您知道的,妾身是家里的庶女,一直不怎么得宠,哥哥们也不愿意和妾身交好,妾身其实一直以来都倍感孤寂,所以妾身特别希望能有一个姐姐。当妾身见到王妃的第一刻起,就觉得王妃十分面善,私心想着,要是能有您这样一个姐姐就好了。” 苏蘋烟顿了一下,复又说道,“王妃,妾身以后能叫您姐姐吗?”说完她看着寒月,水汪汪的眼睛十分诚恳。

寒月本不是心硬之人,加上这段时间的相处和示好又怎能不打动她的心。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又何必紧紧抓着不放为难自己呢。

“随你。”寒月噙着温和的笑意,如三月的徐徐春风。

“谢谢姐姐。”苏蘋烟激动地握住寒月的手说道。

片刻过后,苏蘋烟缓缓放开了寒月的手,略带腼腆地轻声说道,“日前我来姐姐这儿,就闻到姐姐身上有股很好闻的淡淡幽香,我从没闻过如此特殊的味道,不知姐姐可否告知我用的是何种香粉?”

女孩子家的都爱美,对于胭脂水粉有种天生的喜爱之情。“这个呀,不是买的,是我自己闲来无事调制的冰兰玉簪花香膏。当初我做了不少,既然你喜欢,就带几盒回去。”寒月说着便示意紫苏去内室取来。

“那就多谢姐姐了。姐姐这儿的好东西这样多,看来以后妹妹要多来叨扰叨扰姐姐才是了。”苏蘋烟恍若天真地开着玩笑。

“你呀……”寒月抿嘴一笑,她发现自己已经慢慢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许是她内心深处早已被苏蘋烟的单纯可人所感染。

入夜后南宫璟依然宿在蘋烟阁,春宵帐暖。

南宫璟深情地搂着苏蘋烟,一脸温柔地看着她,苏蘋烟娇羞顺从地躺在南宫璟的怀中,香肩半露,粉面飞霞,在烛光的映照下,晃晃悠悠,朦朦胧胧,说不尽的风情万种,不禁让人心神荡漾,心意迟迟。

“王爷。”苏蘋烟柔声唤道。

“嗯?”南宫璟等待着她的下文。

“您已经连续几日宿在妾身这儿了,臣妾在想,您是不是也该去看看姐姐了?”苏蘋烟抬眸看着南宫璟,眼波含秋。

“姐姐?”南宫璟听到这个称呼,一下子满是疑惑。

苏蘋烟轻笑起来,“是王妃,臣妾现在唤她为姐姐了。”

南宫璟看了苏蘋烟一眼,颇为惊讶,转而一脸欣慰,继而将怀中的苏蘋烟搂得更紧了,“你们两个能相处得这样好,我很开心。烟儿,你这样大度,又是如此的善良,我能拥有你真是此生最大的幸运。”南宫璟说完,便忍不住低头吻了苏蘋烟一下。苏蘋烟随后一个娇笑,惹得南宫璟心旌荡漾,不免又是一度芙蓉春宵。

第二日起身后,南宫璟便派了沁竹前去涵玉轩。

在知晓南宫璟今晚要来涵玉轩用晚膳的消息后,紫陌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阿弥陀佛,感谢菩萨保佑。小姐你看,王爷心中还惦记着你呢,这下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紫苏,紫苏。”紫陌兴高采烈地跑到紫苏身边叫着她,紫苏却是愣愣地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听见一般,“紫苏,你在想什么呢,王爷今个儿晚上要来看小姐,我们快去帮小姐准备些王爷喜欢的吃食。”

紫陌说了一连串的话后,紫苏方才转过神来,“哦,哦,好。”

紫苏这丫头最近是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的。寒月看着紫苏离去的方向,心中暗暗思忖着。

第十五章 彩袖殷勤捧玉钟

深秋时节的空气中总弥漫着阵阵凉意,午后的阳光仿佛迟暮的美人,透着一股无力,疏疏落落,淡薄似轻溜的云彩,令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淡淡的光线从纱窗里漏下,映在身上的绫罗珠翠间,拂了一身的锦绣光影。

寒月午睡起来后,便唤来紫苏替她梳妆。紫苏不似紫陌那般大大咧咧的性格,谨小慎微、规规矩矩的她总能替寒月梳出服帖又好看的发髻来。

寒月坐在梳妆台前,紫苏正站在寒月身后替她梳妆。寒月看着镜子里紫苏的身影,不禁问道,“前些日子赏了你这套新衣裳,当时你说不舍得穿便放了起来,今日怎的突然想到要穿了?”

紫苏没想到寒月会注意到她的穿着还有此一问,不禁一怔。紫陌看着,却在一旁笑嘻嘻地插嘴道,“大姑娘了呗,也晓得要好看,要打扮了。”

紫苏闻言有些局促,“紫陌!”寒月见状,只当她是害羞,便笑了笑不再追问。

紫苏替寒月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接着又从首饰锦盒里挑了一支金镶玉飞凤展翅步摇出来。步摇上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凤尾上镶嵌着白玉,凤嘴里衔这一粒大大的东珠,东珠下垂着一串长长的碎玉,奢华无比。

紫苏欲将步摇替寒月簪入髻中,寒月看了一眼,摇摇头说道,“此步摇太过奢华金贵,不太适合,况且今日只是在家中,并不是去参加什么宴会,替我挑一支简单些的戴吧。”

紫苏闻言只得放下,拣了支并蒂莲花步摇簪上。步摇上的莲花以水晶制成,通体清透,黄玉做的花蕊亦是栩栩如生,寒月看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姐你打扮得太过素净了,你看人家小姐夫人的,谁还不是成日里穿得花枝招展,戴得满头珠翠的。蘋烟阁那位不也是这样吗,小姐,打扮得好看些才能引起王爷的注意啊。”紫苏撇了撇嘴道。

寒月转过身来,对着紫苏微笑道:“你家小姐我从来就是如此,除非是重要场合,一般都喜素净简单的。他人如何那是他人的事,这话以后别再说了。”

紫苏不情愿地道了句,“是。”

“好了你和紫陌两个去厨房看看菜都准备得怎么样了,记得要精致可口些。”寒月起身对紫苏、紫陌吩咐道。

“是。”两个丫头齐声回道。

不经意间,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寒月只觉看了会儿书,这窗外的天色就黯淡了下来,已然夕阳西沉,仅剩的落日余晖还挣扎着映照在西边的天空。

就在愣神间,南宫璟已经走了进来,说道,“月儿,近日公务太过繁忙以至于没来看你,是我疏忽了。”

寒月闻言,温婉地笑了一下,“王爷说笑了,臣妾怎会怪您呢,您心怀天下,向来以国事万民为重。臣妾今日吩咐厨房做了些您爱吃的菜,您快坐下用膳吧。”

说话间春琴,夏书,秋棋,冬画几人已收拾好了桌子,端上了饭菜。南宫璟走到桌边坐下,寒月方跟着坐下。

蝴蝶虾卷、桂花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鸡丝银耳、蘑菇菜心、玉笋蕨菜、杏仁豆等八样小菜,另配有菊花佛手酥、金丝烧麦、核桃酪、水晶梅花糕等四款点心,可谓是满满一桌,十分丰盛了。

南宫璟看着菜式道:“月儿用心了,菜色很精致,看着就很有胃口。”

寒月恬静一笑,道:“王爷喜欢就好。”

桌上的菜色,南宫璟都用了不少。寒月见他心情不错,遂笑着开口道:“王爷今日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南宫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嘴角蕴着愉悦笑意,道:“自从上次遇袭以来,我和京兆尹就一直致力于将红莲教的余孽一网打尽,可惜他们隐藏得太深,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连月以来的打击总算有了成效,近日直捣了他们的一个窝点,我们把窝点整个端了,所有余孽尽数抓获。”

寒月闻言眼角也满是笑意,“恭喜王爷了,立了大功一件,又能为民除害。”

南宫璟伸出手,握住了寒月的纤纤素手,“还有一件让我很高兴的事。”

“是何事?”寒月抬眸看着南宫璟问道,一脸贞静。

“就是你和烟儿两个能相处得如此和睦。听说你们之间以姐妹相称了,我很是欣慰。”南宫璟拍了拍寒月的手,接着说,“你看,近日我都忙昏头了,还是烟儿提醒我记得要来看看你。”

寒月闻言,嘴角噙着的一抹温柔笑意不免一僵,心下有些凉意渐渐泛起。原来南宫璟来涵玉轩看她竟是苏蘋烟让他来的。寒月如此想着,心下顿时乱了起来。

一时静默,寒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此时,紫苏手捧着一盏杨河春绿走上前来,端放在南宫璟面前,轻声道:“王爷请用茶。”寒月心下微微松了松,紫苏倒是个心思玲珑的,这一番举动恰好解了她当时不知所措的尴尬。

哪知,紫苏刚将茶盏放在桌上,她突然“哎哟”一声,便侧身朝南宫璟倒去。南宫璟见状,本能地伸出手去扶,紫苏这一倒,整个人都靠在了南宫璟的怀里。

紫苏被南宫璟这一揽,倏地脸颊飞霞,她忙说道,“请王爷恕罪,奴婢不小心扭到了脚。”她说着,小心翼翼地起开,有些惴惴不安,又有些羞赧。

王府规定府里的小丫鬟统一着浅绿或粉色衣裙,然一等大丫鬟却不在其列,可另穿他色以示区别。只见紫苏穿着几日前寒月新赐给她的衣裳,一袭茜红色银罗褙子,一条浅樱桃色的百褶裙,一双珠光白的绣鞋,头上簪了一支梅花银簪。红色的衣裙本就衬得紫苏的脸庞愈加白皙,加之她现在粉面含羞,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娇俏可人。

寒月看着她的样子,不禁微微蹙了蹙眉,心中沉了沉,只是不动声色。

南宫璟并未表现出其他过多的情绪,只是淡淡说道,“无妨。”

紫苏偷瞄了一眼南宫璟,见他仿佛并未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南宫璟此时却又突然看了紫苏一眼,旋即对寒月说道,“你这丫头今日倒是打扮得鲜艳。”

紫苏闻言欣喜,一颗将灭的心又燃了起来,她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低着头默默不语,脸色绯红,一派娇羞状。

寒月又打量了紫苏几眼,“是啊,今日也不知她怎么突然想起打扮来了。不过这一打扮,倒是也不输外面那些小家碧玉了。”寒月抿着嘴笑着说道,可是仔细看去,眼中却是丝毫没有一点笑意。

寒月说完后,南宫璟并未接话,只是继而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紫苏呆呆地站在一旁,见南宫璟并未过度关注她,她心中那前一刻刚燃起的微弱火苗似被一盆冷水浇下,“呲”地一声便熄灭了,快得连烟都没来得及冒出。

一餐饭毕,“月儿,我先去书房处理些事情,晚上再来你这儿。”南宫璟凑到寒月耳边极尽温柔地说着。

寒月不禁羞红了脸,只轻轻答道,“嗯。”

待南宫璟离去,众人收拾了桌子后齐齐退下,春琴、秋棋守着门。屋内只剩下寒月、紫苏与紫陌三人。

寒月怔怔出了会神,半晌,才端起了茶杯呷了口茶。她微微侧目,盯着紫苏看了会儿,修长的手指在花梨木桌上轻轻敲击着。

紫苏被寒月盯得只觉背脊发凉,不自觉地身子微微一颤,出声喊道:“小姐……”

寒月站起身,慢慢在她身边绕了两圈,倏地在她面前停住,冷冷看着她,忽又展颜一笑道:“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紫苏诚惶诚恐,“小姐,奴婢不辛苦,这是奴婢该做的,何况还有紫陌帮着一起张罗呢。”

“我是说,今日你这番用心做戏真是辛苦你了。”寒月不去管紫苏惊讶的神情,顿一顿继续说道,“你今日这样用心却引不起王爷的注意,想必你很失望吧?”寒月忽然感到有些心情烦躁,亦不想拐弯抹角了,便直接说道。

紫苏忽地抬起头,满眼地惊慌,“小姐你说什么呢,奴婢怎么听不懂呢。”

一旁的紫陌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她和紫苏一起在萧府长大,陪在寒月身边有十几年的情谊,她实在不愿相信紫苏是这样的人,便急忙开口说道,“小姐,紫苏她不是这样的人。或许,或许她今日只是一时兴起想要打扮打扮罢了,况且,方才那脚崴了也定是意外。”

寒月冷笑一声,“一时兴起?意外?好巧不巧偏偏就今天?还在王爷面前?”

紫陌也不知该怎么圆了,一脸焦急,只能急忙上前去拉住紫苏的袖子,“紫苏,你说话呀,快跟小姐解释解释,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的。”

“是。”紫苏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一旁的紫陌一脸的难以置信,双手紧紧握着紫苏的袖子都忘了放开。

满屋的烛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可是寒月的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寒冷与难过,这寒意比深秋的天气更为寒冷。原来,纵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竟也会知人知面不知心。

“是,奴婢是喜欢王爷,这有错吗?”紫苏抬眸直视寒月,一脸的倔强。

寒月又气又伤心,“的确,王爷这样优秀的男子,很容易获得女子的青睐。可是你是我身边的人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其实更似姐妹。你这般心思,这般作为,就如此的着急不耐吗?”寒月的性子向来便是如此,她宁可当面说清楚,也不愿遮遮掩掩在背后存有猫腻。若是紫苏有什么想法,大可与她说道,可现在,紫苏却是如此这番作为,不免让她感到心寒。

寒月失望地看着紫苏,“就算王爷真的看上你了,到头来,你也只不过是做个侍妾罢了。你是想跟我争?还是你自认为能比得过苏蘋烟在王爷心中的地位?难不成你觉得给王爷做侍妾,竟要比嫁给他人做正室夫人来得更好吗?”

听到寒月如此说着,紫苏站在原地,一时怔怔地反应不过来。

寒月一时觉得头昏脑涨,脸色略带苍白,紫陌见状忙上去搀扶着寒月坐下。“你和紫陌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无论样貌还是行事,都比那些小家碧玉还强上许多。原本我想着,等你们到了年龄,我就给你们说个好亲事,风风光光放出府去,嫁个将领或者管事,相夫教子,好坏还是个正室夫人,不用伏低做小、看人眼色。”

紫苏听着寒月的一番话,心中不乏错愕与感怀,可那如乌云压顶般的不甘仍是挥之不去。她低着头,不说话,眼含泪水。

寒月沉吟了良久,她见紫苏一直沉默着不肯说话,便自知多说无益,这丫头怕是难以在一时之间想通这些。她挥了挥手,轻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罢了,你先下去吧,自己好好想想。这些日子,你就留在院子里负责外面院子的事务吧。”

第十六章 几重迷雾天未明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寒月与南宫璟已熄灯歇息下了。

今日院子里轮到春琴守夜,春琴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昏昏欲睡,忽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门口鬼鬼祟祟张望,而后从偏门悄悄地溜了出去。原本还有些睡意的春琴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可是她并未声张,而是悄悄地尾随了上去。

夜间的小路晦暗不明,要提防不要撞到东西,还要防止被前面的黑影发现,春琴只能蹑手蹑脚地走着,这一路东躲西藏的,走得她硬是出了一身微汗。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前面的黑影突然冷不丁地停了下来,春琴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她赶紧一闪身子,躲到了路旁的树丛后面。黑影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后,见四下无人,便继续向前走去,又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座院落前终于停了下来。

“蘋烟阁”春琴看到了匾额上的三个大字。

黑影走上前去敲响了院门,“笃笃笃,笃……笃笃笃,笃……”三长一短的敲门声,重复了两遍。院门口正巧挂了两个灯笼,在灯笼的映照下,春琴看清了黑影的面容,“冬画?这么晚了她来这儿干什么?”春琴见着人后十分惊讶,心中不禁思忖着。

很快院门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人,是蒋妈妈。只见蒋妈妈警惕地望了望两边,而后快速将冬画拉了进去关上了门。

待她们进去后,春琴从树丛后走出来,她盯着蘋烟阁看了一会,突然转身快步回了涵玉轩。

回到涵玉轩后,春琴并未惊动任何人,她悄悄地回到了自己屋子里,此时夏书已经睡熟了。她拿上了纸笔,轻轻关上门后快步来到柴房,点上了蜡烛,在烛光下将今日发生之事悉数简言写下,而后走到柴房后面废弃的角落里,掀开废布。布下有一只笼子,笼子里有一只白色的信鸽。春琴将信鸽取出,把信卷起放入绑在信鸽脚上的竹筒中,走至空地,将信鸽放飞。

做完了一切,春琴若无其事地继续回到院子里,坐在台阶上守夜。

此时蘋烟阁里,冬画已将今日发生之事尽数告诉了苏蘋烟,禀告完毕之后,苏蘋烟就让她离开了。

“不甘平庸,眼高于顶,真是有趣。”苏蘋烟冷冷地笑着,这笑如此妖艳魅惑,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温柔可人。

蒋妈妈凑上前去献策道,“苏侧妃,这紫苏或许可为我们所用,不如让奴婢前去试试她。”她的脸上尽是老奸巨猾的表情。

苏蘋烟却是不甚赞成地摇了摇头,“不可。这紫苏跟着萧寒月十几年,怎么说也有深厚的情分在,又岂知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背叛萧寒月。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蒋妈妈,你心急了些。”

“苏侧妃您说的是,是老奴思虑不周。”蒋妈妈有点发窘,连连点头称是。

“不过妈妈有一点没说错,这件事情虽不至于让她们决裂,可是必定会让她们之间产生嫌隙,到时我们再用点手段,或许真会是个不错的棋子。”苏蘋烟拿起茶杯,悠闲地抿了一口,她那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在黑夜中显得无比妖异,仿佛闪着嗜血的光芒。

小雪过后的天气越发寒冷起来,空气中有种仿佛要将人湮没的刺骨寒意。凛冽的寒风呼呼刮过,吹得脸上的皮肤生疼。紫苏紧紧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袄子,极目远望了一会儿远处那灰蒙蒙的天空,继而又低着头扫起满地的枯叶。

“哟,这不是紫苏姑娘吗?大冷天的怎么在这儿扫落叶呢?” 蒋妈妈那尖锐的声音从身旁不远处传来。紫苏转过了身子,看向了蒋妈妈,只见蒋妈妈手上正拎着一个食盒,想必是刚去厨房为苏侧妃取吃食回来呢。

“蒋妈妈。”紫苏并未回答蒋妈妈的问题,只是福了福身,问候了一声。

蒋妈妈恍若未觉,继续道,“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王妃倒也真舍得让你做这样的粗活。”

“妈妈说笑了,奴婢之身,还计较什么粗活不粗活的。” 紫苏漫不经心回到道,一抹讽刺的笑容一掠而过。

然而,这一个不起眼的表情却被精明的蒋妈妈捕捉到了,蒋妈妈也未戳破她,只是故作不知,“紫苏姑娘这可太妄自菲薄了,就看你这等样貌,不说别的,就算做个庶夫人也使得。”

“妈妈您说什么呢,奴婢不敢有此非分之想。”紫苏低眉顺眼地说着,因逆着光,她的脸被笼罩在阴影下,看不清具体表情,然而握着扫帚的双手却是不自觉地握紧。

蒋妈妈闻言轻轻一笑,旋即佯装十分懊悔的模样,“瞧我这张嘴都说了些什么,真是该打,该打。紫苏姑娘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紫苏微微一笑,“妈妈不用在意。”

蒋妈妈一脸和蔼地笑容,她对着紫苏和气地说道,“紫苏姑娘,你以后若是有任何难事,尽管来找苏侧妃。想必你也知道,我们苏侧妃为人温柔善良,待下人一向是十分的和善。”她说完,忽而一拍脑袋,“你看看,我光顾着跟你说话呢,都忘了苏侧妃还等着吃燕窝呢。那紫苏姑娘,我就先走了啊。”她说完也不顾紫苏的反应就径直离去了。

紫苏握着扫帚独自站在寒风中,望着蒋妈妈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连风吹散了她刚扫好的一堆落叶也不自知。

这边,蒋妈妈已经提着食盒回到了蘋烟阁。

苏蘋烟双手捧着个缠枝莲纹手炉悠闲地躺在榻上,燕草在她身后替她轻轻敲打着肩膀。她见是蒋妈妈回来了,便开口问道,“如何了?可是碰见了?”

蒋妈妈点了点头,回答道,“自是碰到了。奴婢取完金丝燕窝回来,特意从涵玉轩前绕了段路,恰巧看见紫苏那丫头在外头扫着地呢,大冷天的,都快冻僵了。虽然她嘴上是没说,可奴婢看得出,她这心里怕是已经恨上了王妃了。”

苏蘋烟闻言不屑地一笑,“既然起了那样的心思,又哪是这么容易就打消得了的。”

蒋妈妈继续说道,“是啊,这日子久了定会越积越深。奴婢就不信,她听了奴婢的话后还能不动心!”她如此说着,似是十分地胸有成竹。

“呵……”苏蘋烟轻笑一声,“那就看妈妈的了。”

“哎!侧妃您就放心好了,一切就交给奴婢,到时候紫苏那小丫头定逃不出您的手掌心。”蒋妈妈谄媚地说道。

苏蘋烟闻言自是十分满意,“辛苦妈妈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侧妃办事,那是奴婢的荣幸。”蒋妈妈阿谀奉承地说道。

苏蘋烟挥了挥手,示意燕草不必再为她按肩了。燕草走上前来,服侍着苏蘋烟起身。

苏蘋烟信步到紫檀几案边坐下,碧丝取出食盒中热气腾腾的金丝燕窝来,端至苏蘋烟面前。苏蘋烟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舀着细细品味,一脸的惬意。

“侧妃,方才王爷派了沁竹前来传话,说今晚会来蘋烟阁用晚膳。您看要让厨房准备些什么吃食?”碧丝问道。

又是沁竹那丫头?苏蘋烟闻言皱了皱眉,她甚是不喜沁竹与沁兰这两个丫鬟,比之沁兰,她更不喜的是那身段与样貌都要略胜一筹的沁竹,只不过这二人都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又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没个由头还真不好给随意发落了。要怎么对付沁竹这个丫头,苏蘋烟还真得好好想想。

不过这奴婢就算再得器重,奴婢也始终是奴婢,翻不了天去。何况,现在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人等着苏蘋烟去对付。

“你跟厨房说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做些王爷平日里喜欢吃的就好。”苏蘋烟吩咐道,“对了,妈妈,待会儿把屋子里的红罗炭都给撤下去,到时若是王爷问起,就说是用完了。还有,记得把茶叶也都换成最普通平常的。”蒋妈妈闻言有些不解,但仍应声称是,并未多嘴相问。她虽不是很清楚苏蘋烟这是要干嘛,不过,既然苏蘋烟如此吩咐着,那必定有她的用意,她作为奴婢只要照做就行了。

月上梢头,银辉满地。

“烟儿。”南宫璟一脸欣喜地踏进屋内,他搀过苏蘋烟的双手,宠溺地将她搂在怀中,走至桌边坐下。

“手怎么这么凉?嗯?” 南宫璟握着苏蘋烟的纤手,十分关怀又有些责备地问道。

“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侧妃畏寒,天冷了,屋里怎么都不晓得烧炭?”南宫璟扫视着众人,颇有怒意地问道。

蒋妈妈、燕草、碧丝等人诚惶诚恐地跪下,蒋妈妈有些为难地说道,“王爷,这,不是奴婢们偷懒不烧炭,只是这红罗炭早已用完了,新的份儿,王妃也还未吩咐人送来。”

南宫璟听蒋妈妈如此说着,俊眉微微一蹙。景王府内是由寒月在主持中馈,现在听蒋妈妈如此一说,便是意指寒月疏忽了,或许……甚至是有意克扣。

苏蘋烟连忙呵斥道,“蒋妈妈!瞎说什么呢!”她转而看向南宫璟,柔声道,“许是近日里王府事务太多了,姐姐才会一时疏忽,请王爷不要怪罪姐姐,臣妾不打紧的。”南宫璟见苏蘋烟如此说着,越发觉得她善解人意。

“沁兰,去将我书房里的红罗炭先取些过来。”南宫璟吩咐道。

“是。”沁兰应声而去。

南宫璟吩咐完,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热茶喝了一口,却只是喝了一小口便放置在了一旁。他复看了一眼茶杯里的茶叶,眼底浮现出了一丝不悦,“沁竹,去将汉水银梭取一罐过来给侧妃。”

苏蘋烟见状,嘴角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不过只是一瞬,很快又被她掩映了下去,几不可见。水滴穿石,慢慢来就好,怀疑与不满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就算现在不发芽,总有一天会发芽的。

第十七章 踏雪寻梅觅芳踪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大雪已经断断续续地落了几日,京都的天地一片银装素裹,寒意亦愈发地浓烈起来。

寒月身着一袭烟霞色锦缎对襟袄长衣,手捧着描金珐琅九桃暖手炉站在窗边,正看着窗外正扑簌簌落下了雪花。

“王妃在看什么呢?看得这般入神。仔细窗子底下有风漏进来,吹了头疼。”春琴拿着抹布走到窗下的小几旁,一边擦拭着一个白釉双耳瓶,一边对着寒月说道。

“连着几日的大雪下来,现在看去,只觉天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寒月叹道,回过神,正看到春琴擦拭的双耳瓶,便道,“夏日里倒不觉得什么,现在看来,便觉着这瓶子摆在那里空落落的。”

春琴笑眯眯道,“隆冬时节,想必韩湘园里的梅花开得正好,王妃需不需要奴婢去摘几支回来插瓶?”

寒月闻言,神色一动,“白瓶配红梅,甚是风雅。不过我要亲自去摘,这几日看着外面大雪下的,一直在屋内,实在闷得慌。”

言罢,便唤来了紫陌,又欲唤春琴随去。未开口,便看到在一边静静站立着的紫苏。

寒月想到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对她的忽视与冷淡,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便唤了一声,“紫苏,你也随我一同去吧。”

紫苏此时正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看,她以为寒月定不会叫上自己前去,却意外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紫苏惊讶地看着寒月,随即一脸欣喜地答道,“是。”

紫陌为寒月披上了一件银白间灰鹤氅,紫苏为寒月打着纸伞,主仆三人便朝韩湘园走去。

一路上,小道上的积雪并未扫去,几日下来积了厚厚的一层,寒月穿着绣花暖靴在雪地上走着,只觉柔软如棉。

未到韩湘园,远远便闻到一阵阵的幽香,似有似无。混着清冷的风,闻着淡淡的,沁人心脾。四下里一片寂静,唯有主仆三人走路的吱吱声,恍若这白色的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们三个。

韩湘园中的一池清水早已被冻住,一眼望去,满目的雪色。然而园子东北角的一片红梅经霜傲雪正开的恣意,一望无际的雪白中,那一片红色显得如此的耀眼夺目,红的似火,红的仿佛要燃烧起来。此刻天空中飘着轻如柳絮、薄如荻芦的雪花,洋洋洒洒,仿佛人间仙境,好一副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冰雪红梅图。

走近看去,红色的花瓣上积着些许未融的白雪,点点晶莹剔透,衬得梅花更加娇艳欲滴。交虬的枝丫上,有雪水凝结成冰,宛若冰肌玉骨。

看到如此美丽可人的花朵,寒月忍不住心中的喜爱之情。她将手中的暖炉交给了紫陌,撩起裙摆,向梅花丛中走去。

“小姐你小心着点儿,要不还是奴婢来摘吧。”一旁的紫陌说道。

“无妨。”寒月含笑说着,手中摘下了一支红梅放到鼻前轻嗅着,恬静洁白的脸庞因这会心一笑而多了一丝灵动。

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折了好几支了。这样在雪中玩耍的调皮劲儿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寒月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比的快乐,仿佛回到了未出阁前在萧府的日子。

“姐姐。”忽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娇柔的声音。

闻声,寒月转身看去,只见苏蘋烟正袅袅从远处走来。茫茫雪花中,苏蘋烟一身浅粉色雪狐袄裙,外披银狐皮芙蓉白斗篷,纤纤细腰娉娉婷婷。头上倭堕髻斜插着一支粉晶琉璃宝簪,肤若凝脂,洁白无瑕。淡淡扫蛾眉,浅浅抹胭红。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真是人比花娇,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魄。

“原想着,趁着雪天无人,来这韩湘园看看风景,竟没想到姐姐也在此,看来我与姐姐还真是心有灵犀啊。”苏蘋烟走上前来甜甜笑道。

“那还真是有缘分了。”寒月报以微笑道,“我来此处折几支红梅回去装瓶。这里的梅花开的正好,妹妹可也要摘几支回去?”

“如此风雅之事,蘋烟自然要效仿。”苏蘋烟点了点头。

两人说说笑笑,一时间又摘了不少。

“姐姐,今日王爷一天都被留在宫内议事,我一个人待着觉着无趣得很,不如姐姐来我蘋烟阁用午膳吧,我们两个还可以说说话,消磨消磨时间。”苏蘋烟手里拿着一直梅花,突然出言道。

寒月看着她一脸期待的表情,自知盛情难却,便道,“好。”

寒月将手中的梅花交给了紫苏,说道,“紫苏,你先回去将梅花插好,这里有紫陌陪着就行了。”

“是,小姐。”紫苏将手中的纸伞交给紫陌,继而伸手接过梅花,福一福身便离开了。

苏蘋烟看了一眼紫苏,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姐姐待人也太宽和了点,怎么还让紫苏她们称呼你为小姐呢?”

紫陌原走在寒月身旁,闻言皱了皱眉,心想这苏蘋烟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这言下之意不是在说小姐御下无方,奴婢不懂规矩么。

寒月闻言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左右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她们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何况我也是听惯了的。”

苏蘋烟心想,她萧寒月这样一说,倒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小鸡肚肠了,只简单回了一句,“姐姐说的是。”便不再纠缠下去,转而说了别的话题。

一炷香的功夫后便到了蘋烟阁。外面冰天雪地的,一到蘋烟阁就显得暖意融融。因苏蘋烟身子娇弱,南宫璟特意吩咐了众人要好好照料,所以蘋烟阁内,一入冬就烧着红罗炭,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一刻也不敢懈怠。

对于如此现象,寒月早已见怪不怪了。在紫陌的服侍下,寒月脱掉了厚重的鹤氅,之后便在小桌边坐下了。

不一会儿就有奴婢奉上了一盏茶。杯中的茶叶在茶水中上下沉浮,茶叶叶底柔嫩、芽头肥壮、黄绿匀亮,汤色澄碧而清冽,轻嗅去,气息馥郁而沁芳。寒月端起青釉仰莲茶杯,呷了一口,只觉此茶带有些许清雅花香,数滴入喉,如兰的清香味充满齿颊。初饮,稍感微苦,复饮,后味甘甜。

“此茶可是汉水银梭?”寒月放下茶杯开口问道。

苏蘋烟闻言展颜笑道,“王爷说姐姐深谙茶道,现在看来果真不错。姐姐竟一口就尝出来了。”

“妹妹过奖了,只是家父喜爱喝茶,我也就跟着学了些皮毛而已。”寒月谦虚的答道,“这汉水银梭我有幸喝过一次,曾听家父说起过,在清明前后三、四天,趁茶树嫩芽初迸时,就要及时采下。那时叶瓣儿刚开眼,形似莲心,条素均匀,身披浓厚的白雾。制一斤汉水银梭,需采鲜芽六万多个,一棵很密的茶树上,找不出二、三十个新芽儿,一亩茶园采不了三斤,故而极为珍贵,称为上等佳品。看来王爷真是疼爱妹妹,疼爱得紧。”

“姐姐说什么呢,可是又拿我说笑了。”苏蘋烟故作娇羞地嗔道。

对于蘋烟阁,这个被下人们私下里称为珍宝阁的地方,出现这样的极品好茶,也是在寒月的意料之中,“好了好了,不说你了就是。今日亏得妹妹你邀我前来,我才有幸能喝到如此好茶。”

“姐姐若是喜欢就带些回去。”苏蘋烟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方觉不妥,“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想必涵玉轩也有不少这样的好茶的。”苏蘋烟赶忙补救,却不料越说越不对,她的小脸此刻急的满脸通红。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看着紧张得苏蘋烟,寒月宽慰道。

“碧丝,快去厨房看看午膳准备好了没,记得要清淡可口一些的。”苏蘋烟急中生智,赶快转了话题。

方才的一茬算是过去了,谁也没再提起,苏蘋烟轻轻吁了一口气。

一顿午膳毕,寒月便带着紫陌告辞了。出了蘋烟阁,“小姐,苏侧妃方才明明是故意显摆的,实在太过分了。”紫陌气呼呼地鼓着个脸。

寒月抬眸看了看依然洋洋洒洒的雪花道,“蘋烟她或许不是有心的。”

“小姐,你可不能被她娇滴滴的外表骗了啊。她总是会有意无意的说一些话、做一些事来打击你,之后又装出一副单纯善良的样子来。真是恶心死我了。”听到寒月的话,紫陌焦急地说道。

“紫陌,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了拿去做文章,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寒月严肃正色地说道。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紫陌垂头丧气地说道。

对于紫陌说的话,寒月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实在不愿相信苏蘋烟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会有一副蛇蝎心肠。

“紫陌,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说的我也都明白。口舌之快就让她去逞好了,只要她不要太过分就好。毕竟,她可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啊。”寒月说着说着,语气略带惆怅。

紫陌闻言,默默无语,主仆两静默地在雪地上走着,唯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第十八章 草含露珠雁怀卵

蘋烟阁内,苏蘋烟正慵懒地倚靠在雕花榻上闭目养神,手边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焚着苏合香,香气淡淡幽幽,闻着十分舒心。

“苏侧妃,请用冰糖燕窝羹。”燕草端着一碗燕窝,行至苏蘋烟身边。

苏蘋烟直起身子,伸出纤纤素手,优雅地端过碗来。方用了两口,便干呕起来。

蒋妈妈一脸焦急地奔至苏蘋烟身边,伸出手替她顺着气,“苏侧妃,您这是怎么了?”

苏蘋烟刚欲说话,突然一阵恶心的感觉又袭了上来。

“你这小蹄子给侧妃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蒋妈妈转过头,怒视着燕草。

燕草吓得脸色苍白,忙跪下求饶,“妈妈明查,奴婢可什么都没有做过啊,就算再借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害侧妃啊。”说完忙磕了几个头。

苏蘋烟又干呕了几下。方好转些,“妈妈,燕草是我们从苏府里带来的,她的为人怎样,想必你也很清楚,我想她是不会做这等事的。况且我也并未感觉有其他什么不舒服的,只是泛着恶心。”

燕草听了苏蘋烟的话后感激涕零,“谢侧妃明察,谢侧妃明察。”

蒋妈妈看了看碗里的燕窝,又看了看苏蘋烟,脑海中瞬间灵光一闪,精明的三角眼眯了起来,“看我尽往坏处想,侧妃,您这样子莫非是有了?”

苏蘋烟闻言一愣,思索了片刻道,“我这个月的月信确实是晚了,我以为是自己身体弱的缘故,便没在意。”

蒋妈妈听后满脸堆笑,“哎呦喂,我的侧妃娘娘哟,您这十有八九是有身孕了啊。奴婢马上去请大夫来给您看看。”说完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妈妈,此事先切莫声张。”苏蘋烟及时出言道。

“哎,奴婢省得,侧妃您就放心好了。”蒋妈妈回完话便转身离去。

两炷香的功夫后,只见蒋妈妈领着一名大夫来到了蘋烟阁。

“李大夫,侧妃之前好好的喝着燕窝就突然干呕了几下,觉着泛着恶心,您给看看,侧妃这是怎么了。”蒋妈妈对着大夫说道。

“是。”李大夫在榻边的凳子上坐下,便把起了脉来。

“李大夫,我这是怎么了?”苏蘋烟问道。

“回侧妃,您脉象流利,如盘走珠,这是喜脉啊。恭喜侧妃,您已经有了身孕了。”苏大夫回话道。

“恭喜侧妃,贺喜侧妃。”屋内的奴婢们皆跪下向苏蘋烟贺喜道。

“都起来吧,今日个个都有赏。”苏蘋烟一脸喜悦。

“谢侧妃。”众人复行礼。

“碧丝,替我好好送李大夫出去。”苏蘋烟说道,并向碧丝递了个眼色。

出了门后,碧丝言道,“今日有劳李大夫您了,这是我们苏侧妃赏您的。”说着拿出了一个荷包。

李大夫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有好几锭纹银,这可远远超过了应给的诊金呐。“这,这是……”李大夫一脸疑惑。

“苏侧妃说这是您应得的,之后或许还有许多地方需要麻烦您呢。”碧丝笑嘻嘻地说道。

听到这里,李大夫哪里还不懂苏蘋烟的意思。这王亲贵族的府里总有见不得人的事情,他原本不愿掺和进去,可是这苏侧妃出手如此大方,不得不让他心动。李大夫想了想,说道,“是,小人明白了,请侧妃放心。”

“苏大夫是个聪明人,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碧丝说完,便送苏大夫出了门。

“侧妃,咋们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王爷吧。”蒋妈妈笑着,嘴角都快笑到耳根了。

“妈妈莫心急,王爷现在可是在宫里呢,何必去打扰他。等他晚上来我这儿的时候,我再跟他说。”苏蘋烟脸带红晕,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天空中一轮明月从云层中探出了脑袋,只是周身还蒙着月晕,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一帘的月光如水般流泻而下,洒在积雪的地面上,恍若满地都铺了银箔一般。

春琴搓着双手,满脸通红地进屋来,“王妃,这外面的雪终于停了呢,还出了漫天的星子,看来明个儿是个好天气呢。”

“哦,那可真是个好事。”寒月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缓缓道,“这雪后初霁的美景可是别有一番风情呢。”

“王妃,廊上都已挂好了娟纱彩灯。”此时夏书进来回禀道。

“这下好了,多有要过年的气氛啊。”紫陌拍着手,喜滋滋地说道。

“奴婢觉着,这看上去还是稍冷清了些,不如让奴婢们再剪些福字、窗花的贴上吧,那样岂不是更喜庆。”春琴走到寒月跟前说道。

“好啊,好啊。”一旁的紫陌、紫苏和夏书皆附和道。

寒月看着众人高兴得样子,兴致也不禁高了起来,“好,那春琴你去取些金箔银箔彩纸过来,再把秋棋和冬画也叫来,我们一起剪窗花。”

春琴高兴地应了一声下去,不一会儿就捧来了一叠彩纸、丝箔。众人皆在暖榻边围坐下来,兴高采烈地说说笑笑。窗外冰天雪地,屋内暖意融融。

剪窗花这一习俗自古就有,已有上千年的历史。现今大越朝亦十分流行镂金作胜的风俗。胜就是用纸或金银箔、丝帛剪刻而成的花样。剪成套方几何形者,称为方胜,剪成花草形者,称为华胜,剪成人形者,就称之为人胜。

一两个时辰的光景,小桌上就有了一堆各色各样的福字、华胜和方胜。有喜鹊登枝,踏雪寻梅、对候团花、翎花杂绘、年年有余、猴子捞月、九鲤戏水、孔雀开屏、和平之春等等,十分精巧好看。

“此日此时人共得,一谈一笑俗相看。尊前柏叶休随酒,胜里金花巧耐寒。”寒月手中剪着窗花,开口徐徐吟诵道。

“王妃您真是好文采,连剪个窗花都能做出一首诗来。”冬画感叹道。

寒月微微一笑,“我也只是闲来无事多看了些许书罢了。”

“你们是不知道,小姐未出阁前,日日在府中写诗作词,一写就能写上一天呢,我和紫苏陪在边上简直快闷死了。紫苏,你说是不是呀?”紫陌插嘴说道,还不忘用胳膊肘顶了顶紫苏。

“啊?这个……额……”紫苏突然被紫陌点名,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答,支支吾吾地惹了众人一阵发笑。

“你这丫头,看来我平日里是太惯着你了,现在都敢编排起我来了。”寒月佯装微怒地看着紫陌,伸手作势要打过去。紫陌亦假装害怕地躲闪,瞬间屋里的气氛便活跃起来了。

“哎,哎,好香啊,你们有没有闻到?”此时紫陌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问众人道。

“我也闻到了,好像是红薯的味道。”秋棋说道。

“不对,好像还有栗子的味道。”冬画也说道。

寒月起身,指着屋内中央的鎏金缠枝蟠桃暖炉道,“之前我向厨房要了些生的红薯和栗子来放在暖炉中哄着,现在应该熟了可以吃了。”

紫陌一听,一脸的馋样,迫不及待地上前去,“哎哟,好烫!”她伸手去拿,却不料被烫到,烫得双手直摸着耳垂。这番滑稽的模样又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细心的紫苏去一旁取来了钳子和白布来,将暖炉中的栗子和红薯一个个钳出放在了布上。

“好了,这些吃的你们就拿下去分了吧。”寒月笑着说道。

“谢王妃。”众人谢过后哄闹着退下了。这栗子和红薯虽都是平常之物,可是在冬夜里却是十分地受人喜爱。

众人走后,屋内恢复了安静的状态,寒月收拾好了桌上的剪纸,复倚靠在窗边的榻上看起了书来。

寒月看书看得十分入神,都没注意到屋内多了个人。南宫璟看着寒月聚精会神的样子颇觉有趣,他未出声喊她,只是轻轻地走至寒月面前站定。

“王爷?您怎么来了?”寒月十分惊讶地看着眼前人。自从上次南宫璟去了蘋烟阁之后,便有些冷落了寒月,已有好些日子没来涵玉轩过夜了。如此的日子,寒月倒是也习惯了。

“怎么?月儿不想我来?”南宫璟微微一挑眉。

寒月方觉察到自己说错话了,她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急忙道,“臣妾只是一时高兴坏了。”

看着寒月局促的样子,南宫璟笑道,“我只是跟你开玩笑的,月儿怎么就当真了呢。”

“王爷……”寒月佯装生气地转过了身去。

南宫璟伸出手,将寒月转过身,轻轻揽在怀中。

南宫璟内着一件墨蓝的丝绸衣裳,领口微敞,寒月懒懒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只觉温暖无比。

幽幽的烛光照着寒月与南宫璟的身影,投在墙上影影绰绰,寒月看着墙上那两人紧拥的影子,脸上泛起了如海棠花般的胭脂红。

寒月身上那阵阵的木兰花幽香,似猫爪般撩人,勾得南宫璟心里直痒痒,“月儿……”南宫璟轻轻唤着,他那细密的吻在寒月洁白的颈中点点落下。他的声音令寒月如痴如醉。

南宫璟用食指轻轻抬起了寒月的下巴,长目微睐,盯着寒月片刻,忽然,他弯腰将寒月半抱在怀中向榻边走去。寒月顺从地倚靠在南宫璟的怀中,心中无限甜蜜。

蘋烟阁内,苏蘋烟正穿着雪白的广袖丝绸寝衣在榻上坐着,“燕草,去看看王爷在哪儿,为何这么晚了都还没过来。”

燕草应声出去,片刻回道,“回侧妃,王爷去了涵玉轩。”

涵玉轩?听了燕草的回话,苏蘋烟只觉胸中气血翻滚,长长的指甲不禁抓破了锦缎床单,“去将蒋妈妈叫来,还有派人去请苏大夫来。”

寒月与南宫璟方要睡下,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春琴在门外恭声唤道:“王爷。”

南宫璟有些不耐烦道,“何事?”

“蘋烟阁的蒋妈妈说有要事要禀报王爷。”春琴回道。

听到蘋烟阁三字,南宫璟立即改变了想法,连忙说道,“让她进来。”

南宫璟起身披了外衣,寒月亦是披上了一件外衣,简单的拢了拢发。

蒋妈妈进屋行了礼后,一脸惊慌地道,“王爷,苏侧妃不知怎么了,顿觉身体不适,方才还吐了。请王爷过去看看吧。”

“什么?怎么会这样!你们怎么都是怎么照顾的?”南宫璟动了怒,说着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寒月亦是虽南宫璟一同赶了过去。

蘋烟阁内,苏蘋烟虚弱地躺在床上,苏大夫在一旁为其把脉。

南宫璟在屋内焦急地来回踱步,“大夫,烟儿她怎么样了?”

苏大夫收回把脉的手,站起身,向南宫璟作了个揖,而后恭敬地说道,“恭喜王爷,苏侧妃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听到了大夫的话后,南宫璟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便是一脸欣喜,他万分激动地上前去紧紧握着苏蘋烟的手说道,“烟儿,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终于有孩子了,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烟儿,我太开心了,谢谢你。”

一室的欢喜,却容不下一丝的孤单落寞。寒月在一旁看着,没有人注意到她,仿佛她只是个多余的人罢了。她看着南宫璟,他的笑是多么的开怀,这一幕又是多么地温馨,只不过,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罢了。她的心情从初闻的震惊变为了无比的酸涩。寒月低着头,默默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心里一阵失落。

第十九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自苏蘋烟怀孕以来,南宫璟可谓是把她宠上了天,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甚者超过了王妃的额度。

“真是个狐媚子。”紫陌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掸着灰,嘴里碎碎念,“怀着身孕还天天霸占着王爷,真是不要脸!”

“紫陌,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个毛病怎么还是改不了。”寒月听着紫陌说的话,甚是无奈。“咳咳……”说话间寒月突然咳了两声。

“小姐,你怎么了?”紫陌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走至寒月身边关切地问道。

“许是前些日子着了凉,现在发出来了。”寒月手撑在桌子上,轻揉着太阳穴,秀眉微蹙。

“奴婢去请大夫给您看一下吧。”紫陌说完,提腿欲走。

“没事,只是有些头疼,或许睡一会儿就好了。”寒月说道。

“那奴婢扶您去睡会儿。”紫陌说着,扶着寒月进了内室。

三交六椀菱花的雕木格窗边,寒月在紫檀木榻上斜卧着。一袭天水碧裙装曳地,素衣翩然,没有靓丽的色彩亦无精致的刺绣,唯有裙边几朵墨梅淡然开放。她身上皆无佩环璎珞,却别有一番洗净铅华之境。如墨般的三千青丝随意用一根木兰玉簪挽着,懒懒垂下,透露出无限的慵懒之意。浅淡的唇,玲珑的鼻,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黛眉远山,却微颦。窗外的阳光细细碎碎地洒进来,映在她的脸上,衬得她原本就若凝脂的皮肤显得更加透明。

紫陌手里拿一条藕色织云薄毯,缓步走出。她脚步轻轻地,仿佛是怕搅碎了这份宁静。她行至寒月身旁,小心翼翼地替其盖上了。

虽是腊月里,可是今日午后的阳光却别样的好,映照在身上暖意融融的,让人有种恍若置身于春日的错觉。

苏蘋烟身着芙蓉金广袖长衣,外披一件火狐皮大氅,在蒋妈妈的搀扶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涵玉轩门口。

正在院内打扫的冬画看见苏蘋烟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扫把,双手在衣裙上擦了擦,上前来行礼。

“王妃可在?我来给王妃请安。”苏蘋烟面带笑意地说道。

冬画看着苏蘋烟满脸的笑意,只觉背后有凉意慢慢爬上来,她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恭敬地答道,“回侧妃,王妃在午睡,还尚未起身。请您入内稍作休息吧。”

“哦,无妨,那我就在这里稍稍等会儿吧,我看这院子里的腊梅开的不错。”苏蘋烟说着,走上前去嗅了嗅。

冬画听着苏蘋烟的话觉着不妥,“这……奴婢这就去禀报王妃。”

“不用,反正我也无事,就让姐姐多睡会儿。你先退下吧。”苏蘋烟随意摆了摆手,冬画如蒙大赦般退下。

“苏侧妃,虽说今日这阳光甚好,可是您现在毕竟怀着身孕呐,为何不进去坐着等呢?就让那丫头去叫醒王妃吧。”蒋妈妈扶着苏蘋烟说道。

“这样才有好戏不是吗?”苏蘋烟在蒋妈妈耳边轻声附言了几句,继而嘴边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蒋妈妈立刻会意,“侧妃说的是。”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苏蘋烟突然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起来。

“侧妃,侧妃您怎么了?来人呐,快来人呐,快去找大夫啊。”蒋妈妈拔着喉咙大声叫喊起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苏蘋烟抬回了蘋烟阁。

南宫璟得到了消息后,在第一时间赶了回来,他一脸焦急地问道,“大夫,烟儿她怎么样了?”

“回王爷,苏侧妃本就身子虚,现在又怀了身孕,禁不起久站。幸而此次无事,开几副安胎药调理一下就好了。”李大夫答道。

“好,那就有劳大夫了。”苏大夫闻言退下开药。

南宫璟走至床边坐下,将苏蘋烟搂在怀中,手轻抚着她的发丝,一脸心疼。

此时寒月亦赶到了蘋烟阁。“王爷,蘋烟怎么样了?”寒月颇为着急地问道。

南宫璟冷冷地看着寒月,脸上隐约有怒意翻腾,之前所发生的一切,蒋妈妈都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你还好意思问?你明明知道烟儿怀有身孕,竟还让她在屋外站了这么久。”南宫璟眼中的失望之情显而易见,“烟儿好心来给你请安,你却这样狠心待她,月儿,你太令我失望了。”

“王爷,小姐是因为感染了风寒,头痛不已才多睡了会儿,更何况是奴婢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的,与小姐无关。”紫陌气不过,插嘴说道。

“紫陌,闭嘴,还不退下。”寒月呵斥道。南宫璟现在正因为苏蘋烟的事在气头上,紫陌这样没大没小的样子,要是冲撞了南宫璟,寒月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只能先一步出声呵止。

对于紫陌的插嘴,南宫璟很是不悦,只是这话却提醒了他,之前一门心思关注着苏蘋烟,却忽视了寒月。此刻他定睛看去,发现寒月的脸色略带苍白,眼圈也有些许乌青,这才发觉或许是自己错怪了她,可在众仆婢面前也拉不下脸来道歉,他轻咳一声,方道,“月儿,你病了为何不请大夫看一下?”

“小病而已,臣妾无碍。倒是蘋烟怎么样了?”寒月强忍住眼中的酸涩说道。

“烟儿没事,大夫说吃点安胎药就好了。”南宫璟回答道。

“那就好,没事就好。”寒月说着,“此次是臣妾的过错,是臣妾疏忽了。”

“王爷,请不要责怪姐姐,是我自己要站在院子里赏花的。”苏蘋烟及时出言说道,她的样子柔柔弱弱的,我见犹怜。

南宫璟看了看苏蘋烟,又看了看寒月,“罢了,此事也并不全是你之过。既然烟儿也不计较,就算了吧。你也生着病,且去休息吧。”说着伸手扶起了寒月。

“月儿,烟儿如今怀着身孕,以后的晨昏定省便免了吧。”南宫璟双目灼灼地看着寒月。

寒月微微一愣,才说道,“王爷说的是。”她看着南宫璟与苏蘋烟二人,感觉自己站在这里,仿佛是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一般,她心中泛着凉意,宛若冰雨夹杂着细雪卷过,“那臣妾就不打扰蘋烟休息了,臣妾先行告退。”

南宫璟点了点头,也并无意挽留。寒月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二人柔情蜜意的话语,寒月只觉心中隐隐绞痛,她快步向外走去,一刻不敢停歇,她怕要是再慢那么一点,泪水就要冲破眼中的防线,决堤而出。

寒月急急走着,紫陌也默默地跟了一路,直到走出了好长一段路之后,寒月才放慢了脚步。

“小姐……”紫陌跟在寒月身后唤道,她想出言安慰一下寒月,可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寒月闻声侧过身来看向紫陌,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眉宇间似乎还有一丝忧伤的痕迹。她对着紫陌笑了笑,说道,“怎么了?傻丫头。我们快些回去吧,我突然有点想吃你做的红糖糯米糕了。”

紫陌向来直性子,见寒月转移了话题,还说想吃东西,自是高兴了起来,“奴婢回去就马上去做去。”

这半月以来,苏蘋烟一直在屋内安心养胎,寒月在涵玉轩内也闲适自在。此时,苏蘋烟正半倚在榻上做着针线活儿。

“苏侧妃,这些活儿交给绣娘去做就得了,您何必亲自动手?怪劳心费神的。”蒋妈妈坐在榻边,正为苏蘋烟轻轻敲着腿。

“这是给我的孩子出世以后穿的,自己做也放心些。”苏蘋烟手中拿着件做了一半的小衣裳,一针一线密密缝制。她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嘴边挂着温柔的笑意,白皙的脸庞十分恬静,淡淡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更为她增添了几分柔和之感。

“这孩子出世之后,必定是个有福的。有这样一双如此疼爱他的爹娘。”蒋妈妈笑着说道,表情十分欣慰,“这段时日,王爷又命人打造了不少小孩子的用物,光是长命锁、金项圈就有这么多款式。将来还不把小世子宠上天去了。”

“小世子?”苏蘋烟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目光幽幽不定,旋即展颜一笑,“是了,我的孩子将来必定是世子。”

“哎哟。”苏蘋烟忽然捂着肚子轻呼了一声。

蒋妈妈神情立马紧张起来,“苏侧妃您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苏蘋烟蹙着眉,微微摇了摇头道,“应该无事,只是刚才感觉肚子有阵微微的疼痛。”

“侧妃,这可马虎不得,奴婢这就去请李大夫来看看。”说着急忙小跑了出去。

片刻功夫,蒋妈妈便领着苏大夫来到了蘋烟阁。

“大夫,苏侧妃身体如何?”蒋妈妈焦急地问道。

“苏侧妃,除了肚子有时候会有阵痛之外可还有其他什么症状?”苏大夫并未马上回答蒋妈妈的话,而是出言问道。

苏蘋烟思索了一下道,“近日还偶觉小腹有些坠胀感。”

苏大夫闻言,移开了把脉的手,严肃地说道,“苏侧妃,您本体弱,想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现有了身孕,务必要清心寡欲,不可思虑过甚,不可生气发怒,不然,按这症状看来,恐有滑胎之虞啊。”

“什么?”苏蘋烟和蒋妈妈闻言皆大惊,“苏大夫,您可一定要将这孩子保住啊!”

“小人且先为侧妃开几副安胎药,只要您按照小人方才说的做,好好休养,应该能保证孩子安然无恙。”苏大夫说道。

苏蘋烟被这一消息吓得一下子脸色苍白,现在仍心有余悸,“好,我知道了,那有劳大夫了,孩子安稳出世后我必有重赏。还有今日之事请切勿声张。”

“是,小人遵命。”苏大夫拱手退下。

第二十章 二月初二龙抬头

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龙,在大越人的心中有着极其崇高的地位,龙是天子的象征,是祥瑞之物,更是和风化雨的主宰。所以在大越,每当春龙节到来时,上至皇家,下至平民百都要进行大规模的祭祀仪式。

民间在这天早晨要引田龙。家家户户打着灯笼到井边或河边挑水,回到家之后点灯、烧香、上供,并且要吃面条、炸油糕、爆玉米花,寓意挑龙头、吃龙胆、金豆开花以示吉利祥庆。而皇家,则要秉承皇娘送饭,御驾亲耕的习俗,举办祭祀先农和皇帝亲耕的祭祀典礼。

这日寅时天未亮,南宫璟便带着寒月一同乘坐马车出门了。南宫璟因体贴苏蘋烟怀有身孕不宜舟车劳顿,便上请帝后,帝后准其在家休养,故只有寒月与南宫璟二人前去参加祭祀大典。

南宫璟今日一身玄黑色五抓蟒袍,腰束鎏金镶玉带,头戴赤金冠,英俊挺立,王者之气甚是逼人。寒月一袭红色绣凤翟衣,疏了一个朝天髻,发冠上戴着一枚玛瑙点翠鎏金花钿,左右各簪一支凤衔珠流苏金步摇,整个人端庄明艳,雍容华贵。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马车便到达了郊外举行祭祀大典的地方。远远望去,已经有不少官员命妇都到了,此刻正互相寒暄着。南宫璟和寒月二人下了马车,并肩向前走去,身旁的官员与命妇见了纷纷低头行礼。

“五弟、七弟。”见到长身玉立在队伍前头的南宫珩与南宫瑄二人,南宫璟走上前去说道。

“四哥、四嫂。”二人向南宫璟与寒月作揖。寒月站在南宫璟身边回礼。

寒月抬眼瞧去,南宫瑄身着一袭雅竹暗纹的素色长袍,以一相同纹路的发带束发。他面容柔和,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依旧是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再看边上的南宫珩,他今日倒是一反平日里喜着深色衣服的常态,穿了一袭荼白色的广袖长袍,衣襟与袖口皆以月白色的丝线绣着流云纹,原本隐隐约约的流云纹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熠熠生辉。他的墨发以一根纯色白玉簪固定,三千发丝披散在身后,整个人看上去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风骨。

他广袖与衣摆随风飘荡,白衣胜雪,仿若画卷,竟有几分清逸出尘之态,真是俊雅至极。这般的南宫珩与寒月记忆中她第一次见到的模样是如此不同,寒月看着他不免愣神。

南宫珩注意到寒月向他投来的目光,他转而注视着她,微微一笑。寒月被他这突如其来地一眼一看,顿觉自己失礼,颇有些不好意思,便急忙转开了目光。

南宫珩收回目光,转向南宫璟,似是有些疑惑地问道,“今日苏侧妃怎么没有一同前来?”

南宫璟解释道,“烟儿有孕在身,祭祀礼又颇为冗长,我怕她身子受不住,便留她在府里休息了。”

南宫珩笑了笑,悠悠说道,“这祭祀礼确实劳累辛苦,四哥想得很是周到。”他说完,迅速瞥了一眼寒月。

寒月在南宫璟身旁听着他们的对话,默不作声。南宫璟待苏蘋烟的好,在寒月看来已是稀松平常了,心多酸几次,也就习惯到麻木了。

“好了,祭祀大典快要开始了。”南宫璟看着前方的祭坛说道,众人闻言皆是规矩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敛色庄重起来。

日出前七刻,春正月天地合祀祭祀大典便要开始。官员命妇们按品阶高低由前至后站立在左右两旁,望之十分庄严肃穆。鸣太和钟,钟声悠扬,余声传遍了整个帝都,钟声止,鼓乐声起,帝后起驾步行至祭坛。

祭坛建在皇城郊外七里处,华亭山山脚下的一方空地上。祭坛共设有七组神位,每组神位外都笼有天青缎子的神幄,一阵风吹来,帷幄随风飘扬,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增添了几分神秘之感,缥缈如神境。一层祭坛设有皇天龙神牌位,二层设有日月星辰和风雨云雷牌位。祭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鎛钟等乐器,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随着一声令下,内侍们鱼贯而入,将祭祀所用的整牛、整羊、整豕、酒、果、菜肴等供品端上,放置神位前。牲口要用二十八头牛,三十三只羊,三十四只猪,两只鹿,十二只兔。酒水要用九丹金液、紫红华英、太清红云、蒲桃酒、千里酒、桑落酒、缥醪酒、河东酒、菊花酒等九款名酒。各种礼器共计七百余件。

皇帝一袭明黄团绣九龙袍,皇后一袭橙黄凤凰于飞凤袍,携手款款而来。众人垂首凝眸,屏息而立,偌大的祭祀场地,无一丝声响。

帝后相携,由祭坛左方进入至中层平台拜位,燔柴炉,焚香,敬神,迎神,奏始平之章之乐。继而帝后对上天诸神行三跪九叩礼,百官命妇皆随着行叩拜礼。

帝后奠玉帛,奏景平之章之乐。进俎,奏咸平之章之乐。行初献礼,奏奉平之章之乐,舞干戚之舞。行亚献礼,奏嘉平之章之乐,舞羽龠之舞,众人复行三拜九叩之礼。行终献礼,奏永平之章之乐,众人再行三拜九叩之礼。撤馔,奏熙平之之乐。送神,奏清平之章之乐,众人随帝后终行三跪九拜礼。望燎,焚烧祭品,奏佑平之章之乐。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祀大典至此结束。

寒月是第一次参加这样浩大铺张的皇家祭祀典礼,冗长繁琐的的仪式下来竟用个把时辰,寒月在队伍中站着早已是香汗淋漓。仪式进行到半途时,她瞧见有些许女眷都与自己一样,皆已体力不支,摇摇晃晃起来,但凭毅力勉强支撑这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在祭祀过程中无人敢动一分、敢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是咳嗽一声都不可,因为若是被人发现,这可是大不敬之罪,是要被杀头的大罪。

仪式结束后,南宫璟走到寒月身边,看到寒月略显苍白的脸,关心道,“月儿,你可还支撑得住?”

寒月抬手,用帕子稍稍掖了掖额头的汗珠,“王爷放心,臣妾还支撑得住。”

“那就好,若是实在累了就跟我说,千万别硬撑着。”南宫璟道。

“嗯。”寒月听了南宫璟的话语,心中微微一暖。

“每年此时的仪式都要用上大半日的时间,祭祀之后,百官命妇需跟着父皇母后一同去田间耕地,而后女眷们还要与母后一起去送饭、喂春蚕,以示对农业、对百姓、乃至对整个国家的重视。”南宫璟边走边向寒月介绍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田间。

日头高上,远处青山环抱,只是因为尚在早春时节,并无多少绿意。大块大块的田地一陇接着一陇,远远望去仿佛漫无边际,寒月站在田野中,方觉天地的广阔,自身的渺小。

农田周围已围有不少百姓农民观礼,见圣驾已至,皆跪下行礼,山呼万岁。

司锣、司鼓、司版、司笛、司笙、司箫共三十六人,乐工共十四名,已于陇间列阵,口中喝唱着:秬秠三种黎白黄,稷粟坚好硕且香,糜芑大穗盈尺长,五菽五豆充垅场。

皇帝在内侍王公公的搀扶下走到田间行耕藉礼,身后五色彩旗招飐随行,接着百官同行。皇帝左手执耒,右手执鞭,丝鞭和犁杖皆刻有黄色龙纹,耆老二人牵着黄色的小牛,另有两个农夫帮着皇帝扶犁。而后,皇帝扶犁杖来回耕地三趟,府丞奉青箱,侍郎播种,耆老随覆。皇帝耕完地后由尚书执耒耜,府尹执鞭,北面跪以进,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

这边,皇帝带着百官男眷于田间耕地,另一边,皇后则带领命妇女眷于田间设有彩旗的棚内赠饭,喂春蚕。

回到马车上已经午时,这半天站下来,寒月只觉腰酸背痛、饥肠辘辘。可是此时她却顾不得自己,而是忙着去关心南宫璟。

南宫璟靠在马车的织锦软靠垫上,寒月正拿着帕子为他拭汗,“王爷辛苦了,半日下来想必是饿了,臣妾早上嘱咐厨房备了些小粥点心,王爷先用些垫垫饥。”说着,伸手去取放在马车一角的食盒。

食盒一打开,一阵香味便扑鼻而来。精致的白瓷小碗里盛着红枣桂圆粥,碧瓷盘上放着山药糕、一口酥、豌豆黄、桂花糖糕等几款糕点。寒月取出小碗送至南宫璟面前,“王爷先用点红枣桂圆粥暖暖胃。”

南宫璟看着寒月温柔一笑,伸手接过道,“月儿果真贤良淑德,你自己也赶紧用些,别饿着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回到了景王府,南宫璟将寒月送至涵玉轩,便道,“今日你受累了,赶紧去歇息吧。晚上就不用等我了,我会在蘋烟阁用膳。”

虽然明知是意料中事,也告诫过自己无数次要习惯,可是听到南宫璟说出这句话的一刹那,寒月的心还是忍不住失望了,长长的睫毛不由微微一颤,“谢王爷体恤。”

送走南宫璟后,寒月在软塌上躺下,始觉疲惫不堪,无力再想其他,不消一会儿便睡去了。

“烟儿。”南宫璟大步跨进蘋烟阁里屋。此时苏蘋烟正倚在榻上享用着青梅。青梅本是寻常之物,可是这个时节的青梅却是稀罕得紧。这一箩青梅可是南宫璟花了大量人力财力为其寻来的。

苏蘋烟见着南宫璟,方欲起身行礼,就被南宫璟制止了,“我说了多少次了,你怀着身孕不必如此多礼。”

“王爷对妾身好是妾身的福分,可是妾身觉着这礼不可废,要是被人闲话了……”苏蘋烟娇滴滴地说道。

“本王说的有谁敢闲话。”南宫璟说着,威严地扫视了屋内一圈,目及之处,所有人都喏喏地低下了头。

“来,快让我听听我们的儿子。”南宫璟说着将头轻轻放在了苏蘋烟的肚子上侧耳倾听着。

苏蘋烟见南宫璟着模样,莞尔一笑,“王爷,这孩子现在才多大啊,哪里听得出什么呢。”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南宫璟的发丝,顿了一顿说道,“王爷,倘若这孩子不是儿子,是个女儿呢?”

南宫璟闻言抬起了头,含情脉脉地看着苏蘋烟,眼中有柔情万种,如脉脉春风,能将冰雪消融。南宫璟双手不禁紧紧握住了苏蘋烟的双手,“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是我们俩的孩子,我很喜欢。”

苏蘋烟点了点头,她看着南宫璟坚定地目光,心中甜似蜜。

第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二月二十六,是日,宫中于蓬莱殿举办赏花春宴,皇帝下令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参加。

“烟儿,今日的宴会你就不要去了,好好在家休息。”南宫璟起身,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对着苏蘋烟说道。

“王爷,妾身也想去赏花春宴。李大夫说妾身胎像稳固、身体无碍。妾身想着,只是去参加个宴会,不碍事的。”苏蘋烟看了看南宫璟微微动容的神色,她起身,走到南宫璟身边,双手亲昵地挽着南宫璟的手臂,继续说道,“况且妾身从未去过蓬莱殿,也想去见识见识。”

对于苏蘋烟的撒娇,南宫璟向来毫无抵抗之力,“那好,你切记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有什么不舒服立马跟我说。”

苏蘋烟闻言立马喜逐颜开,“王爷放心,妾身知道。”

用过午膳后,寒月与苏蘋烟各自回房休息了会儿,午歇起来准备妥当后,南宫璟便带着萧寒月与苏蘋烟上了马车,朝皇宫驶去。赏花春宴定于黄昏开始并会一直持续到晚上才结束。

南宫璟一袭靛青暗色回纹银丝锦袍,青玉带束腰,丰神俊逸,如岩岩青松,琼树玉立。

苏蘋烟梳了一个回心髻,以玛瑙赤燕金簪固定,左右各簪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上着蜜合色暗花流云纹绫衫,下着浅一色水纹凌波裙,袅娜娉婷,艳压朝霞,丽胜百花。

萧寒月则是将发髻绾成了凌虚髻,并插着羊脂色茉莉小簪,右簪一支海棠滴翠珠子碧玉步摇,一袭湖色缎绣浅彩竹纹云纱衫,配上淡黄色撒杨花细绉裙,清丽婉约,钟灵神秀。

此次宴会安排在皇宫内太液池中央的蓬莱殿举行。太液池烟波瀚渺,周围清泉潺流,芳草鲜美,环境清幽,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尽头。蓬莱殿位于太液池中央,真是殿如其名,于袅袅薄雾中恍若海上蓬莱仙岛,冠山抗殿,绝壑为池,珠璧交映,金碧辉煌,照灼云霞,蔽亏日月。

到蓬莱殿需坐小船摆渡至对岸,寒月一行三人步行至太液池边,池边环肥燕瘦、莺莺燕燕,已有不少人等着了。大越宫中规定男眷与女眷不可同坐一船,南宫璟嘱咐了寒月与苏蘋烟几句便走至男眷处了。

稍等了一会儿,便见对岸有船驶了过来。

“一会儿登船人多,妹妹怀着身孕,可要小心着些。”寒月开口说道。

“多谢姐姐关心,妹妹省得。”苏蘋烟微微一笑。

寒月与苏蘋烟登上了船,一船的夫人小姐,好不热闹。

“哎哎哎,你看见没,那边那个穿蜜合色绫衫的,就是景王的侧妃,据说景王很是宠她,吃穿用度都超过了王妃,就差宠到天上去了呢,真是羡煞旁人咯。”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说话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因正好是顺风,这话语便落入了寒月与苏蘋烟二人的耳中。

苏蘋烟听到这些话语后,心中暗暗得意,腰背也不自觉挺直了些,她悄悄地瞥了寒月一眼,却见寒月面色沉静,好像没听见这话一般。未及想,只听身后之人话锋一转。

“受宠又怎么样,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说到底,就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而已。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狐媚子了。要我说啊,这景王妃才是个好的,气度做派皆是大家闺秀应有的。”

“那倒是,庶出就是庶出,永远也比不上嫡出的。”

“可惜这世间男人总会被美色所获,看不见身边的贤妻良母。”

“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一件事,听说这毅勇侯府的后院内现在可是闹得鸡飞狗跳呢。”

“是因何事?”

“还不是因为毅勇侯的那一堆小妾们争宠吗,毅勇侯夫人都被气病了。”

……

庶出,庶出,苏蘋烟听到身后传来的话语心中气急,身体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可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发作不得,她单手扶着燕草的手臂,手指不自觉地握紧,长长的指甲都抠到了燕草的肉里。燕草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也只能忍痛不语,任苏蘋烟发泄。

半个时辰左右,小船总算靠了岸。眼前的蓬莱殿楼台高筑,约二十余丈。四面回廊蜿蜒,雕栏玉砌,廊下的白纱帷幔随风浮动,平添了几分轻盈灵动,朦朦胧胧,隐隐约约,不禁使人产生好似置身于瑶池仙境之中的错觉。蓬莱殿四周假山怪石嶙峋,青树翠蔓,花木扶疏。更有龙吐珠、仙客来、金边瑞香、紫罗兰、独占春、吊钟花等各色缤纷的花朵供众人赏玩。岛上微风凌凌,碧波荡漾,百花簇拥,如此美景,临水赏花、闲庭信步已是乐事一桩。

不知不觉夕阳西沉,已至掌灯时分,回廊四周点八宝琉璃起宫灯,蓬莱殿内开始张罗起晚宴来。大殿内珠帘垂幔、金碧辉煌。屏风前正中央摆放着金龙舞凤桌,帝后并肩而上坐。堂下宴席分立在左右两侧,中间以轻薄的雨过天青色鲛纱隔开,左为男席,右为女席。自北向南按照品级而坐,分别为皇亲贵胄、后宫嫔妃、以及官员、命妇的席位。

寒月依照位次坐下,左首下是苏蘋烟,右边是大公主、二公主与三公主。这是寒月第一次见到三位出嫁的公主,三位公主可都算是标致的美人,美得各有千秋。

穆德妃所出的大公主南宫珞,一袭牡丹翠鸟嫣红罗裙,外披金丝薄烟绉纱,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人比花娇,面若芙蓉。皇后所出的二公主南宫珊,身着高领翟凤出云广袖锦缎华服,满头珠翠,娇艳明媚,只是那双丹凤眼过于凌厉了些。柳婕妤所出的三公主南宫玥,一袭寒烟紫蝴蝶穿花锦绣绫裙,头簪着配套的凤蝶鎏金簪,看上去活泼动人,多了一分亲和力。

今日宴席上皆是名酒佳肴,供的酒都是宫廷御用的上等好酒,殿内有宫女端着酒壶一一至宾客面前询问需要斟上何种酒,有兰生酒、松苓酒、屠苏酒等几款酒可供选择。众人依照自己的喜好要了不同的酒来饮,寒月则是要了兰生酒,所谓兰生酒,是昔日汉宫中的名酒,以箬竹、菊花、荷花、桑叶、蔷薇、桔梗等百味花草末杂于酒中萃取而成,饮来清纯甘甜,唇齿留香。

如此豪华的宫廷盛宴,紫陌这个小丫头今生第一次有幸一观,单就桌上的名酒佳肴来说,她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跪坐在寒月身后侧为其布菜,忽而轻声问道,“小姐,方才那个小宫女说的松苓酒是什么酒啊?”

寒月闻言便耐心地向紫陌解释来,“松苓酒其实是用最简单的白酒制成,但它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制作方式的巧妙。要在山中寻觅一棵古松,深挖至其树根,然后将酒瓮开盖,埋在树根之下,使松根中的液体渐渐被酒吸入,一年以后挖出,酒色便如琥珀,酒味清香四溢。”

“那屠苏酒呢?奴婢记得有一句诗写的是什么什么入屠苏来着。”紫陌苦思冥想着。

“是春风送暖入屠苏吧。平日里让你闲暇时多看些书,你又不听。”寒月无奈的摇摇头,继续说道,“屠苏酒,便是将大黄、桔梗、白术、肉桂、乌头、菝葜等细细研磨成粉末状,裹于布中密缝好,在腊月三十日这日中午悬入井内,距水面之上三尺,记住,一定得是三尺,多一尺少一尺都不可。待到正月初一的子夜十分方能取出,再与木瓜酒、水糖面一同煎熬,最终制成屠苏酒。工序亦是十分的复杂,且产量甚少,所以这款屠苏酒曾被前朝高宗皇帝奉为珍品。”

“四弟妹果然博闻广识啊。”寒月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声清脆好听的女声,寒月寻声看去,乃是二公主南宫珊所说。

寒月不曾想到自己给紫陌解释的一番话竟会引起公主的注意,她稍有诧异地一愣,之后立马微微一笑道,“公主谬赞了,寒月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四弟妹不必过谦,看你的德容言功,堪称大家闺秀。”二公主复言道。

“是啊,四弟妹今日这温婉贤淑的打扮,我一看就喜欢的紧。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原本喝着酒的大公主忽然出言道。

这边寒月正和公主们说的好不热闹,另一边的苏蘋烟此刻心中妒火熊熊燃烧,可谓是恼怒到了极点。一个个都捧着萧寒月,一个个都瞧不起她,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仿佛与她说话会有失身份一般。人人都说她是庶出,是侧妃,是以色侍人的狐媚子。苏蘋烟越想越气,这好好的一桌佳肴都吃的索然无味,便重重地搁下了手中的筷子。她殊不知,这一举动恰好被边上的国公、郡公夫人们瞧见了,有几个夫人正私底下笑话着她呢。

兰生酒入口清清甜甜的,可后劲却不小。寒月不甚酒力,酒过三巡,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热热的烫烫的,头也有些晕晕的。大殿内丝竹铮铮,箜篌悠悠,一派歌舞升平,众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兴致十分高昂。寒月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越发地晕乎了,便欲叫上紫陌、紫苏出去醒醒酒。

寒月刚欲起身,突然感觉轻薄的鲛纱帘幕对面有一道目光直直地向自己射过来。寒月一惊,抬眸望去,却只见对面的男宾席上各人正饮酒作乐,相谈甚欢,哪有什么人正对着自己看呢。寒月心道自己果真是醉了,她兀自笑了笑,扶着紫陌的手便出去了。

南宫珩身着一袭暗紫色松花纹绸缎广袖锦袍,白玉冠束墨发。他斜坐着,手持一杯琥珀酒轻轻晃悠,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慵懒与随意。他眯起修长的丹凤眼看了对面的萧寒月一眼,随后又马上不经意地移开了,仿佛刚才的注视只是错觉,仿佛他的目光从未停留过一刻。他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角噙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第二十二章 别有幽愁暗恨生

夜色正浓,月朗星稀,空气中氤氲着初春特有的凉意。太液池的湖面上似乎腾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使得水中一轮明月的倒影变得不那么清晰,只闻得湖水一阵阵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

小径长廊上点着的八宝琉璃宫灯在白纱垂幔的掩映下,远远近近,隐隐约约,恍若点点星光落九天。夜晚的蓬莱殿似乎比白日的还要美上几分。

寒月带着紫陌与紫苏在回廊上缓步走着,经这凉凉的晚风一吹,寒月只觉得醉意都被吹散了许多,此刻的头也不怎么晕了,反倒有闲情欣赏起周遭的美景来。

漫步至蓬莱殿后侧,见有几名宫女守在转角处,眼神望着前方,脸色有些许焦急。寒月略带疑惑地向前走去,带头的宫女见寒月走来,便带着身后的宫女行礼道,“奴婢锦绣参见景王妃。”寒月见眼前的宫女衣着不俗,便知是宫里的大宫女,她噙着温和的笑意,伸出手虚扶道,“姑姑不必多礼。”

寒月顺着宫女的目光看去,只见十步开外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双手托腮地坐在台阶上,一脸的不开心。寒月问道,“请问姑姑这是怎么了?”

大宫女锦绣恭谨地答道,“回王妃,方才十皇子殿下在宴席上耍了些小性子,被慎昭仪娘娘责备了几句,殿下一气之下就跑了出来,任奴婢怎么劝都不听。奴婢们别无他法,只得在一边守着。”

寒月与大宫女锦绣的说话声引起了十皇子南宫璊的注意,他转过脸来看了一眼这边,继而又气鼓鼓地别过脸去。好一个粉雕玉琢的雪娃娃呀,只消一眼,寒月便瞬间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孩子,“姑姑,可否容我一试?”

大宫女闻言有些惊讶,神色随即恢复如初,微微一笑道,“有劳王妃了。”

寒月走到了南宫璊身边,她取出了一方蝶戏兰花丝帕,轻轻拂了拂台阶的地面,随即坐下。南宫璊原以为寒月是他母妃或者是锦绣姑姑搬来劝说自己的救兵,可她却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坐着,并无询问或是劝说一句。

南宫璊时不时地会偷瞄寒月几眼,对于身旁这个一言不发的漂亮姐姐,他着实有些好奇,可是他觉得自己毕竟还生着气呢,便把想说的话给憋了回去。但是啊,这孩子毕竟是孩子,总也藏不住心事,南宫璊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寒月转过头看着南宫璊,温柔地一笑,“我是你四哥的王妃呀。”

“那你为何坐在这里?”南宫璊继而问道。

“我看你一直坐在这里不走,想必这里定是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吸引了你,我便过想来看看呐。”寒月答道。

“黑漆漆的一片,哪有什么好看的。”南宫璊随手捡起一块花盆里的鹅卵石,在地上划来划去。

“哦?那你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不走呢?”寒月故作疑惑地问道。

南宫璊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并未回答寒月的话,继而又在地上胡乱地划起来。寒月也不催他,只是静静等着。

过了一会儿,南宫缓缓开口说道,“方才我觉得宴会很无趣,便吵着要母妃陪我出来玩,母妃不同意,我就发了脾气,结果不小心打翻了酒杯,酒水弄脏了边上丽充容的衣裙,母妃当即就责骂了我……”

“所以你一气之下就跑出来了是吗?”寒月出言补充了南宫璊未说完的话。

“嗯。”南宫璊低着头,脸上的神情十分地失落,想必是又回想起了慎昭仪责备他的情形。

寒月盯着南宫璊看了一会儿,并未直接劝说开解,只是自顾自地说起故事来,“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娘亲带我去参加一个宴席。那时的我也是个十分调皮的孩子,喜欢跟同龄的孩子们一起嬉戏打闹,谁知一时玩地有些过火,不经意间竟把主人家的一个花瓶给撞碎了。娘亲见状便立马将我拉了过去,并严厉斥责了起来。这众目睽睽下的责骂让我感觉十分委屈,我甚至觉得娘亲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为什么不关心我有没有受伤,反而责备我呢,我想着想着,于是就越哭越伤心。”

“后来呢?”南宫璊已经完全被寒月的故事给吸引了,他见寒月停下来不说了,便急切地问道。

寒月嘴角一弯,接着柔声说道,“后来啊,我才懂得,如果娘亲那时候不立马给我当头棒喝,我就不会长记性,以后也许会犯更严重的错误。更何况人言可畏,娘亲指责我那是出于保护,换做他人可不会留情面了。每个孩子都是自己娘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世间哪有不疼自己骨肉的娘亲呢?”

南宫璊听了寒月的话后沉默良久,而后才说道,“其实,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也知道母妃是为了我好,可是,宴会真的好生无趣。”

寒月闻言便知南宫璊已经无事了,此刻需要的就是哄哄他,然后转移他的注意力了。寒月环视了一下四周,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南宫璊身旁的一盆兰草上,她伸手折了几片修长的叶子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几片叶子就在寒月的巧手下被编成了一只小兔子。

“给你。”寒月将编好的小兔子递给南宫璊。

“哇!小兔子!好可爱!你居然会做这个!”南宫璊一脸欣喜,对手中的小兔子爱不释手。

“我还会做很多其他的小动物哦。”寒月得意道。

“四嫂,那你再给我做几个嘛。”南宫满脸期盼,眼里尽是乞求的眼神。寒月随后又做了一只蚱蜢,一条金鱼,引来南宫璊的一阵崇拜。

“好了,在外面玩了这么久了,我们回去吧。再等会儿就要放烟火了,不回去可就要错过咯。”寒月看着南宫璊说着。

此刻的南宫璊正在兴头上,对于寒月的话是言听计从。寒月将南宫璊带到了锦绣姑姑身边,锦绣现在对于寒月是真心地折服,她郑重地向寒月道谢。随后一行人便回到了大殿之中。

宴席结束后,众人来到蓬莱殿前的一大块空地上等着看烟花。苏蘋烟在燕草的搀扶下来到空地一隅,突然,前方蹦蹦跳跳的南宫璊引起了她的注意。或许是怀了身孕的关系,苏蘋烟现在对于小孩子是十分地喜爱,更何况是南宫璊这样长得如此可爱的孩子。

苏蘋烟不禁走上前去,南宫璊身旁的锦绣姑姑注意到了朝他们走来的苏蘋烟,便行礼道,“奴婢锦绣参见苏侧妃。”

苏蘋烟睨了锦绣一眼,“嗯,起来吧。”从眼神到口吻,皆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宫里的大宫女一向受人尊重,即使是那些个国公郡公的正夫人见到她还要给她几分薄面、以礼相待,可眼前这个庶出的侧妃却如此高傲,有了景王的宠爱,还真就把自己当王妃了?锦绣暗自腹诽着,脸上却未露出一分来,一直低眉顺目,保持着恭谨的模样。

“十皇子真是可爱极了,看着着实令人喜欢的很,本侧妃真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世后也能如十皇子一般。”苏蘋烟一边说着,一边充满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南宫璊原本正期待着看烟花,并没有注意到锦绣她们在说些什么,此刻他突然听到苏蘋烟提到了自己,便转过身来看着苏蘋烟,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的四嫂呀。”苏蘋烟笑意盈盈,欲伸手去抚摸南宫璊的脸蛋。南宫璊直觉自己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便侧身躲开了。苏蘋烟略带尴尬地收回了手,假意捋了捋鬓发。

四嫂?南宫璊与锦绣闻言皆是微微一皱眉,在大越,只有萧寒月这样的正室才有资格以此称谓自居。她苏蘋烟,区区一个侧妃,竟如此大言不惭。

南宫璊脸上的反感之情溢于言表,看着苏蘋烟冷冷道,“我只有一个四嫂,你不是。”

突然“嘭”的一声,远处的地平线上窜出一团耀眼的光芒。“哇,终于开始了。”南宫璊被眼前的烟花吸引住了目光,便跑最到前方去,不再理睬苏蘋烟。

光芒快速上升着,留下一线灰色的烟雾。啪!一朵五彩缤纷的花儿在空中绽放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芒大盛,散开到极致,最后渐渐变成无数的小小光点,犹如颗颗宝石镶嵌在巨大的夜幕中。接着一排烟花升空,大批火花从天上倾泻下来,成了红色和金色的瀑布,大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花开富贵,锦上添花,笛音花雨,吉祥如意,彩霞雷鸣,金龙送福各种绚烂夺目的烟花相继在夜空中绽开,看得众人是眼花缭乱,直拍手叫好,真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只是此时此刻,任那烟花再怎么好看,苏蘋烟也断无心情去欣赏了。她双目紧紧地盯着前方,眼中流露出的是满满的恨意。她双手使劲地握拳,用力到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忽然,“咔嚓”一声,涂着殷红蔻丹的长长指甲被硬生生地掰断了。

远处的烟火忽明忽暗,火光映照在苏蘋烟的脸上,显得她的脸庞是多么地扭曲似鬼魅。

第二十三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宴会散去,一行人方行至宫门口,皇帝便急急差人来宣旨。漠北传来紧急军报,皇帝命众皇子与几位要臣前去宣政殿共同商讨军情。南宫璟自然也在此列中,他匆匆嘱咐了寒月与苏蘋烟几句便朝宫内快步走去。

苏蘋烟心中意难平,却还要强忍住一阵阵袭来的恨意,不得不与寒月同坐一辆马车回府,可想而知她此刻的内心是何等的压抑。

记得来时,苏蘋烟还是笑语盈盈的模样,时不时地会与寒月说上几句话。可是现在回程时,苏蘋烟却是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双眼紧紧盯着车窗上的绣帘愣神。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的缘故,她的脸色也有些隐隐地泛青。

寒月并不知苏蘋烟此时心内所想,看她如此模样,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了。南宫璟将苏蘋烟交于寒月照顾,寒月自是不能有任何疏忽。她出言问道,“蘋烟,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苏蘋烟听到寒月的声音,心生厌烦,却又不能表露,心里更是难耐,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奇怪起来,“没事,许是有些累了,我休息会儿便好了。”她说着,也不顾寒月回答,便兀自闭上了眼睛。

寒月心中隐隐觉着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便也随她去了。马车内一片寂静,唯余车轮滚滚的声音。

苏蘋烟回到了蘋烟阁后便大发雷霆,站在门外都能听见屋内噼噼啪啪各种瓷器玉器被摔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婢女们一个个战战兢兢,抖得似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主子发火,无故牵连自己。

苏蘋烟又拿起手边的一个青花双耳花瓶准备朝地上摔去,周围的奴婢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阻。蒋妈妈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赶忙冲上去拦下了苏蘋烟,“侧妃,您先消消气,为了那些个人伤了自身可不值得,再说了,您现在也要为小世子考虑考虑啊。”蒋妈妈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好不容易劝住了苏蘋烟坐下,她赶紧吩咐小丫鬟如儿去给苏蘋烟斟杯水来。

如儿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将茶送至苏蘋烟手边。苏蘋烟发了这么一大通火也颇觉口干舌燥,她伸手取过茶盏,刚喝了一口,便怒道,“贱婢,你是想烫死我吗?作死吗?”苏蘋烟刚平息下去的怒气此刻又蹭蹭地往上窜,她拿起杯子便狠狠朝如儿头上砸去。

如儿躲避不得,只能硬生生地接下这一砸。这一下着实用力,杯子都被砸碎了,如儿的额头破了一大块皮,鲜血直流。滚烫的茶水顺着脸庞留下,不少皮肤都被烫出了红印子。

如儿顾不得疼痛,赶忙跪地磕头求饶,“苏侧妃饶命,苏侧妃饶命啊,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啊……请您饶命……”如儿那样子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众人看着皆于心不忍,可也没人敢说话,都静静地跪了一地。

苏蘋烟越想越气,她冲到角桌边,拿起桌上的一根鸡毛掸子就朝如儿劈头盖脸打去。“一个个都瞧不起我,连你这个贱婢也瞧不起我是不是,我看你是在找死。”苏蘋烟打得越发狠厉起来,打得如儿连声求饶。

蒋妈妈看着苏蘋烟打得实在狠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便再次大胆上去劝阻,“哎哟,侧妃,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您何必为了一个贱婢如此作践您自己啊。”蒋妈妈说着,伸手便拦住了苏蘋烟的动作。

蒋妈妈随后又对着如儿厉声道,“小蹄子,还不快滚一边儿去,在这儿碍什么眼呢!”苏蘋烟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听见蒋妈妈如此说话,也并未阻止。如儿见状连声谢恩,随后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至角落。

苏蘋烟喘着粗气坐下,她将今日所受的屈辱都怪在了寒月的身上,“萧寒月,你不让我好过,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总有一天,这王妃位子会换我来坐!”

方才一直发着火,此刻静下来后,苏蘋烟才发现自己的肚子有些不舒服,好似一阵阵针扎似的痛,她脸色渐渐苍白,捂着肚子说道,“蒋妈妈,我的肚子,好痛……”

蒋妈妈闻言一紧张,她连忙朝苏蘋烟看去,这一看,可不得了了,“哎呀,不好了,快去叫李大夫来,侧妃见红了。”蒋妈妈惊惧万分,屋内的婢女们乱作一团。

李大夫来后,先以金针为苏蘋烟止血,而后,他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脉,默默无语,脸色却越来越凝重,眉头渐渐紧锁,最终摇了摇头道,“苏侧妃,请恕小人无能为力。”

苏蘋烟闻言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满脸地难以置信,“你说什么?我的孩子怎么了?”

“哎……”李大夫叹了口气道,“苏侧妃,这孩子怕是要保不住了。”

李大夫的话对苏蘋烟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此时已经十分虚弱的她却还要强撑势气,她美目一瞪,“你最有名的不就是能妙手回春吗?怎么原来竟是个无用的!你这段时日以来收了我这么多好处,到头来却保不住我的孩子,信不信我杀了你?”苏蘋烟说到后来已是急红了眼。

李大夫额头上流下了冷汗,跪在地上说道,“苏侧妃,就算您杀了小人,小人也无能为力啊。小人之前跟就跟您说过,您体质虚弱,胎象本就不稳,切忌思虑过甚,更忌发怒。侧妃您可曾按照小人说的去做了?”

苏蘋烟一下子瘫软在了床上,引来蒋妈妈一阵惊呼。这个孩子对于苏蘋烟来说是无比重要的,这不仅是她与南宫璟的第一个孩子,更是她将来坐上王妃之位的希望,现在全毁了,全毁了!苏蘋烟伤心欲绝,愣愣地靠在蒋妈妈的身上哭着。

她哭了好一阵,哭到精疲力尽了方才停下。她用帕子掖了掖泪痕,突然出口问道,“李大夫,这胎,你最多还能保多久?”

李大夫十分惊诧,不知苏蘋烟是何意图,不过他也不敢多问,如实回道,“若是小人日日为侧妃熏艾,再配上药物,估计……估计最多还能拖上半个月左右。”

苏蘋烟红肿着双目,沉吟了片刻,“半个月么……半个月足够了。你就替我将这胎再保半月。”

“是,小人遵命。”苏大夫唯命是从。

“还有,今日之事切记不可外传,否则……”苏蘋烟眼神冷冷地盯着苏大夫,苏大夫只感觉似有一条冰冷的毒蛇在他身上缓缓爬过,弄得他心里一阵发毛。

“是,是,是,小人明白,苏侧妃放心,小人定会守口如瓶。”苏大夫连连点头称是,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滴下的冷汗。这间屋子,他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他急忙行了礼,随后便匆匆离开了。

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苏蘋烟凌厉地环视了屋内众人一周,开口道,“你们也是,今日的事,我不希望在外面听到半个字。”众人都见识过苏蘋烟的手段,哪里还敢不从。

苏蘋烟只留下了蒋妈妈在身旁,蒋妈妈向来将苏蘋烟视如己出,此刻苏蘋烟如此的模样,她怎能不心疼,心中不自觉也如苏蘋烟一样,将萧寒月给恨上了,“我从小带大的小姐哟,您何时遭过这样的罪啊,都是萧寒月那个贱人害的你。”

“蒋妈妈,我要让萧寒月那个贱人为我的孩子偿命!”苏蘋烟心中疯狂的恨意像是要将她吞没,她恨不得将萧寒月撕碎。她眼神怨毒如蛇蝎,说出的每一个字就如一滴毒液,渗入这无穷无尽的黑夜之中。

而此刻,在安睡中的寒月完全没有意识到将要到来的狂风暴雨。

夜深人静后,满脸伤痕的如儿静悄悄地来到涵玉轩的偏门,她环视了一下,见四周无人,便学着布谷鸟叫了两声,随后小门打开了,闪出了一个人影。

“春琴姐,快去禀报主子,苏侧妃要对王妃下手了。”如儿刚开口就蹦出了这样一句话。

春琴没想到苏蘋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颇为惊讶。但更令她震惊的是如儿满脸的血迹与伤痕,她抓着如儿的手,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满脸伤痕?”如儿经她这样一问,顿时心生委屈,便一五一十地将今日之事全部道与春琴听了。

春琴听完十分气愤,“苏蘋烟这个女人如此狠心恶毒,真是白白配了一张漂亮脸蛋了。”她瞧着如儿颇为疼惜,“如儿,你这脸上的伤口得马上处理一下才行,不然可是会感染的。你在这等一下,我房里有些能治伤的药,我这就去给你拿来。”春琴说完便急匆匆跑开了。

第二日一早,春琴便借着为王妃采买物品的名义出府去了。她在街市上东拐西绕,待确定无人跟着自己时,才朝小巷深处的一座宅子走去。

“奴婢参见主子。”春琴一进屋便跪下行礼。

“起来吧。”开口说话的是一个站在窗边的男子,他穿着黑色斗篷,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精致的下巴,又逆着光,并窥不得其真容。

男子见春琴来了,便行至桌边坐下,取下了遮面的斗篷。如此风华绝代又妖异俊美的一张脸,不是当今的五皇子、成王南宫珩,又能是谁?

春琴一一将如儿所述道来,话毕便问道,“主子,奴婢该做些什么?需不需要提醒王妃?”

南宫珩把玩着手上的玉戒指,悠悠说道,“你不用做任何事,静观其变就好,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回禀。毕竟凤凰涅槃,要浴火方能重生。”

第二十四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空低沉灰暗,仿佛老天爷正在酝酿着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暴雨。寒月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一丝不安悄悄滑过,不着痕迹。突然,天空中劈过一道如银蛇般蜿蜒扭曲的闪电,随后又是几道银光闪过,天空瞬间变得四分五裂,似是被一把大斧劈过一般。“轰隆隆……轰隆隆……”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雷响过后,滂沱大雨便如瀑布般从九天泻下。

“王妃,王妃,不好了,蘋烟阁传来消息说苏侧妃方才小产了。”秋棋匆匆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脸上犹带惊慌。

“怎么会这样?可知是何故?”寒月惊讶万分。

秋棋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现在那边怕是已经乱作一团了。”

此时此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寒月作为王妃是非去不可的。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恍若是为这注定多事的一天添上了一抹晦暗不明的背景色。

寒月到达蘋烟阁时,屋内静悄悄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南宫璟抱着苏蘋烟,他的脸上犹带怒容,想必是刚发过火,寒月见状进屋后便自觉退至一旁。

此时李大夫开口说道,“苏侧妃的胎象一直很稳,不该出现小产才是啊。”

南宫璟双眉紧锁问道,“侧妃胎象稳当,平日里的吃食亦没问题,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李大夫一顿,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除非……”

“除非什么?”南宫璟紧接着问。

“王爷,可否让人将苏侧妃平日里的用物皆取来给小人看一下?例如穿的衣服,用的脂粉熏香等。”李大夫问道。

南宫璟扬起左手一挥,对着蒋妈妈几个说道,“去,按照李大夫说的,将东西全都拿来。”

不一会儿,苏蘋烟平日里用的东西就都搬了过来,李大夫在一旁的桌上一一勘验,最终目光落在了一盒冰兰玉簪花香膏上,他拿起香膏在鼻下闻了闻,微微皱了皱眉,似是不确定一般,又闻了好几下,复又伸出手指蘸了一下香膏放到口中,随后突然脸色大变,惊呼道:“王爷,这盒香膏有问题!”

在一旁的寒月听到香膏有问题时,心中顿时一沉。

“有何问题?”南宫璟蹙眉问道。

“回王爷,香膏中混有麝香和大戟啊。”李大夫似是甚为惊诧地说道。

当南宫璟听到李大夫说出麝香二字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变得相当难看。从小在宫中长大的他,听过也见过不少妃嫔争宠害人的把戏,所以他十分清楚的知道麝香是个什么东西。

李大夫继续说道,“麝香本性温、无毒。入心、脾、肝经,有开窍、辟秽、通络、散淤之功能。可是麝香对孕妇来说却是大忌。而大戟本身就性寒,有毒。二者都是会致使流产的药物。只是这冰兰玉簪香膏香气浓郁,花香盖过了麝香与大戟的味道,所以不能轻易闻出来,小人也是反复确认了才敢下此结论。小人看这香膏的使用程度,想必侧妃是每日都在用了。日积月累,必定伤害其身呐。”

南宫璟听完李大夫的一番话后已是怒极,“好,很好,竟有人敢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谋害侧妃了。”

苏蘋烟闻言已是泪水涟涟,“臣妾喜欢这香膏的味道便日日用着,没想到竟会害了自己的孩儿。都是臣妾的错,没有保住我们的孩子啊……”苏蘋烟说着,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求王爷为苏侧妃做主。”蒋妈妈、燕草、碧丝几个跪在地上,也是满眼含泪。

“这盒香膏是哪里来的?”南宫璟发问道。

“是……是……”碧丝欲言又止,偷偷瞟了一眼寒月,似是有所顾忌又似是有些害怕。

南宫璟不耐烦道,“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回王爷,这香膏是王妃送给苏侧妃的。”碧丝回答道,而后她突然转过身对着寒月声泪俱下地说道,“王妃,苏侧妃如此敬重您,把您当成自己的姐姐,您怎么能忍心害她呢?”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指证让在场的人都来不及反应,在她们的心中,王妃是如此端庄贤淑的一个人,她们实在不愿意相信王妃会下此毒手。

南宫璟慢慢转过头去看着寒月,这一刻,寒月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怀疑、痛心与难以置信,“月儿,是你做的吗?”

寒月闻言,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苦、辣、涩一哄而上。她看着南宫璟,恳切地说道,“王爷,这香膏确实是臣妾做的,可是臣妾并未在其中加过麝香与大戟。王爷,这么久以来,臣妾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您难道不清楚吗?臣妾自问不是个恶毒的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等恶毒的事情来。更何况,这是蘋烟妹妹的孩子,也是王爷您的孩子,臣妾绝不会去害他。”寒月该说的都说了,只看南宫璟信不信。若说寒月心中不慌是不可能的,虽然这件事确实不是她所为,可是寒月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这是一个针对她的圈套。

就在此时,虚弱地躺在南宫璟怀里的苏蘋烟突然柔柔地说道,“王爷,妾身相信姐姐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或许是有人想陷害姐姐,想挑拨我们的姐妹关系。”

南宫璟闻言盯着寒月看了良久,其实他心中也不愿意相信寒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他方欲开口,寒月身后的紫苏突然跪了下来,“请王爷恕罪,请王爷饶恕我家小姐。”

紫苏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寒月亦疑惑不解地看着紫苏道:“紫苏,你在说什么?”

“小姐,你就承认了吧,再查下去总会查出来的。”紫苏朝着寒月哭喊道。

一旁的紫陌听得急了,“紫苏,你到底在瞎说些什么?你要小姐承认什么?小姐什么都没做过啊!”

南宫璟那刚被打下去的疑心顿时大起,他指着紫苏说道,“你给本王说清楚了,不得有一丝隐瞒。”

“那日苏侧妃到涵玉轩找小姐聊天,苏侧妃说小姐自己做的冰兰玉簪花香膏味道很好闻,小姐看侧妃喜欢便送了她一盒。后来小姐过段时日就会派奴婢送两盒香膏到蘋烟阁。有一次,奴婢无意中看到小姐在香膏中加入了除了香花之外的其他东西,那时奴婢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想来,大概就是麝香和大戟了。”

南宫璟听完紫苏的话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的很。

听到这里,紫陌也知道事态严重了,连声说道,“求王爷明察,不要听紫苏胡言乱语,小姐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啊。”

寒月此刻的心中已是一团乱麻,“王爷,臣妾不知道紫苏为什么这样说,臣妾只能说臣妾真的没有做过这些事,臣妾问心无愧。”

南宫璟起身冷笑一声,“紫苏是你带来的陪嫁丫鬟,难不成她会帮着别人来陷害你么!来人,搜涵玉轩。”

又是轰隆隆几声雷滚过,雨势仿佛更大了些,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哗啦啦的雨声听得人心生烦乱,屋内的空气仿佛如厚厚的凝胶一般,胶着得令人窒息。

南宫璟此刻一动不动地站着,却因逆着光,看不清他的具体神情,可是他周身散发出的森森冷意,屋内的每个人都可清晰地感受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奉命搜查涵玉轩的人回来了,只见她手中拿着一包东西,“王爷,这是在王妃的衣柜里搜出来的。”

南宫璟眼神示意了一下李大夫,李大夫会意,上前接过那包东西便查了起来,“回王爷,这正是麝香和大戟。”

事态发展成现在这样,已经完全出乎了寒月的意料,她无法再保持冷静,她跪在地上,双手拉着南宫璟的衣袍恳求道,“王爷,请听臣妾解释啊,这包东西臣妾从未见过,更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臣妾的衣柜里……”

南宫璟面色铁青,未及寒月把话说完,便扬起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这一记巴掌着实用力,寒月被打歪在了地上,发髻也歪了,她右边的脸颊瞬间肿了起来,连嘴角都流出了血丝。

“贱人!本王自问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恶毒至此!烟儿何其辜,孩子何其辜!本王真是看错你了,如此蛇蝎心肠的毒妇!”南宫璟气极,亦对寒月感到失望至极,痛心至极。不自觉,他对寒月不再以“我”自称,而是以“本王”自称了。

南宫璟的话就如同一柄柄利刃,直直插入寒月的心里,瞬间千疮百孔。可是更让她伤心的,是南宫璟眼神里那抹深深的厌恶与唾弃。

寒月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此刻的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冷静,她不顾形象地再次伸手攥着南宫璟的衣角道,“王爷,你要相信臣妾,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做过啊……”

南宫璟眼中的厌恶更甚,“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在这边狡辩,不知悔改,你,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躺在床上的苏蘋烟脸色苍白,双眼红肿,柔柔弱弱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受害者,此时她突然出声,凄凄惨惨地说道,“姐姐,烟儿是哪里得罪你了?你有不满意的可以朝我来,任你打我骂我,我都毫无怨言。可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啊……老天爷啊,若是能换回我的孩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将我的命拿去……”苏蘋烟满脸泪痕,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她说着说着,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她声泪俱下的一番话不禁让人心生怜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如山的铁证摆在眼前,屋内的众人现皆已相信是寒月害了苏蘋烟的孩子。想不到原以为面慈心善的王妃竟会为了争宠,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不惜下此毒手,所有人不禁对寒月嗤之以鼻起来。

蒋妈妈见势赶忙接话道,“王爷啊,请您一定要为侧妃主持公道啊。侧妃有多么期待这个孩子,老奴是看在眼里的。这段时日以来,您也是日日来和他说话。原本一个鲜活的生命现在就这样没了,哎,真是造孽啊……”蒋妈妈老泪纵横地说着。这一番话确实勾起了南宫璟昔日的回忆。只是这回忆里有多幸福,南宫璟此刻的心就有多痛。这就是蒋妈妈添油加醋想要达到的效果。

南宫璟怒极,他方欲开口发落,忽然一阵狂风吹来,吹开了屋内墙边的几扇窗子,窗子被风吹得撞在墙上啪啪作响。经这风一吹,南宫璟整个人冷静了不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差点下了错误的决定。

南宫璟看着跪在地上,无比悲伤的寒月,思及她以往对自己的尽心侍奉,有些微微的不忍与心软。更何况,寒月的父亲萧尚书将会是自己登上太子之位的一大有利助力,若是此时废了寒月,那萧尚书便会成为他问鼎之路上的阻碍。

但是萧寒月伤害了他最心爱的女子,这是南宫璟万万不能忍的。他冷冷地睨了寒月一眼,心中越发觉得寒月那张美丽的脸此刻是多么的丑恶,他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她,便冷声道,“你回去收拾一下,从今天起就到净慈庵去为王府祈福吧。”南宫璟甩下了这句话便不再言语。

净慈庵?呵,去了还有回来的可能吗?寒月明白,南宫璟这是此生不复与她相见的意思了。她心中哀戚,跌坐在地上,呆呆愣愣地看着前方,眼泪却止不住地扑簌簌地流下。任紫陌怎么叫唤,都没有任何反应。

寒月感觉自己整个人如坠冰窖,刺骨的寒意随着她的血液在身体中蔓延开来。倏地,“咔嚓”一声,寒月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就好似是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了一道裂痕,随后,便再也控制不住地肆意断裂,直至到最后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南宫璟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紫苏,他一想到是由于她的知情不报才害得苏蘋烟如此,便也觉得甚是厌恶,便吩咐道,“来人,将她拖下去,关到柴房,听候发落。”

紫苏原本在一旁沾沾自喜,以为南宫璟会赞赏她这番“大义灭亲”的举动,却不料是这样的结果。她惊恐万状地看向苏蘋烟,待见苏蘋烟悄悄投给她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后才略略安心,顺从地被人带了下去。

第二十五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

紫陌搀扶着失魂落魄的寒月回到了涵玉轩,她看着寒月现在这副模样只觉心乱如麻,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欲言又止,反反复复了好几次。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她不明白自家小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她更不明白紫苏为什么要说那些子虚乌有的话来诬陷小姐。

“小姐,要不我们再去求求王爷,去跟王爷解释解释,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呢。”紫陌站在寒月身边一脸激动地说着,仿佛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寒月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或许她是轻笑了一下,只是这一笑是多么地戚戚然,“没用的,紫陌,你还看不出来吗?王爷若是愿意信我他早就信了,还会赶我去净慈庵吗?名为祈福,实则囚禁。” 红颜未老恩先断,心灰意冷不过如此。她心心念念的愿得一心人,到头来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罢了。

寒月缓步走出屋子,她站在廊下抬眸望着远处的天空,她突然伸出手去,不顾外面的滂沱大雨,任由豆大的雨滴从九天重重砸落在她的掌心,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雨滴瞬间破碎得无影无踪,唯余一手的冰冷。她意气消沉地说道,“现在铁证如山,想必整个王府里,人人都觉得我是蛇蝎心肠,罪有应得。王爷如此惩罚对我来说已是仁至义尽了。”

“小姐……”紫陌难过地低下了头,她十分沮丧,发现自己帮不上小姐一点忙。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她睁大了眼睛看向寒月道,“对,还有紫苏,小姐,我去问问紫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要她肯在王爷面前说清楚就一定能证明小姐的清白。”说着就要抬脚走开。

“紫陌。”寒月出声喊住了她,“我们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紫陌整个人一顿,她停住了脚步愣在原地却并未转过身来。寒月顿了顿继续道,“我不知道紫苏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只是,她既然选择这么做了就不会回头了。你觉得凭你的三言两语能说得动她吗?紫苏的性子如何,你我都十分清楚。”

紫陌听了寒月的话后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啊……是紫陌没用,保护不了小姐……”

寒月见她这么一哭,亦是红了眼眶。她将紫陌紧紧抱在怀里,主仆二人相拥而泣。她抬眸环顾着四周,这偌大的王府,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了,令人丝毫感觉不到一点暖意,只是幸好此刻还有紫陌在她身边。

之后,南宫璟便下令撤走了涵玉轩所有的婢女,并将她们调至蘋烟阁服侍苏蘋烟去了。

“此去净慈庵必定清苦,紫陌,王爷并未迁怒于你,其实你不必随我去的。”寒月看着紫陌替她收拾行李的背影说道。

紫陌闻言放下了手中正在收拾的衣服,急忙道,“求小姐不要丢下奴婢,奴婢不怕苦,奴婢这辈子都跟着小姐,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寒月目中泪光微闪,“傻丫头,你这是何苦呢……”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生硬的声音,“奴才奉命护送王妃去净慈庵,请王妃尽早启程。”护送?不过是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听命去净慈庵祈福罢了。寒月苦笑了一下,没想到南宫璟竟疑心她至此。

寒月只让紫陌简单地收拾了几件平常的衣服,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带走。

风萧萧兮雨簌簌,从涵玉轩到王府大门的这段路,寒月走过无数遍。忆去年新嫁时踏在这条路上,众人相迎欢声笑语。今日离去,却只得紫陌一人相伴,落得如此凄凉。

清泠泠的雨滴坠落在素色的油纸伞上,滴滴,嗒嗒,悲,寂,寥。

一辆马车,几个小厮,一段不归路。

紫苏被关在柴房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没有水没有饭菜,也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仿佛她已经被人遗忘了。她每天从早到晚都盼着能有人来将她放出去,可是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到了第三天,她只能虚弱地靠在墙边昏昏欲睡,此刻或许只有睡着了才能让她暂时感觉不到腹中的饥饿。

突然“吱呀”一声,柴房门被推开了,一束刺眼的阳光投射了进来。在黑暗中待了这么久,紫陌一下子适应不了,她眯着眼,用手挡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待她看到来人是谁时,瞬间喜逐颜开。

紫苏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却因几天未曾进食身体十分虚弱而摔倒在地,她再次挣扎着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朝苏蘋烟跑来,“苏侧妃,您是来放我出去的是不是?”

看着紫苏朝自己跑来,苏蘋烟不禁退后了几步,待到紫苏到她面前时,她嫌弃地用手帕捂住了鼻子,几天未见的紫苏蓬头垢面,而她身上的异味更是令人作呕。

“苏侧妃,您交代我说的我都说了,您交代我做的我也都一一照做了,您现在是不是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紫苏站定在苏蘋烟面前,目光灼灼地说道,仿佛接下来迎接她的是美好而光明的未来。

“诺言?什么诺言?本侧妃何曾答应过你什么?”苏蘋烟看着紫苏,漫不经心地说着。

紫苏闻言,脸色立马一变,“苏侧妃莫不是想出尔反尔?当初明明说好的,若是我帮你扳倒王妃,你就抬我做王爷的庶夫人的。”

苏蘋烟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她咯咯轻笑着,满头珠翠也随之轻颤。

“你笑什么?”紫苏瞪着苏蘋烟说道。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跟你的主子一样的蠢。庶夫人?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竟妄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真是不自量力。”苏蘋烟鄙夷地看着紫苏说道,她那眼神,就仿若是看到了什么下三滥的肮脏东西。

紫苏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竟被苏蘋烟骗了当枪使了,她气愤至极,“难道侧妃就不怕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王爷吗?”

苏蘋烟闻言,冷冷地睨了紫苏一眼,这一眼看得紫苏仿佛针芒在背。

“呵,想告诉王爷?那你也要有这个机会才行啊。”苏蘋烟说着递了个眼神给身旁的蒋妈妈她们。

紫苏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又愤怒又惊惧,身子不住地连连后退,“你,你,你,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燕草、碧丝二人上去一左一右钳制住紫苏,蒋妈妈拿起墙角边的一捆麻绳慢慢向紫苏走去,“我们想干什么?你说我们想干什么?哼,当然是送你上路!”蒋妈妈阴狠地说着,就要伸手去套紫苏的脖子。

“我无缘无故地死了你就不怕王爷追查吗?”紫陌惊慌失措地朝来人喊道。

“放心,本侧妃自会准备好一份你的认罪血书,到时候所有人都会以为你畏罪上吊自尽,还有谁会在乎你这个小小的奴婢。”苏蘋烟笑了笑,那笑容妩媚而阴冷。

紫苏眼中有着深深的恐惧,她用尽全身力气死命地想要挣脱,可是滴水未进的她此时只觉身体发麻,无论怎么挣扎也挣扎不掉。她狠狠地盯着苏蘋烟,此刻的她对苏蘋烟是恨之入骨,她睚眦欲裂地骂道,“苏蘋烟你不得好死,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这辈子都别想生出孩子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我诅咒你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蒋妈妈见着紫苏越骂越难听,她一个箭步上去,用麻绳紧紧地勒住紫苏的脖子。紫苏的双手被燕草和碧丝摁住了,她只能拼了命地扭动身躯,以求能挣脱。可是蒋妈妈的力气何其大,紫苏在她面前就像个小鸡仔一样好对付。

紫苏死死瞪着苏蘋烟,“苏蘋烟,你个贱人,你等着……你……等……你……不得……好……”最后一个死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紫苏两眼一翻,便断了气。

苏蘋烟厌恶地看了一眼已经死透了的紫苏,说道,“蒋妈妈,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可别留下什么不该留的东西。”

“是,请侧妃放心,奴婢省得。”蒋妈妈眼神恶毒地说道。

此事便以紫苏的死亡而告一段落。

惠风和畅,草长莺飞,无边光景一时新。蘋烟阁内苏蘋烟慵懒地躺在软榻上享用着木瓜炖雪蛤。

“恭喜侧妃,如今可算是高枕无忧了。”蒋妈妈在一旁谄媚地说道。

苏蘋烟望了一眼窗外无尽的天光,“高枕无忧?还言之过早,只要她萧寒月在一日,我就寝食难安。此次王爷竟只是罚她去庵里思过,怕是王爷还念着旧情心软了呢。”

蒋妈妈心下一凛,“那侧妃您打算……”

苏蘋烟并未回答,只是一个人静静思忖着,“净慈庵,净慈庵,为何总感觉如此耳熟呢?”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蒋妈妈,快去取纸笔来,我要写封信送去苏府,切记,一定要亲手交到娘的手里。”

蒋妈妈依言拿来了苏蘋烟所需的东西,但她心中仍满是疑惑,不知道苏蘋烟打算做什么。

苏蘋烟边写边解释道,“我记得娘与净慈庵的妙义师太有些交情,这次或许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第二十六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自从寒月来到净慈庵后,她每天过的竟是连王府下人也不如的日子。住的是净慈庵西北角最阴冷又人迹罕至的地方,穿的是荆钗布裙,用的是粗茶淡饭,每日还要起早贪黑地打扫劳作,几日下来,人竟已消瘦了一圈。

待到夜深人静时,寒月与紫陌方才擦完庵里所有的地板。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房间,看到桌上放着的只有两碗冷掉的糙米饭,以及一盘泛黄的青菜叶。

“小姐,她们这些姑子未免也欺人太甚了,日日给我们吃这些东西,我去找她们算账去。”紫陌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气不打一处来。

寒月也不劝阻,只是柔声说道,“我一日未被废黜就一日还是景王妃,她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却依然敢这么做,你说这是为什么?”

紫陌幡然醒悟,“是因为有人指使她们这么做。”

“所以,就算你去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换来的可能是更多的折磨罢了。好了,紫陌,这一天你也累了,快点来吃饭,吃完早些休息。”寒月递了一碗饭给紫陌,“每天这么多活,基本上都是你抢着替我做了,来,你多吃点。”寒月说着,扒拉了碗里的一半饭到紫陌碗里,又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她。

“小姐……”紫陌泪眼汪汪地望着寒月。寒月对着紫陌安慰地一笑,“傻丫头哭什么,快多吃点。你知道的,我一向吃得少。”

另一边景王府内,苏蘋烟今日谎称自己有些不舒服要早些歇息,便哄着南宫璟去书房了。

今日乌云蔽日,没有月光,深深的夜幕下,苏蘋烟身披黑色斗篷,带着两个丫头匆匆出了偏门。苏蘋烟私下里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继而轻声又严肃地问道,“蒋妈妈,今日之事可都打点妥当了?切不可出一点纰漏。”

蒋妈妈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亦正色道,“请侧妃放心,老奴可以性命担保,从王府到净慈庵一切都已打点妥当。”

苏蘋烟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上了一辆不显眼的普通马车朝净慈庵而去。

寒月与紫陌二人用膳完毕,洗漱过后正准备歇息了,身后的房门突然“吱呀”一下被人推了开来。待寒月看清来人是谁后,她瞬间冷下了脸。寒月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只是被善良蒙蔽了双眼。经过这些天的冷静,寒月早已明白了自己这一切遭遇究竟是出自谁的手笔。

“不知苏侧妃纡尊降贵来这儿做什么?”寒月盯着苏蘋烟冷冷地说道,一改往日的作风。

苏蘋烟见寒月如此态度,倒也不恼,只是依旧娇柔地说道,“姐姐为何如此说话?妹妹只是想来看看姐姐过得好不好罢了。”

一旁的紫陌如临大敌,在她看到苏蘋烟的第一刻,她就将寒月护到了自己身后,“你别虚情假意了,这里不欢迎你,快滚出去。”

苏蘋烟不甚在意,恍若未闻一般妩媚地咯咯一笑,“姐姐身边的狗还是这般张牙舞爪呢。”

寒月早已厌倦了苏蘋烟这副虚伪的嘴脸,便直言道,“苏蘋烟,这里没有旁人,你也无需再装了。”

苏蘋烟闻言,渐渐敛了脸上的笑意,说道,“好,爽快!这些段时日以来一直跟你扮姐妹情深,我也是累得很呢。”

“你今日只是为了来羞辱我的吗?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寒月直视苏蘋烟反问道。

苏蘋烟闻言,眼中突然一片冰冷,瞳孔深幽,仿佛充斥着不尽的恨意,“无冤无仇?哼,若不是因为你,王爷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这王妃的位子本来也是我的,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苏蘋烟顿了顿,突然一脸凄然,“就因为我是个庶出的女儿,从小便被哥哥们看不起,被父亲所不喜。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人,却又被你夺了去。赏花春宴上,贵夫人们在背后议论嘲笑我,公主们把我晾在一边只与你说话,连十皇子这么一个小孩子却也说他只有一个四嫂,是你不是我。”她如此说着,眼中渐渐燃烧起熊熊火光,“凭什么!凭什么啊!萧寒月你哪里比我好了,凭什么人人眼里都只有你没有我?凭什么每个人都看不起我?我苏蘋烟是绝不会服输的!我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看着我坐上王妃之位,而你这个温婉贤淑的王妃又是如何被人踩在脚下的!我才是那个配得上做景王妃的人!我才是!而你萧寒月根本不配!”苏蘋烟说到后来几近疯狂,曾经美艳的一张脸变得万般的丑恶扭曲。

寒月心生震惊,她不解地摇了摇头,此刻的苏蘋烟哪里还有温柔善良的样子,现在的她分明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没有人性、没有是非与良知的怪物!“就算如此,虎毒尚不食子,你竟然不惜用自己的孩子来陷害我?你怎能如此狠心?”

“呵呵。”苏蘋烟忽然诡异一笑,“这可是我心心念念盼来的孩子,我怎么舍得拿他去换你?我原以为他能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上,然后快快乐乐地长大,可谁知,大夫竟诊出我此胎必将不保。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胎像不稳,怎么会失去我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应该由你来承担这个罪责!”

“哦,对了。”苏蘋烟得意一笑,“还有你的婢女紫苏,想必你到现在都还没想通她为什么会背叛你吧?”

听到紫苏的名字,寒月眉心一动。紫苏那日的所作所为是寒月心中的痛,她至今都不明白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紫苏为何会背叛她。

“你们主仆俩还都是一样的天真,一样的蠢笨。我只不过说事成之后可以让王爷抬她做庶夫人,她就立马答应了下来。真是可惜了一张俏脸,却配了个如此蠢钝如猪的脑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奢望着飞上枝头变凤凰,殊不知山鸡永远只会是山鸡。”苏蘋烟以满是嘲笑的口吻将原委娓娓道来。

原来紫苏一直介怀那日的事情,原来她从不曾将王爷放下。寒月听了苏蘋烟的话后心中酸涩,终究是自己做错了。当她得知了紫苏的心思后,她选择了抑制她。殊不知,与其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啊。

寒月毕竟生性善良,这么多年的情谊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紫苏呢?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苏蘋烟睨了一眼寒月,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觉得寒月问出了一个非常可笑的问题一样,“背主负恩的奴婢,你说会有什么下场?更何况她知道这么多事,你觉得我还会留着她么?”

“你杀了她?”寒月心中悲愤,即使紫苏背叛了她,可是也罪不至死啊。她欲上前质问苏蘋烟,却不料刚跨出一步,双腿一软扑倒在地。一旁的紫陌想要上去搀扶,然而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苏蘋烟见状轻笑了一声。寒月立马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问道,“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苏蘋烟优雅地走至寒月面前,她缓缓弯下身子,伸出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去,她忽然抬起手紧紧地捏住了寒月的下巴,由于太过用力,她那长长的指甲都陷进了寒月的肉里,“我只是吩咐人在你们的饭菜里下了一点药,放心,这药吃不死人,只不过让你们使不出力,动弹不得而已。”她说完便狠狠地甩开了寒月的脸。

紫陌见状挣扎着爬过去想要护着寒月,却不料被一旁的碧丝用力踹了一脚而滚至一旁。

寒月的额头沁出了些许汗珠,她目光带着强烈的敌意,“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苏蘋烟拿着帕子妖媚一笑,“当然是送你们主仆三人团聚啊。”

寒月怒目圆睁,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和紫陌无疑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她心中的恐慌也抑制不住地如潮水般涌来,可她必须强装镇定,“你别忘了,现在的我还是景王妃。你杀了我就不怕王爷怪罪,不怕圣上怪罪吗?”

苏蘋烟不露痕迹地微微一愣,继而展颜说道:“你觉得没有王爷的默许我会在这儿吗?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王爷他早就厌倦了你,他怎还会去在乎一个弃妇?”她如此这般说着,就是为了刺激寒月。看到寒月伤心欲绝的样子,她的心里就感到无比的畅快。

寒月心中悲凉一片,连说话的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不会的,王爷他应当不会绝情至此。当日在王府中他就可以休了我,甚至杀了我,他若要动手又何必等到今日?”

“你不觉得景王妃在净慈庵为王府祈福,却因婢女大意打翻了烛台,主仆二人不幸葬身火海的故事,要比堂堂景王妃犯了七出之条被休下堂去要好得多么?你萧寒月丢得起这个脸,我们景王府可丢不起!”苏蘋烟说着,取过桌上的烛台拿在手上。她缓步行至窗边,点燃了窗帘的一角,火势迅速顺着帘子蔓延开来。苏蘋烟紧紧盯着火焰,她好似是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她的眼中仿佛也有炙热的火焰在跳动。

苏蘋烟犹觉得不够,她又端着烛台走回到寒月身边。她悠悠地抬起手,将烛台中的灯油尽数给浇在了寒月的脸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苏蘋烟突然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在火光中,她的脸看似诡异至极。“本侧妃今天心情好,就再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知道你为何一直都没有身孕吗?那是因为我一直让人在你点的熏香里加麝香,为了不让你觉察到,我特意吩咐她每日只能加一点点,每日一点点,每日一点点,日积月累必然伤身。”

苏蘋烟说着弯下了身子,细长的指甲在寒月的面颊上划过,划过之处竟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呵呵,再过不多久,这满屋子的大火就会将你给吞没了。萧寒月,你就好好享受吧,好好享受被这烈火侵蚀的感觉,好好享受你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刻。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说着就带着燕草与碧丝二人走出了房间,“咔哒”一声,房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苏蘋烟并未将门锁上,只是关上了而已。她觉得就萧寒月现在的样子而言,根本没能力出去,又何必多此一举将门锁上留下证据。不出苏蘋烟所料,此时寒月和紫陌二人正软弱无力地躺在地上,寒月拼命地想朝门口爬去,她用尽全身力气,却也只挪动了一点点的距离。

“紫陌,是我对不起你。”寒月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小姐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都是他们害的你。”紫陌也是泪流满面,面对死亡又有何人不怕,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小丫头而已。

头顶上悉悉嗦嗦掉落了不少灰尘,突然一根横梁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来砸到寒月,这时的紫陌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一个翻身扑倒了寒月身上,替寒月挡下了这一击。

“紫陌,紫陌!”寒月惊惧万分,她不断地叫唤着紫陌,可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紫陌已被击晕了过去。

到底是不是南宫璟默许苏蘋烟来杀害自己的,对此时的寒月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寒月只知道,若不是南宫璟一直宠着、纵着、信着苏蘋烟,那自己和紫陌、紫苏就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屋内的柱子正逐步逐步地被火舌所吞噬,木头在烈火的燃烧下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滚滚浓烟弥漫,呛得人仿佛要窒息。寒月全身瘫软地倒在地上,已无力挣扎。她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忽然笑了。那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竟显得妖媚艳丽至极,恍若黄泉彼岸盛开的红色曼珠沙华。她极力地大笑着,不知不觉间沁出了眼泪,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寒月的脑海中不断有片段闪过,当年的景象一幕幕犹在眼前。她回想起当年南宫璟于马前相救,伸手挽住自己腰际时的天旋地转;想起大婚那日他掀起她的红盖头时,温柔如水的眼眸;想起二人花前月下,两相依偎的柔情蜜意;想起自己不惜以身为他挡剑受伤,他痛心怜惜的模样。不曾想,不曾想,这一切竟是如此的短暂。“呵呵呵……南宫璟,我对你痴心一片,却是换来你如此对我……呵……终究是错付了……”寒月口中喃喃自语。

寒月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她也想有娇嗔羞怯、挼花打人的甜蜜,想有与夫君吟诗作赋、赌书泼茶的闲情,更想要有执手相看、共赴白头的誓言。可惜,只是可惜。过往的一切就像一阵细腻的杏花雨,也像杨柳揉碎的那池春水,不过是荼蘼的旧梦罢了。

很多事情,其实一开始便早已有定数。这些事,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说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总有一天会到尽头。此刻,寒月心中的恨意泛滥,那恨意犹如滔滔江水般绵绵不绝。

“好一个薄幸锦衣郎,口口声声比翼连枝,却原来根本不是与我!哈哈……哈哈哈……咳咳…… 南宫璟、苏蘋烟我恨你们!我很你们!咳……咳……”寒月凄厉地喊出这一句,便被滚滚浓烟呛得再也开不了口。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她慢慢合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火舌肆意蔓延,吞噬着一切,屋子内灰烬一片。

第二十七章 归来一径花狼藉

景王妃至净慈庵为王府祈福,却不慎意外葬身火海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大越。可是与此同时,另一则景王偏爱侧妃,为了让侧妃坐上王妃的位子,而故意害死王妃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在京都的大街小巷迅速传播开来。对于百姓们而言,这种关于皇室密辛的爱恨纠葛更能引起他们的兴趣,这件事几乎成为了每个大越人茶余饭后的必聊话题。

当南宫璟听到寒月死讯的那一刹那,他的惊愕并不亚于其他任何人。他当初的确是因为厌弃了寒月而将她赶至净慈庵,可毕竟旧情仍在,他也确实未曾想过要取她的性命。寒月突如其来的死讯打乱了南宫璟平静的生活。

在市井上传的如此沸沸扬扬的话题,自然也很快飘进了皇帝的耳朵里。愁容满面的南宫璟不仅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流言蜚语,现在还被皇帝叫进宫去训了一顿,他花了多年在皇帝心目中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大打了折扣,可谓是真正的焦头烂额了。

南宫璟刚从承明殿出来,又被皇后给急急地召去了凤鸾宫。

“你看看你,现在都闹成什么样了!堂堂的景王府却成了世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皇后一脸怒意,她的心中又是气愤又是焦急,直直恨铁不成钢,“你跟母后说实话,萧氏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如外界传闻那般?”

南宫璟一言不发地站在台阶之下,他听着皇后的训话,亦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他听到皇后如此说,心中烦躁,便直问道,“母后,怎么连您都这么认为,在母后的眼里儿臣就是这样的人吗?儿臣对她从未起过杀心。”

皇后听了南宫璟的话,稍稍定了定心,“不是这样,那就最好。一个女人的性命事小,给你带来污点事大。”皇后说到这里,话锋又是一转,“本宫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如此偏爱那苏氏,迟早会出问题!自从她进了景王府之后可有太平过?萧氏的事情虽说跟你没关系,可难保与那苏氏无关!”

“母后!”南宫璟闻言,顿时急了,“为何母后对烟儿的偏见总是如此之大?烟儿她温柔善良,也定不会做出此等狠辣之事。此事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哎……”皇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浸淫后宫这么久,又岂会看不懂人心?皇后直觉这事没这么简单,她总觉得此事与苏蘋烟脱不了干系,只是南宫璟听不进她的话,她也别无他法。

皇后轻轻揉着太阳穴,有些力不从心,“你王府里的事情,母后也管不着,你且好自为之吧。”

暮春,京都的暮春,大越京都落桃花的暮春。焉支山脚下,一片一望无际的桃林,如烟如雾,宛若粉色云霞。小小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落进潺潺的溪水中随之漂流而去,如此良辰,如此美景。

桃林中央有一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茅草屋,院子里摆满了一个个的三层架子。一边的几个架子上晒着豆子、笋干、玉米、辣椒等不少吃食,另一边的几个架子上则是晒着甘草、酢浆草、甜地丁、辛夷、白芷、连翘等多味中药。屋外的炉子上正熬着药呢,有股股的热气从盖孔里“滋滋”地冒出来。

屋里的木板床上静静躺着一个女子,她身着普通农家女所穿的粗布麻衣,脸上和手上都缠了层层白色纱布,看上去有些瘆人。一个农妇模样打扮的女人正在床边照料着她。

太阳微移,一束耀眼的阳光透过纸糊的窗子透进来,投射在女子的脸上。女子被这光线惊扰到了,她微微皱眉,随后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许是昏睡了太久,刚睁开的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觉模模糊糊的,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好些。最初映入眼帘的是木结构的屋顶,她转动眼珠环视了一周,发现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农舍。

“你醒啦?”床边的农妇看见昏迷的女子终于醒来,不禁有些喜出望外,她急忙起身出屋去喊人了。

女子挣扎着坐起身子靠在床沿上,她想用手捋一下眼前的头发,抬起手来,却发现双手都缠着纱布,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脸上也是缠满了纱布。她此刻的头还是晕乎乎的,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现在突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自己又是这副模样,心中不免有些许的惶恐之情。

“小姐!”此时,只见另一个头缠纱布的女子朝床边奔来,“小姐,你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她说着忍不住喜极而泣,扑到了女子身上抱住了她。

“紫陌?”女子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激动万分却又不敢肯定。

“是我,小姐。”紫陌急切地回道。

茅草屋中的二人,正是那天本该葬身火海的萧寒月与紫陌。二人劫后逢生不免百感交集,紫陌冲上去将寒月抱住便哭了起来。

一阵恸哭过后,寒月方才注意到屋内还站着一个人,是方才随着紫陌一起进来的男子。她缓缓放开了紫陌,别过头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抬眸望向那人。细看去,男子的五官并不似如刀削般的精致俊美,却也是清逸雅正,干净端方。纤长的睫毛之下一双眼睛澄明清澈,肤色白皙,青衫磊磊,整个人由内而外地透露出一股堂堂正正的清气,秀而不媚,华而不骄,自有一股别样的风流。

“小姐,他是为我们医治的叶大夫。”紫陌说道。

“在下叶子陵,见过姑娘。”他说着,便上前来替寒月把起脉来,“姑娘因身体虚弱以至昏迷了数日,现在看来身体已无大碍,只需好好休养即可。”

“多谢叶大夫出手相救。”寒月诚心地说道,轻轻细细的字句从她的口中溢出,声音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又好似沉在清水中的琉璃翡翠,虽带着点清冷,却说不出的好听。

叶子陵微微笑了笑,笑容和煦如三月春风,“救你的人并不是我,我只是替你们治伤的一介医者罢了。是一位贵人救了你们。”

“是何人?”寒月紧追着问道。

叶子陵笑了笑,却是没有明说,“这个我不便多说,等他来了你自会明白一切。”

白驹过隙,三日过后,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停在了茅草屋的门口。一名俊美绝伦的男子带着一名婢女进了屋内。

“成王?春琴?”寒月见到二人心中惊讶无比。

寒月的诧异早已在南宫珩的意料之中,他不以为意地行至寒月床前,撩起袍角,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而后柔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是你救了我们?”寒月看着南宫珩并未答话,反而出言相问。

南宫珩颇有深意地笑了笑,侍立在一旁的春琴代南宫珩回答道,“回王妃,是成王救了您。”

寒月盯着春琴看了好一会儿没说话,春琴知道寒月在想什么,便主动说道,“奴婢一直都是成王的人。”

原来春琴和如儿便是南宫珩安排在景王府里的眼线。南宫珩在景王府安置眼线的原意本是想得知南宫璟的一举一动,却不料歪打正着地得知了他后院起火的事情。南宫珩转念一想,又觉此事或许可以利用一番,便一直关注着。

正因如此,苏蘋烟在景王府中的一举一动早已被春琴和如儿二人看在眼里,南宫珩得知后便派人日夜监视着苏府,这才能洞悉苏蘋烟的计谋。大火当晚,南宫珩事先已派人准备好了两具与寒月和紫陌体型相仿的女尸来替换她们俩,故而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

寒月自嘲地一笑,皇家啊,真是每个人都深藏不露。现在看来成王此人城府极深,绝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简单,想来此番也断不会是出于好心平白出手相救,便问道,“请问成王为何要救我?”

南宫珩见寒月如此直截了当,嘴角不禁一勾,这一笑邪魅至极,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可是寒月全无心情欣赏,“好,既然王妃如此直接,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听到南宫珩依然喊她王妃,寒月只觉十分刺耳、讽刺无比,她打断了南宫珩的话突然说道,“成王,景王妃早已葬身于那场大火之中了。”

南宫珩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天下女子何其多,聪明人也不少,但聪明的女子却不多,更何况还要是个憎恨南宫璟的聪明女子。只要我们两个合作,你助我一臂之力,我亦可助你报仇雪恨。两全其美,一箭双雕的法子,你看如何?”

寒月闻言,哂笑了一下,不免觉着南宫珩之话甚是滑稽,“如果我聪明,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如今的我容颜尽毁,连出门见人都不能够,遑论与成王你合作?”

南宫珩却是说道,“你不是不聪明,你只是被你自己那无用的良善蒙蔽了双眼罢了。经此一事之后,想必你应该明白了许多、也看清了许多。至于容颜之事,你无需担心。子陵乃是神医华佗的传人,他师传的青囊书上详尽记载了如何帮助毁容之人恢复容貌的方法,更有神奇的换颜之术。”

寒月低垂着眸子并不接话,只是静待着南宫珩的下文。

第二十八章 前路漫漫其修远

随着太阳的渐渐偏移,照进屋内的阳光愈发地多了起来。柔和的光线照耀在寒月与南宫珩的身上,似是为二人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仔细看去,仿佛还能看到在阳光中蹁跹起舞的尘埃。

寒月如此裹着纱布的模样应是有些瘆人的,只是她的一双眸子清莹透澈,宛如两潭秋水,又仿若月色下的浅色琉璃,直叫人看了进去便移不开眼,也便不会令人觉得她此等的模样是有多吓人。

南宫珩继续说着,“在朝堂之上,我和南宫璟自可凭本事博弈,可是南宫璟有我不具有的优势。他是父皇的嫡长子,他的背后有皇后以及皇后的家族撑腰,要想打垮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

南宫珩顿了顿继续说道,“太常卿柳逸的女儿柳沅芷不日将要入宫为妃,可是她得性子太过于柔顺,以她一己之力必定无法在宫中生存,更遑论将皇后拉下马,所以我需要你以她婢女的身份随她一同入宫,竭尽全力扶植柳沅芷,帮其获得皇上的宠爱,并助其在后宫中立足。”

南宫珩平平淡淡地说出了这样一番惊天言论,好似只是说着今天吃什么一般稀松平常,可是就这简单的几句话在寒月听来却已然暗暗心惊。

寒月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成王殿下真是太高估我了,我自问没有那样的本事。我恨南宫璟和苏蘋烟没错,可是皇后是无辜的。”

“皇后无辜?呵……”南宫珩不禁为寒月的天真感到好笑,“在这后宫之中可没有人是无辜的,也没有人是绝对干净的,只有手染鲜血的多少不同罢了。在皇后诞下南宫璟之前,为何宫中会有这么多孩子或是胎死腹中或是出生后即夭折?为何不断有嫔妃一尸两命?为何存活下来的只有公主没有皇子?这些为什么你可曾仔细想过?” 南宫珩双目灼灼地盯着寒月一字一句地说道。

照南宫珩这话的意思来看,这些事情可都是皇后做下的?!一番话听完,寒月背后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没想到看上去端庄大方,温婉贤淑的皇后竟也做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寒月眉心一跳,说道,“若是我与柳沅芷将皇后拉下马了又如何?到时你可会让我们安稳地活着?难保最后不会为了你的大业、为了你的母妃将我们除之而后快。卸磨杀驴,鸟尽弓藏。”

提到母妃二字,南宫珩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渐渐收敛了嘴边一直噙着的不羁的笑意,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宁贤妃?呵,宫中众人皆以为宁贤妃与我母妃是姐妹情深,就连父皇也这样认为,可是我却清楚地知道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当初的她为了自己那点龌龊的私心,不惜毒害了我的母妃。所以,她对我而言,是杀母仇人,此生不共戴天!”

在南宫珩的眼中,寒月仿佛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燎原烈火,又仿佛看到了想要席卷一切的惊涛骇浪。不过,也只是短短片刻,他又恢复了平静,“放心,你们既然是我的盟友,那我就绝不会动你们。”

寒月知道南宫珩乃是已故静修容所出,后由宁贤妃抚养长大,却不知其中竟有这样的纠葛。如此一个接一个的重磅消息,宛若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打来,将寒月压的喘不过气。

若说听了南宫珩的提议后寒月一点都没动心那是假的,最好抚平恨意的方式就是复仇,寒月又何尝不想亲眼看着南宫璟和苏蘋烟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可是寒月想到了自己那慈蔼的双亲,她不是一个人啊,何况宫内危机四伏,大有可能会有去无回,她可不愿让自己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不愿拖累双亲。想了片刻,寒月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南宫珩的提议,“成王还是请回吧。救命之恩我定会想办法报答,做牛做马无怨无悔,只是这件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南宫珩闻言后,不急也不恼,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别这么早就下定论,你说不定会答应的,现在跟我去一个地方。”

大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往来人流络绎不绝,南宫珩与寒月坐在马车里亦能感受到市井的热闹,可是此刻,无论多繁华的景象都引不起寒月的丝毫兴趣。

两个时辰过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南宫珩示意寒月去掀开车窗的帘子,寒月不明所以,她带着疑惑,伸手缓缓掀开了车帘。马车停下来的地方正是萧府门前,只不过此时的萧府丧幡白布高挂,灵棚外设,奴仆个个神色悲戚,一派凄惨萧索的模样。

南宫珩叹了一口气,脸上尽是哀伤惋惜之情,他缓缓说道,“那日,苏蘋烟一大清早的便亲自去了萧府报丧,还好生添油加醋了一番。尚书大人被苏蘋烟气着了,后又听闻了你的死讯,当场便吐了血,旧疾加上新病来势汹汹,没撑过两日便去世了。而先后失去了女儿和丈夫的萧夫人悲痛欲绝,最终选择了与尚书大人生死相随。”

寒月脑中“嗡”地一声,随即一片空白,好似她的整个世界都瞬间崩塌了。

寒月的身子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过了半晌,她才猛地转过身来,双手紧紧地抓着南宫珩的手臂,颤抖着问道,“你,你说什么?我爹娘他们……不,不会的,我不信,不会的,你是在骗我对不对?我爹娘他们都没事,你只是想骗我帮你做事而已,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寒月说着说着,眼中已噙满了泪水,“你说……你是在骗我……你说啊……”寒月几近疯狂地摇晃着南宫珩。

南宫珩看着寒月紧抓着自己的双手,他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未做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其实你的心中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寒月绝望地松开了南宫珩的手臂,眼见着她就要冲下马车去,却被南宫珩一把拦下,“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见我的爹娘,你放手!”寒月挣扎着想要挣脱南宫珩。

“好,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进去?他们的女儿?天下人皆知萧寒月已死!更何况以你现在这副模样进得去吗?引起了轩然大波又该如何收场?”说完,南宫珩却突然放开了寒月,冷漠道,“你若执意要进去,那便去吧,我不会拦着你。”

是啊,现在的自己又算是个什么呢?寒月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忽然什么都不顾地大哭起来,仿佛是要将这段时间以来积压已久的委屈通通都给哭出来。南宫珩看了一眼寒月,当即也不再管她,便在一旁闭目养神起来。

寒月泪水涟涟,恸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一旁的南宫珩缓缓睁开了双眼,他见寒月已是平静了许多,这才问道,“可是哭够了?若是哭够了,就随我进去。”他说完,便将一顶带有黑纱的斗笠递给寒月,“将它戴上,下车。”

寒月看着手中的黑纱斗笠有些诧异,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没想到南宫珩竟会亲自带她进萧府,更没想到南宫珩替她考虑得如此周到。南宫珩已然下了马车,寒月回过了神来,她见南宫珩已经等在了马车旁,便立马戴上了黑纱斗笠,跟着下了马车。

萧府中白幡黑幔高挂,一派森森凄然的样子。寒月跟在南宫珩身后踏进了萧府的大门,萧府的刘管家正在操持着丧礼。

“刘叔……”寒月看着刘管家,在心中轻轻唤道。她见到了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熟人,眼眶又不禁湿润了起来。

刘管家见到南宫珩后立马上前见礼,“老奴见过成王。”

南宫珩脸上亦有悲色,他摆了摆手说道,“今日便不必多礼了,刘管家还请节哀。”

刘管家满面悲容,他见南宫珩如此诚心,便深深拜下,“老奴多谢成王。”随后,刘管家便迎着南宫珩前往灵堂,寒月跟在南宫珩的身后,心中只觉万分煎熬。这一刻,她想去,却又怕去,她脚下跨出的每一步都显得是如此的艰难。

灵堂的正中央放置着两副柏木棺材,棺材前设着香案,凄凄又戚戚。

刘管家侍立在一旁递了三支清香过来,南宫珩伸手接过。他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寒月,随即对着刘管家说道,“我的随从曾经受过尚书大人的恩惠,可否让她也替尚书大人与夫人上柱香?”

刘管家一听,便又点了三支清香递到了寒月手里,寒月接过了香束,手有些微微颤抖。她随在南宫珩身后朝香案走去,只是她走得极慢,她的双腿就像是被灌了铅似的难以动弹。

寒月朝着萧凛与萧夫人的棺木深深拜下,她心中暗道,“爹,娘,恕女儿不孝。”她想着想着,泪水便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幸得黑纱遮面,才没被人瞧出异样。

拜完,南宫珩与寒月二人将手中的清香插进了香炉之中,寒月定睛看着二老的灵位,心道,“原本该安享晚年的你们,现在却要长眠于冰冷的地下。如果没有苏蘋烟,如果没有南宫璟,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女儿发誓,女儿一定会为你们报仇,会让害了我们的人付出代价。”寒月此时眼神坚定,出现了一抹从未有过的狠厉之色。

出了萧府,寒月随着南宫珩回到了马车之上,马车便又朝着城外的茅草屋而去。

“多谢王爷,让我得以送爹娘最后一程。”寒月向南宫珩表达着真心的谢意。

“萧尚书是个好官,又曾于政务上指导过我些许,于公于私,我都理应带你前来祭拜。”南宫珩说道。

南宫珩虽是如此说道,可寒月知道,他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即便南宫珩是抱着利用她的目的,可寒月依然心生感激,“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她顿了片刻,方是说道,“你说的那件事,我答应了。”

南宫珩听到此处,嘴角微微一勾,仿佛胜利者的姿态,“我说过了,你会答应的。”

第二十九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一年,一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一年,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发生。

在这一年中,大越经历了水患,经历了干旱,经历了北边鞑靼侵犯边境。景王南宫璟进献退敌良策,成王南宫珩治水有功,一时二人风头正盛。三公主南宫玥喜获麟儿,成王南宫珩娶了皇后的表外甥女朱巧容为王妃,六公主南宫珍嫁与了荆州都督薛昱家的二公子薛昀寒为妻。前不久,景王南宫璟上奏请封侧妃苏蘋烟为景王正妃,皇帝与皇后本认为庶出的的苏蘋烟不堪此位,欲再为南宫璟选妃,但南宫璟再三请求,最终皇帝念其献策功劳便准了其所奏。

自从受伤以来,寒月便与紫陌一直住在城外桃林的茅草屋中休养,她们的伤势在叶子陵的细心照料下好的很快。在之后的时日内,寒月与紫陌便搬至了柳府内居住,除了叶子陵会定期前来柳府替二人看诊之外,南宫珩也会时不时地来探望寒月,跟她说说宫里的最新形势,他还特意派了一位老嬷嬷前来教授寒月她们宫廷礼仪。

寒月现在虽然是以太常卿柳逸二女儿柳沅芷婢女的身份在府里住着,可是柳家待她的态度却不似婢女更似小姐,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这许是因为南宫珩的缘故。

寒月坐在妆台前,紫陌一边为其梳妆,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近日听闻的各种事情。寒月静静听着,当她听到南宫璟将苏蘋烟抬为王妃的时候,心还是忍不住揪了一下。虽然事隔经年,可这伤口,还是会疼。

寒月看着镜中的自己,愣愣出神。她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庞,只觉恍若隔世。一年前的一场大火毁了她原本那清丽的容颜,却不曾想,叶子陵妙手回春,为她造就了另一副容貌。现在的容貌虽不似之前的那般清丽,却也算得上是柔和婉约,别有气韵。一旁的紫陌也是完全换了一副容颜,娇俏灵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沉静,或许是经历了这一切变故,紫陌的性子也不再似从前那般莽撞毛糙了。

寒月尚处于愣神之中,耳边便传来了一声娓娓动听的女声,“月儿,昨晚休息得可还好?”

寒月回身望去,来人正是柳府的二小姐柳沅芷,只见她梳着一个回心髻,左边簪着一支碧玉垂珠步摇,发髻上又配以几朵同色绒花相佐。她身着一袭秋香色纹绣梨花的长裙,配一雪色纱织披帛,瞧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柳沅芷的际遇,要是说来,也颇为离奇。她从小体弱多病,隔三差五地就要病一次,小孩子家的,身子本就柔弱不堪,再经这些病痛一闹,整个人被折腾得就剩一口气了。柳逸与柳夫人可急坏了,一直带着她四处求医,却无果。正当二人为此愁眉不展之时,幸偶遇一赖头和尚,和尚道若是想柳沅芷病好,则在其十五岁之前,切不可再使其沾染红尘俗世之气,不然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柳逸一听顿时明了,便急忙将柳沅芷送回家乡的尼姑庵里寄养。自从柳沅芷去了庵里,她这身体还真是一日好过一日。只不过柳逸不放心,便又等了两年,至今才将她接回。

柳逸原本打算让柳沅芷在家中再留两年,而后再为其觅夫婿,可谁知南宫珩此时却需要一个美貌又多才的女子进宫,为他在后宫扫除障碍。柳逸作为南宫珩一派的人,自然唯南宫珩马首是瞻,他心中虽有百般不舍,但他十分清楚,为了成就大业,就必须做出一些牺牲,于是柳沅芷便成为了入宫的最佳人选。

“睡得还算安稳。”寒月嫣然一笑回答道。

柳沅芷闻言微微一笑,“那就好,之前听紫陌说起你总是夜不能寐,我很是担心,便想着给你带点安神香来。”她说着将手中的安神香放在了桌上。

寒月看着眼前温婉柔顺的柳沅芷,心里不禁暗暗可惜,如此好的女子就要作为争夺权力的工具了吗?她沉了沉声,还是忍不住问道,“沅芷,你可是真的想好了?真的决定要入宫为妃吗?”

柳沅芷闻言,顿了顿,她抬眸看向寒月,她的眼神中既无欣喜也无忧愁,平静如水一般,“为了父母,也为了家族,这是我的使命。”她说着笑了笑,“况且我也没有什么心仪之人,进不进宫又有何妨?或许入宫为妃对我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寒月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堵堵的。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柳沅芷待她情同姐妹,她真心希望柳沅芷能得到幸福,而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一生。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未及开口,门口便传来了汀兰的声音,“小姐,成王和叶大夫来了。”汀兰是南宫珩派给寒月使唤的奴婢,南宫珩说是寒月身边只剩紫陌一个人不够使唤的,可寒月却觉得汀兰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监视自己的人,以防自己反悔逃走。只不过,南宫珩此次是多虑了。

柳沅芷闻言便很识趣地起身,“想必成王他们是有要事与你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待会儿再来看你。”寒月嗯了一声,柳沅芷便离开了。

寒月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略起褶皱的衣衫,便起身向外走去。到了前厅,寒月朝南宫珩福了福身,“有劳王爷记挂,还委屈王爷纡尊降贵扮成随从入府。”为了掩人耳目,今日的南宫珩只着了最普通的青布长衫,扮作了叶子陵的随从一同前来。

南宫珩挑眉一笑,“无妨,偶尔换个打扮也挺有意思。”

“叶大夫。”寒月随后侧身朝叶大夫行了礼。

“小姐有礼了。”叶子陵长袖作揖。

“汀兰,奉茶。”寒月对侍立在一旁汀兰吩咐道。

待南宫珩坐下后,叶子陵与寒月二人随后在椅子上坐下。南宫珩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微微呷了一口,方开口道,“三日后就是进宫的日子了,不知你可准备好了?”

“请王爷放心。”寒月正色答道。

“对了,此次内廷共选定了七名秀女入宫,其中包括忠武将军阮籍的女儿阮明庭和御史大夫云巍的女儿云澹雅,忠武将军和御史大夫也都是我这边的人,此次多两个人帮你与柳沅芷总是好的。不过,这后宫就似是个大染缸,人心易溺,必要的时候,你也不必手下留情。”南宫珩说道。

一番话刚说完,南宫珩忽然饶有意味地看了身旁的叶子陵一眼,而后道,“此次子陵也会随你们一同入宫,我会推荐他入太医院任职。”他顿了一顿,眼神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寒月的面颊,玩味地继续说道,“我与子陵相识多年,知他向来淡泊名利,无意介入纷争,但没想到此次他竟会主动提出想进宫,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在试药的过程中吃错药了。” 南宫珩半开玩笑的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寒月听出南宫珩话里有话,却不愿再作细想,故作不知。

叶子陵原本低垂着眉眼,忽闻言心中顿觉大窘,忙出言说道,“王爷说笑了,此事关乎到王爷的大业,子陵也不过是想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罢了。何况宫中人心险恶,若有子陵在太医院中,便能助小姐一臂之力。”

南宫珩摆了摆手,笑道,“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子陵不必如此较真。”

第二日清早,天还未完全放亮,寒月便带着紫陌乘着马车朝京都西郊驶去。虽已是百花齐放的春日时节,可清早的空气中还是沁着丝丝凉意,即使坐在马车中,寒月亦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裳。

郊外的气息似乎比城中还要冷上几分,许是昨日刚下过雨的缘故,远处的巍巍群山掩映在云雾缭绕之中,窥不得其真容。地面也因水汽的升腾而显得有些朦胧不清。

寒月在紫陌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只是这一步一步对寒月来说,走得是如此的沉重,这段路显得是如此的漫长。

“爹,娘,请恕女儿不孝,至今才来看你们。”寒月说着跪在了地上,她颤抖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每一个字,就仿佛小时候母亲轻抚着她的脸庞一般。寒月看着眼前的墓碑,深深的悲伤之情瞬间涌上心头,晶莹的泪水又不知不觉地漫上了眼眶,紫陌瞧着,亦是跪在一旁默默垂泪。

寒月用帕子掖了掖眼角,方才打开手边的食盒。她将盒中精致的小菜一叠一叠地拿出来,絮絮地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爹,这是您最喜欢喝的桂花酿,您以前总是说这个味道就算让您喝一辈子也不会厌。娘,这是您最喜欢吃的八宝鱼,记得小时侯女儿不喜欢吃鱼,您就跟女儿说多吃鱼会变聪明变漂亮,硬是哄着女儿吃了下去。还有这道小醋鸡,这道酱萝卜,这道千层蒸糕……”许是情绪压抑了太久的缘故,寒月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的话,那感觉就像是从前在府中与双亲闲话家常一般。

“小姐。”紫陌轻唤了一声,并将手中的香递给寒月。

寒月接过紫陌手中的三支清香,点上后插在碑前的香炉里。心中的那股情绪,就仿佛伫立于野火燎原后的荒原上,扑面而来的、不可言说的悲凉。她神色凝重,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明日女儿就要进宫了,此去前路未明,许是艰险万分,请爹娘保佑女儿大仇得报,以慰爹娘在天之灵。”

紫陌站在寒月身后,心中思绪万千,想说的太多,然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口,最终只化作一阵默然与叹息。无言静立,一主一仆,两道久久站立远望的身影,映照在迷蒙的光影里,说不清的凄凉与寂寥。

许是方才太过伤心了,此刻寒月靠在马车里只觉得疲惫不堪。

“小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紫陌端着茶杯说道。

寒月伸手接过茶杯却并未饮下,只是将杯子放在了一旁的檀木小几上,她深深看了一眼紫陌,十分郑重地说道,“世人皆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此去也不知是生是死。紫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自视你如姐妹,所以我不希望你跟着我去犯险,你明白吗?我入宫后你就去过普普通通的日子,找个好人嫁了结婚生子。”

紫陌一听寒月的话顿时急了,她忙跪下说道,“小姐这是要赶奴婢走吗?奴婢说过要跟着小姐一辈子的,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寒月急道,“紫陌,爹娘已经离我而去,我不想你也受到伤害啊!”

“小姐,之前不管你说什么紫陌都听你的,可现在请容许紫陌任性一次。不管你说什么,紫陌都不会走的!”紫陌激动地说着,灼灼的目光是如此的耀眼。

寒月只觉心中无比震颤,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看着紫陌坚定的眼神,不禁湿了眼眶,良久才道,“好,那我们就一起走下去。”

主仆二人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身处黑暗之中,幸好还有彼此可以取暖。

第三十章 禁城垂青晓苍苍

一汪蓝天碧如水,艳阳高照,风轻云淡,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甜腻的花香,一派宁静祥和。巍巍宫墙,重檐庑殿,琉璃穹顶,雕栏玉砌,这威严恢弘的皇宫还是一年前初见时候的样子,丝毫没有改变。寒月跟在柳沅芷的身后,缓步行走在宫道上,默默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感慨万分。世事多变,风云际会,当真是造化弄人呐。这或许就是自己将要待一辈子的地方,寒月心想着,如果,还有一辈子的话。

一只飞鸟扑棱着翅膀从巍峨的宫墙上飞过,飞向了外面广阔的天地之中。寒月看着,心中不免触景生情,她多希望自己只是一只飞鸟,至少,还能自由自在地飞翔。思及此处,寒月略微一惊,自己怎的就如此轻易地被一只鸟儿给摄了心魂呢?她晃了晃脑袋,迅速将此想法从脑海中挥去。此时此刻的她已无退路可言,既然当初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要坚定无畏地走下去,哪怕前路黑云障目,荆棘密布。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几名秀女在内侍的引领下到了昆德殿。偌大的昆德殿中寂静无声,殿内雕梁画栋,浮栏玉砌。八根需五人才可围抱的主梁柱子上浮雕着栩栩如生的飞龙,恍若这飞龙下一刻就要从柱中挣脱出来直冲九天一般。金龙腾飞云天,纵横宇内,气势恢宏无比。加之殿中立着两排青铜仙鹤烛树,烛火摇曳,尽显幽深旷远之感。

“请各位小主在此稍候片刻。”小内侍说完此话,恭敬地行了礼后方才退下。在此的七名秀女,皆是经内廷层层挑选出来充盈后宫的,虽说还未册封,可是称一声小主亦是可以的。

大越后宫品级规制设有一后、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皇后之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各一人,为夫人,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为九嫔,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以上三等是为二十七世妇。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是为八十一御妻。

正二品的九嫔起,方有赐封号,居一宫主位,掌一宫事宜,可自称本宫,可被称为娘娘。而九嫔以下的宫嫔并无封号,只可称为小主。

待内侍走后,秀女们一个个在殿内静静地等着,谁也没有出声。此番进宫,每个秀女至多可带两名婢女随侍,柳沅芷并没有带上自己在柳府常用的丫鬟,而是带了寒月与紫陌二人。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仍未见有人前来宣旨,不免有人不满起来。只听一女子骄横的声音传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没人来知会一声!宣旨的内侍呢?这么久了就让本小姐在这里干站着,知道本小姐是谁吗?一群没眼色的狗奴才!”

寒月原本与紫陌一起在柳沅芷的身后静静地陪侍着,此时忽然一道声音传来,不免引起了寒月的注意。寒月转身看去,只见一女子身着茜红色海棠晓月缎服,满头珠翠晃荡迷眼,她那原本姣好的容颜,此刻却是被满面怒容盖了去。在寒月入宫前,南宫珩早已将此次入选的其余六名秀女的画像给寒月看了,寒月心知,这骄横的女子便是那礼部尚书孙斌的掌上明珠孙玉蔚。

此时,原本默默站在一旁的一名身着浅粉色玉簪花绣裙的女子上前劝道,“姐姐,还请稍安勿躁,我想这宣旨的公公许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她话未及讲完,便被打断了,孙玉蔚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以姐妹相称?”

孙玉蔚自诩身份高贵,自己的母亲是曹国公府的嫡女,父亲是当朝的礼部尚书,所以根本看不起站在这里的一众秀女,眼前这个跟她搭话的女子自然也不会例外。身着浅粉衣裙的女子被她说的愣在原地,孙玉蔚看着面前的女子,扬起眉,十分高傲地问道,“你是何人?”

浅粉衣裙的女子有些局促,轻声细气地答道,“我,我叫曲知许,家父是京县丞曲安然。”

孙玉蔚一听,嗤笑一声,脸上愈发露出轻蔑的神情,“一个小小的从七品芝麻官的女儿也配跟我站在一起?这内廷是怎么选的?都瞎了不成?”

曲知许被她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一阵青一阵黑的,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手里绞着帕子,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孙玉蔚睨了一眼曲知许,许是对这番结果很满意,又是冷笑了一声。

“孙小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进了这宫里,重要的可不是谁比谁的身份高贵。试想这全天下的男子,有何人会喜欢刁蛮任性、张牙舞爪的女子?你若是想耍大小姐脾气就请你回你的孙府耍去。”出言相助的这个蓝衣女子寒月认得,当初初见画卷时,寒月便心生好感,她正是忠武将军的女儿阮明庭。传言忠武将军的这个女儿性格跟她爹一样,正直仗义,平生最恨的就是仗势欺人。今日一见,果如传言所说,真是不失将门虎女风范。

孙玉蔚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这言下之意,不就是说她孙玉蔚蛮横无礼吗?“阮明庭,你这个无礼的野丫头,你说谁呢?粗人之女果然粗陋。一个粗鄙,一个低廉,你跟这姓曲的还真是一对好姐妹呢。”这双方互不相让,针尖对麦芒,其他几名秀女皆是在一旁不敢言声。

柳沅芷看着孙玉蔚这副仗势欺人的模样,不免皱了皱眉。孙玉蔚的话也是越说越难听,再下去,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柳沅芷见状忙上去劝道,“孙小姐,大家都是秀女,以后在宫内还要相处,你这又是何必?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孙玉蔚闻言,秀眉一横,双眼一瞪,一张满是怒意的脸转向了柳沅芷,待她看清站在眼前的人是柳沅芷时,忽而十分不屑地一笑,“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柳家二小姐,这世道是怎么了,如今连病秧子也可以入宫了?”说着,便拿起了帕子掩着嘴放肆地笑了起来。

柳沅芷被她这一呛,脸上也有些不好看。

孙玉蔚刚嘲笑完,她的脸色又马上一变,她这变脸的速度快得就跟翻书一样,她怒道,“敢教训本小姐?连你也配?”她说着就突然抬起了手来。

眼看着这一巴掌就要朝柳沅芷扇下去,柳沅芷躲闪不及,寒月突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孙玉蔚的手臂。寒月自知如今她的身份是不容许她做出如此犯上之事的,只是这孙玉蔚未免太过放肆无礼,若她不及时阻止,那好心的柳沅芷就要无辜遭殃了。

孙玉蔚没想到有人胆敢如此,不禁惊怒交加,她怒目而视着寒月,“你个贱婢!好大的胆子!”她猛地从寒月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接着又抬起另一只手朝寒月的脸上扇去。

“啪”地一声,清脆至极。孙玉蔚的这一巴掌饱含着满满的怒气,所以打得极其用力,寒月白皙的脸庞上立马多了一个鲜红的掌印。如此狠厉的一掌,众秀女看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月儿!”“小姐!”柳沅芷和紫陌二人不禁惊声呼道,欲上前。

寒月伸手将她们拦在了身后,然后对着孙玉蔚不卑不亢地说道,“请恕奴婢无礼。只是奴婢觉着,孙小姐您也是个聪明人,这要是再闹下去,到时闹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那儿,坏了孙小姐您贤德的名声,岂不是得不偿失?”

孙玉蔚眼珠转了一转,细细想来,寒月说的也颇为有理,这里是皇宫,不是自己家里,可不能如此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她方才狠狠打了寒月一巴掌,这心里憋着的气也撒了不少,便不想再折腾了。她狠狠瞪了柳沅芷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你倒是养了一只好狗!”说着,冷哼一声便走开了。

“月儿,疼不疼?快让我看看。”孙玉蔚一走开,柳沅芷与紫陌二人便围着寒月察看起来。

寒月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不疼,一会儿就好了。”

眼见着阮明庭和柳沅芷为自己解围,还害得柳沅芷的婢女受了一巴掌,曲知许心中十分感激又十分内疚,正想向二人道谢,此时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圣旨到!”只见一年长的掖庭局内侍手捧一卷圣旨而来。殿内一众人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礼部尚书孙斌之女,孙玉蔚,年十六,封御女,赐居长信宫凝慧殿。

太常卿柳逸之女,柳沅芷,年十七,封御女,赐居钩弋宫临华殿。

御史大夫云巍之女,云澹雅,年十七,封采女,赐居长信宫茉风殿。

上州刺史杨世林之女,杨清川,年十六,封采女,赐居长乐宫长亭殿。

忠武将军阮籍之女,阮明庭,年十六,封采女,赐居钩弋宫莲漪殿。

国子司业奚恕之之女,奚方如,年十五,封采女,赐居漪兰宫溢菲殿。

京县丞曲安然之女,曲知许,年十五,封采女,赐居华阳宫撷芳殿。

钦此!”

众人领旨谢恩之后,就由各内侍领着去了自己的居所。

第三十一章 吹面不寒杨柳风

宫道幽深,层层殿宇错落有致,连绵不绝。约莫走了一柱香不到的时间,来到了一座宫殿前,朱红色宫门前的匾额上写着三个赤金大字:钩弋宫。

钩弋宫是西六宫之一,坐落于宫城西南。宫外台阶前设有一对铜雀,宫门为楠木雕万字锦底、五蝠捧寿、万福万寿裙板隔扇门。进了宫门后便是一个宽阔的院子,院子四隅栽种着几棵高大的银杏。穿过院子,正对着的是钩弋宫的主殿瑶光殿,而如今钩弋宫尚无主位娘娘,此殿便一直空着。正殿两旁便是配殿,左边为翠薇殿、凌菡殿,翠薇殿现由沈美人居住。右边为临华殿、莲漪殿。宫殿后方便是一方小小花园,园中回廊曲折,后接连着薰梦阁与怡兰轩。

临华殿前遍植杏花,远远望去犹如雪海,香气袭人。其花色粉白,胭脂万点,花繁姿娇,占尽春风。正所谓是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新样靓装,艳溢香融,羞煞蕊珠宫女。墙隅的几株湘妃竹翠色欲滴,与杏花相得益彰,煞是好看,赏心悦目。

寒月与紫陌二人随着柳沅芷进入了殿内。只见正殿内高悬怀庆帝御笔亲书的“令仪淑德”匾额,西壁悬挂着《班姬辞辇图》。正间正后方摆着紫檀木雕嵌福字镜心屏风,屏风前设地平台一座,上设有宝座、香几、宫扇、香筒等。

明间前后檐安双交四菱花扇门,次间、梢间为槛墙,上安双交四菱花扇窗。东侧有花梨木雕竹纹裙板隔扇,西侧有花梨木雕玉兰纹裙板隔扇,分别将东西次间与明间隔开。东次、梢间以花梨木透雕缠枝葡萄纹落地罩相隔,西次、梢间以一道花梨木雕万福万寿纹琉璃隔扇相隔,内设避风隔,西次间南北部均设木炕,作为暖阁。整个宫殿可谓布置得十分雅致,甚和柳沅芷的心意,寒月瞧着也觉十分舒心。

柳沅芷方在正间坐下,便有宫人前来拜见。“奴才安顺,临华殿首领内侍,奴婢青璃,临华殿掌事宫女,见过柳御女,柳御女吉祥如意。”寒月在柳沅芷的身旁侍立着,见这首领内侍以及掌事宫女二人皆是二十五六的年纪,样貌平平,看上去倒是规规矩矩的样子。

随后又有两名内侍、两名宫女跟着二人身后前来拜见,“奴才小桂子,奴才小李子,奴婢绿萍,奴婢白薇,叩见柳御女,柳御女吉祥如意。”

柳沅芷端坐在座上,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地上跪着行礼的众人。众人不知柳沅芷是何用意,皆是噤声不敢言语,低眉垂眼,规规矩矩地跪着。片刻过后,柳沅芷与寒月对视了一眼,见寒月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柳沅芷便会意,对众人说道,“都起身吧。”

待众人起身站定后,柳沅芷神情严肃地说道,“你们既然在我这临华殿侍奉,那就得遵守我这临华殿里的规矩,切莫要做了那等卖主求荣、背信弃义之事,如若被我发现,必严惩不贷。”她说完,目光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番。众人原本见着柳沅芷这般柔柔弱弱的样子,以为她不过是个娇柔不堪的女子罢了,却不曾竟这般有气势,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敲打了众人一番过后,柳沅芷继而换上了和气的神色,温和地说道,“只要你们一心一意好好做事,我自不会亏待于你们的。”

待柳沅芷说完,寒月便将手中那些装着碎银子的荷包一个个分给台阶下站着的众人,分给安顺与青璃的自是多一些,其余四人则是等分的。众人伸手接过荷包,他们一掂这荷包的分量,便喜上眉梢,心中十分服帖,齐声说道,“奴才、奴婢谢小主赏赐。请小主放心,奴才、奴婢必定尽心尽力侍奉小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柳沅芷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奴才、奴婢告退。”众人依言退去。

待众人都离开后,柳沅芷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此这般说话行事还真是不适应,幸亏有你陪在我的身边,要是我一个人,还真怕做不来。”

寒月笑了笑,“你方才做的就很不错,比当初的我要好太多了。”寒月说到此处,眼中的光景不免有些暗淡,她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了神采,“慢慢来,习惯就好。”

柳沅芷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啊,对了。”她突然说了一句,便急匆匆地起身走到次间,将此番带进宫来的一个檀木箱子打了开来。她翻了一阵,取出一个碧玉小瓶子来递给寒月,说道,“月儿,此乃薄荷霜,有治伤祛肿的功效,你拿着。方才你都是为了救我,才会白白挨了孙玉蔚这一掌,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寒月仿佛不甚在意,她笑着安慰道,“不打紧的,一个巴掌而已,没什么大不了。那这瓶薄荷霜奴婢便收下了,奴婢多谢小主恩典。”她说着,伸手取过瓶子。

柳沅芷闻言,秀美一皱,嗔怪道,“我说过了,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称奴婢。”

寒月却是说道,“宫里人多口杂的,还是规矩一些的好,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她对着柳沅芷说着,继而转过头看向紫陌,“紫陌,现在起我与你一样都是小主的婢女,你要记住,这里不再有什么小姐了,只有婢女月儿,你也要如此唤我知道吗?”

紫陌闻言,心里一下子无法接受,叫了十多年的小姐,现在如何是能说改就改得的?她的眉宇之间有些不情愿,脸上又弥漫起忧伤来。

“可是……”柳沅芷也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寒月如此坚持便也只能作罢了。

寒月瞧着柳沅芷与紫陌二人的样子,不免失笑,她有些无奈地说道,“那好,以后只有我们三个人的时候,我便还是我,你们看这样可好?”

柳沅芷点了点头,展颜一笑。

紫陌也便开了怀,她上前接过寒月手中的瓶子说道,“小姐,我来替你上药吧。”

“嗯,好。”寒月看着紫陌笑着说道。

用过午膳后,寒月便陪着柳沅芷便去翠薇殿拜访了沈美人。现今钩弋宫无主位,这里位分最高的也就是沈美人了。沈美人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出身书香门第,温婉如水,虽不长得十分漂亮,可自有一股风韵在,瞧着十分舒心。只可惜她入宫五年,起初还受些宠爱,可是六宫粉黛何其多,沈美人骨子里又有一分清高无法放下,不屑争宠,后来便渐渐被皇帝遗忘了,终日待在翠薇殿中,深居简出。

从翠薇殿回来后,寒月方扶着柳沅芷在窗边的榻上坐下,就有小宫女在门外报阮采女和曲采女来了。之前在昆德殿,寒月并未仔细看过阮明庭和曲知许。现在看来,阮明庭一袭水蓝色边绣木兰花锦裙,肌肤胜雪,明眸皓齿,眉宇之间有一分平常女子没有的英气。曲知许一身浅粉色玉簪花绣裙,柔和的色调更衬得她双瞳剪水,我见犹怜,宛若一朵粉色的娇弱桃花。

寒月忙上前迎着二人坐下,又和紫陌一起奉上了一些时令的瓜果茶点。

曲知许落座后望着柳沅芷,羞羞怯怯地说道,“昆德殿匆匆一别,还未及感谢姐姐出手相助,替我解围。”

柳沅芷微微一笑,“小事而已,况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曲知许一听忙摇头说道,“宫中人心叵测,人人皆是独善其身,而姐姐却肯为我这个毫不相识的人说话。一句话是小,救我于水火之中却是大,这份恩情,知许一定铭记于心。”

柳沅芷心想,自己也只不过是不想事情闹大才忍不住出言的,并没有想过要得到他人的感激。不曾想阴差阳错,却被曲知许当成了恩人,她不禁失笑,“若说恩情,阮妹妹这份才是独大的。勇气可嘉,不愧是将门虎女!”

原本在一旁听着二人说话的阮明庭,此刻突然被柳沅芷点名,也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见笑了,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最见不得孙玉蔚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小时候可没少替人打抱不平,为了这事,都不知道被娘教训了多少次。”说完,还朝二人吐了吐舌头。

寒月在一旁看着阮明庭,她的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叹息,如此直率的姑娘被送进了宫,真不知这对她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柳姐姐,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这是我自己绣的荷包,还望姐姐笑纳。”说着,曲知许双手捧着一个荷包送到柳沅芷面前,她的脸微红,有些羞赧。

“方才这妮子到我那儿也是千恩万谢了好一阵才罢休,同样是送了我一个荷包,喏。”阮明庭指了指自己腰间的荷包,“姐姐就收下知许的一片心意吧。”

柳沅芷笑着接过曲知许手中的荷包,荷包上绣着蝶戏木兰的花样,针脚细密,可见是花了些心思的,“谢谢妹妹,我很是喜欢。”

曲知许见柳沅芷含笑收下了荷包,才舒了一口气,展颜一笑。

这一番表情落在了阮明庭眼里,她却是忍不住笑起来,“姐姐快看看她那紧张的样子,像是给情郎送荷包似的,生怕情郎不收呢。”

“阮姐姐,你,你胡说些什么呢!”曲知许原本就红着的脸此刻算是红透了。

“哟,柳姐姐这儿好生热闹啊,妹妹在外面就听见了这满屋子的笑声呢。”屋内三人正玩笑着,这时,一道清亮的嗓音从门口传来。一个身着烟霞云罗银花绡纱裙的美人走了进来,乌发蝉鬓,蛾眉青黛,正是住在长信宫茉风殿的云澹雅。

云澹雅款款走来,“我没让宫女通报一声就不请自来,要是扰了大家的兴致,还望姐妹们见谅才好。”

“瞧云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不过是在闲聊着,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嘛。”阮明庭起身说道,拉着云澹雅在一旁坐下。

柳沅芷与阮明庭、云澹雅互望一眼,三人心照不宣地一笑。

“还是你们这儿好啊,自由又清净。我和孙玉蔚同住一宫,虽处不同的殿中,可也难受得紧。何况长信宫并无主位,孙玉蔚入住后就数她位分最高,以后还不知要如何作威作福呢。”云澹雅秀眉微皱,带着隐隐忧愁说道。

“要是妹妹不嫌弃,以后可以多来我这儿坐坐。”柳沅芷安慰着。

“我们四个一起,还怕她一个孙玉蔚不成?姐妹同心,其利断金!”阮明庭接口说道。四人相视一笑,豁然开朗。

四人在一起又说了会儿子话,才散去。

“月儿,你看她们如何?”柳沅芷问道。

寒月思索了一番说道,“初见倒觉得都是率真之人,不过都说人心隔肚皮,日子久了才能看清到底谁是人谁是鬼。”

第三十二章 始是新承恩泽时

每日辰时,宫中妃嫔皆需到凤鸾宫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今日,柳沅芷早早的就起身梳妆了,第一次请安可万万不能迟到,授人以柄就不好了。

柳沅芷身着一件石青色缎绣浅彩百蝶纹的时新宫装,梳了朝天髻,对簪着一对白玉翡翠蝶戏双花鎏金簪,后簪一只碧玉滕花华胜,耳戴式样简单的琉璃耳坠。不过分张扬,亦不失身份,中规中矩的打扮。柳沅芷看着自己这一身的搭配十分满意,她对紫陌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又向替自己挑衣服的寒月报以一笑,方起身传了步辇出门。寒月随侍,紫陌在殿内留守。

到了凤鸾宫凤仪殿,便有宫女领着进去。殿内已有不少低位妃嫔到了,约莫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妃嫔们陆陆续续都到齐了,分别按着位分高低在位子上坐下。

头戴凤冠、身着橘红色丹凤朝阳锦服的皇后雍容无比、气派非常,她缓步前行着,在宫女的簇拥下坐上了宝座。

众人皆是跪下请安,齐声说道,“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都起身吧。”皇后面带笑意,和蔼地说道。

“谢娘娘。”众人起身坐回原位。

接着,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雨墨引着新入宫的妃嫔们参见皇后,柳沅芷等人一一朝皇后行过叩拜大礼,又受了皇后赏赐的些许珠钗佩环。谢恩后,雨墨继续引着众人参见宫中各妃嫔。

皇后左下手第一个坐着的是穆德妃,穆德妃是宫中的老人了,为当今皇上诞下了第一个孩子——大公主南宫珞,加之她向来待人和善,所以备受众人尊敬。许是穆德妃礼佛时间长了,她身着一件鸦青色团福如意纹宫装,手戴一串翡翠佛珠,整个人看上去面容十分慈祥。

皇后右下手第一位坐着的是宁贤妃,即是南宫珩的养母。宁贤妃一袭香妃色散花锦缎衣裙,显得端庄大方,优雅高贵。只是寒月想着南宫珩说过的话,只觉得这一张张美丽的容颜下,一个个和煦的笑容背后,都隐藏着十分可怕的阴毒狠辣,让人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宁贤妃边上坐着的是打扮艳丽无比的妍淑妃,这妍淑妃虽已年近三十,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看似仍是二八年华一般,所以多年来可谓是宠冠后宫,深受隆恩。妍淑妃本是大越的邻国——凉国备受宠爱的二公主,然凉国乃是一边陲小国,当初为了寻求大越的庇护,凉国皇帝宇文奕忍痛割爱送了他最美丽的女儿二公主前来和亲,建立两国邦交。

接着又见过了谨昭媛、慎昭仪、良修媛、丽充容、胡婕妤、柳婕妤、曹美人、李才人等众妃嫔。待一圈请安下来,柳沅芷只觉得腰腿酸痛,她不禁心道,这行礼也是个体力活儿啊。寒月见状连忙上前扶着柳沅芷坐下。

“诸位妹妹,既然进了宫,就要谨记自己身为妃嫔的身份,遵守宫规,恪守妇德,争取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皇后训示道。

“臣妾谨遵娘娘教诲。”众人回道。

皇后看着众妃嫔服帖的样子,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臣妾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奏请先行告退了。”众妃嫔都安分地坐着,妍淑妃却突然站起来开口说道。

皇后闻言并无不悦,仍是一脸温和,十分关怀地说道,“既然如此,妍淑妃你就先退下吧,回去好好休息。”

“谢娘娘。”妍淑妃微微屈身行了行礼便婀娜地离去了。

新进宫的众人看着一时有些尴尬,但见其他妃嫔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便也不好表现出什么,继而,又陪着皇后说了会儿子闲话,这才散去。

按着规矩,新进宫的妃嫔还理应去拜见太后,只不过如今的太后年事已高,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前些日子又不巧感染了风寒,现正在康宁宫静养着,不宜打扰,便免了此礼。

当晚,皇帝便翻了孙玉蔚的牌子。第二日下午,晋孙玉蔚为宝林的圣旨就晓谕六宫了。

钩弋宫临华殿内,寂静无声,唯有铜壶滴漏一声声滴落的水声,宁静深远。袅袅的青烟缓缓从霁蓝掐丝描金珐琅绘海棠香炉中升腾,韵染,淡淡的檀香味便弥漫开来。

身着粉色衣裙的宫女们及藏青色衣服的内侍们的一个个垂首低眸站立在一旁,好似一尊尊雕像一般。如此大殿,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柳沅芷此刻手中正捧着一卷书,可是却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按着规矩,今日就要轮到她侍寝了。她的心里不免有些害怕与焦虑,“月儿。”她轻轻唤道。

寒月看向柳沅芷问道,“小主,怎么了?”

柳沅芷望了一眼侍立在边上的内侍与宫女,才对寒月说道,“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害怕。原来这世事,说起来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寒月明白柳沅芷此刻的心情,就如她当年出嫁前一般,为了那未曾见过面的夫君、更是为了那不确定的未来而担心。她弯下身子,伸手握着柳沅芷的手说道,“小主不必太过紧张,奴婢听闻皇上颇为俊逸风雅,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柳沅芷看着寒月坚定的眼神,那手上传来的温热感也使得她的内心平静了不少。

二人的对话被一道声音打断了,“小主,掖庭局的李公公来宣旨了。”小宫女白薇急匆匆跑进来通报。柳沅芷与寒月闻言皆是一惊,柳沅芷赶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携着寒月去了正殿。

李公公声音尖细却稳当,传旨道,“皇上有旨,今日宣柳御女侍寝。柳御女您赶紧准备准备吧。”

待李公公宣完旨,寒月便拿着几锭纹银给到了李公公手里,李公公推脱着不肯拿。

柳沅芷见状笑着上前道,“劳烦公公跑一趟,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公公莫要推辞,权当请公公喝杯茶罢。”李公公闻言这才收下,满脸笑意地回去复命了。

转过身来,柳沅芷的脸上已全无笑意,眉宇间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忧愁。寒月看着柳沅芷的样子,欲言又止,她知道仅凭她方才的三言两语是无法完全打消柳沅芷心中的不安的,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看柳沅芷自己的了。

“小主,这是凝香丸,服用后能有遍体生香的效果。”寒月接过紫陌手里拿着的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了柳沅芷。当今皇上颇爱此等清幽的香气,南宫珩为了让她更得圣心,便命叶子陵配制了此香丸。柳沅芷接过瓶子紧紧攥在手心里,她盯着瓶子,静默了良久。寒月也并不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在一旁陪着她。

漏断人初静,缺月挂疏桐。鸾凤车已经在钩弋宫的宫门前候着了,柳沅芷在寒月的搀扶下上了鸾凤车,寒月则在车旁随车步行。

柳沅芷坐在车中,木讷地听着车轱辘在石板路上滚过的声音,她心中紧张万分,攥着的手心里都出了微汗。内侍一声喊,柳沅芷恍若梦中惊醒,才知已经到了承明殿。

偌大的承明殿,地上铺满着琉璃金砖,壁饰金龙和玺彩画,殿内四座鎏金九螭香炉正徐徐朝外吐露着袅袅轻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微苦的龙涎香气。仙鹤云树烛台点着零星蜡烛,整个大殿光线昏暗,微弱的烛光映照在地面上显得有些迷离。层层天青色鲛纱帷幔低垂,帘幕深深,微风吹过,轻薄的鲛纱随风飘荡,飘逸如烟,朦胧如雾,仿佛堕入绮丽的梦。

寒月陪着柳沅芷一步步朝里走着,到了内殿层层帷幔的最外层之后,随侍婢女却是不能够再前行了。寒月只得止步,柳沅芷驻足看着寒月,寒月目光灼灼,向她投去了鼓励的眼神,柳沅芷踌躇了一会儿,而后毅然转身继续向里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里就紧张一分。不料皇帝正附手站在窗边望着,她忙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一见是柳沅芷来了,满面笑意,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不必多礼。朕记得,你是叫柳沅芷?”

“是。”柳沅芷柔声回答。

“此名可是有何含义?”皇帝握着柳沅芷那肤若凝脂,柔弱无骨的柔荑问道。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柳沅芷始终低着头,她不敢看皇帝,只是这个表情落在皇帝眼里,却是成了女子的娇羞。

“屈灵均的《九歌·湘夫人》。好一个思公子兮未敢言呐。”皇帝看着柳沅芷说道。柳沅芷本就长得美丽动人,此刻又是一副红着脸娇滴滴的样子,看得人心猿意马。微风吹过,柳沅芷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随着清风拂过皇帝的鼻尖,皇帝顿时心情大好,他突然一把抱起柳沅芷朝床榻走去。柳沅芷未料及此,倏地惊呼一声,本能地将手环绕住了皇帝的颈上。

被皇帝抱着的柳沅芷不禁颤栗了一下,她那被皇帝的大掌抚摸过的皮肤也好似起了麻麻的粟粒。眼看着皇帝的吻就要落下了,柳沅芷心中不免微微有些抵触,她不自觉地侧了一下头,这个举动让皇帝一愣,柳沅芷也是一愣。一丝寒意划过心头,她方觉自己的失态,赶忙装作害羞地说道,“皇上,臣妾,臣妾有些紧张。”

美人在怀,媚眼如丝,娇艳欲滴,软糯的声音轻轻拂过耳畔,皇帝的心早就被撩拨得酥酥痒痒的,哪里还有心思多想,“芷儿别怕,朕会温柔地待你的。”

皇帝的吻细细密密地在柳沅芷洁白如玉的颈间落下,柳沅芷心里只觉翻江倒海却无能为力,她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锦被,一分一秒都显得分外难熬。

床角上挂着的海兽异纹铜铃突然“叮呤”一声作响,柳沅芷的神思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自己这是在作甚?难道忘了自己到底缘何进宫的吗?她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待她缓缓睁开眼时,面上已然换上了一抹极致妩媚的笑容。

滴漏声声,烛台上的蜡烛已燃烧过半,烛油顺着蜡烛滴下,宛若美人的眼泪,沧海遗珠。

寒月一直默默守在殿外,此时,她朝殿内的方向望了一眼,殿内烛影幢幢,一片寂静。寒月转过头望向窗外,她那为柳沅芷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三交六菱花的雕木格子窗外,星河斑斓,清冷的幽幽月光从遥遥九天洒下,映照在地上银白一片,如霜如雪,如冰如雾。寒月盯着星空,她的目光好似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天的尽头,海的边缘,只是再远,那终究是无法触及的梦境。

第三十三章 等闲平底起波澜

第二日上午,柳沅芷被晋升为才人的旨意就传遍了六宫,仅侍寝一夜就晋升两级的情况,这还是头一遭呢,就连一直宠冠六宫的妍淑妃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六宫众人不免心思各异。一时间,皇帝,皇后以及各宫娘娘的赏赐是络绎不绝,绫罗绸缎、金玉宝石源源不断地送进临华殿,真是羡煞旁人。

安顺、青璃领着宫内众人齐贺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愿小主吉祥如意,福泽绵长。”

柳沅芷面带笑意看着众人道,“赏。”一旁侍立着的寒月与紫陌便上前去给众人分发赏银。

“谢小主。”众人看着手中不少的赏钱,面上都是喜滋滋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此时的凝慧殿却是愁云惨淡,奴婢们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一个个的,好,很好!看着她柳沅芷高我一头,就都起了别的心思是吧?连伺候都不好好伺候了?好,那我今天就让你们好好看看得罪我的下场。”孙玉蔚气血上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大骂着,又继续挥起了手中的鸡毛掸子,“你个贱婢,看我不打死你。”

“小主饶命,小主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小宫女跪在地上任由孙玉蔚打骂,她的身上早已被打得伤痕累累,却不敢动弹一分,只得拼命磕头求饶。说来这小宫女也真是可怜,无辜当了孙玉蔚的出气筒。

“小主,您这都打断了好几根鸡毛掸子了,歇歇吧,仔细累坏了身子。”孙玉蔚的婢女烟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道。

此刻的孙玉蔚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什么劝,她闻言,立马冷冷横了一眼烟芙,烟芙被她那杀人的眼神吓得不敢再说话,赶忙低下头乖乖站在一边。

次日清晨,宫中各嫔妃按规矩前去凤鸾宫给皇后请安,却被告知今日皇后头风犯了,凤体欠安,便免了请安。众人纷纷离去,柳沅芷与阮明庭、云澹雅、曲知许四人也欲结伴归去。

正当曲知许经过孙玉蔚身旁时,“哎呦喂……”,孙玉蔚不知怎的,突然一个重心不稳向一旁倒去。

身旁的烟芙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她,“小主,您没事吧?”

“曲采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故意撞我?”孙玉蔚盯着曲知许,怒目而视。

“我没有。孙宝林你为什么要含血喷人?”曲知许急切地说道,她有些惊慌失措,求救般地看向身旁的柳沅芷,说道,“姐姐,我真的没有撞到她,是她自己弄的。”

听到这里的动静,还未走远的嫔妃们纷纷驻足围了过来。

“哎呀,小主,您的簪子碎了。”就在这时,烟芙突然惊呼,她将已经段成两截的精致簪子捧到孙玉蔚面前。

孙玉蔚一看,更是火冒三丈,“曲采女,你以下犯上还拒不认错,看来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长点记性!”说着,抬手就欲扇向曲知许。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一直跟在柳沅芷身后的寒月也是没有注意到当时的情况。寒月听到孙玉蔚如此说着,微微皱了皱眉,她本就觉着这事情来的突兀,原来在这等着呢。孙玉蔚此人骄横无比又睚眦必报,想必是上次的事情结下了梁子了。

在寒月看来,她当然更愿意相信曲知许说的话,只不过方才曲知许是走在最边上的,谁都没有注意到。况且,她们几人又是走在最后的,人证自然也是无从谈起。

阮明庭欲上前分辨,却被云澹雅给死命拉住了。“你拉我干什么?”阮明庭有些生气地瞪着云澹雅说道。

“你冷静点儿!我们几个里只有柳姐姐的位分比孙玉蔚的高,你这样冲过去有用吗?怕是要帮了倒忙了。”云澹雅附耳轻声解释道,“我们且再看看,说不定柳姐姐有办法治她。”

柳沅芷一把拦住了孙玉蔚的巴掌,将曲知许护到身后,说道,“孙宝林,左右不过是一支簪子罢了,我那儿有许多,之后便差人送到你的宫里。”

这番话听在孙玉蔚的耳朵里就完全变了味,她觉得这是柳沅芷在炫耀,是柳沅芷对她的挑衅。这原本就是孙玉蔚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现在她看着柳沅芷这样护着曲知许,更是不打算轻易放过。

她心一横,大声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簪子,这是妍淑妃娘娘赏赐的红宝琉璃玉簪。”

寒月闻言,心道不好。若是普通簪子还好说,柳沅芷的位分高于孙玉蔚,有把握能平息这场风波,可是现在涉及高位嫔妃的赏赐之物被毁坏,这一不小心就是大不敬之罪啊。

寒月想了想,飞快地朝柳沅芷方向望了一眼,而后悄悄向后退去。她走过人群,行至阮明庭与云澹雅身边,行了个礼后赶忙说道,“阮小主,云小主,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奴婢身份卑微说不上话,还恳请两位小主前去凤鸾宫一趟。”至于皇后到底愿不愿意出手相助,寒月心里并没有底,她只是想赌一把。

阮明庭闻言,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过来,“你的脑子倒是转得挺快。”

“好了,别在这儿废话了,我们快些去吧。”云澹雅看了一眼寒月,随后便拉着阮明庭悄悄退出了人群,朝凤鸾宫而去。

片刻过后,寒月站回了柳沅芷的身后,柳沅芷正色道,“即便是曲采女犯了错,那也应当由皇后娘娘来判定。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统领六宫事宜。孙宝林在这里动用私刑恐是有欠妥当,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宝林你目无尊卑、有心僭越呢。”

“你!”孙玉蔚气得身子直发抖,她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只说出这一个字来。

“好一张厉害的巧嘴”,就在这时,一道慵懒又略带威严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这种小事就不用惊扰娘娘了。”身着华丽的妍淑妃在众宫人的簇拥下下了步辇,朝这里走来,“既然曲采女毁坏的是本宫赏赐给孙宝林的簪子,那柳才人,你说本宫有没有这个权力来管此事呢?”

妍淑妃一路走过,众妃嫔皆退至一旁恭敬行礼。她行至柳沅芷面前站定,修长的丹凤眼凌厉地扫了一眼柳沅芷等人,红宝石串珠的流苏在她鬓角晃荡,折射着五彩的耀眼光芒,看得人不禁心中一凛。

“柳才人,娘娘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一直跟在妍淑妃身边的曹美人出言道。曹美人住在重华宫的昕雪殿,她依附于重华宫主位妍淑妃并不足为奇。

“莫不是仗着皇上的宠爱竟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连妍淑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吗?”另一边的丽充容也趁机说道。

“臣妾不敢。”柳沅芷现在只是个才人,对上妍淑妃,无疑是以卵击石,她只得低头。

妍淑妃睨了柳沅芷一眼,又扫了一眼躲在她身后的曲知许,轻视地冷哼一声便欲发落曲知许。

就在此时,只见皇后身边的雨墨匆匆前来,她屈身规矩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妍淑妃娘娘。皇后娘娘听闻了此事,命奴婢前来宣柳才人与曲采女过去。望娘娘恕罪。”

妍淑妃秀眉一挑,并不打算放人,“皇后娘娘不是头风犯了吗?此等小事臣妾来处理就行了,皇后娘娘还是好好休息吧。”

雨墨闻言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道,“皇后娘娘说她既为六宫之主就要尽到管理六宫之责。”

此言一出,使得妍淑妃如鲠在喉。任她妍淑妃再如何嚣张跋扈终究敌不过皇后的这一句六宫之主,“哼,望皇后娘娘不要偏私才好。回宫!”妍淑妃说完头也不回地带着众仆婢离去。

柳沅芷与曲知许来到凤鸾宫内,便看到站在一旁的云澹雅和阮明庭正眨巴着眼睛笑着看着她们。二人心中了然,遂报之以微笑。殿中凤座上,皇后斜倚着,她一身靛青色常服,带着抹额,瞧着有些疲倦。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柳沅芷与曲知许跪下行礼,“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出手相助,娘娘之恩定当铭记于心。”

皇后微微展眉,和蔼地说道,“都起来吧。本宫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虽说本宫相信曲采女,可惜并没有人证可以证明。妍淑妃的性格,想必妹妹们也是知道的,若是本宫不略微惩罚意思一下,妍淑妃怕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此次便小惩大诫,罚曲采女一月奉银吧。柳才人在此事中并无过错,不予处罚。”皇后说完,二人领旨谢恩。

“这春天本应是百花齐放的好时节,可芍药偏偏想要一枝独秀,瞧着本宫直晃眼。”皇后望着窗外,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样一句。

皇后在宫中浸淫多年,寒月原本就不认为皇后会只因出于好心而出手相助,现在看来皇后果真目的不纯。她话里有话,虽尝鼎一脔,或全豹可窥。寒月尽管不愿柳沅芷与皇后有过多牵扯,不过她们初入宫廷,为了站稳脚跟,目前还需仰仗眼前的这位皇后娘娘。

柳沅芷像是明白了寒月此时心中所想一般,她眉目恭敬,对了这一句,“庭前芍药妖无格,唯有牡丹真国色。”

“娘娘既然不喜欢芍药,那摘了便是。”一直在一旁默默站着的云澹雅轻声细气地说道。皇后闻言,知此二人算是向她投诚了。她面带笑意,颇为满意地看了二人一眼。

出了凤鸾宫,曲知许自是要谢过阮明庭和云澹雅的相助之恩,阮明庭却是直言说道,“我这样一根筋的,哪里想得到这样的好法子,这次多亏了柳姐姐身边的月儿姑娘了,是她特来将此法子说与我和澹雅的。”

曲知许听了阮明庭之言看向寒月,面上微惊,而柳沅芷则是一脸淡然的笑意。

寒月闻言低眉垂首道,“阮小主您过誉了,奴婢愧不敢当。要不是您和云小主前去凤鸾宫,那此法也定是不成的。”

曲知许瞧着不愿居功的众人,展颜道,“多谢柳姐姐,阮姐姐,云姐姐,还有月儿姑娘,你们都是知许的恩人。”众人闻言,皆是一笑。

重华宫玉笙殿内,孙玉蔚正侍立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些话,妍淑妃手中端着一杯云雾茶,轻轻呷了一口,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

“娘娘,您的性子也未免太好了些,那柳沅芷与曲知许二人如此不将娘娘放在眼里,娘娘应该好好整治一番才是。”孙玉蔚有些谄媚地说着,目中露出一丝凶光。妍淑妃恍若未闻一般继续品着茶,孙玉蔚见她不接自己的话,脸上有些讪讪的。

突然,妍淑妃重重地将茶杯砸在桌上,砰的一声,屋内众人皆是一惊,“孙宝林,你好大的胆子,如此信口胡沁,竟然连本宫都敢利用!本宫何时赐过你红宝琉璃簪?”

孙玉蔚闻言脸色一白,立马跪下求饶,“娘娘恕罪,臣妾,臣妾只是一时糊涂,臣妾知道娘娘您是心善之人,定不会弃臣妾于不顾,所以,所以才会口不择言,出此下策,请娘娘恕罪啊。”说着,吓得连连磕头不止。

妍淑妃看着孙玉蔚皱了皱眉,不觉有些厌烦,她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别磕了,看得本宫头都晕了。你要知道,在这宫里,无事生端栽赃陷害可是大罪!既然本宫冒险救了你,那么……”

妍淑妃话音未落,孙玉蔚会意便道,“臣妾定唯娘娘马首是瞻。”妍淑妃闻言,这才展露出了稍稍顺心的笑意。

待孙玉蔚走后,妍淑妃身边的大宫女桃夭略带担忧地说道,“娘娘您真要延揽了孙宝林?奴婢瞧着有些不放心,就她那样儿的人,怕是养不熟。”

妍淑妃妩媚一笑,眼神却有些阴冷,“养不熟?本宫从未想过要养熟了她。愚笨冲动之人方才好利用不是吗?”

第三十四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接下来的时日里,新进宫的妃嫔们一一侍了寝,云澹雅、阮明庭、曲知许、杨清川、奚方如等几人皆晋为了御女。只是一月中,皇帝还是去临华殿的日子居多,更是一连招幸了七日,如此盛宠不免引起了后宫众人的小心思。

是日,阳光明媚,春色撩人,云澹雅便携婢女前往御花园游玩,欲赏赏这惠风和畅的春景。正漫步在幽长的宫道上,远远便瞧见了妍淑妃的辇驾朝这边而来,一条宫道上根本避无可避,云澹雅只得恭敬地立在一旁,“臣妾见过妍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云御女这是往哪儿去呀?”妍淑妃开口问道。

“回娘娘,臣妾看这春色正好,便想去御花园走走。”云澹雅不卑不亢地答道。

妍淑妃闻言呵呵笑了两声,抬手优雅地抚了抚鬓发才道,“云御女真是有闲情逸致呢,不过这倒也是,寂寞空庭春日长,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是?不像柳才人忙得很,又被皇上召去作陪了。”妍淑妃顿了顿,突然叹了一口气,仿佛十分惋惜的样子,继而幽幽说道,“你才貌家世皆不输于她,却偏偏不得宠,本宫真是替你感到可惜啊。”说着也不顾云澹雅作何反应,便挥了挥手,众星拱月般地离去了。

云澹雅站在原地,依然望着妍淑妃离开的背影,她神色并无异样,只是这手中的帕子却是有些皱了。

暮春时节的风已有些许温热,满院的花儿都开到了荼蘼之态,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这个时候的雨水总是出奇的多,午后一场细雨不期而至,洋洋洒洒,细密如网,笼罩着整个宫城。雨水打得叶片露出了油亮亮的新绿,粉白黛紫的各色花瓣却是落了一地,转眼已是绿肥红瘦。幸而寒月在几日前便已和紫陌、绿萍、白薇几人将完好的杏花瓣都摘了下来,如若不然,还真是负了这杏花盛开一场。

下着雨的午后天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有些黏黏的腻腻的,仿佛任何东西都是湿漉漉的一般。曲知许一人待在撷芳殿内弹着琴,才拨弄了两声就没有兴趣再弹下去了,她觉着百无聊赖,便意欲找柳沅芷闲话。曲知许对于自己得不得宠这事还真是不甚上心,竟日地往临华殿跑,临华殿的仆婢们对这位曲御女已是见怪不怪了。

“柳姐姐。”曲知许进了殿内,脸上笑意盈盈,清脆地唤了一声。柳沅芷见是曲知许来了,忙吩咐了人看茶。

“这外面正下着雨呢,怎的就这样出来了?”柳沅芷看着曲知许的衣袖有些湿漉漉,便拿了帕子替她轻轻拭去水珠。

“回柳才人,我家小主整日念叨着您,这想必又是想您了。”曲知许的婢女银铃笑着说道。银铃这样直言不讳地一说,惹得屋内的紫陌、绿萍、白薇等人都笑了。寒月闻言,也是忍不住扑哧一笑。

“银铃!”曲知许嗔怪了一声。被银铃这样一说,曲知许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的脸庞红扑扑的,宛如两坨绚丽嫣红的晚霞,“雨天的宫里总是阴郁冷清的,我一个人待着觉着难受得紧,便想来找姐姐说说话。”柳沅芷闻言后莞尔一笑,就迎着曲知许坐下。

“咦,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曲知许坐下后看见桌上堆放着瓶瓶罐罐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闲来无事就做了些红玉膏,正打算做完了给你们几个送去呢。”柳沅芷答道。

“柳姐姐,你可真厉害,不像我,什么都不会做。”曲知许手里握着红玉膏感叹道。

“傻瓜,要会这些做什么,这只不过是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是旁人学不来的。所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存在的意义,妹妹又何必妄自菲薄呢。我看你啊,就很好。”柳沅芷娓娓道来。

曲知许点了点头,她看着柳沅芷的眼眸中似乎也散发着不一样的光彩。“柳姐姐,红玉膏是什么?我竟从未听过。”曲知许伸手拿起一盒闻了闻,“好香啊。”

柳沅芷闻言一笑,“其实我也不懂这些东西,这都是月儿教我做的。”

曲知许颇为意外地看向寒月,心里想着:柳姐姐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

寒月看着曲知许的样子微微一笑,解释道,“这红玉膏啊,正是用外面那满院子的杏花所做的。杏花本就有补中益气,祛风通络的作用,可营养肌肤,祛除面上的粉滓。《太平圣惠方》中就有以杏花洗面治斑的记载。奴婢曾看过一本古籍,其名为《鲁府金方》,书中有着一个美容秘方,就叫做红玉膏,相传是恒帝时最受宠的昭贵妃所创。制作时,将杏仁去皮,取滑石、轻粉各等份,共研末,蒸过,入龙脑少许,最后以杏花汁调匀即可。早晚洗面后敷之,便能使皮肤红润悦泽,旬日后色如红玉,故名曰红玉膏。”

待寒月一番话说完,曲知许已是讶异至极,“柳姐姐,月儿姑娘懂得可真多啊。”

柳沅芷噗嗤一笑,“我的月儿懂得东西可多着呢,简直就是一个宝库。”

寒月被她这么一说也笑了,“小主,你又在打趣奴婢了。”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看,现在连知许都这么认为。”柳沅芷回道。

曲知许赞同地附和道,“柳姐姐说的自然是对的。”她此话一出,边上的银铃却是又忍不住笑了。曲知许被她笑得脸忽又噌地一红。

说说笑笑了好一会儿,柳沅芷与曲知许又一起用了些瓜果点心,等雨停了后,曲知许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月儿,你看我,方才光顾着与知许说话了,不知不觉间竟吃了这么多的果脯,现在才觉得满口生腻。”柳沅芷看着桌上空荡荡的盘子说道。

寒月闻言一笑,“奴婢去泡一杯六安瓜片来给小主解解腻。”她如此说着便走开了。

才过了一会儿,只见寒月端了一杯白水过来,“殿里的六安瓜片皆已用完了,小主先喝口水润润喉,奴婢这就去取去。”

柳沅芷连忙喊住了寒月,“哎,月儿,不急,我又不是非喝那六安瓜片不可。现在外面地湿路滑的,等哪天天好的时候,差白薇她们去取就好了。”

“不打紧,我去去便回。”寒月道。

“小……”紫陌刚开口,她看了一眼殿内,赶忙止住改口道,“我陪你一块儿去。”

“不过是去取个茶叶罢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在殿内陪着小主。”寒月说完,便转身出了殿门。

今日虽然是个飘着雨的日子,可是这皇宫内却是好不热闹,在宫外的皇子公主们都进宫来了。平日里,这些皇子公主要是想进宫拜见母妃,必须得先奏请皇上,得到批准后方可入后宫,而每个月的朔日与望日却是例外,不必奏请即可随意入后宫拜见,而今日恰逢是望日。

凤鸾宫内,二公主南宫珊与四皇子南宫璟正陪着皇后闲话。

“珊儿,今日看你气色上佳,喜上眉梢的,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皇后望着南宫珊问道。

南宫珊面颊一红,略有羞赧之色,却也难掩喜悦之情,“母后,儿臣又有了。”

皇后闻言一愣,随即大喜,“好,好,好,母后又有孙子可以抱了。见你与驸马如此琴瑟和鸣,母后真是高兴得紧。”

南宫璟也笑着说道,“恭喜皇姐。”

皇后转而看向南宫璟,说道,“说来那苏氏与你成婚也有一年多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此下去,母后可是要替你物色侧妃人选了。”

南宫璟闻言,微微有些反感,忙道,“母后!烟儿她是身子弱,等调理好就好了。”

皇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每次提起此事你都如此,不说这个了。对了,母后听闻最近南宫珩颇得你父皇的圣心,你父皇交给他处理的事务他都完成得很是出色,就连你外祖父都向母后说起过此事。如今你可是知道了?南宫珩之前那副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样子可都是装出来的!别怪母后没提醒你,你们几个已经不是小时候可以一起玩耍的关系了。几个成年皇子中,南宫瑄不足为惧,他向来与世无争,又有个没用避世的母妃。可南宫珩不一样,他绝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他有能力,更有野心,还有宁贤妃撑腰,母后看他会是你争储路上的一大阻碍!虽说你是你父皇的嫡长子,可是自古以来也不乏废长立贤的先例,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南宫璟闻言,神色严肃,答道,“儿臣明白。”

另一边,昭阳宫衍庆殿内,宁贤妃也恰巧正与南宫珩说起此事。

“昨个儿你父皇到母妃这儿来,还在跟母妃说起你呢。他赞你处事周全细致却又不失果断,堪当大任呢。”宁贤妃看着南宫珩,眼角眉梢都有喜色,“珩儿如此出色,母妃很是欣慰。想必静妹妹在天之灵也定会十分欣慰的。”宁贤妃如此说着,语气略带惆怅,“只可惜,静妹妹没能亲眼看到你长大成人。”

南宫珩的嘴角一直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可是当他听到宁贤妃提起静修容的时候,他的不禁神色一暗,眼中有一丝厉色掠过,只是这抹厉色一闪而过,快到都不曾让人捕捉到。待他再次抬眸看向宁贤妃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恭敬地说道,“宁母妃谬赞了,多亏您多年来的悉心教导,儿臣才能有今日。儿臣谢过宁母妃。”

宁贤妃闻言,笑意越发温和,“你我母子之间还提什么谢不谢的,未免显得生分。在你还小的时候,母妃就知道自己的眼光没有错,你天资聪颖,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你看,果不其然。”

宁贤妃话锋一转,秀眉微蹙,“只是你最近如此受你父皇的器重,要小心背后射来的暗箭,母妃看凤鸾宫那位怕是要坐不住了。”

南宫珩心中冷笑,宁贤妃如此为他着想,不过是在为了她自己成为大越最尊贵的女人而筹谋罢了。若是南宫珩栽了,那么她多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南宫珩这般想着,脸上却依旧平静如常,“请宁母妃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嗯。”宁贤妃满意地点了点头,“母妃知道,你向来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第三十五章 以退为进方为道

寒月刚从宫闱局的茶阁取完六安瓜片出来,才一会儿的功夫,这天上就又飘起了细雨来。寒月因见着方才雨停了,又因去茶阁的路途并不算很远,她便没有带上伞。谁知这老天就是这般喜欢与人开玩笑,如此不遂人意。

雨天的宫道上分外的冷清,难得见着几个宫女内侍,但也都是行色匆匆地路过。眼见着雨滴好似大了起来,寒月赶紧将手中的一罐六安瓜片护在怀中用衣袖遮着,她自己则是冒着雨急匆匆地往临华殿赶去。

雨丝纷纷,氤氲朦胧。寒月走得有些急了,这一不注意的,差点就一头撞上了来人。幸亏她及时收住了脚步,稳住了身子。

寒月抬眸看去,眼前之人恰是刚从昭阳宫出来的南宫珩。“奴婢见过成王。”即使是在雨中有些狼狈,寒月依旧端正地行了礼。

南宫珩望着寒月,只见她发髻上湿漉漉的,衣衫上亦是湿漉漉的,晶莹的雨丝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凝结成了水珠,随着她眨眼而微微颤动。除却了往日的华服,这豆绿色的宫女服,却衬得她更加清新纯净,就如同一株濯清涟而不妖的青莲,深藏在他心里,小荷露了尖尖角。

南宫珩微微皱了皱眉,朝寒月走近了一步,手中握着的伞不动声色地往寒月这边移了移,刚好遮住她的身子。

“下着雨,怎么都不带把伞出来?”南宫珩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有些清冷,却干净透彻得好听,宛如夹着细雪的微风拂过耳畔。他的语气略带责备,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关怀。

寒月闻言,她看着离她只有几尺距离的南宫珩有些愣神,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道,“先前急着出来,便忘了。”

南宫珩抿了抿唇,继续问道,“进了宫可还习惯?”

“多谢王爷关心,还算习惯。”寒月回答道。

寒月简言说完,南宫珩便没有再开口问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站在寒月的面前。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暧昧又有些尴尬。寒月也不知究竟是为何,只觉得此时此刻这样与南宫珩面对面站着,心底有一丝没来由的慌乱。她不免下意识地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空中飘着的雨丝便又打在了她的肩上。

南宫珩见状,眼底有一缕不悦悄然划过。他将手中的纸伞递至寒月面前,说道,“拿着。”他见寒月久久没有动静,便又说了一遍,“拿着。”

“王爷,这不合规矩。”寒月垂眸说道。

“本王叫你拿着便拿着。”南宫珩说道。

寒月依言,只能伸手接过南宫珩手中的伞柄。

“以后别再忘了。”南宫珩说完这一句,便转身走入了漫天的雨丝之中。

回到了临华殿,柳沅芷急忙迎了上去,“说了让你别去,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看看,都淋湿了吧?紫陌,快拿块布来给月儿擦擦。”

“哎!”紫陌应声。

“咦?怎么会有把伞?我记得你走的时候可没带伞呐?”柳沅芷看着寒月手中的那把颇为精致的油纸伞疑惑地问道。

“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成王。”寒月解释道。

“哦,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成王。”柳沅芷一字一句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寒月说的话,她边说着边盯着寒月看。却见寒月神色如常,波澜不惊。柳沅芷不禁摇了摇头。其实在很久之前她就觉察到了,南宫珩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寒月的关怀与不一般,这点或许连他自己都浑然未觉。还有那个叶子陵也是一样。而寒月这个傻丫头却是后知后觉,或者说可能是她故意装作不知,还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只可惜,就算她这个旁观者看得再清楚又如何?当局者仍迷呐!柳沅芷想着,轻叹了一口气。

柳沅芷初入宫廷,眼前最重要的事便是赢得皇帝的宠爱,尽快于后宫站稳脚跟。若是失了皇帝的爱怜与保护,她怕是连在后宫的立足之地都会没有,更遑论去扳倒皇后、扶摇直上?

所以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时,寒月便在钩弋宫的小厨房内教柳沅芷学做了不少点心羹汤。记得她的母亲曾说过,若是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便要先抓住他的胃。虽然皇帝山珍海味皆尝遍,可是嫔妃亲手做的东西吃着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柳沅芷倒也乐意去学,况且寒月的心思甚巧,手艺也很是不错,做出的尽是色香味俱全的吃食,令她赞叹不已。

柳沅芷今日照常做了碗甜羹之后便带着寒月和紫陌去了承明殿。方才天边还有点亮堂堂的天光从厚重的云层中透出来,似有点要放晴的意思,可这一会儿竟又下起了雨来,亏得从钩弋宫到承明殿的路上大多都有回廊遮着,才不至于淋湿太多。

“哟,柳才人来了,奴才见过柳才人。”守在门口的小连子脸带笑意,十分殷勤。柳沅芷身为皇帝的宠妃却为人十分和善,又不像那些个妃子一般喜欢在奴才面前摆娘娘的架子,所以奴才们这位柳才人都颇有好感。

柳沅芷和煦一笑,伸手虚扶道,“连公公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连公公。”寒月和紫陌也行礼道。

“月儿姑娘,紫陌姑娘。”小连子回道。

“柳才人您呐,可真有心,日日不忘来给皇上送点心。这不,皇上刚刚还在念叨您呢,您快进去吧。”说着,便推开殿门迎着柳沅芷进去。柳沅芷刚抬脚跨过了门槛,正巧碰见了从里面出来的南宫璟。

“柳才人。”南宫璟见礼。

“景王。”柳沅芷回礼。

南宫璟行完礼便从柳沅芷身旁走了过去,擦肩而过时,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跟在柳沅芷身后的寒月,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身影竟有些熟悉。他不禁愣了一愣,待他想再看一眼时,寒月早已随着柳沅芷进去了。南宫璟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免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莫名其妙。他收回眼神,抬手拂了拂衣袖,便离开了承明殿。

承明殿内,青玉镂雕鹿衔芝香炉内依然焚着略带苦涩的龙涎香,紫檀木桌案上堆着两叠刚批阅完的奏折,此刻,皇帝正坐着书桌前,低着头轻按着太阳穴,瞧着有些疲惫。

见是柳沅芷来了,皇帝身旁的王公公展颜道,“奴才见过柳才人。”柳沅芷微笑示意王公公起身。寒月和紫陌也随即向王公公福了福身。

“臣妾参见皇上。”柳沅芷跪下行礼,寒月和紫陌随着柳沅芷跪下。

“芷儿来了,快到朕身边来。”皇帝看到柳沅芷来了,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柳沅芷行至皇帝身旁,她伸出纤纤玉手为皇帝轻按着头上的穴位。

“嗯,果然还是芷儿的手法好,朕现在整个人感觉舒服了不少。”皇帝闭着眼,十分享受地说道。

“臣妾未出阁时,常在家中替父亲母亲按摩,时日久了自然找到了些门道。女儿家的,就是尽些孝道罢了。”柳沅芷说着,便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伤感。

“芷儿可是想家了?”皇帝听出了柳沅芷言语中的波动,他睁开眼,伸手握住了她的玉手道。

“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柳沅芷急忙说道。

“无妨,此乃人之常情,朕不会怪罪的。以后若是你实在思念双亲,朕准许他们进宫来看你可好?”皇帝看着柳沅芷,眼神中充满了怜爱。

“臣妾谢皇上隆恩。”柳沅芷十分感激,谢恩说道。

寒月在一旁听着皇帝对柳沅芷说的话,心中欣慰,看来皇帝真的是很喜欢柳沅芷,竟能破例准许她的爹娘进宫来看她。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不免有些黯然,柳沅芷纵然进了宫,也还有与爹娘见面的机会,可是自己与爹娘却永远无法再相见了。寒月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却不料父母双亲仍是她内心最深的伤痛,一触即溃不成堤。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她忙低下头去,以免被人发现异样。紫陌在一旁却是瞧见了,她见状,心中也不是滋味。

柳沅芷继而展颜道,“皇上,今天臣妾做了杏花羹给您,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说着招了招手,寒月会意,端上了杏花羹来。

杏花羹盛在冰裂透明的琉璃碗内,羹汤呈现着淡淡的粉色,底下沉的是浑圆白皙的木薯小圆子和橙红的柚子丝,羹上坠着的是几片娇艳欲滴的杏花瓣,瞧着就十分喜人。皇帝端起碗尝了一口,连连点头,“清新怡人,甜而不腻。点心羹汤日日不同,可见你是为朕花了心思的。”

柳沅芷嫣然一笑,说道,“皇上谬赞了,皇上您为天下万民之主,日日为国事操劳,臣妾身为后妃,只能尽些绵薄之力罢了,伺候好您是臣妾的本分。”这一番话说得皇帝龙心大悦,一碗杏花羹竟是都用下了。

“芷儿,今晚朕还是去你的临华殿。”皇帝将柳沅芷搂在怀中,凑在她的耳边亲昵道。皇帝喜欢柳沅芷,不单单是因为她的美丽,她的温柔,她的善解人意,也是因为她的多才多艺。皇帝本是风雅之人,闲来喜欢弹奏乐器,谱谱曲子。他奏琴,她作舞,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柳沅芷闻言,脸庞倏地一红,可是皇帝的柔情蜜语并未冲昏她的头脑,她犹记得寒月跟她说过的话,她正色道,“臣妾斗胆,恳请皇上雨露均沾。”

“哦?芷儿这可是在拒绝朕?”皇帝发问道,言语之间听不出喜怒。

柳沅芷忙跪下郑重道,“臣妾爱慕皇上,自是希望皇上日日来看臣妾,只不过……”,她说着,脸上表现出浓浓的伤感、为难与不舍,“只不过,皇上是六宫的皇上,不是臣妾一个人的皇上,臣妾怎可独占隆恩。所以为了后宫和睦,臣妾斗胆。”说完,磕头不起。

静默片刻,皇帝轻叹,亲自将柳沅芷扶起。他看着她的眼神之中多了一分怜惜与赞赏,“朕的芷儿如此贤良大度,唯汉成帝之班婕妤、楚庄王之樊姬可媲美,实乃朕之幸也。”

出了承明殿已近傍晚时分,雨水停息,天边出现了一抹淡淡的晚霞,像是爱哭闹的小孩终于露出了一丝可人的微笑。凉风习习,鸟雀呼晴。

“小姐,奴婢不明白小主方才为何要说那番话?小主越是得宠就越是能获得皇上的青睐与庇护,离咋们的目的不是更进一步吗?”紫陌和寒月在柳沅芷身后并肩走着,紫陌最终还是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紫陌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性子虽然是沉稳了不少,可是对于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还是欠缺了些。

寒月闻言沉声问道,“紫陌,你可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她抬眼望着层层穹顶接言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树欲静而风不止。皇上的宠幸已将小主推至风口浪尖,现在这宫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小主呢,太过招摇定会招来更多的嫉恨。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小主便是众矢之的。急于冒进有失妥当,以退为进方是上策。”

第三十六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天一点一点地热了起来,不知不觉已是六月里了。近段时日,许是暑气过盛的缘故,皇后娘娘的头疼毛病又犯了,便又免了这几日的晨昏定省。

平日里,寒月睡得就不怎么踏实,自从入夏以来更是醒的早。苏蘋烟也是向来起身得早,这日清晨,趁着暑气未出,天尚有一点点灰,寒月索性携着紫陌陪着苏蘋烟一同出去,沿着曲曲小道散步。走着走着,眼见着天一点点白起来,凉风和着路边青翠的草木,吹的人心情畅快。

风里隐隐带着香气,愈走着,风愈凉爽。寒月三人复又前行了一段路程,穿过密密层层的树丛,小道尽头已是到了太液池边。原来,那风因是沾了水汽,才这样沁人心脾。远远的看去,田田荷叶,碧绿成片,涨满了目之所及的眼前一片。池里疏疏朗朗地开着朵朵荷花,有些含苞待放,有些奋力绽开,更有几朵并蒂莲。粉白红润,摇摇曳曳,恍若仙境,风光当真旖旎无限,美得不可方物。

一阵阵风拂过,远处似有隐隐的歌声夹杂在风中传来,细细听来,分明是有人唱道,“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歌声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只听得是个清丽的女声。太液池边树木郁郁葱葱,池上烟波浩渺,歌者无处寻。

听得她唱到“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寒月心中大动,已满是萧索之意,仿佛在她眼前的已不是勃勃生机的满池荷花,而是风吹雨打后落红满地的一片狼藉。

“天若有情天亦老,可怜这人世间不知有多少如花美眷、良辰美景被白白摧毁了。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寒月叹道。在此杳无人烟的清晨于湖畔独自以歌抒情,想必这个女子心中定是苦的,却不可言说。歌声幽幽,摄人心魄。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谨昭媛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寒月她们一直驻足用心听着歌声,竟未留意到。谨昭媛一身月白色缎缉米珠绣牡丹天竹的宫装,并未过多装饰,头上仅簪着一支碧玉步摇以及同色的几点珠花,十分恬静柔和,仿佛是从那画儿中走出来的一样。她口中吟诵着,缓缓走上前来。

“臣妾见过谨昭媛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柳沅芷转过身来,端正地向谨昭媛行礼。“奴婢见过谨昭媛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寒月与紫陌也随之垂目行礼道。

“不必多礼。”谨昭媛和善地说道,将柳沅芷搀起。她随即看了一眼柳沅芷身后的寒月,对她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她复行了一步,望着这荡漾的碧波万顷,幽幽说道,“世人皆羡宫中的锦衣玉食,纸醉金迷,又怎知这华丽背后的人心苦闷?这四方城啊,不知困住了多少烂漫天性,不知扼杀了多少痴情绝对。”谨昭媛的脸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忧愁,宛若秋日里那一片沾染露水的黄叶,风一吹,便落了。

谨昭媛站了一会儿,缓过神来,她看着柳沅芷一笑道,“妹妹是否觉得我很奇怪,深受皇恩却为何会有此想法?”她的这一笑,有些自嘲,有些苦涩,“这满目的娇嫩花朵,别样嫣红,花枝招展,与我而言,不过是看花满泪眼罢了。”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柳沅芷感叹着,仿佛也被这淡淡的忧伤所感染了。

寒月听着柳沅芷与谨昭媛的对话,心中微凉,她作为旁观者,亦能清晰地感受到谨昭媛的无奈与痛苦。许是她与她同是为情所伤的天涯沦落人吧。无可奈何地活着,远比干脆的一死更需要勇气,也更令人喟叹与怜惜。

太液池畔的三人就这样眺望着远方,静默无言。各人有各人的忧愁,却又同病相怜。远处,幽幽的歌声有一句没一句地传来,和着这悲伤的空气,酿成了一杯苦涩的酒。世间无情,却不得不前行,如同穿越无尽的黑夜。

眼见着日头上来了,谨昭媛方才离去。寒月几人便也准备回宫。

“小姐,谨昭媛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啊?奴婢不懂,这花儿多好看呐,为何要流泪呢?”紫陌问道。

“你可知息夫人?”寒月问道。

见紫陌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寒月耐心地解释道,“这息夫人指的便是息妫。春秋年间,息妫乃息侯之妻,传言道她目如秋水,面若桃花,举动生态,世上无有其二。楚文王闻色心喜,听信了记恨息侯的蔡哀侯之谗言,便伐息灭息,夺了息妫为夫人。息夫人虽受盛宠,却三年不同楚王说一句话,因其言,一个妇人,身侍二夫,即使不能死,也无颜面同别人言语。”

“那谨昭媛跟这个息夫人有什么关系?”寒月解释完紫陌依然不明白。

走在前面的柳沅芷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便出言解释道,“当年皇上微服出巡时在江南偶遇谨昭媛,一见倾心,便打算将她纳入宫中,岂知谨昭媛那时已与李家公子定亲了。只是皇上乃天下之主,他看中的人当然是要夺到手的。那李家公子也年轻气盛,不畏强权,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被抢走,于是结果自然是得罪了皇上。谨昭媛为保自家及李家满门,愿入宫为妃。只可惜了李家公子,整日郁郁寡欢,不久之后便病逝了。虽然皇上极力掩盖事实,可是依然有风言风语传了出来。”听柳沅芷说完,紫陌也是唏嘘不已。

“面对两个爱自己的男人,一个因自己郁郁寡欢而亡,一个对自己百般宠爱还育有一子。自是恨不得,爱不得。活不得,死不得。谨昭媛便是如同这息夫人一般,一直处于这样的两难境地之中挣扎,烈火烹油,雪落大海。”寒月说着,隐约觉着一阵阵疼意蔓延上来,殊不知这疼意的由来是方才的故事还是此刻脚下硌着的鹅卵石。

“还给我,你们快把球还给我!”“不给你,就不给你,你能拿我怎么样?”漫步在回钩弋宫的路上,忽闻前方永延宫处传来喧闹声。正巧此时走来一队办差的小内侍,柳沅芷便拦住了一个小内侍问道,“前方发生了何事?”

“回柳才人,是八皇子与九公主在和十皇子闹着玩呢。”小内侍说完便急匆匆走了,像是赶着逃离一般。

十皇子?南宫璊?是当初那个孩子。寒月脑中闪过一些画面。

“小主,奴婢听闻这一对双生子的性子就跟他们的母妃一样嚣张跋扈。”紫陌说道。柳沅芷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永延宫前的空地上,三个孩子正围着个球纠缠在一起,跟着十皇子南宫璊的嬷嬷想上前帮忙,却是被八皇子的宫女给拦了下来,“刘嬷嬷,您这是做什么?小孩子家的玩耍呢,您呐,就不要掺和了。”刘嬷嬷脸上满是焦急却被钳制着奈何不了。

这十皇子南宫璊比八皇子和九公主整整矮了一个头,此刻的他,华服上也都沾染了泥污。这哪里是小孩子玩闹?分明是欺凌!

“你给我!”“不给,你有本事来拿呀。”推搡间,八皇子突然用力推了十皇子一把,因是在台阶上,十皇子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下去,若是这一跤真摔下去,脑袋非得开花了不可。在场众人未料及这一幕,皆是吓得愣在了原地。

柳沅芷见状一惊,也顾不得什么妃嫔不能疾行的规矩了,她提起裙摆,连忙跑了过去。她刚伸出手去想要接住十皇子,却不料因为冲击力太大,手臂重重地砸在了阶沿上,瞬间青了好大一块,衣袖亦被磨坏了。柳沅芷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手臂不禁一缩,竟是没接稳十皇子。好在寒月及时赶到,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挡住了十皇子,以自己的身子给他做了缓冲,她的手背从粗糙的石阶上蹭了过去,好几处都磨破了皮。

一旁的宫女们见柳沅芷摔倒在地,便赶忙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将柳沅芷给搀了起来。

这边,寒月也顾不得自己受伤的手,只是将手以衣袖粗粗地盖住了,她赶紧将十皇子扶了起来。跟着南宫璊的嬷嬷急切地将南宫璊从寒月手中接过,十分紧张地问道,“小主子,你怎么样了?啊?有没有磕着?快让奴婢看看。”嬷嬷说着,便对着南宫璊上上下下细细察看起来。寒月见南宫璊已经不需要自己了,便默默退开了。

“我没事。”南宫璊虽是回答着嬷嬷的话,可他的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寒月在看。

“小姐,你没事吧?”见寒月以身作垫,紫陌紧张得赶紧跑了过去。

“我没事。”寒月摇了摇头,报以一笑以示安慰。

“方才可吓死奴婢了。”紫陌心有余悸地说道。

南宫璊看着寒月与紫陌说话的神情,只觉得越看越熟悉。而寒月却因在与紫陌说着话,也就并未注意到南宫璊的眼神。

八皇子和九公主再跋扈也终究是小孩子,事情发展到这样,毕竟是有些后怕的。跟着他们的宫女们眼见着这样,也便急忙告了罪,匆匆带着二人回宫去了。

柳沅芷护着十皇子回了慎昭仪的华阳宫,一进舒雅殿,慎昭仪见到柳沅芷与十皇子的模样,不禁大惊失色,连忙差人去请了太医来替二人检查。在太医诊治期间,刘嬷嬷向慎昭仪交代了整个事情的始末。

“这次多亏了柳才人,十皇子才能幸免于难,不然老奴将以何颜面来面对娘娘啊……是老奴无能,请娘娘责罚。”刘嬷嬷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十分自责。

慎昭仪扶起了刘嬷嬷,“刘嬷嬷,这事儿不怪你,终究是那妍淑妃与其一双子女欺人太甚!”慎昭仪说着,攥紧的拳头上青经突起。

说话间太医已经替二人诊治好了,十皇子并未大碍,柳沅芷的手倒是严重些,需要好好休养。

“妹妹,多谢你救了我的璊儿。”慎昭仪竟朝着柳沅芷拜了下去。

“娘娘,万万不可,臣妾可不能受您这样的大礼,况且臣妾并未帮上什么忙啊。”柳沅芷赶紧扶起礼行到一半的慎昭仪。她朝寒月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想跟慎昭仪说最终是寒月救了南宫璊,却见寒月朝她摇了摇头,她只得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璊儿他是我的命啊,今日的情况有多惊险我是知道的,若不是妹妹你及时舍身相救,我的璊儿怕是……”慎昭仪有些百感交集,“所以,这一拜,你受得。”她顿了顿,又补充说道,“当然,若是妹妹你以后有任何需求,姐姐一定尽力相帮。”

柳沅芷心道慎昭仪这是误会了。她遇见南宫璊被南宫瑀和南宫珏欺负是纯属巧合,她救出手相救也是完全出于本心,她从没想过要以这种方式来拉帮结派,更没想过以苦肉计来谋求些什么。

柳沅芷微微一笑,“娘娘多虑了,臣妾救十皇子只是出于本心,并无其他。”言尽于此,也不再过多解释。

慎昭仪听了柳沅芷的话,心道自己或许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免有些尴尬,“是,妹妹说的是。若是妹妹不嫌弃,以后便唤我一声姐姐吧。”

柳沅芷知道仅仅凭她这几句话并不能完全打消慎昭仪怀疑的念头,这人啊,在宫中待久了,心也变得复杂了,无人可以幸免。柳沅芷也不甚在意,无愧于心就好,至于以后,日久自然见人心。她展颜道,“慎姐姐。”

在柳沅芷与慎昭仪说话期间,十皇子南宫璊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言不发,他的目光却始终是紧紧锁在一旁侍立着的寒月身上。从方才起,南宫璊就觉得很是奇怪,这个宫女给他的感觉竟是有些熟悉,特别是那双眼睛,像极了那年赏花春宴时在琉璃宫灯下,他看见的那双干净如水的温柔眼眸。

第三十七章 冰心一片难以诉

寒月与紫陌二人随着柳沅芷走出了华阳宫。柳沅芷觉得是自己抢了本该属于寒月的功劳,她愈想愈是介意,当下只觉心里头不是很舒坦,“月儿,其实救得十皇子的人是你,并不是我。方才为何不让我将真相告知慎昭仪?”

“若是慎昭仪知道是我救了十皇子,最多不过是赏赐些东西罢了,而你救了十皇子却是大不一样了,无论你在不在意,她都会牢牢记住你的这份情。在这宫里,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所以说,这份恩情还是让慎昭仪记在你的头上为好,而我只是一个奴婢,是你的影子罢了,无需引人注意。”寒月娓娓解释说道。

寒月看着柳沅芷继续说道,“今日这事必定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对于此事的原委,皇上想必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在皇上面前,你不能告状,更不能有所抱怨,这样才会令皇上对你有歉疚之心。”

“你呀,总是替我想这么多。你放心,你如此为我筹谋,我自知该怎么做。”柳沅芷说着便拍了拍寒月的手。

柳沅芷这一拍,好巧不巧正好拍在了寒月受伤的手背上,“嘶……”寒月一时吃痛,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怎么了?”柳沅芷低下头一看,这才发现寒月的手受了伤。她眼神里瞬间布满了担忧,说话的语气也带了一丝责怪,“是方才救十皇子的时候弄的?你看看你,这手都擦伤成这样了,怎么都不跟我说?若不是我无意中拍疼了你,你还准备忍到什么时候!”

寒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却是并不在意,“一点擦伤而已,等会儿回去让紫陌替我简单处理一下就好了。”

柳沅芷气极,白了她一眼,转头对紫陌说道,“紫陌,你去一趟太医院将叶太医请来。”

寒月出言阻止道,“小伤而已,不必麻烦了。何况,沅芷,宫女是不能请太医看诊的。”

柳沅芷想了想说道,“那就说是我身子不适请他来看诊。”

“哎!”紫陌应了一声,就急匆匆地跑开了。

柳沅芷与寒月回到临华殿没多久,皇帝就急急忙忙的来了。“芷儿,你的手臂有无大碍?太医怎么说的?”皇帝的神情倒是十分关怀。

柳沅芷温婉一笑宽慰道,“皇上放心,臣妾没事,只是点皮外伤而已,休养段时日便好了。”

皇帝点了点头,“朕会吩咐太医尽全力医治,给你用最好的药,绝不会留下疤痕。”当他看到柳沅芷缠着纱布的手臂时不禁皱了皱眉,“瑀儿和珏儿实在太过顽皮,没有一点分寸。”皇帝说着,语气有些不善。

“皇上莫怪,八皇子和九公主年纪尚小,妍淑妃娘娘自是疼爱得紧,小孩子家的顽皮些也属正常,待以后慢慢教养就是了。”柳沅芷柔顺地说着。皇帝瞧着她像是一点也不介意,甚至还为其说情,反而对她更加怜惜。

“瑀儿和珏儿是还小,可妍淑妃身为他们的母妃又是四妃之一,竟不加管束,放任他们如此胡闹……”皇帝的脸色有些冷了下来,眉宇间隐约有些怒气,“来人,去重华宫宣旨。妍淑妃不尽其责,着于玉笙殿思过,命其好好想想该如何教导八皇子与九公主。就跟她说,若是再发生此等伤害兄弟,不敬长辈的事情,朕绝不轻饶!”

“是,奴才遵旨。”王公公便退下前去宣旨。

“芷儿,你好好休息,朕还有些政务要去处理,待晚些时候,朕再来看你。”皇帝对着柳沅芷说道。

柳沅芷温婉一笑,“皇上您且去忙罢,臣妾的伤不碍事的。”柳沅芷说完,便起身恭送了皇帝。

片刻过后,紫陌带着叶子陵进了殿内,紫陌上前禀报道,“小主,叶太医来了。”

“微臣见过柳才人。”叶子陵朝柳沅芷行了礼。

“叶太医不必多礼,快快请坐。”柳沅芷说道。

“月儿的手受伤了,劳烦叶太医赶紧替她瞧瞧。”柳沅芷说着,就伸手将寒月拉了过来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入宫后,寒月与叶子陵还未曾见过面,许是之前南宫珩的一番话语的关系,二人见面后一时静默无言,只是点头微笑示意了一下。

寒月瞧着叶子陵还是老样子,疏朗淡泊的眉眼,落拓的身形,温润的气质仿若一阵清风吹入这偌大的宫城,驱散了眼前一方暗沉的迷雾。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身着的不再是那一袭磊磊青衫,而是太医院的墨色官服,却别有一种风姿。

寒月伸出手去,叶子陵取出一方帕子,垫在自己手掌上,接过寒月的手来,仔细察看起了寒月手背上的伤口。这几道擦伤虽不甚严重,但此刻在寒月纤细白嫩的手上便显得十分狰狞可怖。叶子陵瞧着,眼中浮现出疼惜的神色,尽管他极力地克制着,尽力地掩饰着,可是依然有一丝半点流露了出来。他检查完伤口,轻轻将寒月的玉手放下,随后便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了些许药酒、药膏以及纱布。

叶子陵低着头,他全神贯注地替寒月的手背消着毒,接着涂抹药膏,包扎伤口。所有的动作皆是小心翼翼,轻柔万分的。尽管他知道寒月是个坚强的女子,可他仍是生怕自己一用力会弄疼了寒月。那种呵护,就仿若在他面前的是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待一切处理完毕,叶子陵取出一个青瓷的小盒子递到了寒月的面前。他看着寒月,目光柔和,盈盈水水,恍若江南春风拂过的那一池碧水,弥散漫天星光。他温言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玉颜去痕膏,药效很好,每日早晚各涂一次即可,不日便能痊愈。”

寒月心中微动,她很是感激叶子陵,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多谢叶太医。”寒月微笑着接过。

“还有,这段时日要记得适当忌口。”叶子陵补充说道。

随后,叶子陵又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同样的青瓷小盒子,转而对柳沅芷说道,“小主,微臣知道皇上已经吩咐了太医院给您用最好的药,只不过去痕的药效怕是不及此,况且微臣担心有心人会趁机做手脚,小主还是用微臣亲自做的药放心些。”

“那就多谢叶太医了。”柳沅芷说道,并示意紫陌去接过叶子陵手中的盒子。

叶子陵虽为太医,可他到底身为男子,如此久处于后宫之中恐有不便,怕是会令柳沅芷遭人闲话。他思及此,起身说道,“若小主无事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有劳叶太医了,叶太医请便。”柳沅芷柔声说道。

叶子陵起身捋了捋衣袍,背起放在桌上的药箱,他转身前复又悄悄瞧了寒月一眼,这才出门离去。他殊不知,侍立在一旁的紫陌虽然一直静默地立着,可总会时不时地偷偷瞄上他一眼。待他转过身去了,紫陌才敢直视着他,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直至瞧不见他的身影才罢休。只可惜,纵使眼前万紫千红开遍,叶子陵的眼里始终也只有一人而已。

叶子陵离开的时候正巧在钩弋宫外的宫道上碰见了欲来探望柳沅芷的云澹雅,“微臣见过云御女。”叶子陵依矩行礼。

“叶太医不必多礼。”云澹雅说道。

叶子陵行礼后未作停留,便径直离去了。云澹雅蓦地回头瞧了叶子陵一眼,之后便进了钩弋宫门。

“月儿,我这次可算是借了你的光了。”柳沅芷调侃道。方才叶子陵注视着寒月时深情的眼神,以及上药时那温柔的动作,柳沅芷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当时碍于叶子陵在场,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如今叶子陵一走,柳沅芷自是要好好打趣一番了。

柳沅芷盯着寒月手中的青瓷小盒子,一时玩性大起,便狡黠使坏地说道,“哎,真是一片冰心在玉盒啊。”

寒月闻言过后,只觉自己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最后只好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当此时,门口传来青璃了的声音,“小主,云御女来看您了。”

紫陌扶着柳沅芷起身,寒月随侍在旁。

“柳姐姐,快坐着别动,小心再伤到手。”云澹雅见柳沅芷亲自相迎,赶紧上前扶着说道。

柳沅芷一笑,“我哪有这么金贵,不过是青了一块,有些许擦伤而已。”

柳沅芷与云澹雅二人相携着坐下,青璃便奉上了两杯六安瓜片。

“我在茉风殿听到消息的时候可真是吓着了,姐姐你也真是的,这等危险的事情让下人去做便好了,何苦亲自去。”云澹雅秀眉微蹙地说道。

“当时情况紧急,怎容得我去想些什么。那台阶的阶沿有多严实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我再迟一步的话,那后果可不堪设想。”柳沅芷想想当时的情况仍有些后怕。

“这次多亏了姐姐,十皇子才得以安然无恙,想必慎昭仪对姐姐定是感激万分了,想来,这倒也是件好事。”云澹雅说着,端起手边的缠枝莲瓷杯呷了一口茶。茶水入口,只觉清香高爽,鲜醇回甘。她对着杯中的茶水看了一眼,但见汤色清澈透亮,叶底色泽宝绿。她不禁心道,六安瓜片果然是好茶。她随即想到自己在茉风殿里日日饮用的只是那再普通不过的龙井,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这厢柳沅芷并未注意,可这一幕却恰好落到了寒月的眼里,只不过许是云澹雅掩藏得太深太好,寒月只是觉着有些奇怪,却也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不对,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柳沅芷听云澹雅所言,知她也是想多了,便解释道,“我不过是凭心而为罢了,可并未想着谋求慎昭仪的回报。”

“那是自然,姐姐的性子如何妹妹自是清楚的。”那抹难以捉摸的神色只是在云澹雅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随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悠悠放下手中的瓷杯,继续说道,“姐姐这段时日可要注意饮食,切不可食用浓油赤酱的食物,以免落下疤痕。”

柳沅芷笑道,“你如今说的话,倒是与太医一般无二了。”

云澹雅一顿,随即也笑道,“是了,我方才进来时碰到了叶太医,想必叶太医早已与姐姐你说过了,瞧我自个儿还在这儿瞎起劲呢,真真是画蛇添足了。”

第三十八章 枝头风波去又来

大越皇宫东六宫之一的晏霓宫前有一方湖泊,此湖虽不似太液池那般烟波浩渺,却也是清婉秀丽,颇有小家碧玉之姿。湖水清澈澄明,平静如镜,能照人身影,故名曰镜泊湖。湖边早春有樱花、杏花、梨花,晚春有燕子花、花菖蒲、紫阳花、夏有睡莲、合欢,秋有红叶、金菊,冬有腊梅、白梅,每一季都有不一样的风景,煞是赏心悦目。

镜泊湖上横有一座指月桥。大越崇尚佛教,桥名指月正是佛经上的用语,以指譬教,以月譬法,如实观察者,诸事悉无事,如愚见指月,观指不观月。朱色的指月桥横亘在镜泊湖上,佐着周遭的无穷绿意,倒是相当入画。

只不过,这入画的不单是指月桥,还有在桥上的曲知许。

“小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银铃跟在曲知许身旁不解地问道。她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着,很是好奇。这晏霓宫附近,她们可是从未踏足过。

曲知许莞尔一笑,边走边对着银铃说道,“前些日子,我听柳姐姐说起她入夏以来便睡得不安稳,每日都晚睡早醒的。我记得《神农本草经》有言,合欢花有安五脏,和心志,解郁安神,清心明目之效。正巧听闻这镜泊湖边有几棵年岁久远的合欢树,想必此时开得正好,便私心想着给姐姐摘些合欢花去泡茶喝。月儿姑娘手巧,让她给姐姐做些吃食也是极好的。”

主仆二人说着,便走到了镜泊湖的另一头。只见几棵合欢树枝丫综合交错,绿叶亭亭如盖,红花粉粉嫩嫩。合欢花朵朵娇柔,状如细羽扇子一般,丝丝密密。远远看去一片,如烟如雾,灿如烟霞,葳蕤可爱。

这几棵合欢树虽粗壮高大,可因枝叶繁茂,犹如硕果累累一般,不少枝条都受不住重,垂了下来,却正好可供曲知许她们采摘,如若不然,还真是够不着呢。

曲知许一袭鹅黄色百蝶穿花裙,轻挽着堕马髻,只簪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发间零星坠着几颗小小的珍珠,瞧着清新怡人,淡雅柔婉。她伸手摘着树枝上的合欢花,时而与银铃说着话儿,或秀眉微扬,或盈盈一笑,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在四周浓绿的衬托下,这抹嫩黄显得尤为亮眼。

“皇上,您快看那儿,这镜泊湖的景色当真是不错呢。”孙玉蔚亲昵地挽着皇帝的手臂,嗲声嗲气地说道。这孙玉蔚虽然是骄纵了些,可皇帝也确实挺喜欢她的俏丽娇媚,明艳动人。更何况她还长着一张好似涂了蜜糖的小嘴,她的撒娇耍痴时常逗得皇帝开怀,所以皇帝倒也乐意时不时地携着她逛逛园子。可此时,她身旁的皇帝压根就没听到她在讲些什么,皇帝的目光早已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了。

孙玉蔚见皇帝久久没搭理她,当即心下有些疑惑,便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曲知许犹如一只黄蝶般在花丛中翩翩起舞。鹅黄的裙摆轻柔,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风姿绰约,玲珑有致。说来这曲知许虽不如柳沅芷和孙玉蔚这般貌美,但是此刻的她拈花微笑,白皙如瓷的脸蛋儿迎着红花绿叶,倒是十分的好看,看得人心里都舒畅了起来。

只是如此美好的一幕,落在了孙玉蔚的眼里,却是格外的刺眼。曲知许如此清新雅致的打扮,倒是衬得孙玉蔚这一身胭脂红芙蓉绣花长裙显得艳俗了起来。孙玉蔚藏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她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尽使些狐媚手段!”

曲知许与银铃二人在树下专心致志地摘着合欢花,连皇帝一行人都走到了身后都不自知。

“怎么一时兴起想到来这儿采花来了?”皇帝说着,伸手替曲知许摘取了落在她发髻上的一朵合欢花。

曲知许闻言转过身来,抬眼瞧见是皇帝,不免一惊,赶紧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皇帝走上前去搀起了拜下行礼的曲知许。

“妹妹当真是好雅兴啊。”孙玉蔚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曲知许,之后不冷不热地来了这么一句。

曲知许未曾想到会在此遇到皇帝,她本就十分惊诧,再加之看到皇帝身旁孙玉蔚那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时,她紧张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皇帝倒也不恼,只是等着她回话。曲知许踌躇了会儿,才磕磕绊绊地说道,“臣,臣妾听闻柳姐姐近日睡不安稳,便想着摘些合欢花来给姐姐泡茶喝。”

皇帝一听此言,心中更是对曲知许满意上了几分,他颇为赞赏地说道,“你与芷儿果真是姐妹情深,若后宫妃嫔人人皆如你们这般,那朕也能省心不少。”

曲知许见皇帝在众人面前如此赞她,小脸儿一下子多了两坨红晕。皇帝瞧着她如此羞赧模样,一时心情大好,“这花你不必再摘了,待晚些时候朕让人摘些完好的合欢花给你送到撷芳殿去。你现在可愿陪朕一起走走?”

面对着皇帝,曲知许的心中始终有些抗拒,这也是她一直对受不受恩宠不甚上心的缘故。只是,无论她心中到底是作何想,可面上却是丝毫不敢表露一分。她弯了弯有些僵硬的嘴角,怯怯地笑着答道,“臣妾自是愿意。”皇帝见她如此模样,只当她是害羞,便搀过她的手一齐走去了。

孙玉蔚怔怔地看着皇帝牵着曲知许向前走去,她一下子愣在原地都没反应过来。今日皇帝明明是携着她来赏景的,怎地就被曲知许给横插了一脚?她恨恨地跺了一下地,咬碎了一口银牙。

“小主,您要是再不跟上去,皇上他们就要走远了。”孙玉蔚身旁的婢女烟芙小声地提醒道。

孙玉蔚闻言瞪了烟芙一眼,“要你多嘴!”烟芙被她这一瞪,愣是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孙玉蔚冷冷“哼”了一声,便提起裙摆,急急地跟了上去。

是夜,皇帝便理所当然的翻了曲知许的牌子。

平静如水的天穹上,一弯明月如玉钩般遥挂天际,目及之处,微云暗度,耿耿银河如瀑布般从九天高泻而下。偌大的宫城之中,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春宵帐暖、合衾缠绵,就有人转转反侧、孤枕难眠。

第二日一大清早的,孙玉蔚便虎着个脸了。凝慧殿内侍奉的宫女与内侍们皆是小心翼翼的,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惹怒了这位暴脾气的主子,到时候可就免不了一顿毒打了。

因着昨个儿被曲知许截胡的事,孙玉蔚本就一口气难以咽下,如今还弄得人尽皆知,个个都在背后暗自取笑于她,孙玉蔚只觉羞愤难当,若她是只皮球的话,恐怕此刻早就气炸了。

好巧不巧,走在路上,偏偏碰到了个方采女。曲知许如今是皇帝的新宠,她孙玉蔚自是奈何不得,可眼前这个方采女可是个好拿捏的主儿。孙玉蔚便把心中的气一股脑儿地都给撒到了方采女的头上,可真真是可怜了方采女了。

“你是没长眼睛吗?见了本御女为何不行礼?如此目无尊卑!”孙玉蔚怒道。

方采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坚硬的地面上上,一脸委屈,“孙宝林你方才走在我身后,我着实没注意到啊。”

“还敢狡辩?你没看到我,倒成了我的过错了?”孙玉蔚反问道。

“孙宝林你怎能如此蛮不讲理!”方采女小声说了一句,她此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落在孙玉蔚眼中无疑是火上浇油。

“哼,还真是我见犹怜呢!你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呢!”孙玉蔚鄙夷道。

“方采女以下犯上,目无尊卑,还出言顶撞,按宫规该如何处置?”孙玉蔚扬声问道,那样子自是十分嚣张。

“按宫规,掌嘴二十。”烟芙低眉顺眼地说道。

方采女一听,顿时大惊,“孙宝林,我并无过错,你无权如此对我!”

“哦?我无权?我身为御女难道还没有权力处置一个小小的采女吗?”孙宝林怒目而视。

正巧路过此地的李才人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切,只是她却是看着前方,踟蹰不前。

“小主,我们可要去帮帮方采女?”婢女子衿瞅着李才人,心有不忍地出言问道。

李才人曾是皇后身边的婢女,有日皇帝不慎醉酒,意外宠幸了李氏,随后便封了其为采女。但因李氏样貌平平又无任何过人之处,皇帝也就日渐遗忘了她。说来这李氏的运气也算是不错,那一晚之后便怀上了六公主,继而被晋为御女,后因六公主活泼可爱,颇得圣心,皇帝看在六公主的面子上又破格晋升了李氏为才人,李氏此后多年便一直居于此位。

李才人虽身为六公主的生母,可总的来说并不受宠,多年来也一直远离是非,在这宫里可谓是个隐形人。此刻,纵然是遇见如此不公的一幕,她最终还是狠了狠心,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快走吧,还是不要沾染这些无谓的是非了。”她说完便带着子衿快步走开了。

“孙宝林,无论方采女之前有无过错,她都已向你补了礼,你又何必揪着不放?”柳沅芷走上前去说道。她原以为李才人见了此事会出手相助,李才人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孙玉蔚多少会忌惮上几分,可谁知那李才人却是个独善其身的主儿,柳沅芷看不过去,只好自己出言。

孙玉蔚秀眉微挑,侧目而视。她向来看不惯柳沅芷,此刻又正好在气头上,自是现出了原来的大小姐脾气,压根不将柳沅芷放在眼里,“柳才人还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逢事必出啊?我告诉你,别总仗着有皇上的几分宠爱就事事都要插上一脚!染坊里卖布,多管闲事!”

柳沅芷被她这一呛,一句话被噎在了喉咙里。

孙玉蔚如此不知收敛,实在是太过了些。寒月见状,走上前去规矩行礼后说道,“请恕奴婢愚钝,孙宝林你方才说方采女未向你行礼还出言顶撞,是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可如今,孙宝林你见了柳才人也并未依矩行礼,还出言顶撞,那这又算不算是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呢?”

“你!”孙玉蔚指着寒月,睚眦欲裂,一张俏脸气得通红。

不待孙玉蔚说完,寒月便侧向紫陌问道,“紫陌,以下犯上,目无尊卑,按宫规该如何处置?”

紫陌心中觉得十分解气,朗声道,“按宫规,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孙玉蔚咬了咬牙,嘴都气歪了,她方才光顾着发脾气,竟没想到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这才给了寒月可乘之机。烟芙轻轻扯了扯孙玉蔚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做口舌之争了。孙玉蔚不耐烦地甩开了烟芙的手,冷哼一声说道,“我懒得在这里与你们一般见识!”说完,便气冲冲地大步走开了。

柳沅芷上前亲自扶起了方采女,方采女感激万分,千恩万谢了一番方才离去。

柳沅芷有些意外地看着寒月,觉得她的性子似是有些转变了,“记得平日里你总说万事不要强出头,要韬光养晦,今日怎的一反常态了?”

“以前总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事到如今才明白有些人是会得寸进尺的,若是一味地忍让,怕是要被人骑到头上去了。”寒月颇为感慨地说道。

柳沅芷看着她,赞同地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你今日为了此事如此顶撞于孙玉蔚,依她的性子,怕是记恨上了。”说完又赶紧嘱咐道,“以后离长信宫远着些,免得她找你麻烦。”

第三十九章 波心微荡月无声

一方苍穹,微云轻收,淡淡的蓝色天幕宛若一片浅色琉璃,莹澈澄净。一轮杲日高挂天际,须臾间,替世间万物皆是镀上了一层金黄。

钩弋宫临华殿内,疏疏地垂着层层水晶幕帘,琉璃翡翠的山水屏风静静地立着。清冷的水晶,寒凉的翡翠,愣是将屋外的暑气都给阻挡了下来。碧纱窗下,海兽葡萄纹镂空熏炉内燃着沉香,烟雾袅袅,丝丝缕缕,盈盈缭绕。窗外的绿槐高柳影影绰绰,阵阵新蝉鸣声乍歇,一派阴凉幽静。然而,柳沅芷却并未在殿内乘凉,而是带着一众宫女、内侍们在殿前空地上晒起了书册。

夏日里总是烈日炎炎的,虽说这暑气蒸腾,热的人有些难耐,可是这火辣辣的日子却是晒书的好时机。柳沅芷素来喜欢看书,临华殿内自是收藏了不少书册,如今趁着这大好的日子,索性都拿了出来晒。

这会儿,大伙儿正忙着呢,外边便有人来传话,说是尚衣局为各宫主子新裁制的夏衣好了,让各宫派人前去尚衣局领取。

“夏衣?前段时日不是才刚做过吗?”小宫女绿萍有些不解。

“许是又有地方上进贡了新的帛绢布匹,皇上便命尚衣局加做了些,这样的情况,往年倒是也有过。”青璃摆弄着手里的书册,顺便解释道。

小桂子里里外外来回搬着书册,已是满头的大汗,他听见传话,便积极地跑到柳沅芷身旁,一脸憨厚真诚地说道,“小主,就让奴才去一趟尚衣局吧,大热天的姐姐们辛苦,奴才跑一趟不碍事。”

此时,寒月正端着个托盘从殿内走出,托盘上放着七八个小碗,小碗内盛着她刚做好的酸梅汤。她闻言,走至小桂子身旁打趣道,“还是我去吧,搬书这样的体力活儿可离不开你这个劳动力啊!”

小桂子闻言,伸手抓了抓脑袋,“也是哦。”他这一副傻傻的模样惹得众人一阵笑,小桂子见大家都在笑,便也跟着笑,一时间临华殿前好不热闹,连一旁开得如火如荼的榴花都显得逊色了些。

“瞧你满头大汗的,快喝碗酸梅汤解解暑,歇息会儿再做。”寒月端着托盘说道。

小桂子嘿嘿一笑,伸手取过一小碗来,“谢谢月儿姐姐。”

接着,寒月又走至众人身旁,将托盘中的酸梅汤一一分发了。

“月儿姐姐做的酸梅汤可真好喝,我这一碗下肚,整个人都感觉凉快了不少。”小李子笑嘻嘻地说道。

“可不是,有月儿姐姐在,我们可是有口福咯。”绿萍也在一旁补充道。

寒月粲然一笑,“你们呐,这样奉承,不就是为了让我以后多做点给你们吃吗。”小李子与绿萍闻言,对视一眼,嘻嘻一笑。

寒月接着又走至柳沅芷身旁,劝说道,“小主,外头日头大,别在太阳底下站太久,仔细中暑。”

“你也知道外头日头大,还偏要去一趟尚衣局。”柳沅芷嗔怪道,“哎,罢了,罢了,我知道我也说不通你,你且去罢,只记住,往那树荫子底下走,好凉快些。”寒月应了一声便出了临华殿。

临华殿内绿树成荫,故不觉得什么,如今出来走一趟才发觉这天到底是有多热。才去了趟尚衣局回来,寒月就已经汗流浃背了。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晒得人都有些眩晕了。寒月手上捧着新制的衣裳,加紧脚步往临华殿走着。

好巧不巧,这偌大的皇宫,如此多的宫道,偏偏就在这条宫道上,碰到了孙玉蔚。寒月心中暗叹一声,那日柳沅芷说的话怕是要一语成谶了。这里离长信宫远得很,却还遇上了孙玉蔚,真是她不找麻烦,麻烦自会找上她。

远远地,只瞧见孙玉蔚坐在轿辇上,惬意地轻摇着手中的缂丝罗扇,一记一记地缓缓扇着,极尽慵懒妩媚。寒月驻足,退至一旁,低着头,规矩行礼。心中惟愿孙玉蔚没有注意到她。

可是,这世间往往天不遂愿,事不从心,孙玉蔚的轿辇在寒月的面前停了下来。寒月见状,盈盈拜下,说道,“奴婢见过孙宝林。”

寒月行完礼,却并未见孙玉蔚喊她起来。孙玉蔚就这样坐在轿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嘲弄与戏谑。

这孙玉蔚也委实会折磨人,此时寒月双手端着新衣,又屈身行着礼,如此一来倒是比跪着行礼更是费劲。加之此刻的太阳正照在寒月的头顶,灼热万分,不一会儿的功夫,寒月的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微汗,汗滴凝结成珠,顺着寒月乌黑的鬓发流了下来。

尽管如此,寒月依旧保持着屈身行礼的动作,丝毫未动,静默如初。在这里,孙玉蔚是主子,而她只是个小小的宫女,若是主子没有发话让她起来,哪怕她站成了一尊石像,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起身的。如若不然,便是给了孙玉蔚一个可以惩治她的借口。

孙玉蔚嘲讽地睨了寒月一眼,悠悠开口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呵呵,你之前不是挺会叫唤的吗?现在怎么?变哑巴了?”她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哦,是了,今日狗主人不在,没人给你撑腰,你这只哈巴狗自是不敢叫唤了。”她说完,以缂丝罗扇轻掩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孙玉蔚向来喜欢逞口舌之快,她看着寒月被她骂得如此难听,仍不敢辩驳一言的样子,心中畅快极了。她说完了这番话,却还是无意让寒月起身。寒月蹲得时间久了,双腿不禁有些微微地颤抖起来,她极力稳住身子,强撑着维持行礼的姿势。

正当寒月心中暗自叫苦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越又带着点疏离的声音,“孙宝林。”

孙玉蔚闻声,抬眸看去,只见身着一袭靛蓝色广袖锦袍的南宫珩正朝此处而来。“成王。”孙玉蔚点头致意,“成王可是从承明殿而来?”

“正是,方才刚与父皇讨论完政事,此刻正欲出宫呢。”南宫珩行至寒月身侧,看了一眼依旧屈身行礼的寒月,好似不经意地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孙玉蔚白了寒月一眼,有些不满地说道,“这个不长眼的宫女方才冲撞了我,我正教训她呢,好让她长点记性,免得日后冲撞了其他娘娘们。”在南宫珩面前,孙玉蔚自是不可能承认是她故意为难寒月的,随即便随意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来,这孙玉蔚还真是个颠倒是非的好手,白的都能让她给说成黑的。

南宫珩俊眉一挑,说道,“孙宝林真真堪称是后宫典范,为了教训一个宫女,竟肯在这烈日底下待这么久。若是这后宫的妃嫔皆如孙宝林这般尽心尽力、亲力亲为,又何愁治不了这些个奴才呢。”

南宫珩如此说着,言语之中满是戏谑与揶揄,可孙玉蔚偏偏就没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还以为南宫珩真是在夸她呢。寒月见着,只觉十分好笑。

“成王过誉了,你这般说,我怎么好意思呢。”孙玉蔚心里满是自得,她还打算与南宫珩说上几句话,抬眸却见到南宫珩的眼神中并无丝毫的笑意,反而冷冽得如同十二月的冰天雪地。

孙玉蔚忍不住一个激灵,恍若三九天里的一盆冰水朝她兜头兜脚地浇下,浑身不住地散发着阵阵凉意,这哪里还有身处盛夏的感觉?

面如冠玉,薄唇微翕,墨发以嵌玉金冠束起,靛蓝色的广袖锦袍领口和袖口都镶绣着银丝流云纹,腰间束着一条玄色祥云纹的宽边锦带,再配挂一块成色上好的羊脂白玉佩,眼前的南宫珩如此装束,怎么看都是个俊逸非凡的如玉公子。可是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却是如此的阴沉,只消一眼,就让人心里发毛,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一般。

孙玉蔚瞧得心里直发怵,没来由地害怕,便不敢再看下去,此时的她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眼下教训也教训完了,我瞧着这日头也着实有些厉害,便先回了,成王你请便。”孙玉蔚说着,便赶紧吩咐内侍们抬着轿辇离去。

见孙玉蔚离去后,寒月终于可以不用再维持这个姿势了。她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许是因为屈身太久的缘故,双腿竟有些发麻了,寒月没站稳,一个趔趄,身子便朝一旁歪去。幸而南宫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失去重心的寒月。

一瞬间,一阵清冽的草木香从寒月的鼻尖拂过。南宫珩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煞是好看。夏季的宫女服皆是水绿色的纱质衣裳,因衣裳轻薄,寒月分明能感觉到南宫珩握着她手臂时,那指尖传来的温度。霎时,她的脸庞感觉有些微微发烫。

“多谢王爷出手相助。”寒月真心实意地感激道,“没成想,每次难堪之时都会被王爷遇上。”

南宫珩轻轻放开了寒月的手臂,动作有些迟疑,“许是天意吧。”南宫珩呢喃了一句,他说的很轻,寒月一时没注意。

“王爷,你说什么?”寒月出言相问。

“我并不是每次都正好能替你解围的,以后还得靠你自己。”南宫珩如此说着,“好了,天气炎热,快些回去吧,我也要出宫了。”

寒月闻言,依规矩行了一礼,二人便在此分道而行。

第四十章 闲来闲去几度凉

孙玉蔚也真是本性难移,大抵是闲得慌,便整日里咋咋呼呼、张牙舞爪的去找人麻烦,可以说是惹得天怒人怨。不少低位妃嫔实在不堪其辱,便联名去皇后那儿告了一状。皇后知晓后便将孙玉蔚召去凤鸾宫好生训斥了一番,如此一来,孙玉蔚总算是收敛了一些,终于消停了下来。

七月底的光景,荷花竟已有了些许开败的迹象,许是今年夏天日头太盛的缘故。原本饱满鲜艳的花瓣都颓颓地垂着,因着失去了水分而变得皱褶焦黄。蝉在树梢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就好像是被晒得懒得叫唤了,只盼着这漫长的夏日能早些过去。

大热天的暑气泛滥,外面的空气热得好似用一根木棒划过就能燃烧起来一般,妃嫔们也懒得出去逛园子,便都待在自己的宫里享受着冰块带来的清凉。皇后闲来无事,在殿内喂着荷花缸里的几尾红鲤,这喂久了也未免觉得腻烦无趣,便命人前去华阳宫蘅芜殿跑了一趟,召了慎昭仪带着十皇子南宫璊前来凤鸾宫闲话。

“哎,说起来这些年,本宫真是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今晨梳妆时,雨墨又发觉本宫新长出了几根白发,却还藏着掖着不让本宫看到,本宫又何尝不知呢。真是不认命也不行了。”皇后感叹道。

慎昭仪闻言,安慰道,“娘娘您说的这是哪里话,您那是因为太过操劳,整日为六宫之事烦心,才致如此。您且舒舒心,平日里多食些芝麻核桃,定有益处的。”

皇后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舒心?”皇后冷笑了一下,“这后宫之中尽是些不安分的,你叫本宫如何能舒心。”慎昭仪知道皇后指的是妍淑妃、丽充容、曹美人、孙宝林等人,便也不好开口接话。

皇后话锋一转,“罢了,不说这个了,说多了未免心烦。”言毕,抬眼,正巧看到在一旁蒙头吃着糕点的南宫璊。

“璊儿,到母后这儿来。”皇后朝南宫璊招了招手说道。说来也奇怪,皇后其实向来不甚喜妃嫔们生的孩子,她对于这些孩子,顶多是做到一个嫡母该做的,其余的则是不会再亲近一分,看她对待妍淑妃那一双儿女的态度便可知一二。可是对于十皇子南宫璊,皇后却是一反常态,许是因为南宫璊是宫里最小的孩子,聪明乖顺,又长得冰雪可爱,十分讨喜的缘故。

“母后。”南宫璊上前来唤了一声。

皇后一脸笑意,“璊儿最近可有学什么新诗?”

“回母后,母妃近日教儿臣学了《大学》。”南宫璊回答道。

皇后闻言,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慎昭仪,“《大学》?”

慎昭仪眉目温和,恭敬说道,“是,臣妾见璊儿好学,便随便教他背了几章。”她说完,转而看向南宫璊说道,“璊儿,快背一段给皇后娘娘听听。”

“是。”南宫璊应声后便朗声背诵了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南宫璊一口气竟将《大学》的第一章都给背了下来,这两三百字的篇目,对于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来说可算是不易,更何况他还是不带间断地给背了下来。南宫璊的声音清澈明净,又带着点奶声奶气,郎朗诵来,只觉十分悦耳。

慎昭仪慈爱地看着南宫璊,一脸欣慰。皇后听着只觉颇为惊讶,她不禁问道,“璊儿,那你可知这曾子写的《大学》讲的是什么?”

南宫璊那灵动的眼珠咕噜噜地转了几下,想了片刻,方才说道,“《大学》讲了提升自身修养、培养好的德行与治国平天下之间的关系。想要将高尚的德行弘扬于天下,则要先治理好自己的国家;想要治理好自己的国家,则要先管理好自己的家庭;想要管理好自己的家庭,则要先修养好自身的品德;想要修养好自身的品德,则要先端正好自己的心意;想要端正好自己的心意,则要先使自己的意念真诚;想要使自己的意念真城,则要先获取知识;想要获取知识,则要先探究事理。修己以安百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而后才能平天下。”

这一番话说下来,皇后可谓是诧异万分了,赞赏之意溢于言表,“慎昭仪,你将璊儿教得很好,这才是我们大越皇子该有的样子。哪像南宫瑀,被妍淑妃教得那样上不了台面,虚长璊儿两岁,却到现在连背些古诗还磕磕绊绊的。”

皇后说着,伸手捏了捏南宫璊那粉团儿般的脸蛋,“算来,璊儿今年也有六岁了,是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过两日,本宫便去和皇上说说,给璊儿找个名声在外的好师傅。”

慎昭仪一听,随即喜上眉梢。南宫璊是她的心头宝,如今皇后肯如此待南宫璊,她自是满心欢喜,“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妾不甚感激。”

钩弋宫内,此刻也是闲情满满。柳沅芷与曲知许二人正在阮明庭的莲漪殿内谈天。钩弋宫内本就种植了不少绿色植被,加上莲漪殿内有大缸冰块日夜不间断地供着,叶轮扇风送出来的风也是带着丝丝沁人的凉意,十分清新舒爽。

“你这一手簪花小楷写得真是极好,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柳沅芷看着阮明庭写好的一张字帖说道。

阮明庭身着一袭淡黄色缎缉米珠绣鸢尾长裙于书桌边亭亭而立,执笔写字的她与平日里的大大咧咧之态是相去甚远,周身散发着沉静温婉之气。阮明庭闻言,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搁上,明媚一笑道,“姐姐过奖了。”

原在一旁吃着葡萄的曲知许亦凑过来打趣道,“阮姐姐,你谦虚什么。这等好字,就好似是得了卫夫人的真传一般,若是你生于晋时,必是卫夫人的高徒,可与书圣媲美了。阮姐姐之书,就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亦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

“就你贫嘴!”阮明庭点了点曲知许的额头笑道,“看你平时文文弱弱,不声不响的样子,没想到私下里竟长了张泼猴嘴。”

“好姐姐,妹妹说的可都是实话。”曲知许说道,“对了,不知姐姐可否教教我写字?今日既然来了姐姐这儿,那妹妹自是要跟姐姐讨教一番的。”

“那是自然。”接着,阮明庭就指导起了曲知许怎么写好簪花小楷。

“曲小主,你这字写得竟是跟阮小主的有九分相像,若是不仔细看还真是分辨不出来呢。”寒月一直随侍在柳沅芷身旁,现见了曲知许写的一首诗后,不免惊叹道。柳沅芷与阮明庭一看也是赞叹不断。

曲知许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不会写什么好看的字,只不过从小模仿能力就很强,只要看着字照着写便能写出八九分像来,若是脱了模子自己写,那就是原形毕露,写出的都是四不像。”

柳沅芷却笑道,“妹妹你这倒也不失为一门技艺呢。”

“写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我们坐下歇歇吧。”阮明庭对柳沅芷与曲知许说道。而后,又吩咐了婢女奉上冰碗来。

这冰碗是炎炎夏日里后宫嫔妃最喜爱的吃食之一。将白花藕片、去芯鲜莲蓬子、鲜菱角、鲜芡实四样儿掺在一起,谓之河鲜儿。先在小碗底垫上些小碎冰渣子,再在上边放上河鲜儿,撒上白糖,最后点缀上些许核桃仁、杏仁、甜瓜、蜜桃,这冰碗便成了。

柳沅芷尝了一口青瓷冰裂碗里盛着的甜瓜,只觉甜而不腻又带着冰凉,真是清甜可口、沁人心脾,怪不得《天桥杂咏》里记曰:“六月炎威暑气蒸,擎来一碗水晶冰。碧荷衬出清新果,顿觉清凉五内生。”

曲知许一口气便吃了大半碗下去,柳沅芷瞧着便道,“慢些吃,切莫贪凉。”

曲知许回道,“我畏热,一见到冰凉的食物总是这样控制不住,不打紧的。对了,柳姐姐,前几日我们去你临华殿时吃的凉粉果子可还有?”

这些吃食的事情向来是由寒月负责的,曲知许如此一问,柳沅芷一下子想不起来,便问了寒月,“月儿,那凉粉果子可还有?你瞧瞧,她们还惦记着你做的凉粉果子呢,果真是个馋猫。”

寒月想了想,才答道,“应该皆是用完了。”曲知许闻言,神情不免有些失落。

寒月见状一笑,对曲知许说道,“曲小主莫急,过几日,奴婢便去摘了新的果子来给小主们做些。”

宫里,众人正享受着夏日里的片刻清凉。此时,景王府内,苏蘋烟正朝书房而去。

“王爷。”苏蘋烟推门而入。

南宫璟见来人,嘴角漫上笑意,“外面暑气大,怎的不在蘋烟阁里待着?”

苏蘋烟娇柔一笑,“正因天气炎热,臣妾便想着做些冰品来给王爷解解暑。”她说着端上了一碗水果冰碗来,“王爷您尝尝这青橘薄荷冰碗可好吃。”

冰裂纹路的浅色琉璃碗中,底下头铺着细细碎碎的晶莹冰渣子,碎冰上头摆着各色去皮去籽的水果,有莹白如雪的荔枝,有殷红似火的西瓜,有色如紫绡的葡萄,还有颜若青玉的蜜瓜,水果顶上头缀着几片绿油油的薄荷叶,再浇上些许莹澈透明又泛着点青绿的青橘汁,瞧着斑斓的色泽,搭配得十分诱人,加之一阵阵青橘的清香飘散,令人食指大动。

南宫璟见着冰碗却是愣住了,如此好看又好吃的冰碗,在他的记忆中有个人也曾为他做过。当时寒月仍在,那时的她总是想方设法地给他做各种美味的吃食,可谓是十分的用心。南宫璟如此想着,脑海中便不知不觉地浮现出了寒月那清丽的面容。蓦然之间,南宫璟突然想起了那日在承明殿前遇见的宫女。那时的他只觉得她有哪里令他感觉很熟悉,现在想来,便是那双与寒月十分相似的如水眼眸了。

苏蘋烟见南宫璟盯着冰碗愣愣的样子,也不动勺子,便有些疑惑地唤了两声,“王爷?王爷?您怎么了?”

南宫璟这才缓过神来,只心道自己近日莫非是魔怔了。他对苏蘋烟一笑,说道,“这冰碗如此诱人,我一不小心便看住了。”

苏蘋烟闻言,有些娇嗔又有些得意,“王爷惯会打趣臣妾,若是王爷喜欢,臣妾便日日给您做来。”

正在二人调笑间,沁兰忽然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竟是没了往日的规矩,她脸上犹带泪痕哭道,“王爷,沁竹,沁竹她自尽了。”

原来,日前,沁竹出府去采买东西时,竟在路上被两个流浪汉给拖进小巷子里玷污了。景王府的人出了事,那自是大事,这两个流浪汉很快就被抓捕归案了,却哪知竟是俩哑巴。二人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结果当然是什么都审问不出来,只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一些碎银子。这些碎银子在主审官看来很可能是他们偷的或是抢的,便也没多做留意,就直接发落了二人。

沁竹既被玷污了,自是不能也没脸再服侍南宫璟,当即便欲自行了断,沁兰好说歹说这才将她给拦了下来。却不曾想,今儿个沁兰一时没注意,沁竹就寻了短见了。

这边,沁兰哭得甚是伤心,而另一边的苏蘋烟却好似松了一口气,她的嘴角划过一丝阴险又快意的笑意,刹那间又没了下去。

瞬间,苏蘋烟就换上了一副伤感的模样,叹道,“真是可惜了,沁竹怎的就这样想不开?就算是发生了那起子事儿,在这王府里也没人会因此看轻了她去。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哎……”她如此说着,言语之中满是同情。

南宫璟闻言,只觉苏蘋烟的心地是如此的善良,他轻轻拍了拍苏蘋烟的手,以示安慰。在这世间,有些人便是如此,尽心尽力对他好的人他视而不见,反倒觉得这些善于做表面功夫的人有情有义,当真是可悲可笑至极!

那沁竹好歹尽心尽力的服侍了南宫璟这么多年,也算是个贴心的可人儿,若说南宫璟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南宫璟不禁眉头紧锁,他沉吟了片刻,沉声道,“烟儿,沁竹的后事就交由你料理了,让她好好地走罢。”

苏蘋烟闻言,道,“王爷放心,臣妾定会好好料理,让沁竹体面地走。”

第四十一章 道是无风亦起浪

自从上次孙玉蔚被皇后训斥过一顿之后,便乖巧了许多,也许是她觉得失了面子,便终日里待在长信宫凝慧殿内不怎么出门。

孙玉蔚向来不擅女红,对绣花绣样这些事情嗤之以鼻,可这段时日不知怎么的,一时兴起,竟想着要做些女红来打发打发时间。她打算亲手绣个荷包给皇帝送去,只要皇帝佩戴着她做的荷包,便能时时刻刻都能想起她来。她这如意算盘打得虽好,可手却是不怎么争气,好好的双龙戏珠的图案却硬是被她绣成了个双蛇戏珠。这不,熬了几天,终于做出了个像样的东西,她便急匆匆地带着烟芙朝承明殿而去。

“这个时辰,蔚儿怎么来了?”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眸问道。

孙玉蔚袅娜娉婷地走上前,娇气地说道,“臣妾亲手做了个荷包,便想急着给您送来。皇上您也知道,臣妾向来不擅女红的,这些日子臣妾为了做这个荷包,十个手指头都快被戳破了呢。”

“皇上,臣妾替您系上可好?”孙玉蔚说着,便上前,屈身欲替皇帝系上。她一低头,却见皇帝腰带上已然已经佩戴了一个荷包,那荷包上的龙飞九天活灵活现,再瞧瞧自己的,这跟它一比可就是云泥之别了。

“朕正戴着芷儿做的一个呢,你的这个,朕先收着,下次再戴可好?”皇帝说着,像是在哄着孙玉蔚。

孙玉蔚神色一僵,嘴角勉强弯了弯说道,“皇上可别哄骗臣妾。”

皇帝无奈一笑,“小孩子心性!朕是天子,说的话自是一言九鼎。”

“皇上,该翻牌子了。”此时,王公公端着妃嫔们的绿头牌进了承明殿。

孙玉蔚睨了一眼托盘上的牌子,有些不屑。她人在皇帝面前,皇帝难道还会翻别人的牌子不成?她如此想着,便颇有底气地直起了腰背。

不料,却听皇帝说道,“今日就召柳才人侍寝吧。”皇帝这一言,对于孙玉蔚而言,无异于是晴天霹雳,霹得她连自尊与骄傲都没有了。当下,那些积攒已久的嫉恨就都被勾了出来,酸水都快翻到了嗓子眼儿。她暗自咬了咬牙,狠狠扯了扯帕子,心里认定是柳沅芷抢了本该属于她的恩宠。

柳沅芷哪里能想到自己又被人给记恨上了,此时的她正在临华殿内与寒月绣着帕子。因无要事,柳沅芷便摒退了殿内众人,只留了紫陌随侍,如此说话不用避讳,倒也乐得自在。

黄昏时分,柔和的光芒透过三交六椀菱花窗撒了进来,朦朦胧胧的阳光笼罩了半个临华殿。紫檀小几上九转玲珑香薰球里染着熏香,白烟袅袅,淡如白色帷幕,飘悬于空中,颇有几分禅意。

寒月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绣着花样。她眉目温和,恬静安宁,皎若秋月的脸上正薄薄地拂了一层舒心的暖黄。那温柔如水的眼眸,那柔婉至极的模样,竟是让柳沅芷亦看得愣了神。

“月儿,你可真好看。”柳沅芷不禁感叹了一句。

寒月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笑,“你又拿我打趣。”柳沅芷的容貌如此清丽无双,可谓是绝色,自己在她面前又如何称得上是好看?寒月摇了摇头,“我的容貌如何能算好看?况且,这都不是我原来的样子。”寒月说着,目光有些暗淡。

柳沅芷却是不甚认同,她现在似是有些明白了南宫珩与叶子陵,“不,我说的是一种感觉,是一种气质,与容貌无关。明明清冷与柔和是相悖的,可是在你的身上,它们却显得并不突兀,更像是碰撞出了不一样的火花。”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还有你的眸子,时而晶莹澄澈如冰雪,时而深沉幽幽如古井,时而温柔如水,时而热烈如火,那种感受难以形容,只感觉自己会被不由自主地给吸引过去。”

紫陌在一旁听着柳沅芷说的话,忍不住插嘴道,“奴婢一直都这么觉得,没想到小主与奴婢竟有一样的感觉。”

寒月浅笑道,“那敢情好,不曾想我竟是迷倒了两个女子。”

“女子尚且如此,更遑论是男子!”柳沅芷说道。

寒月失笑,“男子如何看待我可不在乎,这些事我早已不再想了。”

紫陌知道寒月又想起了被南宫璟伤害的过往,啐了一句,“小姐这么好都看不到,那定是瞎了!得让叶太医好好治治才行!”

“紫陌,你倒是时常将叶太医挂在嘴边啊。”柳沅芷并无恶意地调侃了一句。

紫陌被她这么一说,心中一动,瞬间便收了声。

话说前一日孙玉蔚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第二日便跑到重华宫玉笙殿去,朝着妍淑妃好生哭诉了一番。

“娘娘,您给臣妾评评理,这么多宫女内侍都看见了,臣妾这面子该往哪儿搁呀?”孙玉蔚声泪俱下,“她柳沅芷如此独霸皇上,实在是不要脸得紧,简直就是个狐媚子!说不定哪天她就爬到娘娘您的头上去了啊!”

孙玉蔚说来说去,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无非是咒骂着柳沅芷,想要挑得妍淑妃出手替她治治柳沅芷。妍淑妃听得实在腻烦,又想着过会儿子皇上就要来她的玉笙殿用晚膳,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听她孙玉蔚说废话,她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行了,行了,别哭了,哭得本宫头疼!”孙玉蔚见妍淑妃如此说,便急急收住了眼泪。

“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个妃嫔的样子!你与其有空在本宫这里哭诉,还不如自个儿好好想想办法去!连个柳沅芷都对付不了,本宫还能指望你成什么大事!”妍淑妃说完这一句,便撂下孙玉蔚,由桃夭扶着进了内殿。

孙玉蔚没想到妍淑妃会撇下她一个人不管,她独自愣愣地站在偌大的玉笙殿内,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原以为妍淑妃会经不起她的挑拨,却不曾想那妍淑妃竟如此无动于衷。

孙玉蔚望着妍淑妃离去的方向,恨恨地绞了一下手中的帕子,转身出了玉笙殿。

皇帝得了南方富陵县上供的几盆茉莉花来,这几盆茉莉花叶色翠绿,花色洁白,冰雪为容,青玉作胎。那朵朵的白花虽只如指甲盖儿大小,但香气却是十分的悠远绵长,清雅宜人。

“小连子,你看这几盆茉莉花开的可好?”皇帝起身,负手看着眼前的花儿问道。

侍立在一旁的小连子闻言,满脸堆笑,躬身道,“奴才瞧着这花好的很,说来,奴才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茉莉花呢,果真是上品。”

“你倒是会说话。”皇帝笑着说道。

小连子笑眯眯又续道,“皇上,奴才说的那可都是大实话。”王公公在一旁看着他这个徒弟油嘴滑舌的模样,也是一阵无奈。不过幸好,这小连子虽有些滑头,可做事还算稳当,也是个会看眼色的机灵人儿,在宫里倒也如鱼得水。

皇帝点了点头,心想着按柳沅芷的性子,定会喜欢这素洁清芬的茉莉花,便欲亲自给她送去,顺便去瞧瞧她,于是便吩咐道,“摆驾临华殿。”

王公公一听,脸上有些为难之色,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提醒道,“皇上,您答应了妍淑妃娘娘今日要去玉笙殿用晚膳的。”

皇帝却是说道,“天色还尚早,不急。”王公公无法,只能随着皇帝去了临华殿。

临华殿内寒月与紫陌等人正张罗着晚膳,刚摆好桌子,就听见王公公喊道,“皇上驾到。”

寒月等人急忙跪下行礼,“奴婢,奴才见过皇上。”柳沅芷也急忙起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平身。”皇帝对寒月等人说道,随即又亲自扶起了柳沅芷。

“朕今日得了几盆上好的茉莉花,想着你会喜欢,便给你带了一盆过来。”皇帝说着,示意小连子上前来。

寒月见状,上前接过小连子手中的茉莉花。寒月低眸看去,只见茉莉花绿叶白花,玉骨冰肌。香气轻盈雅淡,经久不息。清夸苫卜,韵胜酴糜。

柳沅芷见了,嫣然笑道,“多谢皇上赏赐,臣妾很是喜欢。”

柳沅芷笑意盈盈,双眸灿若星河,更显娇媚。皇帝一见,时下心情大好,说道,“今日朕在这儿陪你用膳可好?”

闻言,寒月与柳沅芷皆是一愣,柳沅芷赶紧说道,“皇上,今日臣妾不知您会来,便也没准备什么吃食。”

皇帝却已走至桌边坐下说道,“无妨,朕就随便吃点,不讲究。”

王公公从方才起就欲言又止,见此情此景,他都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再提醒一遍皇帝。他憋了一会儿,终是开口说道,“皇上,妍淑妃娘娘还在等您呐。”

皇帝吃了一口银丝豆芽,说道,“你派人去玉笙殿说一声,让妍淑妃不必等朕了。”

寒月见皇帝如此行事,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虽说皇帝此等作为,说明他将柳沅芷放在了心上,对寒月她们而言确实是件好事。可是如此一来,就未免得罪了妍淑妃。柳沅芷得宠已经惹了不少人心里不痛快,现在皇帝这样做,无异于火上浇油,等于是于无形之中又给柳沅芷树立了一个劲敌。妃嫔之间斗争无数,硝烟弥漫,前路障碍又众多,想要斗倒皇后简直是遥遥无期!南宫珩还真给她们出了个难题!寒月腹诽着。

皇帝这般随心所欲,说来是因为宠爱柳沅芷,可是,若是真的爱,他又可曾设身处地地为柳沅芷想过?寒月心中喟叹,他们的这位大越皇帝可谓是多情亦无情!

重华宫玉笙殿。

“皇上怎的还没来?桃夭,你赶紧派个人去承明殿瞧瞧。”妍淑妃对着殿门张望了好一会儿,却久久不见皇帝踪影,她便转身对桃夭吩咐道。

恰在此时,一个小内侍匆匆跑来,“娘娘,方才皇上派人前来传话,说是让您不必等了。”

妍淑妃闻言,问道,“皇上可是被政事给耽搁了?本宫去看看。皇上忙归忙,不用晚膳可怎么行!”

“娘娘……”小内侍出言喊住了正欲抬步的妍淑妃。

“怎么了?”妍淑妃有些疑惑。她见小内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不耐烦,“有何事就快说,别吞吞吐吐的!本宫还赶着去承明殿呢!”

小内侍低着头,始终不敢看妍淑妃,他躬着身,战战兢兢地说道,“皇上,皇上在临华殿。”小内侍说完这句话便把头埋得更低了,好像恨不得将自己藏到地里去似的。

妍淑妃眸色渐渐变冷,脸上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怒意。倏地,她扬起手,将满桌的好菜都给扇到了地上,盘子“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殿内众人吓得赶紧跪倒在了地,屏息凝神。

妍淑妃额角青筋暴起,柳眉倒竖,她心中怒不可遏,那股怒火就像是火山熔浆一般,欲蓬勃喷涌而出,吞噬一切生灵。她紧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好,好,好,看来孙玉蔚说的果真没错。那柳沅芷能耐得很,竟是骑到本宫头上来了!不自量力!”

第四十二章 无事怎会献殷勤

这一日,柳沅芷与曲知许一起在阮明庭的莲漪殿用过了午膳后这才散去。虽说殿内清凉,可是这夏日午后身子上总有种提不起劲儿的感觉,柳沅芷回到临华殿后便去次间小憩了片刻,寒月也正好偷个闲,在一旁的凳子上眯了会儿。

柳沅芷午睡起后又看了会儿子书,绿萍便来通报,说是孙玉蔚来了。寒月听到绿萍的禀报后有一阵短暂的惊讶,而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她来干什么?我们临华殿可与凝慧殿从无往来。”紫陌听到孙玉蔚的名字心下便十分抵触。柳沅芷也是疑惑地看向寒月,眼中似有征询之意。

寒月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她这是意欲何为,不过,她孙玉蔚既然敢这样大摇大摆地来,想必也不会做什么。走,我们陪小主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孙玉蔚看到寒月扶着柳沅芷来到正殿,便起身规矩行礼。今日的她竟一改往日专横跋扈的模样,笑意盈盈道,“柳姐姐。”她这一声姐姐,喊得寒月几人心里着实难受,仿佛起了鸡皮疙瘩。

柳沅芷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说话,“不知孙宝林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

孙玉蔚见到柳沅芷冷冷的神色,面上不禁有些委屈,讨好般地说道,“姐姐,之前的一切都是妹妹的不是,是妹妹不懂道理得罪了姐姐,妹妹现在已经知道错了,还望姐姐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了妹妹吧。”孙玉蔚说完,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十分真诚地望向柳沅芷。

“妹妹知道姐姐珍宝众多,不过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还望姐姐收下,权当是妹妹赔罪了。”孙玉蔚示意,身后的婢女则托着一个托盘上前来,盘内皆是一些金玉首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像孙玉蔚这样的人又怎会轻易转了性子前来求和?寒月始终在一旁冷眼瞧着孙玉蔚,她的目光在孙玉蔚的脸上逡巡着,似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柳沅芷心中亦是这么觉得,她不动声色,脸上冷淡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孙宝林的意思我已明了,宝林能这样想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只不过这些首饰还请宝林收回。”

孙玉蔚闻言脸露急色,“姐姐这是不愿意原来妹妹了?若是姐姐真的肯原谅妹妹,那就请姐姐收下妹妹的这一份心意。”

柳沅芷顿了片刻,道,“好吧,那我收下了。”

孙玉蔚见状立马喜逐颜开,一派真心实意、天真烂漫的样子,“对了,柳姐姐,妹妹听闻太液池西岸的凌霄花开了,朵朵艳丽,宛若红色瀑布,十分赏心悦目。不知姐姐明早可有兴趣陪妹妹一观?”

柳沅芷未曾想到孙玉蔚会有如此一说,一下子有些懵,她心下又担心着孙玉蔚目的不纯,便踟蹰着久久没有开口。

寒月看着孙玉蔚,眼中沁出笑意,对着柳沅芷说道,“恕奴婢多嘴,小主,您日前不是正在念叨着要去看那凌霄花吗?现下既有孙宝林相邀,那自是极好的,也不用愁没人作陪了。”

孙玉蔚颇为讶异地瞥了一眼寒月,她没想到寒月竟会替她说话。不过再一想,倒也属正常。她只觉得寒月是随她主子的,既然主子都不介意了,那她一个婢女更是不敢记恨。如此,孙玉蔚便也不作他想。

柳沅芷闻言有些疑惑,她何曾说过这些话?不过转念一想,便已明了,寒月如此说,便是暗示她答应了孙玉蔚的邀请。她虽然不知道寒月为何如此,但她相信寒月这么说定有她的道理。

柳沅芷会意,笑吟吟地说道,“既然宝林诚意邀请,那我自是奉陪的。”

“那明早妹妹便在池畔等着姐姐,姐姐今日且好生歇着,妹妹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孙玉蔚说完,便带着婢女离开了。

孙玉蔚离开后,寒月眼中的温和便也跟着消散去了,她盯着孙玉蔚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姐,你怎么就这么轻信了她的话啊!小主,你也是,怎么就这样答应了呀!”紫陌说着,神色颇为焦急,“奴婢瞧着她定是要作什么幺蛾子了。”

寒月眸色有些冷凝,“事出反常必有妖,孙玉蔚如此一反常态,我自然是不会信她。只是,若是小主不答应她的邀请,那她定会再想别的法子出来,到时还不知道会怎么纠缠折腾呢。她既然喜欢演戏,那我们就陪她演一出,且看她要做什么。”

寒月思忖了片刻,继续说道,“至于明日的邀约,小主是一定要赴的,不过,在此之前,小主,我们得先去一个地方,去请一个人帮忙。”

三人从永宁宫雎淇殿出来已是傍晚掌灯时分,眼见着夕阳就要落下去,只剩下小半个橘色的圆盘还挂在天边,天空中的云彩都被染上了或红或橙或黄的颜色,艳丽恍若织锦。不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就渐渐变得灰暗了,仿佛是一滴墨汁滴入了如水的苍穹之中,深色的墨汁慢慢晕染开来,染墨了一整片天空。

晚风习习,树影绰绰,夜,降临了。

“小姐,我们为何不去找慎昭仪呢?毕竟小主救过十皇子的人情还在。”紫陌不解地问道。

“正是因为有这件事在,所以更不能找慎昭仪,以免落人口实。相比较而言,这位在外人看来与小主毫无交集的谨昭媛恰恰是最合适的。”寒月解释道。

紫陌立马会意一笑,“是,奴婢明白了。”

“月儿,你总是想得如此周到。”柳沅芷莞尔道。

日落以后暑气渐渐消散,晚风拂过面上带着丝丝花香,吹得柳沅芷的心情有些好,她转过身对寒月与紫陌说道,“孙玉蔚不是说西岸的凌霄花开了吗,趁着现在,我们先去看看去。”

一点点的暮色伴着琉璃宫灯的柔光,太液池畔显得静谧无比,唯有湖水轻轻荡漾的声音。

“何人?出来!在此处什么?”紫陌正陪着寒月和柳沅芷在小径上漫步着,不料却被树丛后藏着的人给吓了一跳,紫陌严厉地问道,并将寒月与柳沅芷二人护在了身后。

树丛后的人战战兢兢从里面出来,她看到了柳沅芷,双腿一软,立马跪倒在地,“柳才人饶命,柳才人饶命。”边说着边瑟瑟发抖。

三人瞧着这小宫女这副如此害怕的模样,不禁大为疑惑。柳沅芷出言问道,“你在此处做什么?”

“奴,奴婢,今日是奴婢娘亲的忌日,奴婢只是想在此处给娘亲烧些纸钱,求小主饶命。”小宫女说完便如小鸡啄米般磕起了头。

大越宫规规定在宫内任何人不得偷偷祭祀,有违者,斩。这小宫女特意挑了日落后在此地烧纸钱,想必是平日此时,此处是无人的,今日却不曾想碰到了她们。被人撞破犯了如此杀头大罪,自是吓得魂都丢了。

柳沅芷闻言,亦是心中怜悯,轻叹了一声,“你也是一片孝心可嘉,只不过宫规总是摆在那儿的,你早些弄完,收拾收拾就回去吧,若是让巡逻的侍卫看到就不好了。”说完就带着寒月与紫陌先行离去了。

小宫女原以为自己今日是逃不过这杀头死罪了,却不料会承蒙大赦,不禁感激涕零,她不断磕着头谢恩,直到看不到柳沅芷等人的身影后方才停歇。

在几人身后不远处,恰巧目睹了一切的南宫瑄会心一笑。从来,宫中主子皆视奴婢命如草芥,没想到还有如此与众不同的女子。

“王爷,宫门就要下钥了,咋们赶紧走吧。”南宫瑄身旁的仆从说道。南宫璟复又望了一眼道,“走吧。”

第二日,柳沅芷带着寒月与紫陌如约而至,她远远瞧见孙玉蔚已经等在小径的出口处了。只见孙玉蔚今日梳着灵蛇髻,簪着鎏金穿花戏珠簪,身着一袭品蓝色团绣芍药宫装,模样倒是十分娇俏。

孙玉蔚见着柳沅芷来了,眼睛一亮,便十分亲热地上前迎接,“柳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妹妹方才还在担心姐姐是否会不来了呢。”

柳沅芷手中轻摇着象牙柄纱地堆绫绣花蝶团扇,忽而一笑道,“怎么会,既然答应了妹妹,那我一定不会爽约的。”

“姐姐,那片凌霄花就在前面不远处了。我看今日的天气难得这样凉快,不如我们在湖边散散步可好?”孙玉蔚说着,目光似是十分期待。

柳沅芷眯了眯眼睛,说道,“好。”

方穿过了一片小树林,孙玉蔚突然叫道,“哎呀,我的帕子丢了。”

“哦?帕子丢了?那我们按原路回去找找吧。”柳沅芷说着,转身就要走,孙玉蔚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她。 柳沅芷转过头,目光有些探究地盯着孙玉蔚,孙玉蔚放下了手,有些尴尬一笑道,“这等事情怎好劳烦姐姐,让奴婢们去找就好了。”

说着,孙玉蔚便吩咐身旁婢女烟芙带着一行宫人去寻找,接着又看着跟在柳沅芷身后的寒月与紫陌二人,对柳沅芷说道,“姐姐,你看这太液池如此之大,怕是那点宫人不够用,妹妹可否借姐姐的人一用?”

寒月心中明了,她估摸着这孙玉蔚是要做些什么了,但脸上神色依旧如常,“小主,那奴婢与紫陌也去帮忙找找。”说这便带着紫陌走开了,可二人步子故意放得缓慢了些。

孙玉蔚见人都走开了,拉着柳沅芷又向前走了几步,在湖畔驻足。此时,她突然转头看向柳沅芷,露出诡异的一笑,接着大声惊呼道,“姐姐,你为什么推我?啊……”说完,她整个人便硬生生向后倒去,在湖面激起巨大的水花。孙玉蔚在水中拼命扑腾着,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喊着,“救……救命啊……我不会枭水……救命啊……”

这时,烟芙突然从一旁冲出来,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扯着嗓子大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孙宝林落水了。”之前遣去寻帕子的宫人皆闻声赶来,孙玉蔚带来的内侍中恰巧有两个会水的,他们跳了下去将孙玉蔚救了上来。

第四十三章 鬼迷心窍食恶果

寒月与紫陌二人虽被孙玉蔚给想法子支开了,可因寒月心中早有防备,她便一直边走边偷偷地关注着这边发生的事,她回头的时候,恰巧见证了这完整的一幕。

果真是目的不纯!寒月心中如此想着。只不过,这事情的发展与她所想的有些许不同,她原以为孙玉蔚将柳沅芷招至太液池边是想对柳沅芷不利,却不曾想竟是出苦肉计。

孙玉蔚落水之后,寒月便带着紫陌回到了柳沅芷的身边。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可柳沅芷的心中还是有些慌乱。寒月上前,搀了搀柳沅芷的手,感觉到寒月手掌心传来的温度,柳沅芷的心中稍稍安定了下来。她们三人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仿佛只是个旁观者,好似眼前发生的事情与她们全然无关。

被救上岸的孙玉蔚脸色苍白,发髻散乱,已然昏了过去。众人赶忙抬着孙玉蔚回了凝慧殿,并传了太医诊治。这一事自然是惊动了皇帝和皇后,还有不少妃嫔也闻声赶来,只不过在这些妃嫔之中,有的是与柳沅芷交好的,有的则是来看戏的。

太医从东次间出来,皇帝便问道,“张太医,孙宝林怎么样了?”太医道,“回皇上,孙宝林落水时呛了些水,受了惊,其他并无大碍。微臣已开了压惊的汤药让宝林服下,休息些时日就好了。”

太医下去后,烟芙哭诉着跪倒在皇帝皇后面前道,“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为我家小主做主啊。”

皇帝皱了皱眉,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给朕一一说清楚。”

烟芙擦了擦眼泪,说道,“回皇上,今早,小主与柳才人相约去看那太液池畔的凌霄花,半路上,小主发现自己帕子丢了,便遣了奴婢们前去寻找,怎知……”烟芙说着又哭了起来,“怎知,奴婢走开没多久就听到小主突然大叫了一声‘姐姐,你为什么推我’,等奴婢跑回来看时,小主已经落水了。”

烟芙说完转向柳沅芷,愤愤道,“柳才人,我家小主与您是有过些误会,可是昨日小主已经带了礼物诚心给您赔罪了,您为何出尔反尔,甚至对小主痛下杀手?”

周围的嫔妃们此刻可谓是神色各异,有担忧的,有鄙夷的,也有心灾乐祸的。阮明庭、曲知许与云澹雅的面上皆是无比担忧之色,却碍于位分太低,没有说话的余地,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妍淑妃坐在一旁,手里轻摇着白娟金描芍药花团扇听着烟芙回话,一派雍容华贵。此刻她幽幽道,“柳才人呐,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本宫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虽说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柳沅芷的温柔与善良给皇帝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皇帝瞧着柳沅芷的样子,心中也并不觉得她像是做得出如此恶毒之事的人,只不过烟芙言之凿凿还是令皇帝起了疑心。

皇帝转而看向柳沅芷,神色有些怀疑。寒月见着皇帝如此的神情,心中不禁冷笑,她既是笑烟芙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亦是笑皇帝的多疑。

柳沅芷的无辜受陷,始作俑者的惺惺作态扮柔弱,所谓人证的动情哭诉,夫君的满腹疑心……寒月神色漠然,眼前的这一幅场景多么像一年之前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啊!只不过这次,她定不会让柳沅芷再重蹈她的覆辙!有些人怕是不能如愿了。

柳沅芷从一旁走上前来,跪下说着,字字掷地有声,“皇上,臣妾敢对天发誓,臣妾从未推过孙宝林落水。”

曹美人闻言,却尖声说道,“哟,柳才人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敢做却不敢当?你没推过孙宝林,那孙宝林如何会落水?难不成是她自己跳下去的?”说完,还嘲笑了两声。

柳沅芷不卑不吭,不慌不忙道,“确实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柳沅芷此话一出,殿内哗然。皇后与慎昭仪微微皱了皱眉,看来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柳沅芷接着道,“若是我推的,我为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让这么多宫人都看到?”

曹美人不服气道,“所以你支开了所有的宫人啊。”

柳沅芷微微一笑道,“曹美人莫不是忘了,烟芙方才说了,那些宫人是孙宝林自己遣去寻帕子的。”

此刻慎昭仪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幸好孙宝林身边带了两名会水的内侍,不然啊,还真是危险了。”

慎昭仪的话当真耐人寻味了,皇帝分明也陷入了沉思。烟芙见状不对,赶紧又哭喊道,“不单是奴婢,奴婢身后这些宫人也都看见了,皇上不信可以问问他们呐,请皇上为宝林做主啊。”在烟芙身后跪着的宫人纷纷附和。

“烟芙姑娘,这些宫人可都是你们凝慧殿的人呐,这,是不是有失偏颇呢?”慎昭仪说着望向了皇帝与皇后。

皇后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道,“皇上,依臣妾看,慎昭仪说的也不无道理,现在双方各执一词,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妍淑妃一直以来都是皇后的对头,而孙玉蔚这个人如此愚蠢蛮横,还偏偏跑去和妍淑妃成一派,所以对于能剪除妍淑妃羽翼的事情,皇后当然乐意去添一把火。

孙玉蔚其实早就醒了,她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听着众人讲话。听到这里,孙玉蔚再也按捺不住冲了出去。她一路跌跌撞撞跑到皇帝跟前,匍匐在皇帝的腿上哭诉道,“皇上,臣妾刚刚死里逃生,差点儿就见不到您了,请您为臣妾做主啊。”孙玉蔚穿着白色的寝衣,披头散发地哭着,哭得梨花带雨,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真是我见犹怜,任谁见了都会心生不忍。

皇后看到孙玉蔚这样,不禁皱眉严肃道,“孙宝林,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皇后娘娘,孙宝林也是情有可原呐。皇上您看看,孙宝林这副模样真是可怜极了,臣妾看着都心疼了。”妍淑妃抚着心口说道,十分动容的样子。

估摸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寒月神色冰冷地看着孙玉蔚,说道,“孙宝林,您这戏唱到这里也该够了吧?您说出如此诛心之语,莫不是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真是反了天了!皇上,您看看,您看看,这是何等的张狂!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婢女都敢如此说道!更遑论柳才人了!害了人还理直气壮,简直是嚣张至极!”曹美人插嘴说道,她双目圆睁,一副震惊到快要晕厥的模样。

寒月闻言,都懒得去看曹美人一眼。她伏身跪下,恭敬万分地说道,“请皇上恕罪。奴婢无状,皆因不能坐视小主被人给白白诬陷了。皇上,小主的性子如何,您是最清楚不过的,您不也曾夸赞小主温婉善良,柔顺得体吗?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的小主,又如何做得出此等伤人性命之事?女婢斗胆,求皇上明鉴。”

寒月的神色真诚无比,再加之这一番话,听得皇帝有所动容。柳沅芷在皇帝的心中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子,况且寒月身为柳沅芷的婢女,忠心护主倒也不能算是过错。

孙玉蔚见皇帝有所迟疑,便急忙看向柳沅芷,痛心又委屈地哭喊道,“柳姐姐,你为何要冤枉我?你说我是自己跳下去的,可有人证明?”孙玉蔚一脸的憋屈、惊慌与害怕,犹如惊弓之鸟。可寒月分明看到了她那神色下隐藏着的一丝得意,那表情,就仿佛吃定了柳沅芷无人作证,最终会百口莫辩。

“本宫可以证明!”就在众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柔和又带着些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身着一袭秋香色团福如意纹宫装的谨昭媛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

原本紧锁着眉头陷入沉思的皇帝在见到谨昭媛的一瞬间颇为诧异,又有些惊喜,眼睛里都似乎有光,“相宜,你怎么来了?”皇帝在大庭广众下以谨昭媛的闺名相称,而不是以封号位分相称,可见皇帝对谨昭媛的喜爱之情。皇后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却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了。不过这谨昭媛虽得圣心却从不争宠,更素来对皇帝冷淡,所以众人虽是嫉妒却也不针对她。

谨昭媛行至皇帝与皇后面前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在永宁宫听闻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便赶来了。”帝后示意其平身。皇帝说道,“你刚才说你可以证明?”

谨昭媛正色道,“是,今晨臣妾于太液池畔散步时正巧撞见了那一幕,臣妾亲眼看到孙宝林自己倒入了湖中,而在此过程中柳才人未曾碰过孙宝林一分一毫。”

孙玉蔚闻言身子一僵,神色骤变,“谨昭媛娘娘,您为何要帮着柳才人冤枉臣妾?皇上,不是这样的,求皇上明鉴。”

谨昭媛也不看孙玉蔚,继续对皇帝说道,“皇上,臣妾的为人您应该很清楚,臣妾从不与人过多来往,自然也不会去偏帮任何一个人。臣妾这次前来,只不过是不想看到一个无辜的人平白受冤罢了。”谨昭媛声音淡淡的,却是已经表明了一切。谨昭媛在宫中多年,众人自是了解其为人,整个大殿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

皇帝看着孙玉蔚,脸上有了明显的怒气,“孙宝林,无事生端,降为御女,着于长信宫凝慧殿思过。”孙玉蔚闻言脸色瞬间变得刷白,一下子无力地跌坐在地。对于这个结果,皇后已是意料之中,在皇后看来,自从谨昭媛踏进殿门的那一刻起,孙玉蔚就注定输了。

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过后,帝后先行离去,众妃嫔也随之纷纷离开。寒月与柳沅芷远远地朝谨昭媛施了一礼,谨昭媛会意微微一笑,随后便也转身离去了。

第四十四章 情深缘浅奈何天

前些日子,寒月答应了曲知许要做凉粉给她们吃的,却经孙玉蔚的事情一弄倒是给忘了,这不,寒月一想起来了便立刻前去摘果子了,因再过些日子入秋了就不可再食用这等寒凉之物了。

这做凉粉的薜荔果子长在了御花园后面的一片假山上,寒月原本打算与紫陌二人前去采摘薜荔即可,可是柳沅芷说她一人待在临华殿内也是闲着无事,便欲随寒月她们一同前往。于是乎,三人便结伴朝御花园而去。

因那薜荔果长得颇高,以寒月她们的身高是无法企及的,寒月便提前让紫陌吩咐了内侍准备好梯子来,以供她们使用。

“小姐,这薜荔长得怪高的,爬上去好生危险,还是让奴婢去摘吧。”紫陌抬头看着结满果子的藤蔓说道。

不待寒月说话,一旁的柳沅芷却是满怀新奇地抢着说道,“我去摘吧,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做过这等事呢。”

寒月闻言有些意外,她看了看柳沅芷今日的装束,随即便温言劝说道,“沅芷,你穿着这样的长裙如何能爬梯子?要是从这儿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碍事的,我小心着些便是了。月儿,你就让我去吧。”柳沅芷似是撒娇又似是哀求。

寒月无法,只得答应了,“那你记着小心着些,走慢点,我替你扶着梯子。”寒月说完,犹觉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千万注意着些,可别大意了。”

“知道了。”柳沅芷伸手撩起了裙摆,她一边对寒月说着一边就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梯子。寒月在一旁帮忙扶着梯子,时刻关注着柳沅芷。紫陌则是用篮子接着柳沅芷摘下的薜荔果子。

刚从永宁宫请安出来的南宫瑄一时兴起,此刻正在御花园内漫步游览着,他走着走着,便到了离假山不远处,恰巧撞见了柳沅芷在梯子上摘薜荔的情形。他只见那女子身着一袭秋香色苏绣梨花散花长裙,发髻上零星簪着几朵同色珠花,一阵风扬起了她那轻薄的裙角,翩然欲飞。捧着篮子的婢女说了什么话,引得她巧笑嫣然。

看着眼前的场景,南宫璟只觉心中有一丝朦胧的情感生出,缥缈如烟,无处可寻。仿若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坠入清澈碧澄的湖心慢慢消融,又如一颗星子划过荒芜的天际留下一抹余温。他口中不觉念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南宫瑄不知不觉竟是看痴了。

眼看着柳沅芷摘完了薜荔果子就要下梯子,却不料,她一下子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脚下一打滑,身子一个不稳,整个人便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原本在一旁好好扶着梯子的寒月见状一时大惊失色,柳沅芷若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事发突然,情势危急,寒月的心中顿时焦急惊愕万分,此等情况之下也容不得她多想,她随即一个飞身便扑了过去。她想着,即便她接不住柳沅芷,至少也能以自己为垫子给柳沅芷做个缓冲,不至于让柳沅芷伤得太重。

不远处的南宫瑄见到了这一幕,心内也是一惊,说时迟那时快,他立马一个箭步冲上去,恰好接住了从梯子上坠下的柳沅芷。见柳沅芷无事,寒月与紫陌二人方才松了口气。

柳沅芷惊魂未定,等双脚沾了地,她的脸色才稍稍转好些。她抬眸看了看眼前这个救下自己的男子,白衣墨竹,长身修立,温润如玉,质如谪仙,正是当今的七皇子、宣王南宫瑄。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南宫瑄,神色有些不自然,洁白如瓷的脸庞上瞬间抹上了红霞。二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四目相对,仿佛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一时之间,时间如静止了一般。一眼万年,或许就是如此。

看着柳沅芷与南宫瑄二人的反应,寒月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她急忙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四周无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看着眼前二人之间弥漫着的气氛,寒月内心甚觉不妥。她沉了诚心,终是躬身上前,恭敬地说道,“奴婢多谢宣王出手相救。”

寒月一道清泠泠的声音传来,柳沅芷如梦方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南宫瑄之间的距离未免过于近了些,便稍稍退后一步,规矩行礼道,“多谢宣王相救。”

南宫瑄看到柳沅芷往后退去的举动,心中有一缕小小的失落划过。他微微一愣,随即温和一笑,说道,“柳才人不必多礼。”

几人就这样站着,半晌都没有人出声。

为了化解略显暧昧与尴尬的氛围,南宫瑄意欲转移话题,正愁不知该说何好时,他正巧看到紫陌手里拎着的两篮薜荔果子,随后便指了指问道,“柳才人,这是作何用处?”

柳沅芷展颜答道,“这是做凉粉之用。”

“凉粉?”

柳沅芷继续说道,“是,将薜荔果捣碎后放入纱布袋,在水中澄泡揉搓。不需添加任何东西,待沉淀后就会自行凝球,晶莹剔透,十分爽口。再按喜好加上些碎冰,甜瓜,葡萄等,夏日吃来是极好的。”

南宫瑄一听,眼中更是多了几分欣赏,“之前去给母妃请安时,便听母妃赞赏过才人的手艺,现在看来才人果真是蕙质兰心。”

柳沅芷有些羞赧地笑了笑,“王爷过誉了。这一篮薜荔权当是王爷方才出手相救的谢礼了。”说着,示意紫陌将其中一篮交给南宫瑄。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南宫瑄含笑收下。虽说二人身边皆有亲信随侍,但宫中毕竟人多眼杂,未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柳沅芷便带着寒月与紫陌先行离开了。

在回临华殿的路上,寒月始终欲言又止。在那一刻,她分明感觉到了柳沅芷与南宫瑄二人之间的不寻常,只是当时的她一时不知该作何想。若是柳沅芷在进宫之前就遇到了意中人,那寒月自是比任何人都要开心,只不过,这次上天却是与她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对的人,却出现在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怎能不怪天意弄人!

柳沅芷已然入宫为妃,若是被有心人发现这一点而大做文章,那可是惹得龙颜震怒的大罪!寒月自认冒不起这个险,也不能放任柳沅芷去冒这个险,所以即便是做个恶人,寒月当时也只能硬生生地打断二人,将那一点点苗头给扼杀在摇篮里。

柳沅芷走了一路,也沉默了一路。她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否认的是当时心中出现的那一抹悸动。或许,南宫瑄已然撞乱了她的心弦。可是,那又如何?终究是有缘无分罢了。这,或许就是她的宿命吧。

柳沅芷瞧着远处辽阔却略显苍凉的苍穹,终是说道,“月儿,你放心,我绝不会生出别的什么念头来。我既然决定入宫为妃,那我这辈子都只会是皇上的女人。”

寒月听着柳沅芷的话语,正恁凝愁,一颗心仿佛是被人揪住了一样,酸意泛滥。可纵然她心中万般苦涩,却亦无可奈何。柳沅芷能这样想通,对所有人来说都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刚陪着柳沅芷回到钩弋宫中,就发现翠薇殿门口被围了起来。寒月心中疑惑,回了临华殿便招来了绿萍相问,这一问才知,原来沈美人与一侍卫暗通款曲,这次被抓个正着,现在皇帝与皇后正在殿内审问呢。

寒月闻言心中震惊,仔细想来,平日里一连串的事情也便连了起来。原来沈美人从原先的失宠不在意,再到后来的终日避宠,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翠薇殿内,皇帝龙颜震怒。作为一个普通男人,尚不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背叛自己,更何况还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沈美人与那侍卫被判处了杖毙之刑,就在翠薇殿前空地实行,以儆效尤。

那沈美人的性子虽着实有些冷淡,但寒月与柳沅芷二人却都是挺喜欢她的。柳沅芷有时闲来无事也会让寒月陪着她一齐到翠薇殿去与沈美人品茶下棋。现在沈美人遭了如此大罪,柳沅芷也实在无法安心待在临华殿内不出去。她私心想着,即使她无力挽回,至少,还能去送她一程。

寒月加紧脚步跟着柳沅芷身后朝翠薇殿而去,耳边传来刑杖那一声声重重地打在身上的声音,如此的沉重,如此的刺耳,可想而知那场面是有多么的可怖与血腥。

待寒月她们进入翠蔚殿时,沈美人身上已是血红一片,可她脸上却是毫无惧色。她双目溢着泪,嘴角却是在笑。她侧头看着在边上受刑的侍卫,口中断断续续地唱着《上邪》。那侍卫听到她唱,便也和着唱。

二人相视一笑,那笑竟是包含了万般柔情,像是囊括了世间的一切风花雪月。一遍又一遍的《上邪》,声声如诉,凄凄惨惨,哀哀戚戚。他们两个唱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用尽了全部的感情与生命。

一字一句,飘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也钻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寒月听来,只觉胸口好似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那种悲伤,难以言说。那哀戚,就犹如一剂毒药,不可抑制地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在场的嫔妃有不少已不忍再看,有些胆小的,更是早已转过了头去,轻轻地啜泣起来。寒月身子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连指尖都变得冰凉。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二人,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

沈美人此时已被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再也唱不出声音,却还强撑着用气声念叨着。沈美人与那侍卫互相对望着,似是要把对方的模样牢牢印刻在脑海里一般。他们的眼中有深情,有无奈,有苦涩,有遗憾,有欣慰,有不甘,却唯独没有害怕。当沈美人念到“与君”二字时,还不及她说完,随着一滴泪水滴落在地,她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那侍卫眼见着沈美人已先他而去,不自觉用尽全身仅余的力气,痛彻心扉地大喊了一声,“采芸!”,随着这一吼,一大口鲜血“噗”地从他的口中喷出。执刑的内侍见那侍卫被打成这副模样竟还有力气说话,生怕皇帝因此怪罪于他,便又卯足了劲儿打了起来。那侍卫本就受了深重的内伤,此刻又是悲愤交加、万念俱灰,没过多久,便也去了。

寒月心中酸涩,她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一场烟花寂灭了。她再次睁开眼看向这个宫城,多期望能有什么不同,这或许能是一场梦,只不过事实终究是残酷的,眼前依然是重重宫墙,头顶的那一方天依旧是愁云惨淡。

当初的沈美人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却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山平了,水竭了,天地翻覆,一片漆黑,归至洪荒。

如若沈美人未曾进宫,或许此刻的她正在某处与她的爱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依旧是他的掌上花,心头好,而他也永远是她心口那颗殷红的朱砂痣。可惜,没有如果。天,始终不随人愿。

沈美人与那侍卫的尸首被抬了出去,犯了罪处死的妃子自是没有入土为安的资格。二人的尸首稍候便会被奚宫局的内侍们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上。

柳沅芷见证了这一场悲剧,心中已是大为震动与不忍。情深不寿,有情人终是难成眷属。沈美人与那侍卫是如此,她自己亦是如此。柳沅芷喟叹了一声,随后转头悄悄对身旁的寒月说道,“月儿,你待会趁没人的时候,去取点碎银子交给那两个内侍,让他们至少将沈美人和那侍卫给掩埋了。”

寒月闻言,点了点头。她们能做的事并不多,至少不让二人曝尸荒野,是她们为沈美人尽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曹美人与丽充容相携着走过柳沅芷的身边时,曹美人忽然开口,讥讽着说道,“姐姐,要我说啊,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钩弋宫里啊,说不定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呢。”

丽充容闻言,瞟了柳沅芷与阮明庭二人一眼,亦是笑道,“妹妹说的不错呢,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以免沾染了这些子污秽东西。”说着还挥了挥手中的帕子,像是在驱赶什么一样,二人讥笑着便结伴离去了。

阮明庭闻言欲反唇相讥,却被柳沅芷给拦住了,“她们不过是逞些口舌之快罢了,我们何必去和这些小人置气。”

沈美人刚被处死,钩弋宫内的空气仿佛变得压抑无比,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一向明艳活泼的阮明庭此时整个人亦是郁郁的,她便听了柳沅芷的话回自己的莲漪殿去休息了,柳沅芷见众人皆已散去了,便也蔫蔫地回了临华殿。

第四十五章 菩提无树镜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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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相逢佛前是尘缘

玉禅殿坐落于皇宫的东南边,有一个主殿,两个偏殿。玉禅殿的主殿是供奉各方神佛之所在,而玉禅殿的左右两个偏殿则供奉着逝者。不同的是左偏殿供奉的是大越皇族南宫氏的列祖列宗,而右偏殿供奉的则是已故的妃嫔。

今日恰逢是已故静修容的忌日,宁贤妃与南宫珩正在玉禅殿右偏殿内祭奠。

“静妹妹,今日是你的忌日,本宫带着珩儿来看你来了。”宁贤妃说着,将手中点燃的清香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炉中。

“珩儿如今已然能独当一面,皇上也赞他能干,若你泉下有知亦可以安心了。”宁贤妃说着说着,似是十分感慨的模样,眼中有泪光闪现,她拿起手中的帕子,轻轻掖了掖眼角。

“宁母妃有心了。”南宫珩见状,站在一旁拱手道。

“傻孩子,瞧你说的如此见外。本宫向来视静怡为自己的亲妹妹,此次前来祭拜她一番也是应当的。相当年,本宫与静怡二人情同姐妹,在这宫中可是十分令人艳羡的。闲来无事一同吟诗作赋、品茶下棋、抚琴弄弦。宫中生活多寂寥,能有个人相陪,当真是好不快活。”宁贤妃说着,抬起素手抚着心口,神色颇为感伤,“只可惜,天妒红颜,半点不由人。本宫想起了那些子往事来,未免感到心酸。”

“宁母妃也切莫太过伤心了,您近些日子身子不太爽快,且早些回去休息吧。”南宫珩关切地说道。

宁贤妃见南宫珩如此替她着想,倍感欣慰,倒也不再推辞,说道,“那好,本宫就先回衍庆殿去了。你在这儿再好好陪静怡说会儿话罢。”宁贤妃说完,将带来的黄色菊花插在了青瓷瓶中,稍稍摆弄了一番之后,便携着婢女云清先行离去了。

“儿臣恭送宁母妃。”南宫珩躬身,恭敬地说道。

待宁贤妃走远之后,南宫珩直起身子来,垂下了双臂。他望着宁贤妃远去的背影,眼中一片阴翳。他转过身,行至青瓷瓶边上,他那紧紧盯着花束的眸子之中现出了一抹阴郁与厉色。他随即伸过手去,便将一束黄色菊花从瓶中抽出,随后就给重重地扔到了地上。柔弱的丝丝黄色花瓣瞬间便散落了一地,破碎颓然不堪。

幸好玉禅殿平日里来的人并不多,柳沅芷的一方丝帕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了蒲团边上,寒月见了总算放下了心来,便将帕子拾起收到了怀中。她正打算回临华殿时,经过了玉禅殿右偏殿,南宫珩的这一番举动恰巧落进了她的眼中。她低头看了看挎着的竹篮中的白色木芙蓉,她迟疑踌躇了半晌,终是抬步向右偏殿走去。

南宫珩一动不动地站在静修容的灵位前,哀思绵绵,周身都弥漫着无尽的忧伤之情。正当他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哀伤之中,只见一双纤纤玉手将一束至纯至白的木芙蓉插到了他面前的青瓷瓶之中。随即一阵若有似无的木兰花香漫过了他的鼻尖,南宫珩侧过身去,一身素衣翩然的寒月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奴婢见过成王。”寒月按规矩行礼。

“现下无人,不必拘束。”南宫珩看着寒月说道,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些许。说来也怪,寒月的出现似乎如一阵清风吹至,驱散去了他心中不少的戾气,那阵清幽的木兰花香也像是有种奇特的魔力一般,能治愈人心。

南宫珩看了眼瓶中的木芙蓉,眼中满是回忆地开口道,“母妃生前最喜欢的便是这拒霜花,还总是赞它高洁傲岸,优雅空灵,清贞素淡。记得母妃曾带我去看过那太液池畔的拒霜花,花开时波光花影,相映益妍,分外悦目。”

沉默半晌,南宫珩对着寒月说了句,“谢谢。”

南宫珩是大越朝高高在上的尊贵王爷,向来都只有别人向南宫珩道谢的份儿,如今却是倒着来了,寒月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知为何,此刻寒月在身边,南宫珩总觉得有一种舒服又安心的感觉。今日恰逢静修容忌日,南宫珩心中惆郁,往日坚固的心也难得有些脆弱,不知不觉竟向寒月说起了往事,“记得从前,母妃总是跟我说,她不求我有什么大作为,也不希望我去和兄弟争些什么,她只愿我这一生能够简单顺遂,无忧无虑。我的平安喜乐便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寒月闻言,神色黯了黯,“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不免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萧凛与萧夫人又何尝不是作此想?儿女顺遂快乐,便是父母一生所求。寒月尝过失去至亲之痛,此刻也能感同身受。

南宫珩继续说道,“从前的我亦如十弟那般天真无邪,活泼自在,在母妃的羽翼呵护之下,又哪知愁苦为何物。我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下去,却哪知!”南宫珩说着,面上不禁拂上了恨意,薄薄的嘴唇愈发显得凉薄如斯,“却哪知,母妃竟毫无征兆地病倒了,还一病不起。”

“父皇派了宫里最好的太医来替母妃诊治,却依然久久不见起色,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妃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母妃病了已经有好一段日子了,渐渐地,宫里与母妃交好的妃嫔们也都不愿再来探望母妃,她们生怕踏进了云光殿就会过到病气,只有宁贤妃还一如既往,愿意日日前来看望母妃。”

听到南宫珩说到这里,寒月心中隐隐觉得当年事情的真相就要被揭开了,她屏息凝神地继续听着南宫珩述说下去。

“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别人都嫌弃母妃,唯有宁贤妃待母妃好,所以她是个好人,还特地傻傻地跑去跟父皇说。”南宫珩说着,忽然自嘲又冷情地笑了一下,语气中还夹杂着些许悔恨,“想来我真是愚蠢。”

“我记得那一天的雨下得好大,好大。太医说母妃快不行了,宁贤妃便前来云光殿送母妃最后一程。宁贤妃吩咐张嬷嬷将我带下去,又遣走了殿内的内侍宫女,说是有些体己话想跟母妃说说。我不愿离开母妃,当时进了侧殿后便一直赖在墙角边不肯走,张嬷嬷没法子,只得陪着我一起。”

“我又哪里知道,偏偏是这一赖,竟令我得知了母妃生病的真相。”南宫珩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好了前去揭开伤疤的心理准备。

南宫珩的双眸深邃,映着玉禅殿内的烛光,幽幽不明,“宁贤妃见母妃当时已经孱弱不堪,连话都说不动了。想来母妃对她已构不成任何威胁,她便不再隐藏,对着母妃坦言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说是让母妃做个明白鬼。原来,云光殿内的侍候的人早已被宁贤妃给偷偷收买了,她命人日日给母妃下一种叫做‘刹那芳华’的西域毒药。因此毒来自西域,每日用量又甚微,一开始便难以发现,就算之后毒发了,大越的太医也瞧不出丝毫端倪,只以为母妃是得了怪病而亡。”

“我没想到宁贤妃竟是如此蛇蝎心肠之人,表面上与母妃扮着姐妹情深,背地里却在暗下毒手。我气愤至极,想也不想就欲冲出去,却被身后的张嬷嬷给死死捂住了嘴巴,硬是被她给拦了下来。我怒视着张嬷嬷,不明白她为何要阻止我去戳穿那个坏女人,却没想到,回过头看到的是张嬷嬷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南宫珩说道这里,不自觉地紧了紧广袖中的拳头,眼中似有晶莹的泪光闪现。

“宁贤妃做的这一切,到头来,只因她觉得母妃抢了本该属于她的恩宠。”南宫珩的神色虽平静,可寒月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之中有一丝颤抖,也分明感受到了那平静之下波涛汹涌的滔天恨意。

寒月明白张嬷嬷的苦心,事已至此,静修容之死已无力挽回,可她却万万不能看着自己的小主子前去送死,所以,哪怕不被南宫珩所理解,哪怕被南宫珩所恨上,她也要拼死拦住不放。

听完了南宫珩的叙述,寒月心底已是一片冰凉。未曾想,宁贤妃与苏蘋烟竟会如此的相似,皆只因了自己那一点嫉妒之心,就利用他人毫无防备的的真心来行此等害人之事,当真是可怕可悲至极!在这世间,比鬼神更可怖的,果真是人心!

之后发生的事情,寒月便能推敲出来了。因皇帝觉得宁贤妃与静修容姐妹情深,所以在静修容故去之后,便将南宫珩交给了膝下无子的宁贤妃抚养。南宫珩也是自那时开始,从一个天真无邪、单纯活泼的孩童,变成了如今这番阴鸷邪魅、心计深沉的模样。宁贤妃并不知道南宫珩早已知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多年来还一直在扮演着好姐妹好母妃的角色,殊不知,南宫珩这么些年韬光养晦,只为待一时出击。

南宫珩低垂着眼眸,薄薄的唇紧紧地抿着,一缕发丝颓然地垂在了他那如刀削般精致的脸庞边。寒月看着他的神情,心不自觉地抽了抽,“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想必静修容娘娘的在天之灵亦不希望看到王爷如此模样。”寒月说着这些话,亦是出自真心,“我相信王爷定能达成所愿。”

寒月那轻轻柔柔的声音,就如同一股涓涓暖流一般从南宫珩那冰冻三尺的心上流淌而过,仿佛是他荒凉心田上头的一阵及时雨。玉禅殿中,二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彼此之间最是能感同身受。

“从前,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娘亲就会带我到城南的余香蜜饯铺去买些金丝蜜枣。他们家的金丝蜜枣色泽如樱,味甜似蜜。那种甜甜的味道我每次只要一尝,心情就立马变好了。”寒月眉眼弯弯,“王爷您若是得空,一定要去买些来尝尝。”

明明是忆起了自己故去的娘亲,心里定满是苦涩,却还要强撑着反过来安慰他。南宫珩瞧着寒月的模样,内心深处不禁软了软。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城南余香蜜饯铺的金丝蜜枣,或许值得一尝。

总听人喟叹曰,心里苦的人,要多少甜才能填得满?殊不知,这心里苦的人,只要一丝甜便可填满。

如此,足矣。

第四十七章 中秋之夜生枝节

天子春朝日,秋夕月。大越开国皇帝原为祈福及庆丰收,便在八月十五这一日祭月、拜月。后历代帝王相继仿效,这等习俗便流传了下来。

八月十五这一日便被命为中秋节,自此之后,中秋节不再是大越皇亲贵胄们的专属节日,而是可与民相乐、普天同庆的节日子。

中秋时节正值金风清爽,玉露生凉。又是恰是丹桂香飘,银蟾光满的日子,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之际。这一日,大越的富家巨室们或是登高危楼,临轩玩月,或是云开广榭,玳筵罗列,或是琴瑟铿锵,酌酒高歌。铺席之家,则是登月台,安排家宴,团围子女,以酬佳节。陋巷贫篓之人,亦是解农市酒,迎欢不虚度。这天夜里,天街上叫卖之声络绎不绝,公子小姐皆可稍脱礼教,上街游玩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婆于市,至烧不绝。

民间热闹非凡,共庆团圆。大越皇室亦是要在这天于皇宫内大摆筵席,以宴请皇亲贵胄、官员命妇。

今年的中秋宫宴因太后也会出席,为了好好热闹一番,皇后便向皇帝提议让妃嫔们表演才艺,以为宫宴助兴。皇帝听了之后觉得颇有新意,正可免去往年常规又无味的歌舞表演,便同意了皇后之提议。皇后得到了皇帝的准许之后,在第一时间便将此事传达给了各宫妃嫔。

这可是个在皇帝面前展现自己的好机会!若是表演的好,得了皇帝的青睐,那恩宠赏赐可就源源不断了。更何况,一向在康宁宫静养的太后此次也会出席。后宫妃嫔们一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就坐不住了,个个绞尽脑汁地想着该表演什么节目,该怎么好生打扮。

寒月与柳沅芷听了这个消息后却与旁人想法不一,若是在中秋宫宴上太过出挑,难免会招人嫉恨,她们又何必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况且太后她老人家此番亦会出席宫宴,太后传统谨慎又上了年纪,也定不会喜欢那些妖娆魅惑的东西。

柳沅芷与寒月为着这个好生讨论了一番,最终决定奏一曲中规中矩的《霓裳中序》,既挑不出错来又能应景。敲定了之后,寒月便去到了凤鸾宫,将此番柳沅芷要表演的节目给呈报了上去。

中秋晚宴被安排在了太液池畔的方壶殿举行,殿名“方壶”二字取自于传说中的仙山之名。方壶殿以黑色琉璃瓦覆顶,绿色琉璃瓦剪边,色调深沉雅致,又寓含五行中黑色主水,有以水克火的用意。大殿台阶梁柱皆以玉石甃成,四畔雕栏玉砌,莹彻照人。

因此番嫔妃们表演的节目中既有舞蹈亦有奏乐,所以皇后特地辟了离方壶殿不远处的琼华阁出来,以供嫔妃们放置乐器以及调换衣裳。

有不少妃嫔早早地就到了琼华阁,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似生怕自己待会儿引不起皇帝注意。这会儿子瞧着都安顿好了,便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携着去了方壶殿。

寒月与紫陌陪着柳沅芷到的时候,恰与这些妃嫔们擦肩而过,扑面而来的浓重脂粉香气,惹得寒月几人好一阵咳嗽。

“柳姐姐,你可算是来了。”曲知许见到柳沅芷便亲热地迎了上去。

“我方才还在与知许说你会不会已经去了方壶殿了呢。”阮明庭也围了过来。

柳沅芷闻言回道,“昨晚练琴练的有些晚了,下午觉得有些困倦,便在榻上眯了会儿,没想到这一眯竟就睡过去了,好在还赶得及。”

“姐姐莫急,我看离开席还有好一会儿呢。是我急性子,来得早了些。”阮明庭嘻嘻说道,她看了看紫陌手中捧着的古琴,又续道,“姐姐的琴艺了得,待会儿我等可就能一饱耳福了。”

柳沅芷笑道,“怪会贫嘴。”

紫陌抱着琴,在琼华阁内环视了一周,最终捡了张背靠着墙的空台子,便将古琴给搁在了上头。

见紫陌安顿好了琴,曲知许便道,“柳姐姐,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先去太液池畔散散步吧?”

柳沅芷想了一下回答道,“也好。”三人相视一笑,曲知许与阮明庭便一左一右地携着柳沅芷走了。

“月儿,你怎么不走?”柳沅芷见寒月并未跟上,便出口问道。

寒月看了看琼华阁内,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总有些隐隐的不安,便说道,“奴婢有些不放心,奴婢就在这儿看着琴。小主随知许小主与明庭小主去吧。”

柳沅芷觉着寒月似乎有些太过于谨慎了,琼华阁内放置的都是嫔妃们待会儿演出要用的乐器,这还能出什么事?便宽慰道,“一把琴而已,看它作甚,你随着我们一起去吧。”

紫陌知道寒月的心思,此时便自告奋勇道,“小主,就让奴婢留下来吧,反正奴婢眼拙,也欣赏不来什么美景,倒不如在这儿待着来的实在。”

柳沅芷见寒月犹豫不决,又听紫陌如此说道,便允了。紫陌朝寒月点了点头,示意让她放心。寒月见状便安心跟着柳沅芷几人出了琼华阁。

中秋佳节,月明风清。远远望去,太液池碧波荡漾,花光水影。空阔的水面与明净的月光相映成趣,营造出极其空灵的意境。

柳沅芷几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紫陌一个人在偌大的琼华阁内正百无聊赖,她在阁内来回地踱着步,东看看,西看看,打发着时间。

“这把琵琶倒是好看得紧,哎,不对,不对,这好像不是琵琶,小姐跟我讲过,这叫,这叫那个什么来着?”紫陌盯着眼前的物件自言自语着,她苦思冥想了好一番,终于恍然大悟般说道,“阮!对,对,对,这叫阮!”

紫陌这边正因自己想出了这个乐器的名称而高兴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而来的是一个小宫女急促的声音,“紫陌姑娘?你是紫陌姑娘吗?”

紫陌闻声,转过身去,有些疑惑地回答道,“我是啊。怎么了?”

小宫女一脸焦急,十分紧张地说道,“紫陌姑娘,你快去太液池畔看看吧,柳才人方才摔倒了,似乎摔得不轻!月儿姑娘差我来找你过去帮忙呢。”

“啊?什么!”紫陌闻言大惊。柳沅芷摔倒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寒月现在肯定急坏了。她心里如此想着,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柳才人她们在哪里?”

小宫女一愣,随后指了指身后,“就在那儿不远处,你走过去就能看见了。”

“好,谢谢你啊。”紫陌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朝小宫女指着的地方跑去。

紫陌卯足了劲儿,一口气就跑到了方才小宫女指的地方,她到了之后左右环视了一圈,却并未见到寒月几人。这一折腾,她着实是累了,可谓是上气不接下气,她双手插着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正巧迎面走来一个粉衣宫女,紫陌便走上前去,拦着她问道,“这位姐姐,你可知道方才在这里摔倒的柳才人她们去哪儿了?”

粉衣宫女用奇怪地眼神打量了紫陌一番,随后说道,“这里刚才并没发生过什么事啊。”她说完,也不顾紫陌是何反应,便端着托盘匆匆走了。

“难道我搞错了?不是这儿?”紫陌抓了抓脑袋,自言自语道。她抬眼看了看前方,便又朝着前面一路找了过去。终于在香远桥的边上看到了寒月等人。

紫陌赶紧跑了上去,着急地问道,“小主,你没事吧?方才有个小宫女跟奴婢说你摔倒了,还摔的不轻。可真是吓坏奴婢了!”

柳沅芷几人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我摔倒了?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我正与知许、明庭一起在这儿赏月呢。”

紫陌看着柳沅芷安然无恙的样子,也是糊涂了,“哎?那刚才那个小宫女为什么……”

这厢紫陌的话还未说完,寒月突然神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好!”她说完,拔腿就朝琼华阁赶去。众人见寒月如此,心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便也都跟着赶了过去。

待众人到琼华阁时,只见寒月手中捧着一把已经断成两截的琴。

“这……”曲知许看着断琴,满脸惊讶。

“好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寒月冷冷说道,她的神色在烛光的映照下有些晦暗不明。

到现在,众人皆是回过了味来,明白了到底是发生了何事。琼华阁内所有乐器物件皆是好好的,唯独柳沅芷的琴坏了,可见此事是冲着柳沅芷而来的。

紫陌见状吓着了,忙跪下说道,“奴婢该死,是奴婢愚蠢受人蒙骗,是奴婢没有看好小主的琴,奴婢该死。”她说着,语气中都带着点哭腔。心道这下可好,没了琴,柳沅芷该如何演出?

“这不怪你。”一旁的阮明庭恨恨地说道,“若是有人有心要骗你,自是有千百种方法,恨只恨那人竟利用了你的忠心!”

“明庭说的对,这如何能怪你。”柳沅芷说着便将紫陌扶了起来,只是她的脸上不乏淡淡的担忧之情。

“紫陌,你可曾记得那小宫女长的什么模样?”寒月神情严肃地问道。

紫陌努力想了想,回答道,“她长得甚是普通,方才我一时情急便也没怎么在意。”

寒月闻言,紧紧皱着眉头。看来对方真是好心计,连报信的小宫女都特地选了个毫无记忆点的人来。这样一来,她们竟连是谁害的她们如此都难以知道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曲知许看着柳沅芷,万分心焦地问道。

“奴婢去找王公公问问看,看这宫里有没有多余的琴可借来用用。”寒月说完,便小步跑开了。柳沅芷几人便在琼华阁内等着寒月的消息。

今日皇家宴饮,王公公作为内侍总管自是忙得不可开交,“哎,哎,哎,你个小兔崽子,给我小心着些呐,可别把这酒壶给我摔咯!都利索着些,宴会就快开始了!”

寒月找了好一番,终于听到了王公公的声音,她神色一喜,提着裙摆,赶忙跑了过去,“王公公。”

“哟,月儿姑娘怎的在此?”王公公问道。

“王公公,奴婢有事相问。请问公公,现下宫里可还有闲置的琴,奴婢想借一把来。”寒月说道。

王公公想了想,说道,“还真是不巧了,若是往日里倒是有,可偏偏前些日子乐府大修了一番,这些琴也便拿出去一同整修去了。”

寒月闻言,心中沉了沉,现下这借琴恐是不可能了,但若是让柳沅芷换个演奏方式,再让宫廷乐师们伴奏一番,倒也能蒙混过关。寒月想到这里,便继续问道,“那公公可否让乐师们为柳才人伴奏一曲?”

王公公闻言,面上便有些为难,“宫廷乐师们奏何曲子可都是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过目后定好了的,现下若要临时新添一首,这怕是有些难办……”

听了王公公的话,寒月的心已然凉了半截,她心知自己再缠着王公公也没什么用,便道,“公公如此忙碌,奴婢打扰公公了。”

“不打紧,不打紧。”王公公慈眉善目地回道。随后寒月便福了福身,赶回了琼华阁。

第四十八章 玉蟾清辉巧渡劫

在琼华阁等着消息的柳沅芷等人,眼见着寒月回来了,便都一脸期待地围了上去,“月儿,如何了?可是能借到琴?”柳沅芷问道。

寒月看着众人,抿着嘴唇,无奈地摇了摇头。众人见状,原先闪着期望之色的眸子亦变得暗淡了下去。曲知许与阮明庭闻言,皆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要不我们现在赶紧去将此事禀报给皇后娘娘吧?说不定查探一番还能捉到罪魁祸首。”阮明庭说道。

寒月听了,却不赞同,“不可。宴会就快开始了,且不说皇后娘娘此刻正忙,就算皇后娘娘得空,现有众多官员命妇在场,皇后娘娘又怎么会在这时候下令大肆查探?如此作为岂不是有损皇家颜面?”

曲知许思忖了半晌,出言道,“柳姐姐善舞,可否让柳姐姐与我合舞一曲?”

寒月亦是摇了摇头,“今日妃嫔们演出的节目都是上报给了皇上皇后过目的,现在临时更改怕是不妥。”

阮明庭此刻心里真是急了,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该如何是好?”

寒月面上虽平静,可此时心中也是焦急万分。对方怕是看准了她们别无他法,才会下如此黑手,陷柳沅芷于两难的境地,当真是好算计!

寒月秀眉微蹙,她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断琴,手指在琴弦上来回摩挲着。倏地,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她抬眸环视了琼华阁内一圈,见到了前方正摆着几架紫檀木的衣架子,有些上面已搁置了妃嫔的各色舞衣,有些则是在一旁闲置着。

“紫陌,你跟我来。”寒月突然招呼道。

紫陌闻言,赶紧跟了上去,二人合力搬了两个一人高的檀木架子过来。寒月将琴弦卸下,再绑到檀木架子的第一层横杠上,一会儿的功夫,七根莹亮的琴弦就都给绑了上去。寒月将两个架子稍许移开些距离,使琴弦形成刚好绷紧的程度。她伸出素手,在弦上拨弄了一下,她闻声蹙了蹙眉,随即调整了几根弦的位置与距离,之后便又伸手在弦上拨弄了一下。“铮”地一声,旷远之音竟从指间传出。她复又弹拨了几下,一首简单的乐曲便流淌而来,只是这音准尚是欠缺了些。

寒月放下手,转过身来对柳沅芷说道,“这音准虽是差了些,可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小主你善舞,弹奏时可以舞佐之,或可弥补些许。”

阮明庭见状,双眸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月儿姑娘果真心巧。”她随即话锋一转,“只可惜此次我是写书法,而知许又是跳舞,如若不然倒是可为姐姐你伴奏一二。”

柳沅芷一笑道,“月儿的方法已是替我解了燃眉之急了,此次宴会我本就不欲出风头,现在只求安然度过便好。”

寒月双目灼灼,“小主,你们且先安心前去,奴婢去想想办法,看能否为你找到伴奏之人。”

柳沅芷点了点头,便与曲知许、阮明庭二人往方壶殿而去。寒月站在原地思忖着,她自是不可冒昧地前去请那些高位嫔妃们为柳沅芷伴奏,那些低位嫔妃们又多是以跳舞为主,有乐器可和之人却又与柳沅芷不和,她思来想去了好一会儿,终是下定决心朝皇子官员们所在之地而去。

太液池边,立有宫廷乐师近二百人,奏着燕乐。磬、筝、箫、笛、箜篌、筚篥、笙等金石丝竹齐鸣,银筝调管弦,琼柱拨清弦,乐声如跳珠撼玉般令人陶醉。待月初上,箫韶齐举,缥缈相应,如在霄汉。

众官员、命妇们皆在方壶殿前寒暄谈笑,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成王妃,您这身上穿的可是‘金宝地’云锦?”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命妇走至朱巧容身边问道。

寒月急匆匆而过时,耳边传来了这句话。她听到了“成王妃”三个字,不免有些好奇地转过头看去。这是寒月第一次见到朱巧容。只见朱巧容一套红珊瑚头面,一袭花卉樗蒲纹妆花锦绣长裙,眉似远黛,眼如秋波,面若桃花,笑靥浅浅,自是有种说不出的明艳俏丽。

朱巧容闻言,持着端庄的笑容,回道,“周夫人真是好眼力。”

一旁,另一位命妇赵夫人闻言也围了过来,眼中满是艳羡地赞叹道,“臣妇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这‘金宝地’可是千金一匹的云锦缎子呐!”赵夫人盯着朱巧容身上的衣裙看着,只见那裙上织造细巧,图案精美,锦纹绚丽,格调高雅。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云锦因其色泽光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而得名,而在云锦的妆花品种中,还有一种叫做“金宝地”的织物。“金宝地”是用捻金线织满地,在金地上织出五彩缤纷、金彩交辉的花纹,是为极其富丽堂皇。

在附近闲聊着的命妇们见着皆是凑了过来,“哟,你们看看,这花纹如此考究,真是好看得紧啊!”

“是啊,是啊,此等云锦,也只有成王妃您这样的美人才衬得上。”

“成王妃,成王待您可真好。”

……

周围的命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朱巧容见众人都阿谀奉承着她,脸上自是得意的神情,一副高高在上的骄矜性子显露了出来。

因寒月急着寻人,便也未作停留,只是瞥了几眼,便匆匆走过了。

南宫璟因自请前去江南处理市舶司的事务至今未归,此次并未前来参加宴会。南宫瑄因生性淡泊,不喜与人过多交往,便一人在太液池边远眺着风景。此时,只有南宫珩一人在与众官员交谈着,又因其近日颇得圣心,风头正盛,官员们都急急地围着上来巴结。愣是说了好一会儿,这些官员才肯散去。

寒月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眼见着众人都远去了,这才上前见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南宫珩见来人是寒月,便有些意外。照理说,寒月此刻应是陪侍在柳沅芷身侧才对,可她却是在这儿,南宫珩心道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南宫珩看着寒月,见她眉宇之间似是有些焦急之色,便直接开口问道,“出了何事?”

寒月闻言,便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悉数说与了南宫珩听。“所以,奴婢恳请王爷到时能以笛为小主伴奏一曲。”寒月诚恳地说道。

“好,你放心,我知道了。”南宫珩回应道。

寒月这厢得了南宫珩的话,心中的大石便终于放了下来。

卯时三刻,中秋晚宴便开始了。

帝后相携着太后一齐上座,百官命妇起礼行礼道,“微臣、臣妇见过皇上、皇后、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娘娘福寿安康、长乐无极。”

“好,好,都平身吧,今日中秋,众爱卿不必拘束,自可尽兴。”皇帝对众人说道。

“谢皇上。”众人谢过后,落座。

待众人落座后,燕乐重起,宫女们鱼贯而入,奉上各色酒品菜色。一时之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宴至中途,歌舞撤下,众嫔妃献艺。

红衣绿袖,莺莺燕燕,有舞,有乐,有诗,有画,百花齐放,令人目不暇接。

丽充容奏了一曲《阳春白雪》,曹美人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杨御女舞了一曲《惊鸿舞》,慎昭仪献词一阕,云澹雅奉诗一首,谨昭媛作画一幅…… 在献艺完之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皇帝的赏赐。

阮明庭站在大殿中央,提笔泼墨挥毫,洋洋洒洒之间一对诗已写成,“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写得好。”皇帝见字,不禁赞道,“字如云行流水,秾纤间出,映带安雅,风骨洒落。不错,不错。朕便将那歙石竹节砚赐予你。”

歙砚石色青莹、石理缜密,坚润如玉,磨墨无声,更有“坚、润、柔、健、细、腻、洁、美“八德。可谓是上好的砚台,这对于喜爱书法的阮明庭而言可是难得的至宝。

阮明庭闻言,喜上眉梢,明丽的脸上又是灿烂了几分,“臣妾多谢皇上。”

见到阮明庭笑颜如花、明艳动人的样子,皇帝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也更加开怀。

接下来,曲知许便舞了一曲《萦尘》。她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身着一袭七彩纱衣,长袖轻舒,腰肢袅娜,蹁跹起舞。

乐曲骤然转急,曲知许以足为轴,摆动身躯随之旋转。纤足轻点,玉手挥舞,衣袂飘飘,宛若凌波仙子。众人看着都如痴如醉。皇帝随后便赏赐了曲知许一袭月华裙。

“这些孩子表演得都很是不错,皇后此番安排真是有心了。”太后看着皇后和蔼地说道。听着太后如此说,皇帝也朝皇后投去了颇为赞许的目光。

皇后一见,双颊微微泛红,她端庄一笑,说道,“只要母后及皇上开怀便好。”

“呵呵呵……”太后笑着,“皇帝,你这媳妇倒是个好的。”

“有请柳才人献艺。”王公公那雌雄难辨的声音传了过来。上座的皇帝、皇后与太后三人便不再说话,皆是端坐着准备欣赏接下来的表演。

柳沅芷深吸了一口,盈盈走了上去。寒月与紫陌二人将那两个架子给搬了上去。

一袭团福松鹤撒花锦缎对襟裳的太后看着殿中之物竟来了兴趣,十分好奇地对着皇后说道,“这是何物?哀家竟从未见过,倒是新奇。”

皇后闻言笑了笑,“柳才人向来心思甚巧,怕是又研究出什么新鲜玩意儿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也好意思拿上来献丑?”不少妃嫔见状都鄙夷地嗤笑起来。

“架子上随意帮几根弦也好算乐器?呵呵,真是也不怕丢人。”

“要是我,可早就无地自容了。”妃嫔们小声讨论着,仿佛在等着柳沅芷出丑。

柳沅芷站在大殿之中,神色平静,恍若未闻。见寒月与紫陌已安置好了架子,她福了福身,便开始了演奏。

随着一指拨弄,一曲《霓裳中序》便在柳沅芷的指间流淌而出。曲子是燕乐侧商调的典型风格,曲调闲雅而沉郁。可这毕竟不是古琴,就算柳沅芷琴艺再好,在音准上也难免有些欠缺。

曹美人听了柳沅芷弹奏的乐曲,立马毫不避讳地捂着帕子轻笑了起来,“这柳才人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古琴不弹,偏偏弄出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来,弹的什么东西,简直不堪入耳。”

丽充容闻言也是嗤笑道,“妹妹说的是,今日本宫也是长了见识了,原来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就在众人以为这演出也就这样了的时候,柳沅芷忽然翩翩舞动了起来。

之前的嫔妃们献艺时,要么跳舞,要么弹琴,可没有像柳沅芷这样一边弹奏还一边跳舞的。众人瞧着,顿觉十分新鲜。

方壶殿的穹顶中央有一块镂空的地方,以整块透明琉璃附之。此时月上中天,银白明亮的月光如瀑布般从九天流泻而下,透过头顶的琉璃,洒在柳沅芷的衣裙之上。柳沅芷整个人笼罩在盈盈的月华之下,仿若周身都覆上了一层霜华。她一袭月牙白绣昙花纱罗裙,发间点点紫水晶泛着隐隐的光芒,瞧着只觉她宛如那月宫仙子,踏云翩翩而来。

柳沅芷淡颜清裙,青丝墨染,起舞弄清影,出尘如仙,幽美如灵。原先稍有欠缺的琴音伴随着她曼妙的舞姿,反而有种别样的美。大殿之中的众人瞬间便被深深吸引住了。

第四十九章 花好月圆夜正深

在柳沅芷演奏的时候,寒月一直想着方才那事,便抬眸环视着殿内的一众嫔妃,想从她们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寒月私心想着,那人一计不成,定会感到失望。可惜她看了一圈下来,并未见有人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嫉妒愤恨的倒是有一堆。寒月见无果,想着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来,便也就作罢了。

此时,南宫珩见时机已到,便欲以竹笛相和,不料,却被一旁的南宫瑄抢先以玉箫和了起来。南宫珩微微一愣,随之一笑,便也加入了演奏。

谁也未曾想到柳沅芷的演出竟会得到两位王爷帮之伴奏,一时之间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哼,果真是个狐媚子!”曹美人嫉恨地啐道,她抿了一口酒,随后将琉璃酒杯重重地掷在了桌上。

寒月看着殿中的二人一下子也有些诧异,她原先只请了南宫珩来帮忙,可南宫瑄怎么也掺和了进来?寒月似乎看见了南宫瑄那深深的眸色之中刻意隐藏的沉醉与痴迷,她明了,心中不免喟叹,有些情,是难以自禁的。

另一边的阮明庭此刻亦是惊讶万分,寒月是如何请动两位王爷替柳沅芷伴奏的?她心里想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带着震惊与疑惑之色侧目看向寒月,却见寒月面上亦有惊异之色,她心下便道或许是自己多虑了。想来也是,寒月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能说动得了两位王爷?此番笛箫相和,想必也是两位王爷一时兴起,是个巧合罢了。

阮明庭看着南宫珩长身玉立于大殿之中,那吹笛的风姿是如此的绝世无双,她的眼神不禁有些迷离。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场除夕宫宴上,光风霁月的南宫珩,只消一眼,便难以令她忘怀。

三人合奏着一曲《霓裳中序》,曲子瞬间变得更加悦耳了。乐曲时而松沉旷远,让人起远古之思。时而清轻松脆,令人有清冷入仙之感。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时如人绪,缥缈多变。加之柳沅芷那飘逸清雅的舞蹈,众人不知不觉竟都已看呆了。

一曲毕,大殿之中静默无声。半晌,掌声四起,惊叹之声不绝于耳。柳沅芷侧过身,朝着南宫珩福了福身以示感谢,随之,又朝着南宫瑄福了福身,只不过她却是一直垂着眼帘,未敢抬眸看那眼前人。

“舞得好!奏得好!吹得也好!”太后听后满面笑容,她那原本略带病色的脸上也多了些许红润,“哀家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美妙的曲子了,今日也算是一饱耳福了。皇帝,你可得好好赏赏这几个孩子。”

皇帝点了点头,“母后放心,儿臣定不会亏待了他们去。”皇帝说完,随即也不禁赞叹道,“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也。”

皇帝见太后今日也难得如此高兴,便欲遂了太后的意,吩咐道,“来人,将朕的那把‘绿绮琴’拿来赏赐给柳才人。”

这“绿绮琴”以桐木所作,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犹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可是珍贵万分的传世名琴啊!如今却被皇帝如此轻易地赏赐给了柳沅芷,众妃嫔们看着实在眼红得紧。若是醋意有形的话,恐怕此时的方壶殿已经被醋给淹没了。

妍淑妃端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心中却愈发地恨了起来。她这一次非但没能让柳沅芷出丑,反倒还阴差阳错地帮到了柳沅芷,真是天没开眼!

说来,妍淑妃也是个爱琴之人,这把绿绮琴,她私下里不知道已向皇帝讨要了多少次,可皇帝却始终不肯割爱,每次都赏她些珠宝玉器以作搪塞。她几次三番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却被柳沅芷给夺了过去。想到这里,妍淑妃怎会不恨?又怎能不恨!她看着柳沅芷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恨不得冲上去把她给撕了!

秋日的夜晚凉风习习,分外舒爽。可妍淑妃却是燥热万分,她心中的那股妒意与怒火直往头顶上窜,那双秀目里也仿佛都能喷出火来。她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看柳沅芷,她伸手端起桌上的一杯兰生酒来,抬起头便是一饮而尽,这冰凉的美酒入喉,略显苦涩。

“臣妾谢过皇上。”柳沅芷盈盈拜下,端庄之余又不乏妩媚。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转眼看向南宫珩与南宫瑄二人,说道,“好!朕的皇子本该如此出色!朕就将日前临羌进贡上来的两条云纹镂空蓝田水苍玉玉带,以及两副玉冠赐予你们。”

南宫珩与南宫瑄二人拜下谢恩,“儿臣谢父皇隆恩。”

“哎哟,这蓝田水苍玉可不得了,听闻我大越的传国玉玺可就是以此玉刻就的。”命妇周夫人惊叹道。

一旁的另一位命妇林夫人侧耳听了过来,如今这成王可是整个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成王妃是颍川名门朱氏的嫡女又身为皇后的表外甥女,此二人可谓是一双有权有势的璧人。何况当下皇帝对于立储之事的态度又是如此地暧昧不明,她家老爷出门前曾叮嘱她过要好好结交结交成王妃。林夫人想到这里,便满脸堆笑地阿谀道,“那这赏赐可是不一般呐,如此说来还真是个好兆头呢,臣妇在此恭喜成王以及成王妃了。”

“夫人客气了。”朱巧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笑意,她端起桌上的酒杯,笑着敬了几位夫人一杯。

宴会在此时可谓是到达了巅峰,礼部侍郎姜潮满面春风地走到殿前,拱手道,“皇上,如此良辰美景,微臣愿锦上添花赋词一首。”

皇帝笑着挥了挥手,示意礼部侍郎继续。

礼部侍郎清了清嗓,诵道,“素飙漾碧,看天衢稳送、一轮明月。翠水瀛壶人不到,比似世间秋别。玉手瑶笙,一时同色,小按霓裳叠。天津桥上,有人偷记新阕。当日谁幻银桥,阿瞒儿戏,一笑成痴绝。肯信群仙高宴处,移下水晶宫阙。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何劳玉斧,金瓯千古无缺。”

礼部侍郎即兴进奉的词,以清雅的词笔和得体的颂谀,为这次宫宴增添了几分清奇优雅的情趣。

皇帝闻后十分开怀,“词境清空,词情婉约,词意雅正,爱卿好才!来人,赏累金嵌宝注碗一个。”

礼部侍郎受宠若惊,忙拜下谢恩,“微臣谢皇上赏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妃嫔们皆已献艺完毕,王公公便吩咐宫廷乐师们在一旁重新吹奏起了燕乐,接着又唤上了宫娥舞姬来献舞。

“哎,哀家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这才用了一餐饭,就感觉有些体力不支了。皇帝,哀家这回可要扫你们的兴了,得先回康宁宫歇息去了。”太后略显疲态地对皇帝说道。

皇帝见状立马说道,“何来如此一说,当是母后身子要紧。”

皇帝说完便与皇后一起扶起了太后,殿内众人虽是在饮酒作乐、谈笑生风之中,可这眼睛却是时刻关注着上座的皇帝三人。此时,众人见太后要率先离席,便都起身说道,“恭送太后。”

“诸位继续。”太后对着殿内众人说道,随后便扶着嬷嬷的手离去了。

众人接着又是用了一会儿瓜果酒品,皇帝见宴会至此已是差不多了,便言道,“今夜风清月明,众卿便随朕一同去到霜华台赏月一番罢。”

帝后相携先行,妃嫔们随之,众官员、命妇们在最后。

在宴会中,男宾席与女宾席是相对着分开而设的,而这会儿去赏月时便没这么多男女设防的规矩,不少夫人们都寻着自己的夫君一起相携而去。朱巧容也在人群中找寻着南宫珩,她张望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一袭玄色绣金蟒袍的南宫珩。

朱巧容急忙挤身上前,行至南宫珩身旁。她正欲伸手去挽住南宫珩的臂弯,不料,此时的南宫珩却是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她伸出去的手便抓了个空。她忽地一愣,脸上不禁一僵,有些悻悻地收回了手来。

不过只是片刻的功夫,朱巧容的脸上又换上了一副明艳的笑容。她并肩走在南宫珩身边,恍若方才的事情压根儿没发生过一般。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方壶殿,行至太液池畔的霜华台上。霜华台乃是为了每年中秋赏月而专门建造的观景台,霜华台为三重檐,卷棚歇山式顶,上覆绿琉璃瓦,黄琉璃瓦剪边。一、二层檐覆黄琉璃瓦,二、三层皆有延伸的平台。霜华台三层檐下悬“霜华台”匾,二层檐下悬“导和怡泰”匾,一层檐下悬“壶天宣豫”匾。

登上了霜华台的三层,整个皇城尽收眼底,重重宫檐,鳞次栉比,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气势恢宏无比。宫殿城阙映照在月光之下,宛若琼楼玉宇。

皇帝偏爱柳沅芷,便招了她上前来随侍。因此,跟在柳沅芷身后的寒月也得以一赏佳景。寒月抬眸望去,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在墨蓝色的穹庐之上,几颗银亮的星子缀在天边,偶有几丝云烟于月前飘过,薄如娟纱,宛如是那月宫中的嫦娥仙子经不住众人的观望,害羞地以纱帛遮面。

再放眼望去,烟波浩渺的太液池在月光、星光以及岸边八宝琉璃宫灯的映照下,万顷碧波,波光粼粼,仿佛整个星空都倒映在了湖面上,让人产生好似置身于银河之上的错觉,不知今夕是何夕。

见着眼前如此良辰美景,寒月的心情不禁随之舒朗起来,她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漫上了婉丽温和的笑容。

朱巧容正拉着南宫珩在栏杆前赏月,“王爷,你看,那月亮上好像有棵桂树的影子。”

“嗯。”

“王爷,是彩云追月。”

“嗯。”南宫珩敷衍着回答着。他有些心不在焉,他蓦地一抬眼,寒月那温柔如水的笑容便正巧落进了他的眼中。

柔和的月色,柔和的脸庞,柔和的笑容,瞧之,令人不禁心襟摇曳。那种感觉,就像是指间轻抚过繁复的锦缎,有着平静中绽出繁花似锦般的惊艳。

“王爷,今晚的月色可真美。”朱巧容又说道。

“嗯,是很美。”南宫珩答着。

第五十章 汤泉迷蒙乍惊魂

《雪意阑珊月色寒》第五十章 汤泉迷蒙乍惊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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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有惊无险汤泉宫

蛇?寒月听着青璃的话,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正当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青璃瞪大着眼睛,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寒月的身后。

青璃一脸的惊恐万状,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似乎还带着点哭腔,“蛇!是蛇!”虽然青璃虚长了寒月好几岁,可她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此番当面见到了蛇自然会慌了神。

寒月闻言,猛地转过头看去,只见在她身后不远处,氤氲雾气之中正有一条蛇的身影在扭动。

到底是女子,三个人见到蛇影的第一反应皆是傻傻地愣住了。蛇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穿透雾气之后,整条蛇便显现了出来。这是一条头部有黑纹“王”字,浑身黑黄相间的蛇。

在三人之中,寒月是离蛇最近的一个,也是最能直观地感受到前面那条蛇带来恐惧的人。她伸出手将柳沅芷挡在了身后,柳沅芷紧紧地攥着寒月的袖子,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一旁的青璃此刻似乎已是到了承受的极限,眼见着她张口就要喊人,却被寒月及时呵止道,“别叫!也别动!”

此刻的寒月,也顾不得青璃的辈分,情急之下她直接严肃地说道,“小主如今还光着身子,你这一叫是想将门外的侍卫都给引进来吗?!”青璃闻言,立马住嘴,硬生生地将叫这喊声给憋了回去。

盯着眼前的蛇,寒月只感觉背后有阵阵凉意升腾还直往头顶上窜,一滴冷汗顺着她的鬓发落下。此刻的她纵使是十分的害怕,可还是拼命地保持着镇定,“你们都千万别动!蛇只能看到移动的物体,只要我们保持不动,它就不会冲过来。”

寒月她们三人就这样与蛇对视着,那条蛇果然如寒月所言没有再过来,只是在原地“嘶嘶”地吐着信子,两只眼睛里透出一股股阴森的冷意。

“月儿,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我还在水里呢。”这一刻,柳沅芷真是后悔死了,自己为何要来泡这温泉呢!现在一丝不挂地在水中,可是逃也逃不掉。

寒月自然知道这样待着也不是办法,可是蛇的行动极其迅速,只怕她们还来不及出这个门,这蛇就已经冲到了她们的眼前。

寒月的腿蹲得久了似乎有些发麻,身旁的青璃怕是已经吓得不能动了,更何况还有一个在水中的柳沅芷。如何才能安然无恙地脱险?寒月脑中正飞快地思索着。

寒月环视了一下四周,她的身旁有一个放花瓣用的木盆,青璃的手边有一个装水的木桶,离汤池不远处还有一架衣架,架子上挂着柳沅芷的衣裳以及一条大浴巾。这些都是触手可及的可以用来对付这条蛇的物件。

只是目前有两个最难办的问题,一是蛇的速度要比寒月的快上许多,二是寒月不知道这条蛇到底有没有毒。现在只要寒月一动,那蛇必定立马就会扑上来,若是不幸被这条蛇给咬上一口,受伤事小,要是中毒可真的一命呜呼了。可若是不搏一下,她们就得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寒月眉头紧锁,到底是搏还是不搏?

许是等待了太久,眼前的那条蛇突然有些不耐烦起来。它吐着信子,扭动着的细长身子猛地弓了起来,突然,它昂起蛇头,张了张嘴,“嗖”地一记便朝寒月三人所在之处而去。

“啊!!!!!!”柳沅芷与青璃二人见到蛇朝她们窜了过来,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拔着喉咙就惊声尖叫起来。

这蛇没牙齿?!就在这条蛇张开嘴的一刹那,寒月清晰地看到在它的嘴中并没有臆想中的那两颗青白獠牙。

说时迟那时快,寒月倏地起身冲到衣架边上,伸手扯下架子上的一条大浴巾就朝蛇身上甩去。正窜到半空中的蛇被一条突如其来的大浴巾给罩在了下面,蛇在浴巾下扭来扭曲,一时之间还挣脱不了。寒月见状赶忙冲了回来,拿起一个木盆就朝蛇所在的地方给扣了下去,随着“嘭”地一声木头与石头碰撞的声音,这条蛇就被寒月牢牢地给锁在了木盆之下。

一番动作连续不断地做下来,寒月紧张得手心都出了些许微汗。她看着自己手下按着的木盆,终于舒出了一口气来。

“柳才人,可是出了什么事?”门外侍候的内侍听到海棠汤内传出的声响便扬声在门外询问。

柳沅芷赶忙定了定心神,回道,“无事,你先退下吧。”

内侍闻言有些不明所以,他方才明明听到了女子的叫声,这会儿怎么又无事了?他摇了摇头,退开了去。

经过这一番惊心动魄,柳沅芷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泡温泉?她连忙让青璃服侍她起身穿衣。待穿戴完毕,柳沅芷与青璃二人才走至寒月身旁。

“月儿,多亏有你在,不然这会儿我怕是已经被蛇给咬了。”柳沅芷捂着心口,心有余悸,“真没想到,难得来泡个温泉竟会碰到蛇。”

“是啊,奴婢也是惭愧,虚长了月儿几岁,却是吓得不能动弹。”青璃有些愧疚地说道。

柳沅芷却是安慰道,“青璃,你也不必自责,又有那个女子会不怕蛇这些东西呢。”她见蛇已经被寒月制服在了木盆子底下,可寒月却还是一副若有所思、愁眉不展的模样,她便开口问道,“月儿,你怎么了?”

寒月看着柳沅芷与青璃说道,“我们并不会被这蛇给咬伤。”二人闻言,皆是一副十分疑惑的模样。

寒月解释道,“方才这蛇冲过来的时候张了一下嘴,奴婢恰巧看到在它的嘴中并没有牙齿。”

“没有牙齿?”柳沅芷困惑道。

寒月点了点,“嗯,没有牙齿,或者说是被人拔去了牙齿。”她微微蹙着眉,继续说道,“每年来这汤泉宫泡温泉的妃嫔可谓是不计其数,青璃姐姐,你可曾听哪个嫔妃或宫女说过这汤泉宫有蛇的事情?”

青璃听后摇了摇头,“说来也怪,这汤泉宫从未出过蛇,今日怎么就被我们给碰上了?”

“怕不是偶然碰上的,而是有人故意设计的。”寒月说道,她的神色颇为凝重,“从方才起,奴婢就一直在想,这汤泉宫断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蛇,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或者说就是来针对小主的。可是她既然放了蛇,又为何要将蛇的牙齿拔掉?若是小主让蛇咬上一口或是受伤或是中毒,那岂不是更好?”

“对啊,为什么要拔掉蛇的牙齿呢?”柳沅芷与青璃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寒月转而看向二人问道,“一般人见到令自己害怕的事物后,他们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会控制不住地大叫。若是奴婢方才没有拦着小主与青璃姐姐,由着你们放声叫喊的话会发生何等事情?”

青璃思忖着说道,“小主与奴婢一叫,肯定会招来在外侍候的宫女或者是内侍。可那些宫女身为女子必然与奴婢一样怕蛇,所以宫女便会让那些内侍,甚至是在殿外守卫的侍卫进来抓蛇。到那时,他们一冲进来,那小主……”青璃想到这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寒月眸色寒冷,她继续接着青璃未说完的话,“到时候他们一冲进来,便是看到小主这样一丝不挂的模样。内侍们虽然经历了宫刑,可他们曾经毕竟是男人,更何况那些本就是男人的侍卫!若是他们冲了进来,不管小主到底有没有被他们看光了身子,怕是小主到时都无颜再见人了,说不定最终只能以一死以保清白!”

“所以,这蛇有没有牙齿其实并不重要,那人要的,无非是我们大叫引来人,之后,让那么多双眼睛来毁了小主的清白。”寒月说道。在大越,女子的清白与贞洁那可是要比性命还要珍贵的东西,如此一来,岂非是想让柳沅芷生不如死?

柳沅芷听着寒月的分析,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不敢想象,若是方才寒月没拦着她们,那现在的她……宫里妃嫔们争斗的手段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青璃脸上神色气氛至极,“如此手段,当真是可恶、卑鄙至极!我们可要将此事禀报给皇后娘娘?”

寒月摇了摇头,“我们无凭无据的,凭这一条蛇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她顿了顿,又说道,“皇宫排查严谨,要想弄条活蛇到宫里来可是不易。奴婢觉着,这蛇会不会本来就在宫里,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放着,可是却又不会引起人的怀疑。比如……”寒月说道。

“比如御膳房。”柳沅芷与青璃异口同声道。

“对,蛇羹是宫里的常用菜品,御膳房内一定存放着蛇。所以这蛇本来就已被拔去了牙齿,而不是为了这事特意去拔的。”寒月说道,“青璃姐姐,你入宫比我们早,还有劳烦你去御膳房打听打听,看看能否问出些什么。”

青璃点了点头,“好,那事不宜迟,奴婢现在就去看看。”

待青璃走后,寒月才对柳沅芷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沅芷,你今日来汤泉宫泡温泉的事情是昨日才决定的,所以只有临华殿的人才知道,那对方又是如何得知并提前布置的?”

“你怀疑临华殿内有奸细?”柳沅芷神情严肃地说道,“所以,你才将青璃给支开了?”

寒月沉吟了半晌,她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确实怀疑临华殿内有别人的眼线,可是我觉得应该不是青璃,就从她方才的表现来看,她的害怕是真的,不然的话就是她的演技过于高明了。我将她支开,为的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了我们的想法,以免她无意间将此事漏给了那奸细听。”

寒月在脑海中已将临华殿内每个人的面容都给过了一遍,“只不过,这奸细是谁,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抓不出来。经此一事,那奸细怕是会蛰伏一段时日了。只有待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来。接下来,就看青璃能不能问出点什么了……”

第五十二章 障业随身终须还

柳沅芷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倒扣在地上的木盆说道,“那这条蛇该怎么办?”

寒月思忖了片刻,弯下身子,将大浴巾把蛇给包了起来,她行至门口,见四下无人,便将这蛇远远一抛,给抛到了一旁的花丛中。

“月儿,你这是……”柳沅芷见寒月如此,心中颇为不解,有些纳闷。

“这蛇既然伤不了人,不如就留着它发挥点效用。”寒月意味深长地说道。

回到钩弋宫临华殿之后,寒月与柳沅芷二人的心中一直揣着这件事情,一时难以忘怀,也无心去做些什么事情,便一直在殿内候着青璃的消息。

柳沅芷坐在雕花大椅上端着茶盏,以杯盖撇了撇杯中的浮沫,轻轻啜了一口之后,便又放下了。原是上等的好茶,此刻品来却觉无甚滋味。

“小主。”青璃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柳沅芷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如何了?可有打探出些什么来?”

“奴婢不敢张扬,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与奴婢相熟的小林子,原本奴婢也不抱什么希望,可哪知奴婢这一问还真问出了些东西来。原来那御膳房里有个叫小邓子的内侍,专门负责看守这些供人食用的活物,他跟妍淑妃身边的大宫女桃夭是同乡,听小林子说那小邓子与桃夭的关系甚好,私下里称呼桃夭为姐姐呢。”青璃将打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寒月闻言,心里已确认了七八分,她的眼底似有寒光,“自小主入宫以来便一直颇得圣心,在恩宠的程度上已是远远超越了当年的妍淑妃,加之小主在中秋晚宴上又出尽风头,想必妍淑妃早已视小主为眼中钉了,直欲除之而后快。”

青璃听着寒月说的话,不禁眉头深锁,“那可如何是好?后宫之中害人的法子可多着呢,奴婢只怕是防不胜防。”

寒月看着窗外的天光,眯了眯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吧。”

晚些时候,一则消息便在宫城里传了开来。那曹美人也真是倒霉,好好的去到汤泉宫泡温泉,却被海棠汤边上草丛里窜出来的一条蛇给吓到了,还当即就被吓晕了过去。

多少年来,汤泉宫中从未出现过此等怪异之事,皇后听闻了之后便即刻下令,着人前去调查。这一查方知,此蛇无毒,乃是供人食用的王锦蛇。由于御膳房的小邓子看守不利,才致蛇逃了出来。这蛇许是被温泉给吸引了,这才会在汤泉宫出现。随后那小邓子便因玩忽职守而被治了罪。

“请娘娘恕罪,都是奴婢办事不利。”桃夭跪在地上磕着头。

妍淑妃在刚听到此则消息的时候已经发了不小的火,此时却是已经平息了下来,“罢了,本宫知道这事也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那柳沅芷的运气太好了些!”妍淑妃说着,示意桃夭起身。

“多谢娘娘。”桃夭起身后便侍候在妍淑妃的身旁。

妍淑妃拿起一小块桃脯放进口中,幽幽说道,“那曹氏也未免忒倒霉了,无缘无故地当了柳沅芷的替罪羊。哎,只是如此一来,本宫心里的这口恶气却是撒不出去了,闷着实在难受得紧。”

桃夭见机说道,“娘娘您放心,奴婢会时刻盯紧那边的。日子还长,咋们有的是机会。”

另一边的临华殿中,柳沅芷在得知了此事之后,便立马明白了寒月当时的意图。仅以一条蛇以及这些子虚乌有的猜测,定是无法令妍淑妃入罪的,若是她们轻举妄动,说不定还会让妍淑妃给倒打一耙。如今,她们放着这条不会伤人的蛇在外游荡,意外地吓倒了曹美人,皇后现在追究起来,正好将那小邓子给除去,这样说来,也算是断了妍淑妃的一根触手了。

寒月听到后消息之后并无什么意外之色,这本就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只不过如此一来,未免有些太便宜妍淑妃了,寒月如此想着。寒月这一年多以来确实是变了不少,若是放在以前,她定会忍气吞声,只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曾经的她了。

妍淑妃如此卑鄙,必须得搓搓她的锐气,给她点教训才行,寒月侧目思索着。这妍淑妃终日不是在重华宫玉笙殿待着,便是在歆音阁听戏…… 等等,歆音阁,听戏…… 寒月倏地想起了前些日子在绿萍身上发生的一件小事,顿时一计涌上心头。

寒月从青璃处得知那桃夭也是个爱美之人,最是钟爱那些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什。寒月这日便特地掐着时间,等在御膳房外面的宫道旁。此时她与紫陌二人正扯着另外两个小宫女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

远处,一袭粉衣的桃夭正娉娉婷婷地朝寒月这边而来。看来青璃得来的消息没错,这桃夭日日都会在这个时辰来御膳房替妍淑妃取炖好的燕窝回去。

眼见着桃夭越走越近,紫陌会意,特意加大了声音说道,“哎呀,这香膏可真是好闻得紧,哎哎哎,你们看看,这香膏往手上一涂,我这粗糙的皮肤也显得柔嫩了许多呢。”

“是吗?我来试试。”一个小宫女急着说道。

“哎,还真是呢!”另一个小宫女也说道。

桃夭的耳朵真是尖,她听到了“香膏”二字,便往这边凑来,“哎,你们几个在说什么呢?”

寒月嘴角一翘,果然上钩了。她侧过身去,嘴边噙着温和又谦卑的笑意,“桃夭姐姐,我们在说香膏呢。”

桃夭闻言,看了看寒月,眉头一挑,“是你?”她的言语之中有些隐约的厌恶,但见寒月对她还算恭敬,便也没想为难。寒月恍若未觉,依然笑意盈盈。

此时,边上一个小宫女抢着说道,“桃夭姐姐,这香膏可好了,涂了以后简直是肤若凝脂,你要不要试试看?”

桃夭闻言,当即便有些动心。小宫女手中香膏的香气肆意弥漫,桃夭愈发地经不住这诱惑,便伸手拿过小宫女手中的香膏涂了起来,“嗯,果真是好的。”

桃夭作为妍淑妃身旁的大宫女向来跋扈惯了,当即便说道,“那这盒香膏我便拿着了啊。”

一旁的小宫女闻言,神色有些不情不愿,但也不敢说什么。寒月见状,说道,“桃夭姐姐,这香膏我这儿还有一盒新的,你要不将这盒拿去?”

桃夭看着寒月,脸上有些犹豫不决。她见寒月如此热情,生怕寒月会作什么幺蛾子,便久久不敢去拿那盒新的,手里只紧紧攥着众人已然用过的那盒不放。

寒月见状,却是无所谓地一笑,“既然桃夭姐姐不在意这盒香膏已被我们用过,那姐姐你就拿着吧。”反正寒月的心思本就没花在这香膏上,香膏只是用来吸引桃夭注意的幌子罢了。至于她想做的,紫陌已然悄悄替她做好了。

寒月说完,转而看向方才那个被桃夭夺了香膏的小宫女,“喏,这盒你拿着。”

小宫女一见寒月又给了自己一盒新的香膏,立马喜逐颜开,欢喜地说道,“多谢姐姐。”

桃夭见此,便道是自己多心了。她见众人都抬眼瞧着自己,一时脸上便有些下不来,微微有些尴尬。当下便不再与众人说什么,直接拿着香膏便朝御膳房而去。

桃夭走后,几人也便散了开去。“可都涂上了?”寒月轻声问道。

紫陌狡黠一笑,“小姐放心,方才趁她不注意,都涂在衣服上了,保准没问题。”

当天晚上,妍淑妃如同寻常一般前去歆音阁听戏,直至听到月上中天,困意袭来,才摆驾回宫。

歆音阁前的那条宫道边上树林密密,虽说路上隔着几步便有宫灯照着,可从那树丛边上走过的时候,众人的心里还是有些慌,总生怕那幽幽的黑暗之中会窜出些什么吓人东西来。

“都快着些走!”桃夭走在妍淑妃的辇轿边上吩咐着。

众人走着,耳边突然传来了几声轻微的猫叫。不一会儿,似是有许多猫都聚集了过来,树丛之中传出了一声又一声的猫叫,猫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声声皆如婴儿啼哭般撕心裂肺,听得人心里瘆得慌。

众人听着这声音心里直发毛,脚下的步子都不由自主地加紧了许多。

桃夭心中害怕,可这人就是这样,越是害怕却越是会控制不住地去看。桃夭侧目朝身旁的树丛中瞥了一眼,这一瞥,差点把她吓得坐到地上。只见黑暗的树丛之中,一盏盏或绿或黄或蓝的小灯笼飘忽不定,游移着朝他们越来越近。

桃夭一见,说话的声音都抖了起来,“娘娘,那,那是什么?”她指着树丛之中的光点说道。桃夭刚问完这句话,只见一只又一只的猫从树丛中走了出来,将妍淑妃的辇轿给团团围了起来,那些猫一只只直弓着背,身子绷得紧紧的,对着眼前众人“喵喵”地直叫。

宫里的野猫向来有很多,宫闱局每年都派内侍们大肆抓捕,可却总是不见成效。后来因见着这野猫从不攻击人,便也就随它们去了。

可如今一下子有这么多只猫围上来堵着路,别说是妍淑妃了,就是抬轿的内侍们也都有些慌了神。

“你们都围起来,保护好娘娘,快走,快走!”桃夭急忙说道。

桃夭一言毕,那些猫好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突然群起而攻之,直直地便朝众人身上扑去。桃夭见状连忙上前护着妍淑妃,口中还不忘喊道,“保护娘娘,保护娘娘。”

可是,桃夭却不知道她才是这些野猫发狂的真正原因。她这样站在妍淑妃身前,自以为是保护在妍淑妃,殊不知是在给妍淑妃带去灾难。

“啊……来人呐,快来人呐,快来保护本宫!侍卫呢?这会儿都死到哪儿去了啊?!”妍淑妃见着前赴后继飞扑而来的野猫终是控制不住地叫了起来。

桃夭死死地护在妍淑妃的身前,那些猫在桃夭身上乱抓乱扑着,她的侧脸都被野猫给抓伤了几道,可纵使如此她却依然死守着妍淑妃。

这边女子的尖叫声终是引来了巡逻的侍卫,片刻功夫,这些野猫就被赶了个干净。

混乱过后,妍淑妃依旧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仿佛魂儿都快被吓掉了。她身上的华服都被抓坏了,连手上也被野猫抓出了一道血痕来。

桃夭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连忙吩咐道,“快送娘娘回宫。”

这大越皇宫虽大,可要是一出点什么事儿来,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瞬间便传到了皇宫之中的各个角落。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加上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一番,说到后来就变成了妍淑妃作孽太多,这回是上天派猫儿来惩治她呢!

野猫发情这是自然之理,谁让这妍淑妃偏偏就给碰上了呢?她只能自己吃进。

“这次也算是替你报了仇了,正好给妍淑妃一点教训。”寒月听了紫陌绘声绘色、心灾乐祸的汇报后说道。

紫陌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兴奋之情,插嘴道,“这会儿子,在这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笑话妍淑妃呢!想想当真是解气!”

柳沅芷已然躺在了床榻之上,她看着眼前二人,又是震惊又是无奈,“你们两个胆子可真大,竟然背着我做了这么些子事,要是被查出来了可如何是好!”

寒月却是难得促狭一笑,“查?能查出什么来?连垂髫小儿都知道,公猫发情那是自然规律,说到底这不过是件意外罢了。”

柳沅芷闻言,也被逗笑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这心里还真是爽快。只可惜没能亲眼见到妍淑妃当时的惨样。”

紫陌听着却是不甚赞同,“小主,依婢看,您是幸好没见着,不然的话,您早就给吓晕了。”

柳沅芷闻言,美目一瞪,“好啊,你个小紫陌,看来我平日里是太过纵容你了,现在都敢编排起我来了!”她说着,伸手作势要去拍打紫陌。

紫陌一见,自是笑着赶紧躲开,口中还不忘叫道,“哎哟,小主打人啦。小姐,你快救我。”

三人在寝殿内小打小闹着,气氛一时难得的轻松。

第五十三章 花阴月暗笼轻雾

当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自秋分以来便断断续续地下了好几场雨,落得仅剩的一丝暑气也全无,凉意阵阵袭来。寒露过后雨水渐渐停歇,寒意却是愈发的明显了。落叶纷纷,夏时的花朵都谢了,宫里的金桂、银桂、丹桂却是竞相开放,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更有天气越冷开得越盛之势。

柳沅芷正站在廊下,看着内侍们将院内夏时的花树盆栽换成应景的各色菊花。寒月手里拿着一件缎绣海棠披风走至柳沅芷的身旁替她披上,“小主,天气渐凉可要注意身子。奴婢见您这两日有些咳嗽,许是前日里陪着十皇子放风筝的时候吹风着了凉。要不还是请叶太医来瞧瞧吧。”

柳沅芷原觉着咳嗽几声不碍事,便不想去劳烦叶子陵,不过今日似是更加严重了些,头也有些晕乎乎的,便点头同意了。一旁的紫陌便主动揽下了去太医院找叶子陵的活儿。

“紫陌这丫头心思全都给写在脸上了。”柳沅芷对着寒月笑道。

此时,在前方空地上指挥着众人搬运菊花的内侍官走了过来,对柳沅芷谄媚道,“柳才人,皇上待您可是真真的好啊。您瞧瞧,这些个花儿都是皇上特意命宫闱局替您搜罗来赏玩的。有不少名贵品种呢,像什么常州黄、长天碧、橙红球、春岭雁、翠心紫、玉壶春、玉芙蓉、胭脂浓、蟠桃宫、白萍红蓼、碧玉银凤、彩线明珠等等,这多得奴才都记不清了。这不,奴才刚得了令,第一时间就给您送过来了。”

这内侍如此说着,无非就是想讨要些赏钱,寒月会意,便取了十两银子递给了内侍。内侍一看,便直接接过收着了,眉开眼笑地说道,“奴才多谢柳才人。”那内侍谢过后就喜滋滋地离开了。

寒月之后便扶着柳沅芷进屋里躺了会儿,没多久,叶子陵就拎着药箱来了临华殿。

叶子陵替柳沅芷号了号脉,看了看她的气色,又听紫陌述说了柳沅芷近日的症状后,说道,“小主这是感染了风寒。小主放完风筝许是出了些微汗,却又没注意吹了冷风,身子骨便受不了了。微臣替您开几副药方,每日按时服用便能痊愈。”

“咳,咳……”寒月好好的在一旁侍立着,却忽然觉得喉咙口有些痒,一时没忍住便咳了两声。

紫陌见状立马问道,“小姐,你可也是过到了?”

寒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叶子陵却是道,“风寒之事切不可大意。”寒月见紫陌与柳沅芷都赞同叶子陵的说法,她也便由着叶子陵替她号了号脉。

叶子陵号完脉对着寒月说道,“好在是刚得的,并不如小主那般严重。我开些稍缓的药,服用个两副也就差不多了。”

叶子陵说完,又嘱咐紫陌道,“小主的风寒要稍许严重些,得注意休息。这秋日宜收不宜散,平日里也要多多注意小主的饮食。要尽量少食葱、姜等辛味之品,适当多食酸味甘润的果蔬。宜多选用甘寒滋润之品,如百合、银耳、淮山、秋梨、莲藕、芝麻、鸭肉等,以润肺生津、养阴清燥。”

紫陌应声称是。叶子陵犹觉不够,又对着寒月补充道,“你喜食汤汤水水的东西,秋日里可做些润养的汤水来饮,例如青萝卜陈皮鸭汤、玉竹百合猪瘦肉汤,还有木瓜粟米花生鱼汤。对了,柚花猪肝汤和无花果白鲫汤也是不错的。”

叶子陵这般像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地嘱咐一串,听得紫陌直想发笑,却碍于本人尚在场,她只好憋着。

紫陌站在叶子陵身旁的时候,她这眼睛总是会忍不住地往他身上瞟去,这每看一眼,她就觉着自己的心弦被微微拨动了一下,余音袅袅。

另一边长信宫凝慧殿内,孙玉蔚原本于宫内思过,现时日已到便解了禁,孙玉蔚自然心情大好。她此刻正站在雕花大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瞧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左照照,右照照,又转了两圈,方才满意地说道,“此次尚衣局新做的秋装倒是不错,很是衬我。”

一旁的烟芙恭维道,“小主您本就是天姿国色,如今经这妆花锦缎一衬,更是美艳动人呢,奴婢瞧着您就像是九天仙女下凡似的。”

“你倒是乖觉。”孙玉蔚嘴上说着,脸上尽是遮不住的笑意。

孙玉蔚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说道,“你过来,替我梳个惊鸿髻看看。”烟芙应声称是,不一会儿的功夫,这惊鸿髻便梳好了,而后,烟芙又挑了些朱钗翠钿替孙玉蔚簪上。

孙玉蔚照了照镜子后,似是有些不满意,她取下了发髻上的一支珍珠蝴蝶簪放在桌上。随后,她逡巡了一遍梳妆台上的各色锦盒,狐疑地问道,“哎?我的那支嵌东珠金钗呢?”

烟芙也凑了上来看了看,而后有些纳闷地说道,“还真是奇了怪了,前日里奴婢整理梳妆台的时候还看到了的,怎的今日就不见了?”

孙玉蔚皱了皱眉,“若是丢了倒是也没什么,左右不过一支朱钗罢了,别是我这凝慧殿里出了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人来。”

烟芙神色一敛,“请小主恕罪,是奴婢失察,奴婢待会就仔细查查去。”

孙玉蔚“嗯”了一声,随后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鸾飞点翠步摇上,她伸过手将那支步摇拿起,簪在了发髻上。如此一身打扮的孙玉蔚,果真是要比平日里还要高贵艳丽上几分。孙玉蔚望着镜子中那面若桃花的自己,十分满意地感叹道,“还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呐。我这一番装扮下来,看上去与那妍淑妃也相差无几嘛。”

烟芙抬眼瞧了瞧四周,看到并无其他人在场,才放心说道,“小主,您的姿容当是不比任何人差的,只不过,这步摇只有二品以上妃嫔可佩戴,您现在这样被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孙玉蔚有些不愉,“现在又没人看到,有什么要紧的。不就是二品么,以我的姿容和背景,难道以后还会得不到吗?就算是贵妃也当得!到时候连妍淑妃也要低我一等!”

漪兰宫毓灵殿内,丽充容正神色慵懒地斜倚在檀木小几边,伸着素手让婢女替她染着指甲,十指纤纤,蔻丹殷红。

“哦?她当真这么说?”丽充容听着小宫女芳儿的话问道。小宫女将孙玉蔚说的话都翻给了丽充容听。孙玉蔚是什么样的人,妍淑妃心里自然有数,自从她说要为她所用之日起,妍淑妃便命丽充容在孙玉蔚身边安插了眼线。

“是,奴婢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的。”宫女回话道。

丽充容闻言冷冷一笑道,“她还真是志向高远呐,若不是有妍淑妃娘娘的扶持,她以为自己能走多远?她在妍淑妃的眼里不过是个有一点利用价值的小丑罢了,还妄想当贵妃呢,真是不自量力。”

丽充容向来看不惯孙玉蔚,却碍于妍淑妃的面子才处处忍让,可是丽充容的这等作为却使得孙玉蔚更加嚣张、目中无人起来。她每次见到丽充容也就是随意行个礼,孙玉蔚如此行事态度便让丽充容对她愈发地不满起来。

丽充容让这小宫女退下后就起身去了重华宫玉笙殿,将小宫女在孙玉蔚处听到的话都复述了一遍给妍淑妃听,自然是还好生添油加醋了一番。妍淑妃静静听着丽充容的话,脸上已是有隐隐的怒容浮现。

丽充容坐在一旁察言观色着,她知道她的话已经达到了该有的效果,便继续说道,“娘娘您听听这些话,孙玉蔚她在背地里竟敢对您如此不敬。臣妾早就说过,她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依臣妾看,像她这么愚蠢的人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大用处,留着她,迟早是个隐患。”

妍淑妃瞥了丽充容一眼,继而说道,“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丽充容被妍淑妃这一眼瞧得心生惶恐,她忙起身跪下道,“娘娘明鉴,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在替您打抱不平啊。”妍淑妃见丽充容如此悚惶,心下满意,便道,“好了,你一直对本宫忠心耿耿,本宫的心里自是明白的。”她说着,扬手示意丽充容起身坐好。

妍淑妃端起茶盏呷了口茶,问道,“本宫听说柳沅芷病了?”丽充容见妍淑妃突然问及,也不知她是何意,回道,“是。”

妍淑妃妩媚一笑,望向丽充容的眼神别有深意,“比起孙玉蔚,有些事情更重要不是?棋子是时候该用用了,你知道本宫的意思。”妍淑妃真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况且她这手上被猫抓的伤还没完全好透呢,这心思就又活络了起来。

丽充容闻言眼睛一亮,“臣妾明白,请娘娘放心,臣妾自会处理好一切。”

前段时日,皇后的身子不好,就卧床休养了些日子,这几日眼瞧着好多了便恢复了众妃嫔的晨昏定省请安之礼。

“小主,您自己的身子都没好透,不如就别去了,让奴婢去向皇后娘娘告个假吧。”紫陌皱着眉头,颇为担心地对柳沅芷说道。

柳沅芷摇了摇头,说道,“我的身子已无大碍,只不过还有点咳嗽罢了。若是因为我感染了小小的风寒就不去向皇后娘娘请安,怕是又要被人说我恃宠而骄,不尊皇后了。”

寒月闻言十分赞同,“小主说的没错,如今我们这临华殿已是众矢之的,现在切不可让皇后也站到我们的对立面去。对了,紫陌,记得将小主昨日新抄的佛经给带上。”寒月吩咐着,又替柳沅芷披上了披风。

一切准备妥当后,寒月便替柳沅芷传了轿辇,一行人朝着凤鸾宫而去。

皇后端坐在凤座上,一袭赤色的飞凤团福宫装衬得她整个人的气色好上了许多,她看着下手行礼的众妃嫔道,“诸位妹妹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妍淑妃甩了甩手中的帕子,由婢女搀扶着悠悠坐下,她出言道,“皇后娘娘,既然您的身子还没完全好,就该多休息休息,后宫的事宜自有臣妾们帮衬着。”

皇后看着妍淑妃,微微笑了笑,“妍淑妃有心了,只不过本宫到底身为六宫之主,又怎可一直偷懒呢。”一句六宫之主,便将妍淑妃噎得无话可说。皇后不再看她,转头望向另一边,“这些时日辛苦穆德妃与宁贤妃两位妹妹了。”

穆德妃与宁贤妃起身道,“为娘娘分忧是臣妾的本分。”皇后点了点头,对她们的谦卑恭谨十分满意的样子。

“皇后娘娘您今日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呢,太医令真是医术高明。”颜婕妤说道。

皇后微微一笑,“本宫的病能好,这太医令自是功不可没,不过还有一人的功劳也不小。”

“哦?不知娘娘说的是何人?”颜婕妤问道,那样子委实是好奇。

皇后的眼神转向柳沅芷,十分和善地对众人说道,“是柳才人。她自己也感染着风寒呢,却还坚持着日日为本宫抄写经书祈福,总也不听劝。前些日子刚抄完地藏经送来,你看看,今日又送了药师经来。”

颜婕妤闻言赞道,“柳才人果真是有心了,日日抄写经书实属不易。”

“哼!马屁精!”曹美人满脸不屑地轻声说道。皇后闻声,美目凌厉地扫了一眼曹美人,曹美人不情不愿地噤了声。妍淑妃却是一反常态,没有针对柳沅芷,只是瞥了一眼柳沅芷那略显苍白的脸色,而后静静地在一旁喝着茶。

柳沅芷起身对皇后行礼道,“娘娘过誉了,这是臣妾的本分,臣妾不敢居功。”

皇后却道,“你的心意本宫会记得。”

紫陌默默地站在柳沅芷的身后看着众人的表情,听着众人的对话。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寒月的用意,她看着自己身旁的寒月,眼神中尽是佩服与赞叹。

这些日子以来寒月与柳沅芷二人本身身子就没好透,可寒月却不顾紫陌的劝阻,执意与柳沅芷一起亲手为皇后抄写佛经,当时的紫陌心中着实不解。现在,她懂了。原来,寒月与柳沅芷做这一切,为的就是皇后的这一句“记得”。

寒月她们初入宫廷,无权无势根本无法达成最终的目的。若是现在就出手去对付皇后,无疑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蚍蜉撼大树罢了。更何况,现在她们的身边还有妍淑妃、丽充容、曹美人等人的虎视眈眈,一个不慎就会跌入深渊,孤身作战是终是寸步难行的。所以只有先向皇后示好投诚,使得皇后心甘情愿出手扶持,才能扫除障碍、扶摇直上,等到柳沅芷身居高位了以后再一举将其扳倒。

第五十四章 行径败露事已发

“咳……咳咳……”柳沅芷躺在榻上咳得皱起了眉头。

“小主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不是好些了吗?近日里怎么又咳得这般严重了?”青璃端了盆热水进了屋。

寒月接过水盆放在里小几上,她将帕子在热水中浸了浸,绞干后为柳沅芷拭了拭额头的虚汗,而后道,“还要劳烦青璃姐姐去请叶太医来为小主看一下。”青璃应了声,忙不迭地就离开了。

叶子陵提着药箱急匆匆地来了,行礼时还大口喘着气呢,看来是一路疾走着来的。他平复了下呼吸,便坐下替柳沅芷诊脉,叶子陵号着脉不禁皱起了眉头,严肃地发问道,“小主近日有何症状?”

紫陌想了想回答道,“前些日子服用了药以后便好些了,可是近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咳嗽忽然变得严重了许多。”

“还有小主近日时常会觉得头晕、胸闷。”寒月补充道。

叶子陵闻言后思索了半晌,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前些日子,他几乎隔天便前来临华殿替柳沅芷请平安脉,柳沅芷的症状也是眼见着一日好过一日,可是相比于其他人而言她却总是好得慢了些。就如寒月也感染了风寒,却只服用了叶子陵开的几副药便已然痊愈了。叶子陵原本以为是因为柳沅芷的身子弱,这病才好得慢些,便开了药替其慢慢调理。可是如今看来,怕是另有隐情了。

叶子陵想了想,随后沉声道,“我的医术虽不及我的师父,却也不至于连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就算小主体质弱,可这病好得再慢,也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反复无常,甚至加重病症。”

寒月见着叶子陵的神情,再听了他的话,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升腾。蓦地,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她神情紧张地看向叶子陵,“可会是这药出了什么问题?”

叶子陵抬眸望着寒月,他心知寒月这是与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还不能断定,只是有些怀疑。”

寒月急忙问道,“紫陌,小主的药还有吗?快去取来给叶太医瞧瞧。”紫陌听出了寒月的语气,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她回想了一下,说道,“药只剩了最后一包,今日刚巧煎完。”

“那就把药渣拿来。”叶子陵说道。紫陌应声,立马疾步走开了去取。

叶子陵拿起装药渣的篮子,在里面翻了翻,轻啧了一下,又翻了翻,随后取出些小碎末子。他拿起碎末看了看,又放到鼻下闻了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将这渣子放到嘴里尝了尝。他忽然脸色大变,愤怒道,“如此阴毒的手段!”

“可是发现了什么?”寒月发问道。

“有人在我开给小主的药里动了手脚。”叶子陵说道。虽然他极力压抑着,却还是听得出愤怒之情。在他看来,医术,是用来治病救人的,而不该用来害人。

“那对方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寒月的神色愈发地难看起来。

叶子陵说道,“这药中的半夏被替换成了水半夏。半夏性温、味辛,具有明显的镇咳、祛痰、解毒、止呕的作用,常用于治疗咳嗽多痰、哮喘、胸脘满闷和恶心呕吐等症。而水半夏无镇咳作用,所以小主你的咳嗽一直没有好。除此之外,这药中还被多加了几味药材,正中了中医所说的十八反十九畏。”

“何为十八反十九畏?”寒月问道。

“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具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意思是说半夏、瓜蒌、贝母、白蔹及白芨与乌头相对,海藻、大戟 、甘遂、芫花都与甘草不和,人参、丹参、沙参、玄参等所有的参、细辛、赤芍、白芍皆与藜芦相背。相克的东西日积月累的使用,必伤人性命!这用药之人用量很是小心,不至于一下子令人致命,却也能慢慢达到目的。还十分用心地将药物都磨成了碎末混进去,若不仔细分辨,实则难以发现。”叶子陵解释道。

“好生卑劣的手段!”寒月愤恨道。

柳沅芷听完叶子陵的一番话之后,脸色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了一些。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叹道,“还是有人忍不住要置我于死地啊。”

“是微臣的错,没能早早地发现小主的不对劲。”叶子陵一脸懊恼,十分自责。

“此事与你无关,要动手的人总能找到机会下手的。”柳沅芷摇摇头说道。

紫陌看着篮子里的药渣,一脸严肃说道,“这药是奴婢亲自去太医院从叶太医手里取来的,为了以防万一,这药也是奴婢亲自煎的,那这些腌臜东西又是什么时候混进去的呢?”

“平日里没煎的药都是放在哪里的?”寒月发问道。

“都是由奴婢一人保管着的,没有经过其他人的手。难不成……”紫陌未说完,寒月替她补充道,“怕是有人趁你不在,偷偷放的。”

说完,几个人都是一脸的凝重。

寒月与柳沅芷忽然联想起前段时日里,在海棠汤内遇到蛇的事情,二人不禁对视一眼,个中意思自是不言而喻。柳沅芷平日里向来宽和待人,对这些奴婢内侍也算是极好的,没成想这临华殿里终究还是出了背主的奸细。

紫陌气愤不过,站起来说道,“小主对她们这样好,居然还是出了这等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想必那奸细的手里还有没用完的药,奴婢现在就去把她揪出来!”

“紫陌,切莫打草惊蛇。若是惊扰了那人,让她毁了罪证可就得不偿失了。”寒月及时劝住了紫陌,接着对叶子陵说道,“还要劳烦叶太医跑一趟凤鸾宫,将此事禀报给皇后娘娘,紫陌,你跟叶太医一同前去。”

叶子陵随着寒月走至门口,叶子陵特意放声说道,“请月儿姑娘放心,小主并无大碍,许是因小主的身子骨弱了些才至一直没好,待微臣再开几副药给小主吃着。”

“那就有劳叶太医了,紫陌,你随着叶太医一起去太医院取药。”寒月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内。

凤鸾宫内,皇后听闻了叶子陵与紫陌的汇报后十分愤怒,竟有人敢在她的眼皮底子下如此明目张胆地动手,害的还是向她投诚的人。与临华殿不对付的是哪几个人皇后心中有谱,她觉着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好好利用扳倒对手的机会,所以,当她听完叶子陵的话后就立马带着人亲自去了承明殿。

皇后舌灿莲花,也不知对皇帝说了什么,皇帝立马就放下了手中的公务,摆驾了钩弋宫临华殿,好生关怀了柳沅芷一番。

帝后的突如其来,临华殿内一众人都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皇帝便立即下令命人搜宫,结果在小宫女白薇的房里搜出了剩下的药粉。白薇被两个内侍架着拖出来的时候,她还在奋力挣扎着,嘴里大喊着冤枉。

紫陌见到被拖出来的叛徒竟是这平日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白薇,她整个人都气得发抖了,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了她的脸,“白薇,难道你忘了之前你母亲病入膏肓无钱医治,是小主好心给了你银子寄回家去的?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临华殿内的青璃、小桂子等众人皆是以万分唾弃以及鄙夷的眼光看着白薇。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谋害柳才人的?”皇后厉声问道。

白薇跪倒在地上,她的神色已然十分的慌张,可嘴上却依然紧咬着不放,“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冤枉啊,奴婢实在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奴婢的房里。”

“事到临头了还在嘴硬!”皇后已然失去了耐性,看她什么都不肯说,便冷声吩咐道,“来人,行笞刑,直到她肯说为止。”

白薇闻言,身子猛地一震,随即便摊坐在了地上。这大越宫里笞刑用的鞭子可不是普通的鞭子,这鞭子的表面不但钉有细密的荆棘小刺,还是在盐水里浸泡过的。这一鞭子打下去,定会皮开肉绽,再加之鞭上的盐水渗入到伤口之中,那疼意可是钻心噬骨的!

白薇的身子因为害怕而不住地颤抖,如西风中瑟瑟发抖的秋叶,此刻,她的心中是无比的挣扎。这笞刑是何等的可怕,可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承受的,她多么想开口说出实情,却碍于一些什么,最终还是紧咬着嘴唇,缄口不言。她也不看众人,只是兀自低着头跪在地上,连连垂泪。

皇后发话之后,白薇便任由两个内侍给拖到院子中央挨起了鞭子。

重华宫玉笙殿内,“娘娘,娘娘,不好了,白薇被抓住了,皇上和皇后都去了临华殿。”婢女桃夭匆匆忙忙从殿外跑进来说道。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真是没用!”妍淑妃啐道。丽充容不知道妍淑妃这句话到底说的是她还是那白薇,她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妍淑妃随后瞪了桃夭一眼,“这么慌慌张张干什么?这关本宫何事?本宫可什么都没有做过。”她说着看向了一旁的丽充容。

丽充容赶紧赔笑道,“娘娘说的是,这一切自然都与娘娘无关。请娘娘放心,臣妾都已安排妥当,就算如今出了事,那也是有替罪羔羊的,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我们身上来。”

第五十五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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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到得相逢已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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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纤纤细手初染血

“谁?出来!”南宫珩松开了寒月,随即警觉地厉声问道。

一个小宫女颤颤巍巍从假山后出来,“成,成王,奴,奴婢什么也没……”她话未及说完,就被南宫珩在颈后敲了一记,瞬间便晕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使得寒月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她看着南宫珩,一双清亮的眸子染上了些许紧张的神色。

“此人留不得了。”南宫珩说着,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就仿佛是在说今晚月色真好一般稀松平常。

“留不得了……你是说杀了她?”寒月惊诧万分。

“嗯。”南宫珩给了寒月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过,是由你来动手。”南宫珩说完,就将失去知觉的小宫女推到了寒月的面前。

寒月骇然,“我?”她看着小宫女心有不忍,小宫女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分明还是个孩子,“可她还是个孩子,或许,她并没有听到什么。”

“或许?”南宫珩冷凝一笑,“在我这里没有或许!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从她听到这些话开始,她就不再是无辜的了。你要记住一点,若不想任人鱼肉,就只能手持刀俎。”南宫珩说完,又将晕过去的小宫女往寒月面前推近了几分。在他看来,寒月还是柔弱了些,所以他才要如此逼迫着她成长。心若不狠,又何以在宫中立足?

寒月心中纵有万般不忍,但是,南宫珩的话却犹如当头棒喝。她缓缓伸出手去接过了小宫女,她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挣扎了片刻,终是心中一横,眼睛一闭,放手将小宫女推入了玉落湖中。湖水溅起了巨大的水花,一圈一圈的涟漪荡了开来,半晌,归于寂静。

“咦?阮姐姐,你没寻着柳姐姐吗?”曲知许见阮明庭一人独自回来了,有些疑惑地问道。

阮明庭的笑容有些许勉强,“嗯,没寻到,许是柳姐姐走到别处去散步去了。”

“哦,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儿的。阮姐姐,你快坐下看这杂技表演,可精彩了。据说这是个很有名的班子。”曲知许说道。

阮明庭被曲知许拉着坐下了,只是她此刻却是心不在焉。

柳沅芷带着寒月与紫陌二人回到宴会时,宴会上一切如旧,无人发现她的离开,身旁的曲知许与阮明庭也正自顾自地在说话。

“柳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方才你错过了一个相当精彩的杂技表演呢。”曲知许十分惋惜地说道,“阮姐姐也是,杂技都快演了一半了才回来。”

阮明庭方才也离席了?寒月与柳沅芷听到曲知许这句话,神色有些紧张地望向了阮明庭。阮明庭忙对着柳沅芷解释道,“方才我也觉着有些微醺,便出去走了走,原想着顺道去寻你的,却是没寻着,所以就自个儿先回来了。”阮明庭分明在笑着,可是细看之下,这神色着实有些奇怪。

听到阮明庭此言,寒月与柳沅芷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我方才也是一时兴起,就稍稍走远了些。”柳沅芷微微报以一笑,心神却是有些恍惚。

众人还沉浸在欢歌笑语之中,只是这几人却是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再无心思。

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寒月自宴会回来之后便觉得有些头疼,因此,那些乱她心绪的事情也都被她给抛诸了脑后。恰巧今日临华殿内轮到青璃值夜,青璃办事妥帖,也用不着寒月操什么心,她便早早地与紫陌一同回房歇息去了。

漏液更长,夜凉如水,子夜时分的大越皇宫内一片寂静。

不知为何,空气变得粘稠起来,寒月分明可以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如水般涌动,甚是压抑。明明一点风都没有,帘子却是在兀自地摆动着,令人感到无比的诡异。突然,屋内的烛火“唰”地一下全都熄灭了。

寒月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她看向边上的床铺,可床铺上却是空无一人,“紫陌?紫陌你去哪儿了?”她呼唤着紫陌的名字,却是无人回应。她赤着脚起身下床,在屋内走了一圈,却连紫陌的半点儿影子都没见着,就好似整个房间之中只剩下了她孤身一人。

忽然,寒月感觉身后有影子闪过,她立马转身看去,身后却空无一物。无尽的黑,带来了无尽的恐惧。惶恐不安的感觉,漫上了心头。

寒月再次转身,眼前的景象令她不寒而栗。她的身后正站着一个披头散发、身体僵直、身着粉衣的女子。她黑发覆面,看不清脸庞,但寒月此刻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她那双如暗夜般幽幽的眸子正冷冷地盯着她,一阵冰冷的颤栗感从她的背脊一路蔓延到头顶,连头皮也变得发麻起来。

寒月惊恐万状,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着,却不料竟被自己的脚给绊了一记,她一下子没站稳,便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她看着那个粉衣女子正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她全身湿漉漉的,每走一步地上就会留下一滩水渍。

粉色的宫女装,无尽的水渍…… 是那个小宫女!那个被推下水的小宫女!是她!是她来报仇来了!寒月心里这样想着。她想逃离,身子却是动弹不得,想喊叫,口中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冷汗一个劲儿地顺着额头往下流。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要你偿命!”粉衣女子的声音干涩难听,就如老式的水磨机发出的咯咯声响,却又自带着一股从九幽地狱而来的阴寒。她说完这句话就伸出湿漉漉的双手去掐住了寒月的脖子。

寒月奋力地挣扎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去掰开那双掐着她脖子的手,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似乎都起不了一点的作用,脖子上的双手是越掐越紧。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寒月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逝去,她就快要窒息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寒月忽然感觉到自己脖子上一松,那双死死掐着她的手不见了,那浑身湿漉漉的粉衣宫女也一并消失了。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寒月听到耳边传来紫陌的呼唤声,她猛地睁开双眼,总算是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亮堂的屋子。

房间内的蜡烛被点燃了,紫陌正掌着灯,一脸担忧地望着寒月,“小姐,你怎么了?可是做恶梦了?刚才你一直在挣扎喊叫,奴婢想要叫醒你,可却怎么都叫不醒。”

寒月坐起身来,她发现自己的寝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看着紫陌,仍心有余悸,“紫陌,我见到了那个小宫女,是她来找我索命来了。”

紫陌闻言,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当时她虽随着柳沅芷走远了,可南宫珩逼着寒月将小宫女推下水的事情,她与柳沅芷皆是看见的。她压抑着心中的那份不安,脸上挂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她安慰着寒月道,“小姐,你别多想了,那只是个梦而已。鬼怪之说向来都是用来唬人的,何况皇宫内有龙气镇压,那些个邪祟自是不敢近身的。”

紫陌替寒月重新换上了干净的寝衣后说道,“小姐,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快些睡吧,有奴婢在这里陪着你呢。”

寒月点了点头,躺下盖好了被子。紫陌见寒月睡下了,熄了灯后方才睡去。紫陌到底心大,即使心中有些害怕,却也没多久就睡着了。寒月躺在床上听着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却是辗转反侧。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个粉衣小宫女的样子,可以说根本无法安睡。她睁着眼定定地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彻夜难眠,眼看着天色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没过几日,小宫女的尸首就被清理玉落湖的内侍给发现了。据说那小宫女被打捞上来时,整个人都肿胀得失了人样,吓坏了不少在场的宫女。鉴于小宫女的身上并无伤痕,就以意外失足作处理了。

这些日子,寒月每天晚上都会做着相同的噩梦,几日下来,整个人的精神倒是萎靡了不少。借着叶子陵日日来向柳沅芷请平安脉的机会,寒月亦向叶子陵讨要了些安神的药来,可是效用却不大。寒月明白自己这是心病,外药无用,还得靠她自己慢慢想开才行。

紫陌替寒月施不少了粉黛,却依旧遮不住乌青的眼圈,寒月瞧了瞧镜中略显憔悴的自己,说道,“罢了,就这样吧,我们且去服侍小主用膳,再耽搁下去就要迟了给皇后请安的时间了。”

凤鸾宫内。

“哎,说来这也不知是怎么了,臣妾宫里一个好好的小宫女竟失足掉进了湖里头淹死了,真是晦气。”曹美人叹道。

皇后挑了挑眉,“可是宫里头人又不够使了?不过一个小宫女罢了,回头本宫命宫闱局再拨一个给你就是了。”

曹美人没想到自己的心事就这样被皇后一眼看穿了,她讪讪一笑,“那臣妾便多谢皇后娘娘了。”

虽然已过了好些时日,但是那毕竟是寒月第一次杀人,还是亲手杀的人,所以当她再次听人提起落水小宫女事情的时候,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变了变。柳沅芷当晚虽站得远,却也是见到了这一幕的,所以闻言后,她的神色也显得有些不太好看起来。

“柳才人,你的面色瞧着似乎不太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宁贤妃看向柳沅芷,颇为关怀地问道。

柳沅芷没想到宁贤妃竟会在此刻注意到自己,她赶忙定了定心神,随意寻了个借口说道,“多谢贤妃娘娘关心,臣妾无碍,只是这些日子睡得有些不踏实罢了。”

妍淑妃闻言轻笑一声,眉眼一抬,“哦?睡得不踏实?柳才人指的不踏实可是日日被梦魇所累,夜不能寐呢?这倒是怪了,宫里头个个都睡得好好的,唯独柳才人你睡得不踏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她说完抚了抚自己手指上的银镀金嵌珠石累丝护甲。

众妃嫔听了妍淑妃的话,看向柳沅芷的神色也变得玩味起来。皇后瞧着皱了皱眉,也不愿理会妍淑妃,对柳沅芷说道,“可请太医看过了?”

“回娘娘,已请叶太医看过了,臣妾现在正服用着安神静心丸,已好些了。”柳沅芷回话道。

“那就好。”皇后点了点头,“本宫有些乏了,今日就到这儿,都散了吧。”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众妃嫔行礼后方才三三两两散去。

第五十八章 虫鸣黄叶越宫秋

这才过了霜降,空气中就充斥着明显的寒意,早起的时候都能哈出白气儿来。廊下的菊花花瓣上敷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待到日出了才消融不见。

今年的北风似乎要比往年更冷一些,到了秋冬季要落叶的树木此刻已满目皆是片片黄叶,干枯焦黄的树叶随着风过“唰唰”地响起,随即便大片大片地飘落在地,只余几片颓叶还倔强地挂在枝头,仿佛昭示着它不甘于朝命运低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冷了的缘故,众妃嫔竟也皆像秋虫一般蛰伏了下来,往日里兴许还能听见几声鸣叫,这些天倒是一声也听不着了。近日里的后宫确实是平静了不少,无大事发生,就好像大家商量好了偃旗息鼓一样。

后宫无事,作为六宫之主的皇后自然也是清闲了不少。凤鸾宫内点着皇后素来喜爱的荼芜香,荼芜香气味淡雅舒心,据说还有驱寒治病之功效。

皇后午睡起后方用完银耳红枣羹,此刻正悠闲地修剪着桌上的盆景花枝。

大宫女雨墨正向皇后徐徐说着近来各宫中发生的事情,“娘娘,据看守冷宫的宫人回禀说,那孙氏自打进了冷宫以来就没有一日消停过,日日夜夜咒骂着柳才人,还大声说您偏帮,说您与柳才人是一丘之貉。离得稍近些的兰林宫内都能听得见,姚御女已是不堪其扰。前面姚御女来过,只是因您在午憩,奴婢就擅自做主将她给打发走了。娘娘,这柳才人事小,要是连累娘娘您的名声可就不好了。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皇后未抬眼,手上的动作也是没有停下,她悠悠说道,“本宫看那孙氏是吃得太饱,力气太足了些。”

雨墨闻言会意,“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奴婢会吩咐冷宫送饭的。”她继续说道,“娘娘,最近曹美人和王宝林二人似乎有些小动作。”

皇后剪下一片略微泛黄的叶子,不以为意地一笑道,“曹美人向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哪儿都喜欢插一脚,整日里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不过都是些小虾米罢了,她们喜欢斗,就让她们斗去,总闹不开天去,无妨。这样闹一闹倒还给宫里增添了点生气呢。”随着最后一根枝条落下,旁逸斜枝皆被除尽,皇后放下手中的剪刀,满意地看了看眼前的盆景。随即便有宫女端上了水盆,皇后盥了盥手,拿起绢子将双手擦净。

“还有何事?”皇后抬眼看了看在一旁欲言又止的雨墨问道,“在本宫面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雨墨脸上有些为难,她觑了觑皇后是神色,终是坦言说道,“娘娘,景王妃来给您请完安之后,就又去了重华宫的玉笙殿,据说……”雨墨瞥了一眼皇后的脸色,“据说二人相谈甚欢,妍淑妃一高兴就又赐了些朱钗玉饰给景王妃。”

皇后听着雨墨的话,脸色十分地不虞,待到雨墨说完,皇后脸上已是乌云密布。“娘娘……”雨墨轻轻唤了一声。

皇后脸色阴沉,冷冷道,“当初若不是璟儿苦苦相求,本宫是绝对不会同意那个苏氏成为景王妃的!天下闺秀何其多,偏偏璟儿如此死心眼,一个也看不上。要本宫说,就是当初那个死了的萧氏也要比她好上千万倍,真不知她给璟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仗着璟儿的宠爱就敢如此的肆无忌惮!众人皆知那妍淑妃是本宫的对头,她会不晓得吗?却还如此不知死活地与其交好,这岂不是公然在与本宫作对!”皇后越说越气,最后一掌重重地拍在了紫檀木桌上,吓得殿内一干宫女内侍皆是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地上。

“娘娘,仔细手疼。”雨墨劝慰道,“妍淑妃这样做给您看,就是为了惹您生气,您可千万不能着了她的道啊,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得不偿失。”

皇后突然一气,这气血上涌,头又有些疼了起来,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感喟着,“罢了,你说得对,本宫不能顺了妍淑妃的意。至于那苏氏,待日后璟儿入宫请安时,本宫定要与他好好说说。”

“对了,皇上已有好些日子没来本宫的凤鸾宫了,你可知皇上近日如何?可还是整日夙兴夜寐地忙于国事?”皇后问道。

雨墨回话道,“自从那个天机道长入宫以来,皇上是越发地沉迷于修道炼丹之术了,现在日日都要服用天机道长所炼的丹药,说是能长生不老。”

皇后闻言一皱眉,“什么长生不老,不过是些骗人的东西。皇上怎的变得如此糊涂,竟相信这等说辞。哎,真是没一个能让本宫省心的!雨墨,扶本宫起来,摆驾承明殿,本宫要亲自去和皇上说说。”

“是。”雨墨应声。皇后坐上轿辇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承明殿而去。

皇帝近日甚少翻后宫的牌子,不用应付皇帝,柳沅芷与寒月的内心也轻松不少,今日柳沅芷便邀了曲知许前来用晚膳,是以,晚膳前二人正弈棋打发着时间。

“姐姐,那下毒之事,之后可有再查出什么?”曲知许落了一子在棋盘上,随后问道。

柳沅芷因思索着棋路,不愿分心,便道,“月儿,你跟知许说说。”

寒月得令继而说道,“对方此次的行事甚是严密,一路上下来竟查不出丝毫迹象来。当初被罚入浣衣局的白薇与芳儿,一个因洗坏了妍淑妃娘娘的衣服被杖责致死,一个又因病而亡,曲小主你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杀人灭口的行径着实可恨!我们明明知道此事与妍淑妃脱不了干系,却抓不到她任何把柄。”曲知许愤愤道。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的,慢慢瞧着吧。”寒月不紧不慢地说着。

“知许,弈棋的时候,一心可不能两用,你看,我赢了。”柳沅芷落下一颗黑子,对着知许微笑道。

曲知许看着棋盘叹道,“姐姐棋艺高超,妹妹就是再修炼上半辈子也是及不上的。”

“你呀,何时学得你阮姐姐一般说话了?”柳沅芷瞧着曲知许无奈地笑道。

“何事笑得如此开怀啊?”柳沅芷与曲知许正欲再下一盘棋呢,门口却传来了一道威严又磁性的男声。

二人连忙起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臣妾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寒月随着行礼。

皇帝摆了摆手,“是朕不让她们通传的,爱妃何罪之有。”皇帝在一旁的锦缎软榻上坐下,而后看了眼棋盘,“爱妃好兴致。”

柳沅芷温言道,“臣妾与知许妹妹闲来无事,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曲知许在一旁默默站着,她看皇帝饶有兴致的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了。她心下黯然,便上前说道,“臣妾就不打扰皇上和柳姐姐的雅兴了,臣妾先行告退。”

对于曲知许,皇帝谈不上很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偶尔去几次撷芳殿,倒是还有些新鲜感。不过,他此次前来主要是来看柳沅芷的,至于曲知许,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意外罢了,曲知许知趣离开,皇帝自然是不会阻拦的。

柳沅芷十分抱歉地看了一眼曲知许,曲知许善解人意地回报一笑,而后便快步离去了。

寒月侍立在一旁,她瞧着曲知许疾步离去的背影颇为纳闷。她实在看不透曲知许到底在想些什么,若是换做旁人,有这等与皇帝共用晚膳的机会,定是会牢牢地抓住,可曲知许呢,她看到皇帝却是像逃一般地飞快离开,就好似皇帝如那洪水猛兽一样可怖。

寒月奉上了茶来,而后知趣地退至一旁守着。

柳沅芷瞧着皇帝的脸好像不是太好,眉宇间似有些烦躁之色。她虽很是好奇,可她也懂得分寸,既然皇帝不说,那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皇帝端起桌上的一盏茶,轻啜了一口,顿觉口中茶水味道恬静而淡雅,温馨而醇和,复又饮了半杯才道,“嗯?此茶味道甚好,可是芷儿的新作?”

柳沅芷微温软一笑,“臣妾哪里想得到这些,这是臣妾的婢女制的茶。”

“哦?”皇帝闻言来了兴致。柳沅芷示意寒月上前来回话。

寒月颔首,恭敬地说道,“这是奴婢近日刚制成的炒米茶。是以糙米为原料,经过浸泡、蒸熟、滚炒等步骤,再与煎茶相配而成。泡出的茶水汤色黄绿明亮,既保持有茶叶的自然香气,又增添了炒米的芳香。”

皇帝闻言一笑,“朕知你有颗七窍玲珑心,想来能入得了你眼的婢女也定不会差。这等新奇刁钻的法儿,也就只有你身边的人想得出了。”

柳沅芷娇笑道,“皇上谬赞了,臣妾可愧不敢当。皇上,这好茶应有琴音相配,让臣妾替您抚琴一曲可好?”

寒月替柳沅芷取出了之前皇帝赏赐的绿绮琴,端放在了琴案之上。柳沅芷纤纤十指便在琴弦上拨弄起来,一曲《深梧晚秋》便从指间流淌而出。

琴音阵阵,其中恍若有千般滋味,玩之不竭。曲子迂回曲折,疏而实密,抑扬起伏,意乎深微。皇帝只觉眼前似乎展开了一幅画卷,山静秋鸣,月高风清。邃谷深静,林木扶苏。松涛远拂,石涧细流。绝去尘嚣,遗世独立。心内的烦躁之气也随之去除了不少。

“六宫之中,还是你这儿最能让朕感到平静安宁。”皇帝深深感叹道,“午后皇后去了朕的承明殿一趟,说的无非又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还说朕是糊涂了才会去相信天机道长这等骗人的江湖术士。”

皇帝顿了顿,语气有些不悦,“朕服用了道长炼制的丹药之后,整个人明显精神了不少。天机道长是何等神人,岂容得她这般污蔑!”

柳沅芷闻言,忙上前宽慰道,“皇后娘娘也是因为关心皇上您,才会这般口不择言的,还请皇上勿要怪罪。不过,臣妾倒是觉着,若是天机道长的丹药真对皇上的身子有益处,那试一试也是无妨的。毕竟对大越来说,皇上您的身子康健才是头等重要的事情。”

皇帝点了点头,颇为赞许,“还是芷儿你颇懂朕的心意。”皇帝觉得每次柳沅芷的话总能说进他的心里去,所以对柳沅芷也是越发地怜爱起来。

是夜,皇帝用了晚膳后便留宿在柳沅芷的临华殿了。月白风清,良辰美景。自是云鬓横斜,花摇影破,一地迷乱。

第五十九章 秋风萧瑟洪波涌

按照大越祖制规定,每逢朔日、望日,皇帝都必须宿在皇后的凤鸾宫中。今日是望日,皇帝自然是按规矩留在了凤仪殿内。

月上中天,清辉洒下,宛若给层层宫檐都上了一层银霜。毕竟是深秋时节了,不似之前繁密如落雨的虫鸣,现在偶尔才能传来几声。

漫漫长夜,更深露重,柳沅芷与阮明庭却是毫无睡意,二人正弈棋弈得兴致正高,这一晚上也不知已经下了多少盘棋了。

寒月与紫陌则是陪侍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地为柳沅芷与阮明庭添些热茶与糕点。

阮明庭用了一小块山药枣泥糕,又呷了一口炒米茶后,喟叹道,“怪不得知许总是喜欢往姐姐这儿跑,现在想来果真是有缘故的。”

阮明庭见柳沅芷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便指着桌上的茶点笑道,“喏,就是这些吃食咯。我来姐姐这儿多少次了,竟没吃着过同样的点心,如此换着花样儿,能不吸引人么?瞧瞧今儿个,又多了一款香喷喷的炒米茶来。我瞧着皇上说的话还真是没错,姐姐确有颗七窍玲珑心。”

柳沅芷闻言,却是笑了,“明庭,那你可真是误会了,这与我还真没多大干系。”她说着,目光朝寒月那儿转了转,“这些花样啊,都是月儿想出来的。羹汤糕点就没有她不会做的,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试试。要说谁有这七窍玲珑心?当属月儿才是。”

“小主谬赞了,奴婢也就只会做这么些子事。上不了台面,如何担得这七窍玲珑心来。”寒月谦虚地说道,她的笑容有些晦涩。曾经在萧府的她,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入了景王府后,她为了更好地侍奉南宫璟,这才如此用心地去学了这些。却不曾想,当初的满心欢喜到头来却成了不愿再提起的陈年旧事。

阮明庭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寒月。她见识过了寒月的从容镇定与临危不乱,也体会到了她的足智多谋与心思巧妙,寒月的气韵总会让她感觉很是独特,完全不像是一个婢女身上该有的。她继而说道,“月儿姑娘果真是与众不同的,怪不得……”阮明庭声音越说越低,后面一句几乎轻不可闻。她心中有些酸涩,就如同咬了一口尚未成熟的青苹果,酸涩得令人直想掉眼泪。

“明庭,你说什么?”一旁的柳沅芷疑惑地问道。

阮明庭目光有些闪烁,只不摇曳的烛光使得她那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映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阮明庭转而抬眸,粲然一笑道,“我是说,怪不得月儿姑娘这么讨人喜欢呢。姐姐身边的月儿姑娘尚且如此讨人喜欢,那姐姐岂不是更讨人喜欢了?”

“你呀,又来调侃我,就是你这个姐姐不做好样子,都把知许也给教坏了。”柳沅芷嗔怪道。

阮明庭不依,“姐姐我哪有,那是知许那丫头本就如此。”

柳沅芷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好了,别贫嘴了,你再不好好下棋,可就又要输给我了!”阮明庭闻言收了心,便将视线放到了棋盘之上。

寒月颇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二人的对弈,而紫陌在一旁看久了却是忍不住打起了哈欠,记得在萧府时,紫陌就不喜欢弈棋,她觉得弈棋是件十分枯燥的事情,毫无丁点儿乐趣可言。所以,每当她看着自家小姐下棋的时候,眼皮子总会忍不住打起架来。

寒月自是知道紫陌的性子,她又看了看屋内规矩地侍立着的宫女与内侍们,便对众人温言道,“夜深了,天气凉,有我留在这里就成,你们都下去歇着吧。小主与阮小主二人下棋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今日值夜的留下,其余人就都散了。紫陌,你也去休息吧。”

柳沅芷也出言道,“就照月儿说的,都去歇息去吧。”众人闻言便都纷纷退去了。

紫陌得了寒月此话自是高兴,她早耐不住性子了。她依例交代了今晚负责值夜的绿萍与小桂子几句话,便下去歇息了。绿萍负责在殿内值守侍奉,小桂子则是负责在外面的宫门前值守。

夜凉如水,寂静无声,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晰可闻,耳边偶尔传来一两声蜡烛灯芯发出的“哔啵”声,为幽幽黑夜更添了几分静谧之感。

“姐姐待奴婢们竟也是如此的好。”阮明庭软言说道。

柳沅芷莞尔一笑,“奴婢也是人,本质上与我们并无不同。众生皆苦,又何必再多加苛待呢。”

二人正谈笑着,谁都未曾注意到此时门口正冲进来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女子。她身着粗布衣裙,赤着双足,手里持着一把匕首就朝着柳沅芷而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寒月与柳沅芷、阮明庭三人皆来不及反应,也并未认出那人是谁。直到听见那人喊着“柳沅芷,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时,她们才认出来人是被打入冷宫的孙玉蔚。

孙玉蔚整个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目光猩红,几近疯狂。孙玉蔚的样子着实可怖,被推倒在地的小宫女绿萍见状心中极恐,她身体不住地颤抖,双腿有些发软。她双手扒在门框上,声音颤抖着朝门外大喊,“来人呐,快来人呐,有人行刺小主,快来人呐。”但众人都歇下了,就算听到声音再来也没有这么快能赶到。

眼看着孙玉蔚就要到冲到柳沅芷面前了,小宫女绿萍卯足了勇气地冲了上去,还没到跟前,就被孙玉蔚一巴掌给扇开,脑袋撞到了柱子上晕了过去。

小桂子闻声后赶忙从宫门口赶来,他冲上去想夺走孙玉蔚手中的匕首,却没想到发狂的孙玉蔚竟有如此大力,他夺刀不成,反被孙玉蔚给割伤了,手臂上鲜血直流。

寒月见状心中骇然,她急忙喊道,“小主,你们快走。”她说完,持起桌上的一张棋盘就欲上前去对付孙玉蔚,她私心想着,即使是制服不了孙玉蔚,那也能替柳沅芷与阮明庭二人的逃跑争取些时间。“啪”地一声,没曾想,手中的棋盘竟被孙玉蔚一下子给撂开了,寒月也随之踉跄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子。

“明庭,她的目标是我,你快走。”柳沅芷说着就推开了身边的阮明庭。

柳沅芷转身就要跑,却被孙玉蔚一脚踩住了长长的裙摆,她往前一冲,整个人就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她转过头,映入她眼帘的,是孙玉蔚那张扭曲无比的脸,曾经美丽的双眼中此刻布满的是无尽的憎恶与怨恨。

柳沅芷惊骇无比,身子已然不听她的使唤了。“柳沅芷,你个贱人!去死吧!哈哈哈……”孙玉蔚大喊着又大笑着,犹如一个癫狂到极致的疯子!

寒月见已来不及推开柳沅芷,刹那之间,她便不顾一切地扑到了柳沅芷的面前。

“月儿!”柳沅芷惊慌失色地喊道。

眼看着银光闪闪的匕首就要朝自己胸口刺下来,寒月心中悲凉,没成想,她就要以这样的方式命绝于此了。这一刻,她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几张面孔,有她的爹爹萧凛,有她的娘亲萧夫人,有不离不弃的紫陌,有情同姐妹的柳沅芷,居然还有……南宫珩……

可是,令寒月意想不到的是,就在银晃晃的匕首快要扎下来的那一刻,阮明庭竟一个飞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嗯……”阮明庭闷哼一声,匕首那尖利的刀刃就直直地刺进了她的身体。

孙玉蔚见到柳沅芷还好好的在自己的面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杀错了人,便愤怒地大吼一声,拔出匕首来,想要再度行刺。只不过,就在她刚抬起手,还来不及有其他举动之时,就被赶来的小李子与安顺二人给制服住了。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会儿工夫而已。

方才匕首插在阮明庭的胸口时还好,这一拔出来,伤口顿时血流如注。寒月一手抱着阮明庭,一手拼命地按压着伤口,可任她怎么用力,这红得刺目的鲜血还是汩汩地往外流。

“快,快宣太医,快去宣太医啊!”柳沅芷看着寒月怀里抱着虚弱的阮明庭,她大声地朝众人喊道,此时的她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什么仪态了。

匆匆赶来的一众人得了令便立马忙碌起来,小李子因与安顺二人正合力牵制着孙玉蔚,一时脱不开身。紫陌见状,便立马朝着太医院奔去。青璃负责去禀告皇帝与皇后,新来的小宫女黄杏则是去准备热水毛巾……

寒月紧紧地盯着阮明庭那越发苍白的脸孔,她没想到在此生死一际,阮明庭竟会以自己的身躯来替她挡刀。在那一霎那,阮明庭带给寒月的冲击可谓是极大的。

阮明庭胸前的伤口仍旧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寒月身上的绿色衣裙也早已被血染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寒月颤抖着手,不知到该做什么。她看着阮明庭,眼中不知不觉已经噙满了泪水,“阮小主,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替奴婢挡刀呢?”

第六十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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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直至第二日晚上,阮明庭才终于苏醒了过来。

“明庭,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了。”柳沅芷双手紧紧握着阮明庭的手,眼中含泪,喜极而泣。

阮明庭仍然十分地虚弱,她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姐姐放心,我这不没事吗……咳咳咳……”

看到阮明庭咳嗽,柳沅芷急忙说道,“你刚醒来,就别说这么多话了,好好休息。”

柳沅芷替阮明庭理了理鬓发,继续说道,“对了,孙氏已经被皇上下旨赐死了,皇上也以教女之过责罚了孙斌。今日一早,穆德妃、宁贤妃、慎昭仪、柳婕妤她们都来看过你,还送了不少滋补药品。午后,皇上与皇后来过,还有知许和澹雅也都来过,只不过那时候你还在昏迷。叶太医说了,你的伤势有些重,不过所幸没有伤到要害。但是也切不可大意,需要好好休养段时日。”

柳沅芷将阮明庭昏迷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悉数简言说与了她听,话毕,她看了看躺在榻上的阮明庭,又瞧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寒月,随后对着阮明庭温言道,“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用过什么东西,想必定是饿了,我去吩咐膳房给你做些软糯的菜粥来。”她说完便起身出去了,紫陌会意,也跟着离开了。东次间内唯余寒月与阮明庭二人。

“奴婢谢过阮小主的大恩!”寒月说着,敛了衽,深深地朝着阮明庭拜了下去。

阮明庭见状一惊,她原想起身,却碍于伤口太疼动弹不了,只能出言道,“月儿姑娘,你快快起来,这使不得。”

寒月恭敬地行完了大礼,才抬眸说道,“若不是您,想必奴婢现在已然殒命了,所以,阮小主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阮明庭轻摇着头说道,“你不必太过于自责,是我自愿护你的。”阮明庭当时以为自己定是活不成了,便坦言说出了心中所想,现在她却命大地活了下来,此刻二人四目相对着,她不免有些许尴尬。

不过,阮明庭性子中有着寻常女子不曾有的豪爽之情,她倒也不扭捏,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昨儿个,让你见笑了。或许,你会觉得我不知廉耻,身为皇上的嫔妃,这心里竟然还装着别人。”她顿了顿,“可是有些人,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阮明庭说着,神色有些抱歉,“那日,我并不是有意的。因着知许担心柳姐姐,我便答应她出来寻寻,不巧却撞见了。当时离着有些远,可他的神情,我确是清楚地看到了。自问,我从未见他如此这般过。”她说着,看向了寒月,“月儿姑娘,我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阮明庭如此直白地说出了这一番话来,事情被当面点破,寒月反倒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若是放在以前,她或许还能大方坦荡地跟阮明庭解释清楚,说她对他其实并无意。可是现在…… 寒月想起了昨晚,就在孙玉蔚的匕首将要刺下来的前一刻,在她的脑海中竟然出现了南宫珩的面孔。其实她也被自己给惊到了,却碍于当时的境况容不得她作多想。

寒月的唇瓣翕张,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寒月平素以为自己的心田已然荒芜一片,再也开不出花儿而来。纵然是放下了南宫璟,也早就失去了爱人与被爱的能力,没成想,不知何时,南宫珩却已悄悄进入了她的心里。

这些日子寒月也算明白了,原来,她误会了自己对南宫璟的感觉。她以为还有爱意残留,其实,那只是仅存的一点不甘而已。

阮明庭笑了笑,兀自将视线转开了,她定定地望着头顶的青纱帐,心中无比的平静。

不知神女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可她知道襄王是有意的。既然她守护不了襄王,那她希望神女能带给襄王自己给不了的幸福。

头顶上的一方青纱帐细密如烟,层层叠叠就宛如那荼蘼的旧梦。阮明庭尤记当年的惊鸿一瞥,只消一眼,便已然乱了心曲,久久无法忘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或许,君知,却故作不知。无论如何,知或不知,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已不那么重要了。落花有意,而流水却无情。她这朵落花,愿替襄王守护着神女,只求襄王无意间还能看她一眼,便已足矣。

国子祭酒郭昪照日前亲自向成王府递了帖子,诚邀南宫珩前去郭府赴宴。南宫珩见其举办的是曲水流觞之宴,又有不少有名的京都文人学士同赴,他甚觉风雅,便允了郭昪照之邀。

咏诗论文,饮酒赏景一番后,南宫珩便从郭府而出打道回成王府。途径京都最繁华的洒金街,街上叫卖之声此起彼伏,一派繁荣之象。南宫珩挑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他忽然心中一动,便吩咐马夫停下马车,继而对身边的隐卫长无痕说道,“你在这儿等着。”他说完便朝街对面的铺子走去。

南宫珩去的那家铺子名为玲珑斋,是为售卖珍宝玉器、金银珠饰的店铺。洒金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街上共有三家金银首饰铺,其他两家店铺皆是人头攒动,而这家玲珑斋却是门可罗雀。究其缘故,其实并不是它不受欢迎,而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压根儿就买不起里头的东西。

能够放在玲珑斋里售卖的饰品皆属上乘的货色,平日里也只有京都的达官贵人们难得才会来光顾一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玲珑斋可谓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门口的伙计瞧着无人光顾,正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哈欠,他刚闭上嘴巴,转头看了看街上,便眼尖地看到了南宫珩正朝他们的玲珑斋而来。那伙计一个激灵,立马一溜烟儿地跑了进去找了自家的掌柜的出来。

那掌柜的一见南宫珩,心知今日必定是要开张了,便满脸堆笑着上前行礼说道,“小的见过成王殿下。今儿个是什么风呐,竟把成王您给吹来了。您这一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掌柜的一边说着阿谀奉承的话,一边迎着南宫珩往里去。

玲珑斋内的装潢也与一般的铺子不甚相同,颇有超然脱俗之意。铺内以细沙碎石铺地,有细微的流水纹路浮于白沙表面,一旁的深灰、浅灰的石组叠放有致,石组底下再缀以少许苔藓和鲜草。以沙代水,以石代山,粉墙黛瓦,湘帘翠竹,俨然塑造了一个缩微式的江南园林景观。

“成王您此番前来可是要为王妃添置些首饰?不知王妃娘娘她喜欢什么样儿的首饰?”掌柜的问道。他见南宫珩并未搭理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成王您别看我这玲珑斋小,本店虽小,可五脏俱全,您定能选到您的心仪之物。”

南宫珩不禁笑道,“掌柜的这话太过谦虚了,你这玲珑斋若还算小,那放眼整个京都,都没有能称得上是大的铺子了。”

掌柜的闻言,眉开眼笑,“不敢当,不敢当。”他说着便将南宫珩带到了柜台前,他指了指放置于柜台上的一众饰品介绍道,“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金簪,赤金凤尾玛瑙流苏钗,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赤金镶白玉手镯,翡翠鎏金臂钏,嵌八宝蝴蝶金簪……成王您看,我这儿的金、玉、翡翠皆属上品,这样的成色,在别处可绝对是买不到的。您看看,这些首饰里头可有您满意的?”

南宫珩目光扫视了一遍,并未有入眼的,他侧目问道,“金玉之物未免显得有些俗气,你这儿可还有什么更好的东西?”

掌柜的一听,立即喜上眉梢,“有有有,成王您里边请。”玲珑斋里的首饰,在外间的都已算是上品了,在里间的更是极品,“这里屋的东西啊,小的平日里可都不拿出来轻易示人的,那些东西当算是我玲珑斋的镇店之宝了。”

南宫珩一踏入里间,只觉此地可称得上是珍宝阁,展示柜上的一件件首饰罗列着,珠光宝气,璀璨夺目,外间的那些首饰与眼前的这些比起来,那自是差了一大截了。南宫珩走着看了一圈,蓦地驻足。

掌柜的是何等的乖觉,他一见南宫珩盯着那件首饰,便将它取了出来,眉飞色舞地说道,“哎呀,成王您可真是有眼光!这条链子上缀的是月长石,这等宝石我大越可没有,它是从西域若羌国的祁邑雪山上开采而来的。若羌国远在西域,祁邑雪山又陡峭险峻,这开采一趟下来,人力物力都不知要耗费掉多少,所以这价格嘛,自然也是不便宜。”掌柜的说完,就朝南宫珩比了比手势。这等要价岂止是不便宜?对一般官员而言简直都算是天价了!

月长石中央现出恍若月光般的或幽蓝或亮白的晕彩,色泽温婉而皎洁,静谧又朴素,青光淡淡如秋月。南宫珩看着手中的月长石,只觉它与寒月的气韵甚是相配。

掌柜的看着南宫珩的神色心中一喜,继续说道,“月长石被若羌人认为是月亮神赐予世人的礼物,带着神秘而不可抗拒的力量。传说,若是在月圆的时候佩戴着月长石,便能遇到相伴一生的情人。因此,它又被称作‘情人石’。”

第六十二章 遮眼浮云终将散

掌柜的在这边正说得起劲儿呢,门口的伙计又迎了一人进来。掌柜的抬眼一看,这嘴角都快笑到耳根子了。他心想着自己今日到底是撞上什么大运了?这一来就来了两个大贵人!

“哟,景王,您也是来为王妃挑选首饰的吧?您随便看,我这儿的东西啊包您满意。”掌柜的说道。

南宫璟一进来便看见了长身玉立的南宫珩,他踱步至南宫珩面前,挑眉调侃道,“五弟怎么有闲情来这儿了?今日竟不用处理父皇交代的事务了吗?”他的言语之中尽是讽刺之意。

自之前皇帝开始重用南宫珩起,南宫璟与南宫珩二人的关系便变得白热化起来。他们二人表面上虽维持着兄友弟恭的表象,但暗地里实则已是暗潮汹涌。其实,南宫珩觉得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省得他终日再扮作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来韬光养晦。

南宫珩听出了南宫璟言语中的嘲讽之意,可他并不在意,他笑了笑说道,“皇兄说笑了,劳逸结合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虽是平常之话,可一旁的掌柜的却觉得铺子内的温度瞬间就低了几分。

南宫璟今日前来是想为苏蘋烟挑选件首饰,好回去给她个惊喜。眼下,他便也不欲再与南宫珩多做口舌之争,他看了看南宫珩手中的月长石,说道,“这个坠子倒是好看,令人联想起那皎洁的月光。”

掌柜的一听,当下便有些为难,“景王您好眼光,只不过小店只有这一条月长石制成的链子,成王先前已然看中了。您要不再看看别的?”

“既然是五弟看中的,那我也不好夺人所爱。”南宫璟说着,便移开了视线。

“景王您看,这红珊瑚手串也是极品。红珊瑚长于深海之中,它生长极其缓慢,不可再生,又极难采得,所以是相当珍贵。红珊瑚乃是祥瑞福气之物,正配得上王妃的高贵。”

南宫璟见那红珊瑚色泽喜人,质地莹润,确实衬得上苏蘋烟的胜雪肌肤,“好,那就要就这个了。”

“这个也替我包起来。”南宫珩说道。

“哎,哎,好勒,您二位请稍等啊。”掌柜的说着就赶忙动起了手来,将精美的首饰摆放进了雕刻繁复的檀木小盒中。

随后,南宫璟与南宫珩二人拿了各自买好的首饰便分道扬镳了。

南宫珩回到成王府之后,便径直去了书房帘青轩处理公务。帘青轩建于成王府清虚园的溪山纡曲处,结构只一间,上加层楼,以观云物。站在二层之上,清虚园中的小桥流水可尽收眼底。帘青轩四周栽种修竹百竿,以招清风。南面有长松一株,可挂明月。小窗底下杂植花卉,四时常新。

南宫珩独自坐在书房里,窗外的温软阳光透过细细翠竹映了进来,投在几案之上成了斑驳的光影。南宫珩的双手正摆弄着那个装着月长石项链的檀木小盒,他目光似是直直地盯着手中的物什,实则却是出了神。

南宫珩他从未为了任何女子买过这等物什,方才却是鬼使神差地将此物给买了下来。此刻一想,才发觉自己竟连个送东西的由头都没想好,何况,他也并不知寒月是否会喜欢,又是否会收下。

南宫珩思忖着,心中有些许烦闷生出。他向来是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的,何来有过此等心绪?到底从何时起,他竟变得这样不知所措、患得患失起来了?

“王爷……”一个婢女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奴婢已经跟王妃说了,您在处理公务,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可王妃硬是要进来,奴婢拦也拦不住……”

南宫珩闻言皱了皱眉,眼神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他挥了挥手示意婢女退下,女婢刚福了福身准备退去,身后朱巧容便踏了进来。南宫珩不动声色地将檀木小盒给收到了袖中。

“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南宫珩开口问道。

朱巧容柔婉一笑,“臣妾怕您一味地忙着公事,都顾不了自己的身子,特地给您削了一盘新鲜的水果送来。”她说着,便将双鱼琉璃盘端至了南宫珩面前的几案之上。

“王妃有心了。”南宫珩淡淡地说着,连眉眼都没抬一下。

为了引起南宫珩的注意,朱巧容特意在来帘青轩之前又好生打扮了一番。朱巧容自恃也是有几分姿色的,可是南宫珩不仅不为所动,甚者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朱巧容心里已然十分的失落,可她的脸上却依然挂着端庄的笑容。

“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事?”南宫珩见她未离开,便抬眸问道。

朱巧容双颊微微有些泛红,糯糯地问道,“王爷……您今晚可会到臣妾的房里来?”

南宫珩想也没想就直接回道,“近日公务繁多,我恐会忙至深夜,你自己先睡吧。”

虽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当朱巧容听到南宫珩亲自所言,心中仍是万分落寞,落寞之中还夹杂着一丝不甘与隐恨。她紧紧咬着嘴唇,手中死死绞着帕子,半晌才说道,“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嗯。”南宫珩低着头看着卷宗,低声应道。

“王妃,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呀!您得想想法子,快些怀上小世子才是啊!不然下次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又要啰嗦一大通了!”出了帘青轩之后,朱巧容身边的婢女绫香焦急地说道。

朱巧容此刻心中已是千般烦躁,“你以为我不想吗?王爷日日用公务繁忙这四个字来打发我,他不来我的房里,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朱巧容是越想越浮躁,她虽说是皇后的表外甥女,可是这一表三千里呢。当初皇后选她作为成王妃人选,不过是为了便于他们郑家掌控南宫珩罢了。郑家族中,嫡系的女儿舍不得,旁系的又没有适龄的,这才会轮到表亲中的她。

对于皇后提出的这个成王妃人选,皇帝原先是有些犹豫的,但他见朱巧容出身颍川名门,样貌也配得上南宫珩,又想到此等大门大户定会有助于他巩固政权,便就同意了皇后的提议,定下了这门亲事。朱巧容心里明白,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皇后又哪里会真心待她好呢?再说了,就算她怀了身孕又如何,就因着她的身份,南宫珩的心也不会放在她的身上。

话说南宫璟回到景王府后亦是先去处理了些公务,待几个时辰过后,他手头的事情都已处理完毕,他便捎上了端放在书案上的檀木盒子,起身出了房门。

平日里这个时候,南宫璟都是在书房处理公务的,所以今日苏蘋烟特地趁着这个时辰让蒋妈妈将李大夫给招了来。因着苏蘋烟有要事相询,蒋妈妈便遣走了侍奉在蘋烟阁里的一众仆婢。

南宫璟朝着蘋烟阁而去,他看着手里精美的首饰盒,想着苏蘋烟见到手串后那副的惊喜模样,他的嘴角不禁弯了起来。

房门虚掩着,南宫璟方欲伸手去推开,只听见屋内传来了苏蘋烟的声音,“李大夫,都这么久了,我这肚子为何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你可有用心替我调理身子?”

李大夫恭敬地回答道,“小的已经用了最好的药材替您调理了,调理身子这事可急不得,还得慢慢来才行。”

苏蘋烟有些不耐烦,“慢慢来,慢慢来,何时才是个头啊!上次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敷衍我?”

李大夫诚惶诚恐,“纵使再借给小的几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敷衍王妃您呐。”他顿了顿,解释道,“您之前那胎已然保不住,可您偏偏命小人替您熏艾,硬是再拖上了半个月。您要知道,那可是极伤身子的!所以相较于其他人,你的身子需要多花几倍的时间去调理。”

苏蘋烟一听李大夫又提起了那件陈年旧事来,脸色立马不虞,“本王妃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你提起那件事!”苏蘋烟觉得自己甚是有先见之明,幸亏提前留了个心眼,让蒋妈妈先行遣开了那些个婢女,不然这话要是让人给听去了,落到了南宫璟的耳朵里,那可要坏了大事了。

苏蘋烟眼神狠厉,李大夫心中一凛,忙不迭地点头,“是,是,小的知道了,以后定不会再让您听到一个字。”

“嗯。”苏蘋烟这才稍稍顺了顺心。

“对了,我近日还有些睡不安稳。晚上难以入眠,半夜总要醒上个几次,天不亮就又醒了,白天有时会有些头疼。”苏蘋烟揉着太阳穴说道。

“那小的给您开些安神的药来,您要记得,切不可思虑过甚。”李大夫道。

“我身子虚,你开的药要注意些。”苏蘋烟嘱咐道。

李大夫登时接话道,“小的省得。王妃您放心,这安神药内含有酸枣仁、川芎、知母、麦冬、何首乌、五味子、丹参、茯苓等几味中药,具有补心养肝,安神益智的功效,也绝不会伤着您的身子的。”

“你看着办,只要你做的好,本王妃自会有赏。”苏蘋烟说着,声音略显疲惫。

接下来,苏蘋烟与李大夫二人又说了些什么,南宫璟却是再也没有听进去。他反复咀嚼着李大夫方才说的话,神色愈发地难看起来。他紧紧捏了捏手中的首饰盒,转身回了书房,“凌风,待会儿见着李大夫出来了,将他带来见我。记住,别惊动任何人。”

凌风神色严肃,“奴才遵命。”

第六十三章 如今始知真相出

每次从蘋烟阁出来,李大夫的额头上总会有冷汗渗出,纵使是三九寒冰天也不例外。苏蘋烟颇有心计,又心狠手辣,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当初的他若不是为了那几个钱,如今也不至于上了贼船便下不来了,更不会做下了那等昧着良心的事情。初出茅庐的他,曾经也是抱着医者仁心,想要悬壶济世的。现今却变作了这副模样,每每午夜梦回都是煎熬!李大夫心里想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李大夫抬起袖子擦了擦鬓角滴下的冷汗,正大步朝前走去,不料却被一人给拦下了。他抬眼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他身形修长,模样爽利,可还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只可惜那冷漠如冰的神情坏了这一副好面容。

“李大夫请留步,王爷想请你去看个诊。”凌风冷冷说道。李大夫一听他这语气,身子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哦,好,劳烦您带个路。”李大夫喏道。

凌风一路带着李大夫直往人少的小路上绕了路,所以花费了些时间。他在书房门口停下,朝着李大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大夫对着凌风笑了笑,随后有些唯唯诺诺地进了书房。凌风紧随其后,顺手便将身后的房门给关上了,随即,便行至南宫璟身边站定。

李大夫见到南宫璟这等王爷,便本能地有些惶恐,再加之凌风面无表情地往边上一站,那种威慑力,令李大夫的双腿有些发软,“小的见过景王。”

南宫璟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样子,实在让李大夫心里直打鼓,“王爷您找小的来看诊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本王确实有一个疑问需要李大夫你来给本王解答。”南宫璟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李大夫心里松了松,他对自己的医术还是颇为自信的,“王爷您请说。”

“一年多之前,王妃的孩子究竟是如何没的?”南宫璟神色冷峻地问出了这句话来。

李大夫闻言,猛地一惊。这句话对于他而言,无异于是一道晴天霹雳。他刚擦干的冷汗瞬间又都冒了出来,他神色有些僵硬,抬起来擦汗的手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王爷您在说什么?小的怎么听不懂呢。当时您也在场的啊,您不记得了吗?王妃,王妃她的孩子是被先王妃下药给弄没的。”他说完又擦了擦额头,明明刚刚才擦过,可这汗怎么似擦不完的一样。

“啪”地一声,南宫璟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之上。随着这一声响,李大夫一个哆嗦,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栗。毕竟是做过亏心事的人,如何能够理直气壮?

“你与王妃说的话,本王全都听见了。”南宫璟冷言道。

李大夫一听这话,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随之崩塌。全身的力气好像瞬间被人给抽空了,他直直地就跪倒在了地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呐,小的,小的当时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应下了此事。求王爷开恩,求王爷开恩呐!”李大夫“嘭嘭”地在地上磕着头。

“当年的事情到底是如何的,你给本王一字不落地详细说来,若是敢有所隐瞒或是胡言乱语……”南宫璟声音森然。

李大夫急忙抢着说道,“王爷放心,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完,觑了一眼南宫璟的脸色,便开始叙述起当年的事情。

“王妃的身子相较于旁人而言总是要弱些,应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王妃有了身孕之后本该静心养胎,可不知为何,王妃却总易发怒,几次三番之后便见了红。当时,王妃着了身旁的亲信来找小的,据小的多年经验来判断,若是王妃肯按照小的说的去做,平心静气,不思虑过甚,不动怒发火,那此胎亦是可以保住的。事后,王妃命小的不可将此事声张出去,小的因觉着不是什么大事也便应允了。”李大夫看了看南宫璟越皱越紧的眉头,连气儿都不敢喘。

“后来有一日,王妃因怒极攻心,引得肚痛难忍,小的又被急急招了过去。王妃如此频繁动怒,小的也是束手无策了,当即便告知了王妃此胎必将不保。王妃一听就问了小的一句‘此胎还能保多久’。小的不知其意,也就回了一句‘若是日日熏艾,最多可保半月’。后,后来,王妃便吩咐小的在那盒香膏中加入了麝香和大戟,将滑胎之事栽赃给了先王妃。”

南宫璟听着李大夫的话,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李大夫赶紧哭诉道,“当时小的真的不知道王妃她想要做什么啊!小的起初确实是利欲熏心,可是后来王妃她威胁小的,说要杀了小的,小的为了保命不得不做啊!”

“凌风,待会儿将他带到密室去。”南宫璟沉声道。

李大夫闻言,瞬间吓得屁滚尿流,“王爷,王爷,求您大发慈悲,求您饶了小的,饶了小的吧,小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啊。小的也是被逼无奈的,小的知罪了,求您开恩呐,您放过小……”凌风见李大夫如此聒噪不禁皱眉,他麻利地伸手一记,李大夫才叫唤到一半,就被凌风给敲晕了。

南宫璟闭了闭眼睛,他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来。此刻,他的心中可谓是翻江倒海,他没成想自己竟在无意之中撞破了当年的真相,更是万万没想到他爱的女子竟会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之人。李大夫的证言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可是扪心自问,他实在不愿去相信。

南宫璟转念一想,又觉得仅凭李大夫一人所言可能有失偏颇,他便又吩咐道,“这两天你寻个机会,将王妃身边的婢女带一个过来。”

这一天并没有让南宫璟等很久。三日之后,因着胭脂水粉快要用完了,苏蘋烟便欲去那洒金街上买些回来,由于只是去买些东西便回,苏蘋烟就只带了燕草一人出府。

这几日里,凌风日日在暗中关注在蘋烟阁的一举一动,今日正巧碰到这个机会,凌风便将苏蘋烟的另一个婢女碧丝给直接带去了密室。

密室中,南宫璟已复手等待着。

碧丝随着凌风进了密室之中,碧丝见这阵仗,心里不免惊慌失措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了,可这心里就是抑制不住地害怕,便一直磨磨蹭蹭地不肯往前走。凌风乃是练武之人,举动自然是有些许粗鲁,他见碧丝踟蹰不前,就索性提溜着她的衣领将她给提了进去。待到了南宫璟的面前,凌风便将碧丝给放了下来。

“奴婢见过王爷。”碧丝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南宫璟闻声,转过身来,在桌案后的椅子上坐下了。

碧丝虽然垂着首,可她却能感到南宫璟的眼神在她的脸上逡巡着,身上似乎有股寒意在蔓延,不禁让她的头皮有些微微的发麻。她久久不见南宫璟发声,便忍不住偷偷抬眼朝前望了一眼,这一看,余光竟是瞥到了前方的角落里正站着一个人。

碧丝心头一颤,赶紧收回了目光来。可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又瞥了一眼。再一眼之后,她总算是看清了那人,那人正是三日前刚来替苏蘋烟看过诊的李大夫。

只见如今的李大夫形容憔悴,神色如丧考妣,又是悲伤又是害怕,眼神中满是绝望,哪里还有往日那意气风发的模样。难道……碧丝心里顿时升起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南宫璟心中烦躁,也不想再绕弯子了,“该说的,李大夫都已说与本王听了。”他这样说道,实际上却是什么也没点明。

碧丝是个佞巧之人,这么些年以来,她终日在苏蘋烟身侧巧言令色,也帮着苏蘋烟出了不少坏主意,心里自是有鬼。所以,当南宫璟此言一出,她立马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碧丝如此的模样,不啻于印证了李大夫所言,南宫璟瞧着,心里已是凉了半截。

碧丝已然不再心存侥幸,她觉得什么东西都没自己的小命来得重要。忠心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当饭吃不成?在这王府里,能断她们生死之人可是南宫璟。既然已经东窗事发,那还不如索性都给老实交代了,碧丝心里快速地盘算着。

碧丝思及此处,终是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磕头求饶道,“王爷恕罪,奴婢也是没法子啊……”接着她便如实交代了苏蘋烟当年滑胎的真相,她所述之言与李大夫所说的一般无二。

南宫璟面色铁青,恍若有阵黑雾弥漫于脸上。

碧丝此刻一心只求活命,便又如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起来,“当年王妃买通了冬画,命冬画定时向她汇报涵玉轩的动向,王妃还答应了提紫苏为庶夫人,这才使得紫苏自愿反水,事后,王妃怕紫苏坏事,便命蒋妈妈将她给勒死了。还有平日里,王妃说的那些什么受到为难,受到忽略与克扣,其实都是王妃和蒋妈妈自导自演的戏码,为的就是让您与先王妃生出嫌隙,这样王妃她才有机会坐上正妃之位。”

第六十四章 画虎画皮难画骨

密室之中本就有些阴寒,不知从哪儿漏进来的冷风吹得烛火幽幽摇曳,南宫璟背着光,他的神色晦暗不明,更显森然。

“先王妃在净慈庵中受了不少苦,也是王妃吩咐人做的。王妃因为嫉恨先王妃,又想起姨娘与净慈庵的师太交好,所以王妃便修书一封回府,令姨娘前去与师太说道说道,叫师太别让先王妃过上好日子,将什么脏活儿累活儿的都推给先王妃去做,每日的膳食也只给一些糙米和菜叶。这样王妃尤觉不够……”碧丝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王妃她见您只是将先王妃赶去了净慈庵,她怕您到时会心软,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亲自去到净慈庵,先是好好羞辱了先王妃一回,最后放火烧死了先王妃。萧大人与萧夫人之死,说起来其实也与王妃脱不了干系,他们是被王妃给气死的。”

南宫璟闻言只觉难以置信,他心中惊骇无比,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想到当年的那场大火竟真如皇后所说的那般,并不是意外!他一时之间气血上涌,感觉有一瞬间的晕眩。

“还有……”碧丝又开口道。

“还有什么?”南宫璟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他的拳头紧握得“咯咯”作响。

碧丝继续说道,“还有沁竹的那件事情,也是王妃吩咐人做下的。因为,因为王妃说她看不惯沁竹那副样子,所以,就让街上最肮脏的流浪汉把沁竹给侮辱了。”

“还有……王妃当年与王爷您的相遇其实并不是意外,而是与姨娘一同计划好了的,王妃她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景王妃之位去的……”

碧丝叩首道,“王爷,奴婢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跟您说了,求您开恩呐!”

密室之中静谧无声,静到好似连微风拂过耳畔的声音都听得见。李大夫在一旁屏气凝神地听着碧丝说的话,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听着听着,惊讶得连眼珠子都快给瞪出来了。他没想到娇柔美丽的苏蘋烟居然会恶毒至此,不但亲手烧死了先王妃,还气死了萧尚书与其夫人。原来他帮她做的那件事只是冰山一角,根本算不得什么。

李大夫喟叹着,只觉骇然。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瞪大的眼睛蓦地看向南宫璟,正巧撞上了南宫璟投来的冷然目光。他‘扑通’一记跪了下去,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王爷,王爷,小的什么都没听到,小的保证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一个字,如若不然,天打雷劈!只求王爷能高抬贵手放过小的,求您给小的留一条活路吧……”李大夫惊惧万分,他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知道了此等皇室密辛,可还奢求有活路?凌风见着,只觉其过于可笑。

“凌风。”南宫璟唤了一声,给了凌风一个眼神。

“是。”凌风会意,随即另一名暗卫走了进来,二人一左一右朝李大夫与碧丝走去。

碧丝以为自己如实交代了之后能将功补过,却没成想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她不断朝后退去,牙齿都不住地打着颤,“王爷,求您放过奴婢吧,奴婢不想死,奴婢真的不想死啊……您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来恕罪。”

无论李大夫与碧丝二人是如何声泪俱下地求饶,二人终究还是被带了下去,密室中唯余下南宫璟一人。震惊,痛心,失望,懊悔,自责之情如同一个个巨浪般朝着南宫璟劈头盖脸地打去。原来,他并不了解苏蘋烟真正的样子。原来,是他间接害死了萧寒月及其双亲。他“嘭”地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案之上,愣是将那桌面砸出了一个坑来。

南宫璟心乱如麻,罔知所措。他独自一人在密室中待着,这一待就是几个时辰。

苏蘋烟回府之后,随即便发现哪儿都寻不着碧丝,接连问了几个奴仆,却又都回答说不知道,她心下便有些奇怪。

一转眼,便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这碧丝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了,臣妾差人寻了她半天都没寻着。”苏蘋烟娇嗔道。

南宫璟闻言一顿,却难得没抬眼看苏蘋烟,声音有些晦涩地说道,“碧丝家里出了点急事,我便准她回乡了。”

苏蘋烟闻言当即有些不悦,“这碧丝也忒不懂规矩了,这等小事竟还跑去麻烦王爷您,等她回来了,臣妾定当好好说说她。”

“烟儿,你……”南宫璟突然搁下了手中的筷子。

苏蘋烟见南宫璟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了,王爷?”

南宫璟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将想问话的给问出来,只是说了一句,“近日公务繁多,我基本都会在书房里过夜。”

苏蘋烟并未觉察到什么异常,只以为南宫璟是为了此事而对她感到抱歉,才会难以启齿,她宽慰一笑,“王爷当以国事为重,臣妾明白的。”

苏蘋烟继而又絮絮地说起了话,南宫璟像是听着却又什么都没听进去,这一顿饭吃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成王府。

西风卷过,吹得轩窗旁的竹叶“沙沙”作响。夜色中,一只羽色洁白的信鸽扑棱了几下翅膀,最终落在了帘青轩外面的栏杆之上。侍立在帘青轩内的、宛如一尊石像般岿然不动的无痕此刻耳朵突然微微一动,他随即便抬步出了帘青轩。他走到栏杆前,伸手抓起鸽子,取下了绑在那信鸽脚上的一卷书信,随后返身回到了轩内,将手中的一卷纸奉给了南宫珩。

“哥,你可真厉害!”无影站在无痕身边,盯着他手中的一卷信纸,目瞪口呆地赞叹道。无痕闻言,看了无影一眼,他虽并未说话,可这眼神中分明有笑意浮现。

无影与无痕一样,皆是南宫珩身边的隐卫。无影虽称无痕一声“哥哥”,其实他俩并无血缘关系,这性子也是截然不同。当年,身为孤儿的无痕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无父无母的无影。当然,那时无痕还不叫无痕,无影也还不是无影,他是那街头上的小混混,她是那墙角边的小乞丐,他犹记得当时初见无影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刚下过雪的午后,街道屋舍俨然白茫茫的一片,天气冷得都能将人给冻成冰棍儿。一排穿着破烂的乞丐窝在了墙根边上萎靡地蹲着,正巧一个妇人走过,她见这些乞丐怪可怜的,便扔了几个白馒头过去。那些乞丐们早就饿昏了,一见有吃的,立马如饿狼扑食般地扑了过去抢夺起来。

无痕只见有一个身体瘦弱的小女孩竟也加入了抢夺之中,她虽身材矮小却很是灵活,没多大功夫,手里便攥着小半个白馒头从人群中挣了出来。在争夺之中,她的身上受了些伤,可她却并不在意,她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馒头,一副满足的样子。纵使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依然盖不住她那清亮的眸子、明媚的笑颜。明明是个小姑娘,却敢于与一众男子博弈,看得无痕着实有些意外。

“方才外面的竹叶声这么响,你都能听得到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哎,我的功力什么时候才能修成你这样的。”无影眸色晶莹清亮地看着无痕说道。

“勤修勤练,假以时日,你也定能像我一样。”无痕回答道。

此时,南宫珩已然看完了那一卷纸上所写的内容,他的神色有些玩味。

“王爷,可是春琴姐说了什么?”无影活泼跳脱,他见南宫珩如此神情,便忍不住出言问道。

无痕眼神略带责备地看了一眼无影,“无影,这不是你该问的。”他和无影已在南宫珩身边待了多年,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严苛的训练与考验,可无影的性子却还是如此,一点都未曾改变。

好在南宫珩信任二人,又觉此事不是什么机密,便将信纸直接给了无影。无影笑着接过,凑到无痕身边一起看了起来。

看完了信上所述内容,无影与无痕二人有些诧异地对视了一眼。“王爷,既然景王已经得知了当年的真相,那他后续会否有所动作?”无痕问道。

南宫珩摩挲着指腹,开口道,“被枕边人欺骗了这么久,总算是当了一回明白人了。真不知该说是苏蘋烟太会做戏,还是他南宫璟太过刚愎自用,竟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只可惜,南宫璟此人最擅自欺欺人又是如此的死要面子,他爱了苏蘋烟这么多年,此事又已是经年旧事,他岂会为了一件已经翻了篇儿的事去做些什么。他不会亦不愿去质问苏蘋烟,所以这件事最终只会不了了之。”

无影听了南宫珩的分析之后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低声与无痕说道,“我的老天爷!那景王的脑袋和眼珠子是不是都被箭给射过了?要换做是我,早就休了那个女人了。如此蛇蝎毒妇在身侧岂能安睡!景王妃看似柔柔弱弱的模样,手段却如此狠厉!要我说啊,这种人可要比那些明面儿上作恶的人可怕多了!”

无痕用手肘轻轻顶了顶无影的胳膊,示意她在王爷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南宫珩嘴角翘了翘,目光中满是嘲讽与鄙夷的神色,“或许南宫璟与他那个母后一样,早已习惯了这种演戏般的日子了。”

南宫珩收回了思绪,看着无痕问道,“山阳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山阳乃是南宫璟的封地。

“回王爷,景王在山阳的几处产业皆已确认,但若要查清里面所有牵扯到的关系还需些时日,无踪他们正在加紧查探。”无痕说道。

“嗯。”南宫珩点了点头,“对了,还有交代你的那件事可有查到?”

“查到了,就是七日后。”无痕回话道。南宫珩闻言之后,眼神不自觉地瞟了瞟摆放在桌案上的一个雕刻精致的檀木小盒。

无影见状很想发笑,可她也知道轻重。纵使南宫珩待她宽和,可她也不能太过放肆了,她随即便将这笑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待无痕与无影二人从帘青轩出来之后,无痕略带责怪地说道,“幸好你还晓得些轻重。”

无影朝他做了个鬼脸,“哥,你就放心吧,你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懂得分寸的。我只是没想到,像咱们王爷这样的人,送个礼给人家竟还会紧张。”

第六十五章 一年生辰最佳时

越是往冬日里走,这阳光啊,总是显得愈加的珍贵,暖洋洋的太阳竟已有许久未见了。朵朵浅灰色的云如棉花般堆积在苍穹之上,一朵挨着一朵,相融成一片,连边界都不那么分明了。时不时地一阵风过,那窗棂上的纸就被吹得“咕哒咕哒”地作响。

“瞧这抽屉风刮的,这天怕是要下雪。”青璃正收拾着软塌,她望了一眼灰色的天空说道。

“宫里头的风啊,还算不得大。这抽屉风若是放在奴才老家那块儿,那窗户早就被呼啦呼啦地吹飞了。”小桂子接言道。

紫陌闻言大吃一惊,“那风得有多大啊?窗户都被吹走了,那等下起雪来的时候,这人还不得被冻僵了?”

小桂子笑道,“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奴才家里穷,这木头房子搭得不怎么结实。每逢刮风下雨的时候,一家人就都忙着补屋顶补窗户的。不过这一阵东忙西忙下来,人倒也不觉得怎么冷了。”紫陌听了心下黯然,看向小桂子的目光之中也多了几分同情。

小桂子倒是不怎么在意,他“嘿嘿”一笑,继续说道,“这下雪的时候虽冷,可是等这雪积起来之后,可就热和了。”

“尽在瞎说,谁不知道‘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一说啊,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呢!”绿萍忍不住说了一句。寒月与柳沅芷听了也是忍不住笑了笑。

“绿萍姐姐,这你就不懂了吧。”小桂子说着,眉目中都漾着得意,“奴才老家那块儿的雪能积到半人多高呢,等雪停了之后,裹上棉衣,再叫上个三五玩伴,一起四仰八叉地往雪里扑。那雪软绵绵的,真就像棉花一样。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能玩的可多着呢。这样在雪地里嬉笑打闹一阵下来,又怎会不然和呢?”

小桂子的话随即惹来了众人的艳羡,“这么厚的雪啊,我可从没见过。”新进临华殿没多久的黄杏羡慕道,“这宫里的雪啊,要是能积到小腿肚子,我也就知足了。”

小桂子兴致盎然地说道,“小主,要是过两日真积了雪,咋们能不能先不扫雪,就让它积着,到时您和月儿姐姐可以和奴才们一起打雪仗。”

绿萍闻言,啐了他一句,“你个小桂子,竟好意思让小主陪你玩儿?你的胆子可真是肥了。”

寒月笑道,“积了雪不扫怕是不行,万一圣驾来临,我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不过,也不必都给清扫了,从殿门到宫门上的雪一定得扫干净了,两旁的雪就按小桂子说的,让它给积着吧,权当是赏个景也好。”

柳沅芷也跟着说道,“我虽不打雪仗,可是堆个雪人还是可以的。”

小桂子、绿萍、黄杏等人一听,立马喜上眉梢。宫女内侍们一年到头都在服侍主子,难得能有个玩乐的好机会,自是高兴得紧。

“对了,紫陌,那只鹦鹉你可将它拿进来了?”寒月问道。那只鹦鹉乃是前些日子皇帝刚赏赐给柳沅芷赏玩的,它毛色靓丽,蓝绿黄三色相间,还会说两句吉祥话,临华殿众人无事的时候倒也喜欢去逗弄逗弄它。

紫陌一听一拍脑门,“呀,奴婢竟将这事儿给忘了。”紫陌先前刚给鹦鹉擦洗了笼子,此刻正挂在廊下吹着风呢。

寒月望了望愈加阴沉的天空,无奈地说道,“这鹦鹉要是再这样在廊下挂着,非要被这风吹秃了毛不可!”紫陌就是这样,忙了这件事便会忘了那件事,这神经大条的毛病总也改不了。

绿萍听了寒月这话,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鹦鹉被吹秃毛的景象,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寒月说着便欲走出去将笼子给提进来,她刚走了两步就被紫陌给拦下了,“这事儿是奴婢给忘的,自是应当由奴婢去做去。”她说着便放下了手中的笤帚,疾步走了出去。

寒月见紫陌如此积极,倒也不阻拦,她索性就顺手拿起了紫陌放下的笤帚,准备接替下紫陌打扫大殿的活计。

哪知她刚扫了两下,绿萍便将寒月手中的笤帚夺了去,“月儿姐姐,我正好空着,这扫地的活儿就交由我来。”

殿内扫地的扫地,擦灰的擦灰,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竟没有可以插手的地方,寒月看着殿内众人,心中一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这一个个的,今儿都是怎么了?竟抢着干活儿?”

柳沅芷一听,嘴角弯了弯,她端起茶盏将笑意掩在了后头,继而故作不解地说道,“许是天气冷了,他们都想活动活动吧。”

“对了,月儿,我那日在藏书阁中寻到的‘九弄’残本需要重新誊写一遍,你且随我来。”柳沅芷说道。

寒月虽不擅古琴,可这“九弄”她还是知道的。三国魏朝嵇康所作的“嵇氏四弄”与东汉蔡邕所作的“蔡氏五弄”合称“九弄”,是一组著名的琴曲。

“嵇氏四弄”分为《长清》、《短清》、《长侧》以及《短侧》,取意于雪,言清洁无尘之志,宛如寒潭澄深,意趣深远,节在高古。“蔡氏五弄”乃是蔡邕所作,其雅好琴,曾入青溪访鬼谷先生。山有五曲,一曲为制一弄。山之东曲,尝有仙人游乐,故作《游春》。南曲有涧,冬夏常绿,故作《绿水》。中曲即鬼谷旧居,深邃岑寂,故作《幽居》。北曲巌壑悬绝,猿鸟所集,感物愁坐,故曰《坐愁》。西曲灌木吟秋,故日《秋思》。

柳沅芷抚着残本叹道,“此‘四弄’乃是嵇康所作,后人却讹之以为是蔡中郞所作,后又说为其女文姬所作,真是越传越离谱。”

“世人皆是以讹传讹,幸得有残本留存于世。”正当寒月说着话,一直灰色的鸽子轻轻落在了窗台上。因着为了避人耳目,南宫珩与寒月之间传递消息用的正是这只灰色的信鸽。

寒月取下了绑在鸽子脚上的一卷纸,只见上面写着“申时三刻,归云亭”。柳沅芷也看了看,“可会有什么要紧事?”

这只信鸽到目前为止也只是派上了汇报的用场,南宫珩还从未用它来约她见过面,寒月神色也有些严肃,她看了看窗外的天光,“去了就知道了。”

这个时辰,宫里已经开始准备晚膳了,加之天气阴冷,所以在路上行走的人可谓是极少。寒月拢了拢衣裳,加紧着步子往太液池畔的归云亭赶去。

太液池的湖水之上氤氲起了一层如烟的薄雾,水汽四散,渐渐弥漫开来,在淡淡天光的映衬下,恍若瑶池云海。

一袭靛蓝色锦袍,身披银灰色大氅的南宫珩早已在归云亭内,此刻他正负手远眺着杳杳湖水。听到了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南宫珩转过了身来。

不似夏日里的水绿色纱衣,冬日里的宫女装则是更深一些的石青色毛领棉衣。许是走得急了些,寒月那净白如瓷的脸蛋上多出了两抹淡淡的红晕,在纯白色毛领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莹润可爱。

“奴婢见过王爷。”寒月行礼道。自上次之事被阮明庭点破之后,她还未曾与南宫珩碰过面。如今,南宫珩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不禁漏了一拍。

对于感情之事,寒月向来有些迟钝。其实,她一直不敢直面此事,不管是对自己,对南宫珩,还是对于在他们身边的其他人,寒月总有太多的顾虑,这些顾虑使得她不敢敞开心扉。

寒月定了定神,方问道,“不知王爷找奴婢来是有何吩咐?”

南宫珩并未回答,他取出了一个檀木小盒来,“给你。”

寒月疑惑地看着南宫珩,却是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下来,“这是?”

“这是给你的生辰礼。”南宫珩说着,轻咳了一声,平时侃侃而谈的他难得显得有些不自在。

生辰礼?寒月闻言,蓦地一怔。她暗自算了算日子,才知今日确是她的生辰。这一刻,寒月的心中百感交集,那种感动与震颤是无语言说的。她看着手中的木盒子,眼眶不免有些湿润起来,半晌才道出一句,“谢谢。”

寒月打开一看,只见精致的檀木盒子中正放着一条项链,那坠子上的宝石有着淡蓝色的晕彩,仿佛三月雨后初晴朦胧的月色,分明是如此温润的美,却能直击心灵,“很美。”寒月嘴角弯弯地说着,一滴泪却不自主地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南宫珩看着她如此模样,心上隐隐一疼,他不由地伸出手去替寒月拭去了泪痕,动作温柔得如同那柔暖的春风。

天际忽然飘起了雪花,细细碎碎,纷纷扬扬。湖面的水汽似乎更浓了些,如烟雾般弥漫,朦胧了周围的景致。太液池畔静谧万分,静得仿佛都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月儿,可是有什么事?”寒月一回到临华殿,就被柳沅芷拉着进了次间。

寒月轻轻摇了摇头,“无事,他叫我去只是为了送我一样东西。”寒月说着,将檀木小盒给了柳沅芷。

柳沅芷打开一看,顿时便移不开眼了,“这链子真美!”她不禁惊叹道,“皑若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跟月儿你很是相配。”片刻又补充了一句,“真是好眼光。”

寒月盯着柳沅芷,突然问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所以你吩咐了她们不让我做事是不是?”

柳沅芷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了,赶紧一笑道,“你都知道了?”

“我本不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寒月说着,看了一眼檀木盒子,柳沅芷立刻便明白了,“倒真是有心了。”

柳沅芷说着便拉着寒月走了出去,“来来来,她们呐,可是为你准备了生辰宴了。”

寒月走出去一看,只见桌上摆着一个暖锅,周围围着各色各样的菜式,虽并不是什么上好精致的菜色,可这些已是紫陌她们能准备的最好的吃食了。紫陌拉着寒月坐下,黄杏在她面前端上了一碗长寿面。“生辰吉乐!”众人齐声道。

“祝月儿姐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桂子笑嘻嘻地说道。

众人一听,皆是忍不住大笑,“你当月儿姐姐是七老八十了呀,应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才是!”绿萍说道。

随后,一群人便嘻嘻哈哈地入了席。今晚皇帝已然翻了杨御女的牌子,定不会来这临华殿,柳沅芷为人又随和,便由着众人借着这个由头闹去。眼前人人洋溢着笑容,寒月看着,只觉心里头暖融融的。

第六十六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连日来,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界限都变得不那么分明。千重宫殿楼宇银装素裹,恍若琼楼玉宇。

一大早,便有宫人将这皇宫中万千宫道的积雪给清扫干净,这会儿子竟是连一点雪渣子都瞧不见了。竟日的鹅毛大雪像是将这苍穹也给冻严实了,多少天都不曾见过一丝阳光了,今早上,太阳竟早早地从厚重的云层中探出头来,只不过,此刻的一点点温暖,融化不了多日以来积累的刺骨冰寒。

莲漪殿内烧着银罗炭,温暖如春的气氛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之景截然相反。

“哎,小心点!阮小主,你的伤还没好呢。”看到阮明庭欲起身,寒月连忙出言道。

“我知道,你们个个都不让我动,是怕我伤着。可我在这床上都躺了三个月了,实在难受得紧。这要是再躺下去,怕是要连路都不会走了。你们看看,这段时日以来,我不是吃就是睡,整个人都胖了一圈了。”阮明庭无奈地嗔道。

曲知许闻言对着柳沅芷抿嘴一笑,“柳姐姐,你看阮姐姐这样珠圆玉润也别有韵味不是?”

“你个小丫头。”阮明庭瞪了曲知许一眼,“让我在屋内走走总可以吧?”

阮明庭起身,寒月与菱荇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扶着她。阮明庭走了两步便笑道,“我已经好多了,你们这样扶着我,弄得我好似七老八十了一样。”

“谁家姑娘七老八十了还如此明艳动人呀?”一道清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殿内三人皆抬眸望去,只见云澹雅正款款而来。云澹雅放下了手里捧着的掐丝珐琅暖炉,解下了身上披着的鹤氅交给婢女若竹,缓步走上前道,“原想着我会是第一个来看你的,没想到啊,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她说着,看着柳沅芷与曲知许二人挑了挑眉。

“对了,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白玉芙蓉糕来。不过这一路上太冻了,这糕怕是硬了,得先拿去蒸一蒸才好吃。”云澹雅对阮明庭说道,并吩咐若竹将食盒交给菱荇拿下去。

“姐姐有心了。”阮明庭感激地说道。

阮明庭是个活泼的性子,这段养伤的日子,可谓是让她憋得慌。今日趁着柳沅芷、曲知许和云澹雅三人都来看她,她便赶紧拉着几人说话,若不是菱荇提醒她该喝药了,她都不愿意放几人走呢。

走出莲漪殿后,寒月就好似在凝神思索着什么一般,紫陌瞧着有些不解,便发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柳沅芷闻言,便也站停脚步,转过了身来。

寒月看着柳沅芷与紫陌二人,秀眉微蹙,“方才在莲漪殿内,你们可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特别的味道?”紫陌不解。

“是,就在云小主进来之后。”寒月说道。方才,就在云澹雅进入殿内之后,她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尽管云澹雅身上有着平日里常用的蔷薇香,可是那股气味着实有些特别。寒月觉着自己之前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这种的味道,可一时之间,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紫陌回想了一番,却是摇了摇头,“奴婢倒是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奴婢只闻到小姐你的木兰香,小主的苏合香,云小主的蔷薇香,曲小主的月支香,还有阮小主殿内蘅芜香的味道。”柳沅芷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赞同紫陌的说法。

一阵北风刮过,寒月身上的裙摆如蝴蝶般展翅欲飞。她眯了眯眼,抬头看向北风卷去的方向,“没什么,许是我多心了。”她回过了神来,对着柳沅芷及紫陌说道,“这里风大,我们快些回去吧。”

午后的时光总是显得特别的安逸宁静,东次间内燃着银罗炭,整个屋子里都显得暖意融融的。柳沅芷正倚在榻上看着一卷书,寒月与紫陌二人也闲来无事,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做起了针线活。

“哎哟。”紫陌轻唤了一声。东次间内静谧无声的,紫陌这突然一出声,便引来寒月与柳沅芷的侧目。

紫陌本不擅做针线活,她的绣工也只能算是勉强过得去,每次做绣活儿的时候,她都会被绣花针给戳到手指头,几次三番下来,她便不太乐意再去做这些细致活儿了。

“可是又不小心被针给扎到了?”寒月柔声问道。

紫陌吮一吮手指道,“小姐你也知道奴婢向来手笨,总做不来这些细致活儿,当初夫人还指点过奴婢呢,可奴婢愣是没学会。”

柳沅芷一听,笑着问道,“照这般说来,你对这绣活儿应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如今怎的又想做起来了?”

紫陌闻言,神色有些羞赧,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道,“奴婢只是想练练手,做些东西自己玩玩。”

寒月随即瞥了一眼紫陌手中正绣着的东西,褐色的缎面上绣着万福纹,这哪里是姑娘家会用的东西?她微微笑了笑,却也不点破。寒月心道紫陌跟在她身边已是吃了不少的苦,她真心希望紫陌能够得偿所愿。若此事成了,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也算是了却了寒月的一大心事了。寒月随后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绣起了青色的修竹。

柳沅芷不免会心一笑,她见二人各有心思,也不欲打搅她们,便又端起书册看了起来。

“小主,慎昭仪带着十皇子殿下来了。”绿萍进了来,对着柳沅芷回禀道。东次间内的三人闻言,随即便放下了手中的事情。

“我此番不请自来叨扰了妹妹,妹妹可勿要见怪才好。”慎昭仪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

“瞧慎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本是百无聊赖,何来叨扰一说呢。”柳沅芷笑着说道。

“柳娘娘。”南宫璊奶声奶气地朝着柳沅芷行了个礼,小小的人儿还学着大人的姿势,真真是可爱极了。

柳沅芷见南宫璊礼数如此周全,便也索性陪着他回了个礼,“十皇子有礼了。”言罢,柳沅芷便迎着慎昭仪与南宫璊入了座。

慎昭仪入座后,端起茶盏饮了几口,方才继续说道,“外面这风着实冷得刺骨,华阳宫虽离钩弋宫不远,可这一路走来却是冻人。如今来妹妹这儿喝了两口热茶,这身子才觉得缓和了些。”

慎昭仪嗔怪却又不失宠溺地看了眼身侧的南宫璊,继续对着柳沅芷说道,“要不是璊儿吵着闹着要来临华殿,我倒还真不好意思来打搅妹妹。璊儿的性子要是真执拗起来,我这个做母妃的也拿他没法子。”

在二人说话间,寒月已将午膳时刚做好的豌豆黄以及枣泥山药糕给奉了上来,另配了一叠蜜饯橘子,一叠冰糖酥炸腰果。

见着点心上来了,南宫璊便伸手取过来吃了起来。慎昭仪见状笑道,“璊儿总说你殿里的点心好吃,就连御膳房做的也比不上,想必今日他嚷着要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月儿姑娘如此巧手,弄得我都想向妹妹讨要了她去呢。”

“娘娘谬赞了。”寒月颔首福身说道。

“你也不必如此谦虚,我瞧着这等心思手艺,倒是真不错。”慎昭仪看着寒月说道。

南宫璊毕竟是个好动的小男孩,他连吃了几块点心时候又静静坐了会儿,便觉着有些耐不住,于是乎朝着慎昭仪问道,“母妃,我可不可以玩会儿投壶?”这投壶虽是游戏,却也是源于六艺之一的射礼,慎昭仪闻言后点了点头。

南宫璊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寒月,他突然跳下了座位,起身朝着寒月走去。其实,要真说来,南宫璊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愿意与一个宫女亲近。他行至寒月面前,一手拉着寒月,一边糯糯地开口说道,“月儿姐姐,你过来陪我一起玩。”

慎昭仪闻言不禁侧目,寒月也颇为意外南宫璊竟会如此称呼她,她赶紧颔首低眉诚惶道,“十皇子殿下您折煞奴婢了,奴婢可担不起您这一声‘姐姐’。”

慎昭仪见寒月知礼,倒也并未说什么。柳沅芷见着,忙打圆场,她笑道,“十皇子你这可是与月儿玩笑呢?月儿她脸皮子薄,还请十皇子口下留情。”

南宫璊当时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现在想来也觉有些不妥,忙改口道,“柳娘娘,可否让月儿姑娘陪我玩投壶?”

柳沅芷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这投壶要人多才好玩,我让紫陌,绿萍,小李子,小桂子几个一起陪你玩可好?”南宫璊闻言随即喜上眉梢。

随后小桂子便取了两尊铜制的壶来,壶颈长七寸,口径二寸半,高一尺二寸,容斗五升,腹五寸。小李子则是捧了一大把柘木制的六寸矢来。待铜壶放置完毕,南宫璊便站定在了离铜壶二矢半的地方。

第一轮便是由南宫璊与寒月二人相比,寒月因见着南宫璊是个孩子又是个皇子,便想着让让他,八矢之中只中了三矢。然而南宫璊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竟连中贯耳!小桂子等一众人见着已是目瞪口呆,不禁连连鼓掌称赞。

“十皇子真是好技法!”柳沅芷也交口称赞道。

慎昭仪莞尔一笑,“这小猢狲也就只会这些个玩乐的东西。”

柳沅芷却说,“姐姐此言差矣,以小见大,想必十皇子以后定会如皇上那般精通骑射之术。”慎昭仪听了,眼中不禁溢出了笑意。

“小孩子可真是讨人喜欢。”柳沅芷满眼善意地看着南宫璊说道。

慎昭仪闻言掩嘴一笑,“妹妹若是喜欢孩子,就赶紧自己生一个。”

“慎姐姐!”柳沅芷被慎昭仪一说,顿时面红耳赤。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带热了起来,随后,小桂子、小李子他们也都放手玩了起来。众人嬉戏着,不知不觉竟玩到了用膳的时辰。柳沅芷便留了慎昭仪与南宫璊一起用膳,二人在临华殿内用了晚膳过后方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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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

连日的大雪天之后迎来的又是连日的大晴天,冰雪过后的天空似乎格外的明亮澄净,连阳光都感觉透彻了起来。殿檐上的积雪渐渐融化,化成一滴滴的水珠往下滴着,慢慢形成了晶莹剔透的冰锥。

这段时日以来,穆德妃时不时的就会差人来请柳沅芷到她的椒风宫文渊殿去与她一起讨论佛法,还特地嘱咐柳沅芷去时一并将寒月给带上,许是上次寒月对于佛理的理解给她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今日巳时,柳沅芷与寒月便到了文渊殿,二人陪着穆德妃论了一会儿佛法,接着,柳沅芷又与穆德妃一起品了会儿茶,这日子过的好不惬意。穆德妃瞧着窗外天光正好,一时兴起,便提议一同去御花园赏赏梅。

从椒风宫出来去到御花园,必会经过长信宫的门口。几人瞧着原本颇受荣宠的凝慧殿,如今已人去楼空,无比萧条,不禁心生感慨。孙玉蔚这个曾经明艳又跋扈的女子,也随着时光逝去,掩埋进尘埃里,不再会有人谈起,不出多时,也不再会有人记得。

“诸有业、果,皆依心意。由心故作恶,由心有果报,一切皆心作,一切皆由心。心能将众生,将来向恶趣。她也算是恶有恶报了。”穆德妃感叹道,她拢了拢身上的雪狐大氅,至少手中捧着的紫金浮雕手炉还能让她感受到一点真实的暖意。

世人皆道鬼神可怕,其实,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贪、嗔、痴、恨、爱、恶、欲,在这四方城内,人心的丑恶与扭曲似乎更为明显,追名逐利、争权夺位,身处于此尤感寒冷,这种冷,就似寒冬里的最为凛冽的风,它无孔不入地钻入你内心的深处,直至将你冻结。

寒月闻言说道,“奴婢记得《杂阿含》卷十有言,人心之斑驳复杂,更有过于嗟兰那鸟的毛色。那鸟因有种种心,所以有种种颜色的羽毛。污染与清净,皆由自心决定。心恼故众生恼,心净故众生净。”

穆德妃倒是挺喜欢听寒月说话的,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很是与众不同,因此她特意许了寒月在她面前不必守着那些死规矩,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寒月心里头自是有把尺子量着,她牢牢把握着分寸,也只有在涉及佛理的时候才会说上那么几句话。

穆德妃闻言会心一笑,“是了,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

几人一路走着,一路论着佛理,倒也颇为投机,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走到了御花园。冬日的御花园虽不似春日那样的色彩斑斓、生机勃勃,但却别有一番清冽的风韵。

放眼望去,整片的梅花林,一树红梅一树白梅,清冷与火热交相辉映。苍遒有力的梅枝外包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越发显得冰肌玉骨。

沿着梅林走了一圈之后,穆德妃那向来畏寒的身子有些受不住长时间的冷风吹,便先行回了椒风宫。柳沅芷与紫陌二人见此冬日景致甚好,心中仍有些意犹未尽,便又拉着寒月随她们四处逛了逛。

寒月看着眼前满目的雪色与梅花,不免触景生情,继而想起了那年在景王府中赏梅的情景,一时之间心绪有些翻涌。只是如今的她再忆起过往,已不再带有任何情意,有的只是感怀,感喟物是人非。

暗香犹浮动,花朵却已开到荼蘼。伴随着吹过,落梅瓣瓣似雪纷乱,飘散,落下,撒在发梢、耳畔、衣襟,才拂过,又沾满。曾经花开嫣然,在枝头的飘逸,终究还是摆脱不了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命运。

“宫里的梅花就算再珍贵,也总不如驿外断桥边的野梅。高墙深院中的梅花,被凡尘所束缚,沾染了俗世的气息,反倒失了它本身该有的雅洁和灵逸。”一道清冷如玉的女声传来,打破了寒月沉浸的思绪。她转过身去,只见披着一袭暗紫妆缎猞猁大氅的奚方如正朝这边走来。

寒月记得,奚方如是和柳沅芷同一批进宫的女子,是从四品国子司业奚恕之的女儿,与她们的立场而言,非敌非友。她们之间从未有过深的交集,所以寒月对她的印象仅仅停留于初次见面的时候。

此刻,这一把清泠泠的声音,加上这一番见解独特的话语,不禁让寒月重新审视起奚方如来。奚方如长得不算美艳,柳眉杏眼,樱桃小口,白皙如瓷的皮肤,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她梳着朝云近香髻,斜插着一枚珍珠蝴蝶花钿,右簪着一支紫玉累丝玲珑簪,耳戴一对琉璃滕花坠子,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华美的首饰,如此的打扮,使得她于温婉如水的柔美气质上又多了一分高雅,宛若广寒仙子。

“奚御女。”柳沅芷见礼。“奴婢见过奚御女。”寒月与紫陌随之行礼。

“柳才人。”奚方如回礼道,“久闻柳才人之名,之前却一直苦无机会相交,今日有幸得于此一见。”

柳沅芷方报以一笑,便听奚方如说道,“听闻皇上曾夸赞柳才人优雅贤德,温柔识大体,可与汉成帝妃班婕妤所媲美。不过……”她顿了顿,“班婕妤好是好,可她再好又有什么用,最终的结局却是惹得汉成帝厌弃,孤独终老。我看柳才人还是不要步她后尘的好。”

跟在寒月身旁的紫陌听到奚方如如此这般言语,不禁心生敌意,上前一步道,“奚御女,您这是何意?”

寒月拦住了冲动的紫陌,冲着她摇了摇头,紫陌这才不情不愿地乖乖退下。奚方如此人为人低调不招摇,柳沅芷与她也从未有过不愉,寒月并不认为奚方会在大冬天里无缘无故地来到柳沅芷面前,对着柳沅芷冷嘲热讽一番。

柳沅芷微微一笑,“还请奚御女明言。”

奚方如见柳沅芷听到如此言语后依然不骄不躁,不怒不恼,心下不禁生了几分好感,她越发觉得自己此时的这番举动是正确的。

奚方如坦言道,“柳才人莫怪,我不是来找麻烦的。相反,我是想来告诉你,小心云御女。”柳沅芷听了此话,脸上有些疑惑不解的神色。

寒月闻言,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她眉心轻轻跳了一跳,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波澜不惊,她在柳沅芷身侧静待着奚方如说下去。

“我与丽充容同住漪兰宫内,我的溢菲殿与她的毓灵殿本是两两相望。说来也巧,我曾无意中撞见过几次云御女从丽充容的毓灵殿内出来。”听奚方如说到这里,寒月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丽充容乃妍淑妃一派,她们从来都与柳沅芷、阮明庭与曲知许不对付。云澹雅向来与柳、阮、曲几人交好,又从未与丽充容有过任何交情,如今却被奚方如亲眼看到来往过密。寒月突然想到了前日里在云澹雅身上闻到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此刻,她蓦地记了起来。那种味道,她曾在丽充容的身上闻到过,那是丽充容钟爱的伽罗香的味道!只因她不常闻到,所以一时之间竟忘却了。思及此处,寒月的心,整个的冷了下来。

柳沅芷听着有些意外,她不自觉地与寒月对视了一眼,只见寒月眸色深沉阴郁,她的心也随之沉了沉。

奚方如继续对着柳沅芷说道,“我知道你一向与云御女交好,我这么说你或许会以为我在挑拨离间。信不信由你,该说的话我都说了。”

见了寒月的反应,柳沅芷对于奚方如的话已信了七八分,不过面上却不宜表露过多,况且,她心中对奚方如此番举动存疑,“不知奚御女你为何要将这些话说与我听?”

奚方如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发,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这才悠悠说道,“宫里浮云遮望眼,可我的心却不盲。我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值得帮,谁又不值得帮。何况,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前途考虑,想找个可靠的盟友罢了。”她说完,便携着婢女离去了。

“月儿。”柳沅芷想开口询问,却只唤出了寒月的名字。她自问待云澹雅如姐妹,如今却要面对云澹雅的背叛,柳沅芷的心里难免有些苦涩与痛心。

“小姐,你可信她说的话?”紫陌发问道。

寒月面色沉沉,“你们可还曾记得,那日从莲漪殿出来时的时候我问过你们一个问题。我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那日你们都摇头说没有,我还当那是自己的错觉。”寒月说道此处,忽然冷笑了一下,“现在想来,她身上沾染的是丽充容钟爱的伽罗香的味道啊。”

若云澹雅只是与丽充容见过几面或是说上过几句话,她身上断不可能沾染上伽罗香的气味,除非她是在丽充容的毓灵殿内待过,且还是待了颇为长的一段时间。紫陌闻言一凛,心中也已明了,便不再言语。最卑贱的不过是感情,最凉薄的不过是人心,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第六十八章 风起云涌卷霜雪

人都说六月的天似孩子的脸,没想到这腊月的天竟也会这般的变化无常。午后才刚过,天就忽然变了样,变得阴霾起来。这会儿子,窗外已唏唏簌簌地下起了雪子。

柳沅芷身子骨弱又畏寒,一到秋冬季节,就容易手脚冰凉,穿得再多也无济于事。皇帝怜爱柳沅芷,所以特为体恤,着命宫闱局早早地备好了上等的银罗炭,一入秋就往临华殿送。

入冬后,奴婢们更是尽心伺候,不敢有丝毫懈怠。临华殿内终日燃着银罗炭,未曾有一日间断。整个大殿里暖意融融,若不是外面的冰天雪地,还真会让人产生仿佛置身于三四月暖春之中的错觉。

闲来无事,柳沅芷正坐在紫檀几案边,在兑了玫瑰露的温水中浣手。此法乃是叶子陵说与寒月听的,说是有助于活络经脉,有强身健体之功效,寒月随即便教柳沅芷日日做了。在微红的玫瑰露水中浸润过后,柳沅芷原本就若水葱般的手指显得愈加的白皙透亮。就在此时,门口的小宫女黄杏来报,说是云御女来了。

自从听了奚方如的一番话语之后,寒月与柳沅芷二人便对云澹雅有了防备之心。柳沅芷虽未将此事告知阮明庭与曲知许二人,但在有意无意之间,已是与云澹雅有些疏远,不复当初那般亲热。

听到云澹雅来了,寒月秀眉不禁微微一蹙。她取过侍立在一旁的紫陌手中的方巾,替柳沅芷拭了拭手上残留的水珠。二人对视一眼,定了定神色,而后便朝着正殿走去。

北风刮得雪子乱舞,虽然撑着油纸伞,可云澹雅身上的赤狐大氅上依然沾染了不少雪子,湿了一大片。柳沅芷赶紧差了绿萍将大氅拿下去擦拭并烘干。

刚踏进临华殿内,云澹雅便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暖意。再看看自己的茉风殿,果然,这临华殿的待遇是自己所不能比的,云澹雅心里如此想着。

“外面正下着这么大的雪子呢,妹妹怎么来了?”柳沅芷示意云澹雅坐下,随后问道。

云澹雅赧然说道,“妹妹一人在茉风殿内待着,着实觉得无趣得紧。这不,明庭的身子还未痊愈,知许又不巧感染了风寒,二人都不宜打扰,那妹妹就只好来叨扰叨扰姐姐了。”

柳沅芷莞尔一笑,“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左右我也不过是一个人待着罢了。”

云澹雅喜欢弈棋,柳沅芷便吩咐了人布置好了棋盘。二人手执玉子,对弈起玲珑棋局来。

“妹妹进来时,便注意到了姐姐殿内的琉璃花瓶中皆扦插了朱砂梅,气味芬芳幽香,煞是喜人呢。” 云澹雅说道。

“冬日里也就这梅花还开着,摘了来应景倒也是不错的。”柳沅芷说着,落下一子。

云澹雅手持一子,指腹轻轻摩挲着棋子,却未曾落下,“不过,朱砂梅虽好,可却总少了点清新雅韵,若是能摘得那绿萼梅来插瓶,那才真是与姐姐的气质相配。”

柳沅芷眼眸一亮,“宫中竟有绿萼梅?御花园中可只栽有红白两色的梅花。那日我才与穆德妃娘娘一起赏玩过一番。”

云澹雅神秘一笑,“姐姐这可就错了,宫中还真有一处地方种有这么几株绿萼梅,不过是因那里地处偏僻,人迹罕至,所以无人知晓罢了。妹妹也是凑巧闲逛着,这才偶然得见的。”

绿萼梅?寒月听着,这心里也是来了兴趣。梅花,向来以红白二色最为多见,绿梅稀少,所以一直受到文人雅士的追捧与青睐。自儿时从书中得知了世间有如此雅致的绿萼梅存在后,寒月便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见一次。萧父慈爱,便曾千里迢迢寻了一株绿萼梅来栽种在萧府之中。

可惜世事变迁,人去楼空,萧府已不复存在,那株绿萼梅自然也化作了过往云烟,湮没在尘世之中。如今,当听到云澹雅说宫中栽有绿萼梅,寒月便想着记下她说的地方,到时携着紫陌一同前去赏玩赏玩。

“不知妹妹所说的地方是在何处?”柳沅芷颇为动心地问道。

“就在太液池后方,那片楸树林东北角的远香亭边。那儿的绿萼梅开得清绝出尘,姐姐可一定要去看看。”云澹雅眼见柳沅芷动了心,便不免有些急切。

楸树林东北角的远香亭?寒月记得那里好似是靠近冷宫边上了,就算是白日里也是人迹罕至的,云澹雅为何突然会去如此偏僻的地方?又偏偏特意跑来和柳沅芷说这些?寒月心中思索着,脑海中迅速划过了一个念头。

柳沅芷却没多想,她看向云澹雅,眉目中是掩不住的期待,“多谢妹妹了,等明日雪停了,我定去看看。”

云澹雅闻言,嫣然一笑,继而低头落下了一子。谁都不曾注意到,在她低头的一瞬间,眼中有一丝得逞的精光闪过。

二人一盘一盘下着棋,不知不觉就到了寅时,柳沅芷就留了云澹雅用膳,用完晚膳后,云澹雅便回了自己的殿里去。

烛火摇曳,映得寒月的脸上忽明忽暗。她以纤指入水,正轻轻逗弄着水缸中的鱼儿。鱼儿以为有鱼饵可食,倏地游了过来,转而又俶而远逝,尾巴一甩,荡起圈圈涟漪。

“小姐,我们明日真要去那远香亭吗?奴婢怕此番会再上演之前孙氏那一幕。”紫陌看着寒月,她的心中有些不安。

柳沅芷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方才一时激动,竟将防备之心都一股脑儿地抛掷了脑后。

“明日我们当然要去,不去岂非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云御女并不似孙氏那般愚钝,她定不会再使同样的手段。”寒月眸色冷凝,她嘴角一勾,吩咐道,“紫陌,你现在赶紧去一趟溢菲殿,就跟奚御女说,起风了,小主明日约她去远香亭赏梅。”

“起风了?约奚御女赏梅?”紫陌有些不解。

寒月别有深意道,“你只管这样跟她说,她定能明白。”

夜色渐浓,无垠的苍穹却无一点星光,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帘幕所遮蔽,帘幕后发生着什么,无从得知。

重华宫玉笙殿内,妍淑妃正摆弄着皇帝新赏赐下来的南珠链。南珠粒粒有拇指般大,难得的是还颗颗大小一致,寻到这么些珍珠,还要串成一根项链,怕是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她一脸得意地揣着南珠链子,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坐在下首的丽充容又少不得恭维艳羡一番,“说到底,最受皇上宠爱的还是娘娘您呐,看看,皇上赏赐的这串南珠,怕是价值连城呢。在这宫里啊,也只有娘娘您才有这独一份的荣宠。”

这一番话自是说得妍淑妃十分的受用,“行了行了,本宫知道你向来会说话。哦,对了,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丽充容笑容意味深长,她回答道,“请娘娘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鱼儿已经上钩了。”

“好,很好,本宫看她这次还怎么翻身。”妍淑妃满意地看了丽充容一眼道。

斗转星移,转眼天亮。到了第二日约定的时间,柳沅芷便携着寒月与紫陌二人步行朝远香亭而去。她们一出钩弋宫门,宫门外的矮树丛边上就有个小宫女急速往重华宫方向跑去。

太医院内药草飘香,来来往往的皆是太医及内侍们的身影。又恰逢冬令进补时节,太医们除了日常诊治病症,还要为各宫的主子娘娘准备与个人体质相和的补药,可谓是十分的忙碌。

“记得此药一日一次,一次一副即可。七日后待我为小主重新诊过脉后再调整剂量。”叶子陵说着将几包包好的中药交给了小宫女。

院门口,一个身着粉衣的小宫女正急急穿过人群,朝叶子陵而来。“叶太医,柳才人方才在远香亭赏梅,可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不舒服,还请您赶紧过去看一下。”小宫女一脸急切。

叶子陵一听此话,立马起身,他拎起一旁桌子上的药箱背起,说道,“还请姑娘带路。”

刚跨出一步,叶子陵忽然就停下了脚步。他复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粉衣小宫女,心中便有些疑惑,“我好像从未在临华殿见过你。之前都是紫陌来太医院传话的,今日怎么派你来了?”

小宫女脸上稍稍一僵,不过由于她一直恭敬地低着头,所以不易被察觉,她回答说,“奴婢是昨日刚被派到临华殿伺候的,所以大人您不曾见过奴婢。紫陌姐姐正陪着小主,这才派了奴婢前来。”

叶子陵听着她的话并无感觉有何不妥,现下便也不再多想,跟着小宫女就出了太医院。

“哎哟。”半路上小宫女忽然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叶子陵问道。

小宫女脸上有些红,她有些扭捏,她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奴婢有些……内急……”

叶子陵闻言也略有些尴尬,他看了看前面的路,眼瞧着前方不远处就是楸树林了,他对小宫女说道,“我可以自己去远香亭。”

小宫女闻言十分感激,道谢后就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眼见着远香亭就在眼前,叶子陵加紧了脚程,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赶去。待他到了跟前,却是见到柳沅芷不但安然无恙,还正与寒月以及紫陌二人一同站在亭子前头悠闲地赏着绿萼梅。

寒月见叶子陵独自一人前来,起初不免有些惊讶,随后便很快明白了云澹雅她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叶子陵被眼前的景象给搞糊涂了,她颇为疑惑地看向寒月,“小主的身子可有不适?”

寒月摇了摇头,“并无不适。”

叶子陵这下更加纳闷了,他指着楸树林那条小路的方向道,“方才,有个临华殿里新来的小宫女急匆匆地跑到太医院里找我,跟我说小主突然感觉身子有些不适。”他说完看了看柳沅芷,又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紫陌。

寒月望着叶子陵只说了一句,“临华殿近日并未来过新的宫女。”

听寒月如此一说,叶子陵一怔,随后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难道说……快走!”

寒月望着小径的尽头,却幽幽道,“来不及了。”

第六十九章 巧化危机安度险

叶子陵回头,依稀看见了远处的身影,瞧着,似是来了不少人。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不禁有些焦急,对方无非是想将暗通款曲的脏水往他和柳沅芷身上泼。如此幽深僻静之地,当真是私会的好地方。

叶子陵心急如焚,他自己生死事小,若是因他而令柳沅芷蒙受了不白之冤,且牵扯到了寒月与紫陌,那他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可是这里只有一条路通向外头,现在想退,根本不可能。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冬日的楸树叶子都已尽数掉光,楸树的树干又纤细,起不到一点遮蔽的作用,可气竟连一个藏身之处都寻不到!

当真是选了一个好地方,就连时间都掐得刚刚好,这是多想置他们几人于死地啊。叶子陵心中恨极,此时他更恨的是他自己,当时怎么就如此轻易地上了当,若不是自己愚钝大意,就不会害得寒月随他一起身陷险境。

叶子陵无比懊恼,他悔恨又抱歉地看向寒月,却见寒月神色自若,平静如常,大有大厦崩于前而临危不乱的架势。

寒月眸色清冷,她与叶子陵对视一眼,继而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放心,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寒月的这一眼似乎有种安定人心的能力,叶子陵觉得自己方才还惶惶不安的内心此刻已经平静了不少。他心中暗暗嗤笑着自己,方才真是乱了心神,才会如此六神无主。

寒月几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等待着来人,等待着好戏开场。

妍淑妃梳着灵蛇髻,头戴一套红宝石头面,身披赤狐大氅,正亲热地挽着皇帝的手臂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曹美人、杨采女、赵采女等嫔妃,再后是随侍的内侍与宫女,一行人浩浩荡荡朝这边而来。

妍淑妃今日喜气洋洋地到承明殿,说是有祥瑞之兆降临大越宫中。近两日,有扫地宫女在楸树林东北方向看到仙鹤出没。妍淑妃描述的绘声绘色,仙鹤又是皇帝信奉的道教所尊崇的神物,皇帝听后心动不已,当下立即决定随着妍淑妃前来一观。

“皇上您瞧,前面就是了。听那宫女说,前几日就是在此处见到了仙鹤。臣妾觉着,定皇上您的功德感动了上天,才会有仙鹤降临,天佑我大越。”妍淑妃谄媚说道。

皇帝听后龙颜大悦,他十分满意地拍了拍妍淑妃的手。

“柳才人?呀,叶太医,你们两个怎么会在此?”妍淑妃见到站在远香亭前的二人,似是十分惊讶与意外。

妍淑妃说完,悄悄递了一个眼神给曹美人,曹美人会意,立即接口道,“莫非柳才人与叶太医也是相约来观那仙鹤的?”曹美人嗲声嗲气说道,而后似是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赶忙用帕子捂住了嘴巴,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瞥了皇帝一眼。

皇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又斜了曹美人一眼。一个宫妃只带了两个贴身婢女,与一个太医,一起在这杳无人烟的树林中相处多时,曹美人这话当真耐人寻味。

“休得胡言!柳才人向来处事规矩,恪守礼仪,又怎会做出此等荒谬之事!”妍淑妃佯装怒意地呵斥道。

“臣妾失言,还请皇上恕罪。”曹美人赶紧告罪,一副后怕的模样。

此情此景,任谁见了都会生出些想法,更何况是日渐老去的皇帝。皇帝沉吟片刻,而后沉声问道,“柳才人,你与叶太医在此做什么?”

不是芷儿,而是柳才人,虽然皇帝的面上波澜不惊,可是对柳沅芷的称呼却是变了。妍淑妃听到此处,心中暗喜,她望向柳沅芷,眼角带着挑衅与得意。

皇帝身后跟着的几个低阶嫔妃皆是不敢言语,曹美人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从远香亭中传来,“姐姐,发生何事了?”

众人皆侧头看去,只见寒月走上前去,从亭中搀扶出了一个美人儿。

妍淑妃一看,顿时变了脸色,“你怎会在此?”

寒月与奚方如的婢女沛云,一左一右搀扶着奚方如行至皇帝面前。奚方如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臣妾与柳姐姐在此赏梅呢,不知怎的,臣妾突然感到有些头晕,这才请了叶太医前来替臣妾诊治。”说完她转而看向妍淑妃,“怎么?娘娘认为臣妾不该出现在此吗?”

妍淑妃反被她这句话给噎住了,好一会儿才道,“妹妹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是问你方才为何一直不出声,这才弄的这误会一场。”

“臣妾有些晕,所以就在亭子里小憩了会儿,直到听见了这里传来声音,方才醒转。”奚方如说道。

叶子陵此时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原来寒月早就识破了对方的阴谋了。如此一来,他方才的慌张不免显得有些可笑了,竟还心慌意乱到连亭中坐了个人都未曾注意到。其实这也怪不得叶子陵,奚方如原本就身材娇小玲珑,又正巧坐在一个大柱子的后面,这想必任谁,一时之间都有可能会忽视。

皇帝盯着奚方如,见她神色如常,脸上瞧不出一点端倪来。柳沅芷与叶子陵二人平静自若,随侍的三个婢女也是神色坦荡,再看看妍淑妃与曹美人,心里便有了计较。

身为皇帝,他早就见惯了后宫的各种争宠手段。他不说,不代表不知道后宫妃嫔之间拉帮结派的关系,也并不代表不知道这些女人的心思。

“妍淑妃,你说的仙鹤在哪里?”皇帝沉声问道。

妍淑妃原想着等出了柳沅芷这档子事儿,皇帝定再无兴趣赏鹤了,也就未做其他准备。如今,这事态却是没有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妍淑妃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她神色略显僵硬,“这……许是那仙鹤今日去了别处吧,改日,臣妾再陪您来看看。”

“哼!”什么仙鹤祥瑞,不过是引自己来这儿的幌子!皇帝感觉自己被愚弄了,十分不悦,他沉下脸来吩咐道,“来人,将那个说看见仙鹤的宫女杖毙。”他说完,转而对着曹美人道,“曹氏,无端搬弄是非,着降为御女,思过半年。”

连降三级?!曹美人听了此话,连求饶都还来不及,就受不住瘫软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皇帝随后便带着一众侍从离开了,自始至终都未曾再瞧过妍淑妃一眼。

“皇上!”妍淑妃忍不住一个趔趄,亏得身旁的桃夭眼疾手快才将她扶住。她愤恨地看向一众人,当她看到柳沅芷那淡然若风的神情时,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桃夭,我们走!”妍淑妃广袖一甩,转身离开,连红宝石步摇的穗子重重地砸在了脸上都不曾顾及。

“不是来看仙鹤的吗?怎么就都走了?”一个低位嫔妃不解地小声问道。“哪有什么仙鹤啊,你还没看明白吗?哎呀,好了好了,我们快走吧。”另一个低位嫔妃扯着她的衣袖说道,随后二人便急急离去了。

重华宫玉笙殿内鸦雀无声,众仆婢们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生怕触怒了妍淑妃。方才就有个小宫女只因呼吸声大了些,便被妍淑妃下令拖出去杖毙了。

妍淑妃此刻正满面怒容,一言不发地端坐在檀木雕花大椅上,修长的指甲都深陷在掌中。

丽充容见状心里没底,她上前讪讪说道,“娘娘,臣妾……”她话未及说完,只见妍淑妃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抬起手,一巴掌就朝丽充容脸上扇去。

“啪”的一声脆响,丽充容的脸上多了一个红红的手掌印。

丽充容一下子被打懵了,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妍淑妃,愣愣道,“娘娘……”

妍淑妃怒道,“都是你办事不力,还说什么万无一失?若不是你,本宫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皇帝虽未处置妍淑妃,可妍淑妃自知已经触怒了龙颜。皇帝正是因为明白了一切,才会当着自己的面,下令重重处罚了宫女和曹美人,使得自己在几个低位嫔妃的面前失了面子。

妍淑妃越想越气,“你说你有什么用,连条狗都不如!狗还能叫唤两声逗本宫开心呢。平日里总忝着个脸往本宫这儿跑,现在却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养着你还不如养条狗来的有用!”她说完,又睨了一眼一脸委屈又惶恐的丽充容,心中无比厌烦,她朝丽充容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滚下去吧,本宫看着你就心烦。”

“是,臣妾告退。”丽充容捂着脸,眼中含泪,可怜兮兮地退了下去。

出了重华宫门,丽充容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白皙光滑的脸蛋上有两道血痕,是妍淑妃的护甲划的。她冷笑一声,缓缓放下手去,眼中的委屈与胆怯已消失殆尽,转而换之的是一抹强烈的恨意。

寒月等人回到临华殿没多久,云澹雅便来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是吓坏我了,还好姐姐你没事。”云澹雅仿佛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说道。

“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大意了,又怎会有下人透露了消息都不知,令那妍淑妃有可乘之机。都是妹妹的错,险些害了姐姐,还请姐姐责罚。”云澹雅低着头一脸诚恳,看上去是真的十分歉疚。

清秀可人,温柔雅致,看着无害,实则暗藏祸心。钟嗣成在《录鬼簿》中曾写道:“人之生斯世也,但知已死者为鬼,而未知未死者亦鬼也。”这人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鬼难辨。

紫陌在一旁站着,听到这里,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她实在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面目可憎,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掉她那虚伪的面具。

云澹雅见柳沅芷久久未语,便自顾自抬起头来。她一抬起头,便看到柳沅芷在盯着她看,“姐姐,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她只觉着柳沅芷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心里有些毛毛的。

寒柳沅芷收回目光,嘴角弯起,神色温和,“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受害者。”

云澹雅心下释然,十分感激说道,“多谢姐姐宽宥。妹妹回去定会好好管束下人。”

云澹雅接着又说了两句便起身离开了。

“没想到真是她。”柳沅芷说着,神色略显伤感。

寒月看着云澹雅远去的背影,目光渐渐冷了下去。最卑贱不过是感情,最凉薄不过是人心。南宫珩说的没错,这偌大的皇宫就是一个大染缸,进来了,任谁都不能幸免。

“呸,假情假意的,什么东西!”紫陌朝着云澹雅啐了一口。

“小主还是看开些吧,宫里的人心便是如此。既然她选择背叛,那我们也不必留情面了。”寒月看着柳沅芷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这世间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就是人心。”

第七十章 新年伊始风云起

马上就要到新年了,这段日子以来又下了好几场鹅毛大雪,天气也愈发冷了起来。不过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倒是有了个喜庆的开头。

第一次在皇宫里过年,却也说不得什么新奇不新奇的,在寒月看来,无非是换了个地儿罢了。逝去的人永远逝去了,再也回不来。每逢团圆的日子,寒月都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心口被剜去了一大块,冷风直直地穿堂而过,起初还有些生疼,日子久了便也麻木了。

宫人们在廊上挂好了大红的宫灯,又在窗门上贴了各色应景的窗花,连殿内的插花也都换成了艳丽的朱砂梅。原本略显冷清的大殿也显得有些温暖的气息了。

大越向来国泰民安、繁荣昌盛,所以每到新年,皇帝与皇后都会给各宫赏赐不少物件,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是一应俱全。新的一年有新的气象,也算是讨个吉利,有个好兆头。

早上刚收到皇帝赏赐的不少稀罕物件,这会儿子又有内侍来传旨,赏赐了柳沅芷一支石榴石五尾翠鸟金簪。

有些赏赐是看个人的得宠程度,而有些赏赐,则是每年都有的惯例,就如这支石榴石五尾翠鸟金簪。年前,宫闱局都会为各宫妃嫔备好新年朝拜时所用的金簪,皇后用的一贯是七尾凤簪,妃嫔们用的则一律是五尾的雀鸟金簪,二品以上的嫔妃还会多配一支配套的步摇。不同的是,宫闱局每年都会做一些时新的改变,例如今年定的是翠鸟簪,去年的则是燕簪,又例如今年选用的是石榴石,去年用的则是珍珠。

青璃喜气洋洋地端着托盘对柳沅芷说道,“小主,您的赏赐可是与穆德妃娘娘、宁贤妃娘娘的一齐送出的,那可是继皇后娘娘之后头一批的赏赐啊,其他嫔妃们的赏赐是要等到晚些时候才能送到,可见皇上对您的珍视呐。”屋内其他的宫女、内侍们听了青璃的话也都纷纷过来恭贺,“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唯愿小主福泽绵长。”

柳沅芷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众人,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寒月心知柳沅芷向来不喜这些恭维之词,随即便抓了一把金瓜子,上前分发给了众人,众人如愿尝到了甜头,谢恩后就散去干活了。柳沅芷坐久了便觉着累得慌,见着无事,便携着寒月与紫陌进了侧间。

此等御赐的金簪,妃嫔们在收到之后一般都不会再轻易去触碰,就生怕自己到时一不小心给碰坏了。她们会好好地收藏在一旁,一直等到大年初一的早上,向帝后朝贺时才会取出佩戴。

寒月手中持着那支石榴石五尾翠鸟金簪,盯着看了许久。

紫陌替柳沅芷泡了一杯君山云雾,她将青瓷莲瓣杯端至柳沅芷面前,随后对着寒月说道,“小姐,你在看什么呢?你将金簪交给奴婢吧,奴婢定会替小主将金簪收好,等大年初一的时候再拿出来佩戴。”

“这翠鸟的尾巴是金箔做的。”寒月轻轻说了一句。随即她转而看向柳沅芷,神情颇为严肃地问道,“沅芷,你可信我?”

柳沅芷虽不明白寒月问此话的意思,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这薄如蝉翼的金箔竟能做出如此精致的样式,当真是好手艺。哎,哎,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啊?”紫陌一脸赞叹地说着话,可这话未及说完,寒月的一番举动就将她给吓坏了,“小姐,毁坏御赐之物可是大罪啊!”

柳沅芷见着寒月的举动,神色也是微微变了变,可她想起寒月方才问她的那句话,便知寒月定是要做些什么了。

这厢紫陌盯着坏了的金簪一脸焦急,这边寒月却是一点都不担心,似乎还带着点戏谑,“放心,大事还未成呢,我不会想死的。”说完,她稍稍敛了笑意,神情变得有些捉摸不透起来,“你说,那日云御女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小主,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她一份大礼呢?”

紫陌闻言后眼睛一亮,“小姐,你是说……”

“这等事情何必劳烦姐姐亲自动手,我来就成。”只见身着姜黄缎绣碎花冬衣的阮明庭娉娉婷婷走了过来,阮明庭现在是寒月与柳沅芷她们在这宫里头最信任的人,所以她不经通传便可进来。

阮明庭对着寒月微微一笑,她进来时虽听见紫陌喊寒月‘小姐’,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想深究,毕竟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不是么?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大好了?”柳沅芷起身,伸手扶着阮明庭坐下,关切地问道。

阮明庭展颜一笑,“叶太医的医术有多精湛,难道姐姐你还不清楚吗?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有道疤而已。”她说完,见一旁的寒月面上露出担忧之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宽慰道,“月儿姑娘你放心,这疤痕日后定能祛除的。”

阮明庭握着柳沅芷的手,正色道,“姐姐,你们想做的那件事就交由我去做吧。”

柳沅芷抬眸看着阮明庭,脸上有些惊讶。阮明庭娓娓说道,“前些日子,我见你待云澹雅不似之前那般亲热了,心下便觉得有些奇怪,再三追问之下,紫陌就将事情的原委都告知了我。没想到你以真心待她,她却……唉……”阮明庭叹了一口气,“你为何不早点将此告诉我与知许呢?”

柳沅芷沉吟了片刻,“你与知许皆是单纯善良之人,我不想将你们也牵扯进来。”

阮明庭有些急了,她摇了摇头,“姐姐,你真是糊涂。你以为不告诉我们就是为了我们好吗?一直被蒙在鼓里,又如何会想到去提防她?再说了,我们是共患难的好姐妹,有事当然要一起承担,岂有置身在外的道理。”她伸手取过那支石榴石五尾翠鸟金簪,小心翼翼地放入首饰盒里,而后合上了盖子,藏入了自己宽大的袖摆之中。

大年初一的早晨,柳沅芷换上了五品才人的藕荷色雀鸟朝服,梳了个中规中矩的朝天髻,配上了几枚翠钿,最后在发髻上簪上了一支石榴石五尾翠鸟金簪。柳沅芷瞧了瞧镜中的自己,端庄典雅,不过分出挑亦挑不出错处来,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在寒月的搀扶下转身出门,坐上了早已侯在殿门口的辇轿,朝凤鸾宫而去。

新年第一天,皇帝在承明殿接受百官、宗亲的朝贺,皇后则在凤鸾宫接受六宫妃嫔的朝拜。

辇轿在凤鸾宫门前停下,柳沅芷下了辇轿,寒月便随着她径直朝凤仪殿走去。殿内,有不少嫔妃已经到了,皆按着品级高低,自觉地或站或坐于位置上。又等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妃嫔们就都到齐了。

皇后身着一袭凤舞九天朝服,头戴七宝凤冠,在众仆婢的簇拥下,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她转过身,在大宫女雨墨的搀扶下,优雅地端坐在大殿中央的凤座上。她目光扫视着阶下众妃嫔,十分地端庄威仪。

“臣妾恭祝皇后娘娘长乐无极,福泽绵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妃嫔皆跪下行礼。

皇后的目光缓缓地掠过众人,这一刻,她十分享受作为皇后的尊贵与无上的荣耀,她满意道,“免礼。”

“谢皇后娘娘。”众人说道,而后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皇后接着说道,“新的一年里,诸位依然要谨记自己的身份,恪守本分,莫要惹是生非,坏了规矩。”皇后说到这里,凌厉而威严的目光又扫视了一下众人,众妃嫔皆诚惶诚恐地低着头,皇后顿了顿继续说道,“要好好服侍皇上,为大越绵延子嗣,尽到作为一个嫔妃应尽的责任。”

“是,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众妃嫔回道。妍淑妃漫不经心地附和着,纵使她心中有千万个不满意,此时也只能随着众人称是。

皇后训了会儿话,又交代了一些六宫事务,之后便叫散了。

“等等。”皇后突然出声道,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皆不敢离去,停住了脚步观望起来。皇后不顾众人疑惑的眼光,她径直走到云澹雅身前停住。云澹雅不知皇后此番举动是何意,却又不敢出言相问,只得僵在原地,身子不敢动弹一分。

皇后的目光在云澹雅的脸上逡巡了一番,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她的发髻上。皇后眯着眼看了会儿,脸色慢慢变得铁青。大宫女雨墨顺着皇后的眼神看去,一眼便瞧见了那支石榴石翠鸟金簪,她不禁大惊,伸手就拔下了金簪,“小小御女,竟敢对皇后娘娘不敬。”雨墨话音刚落,就伸手向云澹雅脸上扇去。皇后在一旁冷眼看着,毫无阻止之意。

云澹雅被雨墨那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倒在地,她尤不知发生了何事,她捂着脸,愤怒地瞪着雨墨,恨得眼里好似要喷出火来。她堂堂一个妃嫔却被一个奴婢在大庭广众之下扇了巴掌,这是何等的屈辱!

“皇后娘娘,您这是何意?您身为六宫之主,就是这样放任身边的大宫女为所欲为的吗?”云澹雅许是被打懵了,居然站起身来直面皇后质问道。

雨墨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金簪至云澹雅的面前,而后说道,“大越宫规明言,七尾金簪唯有皇后娘娘才可佩戴,其余妃嫔只可佩戴五尾金簪。云御女你现竟敢私自佩戴七尾金簪,简直胆大妄为至极!”

云澹雅定睛一看,不免慌了,前日里皇上赏赐的石榴石五尾翠鸟金簪不知何时竟变为了七尾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云澹雅真的害怕了,大越向来等级制度严苛,对皇后不敬那可是大罪,皇后身为六宫之主轻易就可以发落了她,而皇上也不会在乎她这么个并不怎么受宠的小小嫔妃。思及此处,她身子不禁晃了一下,急忙跪倒在皇后的面前,不断磕着头陈情道,“请皇后娘娘明鉴,臣妾没有,臣妾也不知这五尾金簪为何变成了七尾的。您就是再借给臣妾一万个胆子,臣妾也不敢这样做啊,求娘娘明鉴,求娘娘明鉴呐。”

第七十一章 罪有应得尝恶果

周围看戏的妃嫔们不禁窃窃私语起来,有戏谑的,有嘲笑的,有鄙夷的,也有可惜的,真谓是五花八门,各怀鬼胎。 “心思还真大。”“就是,简直是恬不知耻。”“看她那样儿就知道不会是个安分的主儿。”“竟敢对皇后娘娘不敬,简直不要命了。”……各种难听的话语不断充斥进云澹雅的耳中。

“或许,或许是宫闱局大意了,错将五尾金簪做成了七尾的。”云澹雅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于说着,虽然对此事,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宫闱局做事向来谨慎,在金簪送至各宫前都会由专人再负责审查一遍,如何会犯此等低级的错误。再说了,此事是年年皆有的惯例,之前从未出过任何岔子,怎么?今年轮到你云御女就恰巧出事了?”雨墨冷声说道。

云澹雅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各种目光,如针芒在背,刺得她浑身生疼。她只觉得自己被逼的快要窒息了,一滴滴冷汗控制不住地顺着鬓角流下,“那就是有人要陷害臣妾。”

她话刚说完,旁边就传来了嘲笑声,“呵呵,陷害你?谁会有那闲心思去陷害你这个不受宠的妃子,莫不是吃得太空了?”宋美人拿着帕子掩嘴笑道,好似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般。

云澹雅心中愤恨,却也自知这个理由站不住脚,确实无法让人信服。此刻的她也顾不得与人有口舌之争,要使自己脱困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她慌乱地七想八想着,到底失了平日里的冷静。“那定是奴婢保管不周,娘娘,请娘娘给臣妾一点时间,臣妾一定……”

“够了!”皇后满面怒容,直接冷声打断了云澹雅的话。她向来最恨的就是有人不将她放在眼里,觊觎她的皇后之位,挑战她的权威,她那凌厉的凤眸一横,望向云澹雅说道,“本宫不想再听你狡辩了!不过因是新年里,本宫也不想罚得太过。云氏,即日起降为采女,禁足于茉风殿,为各宫抄写女训、女诫、女则。本宫之后会差人去禀明皇上的。”新年伊始就出了这等事情,皇后的好心情全给搅了,她撇下众人,扶着雨墨的手进了侧殿歇息。

“娘娘,方才那支金簪……”雨墨搀扶着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瞥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你想说那支金簪有问题是吗?本宫在这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了,又岂会不知道她们私下里争斗的那些手段?”

雨墨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后坐下,又接着问道,“娘娘您既然都知道,那为何还要处罚那云氏?”

“云氏自己技不如人,那就怪不得谁了。既然有人设了这么一个局,我们为何不好好利用?顺水推舟,除去一个妍淑妃的党羽,何乐而不为呢?”皇后饮了一口茉莉花茶,瞬觉口齿留香,身心也变得舒畅起来。

“近日里重华宫那儿可有什么新动作?”皇后问道。

“据奴婢所知并无任何不妥。自上次之后,曹氏竟日里都安安分分地在昕雪殿待着,皇上这段时日以来也都未曾踏足过玉笙殿,想必妍淑妃正为此苦闷不堪呢。”雨墨回道,言语之间自是有几分取笑之意。

皇后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两分,“那个柳沅芷倒是有几分能耐,过两日将她招来,皇上的寿辰就快到了,本宫看着是该提点提点她了。”

雨墨闻言一愣,不免有些忧虑,“娘娘,您这样是否太抬举她了,奴婢怕长此以往下去会不好掌控。”

皇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把利刃现在用着还算趁手,若是以后她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本宫自会折了她。”

出了凤鸾宫,柳沅芷并未传辇轿,而是与阮明庭、曲知许二人结伴走着。方才那一切发生时,她们三人始终在一旁的人群后默默地看着,未曾出言。因为这一切,本就是她们设计好的。

那日阮明庭用计拦下了奉旨送赏赐的内侍,趁机掉包了盒子,将寒月事先做过手脚的金簪替换了过去。今日早上,云澹雅将簪子取出簪在了发髻上,因翠鸟的尾部坠着细碎的石榴石,加之走路时候的震动与摇摆,原本细小到不容易被察觉的两道小口子便顺着纹路裂开了,于是五尾就变成了七尾。

“没想到,往日的情分终究是落得如此田地。”柳沅芷喟然。

“她也算是罪有应得了。”曲知许感叹道,语调中夹杂着些许感伤,她没想到昔日情同姐妹的云澹雅竟背着她们投靠了妍淑妃。

爱憎分明的阮明庭相对于柳、曲二人而言,反倒是看得开些,“她为了一己私欲去害人,我们只是给了她应有的还击罢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没有什么不对。”

寒月与紫陌并排走在柳沅芷的后头,她望着前路,心中不免有些苦涩。曾经的她最是不耻此等耍心机的手段,而如今身处于深宫之中,她做起这些事来反倒像是信手拈来一般。寒月不知这样的改变对她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终日身处于布满桎梏与荆棘的皇宫之中,走至中途,才发现自己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具,和一条不归路。

约莫又过了十来日,便到了上元节。在大越,待上元节过了,那这年才算是真正都过完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皇帝已然在蓬莱殿举办了盛大的宴席,皇亲贵胄、外臣命妇们皆受邀至了宫宴。如今这上元节便不再兴师动众的,而是在文怡轩内办了一个家宴,除却帝后二人与太后,便只有几位王爷携带者家眷,几名高位妃嫔,以及一些颇为受宠的低位妃嫔列席。

因着是家宴,故而也没这么多的讲究,众人齐举杯,对着皇帝、皇后以及太后三人说了些吉祥话,之后便开了宴。

“王爷,您尝尝这个香麻鹿肉饼,臣妾吃着觉得相当可口。”苏蘋烟说着,替南宫璟夹了一小块鹿肉饼放在了他面前的蓝地花八棱碗里。

“别替我夹了,你先顾着自己。”南宫璟说道,只是这语气却不似以往那般温柔宠溺,似乎还带着点微微的抗拒。

这厢朱巧容也是替南宫珩烫了一块羊肉,“王爷,您先吃块热乎的涮羊肉垫垫肚子。冬日里啊,吃这温气补血的羊肉是再好不过的了,几块下肚,这身子立马就感觉暖洋洋的,周身都舒泰呢。”

“嗯。”南宫珩淡淡地应了一声,未作过多表示。他虽在这边坐着,可是这眼神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飘向对面侍立着的寒月。

在这飘着雪的隆冬时节里,还要数暖锅最是受人欢迎。那些个乾果,酱菜,前菜,饽饽之类的皆是提前就做好了的,就算是热炒的菜品,在桌上放久了也一样会变得冷冰冰的。而暖锅却不一样,热烘烘的炭火一直烧着,一口热腾腾的吃食,再一口热腾腾的汤水,整个人都笼在了融融的暖意里。轩内列席的众人纷纷吃起了暖锅,涮着各色的蔬菜以及肉品。

寒月从小就不喜食羊肉,因着羊肉的那股子膻味实在令她难以忍受。如今这皇宫里食用的羊肉虽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可是对于从不食羊肉的寒月而言,仍是有着明显的膻味,加之这轩内并不通风,膻味就愈发地浓重起来。寒月侍立在柳沅芷身后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扑鼻而来的膻味令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寒月如此细微的表情却正好落在了对面的南宫珩的眼里,他看了看身边不断涮着羊肉吃的朱巧容,开口道,“羊肉吃多了上火,还是不要再吃了。”

南宫珩原本只是想找个说辞,断了朱巧容吃羊肉的念头,不料,这话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却是变成了南宫珩在关心朱巧容。“没想到成王这么会体贴人,看来成王与王妃真是感情甚笃啊。”丽充容调侃道。

朱巧容听了丽充容的话之后,便也觉得南宫珩是此意,她眼含情意,面带羞怯,对着南宫珩轻轻“嗯”了一声,随后便乖乖地吃起了边上的虾籽冬笋片。

眼前的这一幕幕尽数落在了太后的眼里,她面目和蔼慈祥,笑容中满是欣慰,“呵呵呵呵,皇帝皇后你们看看,这两对小夫妻感情好得就跟蜜里调油似的。哀家老了,如今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子孙们都能和和美美的。”皇帝闻言,朝着太后笑着点了点头。

“只可惜庄王没能来这团圆饭。”太后话语中有些遗憾,“先帝膝下子嗣稀薄,除了当初远嫁的端嘉和敏怡,如今也只剩下皇帝与庄王了。”

“如今这西边不安定,庄王正替朕守着边疆,也是分身乏术。若是母后实在想念皇弟,等日后边境稳定些了,朕便将他召回来。”皇帝说道。皇后闻言,她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一紧,随后,她缓缓放下了筷子,端起桌上的酒杯饮了两口。

第七十二章 外上元意外得玄机

太后听着点了点头,“皇帝,哀家也就是这么一说,此事便待日后再议吧,眼下自是大越的安定最为重要。”她说完随即将目光转向南宫珩以及南宫璟,“上了年纪的人呐,最大的乐趣便是饴儿弄孙,你们两个若是能让哀家尽快抱个曾孙,那就更好了。”

南宫珩与南宫璟二人闻言皆是一愣,现在这二人可都是没这心思。朱巧容一听这话便立马红了脸,她既羞赧又娇嗔地说道,“太后,这事儿可急不来!”她说着,瞥了一眼身旁的南宫珩,随后便主动伸手挽住了南宫珩的胳膊,“既然太后喜欢,那孙媳努力就是。”

朱巧容此话一出,惹得众人皆是笑了。“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晓得害臊!”皇后嗔怪道。

太后闻言之后却是十分开怀,“好好!那哀家就等着抱曾孙了。”

朱巧容面颊飞红,她赧赧地点了点头,继而又将身子朝着南宫珩靠了靠,那模样任谁见了都只觉十分亲昵。南宫珩心底反感,他想挣开,可手臂却被朱巧容给挽得死死的,他不免有些急躁,又是不自主地瞟了一眼寒月的神色。

寒月闻言,那眼眸之上纤长的睫毛不禁微微地颤了颤,她低眉垂眼着,静静地听着席上的欢声笑语,宛若一尊石像,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文怡轩内的热闹与欢笑都与她无关。

“哎,对了。”太后将视线移了移,便注意到了南宫珩边上安静坐着的南宫瑄,“我们瑄儿好像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皇帝、皇后,你们可得好好替他物色物色人选。”太后说道。

柳沅芷那端着酒杯的手不禁轻轻一晃,未免被人觉察到异样,她索性放下了酒杯,将手蜷缩到了桌案之下。

南宫瑄闻言忙道,“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孙儿还想多为父皇分担些,这成家之事便以后再说吧。”

太后却是摆了摆手,“瑄儿此言差矣,世人都说成家立业,那便是先成家后立业。有个人来照顾你,替你料理王府的事宜,岂不是能让你更加省心?”太后说着转向皇帝,“皇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母后说的是。”皇帝附和道。

皇后贤淑一笑,也随即说道,“请母后放心,此事儿臣定当上心。”

团圆家宴持续了近三个时辰,待月上中天了,才各自散去。

一出暖意融融的文怡轩后便是另外一番天地,夜晚水汽凝结,光滑的地面上便起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刺骨的寒意如潮水般扑面而来,细细的冷风直朝人领口袖子里钻。冷风一吹,寒月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她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裳,随即赶紧将鹤氅替柳沅芷给披上了。

“哎哟喂!”结了霜的路面走起路来变得有些滑脚,紫陌一个没注意,顺势就要跌一跤。

“紫陌!”寒月见状一惊,她眼疾手快,一把便将紫陌给扶住了,“小心点儿,这一跤摔下去,明早起来定是一大块的淤青。”寒月说道,“路面有霜,咋们走得慢些,仔细摔着了。紫陌,再将灯笼提低着点,能看得清些。”

“哎!”紫陌照着寒月说的做了,随后,她们二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柳沅芷离去了。

“王爷,王爷,您在看什么呢?这样入神。”苏蘋烟见南宫璟神色有些异样地盯着一个方向看着,忍不住出言问道。她顺着南宫璟的视线看去,只见到嫔妃们三三两两离去的背影,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她不明白有什么东西竟这样吸引南宫璟的注意。

南宫璟收回目光,道了一句,“没什么,回府吧。”

夜深人静,滴漏深深,南宫璟却是辗转反侧难眠。他犹记得那一声“紫陌”。相似的身影,相似的眸子,相似的声音,如今还出了个一模一样的名字!这天地下如何能有这般巧合之事!

南宫璟在宫里本就没见过寒月几次,就算是碰上了,他听到的也只是寒月刻意压低声音朝他行礼的话语。而就在方才,他却是听见了那足以令他震惊无比的声音。那个声音,他听了无数次,那个声音唤“紫陌”,他亦是听了无数次。

时隔这么久,却在这宫里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这如何能不叫他惊诧?更令他惊异万分的是,就在他猛地侧过头去的时候,见到的竟是那个令他产生熟悉感的宫女!心中一时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惊愕诧异,难以置信,又夹杂着侥幸、愧疚、期待与欣喜。

南宫璟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就索性披上衣裳起身了,随后便招来了凌风。

第二日午后,凌风的查探便有了结果,“王爷,经卑职查探,那两个婢女的身世并无不妥。因她们无父无母,无家可归,便被柳夫人收留在了柳府里,作为柳二小姐的婢女。”

南宫璟负手踱着步,听到这里,他蓦地停下了步子,“无父无母,无家可归?”

“是,柳府的仆役们都是这样说的。”凌风回道。

“都是这么说的……”南宫璟思忖着,“那其余的可还能查出些什么?”

凌风摇了摇头,“其余的便都查不到了。依卑职看来,这也属正常,婢女仆役大都是些穷苦人家出身的,他们的身世到底如何也没人会在意。”

南宫璟挥了挥手示意凌风先行退下,他的手指在桌上有一声没一声地“笃笃”地敲着,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处处透露着古怪,愈是毫无破绽便愈是有问题。

不知不觉入宫就快要一年了,寒月每日下午陪着柳沅芷去给皇帝送吃食已然成了她的习惯,此刻,她们正从承明殿里出来,“原本答应了知许今晚前去与她一同用晚膳的,没想到现下皇上却要来临华殿。”柳沅芷如此说着,神色有些歉意。

“小主,可要奴婢现在就去跟曲小主说一声?”紫陌问道。

柳沅芷摇了摇头,“我还是想亲自去一趟撷芳殿,当面跟知许说声抱歉才行,如此,我这心里才能好过些。”

柳沅芷正携着寒月与紫陌二人走着,南宫璟却迎面走来,“柳才人。”南宫璟见礼道。

“景王。”柳沅芷回礼。“奴婢见过景王。”寒月与紫陌行礼。

南宫璟那带着探究的目光在寒月与紫陌的身上逡巡着,那直直的视线盯得人很不舒服,像是非要在人身上瞧出个洞来不可。

“说来也真是奇怪,柳才人身旁的这位姑娘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来。”南宫璟说着,眼神却是一刻不离地紧紧锁在寒月的脸上。

每一寸被南宫璟的目光掠过的肌肤,都似起了鸡皮疙瘩,汗毛仿佛根根竖起。寒月这一颗心是七上八下的,却仍竭力地保持着镇静。

柳沅芷闻言一怔,她极力稳了稳心神,“哦?是吗?那还真是巧了。不过景王说的故人定是位贵人,我这婢女如何能比得。”柳沅芷笑容略带僵硬,幸亏妃嫔宫装的袖子宽大,这才得以掩盖住她紧紧攥着的帕子的手来。

南宫璟嘴角噙着的笑容颇有深意,他转而看向紫陌,“听闻你也叫紫陌?”

从方才起,紫陌的心就已经紧张得都快揪起来了,此刻见南宫璟问她话,她更是忐忑不安,如坐针毡,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她恭敬地低着头,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回景王,奴婢贱名紫陌。”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回了几个字,可紫陌的里衣却已是被冷汗浸湿了。

柳沅芷见状,赶忙接言道,“说来这紫陌二字,还是我给取的。待字闺中之时,闲来翻阅书籍,偶见六一居士的《浪淘沙》,那句垂杨紫陌洛城东,我读来着实喜欢,便取了其中二字作为这丫头的名字,让景王见笑了。”

“哟,景王,您在这儿呐,皇上正在承明殿等着您回那市舶司的事儿呢,您快些随奴才来吧。”正当几人僵持之际,小连子匆匆行来。

南宫璟闻言,便朝着柳沅芷行了一礼,他复又瞥了一眼寒月,这才转身抬步离去。

待南宫璟走后,柳沅芷与紫陌才得以大大地舒了口气来,可瞧着二人的模样,分明仍是心有余悸。

“月儿,这景王是怎么了,为何突然会说起这些话?”柳沅芷有些局促不安。

“小姐,景王他,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了?”方才那一场着实令紫陌心惊肉跳,她看着寒月,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寒月蹙着双眉,她望着承明殿的方向久久未语。她的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那种感觉直令她惴惴不安。过了半晌,她才开口说道,“南宫璟应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跟我们说这些话,只怕是他已然瞧出了些许端倪来。”

“此事成王安排得毫无破绽,柳府那边也定不会露出端倪,景王又是从何得知的?”柳沅芷语气有些慌乱。

紫陌一听,神色顿时无比焦急,“小姐,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先别急,听他今日所语,想必他并未找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是起了疑心,过来旁敲侧击一番。只要我们稳住了,料他也没法子。”寒月叹了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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