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霸大明朝 - xp1024.com
《雄霸大明朝》


第1章 军令如山

“刘秀呼叫总部,已将叛徒王莽抓获,传送仪充能时,从一个叫吕布的身上竟然找到遗落的甲装战环……杀他可是一件麻烦事,等等……”

茫茫宇宙中,地月之间,一道光线突然被看不见的漩涡咬住,光线凝聚为实质,抛弃了杂物信息,才侥幸脱身。

处于时空漩涡中,很多事情都可以对涉足其中的人来说是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地球西元纪年两千一四年冬季某处工厂,一个在工厂打寒假短工的高中生穿着劳保服,戴着连肘的厚棉手套,将刚吃掉的巧克力包装袋挂在铁钩上,往正在运转的卷板机塞进去,和往常那样处理着一些小垃圾。

他回头与工友笑谈着,十分的腼腆。

铁钩被机器咬住,带着笑意与一丝茫然,他就被飞速运转的卷板机拉扯飞走,瞬间吞没……

班组长怔了怔,一把拍了红色紧急断电按钮,场景他不敢去看,经验丰富的他,知dào

会发生什么,其他入行不久的工人,失声尖叫一片跑了出去。

此时此刻,西元纪年一六二四年二月十日申时四刻,也就是下午的时候,大明南直隶的应天、苏州、松江、凤阳、泗州、淮安、扬州、滁州等六府二州俱地震,扬州府尤甚。

不过这个年代,西元纪年不流行,流行的是大明的年号,现在是天启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元旦前夕。

一道看不见的光,扭曲着连接这两个不同空间,不同时间的点。

苏州府太仓州镇海卫左千户所,也就是一个寻常的乡镇而已,一些年久的房屋倒塌。

“三郎在里面,快来人啊!”

“浑小子下来,木梁茅草压不死三郎,会被你个憨货压死!”

一个老年人一袭黑色棉袍,手里拄着柺杖击打着地面,目光环视,看着不少倒塌的房屋,年关将近,更添悲伤:“地动造孽呀!”

浑浑噩噩重见光明,身子被拖着,一个壮汉双手搭在头系白布条的少年肩上奋力摇晃:“三郎,三郎!睁眼看看,俺是大牛!”

“阿娘,阿娘在屋里头!”

少年只觉得眼前的人熟悉,他的打扮亲切,说的话他有些听不懂,陌生又熟悉,可自己却不受控zhì

张口说话,说的话自己也有些听不懂,十分的怪异。

“三郎先缓着,俺去看婶子!”

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四周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左右相邻没时间管他,老少齐上阵搬着断裂的木梁,刨着土,拔着埋进土里的芦苇茅草。

“唉!”

略懂医术的黑棉袍老头把了把脉象,又看了看中年戴孝妇女印堂的淤青,见惯了风霜,还是忍不住一叹:“朱家三郎命苦,大牛去看看三郎。”

另一边有人呼喊,老头又在孙子的搀扶下走了过去。

缓缓扭头,看着那没了生息的妇女,少年双目眦圆瞪大,泪水止不住流淌:“阿娘……阿娘!”

手脚并用爬过去,少年张张口,就是哭不出声来,泪水一个劲的淌。

他不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只觉得亲切,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要喊这个女子为娘。

抹一把泪,抬头张张口,看着跪在对面依旧显得很高的大个子,他也在哭:“我是谁?”

大个子吸口鼻涕,仔细一看,见一脸土灰的朱三郎额间发丝透着血迹,指指自己问:“认识不?”

“你叫大牛,你刚说的,快说,我是谁!”

“你是三哥儿,朱家三哥儿……莫非,三哥儿失魂了?”

“不对,这里不对,什么都不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操着标准的普通话,朱三郎大嚎着,他的哭喊,在四周忙着继xù

救人的相邻看来,只是正常的情绪激动。

朱三郎的父亲旧伤发作,没熬过这个湿冷的冬季,如今一场地动,仅剩的娘也没了,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没人听得懂朱三郎的话,隐约意思大概能懂,只当是激亢失了声调。

“没错,这应该是一个梦,不管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唔,大牛你的头发不错,衣服上竟然还有补丁……”

呢喃说着,朱三郎向后一仰,睡了过去。

一枚指环出现在他右手中指,一枚造型普通如铁铸的铁环环。

一个浑身打着补丁,蓬头,面容被大火烧的只能看清五官轮廓的男子拄着竹杖赶来,蹲下为断气的女子把脉,轻轻一叹,推推大牛:“迟了,都完了!”

从怀里取出两块碎银子放到大牛手中,叫花子打扮的青年坐在一旁道:“咱去拜见佥事陈大人,门都不让咱进,开口就要三十两银子,这事办不成,准bèi

逃吧!”

大牛低头看了眼碎银子,两块还不到二两,已经是他们所有的流通资金,一拳砸到地上,忿忿道:“朱家伯父和婶子多好的人,怎么老天不开眼啊!现在婶子也这样了,三郎受不了失魂,怎么逃?”

非常的气愤,大牛又一拳砸到地上,双目瞪圆,神情狰狞:“福建的战事,凭甚要抽俺镇海卫的人去死!俺们没钱,就要去送死?狗日的,这是哪门子道理!”

对他的质问,叫花子只是搓搓脸,跪在妇女尸体旁闭目,轻声念诵佛门往生咒。

大牛郁气在胸难消,可这是他和朱三郎的事情,与流民身份的鲁姓叫花子没关系。如今朱三郎又变成这样子,吃朱家饭长大的大牛,不能不管,不能一个人跑。

返身从坍塌的房子里抽出被褥,抖掉泥土,一条给朱三郎裹上,一条给过世的婶子盖上。

想来想去,这个壮汉总觉得原因出在这个姓鲁的身上,看他念经又不好动手,咬着牙,怒火憋在心胸里。

因为父丧,征调名册当众宣读后,朱三郎没有跑,不顾他娘的死劝硬要守孝。如果不是姓鲁的花言巧语骗了朱家伯父,靠给朱三郎教写字混饭吃,朱三郎哪会死讲什么经义,早早和他一起跑了,可能今日朱家婶子也不会有事。

福建那边红夷人闹事,福建的巡抚大人要和红夷人打仗,福建水师的名声大牛可是听说过的,有水师不用,抽调他们这些南直隶的军户做什么?

整个镇海卫本该有五千六百户,可如今军籍黄册上挂名的只有七百余户,要抽二百人,一户一丁,谁都不愿意去福建那么远的地方。

大牛只知dào

福建在南边,具体有多远不清楚,应该很远,可能人没到地方,路上就饿死了。

一觉未睡醒,某人就被喊醒了,天也黑了,四周火把环绕,有四五个穿甲的人,拿着火把。

“不是梦,真他妈穿了……”

摇摇头,口中呢喃着,看着镇海卫的土财主陈世清,这是个大胖子,还套了一件威风凛凛的战甲,却是轻飘飘纸糊的样子货。

陈世清,镇海卫掌印佥事。

除了边镇卫所,内地卫所都是由文职佥事署理卫所事,五年一次稽查,由当地巡抚、总督进行考核,以本卫世袭军官子弟杰出者任命。

话是这么说,给足了份子钱,就能一直当下去。至于指挥使、镇抚使、及同知副职之类的卫所高层,都在京营体系、漕兵体系内混日子。往往正三品的指挥使,只能当个把总,甚至把总都当不上。

毕竟全国三百多个卫,却有三倍的世袭军官,这意味着一个卫,光世袭军官就有千余户。镇海卫的七百户,连小旗一级的世袭军官家族都没了不少,有的是直接逃了,有的是绝嗣了。

军官如此,更别说普通的军户,镇海卫与其他卫所一样,军户的军田被军官各种手段使尽,给占完了。普通军户逃籍行为更为严重,朱家没了田地,靠着豆腐坊过日子,勉强还能活下去。

这回征调军户,军官家族不愿意去,普通军户想不去都不成。多去一个军户,就少去一户军官。陈世清,自然是向着自己人,希望余下的百多家军户都出丁。

不出丁也行,那就出钱,由他出面雇人代替本卫军户去前线充数。

一旁大牛一个劲的解释,说是朱三郎失魂了,希望陈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陈世清上前两步,蹲在朱三郎面前,伸出三根粗却嫩的指头问:“这是几?”

“三个指头,陈大人有事就说吧。”

点点头,也都是一个地方住的人,陈世清也有他的难处,他也不想把朱三郎往死里逼,那边那个大个子比他们都高一个脑袋,惹急了对他也没好处,还会被乡里乡亲指着脊梁骨骂。

“三郎,上头有军令,军令违不得,这是会掉脑袋的事情。你家老汉也是热心人,本官就给你透个底,这次必须要有二百人,一个不能少。”

“你家里的事情到了此般地步,本官也非不近人情之辈。强逼着三郎为双亲挂孝出征,本官还做不出来,三十两银子是卫里决议出来的,本官家里不出丁,也要交。你想想法子,筹个二十两,余下的十两由本官补上,这回就不去了。”

当然,他家也要交银子,事后却是有分红的……

苦笑,朱三郎认清了自己的现状,有些感动,摇摇头道:“家中积蓄已耗光了,就剩下座磨坊还在,可阿娘也去了,作为人子生前尽孝,身后也不能寒酸了老人。容陈大人宽限两日,卖了磨坊安葬了阿娘,就去。”

“不愧是读了书的人,孝义!”陈世清伸出大拇指,他也松了口气:“这样吧,给你五日时间,这几日就不必跟着卫里操训,五日后入营操训,在这里过个年,就去杭州与各卫编练营伍。”

按规矩话说到这种份上,朱三郎该抱拳恭送,两世记忆融合,每一世都是愣头青,不懂社交规矩,就那么愣着。

陈世清想了想又道:“若急切间寻不到买主,可来寻本官,本官为你寻寻。也看开些,这回是水战,步军用途不大,出去涨涨眼界也是好的。”

“承陈大人吉言,大人慢走。”

叫花子上来把应景的话说了,陈世清这才带人走了,否则灰溜溜的走了算个什么事?

陈世清等人走后,大牛骂道:“喝人血的蛆虫!就朝俺们军户收的多,跟强抢有甚区别?一条人命三十两,亏他们想得出来!”

“三郎,张总旗家里才收五两,杨家是小旗,收八两,凭甚收俺们三十两?”

朱三郎裹了裹薄被,没吱声。

一旁叫花子扣扣满是油垢的蓬松发间:“这就是官,哪来那么多事情,快去给三郎煮些粥来。”

第2章 形势

朱延平最大的优势,就是他在暗处,这也是他最大的劣势。一旦厂卫这边走漏消息,他绝对会死的很惨,天下无立锥之地。

所以,要么安安静静混日子,让厂卫想不起自己这号人。再要么,就是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博得老魏的欣赏。有了更大的价值,厂卫那边也就安稳多了。

可他展现出来的武力,是厂卫所需yào

的,他不认为自己能安安静静混日子。与其被迫,不如主动找机会,当个疯狗。

鲁衍孟来了,一副边兵打扮,褐红色的粗布战袍,戴着红缨范阳笠,腰间挎着战刀。

“先生?”

朱延平在门口迎接,鲁衍孟摇摇头,直入院中,朱延平给了个眼色,四周闲坐的家丁纷纷起身,拿起兵刃散开警戒。

寝室中,鲁衍孟摘了范阳笠放桌上,看了眼朱延平的鎏金山文甲,露出笑容道:“刚从京里回来,我现在是随宣大总督崔景荣入京的卫士,这回是来这边采买。”

“崔景荣?”

朱延平给鲁衍孟倒茶,他的情况有阿九在身边,估计鲁衍孟也知dào

,就直截了当问:“先生,学生如今的路子对不对?”

“路子不对,我怎么会帮你入东林?如今,京里各派都在拉人手,不出三月,就能分出胜负。”鲁衍孟一口饮尽茶水,抿抿嘴,道:“好茶,哪捞的?”

提着茶壶继xù

添水,朱延平回答:“陈知州送的,捞了不少。”

再饮一杯解渴,鲁衍孟出一口气道:“唉……朝中动荡,地方官都如此急迫,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事情已经拖不下去了。你的事情我已洞悉,给你说说京中形势。”

朱延平坐好,鲁衍孟道:“如今南京兵部尚书是东林的人,北京兵部尚书是赵彦,也是东林的人,东林已经执掌了两大本兵,天下兵马大权。辽镇如今是九边首镇,兵马雄健足有十万余,并掌握山海关,督师孙承宗,这是东林最大的底气,此时唯一的底气。”

“右佥都御史李邦华大前年整顿京中三大营,这才三年京营又废了,现在东林人又忙着调李邦华担任天津巡抚。登莱巡抚是袁可立,也是东林元老。京师东北有孙承宗,东南有袁可立。”

京营就是全火器化的神机营、各省轮值入京宿卫的班军、三千骑营。

担心朱延平了解的不清楚,鲁衍孟掏出一卷简陋的地图,上面已经标示清楚,他指着说:“如今朝中争的只有三处,辽东、山东的兵马都已根深蒂固,也不能动。魏忠贤要争蓟镇兵马,用蓟镇阻挡辽镇兵锋;争天津镇以挡山东北上兵马。而京营兵马虽有十万之众,武备松懈,空饷过半不值一提。而且除了神机营能为魏忠贤一用外,各省班军在东林控zhì

中,三千骑营归勋戚,暂时平衡。”

“所以魏忠贤要争宣大军,有宣大军支持,他才有底气与东林对抗,以达到各方平衡。否则逼急了,东林调边军入京自保,恐怕到时东林控zhì

不住边军,导致董卓之祸再起。”

鲁衍孟也是心惊,他没想到情况到了争兵马支持掰腕子的时候,这种时候最为危险,搞不好就是一场大乱。

苦惯了的边军入京,别想这伙人还能心平气和。太祖有祖训,边兵不能入京,就连寻常县城都不许边兵入驻,可一旦兵马开过来,谁还能挡得住?

朱延平手上又没军队,这种事和他没关系,可鲁衍孟似乎卷进去了,就问:“先生,宣大崔总督是个什么意思?”

“他是个直臣,他只听兵部调令。”

鲁衍孟脸色严肃,道:“我已和魏忠贤见了一面,我帮他拉拢崔景荣,他帮我搞兵部尚书赵彦。崔景荣很为难,他只听兵部调令。我只能做这么多,能不能争到兵部,就看魏忠贤手段。可争取到兵部,他控zhì

不住内阁,也无法对崔景荣下令。”

“这已经很不错了,崔景荣愿意听调令,总比不听的好。我今夜还京,继xù

劝崔景荣,只要这人表示不会听东林调令,那他听不听魏忠贤调遣,都是没区别的了。毕竟,给魏忠贤十个胆子,他也不会调边兵入京。”

朱延平有些想不通这其中有什么区别,不反对就是支持?

鲁衍孟继xù

说:“你要杀李三才,那就杀了。蓟镇这边,如果最后控zhì

不住,魏忠贤会断然处置,到时候你的机会就来了。”

“尤其是通州,储存着无数物资,绝不能落到东林手中。你的家丁,能有多少战力?”

朱延平干咽一口唾沫,看样子鲁衍孟都有让他刺杀军将的意思,不久杀了一头虎,有必要这么看重他?

可别忘了他的其他战绩,阵斩袭营的乱军,又单人斩杀了白家大虎、二虎,他的一切在老魏眼中,都是赤条条的。

朱延平也饮一口茶,艰难问:“真到了这一步?”

鲁衍孟沉默片刻,道:“到了,也不至于。东林内部起了纷争,现在朝中就魏忠贤手里还有着一批官帽子。不打倒魏忠贤瓜分这些官帽子,东林就会自相残杀。只要撑到科举,就疼腾出很多的空位置安抚人心。到时候,他们才能从容梳理内部。”

“与其自相残杀给外人机会,他们现在间隙不深,还有合起来的必要。等打倒老魏,再斗不迟。”

“毕竟,东林人奋斗了大半辈子,无数的伙伴倒在了路上,现在谁都想拿到自己的拼命钱。李三才也镇不住,各派都想着取得优势当下一任领袖,人心就是如此。叶向高、左光斗、高攀龙、赵南星这四人都忍不住了,更别说心浮气躁的下面人。”

“魏忠贤为了活命,必须要和他们斗。现在各方争取兵权,他为的就是达到均势,东林则想的就是优势,欲图一举摧毁阉党。”

朱延平听了,怎么感觉有些怪,老实说:“我的家丁战力能抵百人,如果对方早有准bèi

,那就无效了。如果再有一批战马,可以发挥出更强的战力。”

鲁衍孟点点头,问:“还有什么需yào

的?魏忠贤那边到处急着找朋友,你是我的学生,你要的,他会尽可能满足。他这个人,还是挺慷慨的。”

“学生在张家湾码头见了不少辽地难民当苦力,其中多有逃散军士,如果有钱,有地方安置,再有兵甲,学生半月内能召集二百家丁。”

想了想,朱延平继xù

说:“如果时间来得及,学生能从太仓再调二百人上来。”

听了一笑,鲁衍孟道:“那是吃皇粮的,你离职后,还调的动?”

“怎么调不动?二百镇海军士,学生招手,就能上京。”

朱延平有这个信心,娄江军营选出二百全副武装的军士不是问题,北上的粮饷、路引,陈如松会给他解决。至于刘文静那边,这是给魏忠贤出力,他敢阻拦?

“你倒是能耐了,镇海军老魏另有任用,你一口气抽调骨干上来,镇海军也就没什么前途了。这是杀鸡取卵得不偿失,目光要远一点。我在大兴县还有个庄园,那边梳理干净后我派人给你送来书契,你用来安置家丁家眷,也可以操训家丁。”

鲁衍孟也有些诧异自己这个学生拉人的手段,他见了魏忠贤,才发xiàn

这个混混出身的大太监,最擅长的就是拉同伙。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用来形容拉同伙,那就是礼节下士。

党争,各党领袖最擅长就是交朋友,拉同伙,拉来拉去,就拉出一票人。

他和魏忠贤靠上,京畿一带的产业也就能慢慢收回来,他那个弟弟连个话都不敢放,这就是他的底气。准确来说,是他弟弟背后的人不敢声张,他可怜的弟弟只是一个傀儡。他不出手夺取,这些产业会被他们兄弟的娘家给蚕食。

他们兄弟的娘家,除了有个好祖先外,就没什么好说道的了。甚至,他都怀疑他娘家都被人篡了正统血脉,玩了一招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赵氏孤儿这种戏码,先秦之时还可以相信,三国之后,就没必要相信了。

一听自己还能得到庄园,这就是一个村子的土地,还有附属的产业,朱延平两只眼睛直接就亮了。还是大兴县,大兴县就在京城城外,算是郊区。

沉吟着,鲁衍孟说:“钱粮这边,还是用咱自家的为好,等时机合适为师为你举行冠礼。到时,送你一些礼物。军械方面,魏忠贤会给你补上,马匹是个问题,崔呈秀如今管着太仆寺,我会让他给你先送来五十匹良马。余下的,崔景荣那边可以给你周转,三百匹马大概可以筹到,这个面子他要给为师。”

堂堂宣大总督,管着大同镇、宣府镇,麾下近十万宣大边军,朱延平没想到自己的老师,似乎拿崔景荣的东西,就像拿自己的一样。

随后朱延平说起刺杀李三才的事情,这事鲁衍孟不反对,李三才已经犯了众怒。

他很清楚李三才干的是什么勾当,当着东林的领袖,左手管着东林,右手结交士绅豪商,通过士绅的资助,培养寒门子弟充为自己羽翼。豪商的资助是给东林发展的,可李三才截取的过多,很多银子进了自家腰包,给东林其他各派分的少了。

现在东林把持朝堂,已经看不上李三才背后的豪商资助,自然李三才也失去了存zài

的意义。结果李三才不服气,跳出来自己找死。

一听朱延平要收买李三才的护卫青阳子,鲁衍孟听了直摇头,说:“谁都会背叛李三才,东林内汪文言不会。这青阳子是汪文言的师兄,无法收买。不过我可以将青阳子引诱出来,和他谈谈家里事。就今晚吧,你做好准bèi

。”

第3章 穷途末路

因为地动,朱家的磨坊连同房屋地皮,总共才卖了十五两银子,卖给了邻居世袭小旗杨家。这是水力磨坊,光建设成本就不下二十两,可如今不卖又有什么办法?

在卫里写了书契,将代表磨坊的白契过户,就把这事给做完了,佥事陈世清有些遗憾,没能捞到这座磨坊。

听调出征,谁也不知dào

能不能全身回来,往往没死在阵前,会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死了,或者死在自己人手里。

为了买下这座磨坊传家,杨家也是大出血一次。杨老汉原本是交了钱的,这回又把银子从卫里讨了回来,将家里老二推出去应征,导致这个叫杨春茂的青年将朱三郎恨上了。

杨家的积蓄,是给他娶媳妇的钱!

而他成家后,将会从卫所黄册军籍划出去,安安心心当个民户。现在好了,他也要出征,媳妇没了,娶媳妇的钱变成的磨坊也将成为大哥一家传家的铁饭碗……

等杨老汉走了,他大哥会帮他攒娶媳妇的家底?

“天杀的,克死自家兄长父母,又来克你杨二哥,你昨日怎就活了下来!”

肩上背着行囊,杨春茂拄着哨棒经过朱家,愤声骂着,大牛抄起一块石头作势要砸,杨春茂脖子一缩,拖着哨棒跑了。

名叫鲁衍孟的叫花子躺在芦苇杆上,眯着眼打量犹如木雕泥塑的朱三郎,眨眨眼睛,暗叹一声同病相怜。

“没心没肺的东西,往日里白喊了一声兄弟!”

握着石头,大牛返身跪在棺椁灵牌前,只有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遮光。

大牛没名字,姓刘,因为长得高大,被喊做大牛,这里口音牛与刘同音。

“三郎,安葬了婶子,俺们一起逃,当个流民也好,没瞅着那人,活的挺滋润?”

深吸一口气,两个意识融合的朱三郎毫无对时代的不适,抓一把纸钱撒到火盆里,看着火苗幽幽道:“天下虽大,没有户籍路引,你我又能做什么?终日见不得人,或许做个剪径强人也不错。”

“说啥胡话?那种营生做不得,死了祖宗都不认!”

大牛瞪目反驳,随即想通了气势一泄,做个零散的流民,地方官府或者巡检司,都会把他们逮起来当贼人报功,这种事情镇海卫左千户所又不是没做过。

叫花子是例外,这家伙识字,会写字,能帮着卫里人写信写春联什么的。

对读书人下手,哪怕是没有户籍的读书人,陈世清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大牛扭头,看到杨老汉来了,急忙起身迎上去道:“杨家伯父,是不是磨坊里少了什么零碎物件?”

轻叹一口气,杨老汉跛一腿,有些歉意道:“磨坊里物什家伙齐整,也不是我们杨家黑心,家里实在是没钱。朱家哥哥走的早,如今嫂子也走了,我家老二是个浑人满嘴气话,也别往心里去。这回出征福建,你们都是从小耍到大的兄弟,还希望你们相互照看,也好一起回来。”

杨老汉絮絮叨叨说着,始终不说来意关键,朱三郎也不能晾着人家。现在朱家他是当家人,杨老汉是杨家的当家人,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两家地位相等,有些话杨老汉只能对他说,给大牛说是自掉身份。

朱三郎填一把纸钱进火盆,起身拱手:“侄儿三郎拜见杨家叔父,叔父的话在理,打虎亲兄弟,杨二哥那里侄儿入营后,会与二哥讲通顺的。”

“这就好,老汉也就安心了。是这样的,家里人手忙不过来,本想做几锅豆腐送与三郎招待亲邻,想借大牛出把力qì

。”

杨家的热心肠让大牛感动,急冲冲的跟着杨老汉走了,去一旁的磨坊。

“杨家叔父是个热心人啊……”

感叹一声,朱三郎往火盆里丢纸钱,鲁衍孟一骨碌起身,手臂搭在朱三郎肩上,探头过来问:“真以为杨家是热心肠?他家妇人、大儿媳跟着婶子做过豆腐,可把握火候的事情是大牛在做。豆腐这玩意儿早一分生嫩易碎,迟一分则焦苦味大。不信?等大牛回来你问问,几锅豆腐让三郎与大牛在军中保他儿子性命,未免贪心。”

大牛身高体壮,个头足有五尺八寸,别说整个镇海卫左千户所,在太仓也是数得着的长人。大个子才是猛人,入了营伍这种人最受上级青睐,一步登天也不是不可能。

朱三郎年十八,身高五尺六寸,也是镇海卫有数的长人,两个大个子的组合,是很有威慑力的。

“不是给你泼冷水,这回入征,旁人好说,你与大牛可是天生的兵苗子。被上面的将爷瞅上,想回来就难了。多长长心眼子,对人多防着些。”

扣扣发间,鲁衍孟见朱三郎眼神奇怪,连忙又说:“别这么看,爷当年也阔过,你想象不到的阔绰。若不是婶子的饭菜好吃,咱早投奔亲友去了。瞧瞧,咱这一张脸都是让娘舅一家给毁了,所以听咱的,别轻易信人。”

“那你爹娘呢?”

“都死了,爹娘、家中世代奴仆,数不尽的门人弟子,娇俏的婢子,都战死了……看你那眼睛,咱……好吧,咱承认在打诳语欺你,总之长点记性,几日后咱各奔东西,你好歹也是咱的半个学生,被人阴死,咱脸上也无光。”

向后躺回去,鲁衍孟搓了搓脖子,还看了看搓出来的垢痂棒棒,搓成一团,无所谓的弹了出去,朱三郎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一个阔绰过的人。

晌午的时候,在亲邻帮zhù

下,支了五张桌子,以豆腐为主料,算是把过程走完了,新坟旁边再立一坟,看着配对齐整,其中的悲伤只有当事人能感受到。

朱三郎的二叔,不忍看着仅剩的侄子应征参战,不顾媳妇的眼色,硬拉着二儿子留在最后,说是要让他家老二顶替朱三郎应征。

他背后,朱三郎见二娘对他瞪目,一副你答yīng

我就吃了你的眼神。

堂兄也一副委屈的模样,脸上还有巴掌印子,显然已经被教xùn

过了。

“叔父,三郎这个头放书里,也是堂堂八尺汉子。如今身无一物,留在卫里也只能为人帮工过日,沦为佃户家奴。天无绝人之路,三郎不信,投身营伍还杀不出一个前程来。”

“三郎,莫要意气用事,你们三兄弟只有你长大成人,最不济也要给兄长留下血脉,这投身营伍,哪有想象中的那般好?否则,军户也不会举家逃亡,朝廷招募战兵也不会兵变连连。这几日三郎再想想,改变主意就来寻叔父,这个逆子若逃,叔父顶上去!”

朱三郎再三拒绝,他卖了磨坊后,又无田地可耕,留在卫里已经没了活路营生。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应征,投身军伍杀出一个前途来。

他也有和大牛随鲁衍孟浪迹天涯的打算,可始终不是个头。而大牛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被官府逮到,可能真的会当成匪首和从匪的人一起给砍了。

叔父一家渐行渐远,朱三郎手里还有叔父临走硬塞给他的两贯铜钱,价值二两。

那头,朱二对老伴骂道:“妇道人家有什么远见?若三郎不幸,卫所勾军,咱这一家子就要顶上去。老子死了,大郎、二郎没的跑,你的宝贝孙子也跑不了!”

“帮三郎娶妻生子,俺们这一家子才能太平!现在好了,三郎执意要去从军,看样子是投进去不想出来,等着吧,卫所的人早晚会上门报丧、勾军!”

军户想要合法的取消军户身份,只有一条路子,是朱元璋的话,做到兵部尚书,才能消军籍,转民籍。

做到内阁首辅也没用,只能是兵部尚书。前内阁首辅方从哲,现在的首辅叶向高都是军户出身,没做兵部尚书,就别想改籍。

勾军、清军,是卫所补充所缺军户的常规手段。某户绝嗣或逃亡,卫所就会按着户籍所在去军户老家找近支亲族补上,这是清军;勾军就是军户不足,拿军余补上。赵二一家,是朱三郎家的军余。即军户余丁。

镇海卫在苏州府太仓州,这里手工业发达,劳力紧缺。缺乏劳力的都是大人物大家族,镇海卫不敢像北边那样勾军、清军补充军户,只能一步步衰败下去。

草棚里,碎银子和铜钱堆在一起,鱼油灯火在寒冷夜风中摇曳,大牛抱着扎好的芦苇帘子四处封堵,躬着身钻进来。

“总共大约是十七两银子,铜钱有五贯三吊二十二文。”

鲁衍孟数完这些朱三郎的家当,怔了怔,刚进来的大牛也楞了楞,满是喜色道:“这好,凑够二十两给陈大人拿去,三郎就不用应征了。”

“糊涂!拿二十两给陈佥事,三郎没有营生,靠什么过日?”

鲁衍孟将钱包起来丢给朱三郎,沉甸甸一团,朱三郎也没想到这次收的份子钱竟然这么多。陈世清把他对朱三郎的格外关照宣扬了出去邀名声,亲邻知dào

这个事,都多掏了一些礼钱,硬是给朱三郎把救命的钱凑够了。

“说得对,磨坊一卖,就没了营生。留在卫里看人眼色行事过活,不是个事。这回躲过去,还有下回。再说让大牛一个人应征,我放心不下。这钱,咱分了,鲁大哥凑够盘缠投奔亲友,我与大牛购置些用得上的东西,就去卫里操练。”

朱三郎不懂人情世故,可最基本的事情他懂。现在是看在他刚过世的父母面子和恩泽上,亲邻们才对他照顾有加。等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人情面子也就淡了,要么去给人做工,要么偷鸡摸狗过活。

前者,他死亡时经受的痛苦只有他知dào

,他不想再给人打工;后者,与他的心气不符。他此时,还没有对抗律法秩序的勇气。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带着这笔钱三人一起逃,要么应征。把钱白白交给卫里买一时平安,是非常短视和愚蠢的事情。

安身立命的磨坊没了,朱三郎也就失去了根,没必要留在这里了。有命才能有钱,从征外出,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

第4章 也有狗急跳墙

半夜,被寒冷夜风吹醒,朱三郎嗅到香味,裹紧衣襟领口缩成一团出了草棚屋,来到火堆旁蹲下。看着一地鸡毛,朱三郎没想到鲁衍孟又祸害了左右人家。

将折好的枯枝丢进火堆里,鲁衍孟仿佛一个没事人一样,挖小坑掩埋着内脏、鸡毛,见朱三郎对火堆发愣,没管他做的这勾当,觉得这人转变的的确有些快。

“鸡是陈家的大公鸡,知dào

刚才发xiàn

了什么不?”

朱三郎侧头,看一眼道:“别说陈家老大不在,陈胖子在扒灰?”

“扒灰?呵呵,你竟然知dào

这个词儿,失敬了。”鲁衍孟笑嘻嘻说着,蹲着像个螃蟹一样挪到朱三郎身旁,低声道:“陈家家丁不在,和我猜的那样,他们干起了夜不收的差事。”

夜不收,斥候的别称,是个喜庆的名词,指夜里执行军务不会被收走魂。

耸耸肩,朱三郎浑身松了一股劲,他其实也有逃跑的心思,这回彻底熄了。懒洋洋躺在杂物上,将钱袋子掏出来抛给鲁衍孟道:“感谢你的好消息,取些钱,明日就散了吧。四书五经也学了个差不多,也算对父亲有了个交代。”

“学了个差不多?好大的口气,咱六岁启蒙,至今十八年,也不曾夸口学了个差不多。”将钱袋子抛回去,鲁衍孟躺下,仰望夜空:“走不了了,姓陈的为了少雇人手,准bèi

将咱充为军户。可笑,我竟然成了军户贱役……”

朱三郎奇怪,这家伙去偷个鸡,难道还和陈世清面谈了一番:“你怎么知dào

的?”

“本来想从陈家弄点银子,顺手翻了翻拓印的军籍堪合,有一份堪合就写了咱的名字,对了,你和大牛入征,也算是投军立世,不起个名字显得落魄,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学生。”

想了想,朱三郎觉得自己起名字的水准够呛,不是朱大富朱大贵,就是朱建军朱建国,想想就寒颤,扭头道:“鲁先生才高八斗,那就幸苦幸苦吧。”

“谁让我是你的先生呢,份内之事何谈辛苦?”

鲁衍孟搓着脸颊,能搓出什么,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轻轻拍拍手抖掉,道:“有了,如今边患不息,辽东、西南听说西北兰州也有战乱,还有个东南福建,这样吧,你要投军就起名延平,等啥时候我阔绰了,再给你起个应景的字。大牛……就叫高旭吧,有个昂扬向上能彰显志向的好名字,那些监军老爷也会青睐有加。”

“朱延平?刘高旭?好名字,先生走街串巷帮人起名字,改名字,也能糊口,比我们强。”

对于这简陋的恭维,鲁衍孟翻了个白眼:“强个屁,十个秀才比不上一个拿刀的丘八,也别喊先生了,先生先生,听着别扭。”

朱三郎,现在的朱延平很满yì

自己的名字,也喜欢刘高旭这个名字,返回草棚将大牛喊醒,让他一起为响亮顺口的新名字高兴高兴,主要还是一起吃鸡,让他别错过了这只雄壮的大公鸡,反正他守孝是吃不上了。

草棚里,大牛……刘高旭被摇醒,眼珠子瞪圆低声道:“三郎,想通了?”

“别想了,陈家的家丁就在外面巡夜,谁能跑出去?”

“那就打出去!”

“我们若逃,乡亲们发觉肯定要阻拦,乡里乡亲,你下得了手?走,外面烤烤火,鲁先生给你我起了个响亮的名字。”

三人聚在火堆旁,等着鲁衍孟的佳肴出世,不能吃肉的朱延平拿了铁锅,煮了一些冻豆腐,相互闲聊着。

“其实守孝贵在心,不在行。守孝丁忧,全了名声却荒废人事,应该改改。”

鲁衍孟自言自语:“也不对,有形式在,才能将尽孝一事贯彻人心。若无形式做骨,如何能撑得住?”

夜里,突然响起铜锣敲打刺耳声,千户所另一头隐约有人高喊:“何家兄弟要逃!快来人哈!”

家家户户的丁壮闻声而动,有抄起锄头的,有拿出家传兵器的,一边穿着外衣,口中骂着冲了出去。

卫所里,家家户户可都是出了代价的,要么出丁,要么出钱。有人要逃,这是和所有人过不去,抓住了最轻也是暴打一顿,打残了也要去充军从征。

“不要动,咱一动,指不定会被误会。”

他们也有逃的动机,现在最好不动,鲁衍孟赶紧开口,手里拿着木勺搅着铁锅,一副专心煮菜的样子。

何家兄弟实在是太猛了,大哥何进,老二何冲一人提着一根哨棒,肩并肩从街道那一旁硬是打了过来,毕竟都是乡亲,下不了死手。

这一头,火把从外来,佥事陈世清带着醉态,骑在马上,身边八名家丁披着皮甲或半身罩甲,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握着刀,还有两人端着火铳,身上绑着燃烧的火绳。

何家兄弟被堵在街道上,进退不得,想要从朱家倒塌的房子缺口冲出去,刘高旭抄起铁耙,双手紧握,瞪目喝道:“何家兄弟,别给我们兄弟招罪!”

“大牛兄弟,一起逃吧,从征的,死的可都是你我这样没人管的贱命!”

“俺不管,你们兄弟怎么闹腾别犯朱家地界,什么都好说!”

“嘭!”

火铳手小心翼翼,瞄着地下闭着眼睛开铳,火铳成功炸响,他脸蛋安全后,才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睁眼,一旁陈世清骂道:“怂包货,这是戚爷爷当年督造的鸟枪,不是你见过的破烂货,怕甚怕!”

何家兄弟被火铳一惊,胆气去了三分,背靠背,握着哨棒,兄长何进大呼:“陈大人,放俺们兄弟一马,来世俺愿为陈大人做牛做马。”

“休得聒噪!弃械束手,本官给你们兄弟一条活路。否则,严惩不贷!”

“敢问大人,是怎样的活路?”

“本来你家去一人就好,既然你们兄弟齐心,那本官成全。只要弃械,既往不咎。”

陈世清大声说着,还看了眼一旁的鲁衍孟三人,一旦这五个人一起要逃,没人能挡得住。起码,光一个大牛发疯起来,就没人挡得住。

于是,他用更大的声音喊道:“乡亲们都能做个见证,只要你们兄弟放下棍,本官绝不追究苛责为难。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们兄弟一起从征,如何?”

火铳在这里就是摆设,这里的都是乡里乡亲,火铳手也不会往人身上打,打了会被乡里人看不起。他们虽然忿恨何家兄弟要逃,可却不想要了他们的命。

只要是能谈判协商解决的事情,那就尽量不要动手。否则今天对何家兄弟动手,改日就会对他们动手,这是基本的规矩,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是卫所基本的秩序。

何家兄弟不信,他们的行为是逃军,在军中是犯得上砍头的重罪。

周围有威望的老人也在呼喊着,规劝何家这两个后生。

鲁衍孟侧头,在朱延平耳边轻语道:“现在两边僵持,时间久了姓陈的脸面放不下,可能会害何家兄弟性命。站出去,你给两边一个台阶下,对大家都好。”

“那我该说什么?”

“随你!”

鲁衍孟猛地一推,朱延平向前三五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牛更是握紧了铁耙,面向陈世清,陈世清眼眸一缩,笑呵呵道:“朱家三郎的孝义,乡亲们有目共睹。现在三郎有话说,大伙听听。”

妈的,这个读书人太狠了,这种情况能说啥?

和朱三郎过世兄长关系不错的何冲喊道:“三郎,有话就说,哥哥们不怨你。”

深吸一口气,朱延平想起了老家的村长是怎么劝自己毕业入伍的,照猫画虎,指了指自己道:“孟先生刚为三郎起了个大名,他说辽东、西南川贵、西北兰州、东南福建都有边患战事,这种时刻正是大丈夫挺身而出,共赴国事,凭手中刀杀敌寇,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大好时机!”

“他给三郎起名延平,以后三郎就叫朱延平,大牛叫刘高旭,是先生为我二人投军起的大名。何家二位兄长,咱都是年轻人,待在卫里没个营生有什么前途?不如投军,我们兄弟肩并肩,杀出一个富贵来!和乡亲们舞刀弄棒,不算本事,他日衣锦还乡,带着乡亲们一起富贵,那才是真本事!”

一名牙掉光了老太爷听了,在子孙搀扶下走出人群,含糊不清道:“朱家小子的话在理,现在的世道比戚爷爷那会儿好不了多少,正是豪杰一展拳脚的时候。何家后生,听劝,跟着朱家小子投军去吧。”

陈世清也松了一口气,接过话道:“何家兄弟,你们兄弟二人自幼就不安分,横行乡里时本官睁只眼闭只眼,就想着你们这等豪气,他日也会有一番作为。未曾想你们竟然如此令本官失望,连三郎都不如!”

“若信陈大人,信乡亲们,信我朱三郎延平,何家二位兄长,放下棍棒,明日咱一起投军去!”

何进看了看朱延平,扭正脑袋去看陈世清,陈世清对他缓缓点头,何进将手中棍棒一丢,双膝跪地磕头道:“与舍弟无关,是小人贪生怕死鼓动舍弟出逃,还望陈大人宽宏大量。”

“大哥!”

“跪下!快向大人请罪,向惊扰了的乡亲们请罪!”

何冲扭着脖子,神情不甘弃棍跪地。

何进给他摆足了脸面,陈世清摇摇头笑道:“只是一时冲动而已,何况本官已与乡亲们做了约定?今夜虽让乡亲们失眠,可却让我等发xiàn

了三郎这样的豪杰,这是好事,这是喜事。都起来吧,你们兄弟就跟着三郎,帮三郎处理了家务事,一起来营。”

“谢大人宽宏,我们兄弟以父母在天之灵起誓,绝不再逃。”

陈世清只是点点头,驱马上前拱手道:“今夜乡亲们都在,也做个见证,朱三郎朱延平,孝义、忠勇没得说。这回卫里出丁是上面的军令,本官也没法子。可却能帮三郎一把,咱左千户所有几个空缺的总旗官,该不该给三郎一个?”

老太爷上前一步:“陈家人就是啰嗦,给三郎一个百户也应该,这事就这么定了,这么冷的天,大伙都散了吧。”

陈世清赶紧下马,拱手赔笑:“老太爷说的在理,可后生手里只有任命总旗官的职权,正七品百户,可是要向都司报备核查的,要有军功才行。”

“哦,是这个理,那就都散了吧,这天怪冷的,冻病了可不好。”

年近九十的老太爷可是卫里的宝,陈世清可不敢得罪老寿星,还想着讨人家欢心沾沾福气。

这年头,家里有个年过八十的老头,真是福气,起码会拿朝廷给的粮食吃。地方官员,也会时常拜访,是公务,搞清楚养生法子也是很重yào

的……

境内高龄人口,也是政绩之一。因为这意味着子孙孝顺,子孙孝顺是父母官的教化所致,是朝廷恩德的体现,很简单的逻辑体系。

“三郎,随本官来一趟卫所衙门。”

拍拍朱延平的肩,陈世清一副有好事情等你的神情。

鲁衍孟一副就该如此的样子,谁能保证何家兄弟不再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个子看着他们,把朱延平带走,并以此控zhì

住大个子刘高旭……

第5章 军火贩子陈世清

镇海卫很可怜,本来管着整个太仓州,原名太仓卫,是朱元璋为吴王时设立的军事重镇。可随着土地外流,逐步落入民户手中,导致镇海卫的卫所实土缩减,辖内军户、军余也少了。

弘治十年镇海卫就剩了个空架子,而本地民户经济繁盛,为了方便税务,改为太仓州,这是非常典型的卫所改府县事件。

世袭军官不好安置,就保留了镇海卫编制。原来的镇海卫城已经变成了今日的太仓州的附属关塞小城,编制一个巡检司,管着这片流油的土地。

如今镇海卫五个千户所,就是五个聚在一起的大一点的村落,形成一个规模比太仓州城小两号的乡镇。简单来说,整个镇海卫城有五片区域,每片就是只有一个街道的居民区,远不如当初繁盛。

论绝对武力,二百人的巡检司可以冲的镇海卫不成样子。

各地的巡检司,比卫所军户强,因为他们不仅是卫所的补充那么简单,他们不仅管治安,还管着缉拿盐贩子,遇上了就是不死不休。

卫所也管缉拿方面的事情,只是这口肥肉没人愿意让卫所的人沾。有盐务暴利的卫所,加上本身合法持有武器铠甲和训liàn

的权力,还有人口,卫所在地方上的势力将无人能制。

镇海卫衙门,陈世清抛了马鞭给家丁,示意有些拘谨的朱延平入座,他本人坐到主位道:“今夜这事还多亏了三郎仗义,否则何家兄弟闹成的祸端捂不住传出去,我们镇海卫的人脸面就丢光了。先稍等片刻,本官去拿些东西。”

“劳烦大人了。”

“无碍,出去了你们代表的可就是镇海卫的颜面,有三郎这样的少年豪杰,我们这些坐堂掌印司事的,出去了脸上也光彩。”

陈世清喊来老仆上茶点,本人返回中堂,这里是办公的地方。

取了一张拓印好的空白军籍堪合提笔书写:“总旗官朱延平,年十八,世隶籍中军都督府镇海卫左千户所李屯百户所,世袭军户。”

“天启三年腊月,父死袭职,戴孝应征,恰逢地动乃使其母丧,双亲俱亡而军令在前,其慷慨报国之心昭然,激励本卫子弟应征报国,故众议,以功擢总旗官。”

提笔蘸墨,陈世清闭目想了想朱延平的容颜体形,又写了上去,随后写上朱延平父亲的简陋信息以及父祖三代姓名和朱延平本人婚姻状况,以及一些特长。

最下面写上自己的名字与时间,画押、盖印。

一份代表军人身份的军籍堪合就出现了,军籍堪合与军户花名册都是黄颜色的纸质,俗称黄册,民户是白册。

这份军籍堪合经过陈世清誊抄,留一份在本卫所备档,一份还要送交中军都督府。与卫所一样,五军都督府管事的也是文职佥事,并不是伯侯、重将充任的左右都督、都督同知,武将的权力已被剥夺干净。

随后他又来到后院甲库与武库,皱着眉头想了想,喊来家丁抱了两套铠甲,和五件兵器回前堂。

这里,他正进来时看到朱延平饮茶,左手稳端着茶碗托碟,右手握着茶碗盖轻轻拨着茶水浮叶,神态认真优雅,不似一个粗鄙的军户子弟,倒与他看到的一些文官老爷类似,不由楞了楞。

姿态好学,可是需yào

人来教,可那份沉浸其中的静谧气质学不来。

文人、文官的做派,不是你用心就能学会的,朱延平毫无虚心,底气十足的表现,让陈世清愣了许久,这是一个将要投军,生死未测的年轻人所能有的气度?发觉朱延平看过来,他才反应过来。

“让三郎久等了,抬上来。”

陈世清入座,两名家丁各抬一副盔甲架子进来,陈世清有些为难道:“原本,卫里出了三郎这样的人物,卫里不做些表示实在是说不过去。可卫里的情况,三郎也清楚。自迁到这荒僻地界后,上下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

“这套棉甲还是援朝时上面分下来的,年头久,却轻便耐用。这套纸甲是去年太仓州拨付下来的,别看是纸,战前淋湿后能防弓矢、火铳铅丸。比不得棉甲耐用,却胜在轻便,更显威武。”

朱延平仔细打量这两副铠甲,有些好奇,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铠甲,这对他来说是神mì

的东西。

棉甲的造型让他诧异,后世辫子戏里,八旗军不就穿的是这种玩意儿?怎么明军也有?好像还用了好久的样子。

见他目光落在棉甲上,陈世清拍拍棉甲道:“棉甲,将棉花锤打成片,内中裹着巴掌大的铁甲片,以铜钉铆钉。甲身各部离散,不管体形如何,都能披挂上。北方冬季,因甲身宽大,可内穿皮袄棉袍;在南方,这甲能避雨,却因甲裙过长,不利于水泽之地行军与水战。”

“这也是个穷人的玩意儿,制造简单,三郎若看上这棉甲,算是卫里对三郎官升总旗的贺仪。”

陈世清又拍拍涂刷黑漆的纸甲,这套纸甲造型非常好,两肩还有猛虎肩吞,腰间是一只铁铸的水牛大带,牛口大张瞪目,还有两只弯曲外突的牛角。和防护全身的棉甲比起来,这套纸甲下身裙甲、前摆只到膝关节,利于河泽之地作战。

“这是纸甲,胸口处有百炼精铁锤打的护心甲片,各处内中夹着铁线。故而成本不菲,纸甲也就能穿个三五年,卫里舍不得用,就一直放着。纸甲受不得潮湿,放着也会朽坏。若三郎能掏出十两银子给卫里,这套纸甲就给三郎。”

十两,是绝对买不来这套纸甲的。可卫里的人穷惯了,军户穷,军官也穷,否则一件威风的纸甲,也不会放到现在。

可这纸甲不穿,也会坏,又没人掏钱拿这套甲,陈世清不得不给这套甲找个买主。

想卖给土豪,可民户哪能私藏铠甲?逮到了最轻也是倾家破产,豢养家丁护院的土豪,手里有兵器,唯独不敢染指铠甲。别说民户,普通军户也别想要铠甲,只有世袭军官家族和现役军官才能在家摆个盔甲当镇宅物。

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可以买个俊俏小姑娘,可以请过气的名妓来饭局上弹唱两三次,也可以买头牛。牛比人值钱,这就是这个时代。

卫所之前定的三十两,是一个普通军户掏不出的钱,意思很简单,普通军户别想没用的,直接应征吧。

朱延平已经被纸甲威风的造型收买了,上前两步探手,看一眼陈世清,陈世清笑着颔首,他心中感叹这年头当官的就是随和,他哪知dào

陈世清的窘迫?

手抚在纸甲上,纸甲表面涂漆,触感稍硬光滑,而又有斜十字交错的钉线,表面突出一块块竖立的菱形,仿佛鱼鳞一样,质感十足。

摸着这套甲,朱延平笑了笑,学着电视上的官员交际,拱手道:“大人,卑职喜欢这套甲,那套棉甲也想要,大牛是卑职兄弟,也好给他置办一身。”

陈世清笑了,他还要准bèi

教朱延平一些和上级打交道的礼仪,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熟悉这一套,那他也能少不少事情。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镇海卫虽小,可该有的规矩不能废。朱延平是他提拔的人,他就有义务教导朱延平,将来朱延平若真的发达了,有义务拉一把陈世清,或者回报陈世清的后人。

文官如此,武将也是如此,这是普世的价值观念。他看中朱延平,也只是一种投资而已。

因为朱延平没有讲价,虽然神情拘谨,态度恭敬,可这份对金钱不斤斤计较的行为,才是真豪气。难得的是对兄弟的关照,军中只有这种豪爽有情有义的人,才能聚人心,走得远。

陈世清根本没有奢望这套纸甲能卖十两银子,收到十两他很满yì

了,认为朱延平的不砍价,是对他的一种信任与尊重。

在朱延平看来,和学生会主席,甚至是班长都不能讲条件,更别说是和一个正四品的卫所指挥佥事。上面的人说了什么,那就是什么,顶嘴只会有苦头吃,小鞋穿。

“十两是卫里的钱,是这身纸甲的钱,那套棉甲本就是给三郎准bèi

的,三郎一并拿走就是。”陈世清笑呵呵说着,对门外家丁点点头,家丁又把兵器拿了进来。

总共是两杆红缨枪,一把刀,一把剑,以及一杆大刀。

这些兵器价值低,没有保养的价值,唯一有价值的就是那把剑。

男人对兵器的喜爱,是发自骨子里的。朱延平摸摸有些锈迹的枪头,触感冰冷,直抵心头,喜笑颜开,锈迹是可以磨掉的,没啥好在意的。

见他摸长枪,陈世清说道:“不建议三郎选长杆兵器,交战时没有弟兄掩护,拿长杆会吃亏。而且枪兵多是打头阵的,这口剑三郎看看。”

朱延平拔剑,没拔出来,陈世清笑着指了指道:“按剑簧,剑会弹出。这口剑岁数比本官还大,却依旧锋锐。只是剑技难学,学会就是百人敌。而一手好剑术,才是军中晋身捷径。”

按动黄铜质地的剑簧,一声脆响,剑弹出近一尺,朱延平也没有拔剑,看了看幽冷,剑身有着铸造时留下花纹的剑,直接问:“大人,这剑是个宝贝,卫里要多少钱?”

“会说话,识趣,你小子有前途。这剑要五两,三郎拿三两就成了。另外那口大刀,还有这口短刀三郎一并拿去。刀鞘待你们入营后,由匠户打造补上,大刀上再把铁环补上,也就齐整了。”

“那就多谢大人了。”

朱延平说着,将怀里的钱袋取出来,眉头轻皱道:“这银子鲁先生说是十七两,就一并交给大人,多下的,是三郎感激大人的照顾,给的孝敬。”

“瞧你这孩子把话说的,你们应征,此去杭州编练营伍,最少要有三个月操训。军里的粮秣是个什么情况,我们镇海卫子弟是清楚的。军饷也就别指望,发下来能吃一顿荤的就没了。杭州那边的东西,贵的让本官害pà

,更别说你们了,三郎大小也是个官,同僚交际少了银子,也会被看不起的。十三两,就十三两。”

“大人,自父母弃三郎而去后,大人对三郎多有照顾,三郎心里暖和。三郎无以为报,这银子,是三郎打心底肺腑里给大人的孝敬,大人不收,三郎愧疚,恐怕睡觉,都睡不踏实。”

朱延平是真感动,一个堂堂正四品的官对他这么亲切,有一种长辈的感觉。前世的班主任,还有工厂的班组长,只关心他的成绩,关心他的工作效率,别的根本不管。对他的责骂呵斥多了去,和眼前这个官来说,没法比。

见他说的真切,陈世清本想推诿一下收下,可觉得这笔钱收了会寒人心。三郎什么都不懂,可那个大牛长得粗猛,却是个心细的人,大牛气不过失去银子,肯定会诋毁他。

再三推辞,陈世清只收了二两的孝敬,还给朱延平二两,还是以赏赐的名义给下去的。他开始喜欢这个文质彬彬,懂礼数,心胸坦荡懂的感恩,还豪气的少年。

拉着朱延平,彻夜相谈,传授自己的官场经验。

第6章 戚刀

小睡片刻,腊月二十四一早,朱延平抱着两套铠甲与兵器,贴身放好军籍堪合,离开了卫所衙门。

“老爷,未免对这朱三郎太过优厚。”

老仆进屋,端来一碗米粥,这年头,除了那些大富大贵的豪商和官老爷,卫所里的诸位老爷,家里也没有余粮啊。

吃着米粥,陈世清眼睛眯着,倦意十足:“说说看,不这么做又该怎么做?”

“小的觉得给套棉甲就能说的过去,看朱三郎老实本分的样子,说不得也能收个十两银子。”老仆为茶壶添水,主仆之间的关系往往比亲兄弟还好,主仆关系紧张的,是那种白契签来的短工,或者直接就是强买来的黑户劳力。

“呵呵,我陈家不上不下,却也不缺那几两银子度日。这卫里的事情,麻烦着呢,外面的事情也麻烦,卫里不出几个人物,这镇海卫也就到头了。”

陈世清放下米粥,眉头皱着,有些话他不能说,传出去会引发卫里的骚动。尽管镇海卫已经从两县之地,缩成了一个乡镇规模,可依旧是祖祖辈辈寄身之所,可能裁撤的消息传出去,必然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去年六科官刑科给事中解学龙上折子,胆子很大,说文官由明初的五千四百余,武官编制两万八千余,至今都翻了三倍。明初那些人可以管理国家,为什么现在非要这么多人?建议裁冗简政,每年朝廷可以节省上百万的俸禄支出。

裁减编制是不可能,没人能下得了手。可解学龙的折子得到天启皇帝的认可,总要裁掉一些做做表面文章。

陈世清这个四品文职卫所武官,实jì

上管的人,干的事就是一个镇长。他可不想让镇海卫的编制被上面取消,到时候他将失去现在的一切。

卫里出一些有影响力的人物,朝廷把裁减指标放下来,地方都司也会衡量衡量。他不求镇海卫能起来,像大同右卫那样名将层出,只求不要垫在最后面成了挨刀的可怜鬼。

“老爷,这么骄纵朱三郎也不是常事,这孩子傻乎乎的,以为外面的人都如老爷这么好说话,就怕受气忍不住闹出祸端。”

“这是他的事情,与你家老爷何干?外面受气了,才会念着咱的好。他家的那个鲁疤脸,大牛哪个是省油的灯?外面吃吃苦,也是一番磨练不是?”

陈世清放下木碗,要回卧室见老仆还跟着,扭头问:“怎么,还有旁的事情?”

“老爷英明,威武大将军不见了……”

威武大将军,可是太仓州斗鸡场圈子里的霸主,陈世清的心尖子,眨眨小眼睛,浑身的倦意以怒气的方式宣泄出来,尖叫道:“找!翻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那边朱延平在乡亲的帮zhù

下,将两套甲和兵器搬了回去,大牛四人吃饱喝足睡的正香,威武大将军的尸骨也入土为安了,鲁衍孟敏锐,听到声响就自己醒了。

“呦呵,陈大人手笔不凡呐!”

鲁衍孟爬起来,揉着眼睛走近几步,摸摸放在草垛上的纸甲,又有些不屑道:“还以为什么宝贝,一套破烂货,看你那出息样。”

抄起纸甲附带的头盔,鲁衍孟敲了敲道:“还成,是个铁家伙。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年辽东大战时,杨镐麾下先锋大将,总兵杜松就戴了武库换装的崭新战盔,让建奴一箭射穿头盔,死了。”

朱延平拔出剑,切着稻草玩的不亦乐乎,头也不抬:“那和我有啥关系?杜松是谁?”

“延绥镇出来的军户,他有个兄长杜桐也是一方重将,总之延绥杜家是世代将门,不是你能遇上的。不过,杜家一蟹不如一蟹,总兵杜文焕在西南的表现能用可耻来形容。”

鲁衍孟将头盔戴在自己脑袋上,绑上盔带,一身补丁脏衣服,看着十分滑稽,摆了个姿势道:“青荷,为本公子穿甲!”

随即摇头笑笑,鲁衍孟将立在草垛下的刀抓住,顺着草垛滑到地上,手指搭在刀刃上拭刃,盯着刀刃幽幽道:“三把兵器,姓陈的意思很明显了。三郎,被姓陈的敲走多少银子?”

“陈胖子还算热心肠,原本银子要都给他,他硬是还了二两回来,感觉他人还不错。你说你以前阔过,可学过剑术?”

“别把你家鲁先生当成寻常士子,儒生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我家一样不曾落下。御术、弓术合起来的骑射,咱也拿得出手。这剑术,还是学自蜀地道门青城剑派,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青城派?”

“怎么你听说过?不是讲书先生口中的那个青城,总之你别知dào

为好。”

鲁衍孟抬头瞥一眼,朱延平嘿嘿一笑,将剑收回鞘里,蹲下道:“既然你是我先生,剑术也一并教教,如何?”

“可惜岁数大了些,十四岁才是学剑的好年纪。成,有空闲了就传你两手保命。”

鲁衍孟随意说着,一副说大话不要本钱的神情,抓起土疙瘩将大牛刘高旭砸醒,呼喊道:“快起来,事情还多着呢。”

事情的确还多着呢,起码要把房屋里面的家具碗盆什么的收拾好,或寄存或送给朱延平叔父那里,一帮人也不能就这样入营,最起码也要置办一身行头。

朱二一家子也早早来了,为朱延平升职贺喜,也是来帮忙收拾的,不出朱二的预料,家具什么的,都归他家了。

将东西搬到朱二家,已是晌午,朱延平二娘今日很热情的招待了这些人。昨夜朱延平的表现,让邻里看朱二一家的眼神也不一样了,他二娘自然也是扬眉吐气一番,当然,送给他家的家具也是宝贝,起码她两个儿子将来分家时,不愁了。

一宿没睡好的朱延平被喊醒,原来是卫里的老太爷来找他,老太爷年近九十,他不敢耽搁抹一把脸,就出去迎接老太爷。

“陈家那后生总算做了回人事……三郎来了啊?到老头子这里,看看这个……”

老太爷中气十足点评着陈世清,指着身后两个孙儿捧着的东西道:“三郎,这是戚爷爷打造的戚刀,家里没人使唤,供着也是糟践,拿着去砍鞑子砍倭寇,砍折了才是这刀的命。”

他的儿子如今也是发须皆白的老头,身披素色锦衣,扶着老太爷开口道:“家里都是读书弄墨的,戚爷爷的东西就该上沙场,这刀三郎收下,饮血的戚刀才不愧戚刀之名。”

“老头子还在,有你说话的份?”

老太爷有些不快呵斥自己插嘴的儿子,他年轻时可是戚家军一员,他家里能从普通军户成为商读一体的士绅一员,全是老太爷杀出来的,他的威望在家里,在卫里,都是无人能撼动的。

老太爷的两个孙子,已是中年,各穿青衫布袍,头戴四方巾,一派儒生打扮,说明他们最低都是童生,是有功名的人。

“戚刀……”

一旁鲁衍孟轻吸一口气,这刀,价值不下百金。如果刀身铭文刻有军职,还会依军职高低而有高低增幅。

“戚爷爷的刀?”

朱延平与周围的乡亲都愣了,以前听说过老太爷家里供着这么一尊大神,原来是真事。戚继光的威望,在东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三郎昨夜的豪气莫说被刀惊散了?给老头一个准信,敢不敢要这刀?”

“怎么不要?三郎不会堕了戚刀名头,人在刀在!”

捧刀的中年人双手将戚刀递给朱延平,和声道:“戚刀在手,不长眼的敢抢,三郎杀了就是,官司打到南京三法司,没人能动三郎。”

三法司,即刑部、大理寺、监察院的合称,是最高司法机构。因为有南北两京,南京是法律上的首都,北京是天子行辕所在的行在,两处都有百官编制,一模一样,所以三法司也有两套班子。

“就是这个话,敢抢戚刀的,杀了就杀了。”

老太爷拍拍大孙子的肩,很满yì

大孙子这番话,另一个孙子踏前一步,手里捧着个木盘,盘中用红绸带盖着一样东西。

老太爷揭开红绸,露出一口海碗,一口表面布满裂纹如同冰裂的素白色海碗,通体泛着淡淡铁锈色。

“这是老头当年吃饭的家伙,我戚家军的弟兄靠这个家伙吃饭才百战百胜,斩千人不折一人,全靠这玩意儿庇佑!”

“哥窑纹取冰裂、鳝血为上,梅花片墨纹次之。细碎纹,纹之下也。”

鲁衍孟轻声念叨一句《格古要论》上的记录,冰瓷是宋代哥窑的名品,周围这些俗人怎么知dào

冰瓷的宝贵性?

他估计,就连这位随戚继光征战沙场的老太爷都不知dào

送出去的是什么东西,可能只是一个迟暮的英雄,送出的一份美好祝愿。

此时,距离宋朝才三、四百年,收藏界就有‘纵有家产万贯,不如冰瓷一件’的感叹。眼前的碗虽然是仿造的冰瓷,还是品质最差的细碎纹,可这东西,真的是无价之宝!

把这玩意儿送到合适的地方,完全可以换来一生的荣华富贵!

他闭嘴了,什么都没说,神情平淡,透着往日挥之不去的三分流里流气的痞气。

朱延平没想到老太爷送了他一个吃饭的碗,看老太爷恋恋不舍的神情,拱手道:“老太爷,这碗三郎不敢收,有戚刀助威壮胆,足够了。”

“当年的老兄弟估计也没几个了,这碗给三郎正好,老头留着没啥用处,老头也用不了几年。成了,就这样吧,老头先走了,三郎有出息了,来李家坟头烧柱香,给老头说道说道。”

老太爷转身,对孙子轻哼一声,两个孙子也有些不舍这碗,搀着老太爷走了。

老太爷的儿子留下来,低声道:“家父是一家之主,这碗虽宝贵,既然已送出,还望三郎好生保管,毕竟这是戚家军的传承。浑河血战后,戚家军就断根了,若三郎有出息,别给戚家军抹黑,糟践了这碗。”

“说甚胡话呢?滚回来!”

老太爷担心儿子把碗讨回来,扭头喝骂一声。他相信戚家军百战百胜,靠的就是吃饭的家伙庇佑,有灵性。

而他家里人认为老太爷高寿,也是这碗的功劳。这么送出去,除了认天命的老太爷,其他人心里真不好受。

“三郎,这碗不比泰山轻,莫要轻易示人,祸福难测呀。”

回到屋子,朱延平缓缓抽出戚刀,刀身铭文类似小篆,他看不懂。鲁衍孟瞅了瞅,道:“老太爷当年英雄,这是哨官佩刀。”

第7章 人靠衣装

天启三年腊月二十五,因万历末年以来,刑罚弛纵,厂卫缉事亦渐稀简,厂卫诏狱甚至因为犯人少而打理,以至于连蒿草青苔都长了出来。

因为原锦衣卫掌印骆思恭态度摇摆,是向着他所监视的文官集团的,所以锦衣卫这一头也就没了业务。东厂方面,提督是魏朝,与司礼监掌印王安是一伙人,与东林关系密切,也是向着文官集团的。

天启登基后,纵容自己的伴当魏忠贤与奶娘奉圣夫人客氏勾结,搞死吃里扒外的魏朝、王安一党。没有锦衣卫充当羽翼的东厂也不成气候,现在拿掉骆思恭,魏忠贤以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领东厂事,并监督锦衣卫都事。

魏忠贤提督东厂,任用勋戚田尔耕掌锦衣卫事,勋戚武进士许显纯掌镇抚司、诏狱。

天启皇帝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天启三年是京察年,东林全面控zhì

南北两京的京察大计,负责审核所有五品以下的官员,将与他们唱反调的诸党中低层一网打尽,连中立朝臣也不放过,满朝尽东林,东林人高兴的大呼:“满朝皆正!”

他们是正,那之前那些诸党成员与中立大臣是什么?奸佞还是小人?

这日,也是卫里的逢集日,周围乡镇村子的小贩都会来这里摆摊,村民们也会来这里交yì

买卖。总不能有什么生活需求就去州城一趟,路途远,物价还贵,往往人生地不熟还会被城中青皮、地痞敲砸勒索或盗窃。

卫里天还没亮,就有小贩挑着挑子或推着车车,家资充沛一点的会驾着驴车拉着货物来摆摊。杨老汉一家也早早将刘高旭喊过去帮忙掌握火候烧豆汁,点豆腐。

以往,朱延平一家子也是半夜三更烧好豆腐,天没亮就出发去逢集的乡镇贩卖。否则光在卫里卖,根本卖不动。

年关将近,到正月十五之前,这段时间是没有逢集的,赶集的人要采购的东西就多了些,总不能买不够,去州城买。

因为爱鸡失踪而倍感伤怀的陈世清陈大人待在家里喝闷酒,他的悲伤差一点点就达到了戴孝的地步……

逢集日,也是卫里改善财政的时候,他懒得出门,就派手下人上街收租税,也没忘给朱延平好处。

“姓陈的仗义,这事给力。”

刘高旭带着一盒豆腐回来,交给朱家二娘做菜,送走陈世清的家丁,眼眸之中满是兴奋。他跟着朱老汉夫妇赶集,小的时候没少看收税的团练摆威风,后来他个头猛蹿,别人才不敢欺负朱家。

可对收税这种差事,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向往,感觉就是手一伸,就来钱的差事,十分的畅快。

鲁衍孟蹲在椅子上,如同一个猴子一样,夹着一块盐豆腐道:“能收多少?看把你高兴的,除去给卫里的,余下的能让咱五个吃顿饱饭就算陈胖子开恩了。”

他吃饭的姿势很没礼貌,可他是个读书人,新来的何家兄弟也忍得了,再说兄弟俩跟着吃了陈胖子的大将军,算是一条船上的人,闹矛盾说漏嘴传出去,都没好果子吃。

何进放下筷子道:“收税也是有讲究的,三郎兄弟,俺们兄弟投了你,陈大人给了俺们机会,三郎想怎么收就怎么收,我们何家兄弟挺你。”

“对!三郎,收二百文是收,五百文也是收,以后能不能回来连姓陈的都不知,干脆捞一网大的。”

何冲放下碗,一脸的红光,收税,可真是个威风的差事。尤其是对一些远处来做买卖的外地人,往死里欺负也有卫里做后盾。

官司打到太仓州,知州大人也会偏着他们。怎么说,镇海卫的人穷惯了,自己人再欺负,指不定镇海卫的军户军余们会冲击州城,这种事情发生的还少?

何家兄弟的鼓动,也是符合常理的,陈世清把差事给他,就有补充他荷包的意思。

朱延平手里握着油饼子,眉头轻皱道:“做买卖的也比咱们好不了多少,看情况收吧,有外地人就干一票,周围乡邻沾亲带旧,事做绝了乡里人脸上也不好kàn

。”

欺负外地人,朱延平干过,也被人干过,没什么心理负担。

鲁衍孟缓缓点头,眼珠子眨眨,嘴角翘起道:“咱这身行头镇不住外地人,你们先等着,咱去裁缝家里弄几套衣服。既要出征,穿的寒酸了也对不起这条命。”

“就是这个话,要死也要吃饱了,穿的光鲜再死。”

朱延平将两贯铜钱从腰里解下来,原来是缠着的,递给鲁衍孟,看向何家兄弟道:“给何家两位兄长也置办上,以后就是同生共死的弟兄了,就该有福同享。”

一套衣服二三百文,这可不是一笔小支出,何家兄弟眉开眼笑,抱拳恭维,齐呼三郎义气。

见他会收买人心,鲁衍孟摇头笑笑,将两贯铜钱往肩上一甩,拿了一张油饼子裹了些盐豆腐,边走边吃。

苏州的衣物比北方便宜,可以说是天下,乃至全世界此时最便宜的地方。苏沪地区的纺织业十分的强dà

密集,上到丝织品,下到棉麻,应有尽有。

这块有天下粮仓之称的肥沃土地,此时已经不种粮食,种的是棉花、油菜花之类的经济作物,粮食自己勉强能自足。

几个人吃了个差不多,鲁衍孟抱着一堆熨烫工整的崭新衣物回来,引得朱二一家子侧目,朱二更是进来搬咸菜的时候,责备了几句。

缺衣服可以买布匹,让家里两个女眷缝制,有必要掏那个冤枉钱?

“大牛,将甲胄搬来。”

“三郎,你也洗洗头,你看这是什么?”

鲁衍孟将何家兄弟的青衫短襟递过去,手里扬着一条渔网丝袜一样的东西,朱延平差点就把丝袜两个字吐出来,鲁衍孟开口道:“就知dào

你没见识过,这是网巾,束发的。”

梳洗之后,朱延平换上了一袭白色粗布袍,端坐着由鲁衍孟为他梳头束发,一旁刘高旭一袭黑袍,外罩素色灰青对襟衣,看看自己衣服的质地,又看看朱延平的白袍,顿时就不满了,嚷嚷道:“叫花子,你怎么给三郎买的是粗布衣裳?”

“你个憨货懂什么,只有那些庸俗的商家子才会丝衣锦袍,去看看那些……算了,对牛弹琴!人靠衣装,三郎本就生的不凡,这打扮上面落了俗套,只会惹人笑话,平白埋没了自己。咱将三郎装扮一番,说不好杭州编军检阅的时候,知府老爷会看上三郎招为女婿的。”

鲁衍孟将朱弘昭的长发束起,将网巾套上去,网巾正中有个缺口,刚好让发鬏出来,围着发鬏系紧。网巾下方刚好罩住额头,由一条寸三宽的缝边,里头有细绳,细绳两段在颅后露出,握着细绳两段,鲁衍孟正在打结,愣在了那里。

面前刘高旭端着铜镜,朱延平看着镜中微微扭曲的自己,很满yì

网巾的装饰效果,见鲁衍孟愣在那里,问:“先生,可有不妥?”

“哦……想起了以前,咱帮弟弟束发时的情景。”

鲁衍孟说着,将细绳收紧,打结,转移话题,手拍拍朱延平头顶露出的发鬏遗憾道:“可惜没好冠,等到了杭州几十文买套漆木的,也就应上了。”

然后将一根白布条裹在朱延平额头,脑后系紧,布条两端垂到朱延平肩前。

示意朱延平起身,在鲁衍孟的指挥下,何家兄弟将纸甲分解,给朱延平一一套上,何冲蹲在背后为朱延平的束甲水牛大带费力绑着,这种玩意儿他没见过,很繁琐的样子。

鲁衍孟将头盔放在桌上摁紧,一把将盔顶红缨装饰给拔了,从怀里取出一串买来的白色牛尾****盔顶,别了两根短竹棍进去加固,刨刨苍缨盔饰,他满yì

笑了。

“三郎,这盔戴上逢人就别摘了,不然顶上无冠,会让懂事的老爷们笑话。”

“昂,听先生的,先生怎么说,都是为了咱好。”

鲁衍孟踮起脚,将头盔给朱延平戴上,绑好青色盔带,在朱延平下巴处打了个漂亮的结,向后退两步,上下打量道:“人常说,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俊一身白。咱都有些认不出三郎了,好像一个大将军站在咱面前!”

两年前他浑浑噩噩来到这里,那时候的朱延平才是一个只到他肩膀的少年,朱家二郎还在,那年染病死了。他知dào

,可能是他带来的水土病,对朱延平,他有一种愧疚。

这时候朱延平的堂嫂进来拿称,瞥一眼朱延平,清秀的面容红了红,拿了称仓惶出屋,似逃一样。

加上头盔总重二十斤的盔甲穿在身上,两肩、腰部分担负重,可朱延平感觉不到一点压力,浑身罩着一层甲,他感觉内心深处有一种悸动,仿佛浑身充满了力量,胆量也壮了起来。

没有甲,浑身缺乏防护,会小心翼翼。有了甲保护,有了最基础的保障,谁都会增长胆量。甲是一层保障,兵器是一层保障,掌握自保和攻击手段的人,自然有底气,有信心,有锐气。

鲁衍孟从墙上取下剑,挂在发愣的朱延平左腰,那头何家兄弟帮zhù

下,刘高旭也将棉甲穿上,头戴高尖铁盔,还将铁盔带着的护帘绑上,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对牛眼,手里抄起立在墙角的大刀,整个人气质也变了。

“三郎,想什么呢?”

拍拍盔甲,鲁衍孟拿起茶水饮一口,回头眼睛斜瞟着自己这个学生,神情有些得yì

。他相信自己藏着,在他的包装和调教下,朱延平会走的很远。

“浑身充满了力量,三郎感觉,现在能打十个!”

一旁何冲返回板凳上,也喝口水道:“俺觉得,三郎这么威风,吓也能吓退十个。”

门外起了喧哗,朱二一家子卖的是咸菜,摆在自家院子前,此时卫里开始收税,攀谈起来。来的人是陈世清的副手,镇抚使杨国锐。

杨国锐给朱延平面子,只收一文钱走个场面,朱二浑身轻飘飘硬要给杨国锐一坛咸菜……

听到喧哗,鲁衍孟探一眼,回去对朱延平道:“外面是收税的杨镇抚使,这回他要去杭州掌军,三郎去交际交际,恐怕他是奔着三郎来的。”

第8章 敲诈勒索

卫镇抚使,从五品,卫所高层垫底的存zài

,以前是负责署理卫所内杂务的,现在是空职,就是个摆设。没有其他的差、役,就是待在家里拿俸禄的。

别以为此时的俸禄好拿,连宗室郡王以下的将军、中尉们,能拿个两成爵禄就不错了。卫所官也差不多,俸禄也就拿个两三成,没有其他进项的话,只能温饱。

此时唯一能拿足俸禄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文官,一种是宦官。

朱延平刚起身,朱二就引着杨国锐进来,杨国锐三十多岁,留着三捋小胡子,面目方正,双目炯炯。进来上下打量一眼朱延平,暗道一声好卖相,又看看一旁的刘高旭,连连点头很是满yì

,他更看重身高五尺八寸的刘高旭。

可刘高旭吃朱家的米长大,只听朱延平的,他想招刘高旭为家丁,自觉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对朱延平并不感冒,朱延平的投军宣言他是认可的,可认为朱延平有一种哗众取宠的嫌疑。他本人就是童生出身,这个镇抚使是世职,科考无望,这才想着领军报国,换取荣华富贵。

认可朱延平的思想,他却不相信这个少年入了军还能保持这份锐气。他质疑朱延平会表里不一,可这并不妨碍他拉拢朱延平,拉拢朱延平就是拉拢刘高旭这个大个子。

刘高旭的粗猛凶恶相貌,骇人的身高,足以成为一个武将的招牌,带着刘高旭在身旁,有面子,也安全。

杨国锐就是来夸朱延平的,夸赞一番后,抱着一坛咸菜与两名家丁离去。

朱延平只当是正常的人际往来,鲁衍孟却发xiàn

杨国锐的眼神老在刘高旭身上,最后见这个家伙只是费了一番嘴皮子功夫,不由笑笑,有些轻蔑。

五个人带起家当,告别朱二一家子,上街朝西街,也就是左千户所聚落区域走去,这里是朱延平收税的范围。

“呦,朱家三郎俊俏呐,让婶婶详细瞅瞅。”

一个妇女路过,上下打量很是满yì

道:“回来了,婶婶就帮三郎说门媳妇,保准三郎满yì

。”

结婚对朱延平来说是个羞人的,又突然的话题,脸红了红,顿时有些结巴,兼职媒婆的妇女笑呵呵笑了笑,与结伴而来的妇女走了。

不断与左右的相邻打招呼,抵达十字路口后,一袭青衫瓜皮六瓣帽的鲁衍孟将收税的三角白旗抱在怀里,端着铜盘,紧跟在朱延平身后,让刘高旭提着大刀开路,背后何家兄弟紧跟着。

六瓣瓜皮帽,也叫一统六合帽,与方巾、网巾一样,是典型的明代帽饰,定型于明初,各有寓意。

第一家是个馄炖摊,是卫里人开的,刘高旭收了三文钱,也拒绝了摊主请客的好意,转身放进鲁衍孟手里的铜盘里,叮当作响。

“收钱的感觉,太美了。”

刘高旭傻笑着,走到街道另一旁,身后鲁衍孟将三文钱塞怀里,握着小木槌轻轻敲打铜盘,提醒他们的到来,让街道两旁的商贩做好准bèi



朱延平左手按着悬挂在腰背后的剑柄,目光平时前方,按着鲁衍孟的吩咐,收税的时候不发表态度,保持威仪就够了。

走了几个摊子,遇到一个吹糖人的老汉,老汉说是没开张,刘高旭就要了两个孙大圣造型的糖人,本想自己与朱延平一人一个,被鲁衍孟一瞪,神情抑郁分给了何家兄弟,何家兄弟看看糖人,感觉当众吃有失面子,就随手送给了卫里路过的孩子。

不断在人群里前进,赶集的人也有意识避开这些收税的。

“二十文!”

一家布摊前,刘高旭冷着脸,左手拄着大刀,粗大的右手掌伸出去。

摊主本就被大个子一副战兵打扮给吓着了,探头张望,看看一身威武铠甲,左手按剑,目光平静的朱延平,又看看脸部烧的毁容的鲁衍孟,还有背后青衫打扮的何家兄弟也不似良善,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刀,另一个手里就提了一把刀……

赶紧数出二十五钱笑着递上来道:“余下的,是几位爷的茶钱。”

掂掂手里的铜钱,清脆作响,刘高旭笑道:“好说,好说,打扰了。”

“不敢,不敢,几位爷慢走。”

二十文,可以买一斤瘦肉,三十文,可以买一斤肥肉;三斤的鲤鱼,也就十文钱过一点,这就是此时的物价。

这五人的造型各有作用,这收税也收的平平稳稳,外乡眼生的人,只要摊子大,刘高旭就狮子大张口,胆子越来越大,在一家卖腊肉、猪肉的屠夫那里,硬是敲来五十文。

屠夫手里握着短刀,很是不甘,可他没胆子反抗。

朱延平为了应征投军后不饿肚子,也只能将心里的不忍给掐灭。镇海卫是漕运体系的一百二十多个卫之一,他们很清楚九边战兵吃的是什么东西。

一路收到头,外围是牲畜市场,有从塞外来江南卖牛羊,采购江南茶布去塞外再卖跑商路的晋商。

显然,这是一头大肥羊。

晋商垄断边塞生意,不给徽商、浙商、闽商、广商插手的机会,在江南的名声很差。只要是遇到事关晋商的官司,本地官员,哪怕是山西籍贯的,也要偏向本地人,否则他有的是麻烦。

“税金八十文。”

刘高旭阴着脸,对戴着六瓣瓜皮帽,身穿皮袄子的中年晋商说着,手掌伸出来,扭头打量马匹和羊羔,羊不多,很多沿途就卖掉了,马也只有五匹。

塞外的羊肉很值钱,尤其是在江南,刘高旭看着眼馋,可他买不起。

“军爷,这不妥。咱的牲口卖不出去就缴税,说不过去呀。”

“不愿缴税,那就带着你的牲口离开俺们镇海卫,将你牲畜拉出来的也收拾干净,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拾掇。”

“军爷,宽限宽限可好?”

“俺给你宽限,哪个又给俺宽限?少说旁的无用的,要么缴税,要么走人。”

刘高旭为了增长气势,左手提刀重重一磕,身后何家兄弟挺身,对晋地商贩的两名健壮伙计瞪目而视。

“世上哪有没做买卖就要缴税的?”

晋商不愿掏钱,也不愿掏这么高的税,也不愿没有买卖的情况下就掏钱。

这里不比城里,城里是正规收税,有专门的马市。而朝廷文官的努力下,交yì

金额三十两以下免税。这里不掏税,可没有文官站出来说话,收税的人会用拳头讲话。

这收税,对外地人来说,真的和抢没区别。

晋商说着西北晋地乡语土话,还不是西北官话,刘高旭有些听不明白,见他嘟囔听不懂,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喝道:“一句话,走还是留?”

“将爷,您评评理,咱买卖都没做,哪有交税的说法?”

朱延平上前两步,手搭在桌案上摸摸算盘,轻轻拨弄清脆作响,抬头笑道:“这不是交yì

税,是地皮税。你占的地方大,自然税就高些,而你的牲畜弄得一些脏东西,你们走后还是我们卫里的人清理,你说是不是要讨点幸苦钱?”

见朱延平一个南人却说中原官话,晋商拱手道:“将爷说的在理,可一日时间就收八十文,在太仓州城租个紧要地段的铺子,一年也不过几十两,折算下来每月四五两,一日租金百二十文,可这能比太仓州城金贵?”

晋商算着账,很直白说这里收的太高了,却没有说自己不交税。毕竟朱延平说的也很直白,收的不是交yì

税,是地皮税。

其实他也想到太仓州城马市去的,可那里他被排挤,刁难,根本待不住。

如今年关将近,塞外羊肉比江南产的羊少膻气,也是温补的东西,往往能卖个好价钱。错过这几日,价钱就低了,羊、马也会消耗草料,还会减膘,留在手里时间越长,亏得越大。

朱延平笑了,拍拍刘高旭的宽阔脊背:“我们是当兵的,你竟然和我们讲道理,是你错了,还是我们兄弟错了?”

晋商愕然,楞了楞,风吹霜打的面容堆出笑容道:“将爷这话有理,将爷怎么会有错?虽然这税不合理,多出来的就当是给将爷的茶钱。”

恋恋不舍掏钱,他本来要说酒钱的,见朱延平戴孝,急忙改口。心中暗骂,白瞎了这幅好皮囊。可惜这么好的皮囊,却是一个贱役。

朱延平笑了笑,心中一叹,绕过去来到几匹马前,看一匹红色马匹十分有精神,就对一旁跟来的晋商说:“再过几日咱就要出征了,你这马怎么卖的?”

晋商哭丧着脸,道:“都是河套好马,盖了关防火印的,一匹二十五两。”

“这是个好世道,你才能带着马匹南行三千里,横穿数省之地。你知dào

原因吗?不是朝廷地方官员治理之功,而是我们这些当兵的舍身为国,保卫边关、绥靖地方之功。说说,你这马怎么卖的?”

跟在朱延平身后的刘高旭一副见鬼的神情,鲁衍孟笑了笑,走上前来打量这些马匹,何家兄弟互看一眼,有些激动,跟着一个会来事的人混,才不会吃亏。

“将爷说的在理,这马最低二十两银子,不能再低了。”

“南北贸易必有暴利,否则你是不会放着年不过,不远数千里来这江南之地的。咱和你实话说了吧,咱想要你的马,可咱买不起。就这样算了,告辞。”

晋商松了口气,一旁刘高旭有些遗憾说:“五个人,五匹马,刚好对上,可惜了啊。”

五个人要走,晋商听刘高旭那话,脸色就白了,从袖囊里掏出两粒碎银子追上朱延平道:“将爷戴孝出征,小人佩服将爷忠义,军中用度颇大,还望将爷笑纳小人一番倾慕之心。”

“为国效力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你我无亲无故,这钱拿回去,否则传出去,上峰那里不好说话,告辞。”

朱延平有些奇怪这个死不掏钱的晋商怎么大度起来,没敢收这银子,担心这家伙转头去陈世清那里告黑状。这种桥断,他电视里看了不少。

而鲁衍孟眼珠子定在那里楞了楞,绽放光彩想通了,扭头给刘高旭一个赞赏的目光,搞的刘高旭一头雾水,鲁衍孟转身横插在朱延平与晋商之间,拱拱手,皮笑肉不笑:“税也收了,后会有期。”

朱延平带着人走远去下一家卖水产的摊子前收税,鲁衍孟却被晋商拉着苦苦哀求:“小人千里求财,也不容易,求诸位军爷高抬贵手,放过小的。”

“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我家大人双亲皆逝,我们兄弟几个也是无家之人,却绝不会做下那种有违国法军纪之事,放心就是。”

一听这五个人全是光杆子,晋商的脸彻底白了,硬拉着鲁衍孟过去,悄悄塞了银子道:“军爷,小人十分仰慕将爷,将爷缺乏坐骑征战,你看这匹如何?骨架匀称,双目有光,看看这四蹄何等的筋健?”

“真当咱不识货,明明是匹水土不服的病马,灌了些汤药蒙混蒙混不识货的人还成,别想瞒咱。就那匹吧,大人那里咱也会说道说道,你也就安心做买卖。过段日子营里弟兄开赴杭州府,陈佥事怎么说也要弄些牲畜犒劳弟兄们一顿,一会让我家大人为你美言一二。”

在晋商的哈腰欢送下,鲁衍孟牵着那匹朱延平看中的红马悠哉游哉的走了。

“呸!”

转身吐口唾沫,晋商欲哭无泪。

可他不给能成吗?不给的话,今天他就别想安全离开这个贼窝。这是他自己的经验,可怎么会知dào

,朱延平五个人,纯粹就是新兵蛋子,还没那个胆量在自己家乡附近作案。

遇到一个直接说‘我是带兵的,你和我讲道理谁会错’的家伙,谁不怕?

第9章 紧急调令

五个人返回朱延平家里,草垛推翻,五个人盘坐在一起,看着鲁衍孟将收的税款从怀里一把接一把取出来,投在铜盘里叮当作响,实在是悦耳之极。

“这么多……怎么还有银子?”

刘高旭抓起银子咬了咬,放在手里掂了掂道:“两钱差一点,二百文啊!”

“都是些小钱,也别数了,大牛收的时候,咱就计数了,除去两块碎银子,余下的总共六百三十九文。”

鲁衍孟见朱延平的目光总是在看那匹敲来的马,轻咳两声,看向何家兄弟道:“这是陈胖子给的好处,咱不能不识趣。二百文交给卫里,一百文是给陈胖子的。另外三十九文,就当咱几个的饭钱,余下的三百文呢,三郎拿一百,咱几个一人五十,如何?”

“太过了,我们弟兄跟着三郎混个每日温饱就足够。”

何进摇着头,他弟弟何冲点头。

“谁都有个紧张的时候,你们缺钱找三郎,三郎会给,可情面上抹不开。拿着吧,钱这东西,生不来的死不带走,别让情分淡了。”

鲁衍孟数出铜钱递给何家兄弟,让刘高旭将铜钱串起来,一百文一串,这就是一吊钱,十吊就是一贯。

何家兄弟承情,接住铜钱,喜笑颜开,世上哪有不爱钱的人?

刘高旭很认真的数钱,如鲁衍孟记忆的那样,果真是六百三十九文钱。他又看向剩下的两粒碎银子,担心被鲁衍孟吞了,要分也是他家三郎拿大头。

握着两粒碎银子掂掂,鲁衍孟笑道:“那晋商无胆,这三钱银子刚好为三郎配上一套马鞍,有个骑马的,入了营,弟兄们的底气也足,是不是这个理?”

“嗯,听鲁先生的,先生公道。”

何冲应和一声,这银子是晋商孝敬给朱延平这个头头的,按规矩也没他们何家兄弟什么事。

这时候外面有三名骑士纵马奔过,朱延平恰巧看到,见其中一人脑袋上的头盔盔缨上,还插着一枚天蓝色三角小旗子,旗中是个红日。感觉有些新奇,没想别的。

分赃完毕,五个人牵着马去吃馄炖,朱延平只能吃素馅的,他看到紫菜,不由楞了楞,这玩意儿现在就登场了?

“三郎,陈大人传令,速令三郎回衙门议事。”

一个年轻人跑来,是陈世清的家丁,喘着气,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张二哥,啥事情这么急?”

“上头来军令了,三郎快去,弟兄们一块去,是大事情。”

“张二哥先吃馄饨,咱们兄弟立kè

去衙门看看。”

朱延平说着起身,将张二哥单手按在竹木长凳上,端着碗喝着汤,一旁鲁衍孟起身将三十九文放在桌上道:“老汉,多出来的请张二哥吃碗馄饨,余下的也买了馄炖送到朱二叔家里。”

这位张二郎还是朱延平的邻居,世袭总旗,有他兄长袭职,他就是军余,干不来其他营生,就去给陈世清做了家丁。

卫所衙门中堂,卫里的世袭军官都来了,还有和朱延平这样正在路上的,除去在太仓州城讨生活的军官,来了足有四十余人。

按照官职大小,朱延平这个总旗只能排在最后面,毕竟小旗是没资格来的。

待能来的人都来齐了,坐在主位的陈世清脸色很难看,目光环视道:“都督府来了军文,十一月中,荷兰夷人又来谈判,被福建巡抚南大人在谈判时,将混杂其中的荷兰夷人头目一网打尽。同时福建水师出动,烧毁荷兰战船三艘,运兵船两艘,俘获二百三十余人。”

一名千户起身抱拳道:“佥事大人,难道儿郎们的应征令消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福建那边灭了荷兰夷人的头目与战船,现在想着渡海攻打澎湖。不收复澎湖,与台湾就断了联系,他们无法向朝廷交待。荷兰人在澎湖上建造坚堡,要在他们没有得到那什么公司衙门的支援前,才能以最小的损失打下来。”

陈世清的脸色真的很差,攻坚战的伤亡,真的非常大。人死了还是残疾,都是卫里的损失,可能战后,卫里的在册军户,又会少一茬子。

他目光再次环视,十分为难道:“上面让我们在明日点齐人马赶赴杭州大营编练营伍,太仓州城也会明日备好军需器械,让儿郎们换装。军令如山,现在卫里有两个问题。”

“第一是各家子弟,这次是攻坚,不是去给水师跑腿。各家子弟想清楚再去,不去的补上应缴的银子,本官招募敢战军余或江湖人手补上缺额。”

在座的人脸色都不是很好,原来的任务真的不难,这回可真是麻烦了,没人愿意去攻坚。尤其是镇海卫,本来军户就少,损失不起。而且卫里没出什么大人物,到了前线,干的也就是前锋营的差事,这是个送命的去处。

“这第二,明日开拔,儿郎们就无法留着过年,乡亲们会想不通,会闹情绪。出出主意,怎么安抚乡亲们?本官可不想镇海卫的儿郎还没到太仓领取军械,就一哄而散!”

镇抚使杨国锐,也就是陈世清的副手,他轻咳两声道:“会议散后,大家伙去找乡亲们说说情。本官与陈大人去营里,安抚应征儿郎。事关我镇海卫颜面,若无颜面,我镇海卫存之何用?”

陈世清又道:“谁还有法子?”

朱延平见没人说话,抱拳出列,按着陈世清教导的口吻道:“卑职总旗官朱延平有建议,可行不可行,还请诸位大人讨论。”

“三郎是应征军官,前排入座再说。”

陈世清一句话,即给了朱延平脸面,也断了他临阵退缩的后路。

列坐的只有三名千户和镇抚使杨国锐,此外还有五张千户的座椅,这五位在太仓州城讨生活,基本不来卫里,卫里要什么份子钱,他们补上就行,卫里军官分红,也没他们什么事。挂着军户名头,为的就是钻军户经商税收的漏洞。

朱延平入座,抱拳环视道:“陈大人,过年就是与家人一起吃喝,乐呵乐呵。要安抚乡亲们的情绪,不妨卫里掏钱买些鱼羊,弄些酒给营里的弟兄,这个年陈大人在营里和弟兄们一起过,酒酣之后多加抚慰,再宣告军令,弟兄们受了大人和卫里的好,不会让大人和卫里为难的。”

缓口气,见陈世清神色缓和下来,朱延平继xù

说:“弟兄们多是年轻气盛之辈,他们这头稳妥了,乡亲们那里,也就好说了。”

这个方法不高明,有人想到了,可不愿意从卫里掏钱。

陈世清低头左右看了看,想着沉吟,缓缓道:“卫里这回退出的,补上的银子就依三郎所言,买些羊鱼好酒,给儿郎们吃顿好的,壮行!”

朱延平随所有军官起身抱拳,齐呼:“尊大人军令。”

陈世清也起身,手掌拍着桌子道:“乘早不乘晚,今日卫里逢集,今晚就把事情办了。张千户去娄江村拉三车好酒,各家要退出的找杨大人补足银子,三郎留下,本官另有任务。”

其他军官抱拳告退,各忙各的。

中堂内,朱延平从怀里取出三吊钱递上去道:“大人,这是卑职今日从左屯收来的税,两吊卫里的,一吊是感谢大人赏识之恩的。”

这是例钱,陈世清毫无压力的将一吊钱收到袖囊里,说道:“看来三郎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三郎前夜投军之言甚是豪壮,如今卫里估计会缺六十人,去寻找各家军余子弟,激励他们应征从军。毕竟,上了战场只有乡里人才可靠,江湖上那些欺软怕硬的东西靠不住。”

朱延平想了想,拱手道:“大人,军余那里平白应征,要给些好处才行。”

“每人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卫里也没钱。若有伤亡,卫里会照顾其家属。还有,本官可以保证,绝不会因为他们应征参战过,就将他们录名黄册。”

条件还不错,朱延平有了一点底气,拱手道:“大人,卑职这里还有一点事情要劳烦大人。”

陈世清坐下,示意朱延平也坐下,喝一口茶水:“自家人,有话就说吧。”

“是这样的,卑职今日于左屯收税,一名贩卖羊马的晋商见卑职戴孝出征,又得知卑职家里事,甚是感动,硬送了卑职一匹河套良马。可有马无鞍,让卑职束手无策。卫里也没卖马鞍的,还请大人费费心思。”

说着起身,朱延平将两粒碎银子递上去。

晋商会有那么大方?吃过晋商亏的陈世清,打死他他都不相信。

陈世清接过银子,给了朱延平一个大拇指,哈哈大笑,心中因为威武大将军失踪而产生的郁气也一挥而散,笑道:“能从晋商身上拔下一根毛来,那就是大本事!这事做的畅快,马鞍卫里武库还有三副,本官遣人检修一下,蒙层新皮子装点一下,做好了给三郎送去。”

朱延平也觉得这事做的不地道,有些悻悻讪笑脸红。

他还不清楚晋商在江南、在江南这个主流士林舆论中的名声有多坏,甚至为了挽回晋人的名誉,大同山阴人,万历前期为张居正死后辩解而受到打压,气愤辞官的内阁王家屏在老家无所事事,写了本《金瓶梅》,里面为山西人扬善名……

“大人……大人过奖了……”

见他腼腆的样子,陈世清彻底无言,挥手道:“既然三郎与这个晋商投缘有交情,一会去杨镇抚那里取五十两银子,去买些羊来。你买来的多了,儿郎们才能吃的过瘾,本官的意思,三郎懂了没有?”

“本该如此,自然是多多益善,大人放心就是。”

朱延平自然懂,买东西,当然是买的越多越好,总不能他和这个晋商搞吃回扣这种勾当吧?

见他识趣,可该做的功夫还要做到,陈世清道:“本官再派十名家丁为三郎助威,这落单的晋商,不好好吓吓,是不会老实的。”

“卑职领命。”

带着两件差事,朱延平领了十名披甲家丁,从杨国锐那里取了五十两银子,汇合鲁衍孟几人,浩浩荡荡去找晋商做买卖了。

五十两银子,三斤多,提在手里确实有些沉。

第10章 征途前夜

左屯外围,晋商正在给一位青衫粗布棉袍的书生讲着,这书生虽然身穿粗布,可带着的随从可是一袭青罗缎,自然是个身价不菲的……肥羊。

这时候朱延平领着十四个人浩浩荡荡的来了,晋商眼皮一跳,对书生道:“张公子稍待,军爷们可能有差事。”

张姓书生缓缓点头,气度随和:“你先忙吧,我再看看。”

一口地道的西南官话,左右踱步,看着眼前的四匹马。

“将爷,又来了啊?”

“嗯,你是个好人,咱记得你的好,就来照顾生意了。”

朱延平将五十两银子放到桌案上,一声闷响,引得那张公子扭头过来,朱延平抬头过去回了一个笑容,扭头对晋商继xù

说:“卫里有紧急军务,弟兄们拔营在即,无法与家人过年。不少弟兄都是头一次离开咱太仓地界,所以陈大人派咱来买些羊让弟兄们饱餐一顿,也算提前过个年,也是弟兄们的上路饭。”

晋商心里苦笑,这哪是来买羊照顾生意,明显是把他当羊来宰了。

现在本地的卫所掌事都盯上了他,他还有的选择吗?

笑呵呵拉着朱延平来到羊圈前,晋商道:“都是宁夏中卫产的羊,那地方的羊质地口感没得说,京里、宫里也是吃的宁夏羊,没有一点的膻气,味道十分之鲜。”

“怎么听起来很贵的样子?”

朱延平叨念一声,晋商的笑容僵了僵,急忙道:“不贵不贵,这些羊是小人以每只三两收的,将爷忠义之名名动镇海卫小人也是听了的,弟兄们又将为国效力,咱什么钱都能赚,军爷们的血汗钱不敢昧着良心赚。每只五……就四两五钱银子,可好?”

跟在朱延平身后的鲁衍孟道:“这价钱良心,宁夏的羊在山东,起价都是五六两,供不应求。在这江南之地,都快赶上一头牛的钱。不过,这真是宁夏的羊?”

“军爷好见识,这羊是千真万实的宁夏羊,给小人熊心豹胆,也不敢欺瞒诸位军爷。”

晋商真的是有苦说不出,这批宁夏羊他转了半个月,才卖掉一半出去。因为这是江南商团的地盘,县城这样地方他无法立足,乡镇上提心吊胆的卖,乡下人又有几个有见识?知dào

宁夏羊的好处?

鲁衍孟缓缓点头,对朱延平道:“南人吃不得膻气重的羊,如果这羊有问题,今晚营里的弟兄会躺下一大片。”

朱延平扭头看向这晋商,晋商赶紧堆笑道:“将爷,千真万确,一只有假,余下的白送将爷。”

这时候那位张公子走过来,对朱延平拱拱手,朱延平赶紧还礼,这位张公子看一眼羊圈,凝声道:“真是宁夏的羊?”

晋商赶紧点头,补充道:“张公子要买,这羊可就不是四五两的价,这价是小人敬佩军爷们保本卖的。张公子要买,若是余下的一并买走,九两一只。”

“你这人懂家国大义有义商风范,却又贪财好利不失晋商本色,不过念在前者的份上,这羊余下的就给张某包了。不过,这羊绝对不能出差错。”

宁夏羊,真的在江南是抢手货。

四两多的价钱,已经快接近本地羊的价钱,可朱延平还是觉得有些贵,应征的有二百人,以这个价才能买来十二三头羊,二十个人吃一头羊,感觉有些少了。

见他低头犹豫,眉毛轻皱,晋商的胆子可提到嗓子眼了,折本买卖,那种事情绝不能再开头,否则他的几匹马也保不住。他又不敢与这些已经上战场的军汉硬抗,快上战场的人,别指望他们能心平气和。

看出朱延平的犹豫,张公子有些不快,说道:“这位已经是最低价了,你还犹豫什么?”

“让公子见笑了,这回弟兄们要去福建和荷兰人打仗,要渡海攻澎湖坚城,不知dào

有多少人回不来。所以,二十个兄弟吃一头羊上路,咱心里感觉对不起弟兄们。”

张公子缓缓点头,见朱延平是戴孝出征,年纪不大穿着是纸甲,虽然威风,却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出身,估计军职也不高,想了想道:“荷兰人骚扰东南数十年,竟妄图独吞我大明与南洋贸易,隔绝佛郎机等国的贸易,狼子野心昭然,确实该好好教xùn

教xùn

。太仓子弟为国出征,我太仓张家也该贡献绵薄之力。”

说着,他从袖囊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晋商道:“我捐出的这点钱为军资,能买几头羊?”

晋商一看是当值百两的银票,眉头紧皱,道:“二十头。”

这羊的单价就是五两,高于给朱延平的四两五钱,不屑看一眼这晋商,张公子道:“原来也是个言行不一的晋商,怕军士刀锋,却欺负我这等书生。”

晋商讪讪笑笑,太仓张家那是数得着的官宦世家,也是太仓的豪商大门,他得罪不起,尤其是在这太仓地界。

“此人应是张薄,三郎称呼一声天如先生即可。无需客套,请他夜里来营中饮酒即可。”

鲁衍孟站在朱延平身后,似乎再看圈里的羊,用密不可闻的声音说着。

朱延平还在感叹大明朝的好人就是多,陈胖子和三捋胡的杨国锐,还有眼前的晋商和张公子,都是好人啊。

感激这位张薄张公子,朱延平亮着双目抱拳行礼,口呼:“太仓张家,能有如此风度豪情之人,公子应该是天如先生。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咱无以为报,还请先生暂留一日,夜里来营中与弟兄们饮酒。”

张薄面露讶色,心中却是喜悦,以为是州城里的学生,神情随和起来问:“先生当不起,你是哪家书院的?”

“咱福薄,入不得学,是云游的鲁先生教会了咱四书五经。只是多听人说张家有位公子天如先生急公好义,是个才高八斗的仗义人。见先生自称太仓张家,贸然猜测,未想却是先生当面。失敬了。”

被一个偏僻地的军汉认出来,并将自己作为太仓张家的当代代表人,张薄的内心是十分痛快舒畅的,因为朱延平读过四书五经,拱拱手道:“足下弃笔从戎,亦是我辈楷模,敢问姓名。”

“先生客气了,在下朱延平,镇海卫世袭军户,现是个总旗。”

“好名字!好志气!”

张薄赞一声,从袖囊里取出一片名帖双手递来道:“奈何家务缠身,还望包涵。这是敝人名帖,军中若有不畅,这兴许能帮得上小兄弟一把。”

双手接过名帖,朱延平想了想道:“天如先生大恩,咱……无以为报。愿与弟兄们肝胆相照,为国事边防抛头颅洒热血,扬我吴地子弟英名。”

“如此甚好,他日小兄弟建功归来,张某扫榻相迎。”

再三邀请,张薄没有答yīng

,朱延平等人赶着三十五头羊返回卫所衙门,那头张薄也买了余下的二十余头羊回太仓州城。

马车里他闭目,回忆着朱延平的一言一行,笑道:“倒是个有心机的少年。”

同乡人张采一直待在马车里,却也看到了过程,问:“何处?”

“这少年担心羊回去落不到军士口中,故而请为兄入军营,想借为兄名声保证羊能去该去的地方。一番苦心呐,不过镇海卫的陈世清,知dào

了为兄,他敢动一头羊?”

“兄长名望高隆,可喜可贺。”

“任重道远,还需努力呀。”

感叹一声,张薄闭目,思考,坐在对面的张采也闭目思考,两人可以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士林中风头正盛的娄东二张,不是喝花酒喝出来的,是努力拼出来的。

“三十五头宁夏羊,三郎你抢来的?”

陈世清看到这么多的羊,小眼睛都瞪圆了,还是宁夏羊。这等于什么,完全就是五十两银子砸进聚宝盆,转眼变成了三百五十两!

亲信家丁在他耳侧低声说了两句,陈世清的眼珠子瞪得都快突出来了,疾步走向朱延平笑问:“三郎,真是天如先生资军?”

“嗯,先生人很好,还送了名帖给卑职,说是将来军中会用得着。卑职挽留先生夜里来营中与弟兄们饮酒,先生因家务颇多而推辞了。”

羡慕嫉妒,陈世清深吸一口气,有天如先生名帖在手,这朱三郎在江南,真的是安稳了,寻常的知县老爷,看到这名帖也要礼敬这朱三郎三分。

“小混蛋,天如先生何等清贵之人,你请他来军中营伍之地,先生没教xùn

你,已经是你小混蛋走运了!”

来回踱步,陈世清有些心疼道:“准bèi

宰羊,全宰了!羊血做成羊血羹明日里给弟兄们吃。”

有张薄掺合进来,给陈世清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吞掉一头羊,否则他的官会丢,他家里的两个铺子和织造坊也会破产,因为没人会和他家做生意。

别说江南这么大的范围,在太仓,张薄就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搓搓手,他想到了明日在太仓州城领取军械,只要把张薄资军的消息传出去,那太仓州给的军械,肯定是好家伙!

他此刻激动,心乱如麻对朱延平道:“去忙你的差事,本官要清静清静。”

口中念叨着天如先生,陈世清搓着手疾步朝中堂走去,他要把这事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弄得太仓人尽皆知。

回报张薄的资助为其扬名,也是为了和州城讨要更精良的军械。

以前镇海卫就有自己的匠户,打造兵器什么的不求人,还能贩卖兵器给江湖人物赚钱,可自从迁移后,镇海卫什么都没有了,军械只能维修,来源要看太仓州城的脸色和心情。

当夜,朱延平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应征所缺的名额补齐了。

二两银子,已经不少了,值得不少人赌一把。

很遗憾,整个镇海卫应征的军官只有杨国锐与朱延平两个人,这场面实在是寒酸。

为了不让被其他卫的人笑话,朱延平因为买羊的功劳,以‘散尽家财资军有功’为由,提为了正六品百户,明日出征时就会向中军都督府报备,一个百户又是应征的,上面人也不会不通人情。

不过因为卫所官的冗杂,军官所谓的品级常服,只能自己筹资置办。否则一套带补子的常服、一套公服、一套祭服,足以让朝廷破产。

卫所官不值钱,这是看在张薄的面子上,陈世清才咬牙给朱延平给的,也有为本卫脸面做考lǜ

的打算。

同时也突击提拔几名总旗充数,刘高旭凭着他的大个子,当仁不让。

至于小旗就免了,上不了台面。在杭州编练营伍的时候,小旗官身不会作为考lǜ

标准。只有总旗一级,才会在考核后,弄个甲长当当就不错了。

一口口大锅煮着大块羊肉,加上小小营垒里的人员变动,所有人都知dào

有事情发生。

一碗碗酒下肚,陈世清宣bù

了明日出征的军情,吃饱喝足的二百人也没多少抵触情绪,这只是早晚问题而已,能吃肉吃个肚圆,已经是卫里仗义了。

杨二郎杨春茂也被提拔为总旗,他看着朱延平被众人环绕,心里就非常的难受。他棍棒武艺娴熟,被提为总旗也是情理之中,那朱三郎有什么好值得说道的?

不就长得好kàn

一些,会卖弄言语嘴皮子功夫?

等上了战场,还不知dào

是什么怂包德行。

第11章 太仓换装

三十五头羊,二百人一顿是吃不完的,朱延平没这方面经验,觉得十头羊不够二百人吃。实jì

上七八头就够了,毕竟全吃羊肉,这些南方人也受不了。

就连陈世清,也没有这种大规模宰羊的经验,所以当夜羊杂、羊血羹送给了应征将士的家属,还剩下二十头羊,只能带着行军。

其中,朱延平因为吃不了肉,而功劳实在是太大了,仅仅升官是无法平息众人心中的感激之情,所以陈世清给了朱延平一个奖赏,这回太仓换装时,发放的铠甲由他先挑一副。

腊月二十六,在飘扬的鹅毛雪花中,镇海卫老少相送五里,二百镇海卫子弟分成两个百人队,向东边三十里地外的太仓州城赶去。

只骑过驴子的朱延平作为应征军官排行第二的百户,骑着马,率领了一百人在后行。手下两个总旗,刘高旭和杨春茂,还负责押运五车粮食和不少人的物件,包括二十头羊肉。

鲁衍孟牵着马,踩着泥泞,风雪中只能看到前队的模糊影子,艰难跋涉着。

苏杭这种地方,冬季不会很冷,虽然会下大雪,下完就会消融,或者一边下一边消融,风雪中行军,难度比北方要小得多。

“双腿夹紧,不是让你绷直,感受马匹前进的摇摆,顺着力道使劲。”

鲁衍孟取下背上的竹筒,饮一口酒驱寒,他穿的是草鞋,踩在这混杂冰雪的泥水里,感觉不是很舒服。他昨日买了布鞋,可舍不得穿,和行军的军士一样,有布鞋舍不得,都穿着草鞋,也有如刘高旭那样的,索性光脚上阵。

“两骑交锋,要借助马力方能一击必斩。你现在别说借助马力,还要消耗力qì

心神控马,所以多练,慢慢来。”

马匹上,朱延平左手握着马缰,右臂夹着一杆普通红缨枪,双腿稍稍放松,踩着马镫里微微蹬劲,让浑身的重量向下分担,重心向下,做到几个支撑点同时承载。

可鲁衍孟的教导,总会在行进时,因为紧张而忘记,下意识夹紧两腿。因为有马鞍,这种动作毫无作用。有时候反倒会给马匹下达错误信息,造成安全隐患。

“在练习骑术初期,骑姿要正,只有打好的基础正,后面无人教导,也能逐步娴熟。”说着,鲁衍孟从怀里油纸包里取一块烤羊肉塞嘴里嚼着:“其实,两军交战时,很多平日里的骁勇之士,连刀都抓不稳,看着刀锋劈来不知格挡、躲避,浑浑噩噩呆傻中白白送了性命。能发挥平日三成本事,哪怕是敢挥击兵刃,那就是难得的好兵。”

“所以,三郎要有拔剑挥刀的勇气,初历战阵时莫要落单,就能保住性命。若骑马交战,不要坠马,也能活下来。”

鲁衍孟说的头头是道,仿佛经lì

过战争一样。

朱延平挤出笑容道:“先生,真有战场上不知躲避的人?”

“这还有假?武毅戚公的所著兵书上说了的,等时机合适就给你誊抄一本来。在去年,马上是前年了,山东闻香贼造乱时,咱弃笔执刀,多少好友慷慨言辞,做辞世之诗上阵,多数未杀贼子一人,就白白送去了性命。”

“风吹逝,桃瓣恋春,果未结,奈何奈何。”

轻轻念一句,鲁衍孟笑了笑道:“这是咱的一名婢女所做……不说了,总之上阵前,咱会想法子让你见见血,免得平白送了性命。”

低头,鲁衍孟踩着泥水,抬头挺背,背影飒踏。

朱延平看着,感觉这个家伙在说假话,缅怀旧人,哪能这么潇洒?他不愿意相信鲁衍孟说的话,可鲁衍孟竟然能认出来张薄,还是一副不过如此的神态,他不能不信。

握紧了手中长枪,朱延平感受着马背上的颠簸,适应着,学习着,缓缓露出微笑,身躯也随着马匹踏步摇晃,而轻轻摇晃,适应着颠簸,努力做到人马合一。

走了接近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终于到了太仓州城。

对了,他发xiàn

这年头已经有小时的说法了,十二时辰是大时,一分为二就是二十四小时。江南官方是大时计时,与朝廷保持一致;民间则流行小时计时,因为手工业发达,这个更简单,也更为方便。

原来是一天一百刻,随着西方的天文历法传来,也改成了九十六刻,刚好一小时四刻。

太仓州知州陈如松,万历四十年解元,四十一年进士,领着大小官吏佐贰百余人,汇同应景的太仓豪族代表,在西门备好饭菜,饭后将会进行初次典军,换装后镇海卫的人就会南下杭州。

太仓,看名字就知dào

这个地方有多么的富裕,别指望陈如松这个曾经的福建省乡试解元,即福建地方的状元能保持清廉,就算不主动贪,各种例子钱也能将他喂的肥头大耳。

运河,南杭州,北至北京。运河沿线,两端各有一个仓储重镇,南边是太仓,北边是京门通州。太仓汇聚江南向北转运的粮秣、贡品、奢侈品,所以叫太仓。

这回,纯粹是家住西门的张家张薄资军的名声传出去,太仓州官员和豪绅不能不表示,这才出城迎接,否则派个判官、同知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陈世清这个四品卫所武将,面对陈如松这个正五品文官,像个孙子一样去打交道,别说朱延平,就连陈世清的副手镇抚使杨国锐都没资格搅进去。

西门城楼上,张薄与家住东门,人称东郭先生的张采摆着小桌,木炭火盆温酒煮肉,正在下围棋,四周太仓的青年俊彦旁观静看,而他们的父辈都在城下。

这些青年俊彦出身有官有商,这不是官商勾结,是官商一体。

“左屯总旗刘高旭,领战袄一套,短靴、草鞋各一双。勇字盔一领,半身罩甲一领,战刀、藤盾各一。另有醋布一尺,盐三合。”

草棚下,五十多岁的令吏抱着花名册高声念着。吏不入品级,也有高下之分,最上是令吏,再下是典吏,司吏,最最下是胥吏。

刘高旭这个大个子高声应道,昂然向前,分发军备的胥吏认出刘高旭,笑道:“大牛,何时有了这么个好名字?”

“鲁先生给俺起的,俺家三郎也有大名了,唤作朱延平。”

刘高旭拱拱手,这种胥吏现在笑呵呵的,以前可没少看过脸色。

“左屯小旗何冲,领战袄一套,短靴、草鞋各一双。勇字盔一领,短刀、鸟铳各一,铅子五十枚,火药两斤,火绳八尺。另有醋布一尺,盐三合。”

何冲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火铳手,顿时脸色就变了,在胥吏一副你自己保重的眼神下,接过火铳等装备。

“左屯百户朱延平,领战袄一套,长靴、草鞋各两双。将校……鱼鳞甲……”唱念的令吏顿了顿,仔细一看没出错,轻咳两声继xù

念:“将校鱼鳞甲一领,祥云饰耳战盔一领。青帜一件,枪槊一副,铁弓一张,竹木铁矢三十枚,箭壶一副。另有醋两罐,豆豉一坛,盐五合。”

朱延平上前应到,接待他的是一名司吏,双手接过朱延平递交的军籍堪合,装模作样看看,双手还回去笑道:“朱公子果真仪表不凡,公子投笔从戎,已成太仓城中美谈,小人仰慕。”

“军户的命,前程全靠一双手,不会让太仓父老与天如先生失望。”

朱延平猜测是张薄为他宣传了一下,否则这些人不会对他态度这么好,他可以认为当官的有好人,绝不会认为当吏的会有好人。

“就是这个话,前程就得拿命拼。这物件有些多,小人遣人为公子送入军帐。”

朱延平看看摆到桌上的家伙,摸摸鱼鳞甲,笑道:“如此有劳了,就此别过。”

领了军备的人,都会先去草棚里洗个热水澡,直接换装。

据鲁衍孟的说法是,长途行军都会有这种举措,是为了防水土病。不只是怕军士到其他地方感染那地方的水土病,也怕军士将本地方的水土病带出去。

原来还讲究一下,现在没人管。不过太仓是什么地方?太仓子弟要出征,该做的场面还是要做到。

草棚四周挂着草帘子,不断有新煮好的热水送进来。

朱延平进去,里面水雾缭绕,镇海卫子弟相互帮zhù

,拿瓢舀水洗着,除了没有水喷头,与他在工厂里与工友一起洗没什么区别。

光着屁股何冲跑过来道:“三郎,纸甲见不得水,先脱了差人带回去晾着。”

“成,何二哥搭把手。”

托人将纸甲带回去,朱延平脱了里衬棉衣,踩着湿泥进去,一伙人相互帮着洗澡。这个地方多水,应征的多是年轻人,都是小时候一起在水里玩大的,没什么好羞涩。

洗完澡,在一块铺着木板的干净地上,朱延平开始更衣换甲,红色鸳鸯战袄放在一旁,将身上原来的粗布白袍穿上,在刘高旭等人的帮zhù

下,总算是将鱼鳞甲给穿上了。

这套鱼鳞甲是明军制式低级军官战甲,因为在南方,所以战甲不是全身的,也只到两膝。浑身防护非常全面,两臂表层也有鱼鳞护臂。

朱延平试了试鱼鳞甲的柔韧性,鱼鳞编制的甲片,可是顺着卷,也可以逆着鱼鳞重叠方向卷,毫无压力,非常的轻便柔软。

挂在两腿之间的前摆,完全可以卷成一个卷。

穿戴上,试着大幅度活动两肩,扭腰,并没有多少不适和阻碍,只是有些重,足足三十八斤。而这时候的斤,他感觉比后世的要重两三成。

鲁衍孟光着上身出来,仔细摸摸甲片,笑道:“良心货,这甲片是层层压叠,不是拼凑的,所以别看只是一层,其实是两层。”

他胸前背后,刀痕创伤连片,他一过来,其他因为穿上红色鸳鸯战袄相互取笑新郎官之类的军士,都闭嘴了,默默收拾零碎,出去了。

刘高旭坐在一旁,看到了说:“没想到,鲁先生也是身经百战的英雄。”

“只有一战而已,全赖战甲防护,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官老爷们还要阅军呢。”

朱延平沉默了,他有些不敢去了解鲁衍孟的过去,经lì

过这种大战的人,还有鲁衍孟不时的讲述,他相信这家伙以前阔过,非常的阔。

他感觉,鲁衍孟这么帮自己,应该是要需yào

自己帮他做什么事情。

随着换装完毕,每个人除了身高不同,背影一般无二,仿佛工厂里的流水线产品,朱延平看着,很是压抑,他看着背影,有些认不出这些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弟兄。

这里,每个人都失去了特色象征,哪怕他这个百户,也只是上级军令里,一个受操控的傀儡,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第12章 行军

太仓距离杭州直线距离四百里,行走在官道上,会有曲折,也就是五百里的路程。

因为规模小,苏杭一带城市密集,下面乡镇成片,所以行军不必扎营时建造营垒。故而一天的时间,除了吃饭和傍晚扎帐篷费时间外,其他时间都在走路。

杨国锐领着前队,朱延平领着后队。最后面还有陈世清领着的近二十名家丁看后,防止军士思想发生变化而逃亡。

尤其是朱延平,他编制下的应征军户,多是他规劝来的军余子弟,军户、军余彼此之间沾亲带旧,一旦有人要逃,说动朱延平的话,这一百人可能就成规模逃了。

一百人这么大的数字,还是换装后,一旦为祸地方,不仅朱延平等人就完了,镇海卫也就完了。

陈世清不能不操心,这是一支新军,没有老军稳定军心,思想极度不稳定。

向南过浏河,到了嘉定县,沿海的四个专注海防的千户所,崇明沙所、浏阳中所、吴淞江所、宝山所四个独立千户所的八百应征军户会汇合镇海卫二百人,一起南下经上海县去松江府。

松江府将会有金山卫、南汇咀、青村两个千户所共六百人加入行军序列,经过松江府就是浙江嘉兴府,这里有海宁卫和两个守卫海防的千户所,也是六百人。

腊月二十八,行军序列膨胀到一千六百人,全军总指挥变成了南京大营派来的游击将军刘行孝。

当夜,松江府城外,全军军官开会。

刚从松江府回来,应付完应酬的刘行孝打着酒嗝,黝黑方正的脸庞透着酒红:“废话就不说了,本将军刘行孝,南京守备大营出来的。和你们一样,也是军户子弟,世袭延庆卫千户。”

“别把你们的将军,我刘行孝当成寻常的庸将。本将虽无战功,也无什么显赫家世,但本将的名头,在南京也是响当当。”

刘行孝坐在主位,打着酒嗝,眯着眼,手里端着茶环视:“咱治军手段就一个字,严!不犯军法军令,本将军就是你们的兄长,犯了,本将军就是牛头马面催命阎王!”

“这回战事,具体事情你们也都清楚,只要乖乖跟着本将军。本将军能保证不让这一营冲在最前面,战后也能喝上油水。恼了咱,本将就请个前锋营的差事!如何?”

“愿听将军军令。”

一帮人起身抱拳,不少土鳖还真被刘行孝给镇住了。

“瞧你们那胆气,下回声音响亮些,本将军耳背,听不清楚。都先坐,事情咱一步步来捋顺。”

刘行孝开始初步选拔他所需yào

的军官,将桌案上的军籍堪合档案拿起来,摇头晃脑看着上面的卫所管事针对每人特长的评点。

这只是个参照,再说现在他任命军官,也是临时的,要在行军路上再筛选。真zhèng

的任命,会在杭州大营。

镇海卫总旗以上的六人经过选拔,以杨国锐为把总,朱延平为前哨哨官,刘高旭右哨,左哨是同卫人韩英,杨春茂后哨,中哨空缺,也没兵丁,以后会由杨国锐亲管。

按照刘行孝的说法是,浙人怯战,不能独编。会将浙江嘉兴府的人马打散,分派到各把。

这夜,朱延平将剩下的羊肉取出来让全哨弟兄同食。因为刘行孝管军甚严,不能饮酒,以茶代酒,给他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如今他也算周岁十九了。

这两千二百人,将会编成一个营。一个营的编制是三总三千人,可现在又有几个满编的营?

因为地区临近,这些军士口音相仿,利于指挥。别说交通经济发达的江南,全国各处都是如此,往往一个村子隔条河,河这边一种口音,河那头一种口音。

将各地军士混编,很抱歉,军令会行不通。

将军士抱团合编,只要掌握底层的军官,就能控zhì

住,指挥的动。至于下面人抱团违抗军令,这种事情不用想,是避免不了的。

就连戚继光当年率领的浙江兵,马上要交战了,浙兵阵前派出代表和戚继光要谈条件……结果不言而喻,大败,如果不是戚继光的老婆很能打,戚继光很可能初战就折在那里了。

另外,戚继光的老婆很彪悍,曾经从山东一路追杀戚继光,追到了南直隶,成为朝野趣谈。虽然夫妻俩都是大个子,但戚继光的个人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也可以说是没表现出来。

南下路上,官道两侧的繁华,与行军的军士没有一点关系。

行走在官道上的小贩,也会有意识的避开这些人,仿佛躲避瘟神。

有时候,甚至全军会离开官道,给路过的文官老爷马车绕道,可能担心他们惊着文官老爷。

甚至,一名叫宝卷先生的名妓从南直隶秦淮过来,要去江西南部找赣南巡抚杨鹤,全军更是早早避开,担心冲撞了这位佳人!

一路种种憋屈,让朱延平的脸色越来越差,脾气也大了不少。

更可恨的在嘉兴府崇德县的运河码头上,隔着五里路的官道,这里的官员硬是一道手书将他们拉过去,干了半天苦工。

刘行孝愤nù

,可他还要安抚下面的军官。他也没想到,出了南京大营,苏杭一带的军人的地位,会这么的差。

朱延平愤nù

,可他要忍住,他是军官,是兵头,他要做好榜样,还要缓解下面弟兄的怒气,别让他们冲动下做了什么连累全军又害了自己的傻事情。

终于,到了杭州府的地界。

连续的行军,也有人病倒了。

一听去军营里给军士看病,医匠没几个会点头。可行军中的军士不能出营,更不能离队。一旦出营被文人发xiàn

,宣扬出去那就是滋扰民生,为祸地方……

学医的,首先要是个读书人才行。往往都是科举无望的人就会转而行医,这个工作清闲,有好名声。搞不好,一个乡下的行医的老头儿,就有个秀才功名,甚至还会一帮当官的同窗!

“一条人命,还是去保家卫国的人命,你们这样冷眼旁观,不怕弟兄们寒心,引发兵变?”

夜里扎营后,强行撞开一旁小镇医馆门板,朱延平带着何家兄弟强闯进去,冷冰冰盯着行医的中年人。口上腔调,是跟鲁衍孟学来的,据说是京师口音。

鲁衍孟什么都会,唯独不懂医术,否则他开方子抓药就好。而随军医官,要到了杭州大营才会分配,现在病倒一个人,全军束手无策。

不救,军心就不稳,人人心寒。刘行孝问了问,朱延平站了出来,尽管生病的那个军士他不认识。

这个医生见朱延平只是口出威胁,还没有对人动手的意图,披上棉袍苦笑道:“小将军,不是镇子上的同行心冷。而是给军汉看病,真不是一个好差事,救过来一切好说,若运气不好,我们这些行医的,能安然出营?”

“我的弟兄不能就这么病着,能不能救活是他的命,找不找医匠救治是我们这些做袍泽的本份。哪怕先生去开副方子,我们这些做袍泽将袍泽情分本份尽到,绝不会无理取闹,为难先生。”

轻叹一口气,朱延平说的也有道理,医生指了指门板道:“难得小将军是个看通世情的人,这门你们修好,我去准bèi

准bèi

。”

当夜,一个比朱延平还小三岁,一个十五岁的松江府金山卫军户子弟在药端到身前时,瞪着眼睛咽气了。

“尻你娘!”

戚刀出鞘,朱延平一刀砍断木桩,提着刀长吼一声,浑身气的发抖,走了。

一旁刘行孝给杨国锐一个眼神示意跟上去安抚,挥挥手道:“烧了吧,骨灰托商旅运回去,费用本将军出。”

金山卫来的百户心里不好受,合上少年眼皮,起身问:“将军,能否报个阵亡?这样卫里也好向府城讨要些钱粮,这孩子家里就剩一个弟弟,没别的营生。”

“难,还未开战,怎么报?”

刘行孝转身要走,驻步,回头道:“先送回乡里入土,到了战场再想法子,大不了掏点银子打点一下,把这事做完整。”

正月初三,这一营兵马抵达杭州大营。

划分好营区后,朱延平安排何家兄弟带人扎帐,他僵硬着面庞,则带了十个人与两辆驴车去拉粮草。

排队等了许久,才见到军需典吏,将领粮文书交上去,并按着鲁衍孟的吩咐指点,笑呵呵塞了四五钱碎银子。

面目严肃的典吏立kè

就春暖花开了,打量着一身鱼鳞甲的朱延平笑说:“这回应征的,懂规矩的没几个。看来,小将军也是将门出身世代报国,我们自然也会关照关照。”

一个把总穿鱼鳞甲正常,哨官穿,那就有问题了,不是家里有钱,就是将门子弟来历练。但有钱的会来应征?

“如此感激不尽,诸位大人若有空闲,卑职愿在杭州设宴,求教一番军中门道。这杭州繁华,卑职向往的紧,苦于无人向导。”

毕竟要在杭州待三个月,这些大爷可要伺候好了,不然他手里弟兄会吃不饱肚子。

这典吏笑了笑道:“改日可好?如今各营兵马陆续赶来,我们这些管粮的白日里忙,夜里还有那些将爷要伺候。”

“卑职是游击刘行孝将军麾下镇海卫的百户朱延平,诸位大人有了空闲遣人通报一声,卑职也好早作准bèi

。”

“好说好说,那小将军改日再叙。”

排队领粮的人很多,这典吏低头提笔,备案做档后,在领粮文书上签字画押盖印,还给朱延平,神mì

笑笑:“小将军可去乙库领粮,那边粮官姓陈,与我有亲,就说黄海遣去的。”

“多谢大人,改日再叙。”

带着笑意告别,朱延平一口纯正的京师口音,也换来这典吏的亲切笑容。

领了两车总共二十石上好的大米,姓陈的粮官攀谈中知dào

朱延平有马,还送了五斗豆料喂马,十分的热情。当然,这头也是塞了银子的。

鲁衍孟全程旁观,抓了把黄豆生嚼着,一路不说话。

第13章 羞辱

营区,将二十石粮食发下去,十人一甲,一甲拿四石粮食,这将是一个月内消耗,那边明显给的多了些。

四石,每石一百九十多斤,总共也就七百五十斤差一点,但还是不够军汉们放开肚皮吃。

“新米!”

何进抓一把米闻了闻,满是喜色。

镇海卫的人,还要去码头帮着卸粮装粮,粮食上面的门道,都清楚。陈米不算新奇,粮商拿生蛆潮湿霉变的米换粮仓里的新米也常见,这些米会运到九边给边军吃。

还有将大米泡发使米鼓胀,晒干后装袋运输的。毕竟粮食单位是石、斗、升、合,这些是体积单位,不是重量单位。边军吃了死不死人,镇海卫的人管不了,他们也只是按规矩做事。

“都是新米,前后打点了九钱银子。赶紧下锅,让弟兄们先喝顿热的。”

朱延平有些劳累,要返回刚搭好的营帐缓缓,被何进拉住:“三郎,新米这样吃可惜了,不如卖了,买些陈米。一来一去,能多出十来石米。”

一旁一个扛粮食的军士抹汗道:“对,都是吃陈米糟糠长大的,这新米,也没啥了不起的,多换点,弟兄们也能放开肚皮吃。”

朱延平轻轻打了粮袋一拳,侧头道:“弟兄们相信我朱三郎,一起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出来,咱就吃新米,新米不够,咱想办法给弟兄们去弄!”

何进想再劝,一旁何冲轻轻捅了捅他腰背,何冲不愿意吃陈米,都是出来卖命的,没必要委屈自己。

返回军帐,里面的军士笑谈的,想象着杭州该是有多么的繁华。与杭州齐名的苏州虽然离镇海卫不远,可没几个人去过。

而且除了城郊的熟人进城方便些,远地方的乡村民想入城,还要地方保甲开具文书才行,十分的麻烦。本地区都是如此,去外地更麻烦。

帐内弟兄议论着杭州,而杭州,是仅次于秦淮的风月圣地,相互猜想着、议论着名妓们的丰姿卓韵该是多么的迷人。

闭目听着他们议论,仿佛有置身宿舍,听舍友讨论岛国、演艺界美女们的八卦的感觉,有一种亲切感。毕竟,男人的公共话题,就那么些。

鲁衍孟跟进来,听了听,坐到朱延平身边道:“正所谓食在广州,穿在苏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杭州景色佳人,数不尽数,要不和刘将军讨要份出营文书,咱出去见识见识?”

“一路行军浑浑噩噩,先休养一日再说。对了,请那帮害虫吃顿饭,在这杭州大约要多少银子?”

帐篷内,就是左右两排大通铺,朱延平还没资格独享一帐。

光线昏暗,生着一盆竹炭。

“这饭局有上中下三等九分,上下两种不谈。就论中间吧,中下起码要十六道菜,名酒名茶,也就四五两开支;中中饭局,名店雅间,外有优伶弹唱,窗外风光大好,十两出头;中上之局,在中中之上,需请名妓一二人助兴,还需伴乐,二十两勉强能够。”

朱延平翻了个白眼,一名军士听了,笑骂道:“按先生这么说,这哪是吃饭,这在吃人哈!”

“就是在吃人,不请他们吃饱了,弟兄们就会被吃掉!”

鲁衍孟笑着说着,帐内气氛一凝,笑谈着的军士们也闭口了,各自想着心事,担忧着。

朱延平一骨碌翻起,甲叶摩擦:“我们要在杭州三月,没有银子就卖马,我朱三郎不会委屈了弟兄们。”

帐内军士动容,这时候帐帘被揭开,一名盔顶插着蓝色三角旗的小校探头进来道:“朱哨官,中军议事。”

“嗯,立kè

去。”

朱延平下地,抄起头盔往脑袋上一扣,给了鲁衍孟一个眼神,边走便系着盔带。

新扎好的大帐内,刘行孝脸色很不好,等所有人到齐后,挥手道:“议事,入座。”

一片落座声,刘行孝将桌案上一张纸卷扬了扬道:“咱知dào

,军中弟兄对杭州羡慕的紧,可今日出了祸端。”

“中军一伙金华府义乌悍兵吃酒吃醉了,听人点评浑河血战,并有人辱骂殉国的浙江总兵陈策将军,与武毅戚公侄子戚金将军。他们气愤不过,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在杭州影响极坏。”

浑河血战,是川浙兵陈策部与戚金部,汇同川地白杆兵秦邦屏部展开的一场沈阳救援战,遭到八旗军阻击,六千人硬抗八旗军轮番进攻,险些让八旗军崩溃,后来八旗军收买俘虏的明军沈阳地区炮手,开炮轰击阵地,导致川浙军营垒毁坏,全军壮烈殉国。

秦良玉当时在京城受赏,她的兄长秦邦屏督军战死,弟弟秦民屏和子侄十余人杀了出来报信。老一代的白杆兵,新一代的戚家军,都打光了。

而戚家军的起家部队,就是义乌人。浙江兵油滑是有名的,而浙江义乌的兵,却反其道而行之,十分之彪悍。

所以义乌人,以戚家军为荣耀。哪怕后世谁跑过去说戚继光坏话,义乌人逮住了,也会一顿饱拳伺候。后世如此,更别说此时。

而有戚家军血统遗风的义乌人,也是南军骨干,浙军的魂魄。浑河血战,战死的浙兵,以义乌人居多。

一名浙江嘉兴府海宁卫的应征千户道:“打得好,敢说浑河英灵的劣话,打死活该。”

“看看,这就是弟兄们的想法!可这种想法是很坏的,是会牵连全军的!”

刘行孝指着这名千户充当的空职把总,嘉兴府的军士已经被拆分,所以这千户把总军官也是虚职。

“杭州府衙门已来了公文,上头不准军中议论、传播此事。”

扬着手中卷起来的公文,刘行孝一把撕了,愤nù

道:“本将军也没法子!都把下面弟兄管好了,出了事情倒霉的是所有人,是每一个弟兄!还有,杭州大营即刻封闭,正月十六以后解禁,想逛灯谜花会的,都把心思给散了。”

“遵令!”

一帮军官神情郁郁,洋洋干干抱拳应命,有气无力。

见他们这个样子,刘行孝也不好发作,实在是杭州人做的太过了,而杭州大营指挥层的表现实在是让人心寒。

杭州人侮辱戚家军英灵在前,现在一个地方知府又发公文还不准军中议论,谁能受得了?甚至还不准去杭州,下面人没当场和他刘行孝顶起来,已经是给面子了。

“哨官朱延平留下。”

朱延平回头看了一眼,对刘高旭耸耸肩,等人走完了,才进去拱手道:“将军,有何事吩咐卑职?”

刘行孝指了指一旁的座椅,朱延平入座后,刘行孝端着茶坐到朱延平身旁道:“是这样的,也不是什么军务。给你一样东西,别糟践了。”

说着伸手展臂从桌案上取来一枚巴掌大的红色三角小旗,正中白日,黑色收边。

“军中小校,忠良纯孝勇悍者,可配盔旗。素闻三郎忠孝,五行五色盔旗,除京营禁军外,各地以赤旗最高,今授三郎。”

“三郎谢将军赏识之恩。”

朱延平说着低头,配合刘行孝将这杆盔旗插在他的白色牛尾盔饰上。

刘行孝上下打量,很满yì

自己的手笔,顶上插着小旗,朱延平扭头之际会多了份灵动,看着挺好,就说:“三郎投军报国之言,本将已有耳闻。这回福建战事了结后,这批大军将会一分为三。一部留在福建以备荷兰人报复,一部将会支援西南战场,参与平定奢安之乱,另有一部将会北上赴辽。”

朱延平坐正身子,刘行孝不会没事和他说废话。

刘行孝满yì

朱延平的表现,这读了书的军官就是不一样,懂规矩知分寸,分得清轻重:“而福建那一部,可能留着就废了。没有荷兰人骚扰,他们就没有存zài

的意义,早晚会饿肚子,闹出事情是早晚的事情,也没什么前途。”

沉吟片刻,见朱延平神态认真,刘行孝继xù

说:“而西南战场,情况不是很妙。四川巡抚朱燮元的十八万川军谨守边境不动,亦不许秦良玉将军支援贵州战场,导致贵州战场尴尬。贵州巡抚王三善与西南总理鲁钦,麾下军力防守有余,进攻不足。而贵州山地不利于粮草转运,数次兵临水西,因粮草不足而败军而返。”

朱延平想了想问:“川军怎么不动?”

“这是朝廷要考lǜ

事情,与咱没关系。贵州那边,去的军队多了,自己人就先饿死了。而少了,如此时这样,进攻的军队少了,打不动;进攻的军队多了,又无法护持粮道。所以,西南战场去不得,去了也会陷在泥沼中,无前途不说,还有覆没之危情。”

轻舒一口气,饮口茶,刘行孝道:“本将欲在战后赴辽参战,若三郎有意就给个准信,到时本将带着镇海卫子弟一同北上参战。要知dào

,砍一个建奴首级,赏银五十两,能一夜官升数级。”

“将军是个有眼界的人,三郎与弟兄们在将军麾下,将军说去哪里,三郎与弟兄们就跟着将军去哪里。”

刘行孝笑了,拍拍朱延平的肩膀道:“如此甚好,与各卫所征军不同,你们镇海卫的子弟在漕运体系内,最不济尚能吃饱肚子,长得健壮。所以,本将才如此看重三郎与镇海卫子弟,杭州这三月,三郎努力操练,本将也会在粮饷方面,微微用心一些。”

“卑职遵命。”

回到营区,三个人聚在一起。

朱延平将刘行孝的话说了一遍,鲁衍孟笑道:“三郎从军以来,有情有义弟兄们有目共睹。而杨国锐纯粹是读书读傻了的,只会动动嘴皮子,没带给弟兄们多少好处,所以镇海卫的弟兄都是向着三郎的。”

刘高旭笑了笑,有些得yì

道:“就是这个话,杨镇抚是住在州城的,与弟兄们没情分。弟兄们可是与三郎一起长大的,不向着三郎,向着哪个?”

摸着下巴,鲁衍孟道:“这刘行孝也是个有眼光的将军,能看出弟兄们是吃饱饭长大的,有点意思。三郎做的对,跟着这样的人不吃亏。看他那样子,也是朝中有人的,这想干一番事业,可以没钱,唯独不能朝中无人。”

朱延平缓缓点头,道:“那这事就这样定了,大牛操练时多用些心思。弟兄们训liàn

时多出一份汗,战时才能少流一份血。另外,杨二哥那里再看看吧,总觉得这人对咱有些不痛快。”

“鸡肠子小肚量,他能翻起什么风浪?”

鲁衍孟不觉得这是个事情,想了想又说:“铁匠家里的韩英不错,是个豪爽的,三郎多与韩英多多走动。也别和杨镇抚那里少了交际,这杨镇抚性格算不上慷慨,若眼红,指不定会使出一些小手段。咱不怕,多少也是个麻烦。”

很明显,刘行孝将朱延平当成了镇海卫子弟的首领,摘除杨国锐就是迟早的事情。

第14章 操练

入夜,依靠钱塘门扎下的杭州大营,开始了夜禁。

此时各营将士只能待在各自军帐里,熄灭烛火,说话都不许。

揭开帐帘,朱延平披着棉袄,在星光下躺在车板上,四周静寂无声,有的只是断断续续的敲梆子脆声,还有巡哨的军士队列路过的声音。

这里,实在是太压抑了,他没有多少的自由,如同坐牢一样。

揉揉肿胀的两肩散瘀,终日穿着鱼鳞甲,身体的负担不小,据说杨国锐的双肩磨出了水泡。鱼鳞甲里面衬着羊毛细毡,还有一层牛皮,十分柔软隔着身上的衣服还能磨出水泡,可想这玩意儿有多重。

空气不算多冷,似乎带着大海的一股咸腥水湿气,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味道。

北边的杭州城,据鲁衍孟说,杭州城的人口比北京、南京不差多少,算上城市附近的城镇,接近百万。

此时,隔着不到十里,可以看到夜里杭州散发到夜空的灯光。杭州的灯谜花会,不是在正月十五那一天,而是天天都有,只是那一天更为繁盛而已。

他很想去看一眼杭州,看一下那里古色古韵的繁华,看一下婀娜的杭州美女。

鲁衍孟也睡不着,他是和衣而睡的,探头出帐左右张望张望,出来躺在朱延平身旁,仰躺在车板上看着北边,低声道:“从这里看,杭州倒有一种朦胧,吸引着咱。不过,去杭州,没钱就别想了。若有钱,哪怕是一条狗,也会被巴结着,华服美食伺候着,名妓应和着。”

朱延平肘了一击,低声骂道:“我还不如一条狗?”

“以前咱的狗,若咱喜欢,可以和朝廷讨个将军名号给挂上。现在的咱,就是无家可归的一条狗,你也是,除了那些老爷……不对,都是狗,追着写着名禄权贵的骨头跑到死的狗。三郎,你投军之决然,让咱费解,你想要什么?”

楞了楞,朱延平眉头轻皱:“不想过那种生活,想活的更像一个人。可以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吃饱肚子而起早贪黑。所以就投军,要么死在弟兄们的怀里,要么和弟兄们杀出一个富贵来。”

“不算多大的想法,咱就帮帮你,等以后咱想通了要报仇的时候,三郎帮咱一把。”

“成,无本买卖而已。”

“呵呵,也是说不定的事情。你当个总兵,也帮不了咱。”

鲁衍孟轻轻一哼,突然说:“这辽东惨败以来,神祖时期三大征遗留将领死了一茬又一茬,反倒是总兵越来越多,不是什么好事情。三郎,要不不当兵了,我帮你考个进士,做文官老爷。”

“科考又不是你家的,说给就给?”

问一句,朱延平嘿嘿低笑:“不是说这总兵越来越多?先生的意思很明显了,现在乘着时局好,当个总兵之一才是紧要的。手里弟兄们多了,才能保命不是?”

鲁衍孟一愣,没想到朱延平能听到弦外之音,说:“你懂什么?现在的总兵不值钱,就是个军头、兵头,钱粮在文官老爷手里。老爷们让他三更死,他活不到五更。想当总兵保命,难。反正咱看来看去,看不到一个能保命的好去处。”

朱延平可是迷信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对文官老爷的威风不屑,嘿嘿低笑:“钱粮?没有咱当兵的守着,文官老爷能调拨钱粮?兵在手,想要多少钱粮没有?”

鲁衍孟听了陷入思考,眼珠子灼灼生辉,良久嘴角翘起道:“此言粗鄙,却是通透。”

两人望着北边笼罩在毫光下的杭州城,各想各的心事,直到查帐宿夜情况的杨国锐路过时,故yì

驻步轻咳两声后,两人才乖乖返回营帐入睡。

正月初四,太阳在海上云雾中露脸之际,杭州大营下属的九个营垒鼓声隆隆,各营将军开始催促手下军官集合军士,造饭并准bèi

操练。

将本哨琐事交给鲁衍孟负责,朱延平拿着布子边走边擦盔甲上的水汽,向中军营垒走去。这边靠海,空气湿润,不常常保养,盔甲和兵器,会变成一堆废铁。

中军,刘行孝顶盔掼甲,脑袋上是凤翅盔,红色丝质披风,看着倒也威风凛凛,让人肃然。

“今日,本营将士进行队列操训。因之前应征调遣军令加急,故而弟兄们都未在本卫接受过队列训liàn

。所以,未来十日,各把将会以队列训liàn

为要务。”

“当然,本将也知诸位多是新入营伍,不通军士操训奥秘。因此,将会由本将军带来的南京大营军中教头、教员负责各把队列、武技、战阵配合训liàn

。而你们,将在本将军这里,学习军令传达、如何识别旗号、鼓号,以及如何执行军令。当然了,动脑子费心思的事情要学,战场上保命的武技,也要学。”

“一个月后,将由你们负责本部军士作训,教头们旁观指正。如此进行一个月,第三个月,本将调回教头,各部军士操训就由你们专职负责。而本将军,会随时检阅,做得好的升赏,做不好的裁撤!”

“尊将军令。”

全营按照正规编制,将会有三个千总,总共十三个把总,但此时三个千总空缺,十三个把总除去刘行孝的亲兵把,余下十二个里九个是实授,另外三个及所属哨官是虚职,是后备军官。

实授的要努力,才能继xù

当下去。因为刘行孝有充足的后备军官更换他们,战场上手底下有弟兄,活命的几率才能大一些。

扫视一眼,刘行孝挥手道:“回去给手里弟兄们说明白,早饭后来中军演武,午间学习军令,下午继xù

演武。散会。”

“遵令。”

一帮人抱拳行礼,杨国锐是中二把总,按照走势,他将是中千总选拔序列排行第一。回去的路上,对手下四个哨官吩咐道:“都给本官争气些,把内会有小比,谁的人若被本官手下的浙人超过,休怪本官军法无情!”

朱延平是前哨哨官,按规矩杨国锐高升千总后,他是第一序列接替的,除非有人空降下来。但文职系统好说,军队基层的选拔升赏是不能随意插手的,因为贸然下去一个人,极有可能被抱团的军士抵触,乃至是阴死。

“杨大人放心,弟兄们不会给咱镇海卫丢脸面。”

四个哨官中,只有朱延平有盔旗,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他代替四人开口。

“嗯,三郎也好生勉励,这中二把,交给三郎本官才会放心。”

在作训操练上,杨国锐升上去,朱延平才能紧随其后进位,他相信朱延平会看明白其中的关键,不会犯糊涂。

笑着拱手,几人送走春风得yì

的杨国锐,余下四个人互看一眼,刘高旭为难道:“三郎,操训军士,怎么俺觉得棘手,可能……可能会做不好。”

韩英和杨春茂也有些没底气,这两个感觉是学习鼓号、军令传递、执行方面有难度。

“怕甚?上面怎么吩咐,弟兄们就怎么执行,照猫画虎即可。咱镇海卫兄弟好歹也是在运河上见识过世面的,其他人在卫里几乎就没出去过。”

朱延平想了想,笑着安慰打气道:“或许刘将军也不会期望过高,毕竟弟兄们都是新军,不求做的多好多好,比其他人好就成了。”

“也是这个理,是俺们想多了,还是三郎有见地。”

匠户韩英拱拱手,心里松了一口气,都是第一次来军营,还是军官,没有心里压力是不可能的。

作为基层军官,哨官能稳住手下军士的情绪,带着他们能执行上面的军令就足够了。把总的要求则要高一些,毕竟一个把二三百人,小一点的战场上就是一个战术单位,不能只会带人,还要有脑子会思考。

返回营地,刘行孝派来的教头刘文静与四名副手赶来,这五人都是刘行孝亲兵把,南京大营出来的,而刘文静还是刘行孝的家丁,也是族弟。

军户出身的将领,家丁一般都是宗族弟兄子侄充任的,或者就是同乡人、玩伴组成。

一起与刘文静等人吃了个碰头饭,完成了交接手续,朱延平左右两腰挎着戚刀、长剑,背上挂着铁弓、箭壶,手里提着枪槊与几名哨官汇合,赶赴中军营垒。

中军营垒,刘行孝已卸去甲胄,手里拄着一杆长枪,检阅着一名名进来的军官,见到杨国锐也把甲给卸了,横枪拦住杨国锐道:“回去,披甲再来。训liàn

武技,不穿甲怎么能成?”

杨国锐看刘行孝没穿甲,张张嘴想说话,最后还是抱拳一礼,返身回去。

环视诸人,他看到满身披挂仿佛卖兵器的朱延平,刘行孝朗声道:“战阵搏杀,想要活命非是要靠一人之勇,而是要发挥手下弟兄们的战力,以战阵组合为主。所以你们训liàn

武技,首先是要有自保的能力,其次是有冲锋的勇气,你们有勇气,下面的弟兄才会有勇气!”

“时间不长,每人只选一样兵刃即可。本将十七岁从戎,至今已有十五年。见了不少勇悍之人,独自冲阵而被围杀,所以旁的难学的,咱就不教了,就教你们刀法,刀法易入手,好学,威力大。”

一帮人只能将其他的兵器放在一旁,一人提把刀,刘行孝看了眼朱延平手中的戚刀,差人取了一把同等规格,后来制造的戚刀递给朱延平,让他用这把刀训liàn



戚刀,就是戚继光为了克制日本打刀打造的一批刀,造型与武士刀差不多,却弧度小,同时更厚,能斩断武士刀。苗刀,是戚刀的延伸。

刘行孝握着一把戚刀,开始演武。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招每一式都会与对练的亲卫将再三演示,讲述其中的要害关系和防守空档。

朱延平看着,不自禁的双目出神,右臂不受控zhì

绷紧,紧握着戚刀轻颤。

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的骨骼在响,他很想劈出一刀宣泄内心的一种悸动。

这悸动,饱含着一丝剥夺人命的渴望。

“现在,举刀!”

“踏前斩!”

刘行孝一声虎吼,朱延平浑浑噩噩跟着所有人举刀,迈步,垫着脚尖从高往下借着稍微前冲的势头狠狠一刀劈斩下来。

这是最简单的一招起手,讲究的就是踏步的时机,与气势,很多新兵会被气势骇住,随后被一刀劈死。

他的这一刀,立kè

就吸引来刘行孝的注意,这一刀实在是太猛,不像其他人那样瞻前顾后,充满着一往无前,只进不退的豪迈。

演武刚刚进行,就被旁边营垒的喊打声、呼喊声阻断,刘行孝几步助跑登上营垒木墙,抽出一个单筒千里镜看过去,就见左三营里发生混战,军士与军官们爆fā

谩骂扭打。

收了望远镜,刘行孝回头,见除了朱延平还在挥刀演武,刘高旭动作生疏看着朱延平而挥刀,其他人都在望着营垒上登高望远的他。

“都在这里待着,听候本将将令而动。本将军去看看,到底是哪些活腻了的杂碎生是非。”

第15章 军心不稳

左三军营内,刘行孝带来的两个哨的亲兵,与左三营游击赵将军配合,总算是将扭打中的两拨人分开,结果事情让他们头大,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左三军营的军士是浙江的衢州府、金华府、严州府征发的军户以及招募的兵混合编成,除了军户应征的军是定额外,招募的战兵则是以金华府人为主,也就是义乌人居多。

昨天就是中军的义乌一伙战兵在杭州城吃酒,闹出了祸端。谁是谁非,也说不清楚。

朱延平和军士们差不多,对杭州人的做法很愤nù



可杭州人有错?士子聚会的时候,别说评点戚家军,就连朝廷都会进行评点。再说,他们说的也是有道理,川浙军在不合适的时机出军,本就有将领贪功搏名的成分在。

杭州知府更是一番好心,提前告知杭州大营,让将领们早做预防,又不是有意插手军事。毕竟,杭州知府一个浊官,是管不了,也不敢管清流士人的时议清谈。

闯祸的那伙义乌兵还在中军里关着,他们的战友、老乡哪能不急?于是,有封口令的情况下,消息还是走漏了。

今日各营军士在校场,有了交流的机会,彻底传开,传的沸沸扬扬。

左三军营里的新招募的义乌兵议论时被军官揪住,军官说两句顿时就激起了义乌兵的怒火。

对义乌兵来说,乡邻先辈们在浑河孤军血战,英烈报国。可现在,杭州人说坏话,军里不帮他们说,还向着杭州人欺负他们,他们哪能满yì



杭州大营左右中各三营,彼此相连这么大的事情是捂不住的,闹到了从山东调来的原山东都司、副总兵杨国栋那里。

杨国栋想当作没发生也不行,这里是杭州人负责军需,军里杭州人多着呢,不处理,让兵备道员弹劾一本,他的这个新职位也就到头了。

而事情,也不是杭州人知dào

不知dào

的那么简单,重yào

的是士兵。杭州人出招,也要走朝廷的路子,一旦士兵出招,那就是针尖对麦芒。

擂鼓聚将,二十多员将领赶到大营中军。

“这个事情不好处理,处理的狠了,咱杭州大营的军心也就散了,不处理,义乌兵会日益骄纵,会害了他们,也会连累我九营两万三千将士!”

高坐帅位,杨国栋也是头大,他经lì

过兵变,根本不敢处置义乌兵,否则激起全军怒火,他能不能走出军营还是个问题。

此时杭州大营的监军等等文官还在一路上应酬,文人的事情多,等来,也就能赶上杭州正月十五盛大的灯会。

“大帅,此时军中议论纷纷,务必要早做处断。否则拖延下去,军情起伏如脱缰之马,各营又多是新军,不知军纪军法森严。犯事了,处置,则会激起全军不稳,不处置,则会以野火燎原之势将我等吞没。”

一名参将起身拱手,他神情严肃,在座的都是各地选来的良将,哪会不知dào

这个道理。但这话总要有人说出来摆正,尽管这话会给杨国栋造成极大的心里压力。

要怪,就怪戚家军在南军心中的威望太高,导致继承戚家军衣钵的浙军也有了傲气。

杨国栋闭目沉吟,问:“谁有良策?”

良久无人能答,事情很简单,可就是没办法。

没有老军稳定人心,新军闹腾起来真的压不住。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所以昨天那伙闹事的义乌兵迟迟未被处置,处置了全军情绪不稳,不处置就像现在这样,愤nù

的情绪进一步酝酿。

遇到的难题和昨天一样,不同的是今天事态更一步恶化。

左三营的义乌兵若被处置,比昨天处置的影响还要恶劣,不处置,势态到了明日可能会失去控zhì



这是二选一的问题,没有第三个选择。

可两个选择,所有人看到的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处置了,兵变;不处置,以后会兵变……

没有不轻不重的说法,因为非议浑河英灵这件事,全军的情绪会向脱缰野马一样,要么狠狠给上一击,打醒过来;要么抱着马脖子,听天由命。

此时,全军九营都在传扬这件事情,朱延平等人也被火速派回各自营区,开始稳定军心。

“没有命令,不准停!”

狭小的营区内,只有两顶帐篷,朱延平手里拄着枪槊,看着本哨的弟兄环绕两顶帐篷长跑。

“跑快了,才能在胜利的时候,抢到更多的财物!如果战败,其中的好处你们也是知dào

的!”

“跑步能锻炼体能,能让你的刀力道更大,让你杀死敌人,而不会被杀死。”

在他看来,用嘴去让手下人不议论,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跑步,就像军训时对付交头接耳的学生一样,爱说话就去长跑,跑到吐舌头为止,看你还说不说话!

一旁中二把三个哨有样学样,跟着跑了起来。至于杨国锐亲管的中哨,因为都是浙军,不给他惹麻烦就烧高香了,哪敢使唤、折腾这群浙军跑步?

其他地方他们管不了,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手下的兄弟。

刘行孝的亲兵把开始全副武装,预防着本营发生兵变,也做好支援其他各营的准bèi



这个时代的兵变,非常的多。要么士兵吃不饱肚子拿不到军饷集体闹事,要么就是现在这样,因为众怒,要宣泄一下,表达自己的不满。

说到底,还是军士的待遇太差了。

处置起来,手段各有不同。心狠一点的主将,一般是有底气的文官出身,就是杀一批跳得高的,赶走一些不安分的;心软一点怕事的,尽lì

安抚,尽量不闹出人命。

中午吃饭的时候,各营情绪逐步稳定。

营帐里,端着香喷喷的大米饭,朱延平握着筷子说:“乏不乏?咱看的都乏,赶紧吃饭,午休过后进行队列训liàn

。旁的事情关系不到弟兄们温饱,这作训关系到弟兄们能不能活下来,这才是切身大事!”

“是这个理儿,可杭州人的做法,弟兄们实在气愤不过!”

何冲端着加盐米汤喝一口,方脸上汗渍未消。

另一个甲长端着米饭过来,从朱延平的豆豉坛里挖了一勺,就蹲在地上,一副看热闹的神情说:“三郎,上面准bèi

怎么处理这事?”

“谁知dào

呢?总之不杀人就成了,杀人的话,咱也会闹。”

朱延平吃罢,看看碗里的米饭,狠狠吃了一口。

这事他和所有人的看法是一样的,是杭州人做的不对,如果上面的将爷们继xù

偏向杭州人,甚至不惜拿军里的弟兄开刀,他也不会答yīng



否则,他就和手下弟兄脱节了,也会被孤立。

鲁衍孟端着一碗饭,拌着咸菜躺在通铺里头,慢悠悠吃着,他有些期待杭州大营发生大规模兵变,最好能砍了杨国栋。

饭吃到一半,帐帘被揭开,来的是教头刘文静,顶上一枚蓝色盔旗随着脑袋张望而晃荡:“朱哨官,将爷有请。”

咽下口里饭,朱延平探头道:“吃完马上就去,不耽误吧?”

刘文静板着脸说:“耽误的可大了,将爷那里备了饭菜。”

张嘴,以狼吞虎咽的速度吃完饭,抄起头盔朱延平临走吩咐道:“吃完后别出去吹风,否者冷热交替,会发病的。”

“省的了,三郎快去吧。”

何冲回应一声,朱延平走后对左右笑说:“咱三郎就是本事,刘将军屡次召见,说不得这回又要赏赐个什么。”

鲁衍孟一骨碌起身,拍拍何冲肩膀道:“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要给人家办事,别高兴的太早。”

何冲楞了楞,反驳说:“能让上面的爷看上,这就是本事。”

鲁衍孟挑挑眉头,没说话。

左二中军,刘行孝摆了四道素菜和一道蛋汤招待朱延平。

“三郎,这回军里要出大事,姓杨的没胆子,带着一帮人跑回杭州城,现在大营能管事的就本将与左三营赵将军,中军李参将三人。三郎是读了书的,现在可有什么法子管好弟兄们,别让他们冲出营垒,犯了大事。”

杭州大营就在钱塘门,发生兵乱,乱兵冲击杭州城,造成的影响与损失,很难估计。

朱延平低头皱眉,刘行孝继xù

说:“今日本将见了三郎手段,比寻常人高明不少,本欲在全营推广,就怕各部压不住,错做成负薪救火之事。”

各营军士军心不满,再进行体力运动,如果军官镇不住,必然引火烧身。

也因为这样,今日各营的操训都已取消,将军士们各自困在营区内,免得在校场交头接耳,酝酿情绪。

“将军,三郎今日的手法只是取巧,上不得台面。至于军中问题,堵不如疏,乘着各营弟兄们还未被愤nù

冲昏头脑,不妨找个机会让他们宣泄一下。然后高举板子,轻轻打下,这样,这事也就过去了。”

刘行孝闻言轻叹道:“难,赵游击也是这么想的,可没有姓杨的配合,九营将士如何疏堵?弄不好平了事端,我等就要卷铺盖走人。”

“别愣着,多吃些,实在不行本将带着你们镇海卫子弟北上,姓杨的敢拦着,打他一顿也是白打!”

还是鲁衍孟有眼光,看出这刘行孝是朝中有关系的,朱延平端起米饭吃了起来,有些惊奇,因为竟然有一道凉拌黄瓜。

见他目光落在黄瓜上,刘行孝笑道:“这是福建一带种的,走海路运到杭州贩卖。这杭州城,就是比南京城有意思,四季蔬菜水果,有钱都能弄到。”

看看桌上素菜,朱延平有些感动道:“倒是让将军费心了。”

“无碍,只是姓杨的甩袖子走人,剩下的事情麻烦了。赵游击如今督管右军三营,本将督管左军三营,有些事情要告知三郎。”

“将军请示下。”

刘行孝有些犹豫,还是开口道:“中军有李参将管着,若无意wài

,两三日不成问题。几日后山东班军会有一营抵达,到时说不准能压住这股怒气。就怕这几日出问题,所以左军三营尤其是左三营的义乌兵,需yào

多加督管。”

“今日见三郎有戚家军哨官刀,本将想调中二把督管左三营几日,不知三郎是否愿意?”

朱延平起身抱拳:“军令如山,镇海卫子弟愿听将军调遣。”

起身将朱延平压到椅子上,刘行孝笑道:“如此就好,出了差错本将力保你们。再不行,咱带着你们北上,不受这窝囊气!快吃,吃饱了就去找弟兄们,另外会拨付三郎一批火铳。”

“火铳?”

朱延平一诧,刘行孝急忙解释:“别想岔了,这是南京大营的好东西,地方上那些玩意儿咱还看不上。如果不是朝廷不放心国公爷,我们南京大营有的是好东西。”

地方上的火铳,真的是没人敢用。戚继光那时候,军里有上面拨付的火铳,打完一仗砍死两千多,自己这边除了战死的几人,其他伤员多是火铳炸伤的。

于是,戚家军使用劣质火铳,如三眼火铳之类的,作用只有一个,依靠炸声节奏代替鼓号来传令……

第16章 意外

当夜,队列训liàn

任务完成。

因为明日的任务有些为难人,所以刘行孝遣人给中二把加餐,每个哨送了十条大鱼。

炖成乳白色的鱼汤豆腐浇在白米饭上,味道格外的好。

吃饱喝足,本哨弟兄围坐在一起,朱延平坐在马扎上,手里拿着个苹果咬一口道:“这顿鱼,明日夜里还有。明天,弟兄们将取消作训,要随咱前往左三营行值哨巡检之事,谁有想法说来,弟兄们一起议议。”

五名甲长互看一眼,一名成家的中年人眉头轻皱道:“三郎,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没错,这确实不是个好差事,出了事情会让弟兄们难立足。不过刘将军已和咱交底了,咱镇海卫的子弟这回若陷进去,上头不帮咱说话,将军就带着咱镇海卫子弟离开这杭州大营。”

何进环视一眼,一拍大腿笑道:“有这话就对了,弟兄们跟着三郎去执行军务,若闹了起来,会被各营人看不起。上面不帮着,俺们可就里外不是人了。大不了,弟兄们与三郎跟着刘将军走,离开这个是非地。俺看那姓杨的总兵,也是个怂包货。”

鲁衍孟轻哼冷笑道:“姓杨的确实是个怂包,在山东平定闻香叛军时,这人贪生怕死裹足不进,没啥好指望的。若闹起来,姓杨的准会收拾弟兄们,给闹事的义乌兵卖好。”

缓缓点头,朱延平对杨国栋的感观也不好,起身道:“既然弟兄们不反对,那就早早休息。明日执行军务时,务必全副武装,宁可咱欺负了义乌兵,也不能人欺负了弟兄们。”

接着笑了笑道:“说不好,弟兄们还能回乡,帮家里人忙春耕。”

“回乡好啊,倒有些盼着义乌人闹事。”

这名中年汉子搓搓手,露出了期盼的微笑,想到家里的妻子,神情幸福。

将苹果吃干净,朱延平拉住何进说:“弟兄们先交给何大哥了,咱去各哨通通气,明日弟兄们抱团,百人其心,义乌人也就奈何不得我等。”

“成,三郎放心去吧。”

何进是本哨旗手甲甲长,上战场是要跟在朱延平身旁的,朱延平升上去或战死,他就是第一接替人,一些琐碎军务,何进需yào

早早掌握。

带着鲁衍孟,朱延平与左右后哨人都进行了一次谈话,要保证明日众人齐心,否则没有底下弟兄们的鼎力,军官们会被义乌兵一个个的欺负。

最后来到中哨,杨国锐正在给他的鱼鳞甲上油,有些不放心问:“三郎,若真闹起来,弟兄们真能在刘将军手上,回乡里?”

打量着杨国锐的独立小帐,朱延平端着竹筒饮茶一口苦笑道:“看刘将军的良心和弟兄们的命吧,军令下来,谁能拒绝?不过,三郎觉得刘将军是个有担当的人,不会信口开河。”

“军令如山啊,希望这几日太太平平,别出什么祸端。”

杨国锐祈祷一句,将手中的圆肚细颈小瓷瓶递给朱延平说:“拿去给甲抹抹,杭州这边潮湿,涂油了光鲜,看着也精神。”

“什么油?”

“鱼油,刘将军送的鱼,熬出的鱼油,涂甲防锈,引火,照明,都是好用的家伙。”

“镇抚大人有见识,咱就没想到鱼油还有这个用处。”

杨国锐摇头一笑:“这算什么?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一会三郎随本官巡夜,学学插哨,换岗的事情。”

“成,那镇抚大人先忙着。”

正月初五,来杭州大营的第三天。

洗漱之后,朱延平将白布巾系在额头上,两端垂在肩前,看着挂在帐壁上的兵刃,将弓箭、长剑取下抛给鲁衍孟道:“先生会使这些玩意儿吧?”

“百步穿杨达不到,五十步射左眼,能中右眼。”

鲁衍孟嘴上胡说着,拿过铁胎弓试了试力道,将牛筋弓弦卸下,重新搓了一下挂上去又校准片刻,动作很娴熟的样子。

一步不是只迈一步,而是两腿各一步,五十步的射程,大约七八十米,这是朱延平需yào

仰望的数据。

取下戚刀挂在左腰,拄着枪槊另一手提着头盔出帐,他的这杆枪也是良心货,枪杆不是纯木制造,而是槊杆,柔韧性高,强度高,不惧刀砍,适合马上使用。

今天的军务实在不是个好任务,一旦起了冲突短时间控zhì

不住,这里的人都可能在斗殴中被击伤,甚至会因为某些心狠手辣的亡命徒故yì

使坏而丧命。

左三营里不只是和他们一样的军户,还有招募的战兵,敢主动出来投军的,要么是活不下去想要混口饭吃,要么就是想投军杀出一番富贵来,再要么就是地方上待不下去不得不投军离开的恶人,有的干脆就是避罪。

弟兄们此时情绪都不高,朱延平端着米汤喝一口,对坐在身边的五名甲长说:“回了乡,想这么吃大白米饭就难了,多吃,说不好明日咱就返乡了。”

鲁衍孟笑了笑道:“三郎没准就说对了,总觉得闹事的不一定是义乌人为主。”

“怎么说?”

“三郎有戚家军哨官刀,义乌人不会对弟兄们太过火。咱是担心那些顶替军户应征的江湖人,这伙人拿了银子,可没想着真去战场拼命。如果有机会闹事,他们倒是巴不得呢。我们军户征军,还有募来的战兵,都是有户籍可寻的,闹闹情绪正常,不会将事情做绝。那些江湖人,就难说了。”

何冲闻言瞪眼:“真有这种人?逮住了,往死里打也是活该!”

鲁衍孟嘴角带笑:“怎么没有?娄江村的白家三虎不就是这样的滚刀肉?如果卫里这回凑不齐军员,白家三虎这样的人物顶替军户从征,你觉得有机会闹事,白家三虎会乖乖待着?”

朱延平喝一口米汤,想了想有些不屑一哼,这到底是怎样的军队……

整个杭州大营的气氛,今日显得有些怪异,没有擂鼓聚将,也没有操练呼喊声,各营的人在安静中吃着早饭,彼此相互猜疑着。

饭后,朱延平检查每一个人的武备,务必要保证每人有基本的防护力,随着杨国锐的到来,朱延平领着前哨弟兄前往校场集合。

二百六十余人站成五个歪歪扭扭的小队列,杨国锐挎剑,手提一杆红缨枪,进行最后的嘱咐:“抵达左三营后,不许与左三营将士问答,亦不许谈论是非,都管好嘴,执行军务即可。左三营辕门岗哨,上午是前哨弟兄,晌午是中哨弟兄,下午是后哨弟兄;营中巡检,以左右两哨轮替。所以,左三营校场,会有三个哨待命,到了校场,还是那句话,管好嘴,不该谈的莫谈!”

“前哨开路,右哨跟进,左哨、中哨、后哨接上,出发!”

提着枪槊,朱延平从杨国锐身后踏出,昂首阔步枪槊高举斜指:“五甲并行,甲长在前,出发。”

两个枪兵甲,一个排刀甲,一个弓手甲,一个旗手甲总共五甲,跟着朱延平踏出营垒的防护,出了左二营辕门,赶赴一旁的左三营。

与刘行孝的两个亲兵哨完成交接,杨国锐领着四哨前往校场,朱延平领着前哨弟兄封闭了左三营辕门。

一丈高的辕门木墙上,朱延平执枪伫立不发一言,希望一直这么安静下去,不要出什么意wài



可惜辕门方向朝南,看不到杭州城。

木墙上,旗帜林列,以六丁六甲,四相二十八星宿旗为主,主要还是一杆‘朙’字大旗,其后是一杆临时的‘左三’营号旗。

打量这些旗帜,有些非常的有意思,如鬼金羊就是一个持着兵刃迈步的羊头人,牛头人、猪头人都有,星宿旗仿佛兽人旗一样。

每杆星宿旗上方都会有太极八卦纹,上面点着星图,不同的星宿旗,着重点着的主星不同。

“这些是星宿旗,每营兵马便有一套。而星宿幡旗,只有朝廷钦命拜封重将、督抚领军出征时才能使用。星宿旗可以战毁,星宿幡旗丢了就是大罪,这是天子出入警跸御用之旗,代表的是朝廷的颜面。”

旗、帜、幡、纛是四种旗,规格不同,直接表现就是一个比一个大。

鲁衍孟手抚在斗木獬的星宿旗杆上,回头道:“知dào

不,杭州大营的总兵,也就是姓杨的,他并没有星宿幡旗,因为他不配,就连他干爹魏忠贤也帮不了他。”

“魏忠贤?”

朱延平侧头,这可是个闻名贯耳的响亮名号,有些诧异。他只听说过嘉靖、万历这个年号,对此时的年号天启,最大的感受是一种坦克。没想到,魏忠贤是天启年间的人。

“你听说过?”

“没有,只是这是个好名字。”

鲁衍孟笑了笑道:“这确实是个好名字,其实也难为他了。当年,我宗族男女老幼八百余口,乡亲丁壮、世代家仆,门人子弟四千余困守一县。”

摸了摸鼻子,鲁衍孟转身看向杭州城方向,一如既往带着笑容:“山东总兵杨肇基不来救,迫于压力都司杨国栋率兵七千来救,结果他裹足不进,引发哗变,一位游击将军率军士两千冲破营垒孤军支援,他带来了杨国栋的星宿旗,借此鼓舞人心。后来在城里为三万叛军围攻,该死的,不该死的人都死了。所以,杨国栋若领军,他敢用星宿幡旗,朝里的文官老爷会给他好kàn

。甚至,这杭州的一粒米,他都领不走。”

双臂撑在木栏上,鲁衍孟有些疑惑道:“活到了他这种地步,不知dào

他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

杨国栋娶了太监曹承恩的寡妇姐姐,拜了魏忠贤为义父,这才在当年闻香叛军引发的政治风暴中逃过一劫。

朱延平不知dào

该说什么,他不想问也不想知dào

鲁衍孟的过去,一旦知dào

,他觉得两人之间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会终结。

最后轻轻一叹,鲁衍孟道:“这回军中哗变是难免的事情,杨国栋贪鄙奸猾素无信义,他一定会将弟兄们当成弃子给乱军卖好。三郎,敢不敢随我刺杀杨国栋,只要我表明身份,国法虽大,也会对你我网开一面;魏忠贤虽权势滔天,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干儿子而得罪于我。”

朱延平低头片刻,挤出一丝笑容道:“弟兄们与我执行军务,他若连这点操守都无,杀了就杀了,大不了下海当个海贼。”

“海贼?”

“嗯,听刘文静说的,好像下海后能挣大钱,也逍遥自在。”

鲁衍孟轻轻一哼:“想得美,海上是八闽子弟与粤人的天下,你一个南直隶的吴人去海上,不受信任,早晚会被火并。”

得到了朱延平的首肯,鲁衍孟转移话题两人谈起了下海的事情,就这么天南地北聊着。

刘文静来了,骑着一匹马在辕门前昂首道:“朱哨官,南京大营运来的火铳抵达,将爷命朱哨官带着本哨弟兄前去换装。速与杨把总交接军务,莫让将爷久等。”

带人回到左二营校场,这时候杭州城方向突然冒起滚滚烟雾,火光照红了天空薄云。

朱延平等人抬头望去,张大了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呀。

刘行孝望着那火光,身子晃了晃,脸色直接就青了,口中呢喃:“完了……”

第17章 哗变!

“三郎别愣着,速速换装,一人一杆!”

刘行孝大吼一声,扭头对亲卫将继xù

大吼:“命各部严守营盘,防止乱兵冲击……”

“救火!”

“走水了,快去救火啊!”

“人命关天,军法顾不得了!”

他的声音,随后在一片片的呼啸声中被淹没,整个杭州大营一片救火的呼喊声,校场哨塔上小校喊了几句,刘行孝没听清楚,左二营也被感染,有的军士提着木桶散散落落奔出,有的在军官带领下勉强有个样子。

小校从哨塔滑下来,疾步赶来呼喊道:“将军,中军……中军已冲出去了!”

“换装,一人一杆!”

朱延平大吼一声,将枪槊****在地上,过去接过一杆火铳,前哨弟兄惊疑不定跑过来,从刘行孝的亲兵把手里接过一枝火铳。

刘行孝登上哨塔望了望,看到中军的人已经冲出杭州大营,对钱塘门周围的街坊动起手来,而一旁的右军三营军士们还在控zhì

范围内,还没有乱糟糟一片,勉强有建制存zài



从哨塔滑下来,刘行孝上前一把拉住朱延平吼道:“三郎!带着你的弟兄速去左三营!事有不济,带着中二把回来,全把换装火铳。咱要走,也不能把国公爷给咱的宝贝便宜了姓杨的!”

“遵命!”

张嘴龇牙大吼一声,朱延平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无比的快,强度极其的高,浑身的血液在四周的呼啸声中燃烧。

“将军有令,各部各归营帐,不可妄动!”

刘行孝的亲兵把散开,将提着木桶要救火的,或另怀心思的,或者带着人来报到的,都一步步从校场压了回去,刘行孝带了一个哨前往左一营,这是南直隶徐、淮、扬三个州府的兵,对浑河血战没什么感触,所以镇压难度不高。

他必须稳定了左军三营,才能去帮zhù

右军三营。

他是世代将门,手里的家丁是继承伯父刘应祺的,他伯父原是辽镇辽阳副总兵,亲兵是南京大营的老兄弟,他有底气镇压哗变的乱兵,而赵游击没有,赵游击是武进士熬出来的,本来就是穷人,哪有钱来养家丁?

跑出左二营辕门,朱延平举目望去,到处都是奔跑的军士,还有喝止他们的军官,甚至有身披罩甲的甲长级别军官在奔跑中脱着甲。

“乱了!果然,闹的最欢的不是义乌兵!”

鲁衍孟拖着火铳,左右张望,边走着将发放的其他配件弄清楚了,抽开塞子将小指粗的竹筒里火药倒进铳管里,晃了晃,从刚绑上的腰囊挂袋里取一枚铅丸塞进去,拿着铁钎往瓷实捅了捅。

何冲捣鼓着火铳,小步缀在鲁衍孟身旁:“先生,上面没给弟兄们火绳!”

“这是秘鲁铳,自发火铳,用不着火绳。”鲁衍孟说着,边走边洒往引火药池里填装火药,最后合上火门追上朱延平拉住道:“三郎,给弟兄们说一声。”

朱延平驻步,周围乱糟糟一片,回头就听鲁衍孟说:“这批火铳是秘鲁铳,每一杆价值不下二十金。我会使这个家伙,让弟兄们先学会端铳,到了左三营若势态紧急,咱开上一铳惊吓乱兵,弟兄们持铳虚张声势,就能将乱兵吓回去。”

“三郎,你听着,事到如今我们镇海卫的人走定了,把乱兵堵回营里,将其他弟兄带出去就成了。其他的我们管不了,也不能管。刘行孝这批火铳,弟兄们一人一杆,在苏州府地面,就数咱镇海卫武备最强,到时候要什么没有?”

朱延平右手握着火铳高举,所有人停下来,他喊道:“何冲,赶快教会弟兄们怎么持铳,到时候咱们虚张声势,兴许能将乱军吓回去。”

“看着,就这样,左手端着,右手握住柄,二拇指扣进去……”

何冲端着秘鲁铳做示范,仓促间教会了这些人怎么做样子。

左三营辕门处,杨国锐的佩剑被他丢在脚下,张开双臂苦苦劝道:“弟兄们,万不可出营闯祸。杭州不是偏僻小地方,惹了事上面也捂不住呀!”

打散,充入他中哨的浙江兵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他一人站在辕门处,挡着左三营两千号人。

刘高旭、杨春茂、韩英等三哨被围在校场动弹不得,吵得不可开交,马上就有动手的架势。

“呸!少提杭州人,老子是出去救火的,弟兄们说说,是不是啊!”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青年举着手里的木桶,笑着环视左右,引得众人叫好。

这人将木桶随即丢在杨国锐身前,双臂虚抬,勉强安静下来后,扬着下巴得yì

笑道:“把总大人,杭州人欺负我们义乌人太甚,我们以德报怨,这是多博大的胸怀?你说是不是啊?弟兄们如此的宽宏,把总大人要有成人之美才是。”

“少说这么没用的,弟兄们出去了能干什么,大伙心里亮堂!若闹出人命,谁的责任?”

“给脸不要脸,绑了!”

这人看装束也是个哨官,一挥手,一伙人上去将杨国锐扑倒,取来绳索双手反剪绑住,左右看看,发xiàn

辕门处的‘朙’字大纛旗杆粗壮最高,不嫌麻烦,将挣扎,喝骂不止的杨国锐吊了上去。

唔……这年头是有滑轮的,汉代之前就有了。

“嘭!”

一声脆响,正要冲出辕门的左三营将士被吓得止步,他们身前四五步处,冰冻的土壤被轰出一个小坑,碎屑四溅,眼前三十步外,脸被烫伤只有五官轮廓的鲁衍孟持着火铳,目光木然透着冷意,铳口冒着硝烟。

前哨弟兄一字排开歪歪扭扭,手持火铳,朱延平右手拖着枪槊,盔顶赤旗飘扬,缓步上前。

“你是何人?敢阻挠我左三营弟兄发财?”

“镇海卫百户,左二营哨官朱延平。你又是哪个?”

“巧了,俺也是哨官,义乌人张天赐是也。敬你们也是有胆量的汉子,弟兄们出营发发财就回来,朱哨官网开一面,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可好?”

朱延平见这些人被镇住,有谈话的余地就好,缓步上前,将枪槊提起扎到坚硬的冻土里,拱拱手道:“军令在身,有心无力,诸位弟兄回营吧!”

“放屁!你睁眼看看,中军八千弟兄全跑了!”张天赐指着北边,那边杭州城上空烟尘、纸灰腾空,地上呼喊声一片,他扬着下巴不屑笑道:“这杭州大营上面的将爷,没几个是有卵子的!弟兄们英雄,俺们佩服,何必为了那些人弄得你我双方豪杰生分了?他日上了战场,并肩拼命的还是你我,生分了可不好。”

“朱哨官,兄弟义乌人王一经。弟兄们当兵的委屈,你是懂得的。杭州人那么欺负俺们,上面也欺负,现在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让杭州造了火灾,这是一个机会,让弟兄们去发发财,放行吧!”

另有一个左三营的哨官站出来拱手说话,甲长穿罩甲或纸甲,头戴圆檐红色勇字盔,哨官的头盔有变化,到了把总则是鱼鳞甲,这就是军中军官的辨别方法,而士卒,多是鸳鸯战袄外罩无袖对襟号衣,半身对襟甲、对襟衣另一个名字就叫做马甲或马褂。

深吸一口气,朱延平拱手道:“弟兄们的委屈,咱如何不懂?戚家军只讲军法,这才百战百胜,弟兄们,别给戚爷爷抹黑。”

“瞎说!弟兄们哪个不知军法军纪的好处?可也要看上头人,上头连个做主的人都无,只给弟兄们讲军法,这是哪门子道理!”

张天赐指着朱延平大吼:“中军的弟兄已经冲出去了,多了俺们左三营的弟兄不多。现抢钱的人越多,每个弟兄才会越安全!朱哨官,你好好想想,俺们左三营两千三百号弟兄多,还是你们镇海卫的弟兄多?”

“自然是你们的多,可我们镇海卫的弟兄也不是泥捏的!旁的我朱延平管不了,左三营是我们刘将军托付给我朱延平的,知恩图报又有军令在身,身可死,令不可违!”

张天赐踏前几步,气的浑身哆嗦:“你个死脑筋!事情到了这地步,上面那群酒囊饭袋只会安抚弟兄们,懂吗?因为我们弟兄人多!因为你们人少,再拦着,当心上面拿你们开刀,给弟兄们解气!”

哗变,是要有分寸的,上官可以逮住绑了,唯独不能见血,尤其是自己兄弟的血,见了,其他营的人,也会抵触左三营。

现在朱延平的人已经把火铳端来了,真起了冲突,走火误伤,到时候带头的张天赐也管不住下面的弟兄,到时候死伤必然惨重,死个五六人,这可是会出大问题的,兵部会发部文问责。

“杨总兵那里咱不知,但我们刘将军会护着我们弟兄。张兄弟,回营吧,没钱了战场上杀敌拿赏,这钱总比抢来的钱花的安心。”

“哼!说的轻巧,上面催的急,弟兄们连个年都没过,这回就当过个年,热闹热闹!你若真要为了个不值钱的军令,而杀兄弟,兄弟没话说,认了!”

张天赐拍拍自己胸口,迈步向前,他走的豪迈。

“再走一步,军法从事!”

深吸一口气,朱延平手握刀柄,缓缓抽出。

张天赐手按刀柄,也是缓缓抽出。

堵在辕门处的左三营义乌兵一个个抽刀,王一经张开双臂拦住后面的弟兄,呼喊道:“莫急!自家弟兄拔不得刀,收了,收了!”

朱延平背后,鲁衍孟抽箭搭弓。持着火铳的前哨弟兄只能干着急,何进更是拔出刀高举着,做出要指挥火铳手的姿势。

张天赐眯着眼睛,侧头看一眼朱延平手中倒提的戚刀,问:“刀哪来的?”

“从军,卫里老太爷赠的。”

紧握着戚刀,朱延平再次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双目炯炯望着张天赐,测算着彼此距离。

一旦动手,他可不能发愣,鲁衍孟给他说的清楚,很多新兵都是看着刀劈来,吓得不动弹被活活劈死。

归刀入鞘,张天赐转身一哼:“既然是戚家军一脉,这回给你个面子。不过你睁大眼睛看着,看看上面会怎么处理这个事!该说的俺也说尽了,你要守军令,兄弟佩服,等上面开刀了,还望你想开些。”

张天赐返身劝着,冲出来的义乌兵一个个收刀,带着猜疑不定的眼神看着朱延平手中的戚刀,先后撤回营地,也将刘高旭等人放了出来,唯独除了绑在大纛杆上的杨国锐。

杨国锐不仅是把总,还是世袭从五品卫所镇抚,这是一个兵部挂号的人,留着就是谈判的筹码。

刘高旭回头看一眼封闭的营门,回过头来喘口气道:“三郎,快差人通报刘将军,这伙人一刻之后,就要箭射杨镇抚!”

朱延平惊魂也是未定,如果不是手中哨官戚刀让这个叫张天赐的忌惮,可能今天真无法脱身。

鲁衍孟也是暗暗抹了一把汗,上前几步道:“现在是刘将军的事情了,通报了刘将军,这左三营也就稳定了。不过这张天赐也是个有见识的,知不可为而退。”

朱延平举起戚刀,仔细看了看,道:“还是李家太爷庇佑,不然弟兄们可就麻烦了。”

“这是一个原因,真zhèng

的原因是左军三营离的远,现在左三营冲出去也抢不到什么东西。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杭州城里抢,既然没得抢,还不如见好就收。”

鲁衍孟说着,火铳柱在地上,抬头眯眼看着左三营垒,看看绑在旗杆上挣扎的杨国锐,笑了笑。

这个张天赐说的有道理,左三营人多,又没闹出事情心里不痛快,各营抢过了,怒气也宣泄了。可能,上面的人真会拿镇海卫的人开刀,给左三营卖好让他们泄气,增长左三营的脸面。

第18章 前途迷茫

中军、右军总共六营一万五千多人冲了出去,暂时督管右军的赵游击更是挨了一顿拳。只有左军三营在刘行孝的镇压下,保持建制没有出营,但他已失了军心。

军心是什么,就是下面人的支持。

回到左二营,朱延平抱着秘鲁铳发呆,从杭州方向飘来的纸灰落在周边,散散落落。

本把教头刘文静领着镇海卫子弟操练火铳,另三名哨官坐在一起,脸色都不是很好。

刘高旭摸摸下巴处浅浅的胡须青茬,伸手接住一片纸屑道:“这杭州,这回又不知要枉死多少人。那些娇滴滴的名妓,估计也会有遭难,可惜了。”

“未曾想大牛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过你这块头,怎么看也不是个能怜香能惜玉的。”一旁杨春茂笑一声,随即眨眨眼睛,有些心疼:“是啊,确实可惜了。”

朱延平听了翻了个白眼,这美女就是受人别样关心,尤其是一帮光棍。

鲁衍孟拄着火铳过来,靠在车轱辘上摇头道:“未必,这杭州人死性不改,三五年不来一次大火,他们心里不痛快。天启元年,上巳节之后,一帮清流不过瘾,三月初五搞什么诗会就失火,烧了六千多家,死了三十五人;八月钱塘潮观者云集,中秋前城中又大举操办,这次火烧半城波及近万家,这回没烧死一个。杭州人有记性,今日估计也烧不死几个。”

朱延平听了眨眨眼睛,扭头问:“似乎杭州火灾成了常事?”

“嗯,这里戒严不如北京,城中寸土寸金,故而建筑密集缺乏梳理,逢会遇节又攀比成风,衙门里也不好管理,稍出意wài

就是大火。还是南京好,城是城,娱乐聚会在秦淮之上,气氛娴静,也不怕走水失火。”

鲁衍孟似乎很看不起杭州人,杭州整个城的建筑似乎都在为八方汇聚而来的游人服wù

,城中人宁愿遭受火灾的威胁,也不愿意另外开辟一个类似秦淮一样的公共聚乐场所。因为割舍不下地契带来的丰厚租金和收入,就那么缩在城里,挤在城里。

随着天色渐昏,各营乱兵也满载而归,很完美的完成一次乘火打劫。

杭州的大火,夜里还在燃烧,为了保证避火的居民能吃上晚饭,杭州大营的生活器具被杭州知府衙门租借了一批。

总兵杨国栋也酒醒了,开始处理善后事宜。

被惊吓过一次的杭州人,不敢过分施压,担心乱兵再起,毕竟吃亏的只能是他们。

于是,杭州大营擂鼓聚将,镇压军士有功的刘行孝却与总兵杨国栋翻脸,因为杨国栋要革除杨国锐把总之职。

而中军的李参将,右军的赵游击,一并罢职,上奏朝廷后,可能会贬为废将。

杨国栋真的很怕左三营的义乌兵再次作乱,这是一伙骄兵,也是比军户还军户的世袭兵,更是一伙抱团,不相信外人的可怜人。

自戚家军老营解散后,退伍的义乌人就成了南军的香饽饽,几乎世代从军,对军里的门道拿捏的很准。

抓住机会闹事,闹的还有分寸。闹归闹,打仗归打仗,这就是义乌兵的风格。

义乌兵有义乌兵的愤nù

,浑河血战的川浙军孤立无援,辽军在李成梁时期故yì

屠杀从朝鲜退军,立功而返的戚家军,这都是他们心里的伤。现在他们当兵,纯粹就是为了钱,为了活下去。

其它地方的兵可以拖欠军饷,义乌人的军饷不能拖,这是军界的共识。

刘行孝还在中军未还,夜里岗哨问题没有安排,朱延平等人又肩负起夜里值哨的任务,辕门处,一伙中军的兵丁推着物资经过,其中一个哨官笑嘻嘻走过来道:“今日左军的弟兄好志气,兄弟们佩服。”

“怎么?你想来左军?”

朱延平拄着枪,倚靠着木栅栏,斜眼望着。

“左军无意思,瞧你们那点胆量,请兄弟们,兄弟们还不愿来呢。看你们也是新军,就说道说道,中军的弟兄出营了不假,可俺们没抢没偷,只是逢人就讨几文钱而已,有钱人才来杭州,他们打发打发叫花子,就把弟兄们喂饱了。所以呀,下回有这种好事,左军的兄弟可要跑得快些。”

刘高旭嚯的起身:“滚,不然老子撕了你!”

“嘿嘿,莫火大,能活下去,谁愿意出来吃这口饭?莫只为自己前途考lǜ

,多为弟兄们的腰包想想,谁家里没老没小要养?”

这中军哨官拱拱手,脸色摆正道:“俺就是代中军弟兄来传个话,朱哨官一人堵住左三营两千号人,这份胆气豪勇,中军弟兄们听了打心底佩服。以后上了战场,弟兄们就喜欢朱哨官这种豪杰,可如今上头没个顶事的,朱哨官可别为了小人,而与弟兄们生分了。”

朱延平沉默了片刻,拱手道:“兄弟金玉良言,咱承情了。”

“这就好,待大营解禁,弟兄们在杭州城招待招待朱哨官,告辞了。”

看着中军的人离开,朱延平看他们一副没事人的洒脱样子,真的无语了。

良久一叹,道:“看来,这兵也不好当,门道深了去。”

刘高旭凑过来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世道就是这样,不祸害乡里人就成。三郎别往心里去,弟兄们不怨你。”

一旁何冲道:“对,弟兄们不怨三郎,今日三郎才叫威风,顶着那么多义乌乱兵,拔出刀,单枪匹马硬是给逼了回去。”

摇摇头没说什么,朱延平靠在栅栏上,低着头想着。

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投军,本以为军里的情况再差也是一帮热血人,没想到命苦的人到了军里,反倒会仗着人多去欺负平头百姓。

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很不一样。

没多久刘行孝纵马提枪,在亲兵护卫下赶到左二营,朱延平等军官出辕门抱拳行礼,刘行孝执枪一挥道:“大营封闭,无本将将令,任何人不许出入。中二把众哨官,片刻后来中军营垒。”

说罢,一提马缰,看着北边中军三营方向一哼,轻踹马腹进了。

杨国锐手里提着头盔,阴沉着脸跟在亲兵队列,经过辕门时,看一眼朱延平,张张嘴,低下头没说话走了。

朱延平等人互看一眼一头雾水,等人马进营后,封闭营门。

中军营垒,刘行孝的亲兵、家丁正在收拾大帐内琐碎物件,中二把众人进帐,厚布帐幕已经被拆掉近半,露出竹木骨架。

夜风吹拂,桌案上纸页翻着,刘行孝提笔书写军文,一式三份盖印画押后,抬头看一眼入座的中二把四名哨官道:“两日后,山东沂州卫世袭千户,游击将军周世锡将会带着一营山东班军抵达杭州大营。他是左都督,延绥镇总兵官杨肇基的女婿,本人也是个有能力有担当的将军。如果你们愿意跟着他,本将写一份举荐信,将你们中二把抽出杭州大营序列,充入班军序列。”

“班军是京营兵,装备、粮饷、升迁都是不错的,比杭州大营这个拼凑的杂军有前途。三郎你是能拿主意的,代弟兄们说说。”

朱延平起身,想了想抱拳问:“将军,我们杨把总怎么不在?”

“他被杨国栋削职,已勒令限期回乡。今日,我们留守三将也待不下去了,本将军要回南京大营,这里片刻也不想待了。三郎,你们也跳出杭州大营比较好,今日你们得罪的不仅是左三营弟兄,就连杨国栋也将三郎恨上了。”

刘高旭抱拳起身,根本不在意杨国锐去留,闷声问:“三郎镇军有功,怎么就将杨总兵得罪了?”

轻轻一哼,刘行孝嘲笑道:“没本事没胆子的人,最见不得就是有本事有胆子的人。以后时间长了,你们就知dào

这姓杨的是个什么德行。”

“将军,弟兄们愿意跟着将军混饭吃。”

朱延平喜欢刘行孝这种性格,说走就走的人,是坦荡人。

“就怕三郎说这话,不过本将也喜欢三郎这话。”

刘行孝说着,铺纸,开始提笔继xù

书写军令,给一旁亲卫将使了个眼色,亲卫将对朱延平笑了笑,转身出帐回来时双手捧着一领披风,抖开挂在朱延平肩前铁扣上。

“这中二把不能无掌事的,本将以前哨朱延平为把总,你们三人有无意见?”

刘高旭见朱延平升官,憨憨一笑连连摇头,韩英起身笑着对朱延平拱拱手以示恭贺,杨春茂脸色僵着抹不开,挤着笑容拱手。连披风都给挂上了,还问意见不意见?

“这是升职军令,现在中二把脱离杭州大营序列。”

朱延平双手接过军令,脸上浮现喜色,犹豫片刻道:“卑职谢将军栽培!提拔之恩,没齿难忘。”

刘行孝笑着点头,长出一口气道:“本将今夜返回南京大营,而中二把归属问题还需本将与国公爷细禀。故而这段日子,你们先返回苏州本贯所在,立营操练待命。教头刘文静会跟随督练,并典持军纪。可要好生操练,若入国公爷法眼,南京这烟花之地,没准能让弟兄们待上一两年。”

一听果真能回乡,几个人都面露喜色,朱延平眉头轻皱,抱拳道:“那卑职等告退,与弟兄们收拾帐被车马后,与将军同行。”

“嗯,去吧,早走早安生。”

四个人出帐,鲁衍孟凑上来笑道:“是不是要收拾家伙,一起滚蛋了?”

“先生珠玑在握,料事于前,三郎服了。”

鲁衍孟摇头笑笑不以为意道:“若是其他将领,咱可算不准。这杨国栋的本性,咱亲身经lì

过。现在是去南京?”

朱延平摇摇头,对刘高旭三人说:“去吩咐弟兄们收拾行装,咱回家了!”

“遵命。”

两人缓行,朱延平说:“将军本打算让我们中二把的人去山东班军,投奔一个叫周世锡的游击将军。杨总兵是山东人,就怕跟着周世锡这个山东人再有这种事情,所以就说愿意跟着将军吃饭。将军不方便带着弟兄们去南京,先让咱回卫里操练。”

鲁衍孟听了发笑,轻轻锤打朱延平一拳:“姓杨的是山西晋南人,否则做不了山东都司,别把山东人说的一文不值,你家先生就是山东人。”

朱延平挑挑眉头,左右张望一眼低声道:“今夜弟兄们要跟着将军北归,恐怕没时间帮先生报仇了。另外,咱也担心到了卫里,会让将军忘了弟兄们。毕竟当兵的那么多,我们这帮兄弟也不是义乌那些从小就操刀的宝贝货。”

“不着急,你家先生仇人多着呢,姓杨的只是一个小卒子而已。如果刘将军不收缴火铳,说明这位是真的看上了弟兄们。三郎,你要知dào

,各地投军的人,很多是不得不去,主动投军的,和被动投军的,这士气是不一样的。”

听了缓缓点头,朱延平想到现在兵员素质,就是一叹:“军兵是国家安康的铁壁,这样的兵,三郎都不知dào

该怎么来说。”

他也叹自己的未来,跟着这样的部队打仗,他很怀疑自己冲的快了,会被坑死。

可他现在想退出,也没有机会了。

哪怕有机会退出,一起投军,尤其是被他劝来的那批弟兄;似乎很赏识他的刘行孝;卫里的老少乡亲尤其是赠刀赠碗的李家老太爷;还有那位资军百两姓张的天如先生,这些人又该怎么看他?

言而无信,贪生怕死,表里不一的小人?

鲁衍孟怔了怔,道:“看多了,也就习惯了,没啥好往心里去的。”

第19章 夜行军

操训一日,还经lì

过一场兵变,镇海卫子弟身心疲敝,却因为回家的消息而振奋,收拾着行装,准bèi

夜里行军。很多人都是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格外的思念家人。

左二营营门敞开,刘行孝二十余名家丁骑马先行,其后来自南京大营的亲兵把,镇海卫子弟组成的中二把,驾着驴车、牛车,载着帐篷、粮秣及军械,鱼贯而出。

朱延平骑在马上,身旁何冲抱着一杆青色长条方帜紧跟着,他昂着脑袋,似乎这不是待不下去而是得胜回师一般。

将火铳斜背在背上,鲁衍孟头戴朱红色勇字盔,飞碟造型的勇字盔帽檐将他一张脸遮住,一手牵着马缰,默默赶路。

几名将领带着家丁前来劝刘行孝,刘行孝执意要走,与几名将领把手轻谈。

也有人来送朱延平,是左三营的张天赐、王一经等人,张天赐双手捧着一坛酒昂着脑袋笑道:“朱兄弟,是不是被哥哥那乌鸦嘴说准了?”

朱延平翻身下马,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道:“确实如此,今日是兄弟对不住左三营诸位弟兄。小弟初来乍到,不知营伍规矩,还请几位兄长莫往心里去。”

“朱兄弟这话就差了,今日左三营弟兄无错,朱兄弟遵从军令也无错,错的……是这个见鬼的世道。”

张天赐将酒坛高举,他个头刚到五尺,站在朱延平面前有些小,轻叹一口气道:“若是戚爷爷在,兄弟们何至于做出这种昧良心的脏事?世道如此,朱兄弟是无错的,今日弟兄们敬佩朱兄弟胆气豪勇,又得知朱兄弟戴孝出征,这坛酒就请朱兄弟收下,他日兄弟孝期满了,弟兄们再去寻兄弟共饮。”

双手接过酒坛,朱延平高举着,环视随张天赐而来的左三营将士,火把摇曳昏光下,人人都配着一把戚刀,沉声道:“兄弟就在太仓镇海卫,随时恭候戚家军弟兄们上门。弟兄们的袍泽情谊,三郎应下了!”

那头刘行孝也关心朱延平这边,还担心左三营的义乌兵气愤今日朱延平断他们财路,是专程来刺激或找麻烦的。

见两拨人交错拥bào

,行了握拳横臂军礼告别,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惆怅,他不知dào

兵变怎么会弄成这个结果,和他在南京大营接触的很不一样。

对于魏忠贤的干儿子杨国栋,他一点也不怕,只是职位低三级,他奈何不了杨国栋。杨国栋掌印司令,在军里是不能讲道理的,只能讲尊卑。

五百人出了立在钱塘门的杭州大营,走上宽八丈的官道,一路向北。

此时杭州城的大火渐渐熄灭,朱延平心里的火却没有熄灭,他执行军令无错,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可为什么他们要灰溜溜的连夜走人?

杨国锐孤身挡住左三营将士,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可到头来削职遣还。

刘行孝镇军有功,结果还是要走,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杨国栋,魏忠贤的干儿子杨国栋,与鲁衍孟有仇的杨国栋,这个人三个字的名字,被他记住了。还有张天赐的那番话,可能错的就是这个世道。

这队人马各怀心事,夜里缓缓行进,有的只是车轱辘声或马嘶声。

刘行孝说走就走的风格,让总兵杨国栋措手不及,他也不敢将刘行孝往死得罪,只是想让他知dào

,在这杭州大营是谁说了算。

还准bèi

敲打刘行孝一番,再给个甜枣,举荐刘行孝为一路参将。刘行孝能镇军,打仗能力不知,但能镇军就是个好副手。严格算起来,两人是自己人,这么撕破脸,上头人保准给谁都没好脸色。

看着刘行孝托人转交的两份军文,四十岁出头的杨国栋胡子一抖,喝道:“来人!”

帐外家丁四人入帐拱手,口呼:“大帅。”

杨国栋眉头轻皱道:“备厚礼追上游击将军刘行孝部,替本镇呈送。另外问问,那个叫朱延平的少年可愿在本镇麾下效力,本镇以千总相待,战后能保举他为一方操守官。”

一旁幕僚孙海正处理军务,放下笔道:“大帅,何看重一稚子?军中健儿如过江之鲫,老爷给个机会,自有豪杰为老爷分忧。”

“你不懂,今日那少年以五十新军镇住左三营义乌悍兵,这已是难得之事。更为难得的是,此事传播开来,各营将士必将推崇此人胆气。提拔此人,也是顺应军心。而刘行孝亦看重这少年,本镇也是向其示好。”

“老爷高见,此事不妨由孙某前去走一趟。”

一个读书人去,还是自己的亲信幕僚,更显份量诚意。杨国栋故作思考,点头应下。

官道上,刘行孝将朱延平喊到前队,将地图递给他问:“三郎看看,这一路北上,如何安排行程。”

“遵命。”

骑在马上,朱延平卷开地图,贴近了借着一旁骑士举着的火把察看,手指沿着地图测算间距,这地图竟然没有比例尺,画风抽象,只有官道、水路,山与城镇的标注,再无其他。

“将军,此时运河冰消,夜里不复几日前寒冷。不如走运河北上,节省的军粮,足以搭乘各帮漕船。”

运河漕船两万多艘,分为十个船帮,现在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尤其是苏杭这一片的,要在三月初十日将第一批漕运物资运抵京门通州张家湾。

“本将亦打算走运河,不过如此,就有些欠考lǜ

了。”

走运河,两日内就能抵达苏州,五日时间能慢悠悠抵达南京。

既然不走运河,朱延平在地图上一点道:“那弟兄们一夜一日,明日傍晚在嘉兴府府城立营休整可好?”

刘行孝笑了:“一夜一日行一百五十里路,如此行军法,三郎他日为将是个吴起、张飞似的人物。太急,后日傍晚抵达嘉兴府城即可。”

“那行军至晌午立营,走到何处就在何处立营,后日一早再启程行军。”

朱延平摸不准刘行孝的意思,这行军哪有往慢走的?

“你呀你,如今又无军令在身,何苦为难弟兄们?再走五十里立营,休整后操练半日,后日启程暮至嘉兴府城即可。”

将地图卷好装进竹筒里,朱延平双手递过去笑道:“不是三郎心狠,弟兄们也急着赶回去帮家里人务农,这点苦不算什么。”

地图可是紧要的东西,民间持有太过详细的地图,这可是谋逆的标志,与甲胄、火器是同一档次的东西。商会内部流传的跑商地图,也只标注沿途,多的不敢写。

“本将疏忽了这一茬,不过能赶上农忙。这行军慢,有行军慢的好处,到了苏州,三郎自会感受到。”

刘行孝笑笑,朱延平识趣告退,勒马在一旁,等着后队的本把弟兄。

牵马的鲁衍孟转身放水,浑身抖着笑说:“这位将军是个有心人,行军慢,对他,对三郎都有好处。”

朱延平回头看一眼,无语道:“官道上解手,不怕告发,将你一刀切了送进宫当公公?”

“怕甚?咱不喜欢见官,见了官也得官拜咱,麻烦事不少。不就一泡尿?信不信爷发疯,去承天门前来一泡,最多也就挨顿板子,还是皮痒肉不疼那种。”

怎么可能?朱延平觉得就是大明的亲王去承天门来一泡尿,搞不好就是削爵的待遇。承天门在后世,改名叫天…安…门……

渐行渐远,教头刘文静骑着一匹青鬃马从后赶来,对朱延平拱手道:“朱把总,杭州大营来人。咱去通报将爷,先命令弟兄们休整片刻,等待将爷号令。”

“刘教头,来人啥意思?该不会要把我们弟兄拉回去?”

“朱把总安心,杨总兵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我家将爷的。来人带着一车布匹,想来不是坏消息。”

颔首抱拳,送走刘文静,见前队缓下来,朱延平右臂横握枪槊举起,喝道:“停步,原地休整片刻,不可随意出官道。”

翻身下马,接过鲁衍孟递来的竹筒饮一口水,背后何冲执旗,另有两人举着火把,跟随朱延平检查队列人数。

“小七,怎不穿棉鞋?”

走到左哨,见一名少年还穿着草鞋,这少年好赌,朱延平以为赌博输掉了,故而脸色不太好。

“三哥,鞋在这儿呢,这会儿回卫里,能赶上家里老汉生辰,做儿子的没别的,上头发的棉鞋好kàn

,就想着给老汉。”

赵小七从背囊里取出捆在一起的崭新棉鞋晃了晃,枯瘦的脸蛋露着笑意。

“穿上,夜里不同日里,脚冻坏了当心娶不到媳妇!”

“三哥,无碍的。”

瞪了一眼,赵小七握着棉鞋没动静,朱延平一叹,也没说什么,继xù

往后巡查。

十余骑执着火把护着两辆马车从一旁经过,坐在车前的青衫布袍,头戴瓜皮帽的孙海在马车上对朱延平拱手,带着笑容,朱延平抱拳还礼,有些莫名其妙。

他根本不知dào

自己镇住左三营带来的威望提升,就连本把弟兄看他的眼光都不同了,只是没发觉而已。

来到后哨,杨春茂赶紧迎上来,拱手道:“三郎,可有军务?”

“没,夜里别让弟兄们落队,多操心些。”

“放心吧,不会让弟兄们走丢的。”

杨春茂还当是什么事,拍着胸脯,有些不以为意。

朱延平扫了几眼,人都在也就没说什么,他有些不喜欢杨春茂对他的敷衍态度,感觉这人不用心。

来到驴车前,登上去打开自己的箱子,取一双棉鞋抛给何冲,放好竹篾编制的箱子,跳下来拍拍手走了。

杨春茂看着,眉头挑挑,他不愿意在朱延平面前低头,从小玩到大,他可是左屯的孩子头,与太仓州有名的豪杰白氏兄弟,也是有交情的。

白氏三兄弟何等豪霸,他若向一少年低头,传到白氏兄弟耳中,他还能抬起头来与白氏兄弟吃酒吃肉?

“朱把总,将爷有请!”

这时刘文静驱马赶来,紧勒马缰。

鲁衍孟也将马小步牵来,朱延平翻身上马回头嘱咐:“将鞋子给小七,前队若动,后队跟上就是。”

“遵命!”

一帮人抱拳,杨春茂轻飘飘抱拳,有气无力应一声。

第20章 拒绝

前队,在刘文静带领下,朱延平来到那辆马车前,马车帘子揭开,里面刘行孝与孙海盘坐,两人中间摆着小桌,桌上酒菜俱备,还有一炉炭火烧水。

翻身下马来到马车旁拱手道:“卑职朱延平奉令前来,拜见将军,先生。”

刘行孝放下酒杯,侧头看一眼朱延平,回头问:“这少年如何?”

“是个懂礼数的,更兼豪勇,是个可造之材。”

颔首,刘行孝扭头拍拍身旁的位置,道:“三郎不必多礼,孙先生不是外人,上来坐坐。”

“遵命。”

朱延平登上马车,他鞋底有冻土,担心化了弄脏毯子,便学鲁衍孟的姿态,跪坐在桌前,身姿挺正对面前的孙海拱拱手,随后双手交叠搭在腿上。

见他姿势讲究,还是古礼,孙海面露微笑拱手还礼,问:“后生也是读书人?”

“卫学败落不曾入学,后随山东兖州府来的鲁先生学习,粗通书经。勉强,能算读书人。”

孙海笑道:“巧了,咱是山东青州府乐安人。后生能投笔从戎,难得难得。”

刘行孝展臂介shào

:“这位孙先生,名讳海,乃是乐安孙氏子弟。先生祖上,便是兵家武圣孙子、孙膑。而孙先生,举人功名,不好田产名禄,就爱军事,精通各家兵法,如今在杨国栋身边参赞军机。三郎若有心,可向先生虚心请教。”

朱延平心里奇怪,难道这位孙先生也看不起杨国栋为人,要跟着一起走?

奇怪归奇怪,拱手道:“久慕乐安孙氏大名,乐安九姓,以孙氏为尊,甚是久仰。”

孙海抚须,眼睛眯着看向刘行孝,刘行孝轻轻摇头表示这话自己没说过,也不是他授意的。孙海动容,看来眼前这个少年的师尊也是来历的,否则是不会说出乐安九姓这种话的。

房玄龄所属的房家就是乐安九姓之一,却也败落了。乐安九姓的说法是宋代的,因为抗元及明初刀兵以及山东不断的兵灾,导致乐安九姓的说法已经没了。

孙海也行古礼坐姿,这时炭火盆中陶壶水沸,孙海提水烹茶,道:“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且说今日之事,全在杨国栋胆小怕事。不过,这人却是欣赏小将军,愿以千总之职相待。并坦言,增援福建后,会谋操守一职以酬小将军。何去何从,小将军度量度量。”

“操守官?”

朱延平没听过这种官职,扭头去看刘行孝。

刘行孝轻咳两声道:“这是九边战兵差职,低守备一级,以千总分守一地,或是城镇,或是关卡,名曰防御操守官,自成一部。”

孙海过滤茶水,一人一小碗推过来,道:“我本是天启二年入京会考的举人,会考失利,本要参加吏部会选。后被恩公说动,这才来帮zhù

杨国栋署理军务。小将军若留在杭州大营,上头有老夫照看着,小将军若能立下军功,休说操守官,一方守备也能谋得。”

朱延平与刘行孝端起茶碗,他想起这茶道第一碗似乎是漱口的,就漱口,瞅到孙海有样学样吐回了茶碗,而刘行孝却仰头一气喝干净,赞道:“好茶,爽口。这心肺,都轻畅了三分。”

余光看到朱延平将茶水吐出来,瞪目怒容,认为这小子不懂规矩,关键时刻犯糊涂,不爱喝茶你少喝,干嘛要吐出来?

孙海也将漱口的茶吐回茶碗,看了刘行孝土鳖的样子,轻轻发笑。

刘行孝回头望去,闹了个脸红。

孙海这回换小盅盛装茶汤,推来继xù

说:“这当上了将军,就要与文官打交道。该学的,将军也要学着点。否则被人笑话,恩公那里脸面也挂不住。”

“听先生的,在军里时都是直来直去,没这么多讲究。”

刘行孝端起茶盅,一饮而尽笑道:“这回,总该没错了吧?”

孙海笑了笑,扭头见朱延平缓缓饮茶,说:“这茶艺,过程繁简不一,作用只有一个,就是让人等待中静心思虑。小将军的心应该是静了,可否坦言。”

放下茶碗,朱延平点头:“如先生所言,不过将军提拔卑职于行伍之间,于卑职有知遇之恩。这位杨总兵行为,卑职并不喜欢,这才与弟兄们追随将军北归。”

“三郎莫要意气用事,连左三营的弟兄都敬重三郎,其他各营弟兄更是好说话。不如就回杭州大营,本将回去了也为三郎打点一下,他日你我掌军,共赴国事,何等快意?”

刘行孝劝着,眼睛之中掩藏不住的笑意,他自认对朱延平是很好的,朱延平能拒绝高位,没枉费他的投入。

孙海轻轻一叹道:“既如此,再饮一杯。”

三人共饮一杯,孙海说道:“三郎有情,甚是难得。何处投军不是报国?不过老夫有一言相劝。”

朱延平挺直腰背,拱手道:“请先生赐教。”

“这投军报国,不是最好的路子。如今卫所之军荒废,军户犹如贱役;朝廷招募之战兵,饥饱难测。这投军报国之谈,只能尽一人之力,报效之力浅薄。”

“三郎也是有根底的人,不如归乡参与科考。以进士身份领军,方能施展一身才华。别看那杨国栋贵为总兵,待监军赶来,他就是一提线木偶,不足一提。”

压低声音,孙海道:“待战事了却,老夫也将会在夏末赶赴京师参与会试。毕竟,如今兵权只能握于文官之手,这报国,无兵权如何能报?上有庸人指挥,身旁良莠不齐,下面军士朝秦暮楚心思不定,这仗难打。杭州此次兵变,如同儿戏,就是这般道理。”

若文官监军在,军士们会老实起来,武将不敢大肆镇压,而文官对待哗变问题,往往会祭起屠刀。

因为文官出身的将领有底气,开刀杀人后,朝中不会在意。而一个武将杀下面的将士,往往会被扣上清洗异己的奇怪帽子。

孙海的建议,让朱延平陷入沉思,鲁衍孟似乎以前真的很阔绰,或许真的能帮自己混个进士。

刘行孝见朱延平这模样,以为他有把握,便神情郑重道:“三郎,若真有这个决心与底气,咱的意思就是回乡科考。咱是棍棒之下读不进书,这才不得不出来当个兵头。哪怕三郎有个秀才功名,这晋升起来,也是方便的。”

“如今三郎还在孝期,要参与科考也要一年之后。如今与弟兄们朝夕相处,命运系于一舟之上,领军之余三郎手不释卷。此时放qì

弟兄们独自归乡安享太平,三郎于心不忍。”

朱延平领悟到了刘行孝话里的意思,若他想专心读书,刘行孝会帮他解决应征问题。神情感激,对刘行孝拱手,以示承情。

孙海抚须,慢悠悠道:“于道理而言,三郎戴孝出征,一腔报国之心亦有恩报。戴孝是人之常情,戴孝不出征亦是常情。如今三郎戴孝出征已是定局,从军报国是夺情,三郎已被夺情,说明三郎孝期已过,如何不能科考?”

刘行孝想了想,想不通,疑惑道:“还有这种说法?”

“从法理人情来推敲,如何不能有此般说法?片刻老夫手书一封,劳烦将军送呈恩公。老夫看着三郎甚是合眼,劳烦恩公从中发力,这镇海卫子弟就回原籍立营操练。卫所军户军民一体,三郎掌军之际参与科考不违制,将军觉得如何?”

“多谢先生开解,回乡后三郎悬梁刺股,也要争上一争。”

朱延平拱手,孙海笑着颔首,将桌上碗碟撤掉,提笔手书,同时道:“听闻三郎与太仓二张有交际,这回回乡,不如先拜访二张,有此二位青年俊彦士林英杰为三郎张目,府县官亦会有成人之美。”

眉头轻皱,朱延平疑惑看向刘行孝,他有张薄名帖的事情他一直没宣传,怎么这位孙先生知dào

?孙先生能知dào

,说不定是刘行孝也知dào

,因为刘行孝对他太好了。

面对他的疑惑,刘行孝笑说:“镇海卫的陈佥事献宝一般,将三郎的家底抖了个干净。有天如先生青睐,三郎这回也是载誉回乡,想必天如先生也会助力一二。”

自己只是与张溥有点头之交,勉强是自己认识人家,人家还记不记得自己另说。朱延平没把握,但也知dào

这种家底藏着比较好,没必要抖出去。

可能刘行孝这么看重自己,还有这位孙先生,就是因为娄东二张的原因。他听说过娄东二张的名头,只是不知dào

除了张溥外,另一张是谁。

好生鼓励朱延平一番,孙海留下一册随身携带,写满了注解的《孙子兵法》送与朱延平,留下一车布匹就走了。

望着南去的马车,刘行孝感叹道:“孙先生性子孤僻,他看重三郎,是三郎的福气。就连我那堂兄,对孙先生也是敬重有加,堂兄说此人有巡抚之才。”

他不知dào

,孙海纯粹就是因为朱延平的古礼坐姿而好奇,随后才觉得朱延平值得投资,下了一笔人情注码。

春秋古礼,因为裆里没有裤裤,是相互跪坐遮掩的,而当时的士子又多是贵族子弟,读书又佩剑,能文能武。相互跪坐一起,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就是表示善意,不然跪着双手随意摆放的话,拔剑是非常方便的。

这与喝酒碰杯差不多,是一种友善的礼仪。当时西方流行酒里下毒暗杀,两拨人喝酒时就提杯碰击,让酒液飞溅彼此相融:有毒一起死,没毒好朋友。

告别刘行孝,朱延平牵着马与鲁衍孟等待后队的弟兄,他也想不通孙海那话,就问:“先生,咱真的能在今年参与科考?”

鲁衍孟斜眼瞟一目,笑问:“张溥若给面子,参与科考不难。难的是,三郎能考中……童生?”

“呃……先生不是说能让学生混个进士当当?”

“嘿嘿,先生牵马,学生骑马,这种事情你觉得正常?除了给皇帝牵马,咱还没听过有这种稀奇事。”

朱延平拿过马缰,一脸笑意拱腰展臂道:“先生上马,学生为先生牵马。”

鲁衍孟摇头一笑,给了朱延平胸口一拳:“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真把你家先生当皇帝了?”

朱延平脸色一僵,翻了个白眼道:“那先生还是牵马吧,那位孙先生说的有道理,确实该弄个功名傍身。若有个秀才身份,出入各地也不需为路引头疼。”

鲁衍孟却翻身上马,拍拍马脖子,俯首笑道:“瞧你那点出息,要沉稳,要有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否则怎么做一番事业?”

握着马缰一抖,鲁衍孟驱马向前,声音传来:“张溥那里你想法子疏通,算是个考验。若通畅了,童生、秀才、举人还有进士,咱豁出脸面,给你舞弊弄一个。”

鲁衍孟很清楚自己这个学生的水准,考个童生都是为难他。

第21章 一场交易

正月十二,镇海卫子弟过浏河,与刘行孝所部告别,现在他们重新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上。举目望去暖日高悬,云彩朵朵,岸北脚下浅草萌发,一派浅绿嫩黄,格外的润眼,谁看着心里不舒畅?

岸边,朱延平躬身摘了脚下一朵金灿灿的蒲公英,轻轻嗅一口,眯眼,嘴角翘起。他终于是把弟兄们带回来了,没有让那些军余子弟出事情,这样他回到卫里,才不会内疚。

杭州之行,犹如一场梦一般,急匆匆忐忑不安赶过去,经lì

过一次兵变对峙,看透了军中腐朽,回到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如同回到母亲的怀抱里,整个人从骨子里,都轻松了三分。

出去认识了一些人,却还是身无一物,这是他自己最直接的感受。

过了浏河,每一个都焕发着神采。

就连削职的杨国锐也明朗了不少,盔甲、武器驮在马背上,一袭青衫外罩素色对襟衣,头上戴着网巾束发,牵着马看着朱延平侧脸道:“三郎,本官先回卫里述职,弟兄们就拜托三郎费心了。改日来了州城,可来本官家宅做客。”

手中捏花拱手,朱延平笑说:“镇抚大人先行,等知州大人安排下来,安顿好弟兄们,三郎就去拜见大人,求教一番。”

“那静待佳音,就此别过,来日再会。”

杨国锐拱手还礼,牵着缰绳,绳头在手里晃着,独自一人向西边小路走去。他有家丁,但没有带去从军。因为家丁入军,粮饷方面上头不管,杨国锐也掏不起,毕竟在外面养人和家里养人,耗费是不一样的。

他家的家丁,说是世代长工更为准确一点,或者说家丁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带着家丁上战场,是军队腐朽到极点的遮羞布。

后续弟兄依次过桥,朱延平站在路边,看着一排排面带喜色的镇海卫子弟经过,扭头笑说:“先生,此行有何收获?”

“省了五十两银子。”

鲁衍孟甩甩双袖道:“你我还是两袖清风,跑了那么远,可惜连杭州府的烟花都没看上一眼,怪遗憾的。”

“不止,我们一起见识了不少,还认识了刘行孝将军,孙海先生,还有张天赐等戚家军后人。”

朱延平说着仰头望着白云,咧嘴道:“烟花有什么意思,可惜没有去杭州城一睹吴侬软语的杭州美丽女子。”

“待三郎扬名立世,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依我看来,刘行孝、孙海中人之姿,不算为奇。这娄东二张,年纪轻轻,所行所为皆在养名,所图甚大。比之二张,刘孙不值一提。”

鲁衍孟对张天赐等戚家军后人,连提名的兴趣都没有,这些只是一群管不住性子的莽汉,早晚会折在性子上,没什么好说的。

听着鲁衍孟的点评,朱延平回头摊手:“说多了没用,卸了这身甲,你我还不是要饿死?先等军令,安置下来看能不能搞来些银子。手里没银子,总是缺少底气。”

他们脱离杭州大营容易,因为刘行孝有这个能量带着他们脱离作战序列,别说总兵杨国栋,就连新来的监军也要给刘行孝一个面子。

可去处就成了问题,想去南京大营,不是魏国公点头那么简单。尽管南京大营军士缺额高达七成,二百人补充进去连水花都没,可南京大营的衰败,是北京默认的,扩充南京大营兵力,是个敏感的事情。

回到太仓,这二百人就两个选择,要么回卫里解散,要么留在太仓州管辖序列。

二百人的训liàn

消耗,是镇海卫无法满足的,返回卫里,陈世清不得不解散这批人。一来养不起,二来这二百装备精良的武装,是太仓州不愿意看到的存zài



刘行孝不愿意解散这支军员还算优良的部队,他有他的用途。所以他要先去找太仓州知州陈如松谈谈这二百人的归属和后续粮秣问题。能合zuò

最好,不成就找苏州府知府谈谈。

没有太仓州的支持,这二百人的编制保不住。

说来可笑,严格意义上来说,招募的战兵是临时工,却有军饷拿;国家正规军事组织也就是卫所军,军户应征却没有军饷,出省作战才会有些军饷补助,却远不如战兵。

而明初时,各卫所随朱元璋出征,还需筹备本卫所的粮草消耗。因为他们一个个的指挥、千户、百户直接就是朱元璋收编的,带的人少来投奔,就是百户;带来的人多,那就是千户、指挥使……

就像收编土匪一样,准确来说就是收编土匪,给个委任状就成了。还是世袭的那种,皇帝也世袭,承平已久,卫所制度被文官玩废了,皇帝也被玩废了。

如今二百不拿军饷,只管粮食的武装,镇海卫就是支付不起。要知dào

,镇海卫可是能光明正大编练五千六百军士的卫所衙门,此时的窘迫可见一斑。

因为这二百人,一年光粮饷,最低供应也要八百石米面杂粮,这只是二百人能充饥不饿死的底线,如果是高强度训liàn

,这个需求会达到三千石。

换算成银子,根据一年波动也在五百至四千两之间。

所以,朱延平与手里弟兄想要安稳操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哪怕人数翻十倍,太仓州也是养得起,因为太仓富的流油,可人家为什么要白白养这二百人?养这些人的钱粮,用心做帐,上下一起分了不好?

沿着官道,何冲抱着旗帜在前开路,朱延平提枪骑马,不知dào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

如果刘行孝那边说不动,或者求不来一年三千石的粮秣,或者低于两千石,这支武装就没必要存zài

了。无法高强度训liàn

,是刘行孝,也是朱延平无法满yì

的。

没有充足的粮食,就无法高强度训liàn

士卒。不训liàn

,如何能精锐?

可太仓州衙门答yīng

八百石的最低支出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他们能掏出两千石以上,还是不弄虚作假的两千石。

太仓州城,知州衙门后院,知州陈如松与副手同知、判官以及苦逼的太仓县知县接待刘行孝,和武将打交道,文官一个人上场是给双方找麻烦,人多了才好,不会被人弹劾文武勾结等等。

酒过三巡,刘行孝说明来意后,说:“镇海卫朱延平,是个人物。这小子以五十名镇海新军,硬是将左三营的两千多号乱兵镇压。如今在杭州大营,也是一号人物。此地能有如此英杰,埋没了可惜。若陈大人无意栽培,本将军会携带此子赶赴南京,向国公爷举荐。”

他开口就要一年一千两训liàn

补助以及五千石米粮,明显就是狮子大开口。

陈如松捻须沉吟道:“去年腊月地震,各处受灾严重,需yào

衙门救济,也会影响今年收成。故而本州,实在是无力提供如此巨资。若是银五百两,米粮两千石,每月月初拨付,还是能挤出来的。”

刘行孝面露笑容,陈如松继xù

说:“如今山东闻香贼已有复起之势,当年叛军侯武一部南侵,兵锋直抵扬州府。而海贼李旦渐老,其部各路海枭肆意侵掠沿海,所以本官不得不为太仓百姓、士绅做考lǜ

。故而,镇海军操练完毕后,朱延平能以功升迁,本州也会保举一番,但这镇海军要留在太仓绥靖,护卫一方。”

“这是应该,他们本就是镇海卫军士,不留在太仓又能去哪里?”

刘行孝毫无压力的将镇海卫子弟卖给了陈如松,吃太仓的米粮,就该为太仓效力。他估计,没几个会愿意离开太仓地界。

说罢饮一口茶,刘行孝将茶碗向前推了一点,陈如松垂目见了,扭头吩咐道:“李判官,书写公文,镇海军由我太仓州督练,给刘将军一份,将军也好向南京方面交代。”

刘行孝起身拱手:“陈大人做事痛快,地方上就缺陈大人这种豪爽麻利,勇于做事的。”

陈如松得到他想要的承诺,也笑着起身拱手:“将军军务繁忙,即如此看重此子,我等为人父母官,岂能坐视不理?”

两人目光触及,算是把交yì

谈妥了,刘行孝找了个帮手,陈如松找了个新靠山。

什么闻香贼,什么海贼,都是说辞。陈如松说到海贼,更是暗示,如果刘行孝那头上面人肯收留他,他能让镇海军拥有战船。

两人并肩而出,刘行孝手里握着两份一模一样的公文,距离陈如松的属官远了,才说:“兄长那里也是欣赏陈大人的,咱出南京大营时,兄长就吩咐咱,要向陈大人这般能臣多多讨教。如今军务繁忙,他日陈大人北上,可来南京,由小弟做东,好好叙叙。”

“那就有劳将军了,不知将军还有什么需yào

的?那朱延平之事,日前已传入本州耳中,对这类军法严明,胆气过人之辈,纵使将军不言,本州也不会让其埋没的。”

朱延平的事情,只是两人交际的一个枢纽。

想了想,刘行孝道:“这小子能文能武,比咱有出息,竟妄图科考为官。他是不知科考之艰辛,还望陈大人给其一个机会,让他碰碰壁,绝了旁的心思,专心领兵为好。”

陈如松迟疑片刻,有些揣摩不透刘行孝的意思,但还是拱手应下。

刘行孝只是一个游击将军,唤作别的游击,陈如松理都不理,可刘行孝不一样,是有大靠山的人,可以拐到皇帝那一茬。

“那就有劳陈大人了,陛下登基时曾下诏各地举荐山野将种,而陛下又喜军兵事,陈大人,可要抓住机会。”

陈如松听了笑的爽朗,送走刘行孝捏须沉吟,嘴角缓缓翘起,他听懂了刘行孝的最后那关键的话。这刘行孝不仅是为了朱延平的事情来,也是为了他自己的事情来。

出了西门,刘行孝将一份公文抛给刘文静道:“去三郎那里,即刻起镇海军士在娄江村立营操练。你也多用些心思,五月时本将会来太仓一趟,与陈大人检阅军容。若做得好,七月南京会操时,涨了脸面,大家都有好处。”

刘文静认字却不会写,翻开军文看了看,笑道:“钱粮充足,这军令应了。”

“好,另外小公爷喜好火器,这方面多训liàn

,若检阅会操时镇海军脱颖而出,你与三郎所获好处,本将就不言明了。”

刘文静笑着拱手:“兄长放心就是。”

拍拍刘文静肩膀,刘行孝笑说:“若陈如松开窍,会给三郎一个功名。若三郎赶赴南京参与院试,正好是南京会操之时。到时候这二百人的功绩,可要抓稳了。”

第22章 水寨难立

太仓州城西十里地是娄江村,娄东就是太仓,这也是娄东二张的说法来源。

娄江村南边被浏河阻断,北有吴塘河,浏河经娄江村一分为二,南边是主流,北边支流与吴塘河汇流饶了娄江村一圈后,再次与浏河主流汇合。

所以娄江村大部分被浏河包围,是个河中岛。

娄江村北是吴塘河汇流之地,称作塘湾。

这里,朱延平与一帮军官巡查地形,一帮人脸色除了刘文静,其他都不怎么好。

娄江四周村子比镇海卫还要繁华,可在娄江尤其是塘湾一带,却是没人要的地方。一旦吴塘河与浏河发水下来,最先倒霉的就是塘湾和娄江村,这里靠近水源连稻谷都没人种,种的也只有一些生长周期短的蔬菜。

因为,往往说不准啥时候会来一场水,给你冲的一干二净。

所以这座河心岛上,种植的树木比稻谷的多,除了几家酿酒的酒坊需yào

宽阔场地,否则这里不会有多少人居住。

不过,这里景色确实不错,四周人烟密集,只有这里一派自然风光。是太仓州城及四周士子们常常结伴游玩的第一选择,娄东二张的说法就始于此,来自娄江村以东的两位姓张的人。

转了一圈,一帮人坐在河边,朱延平拿着公文又看了看,环视左右道:“知州衙门的意思是,要在塘湾立营,还要水寨。陆营好立,这水寨麻烦。”

教头刘文静能算是此时军里二号人物,抬头看着北边塘湾,脸色严肃:“镇海卫本就是水师卫,想来立水寨也是知州衙门的考验。说不得,会给弟兄们配备战船。”

朱延平也是这么想的,可一帮人大眼瞪小眼,没人见过水寨扎法,更不知dào

如何在水下打桩、布桩,水寨立不起来,如何能获得战船?

刘高旭似在回忆,缓缓说:“去过运河码头,那边漕兵水寨好像是营房、库房在岸,水里好像没别的,就修了个码头。”

刘文静抬头对他笑笑道:“水寨的玄机不在水面,在水下,下面必须要有木桩规划航道,能平缓水流,也能阻挡不明虚实的敌军战舰。”

一旁似在打盹的鲁衍孟看不下去了,说:“三郎,弟兄们都急着回卫里一趟,不如顺便回卫里问问陈胖子,卫所衙门说不准会有水寨图纸。若没有,陈胖子也会帮弟兄们想想法子,找找江南水师退下来的军士。”

低头沉吟,朱延平拿着剑鞘在河滩泥地上勾画,说:“弟兄们不能一窝蜂回卫里,分批回,每哨十人,余下的先伐木,建造营房。这营房一定要牢固,根基要深一些,同时东西、南三面要挖堑壕,一来排水,二来阻敌或蛇虫。”

“这个成,只是斧具绳索不足,需yào

从州城申请一批。今日先扎营,营房建好后,开挖堑壕、水中打桩,建设码头才能一步步进行。”

刘文静说着,左右望望又说:“这州城也要跑一趟,只能把总大人去,我这个副手去,他们难免又认为把总大人倨傲,可能以后的交道就难打了。”

朱延平抖干净剑鞘,起身道:“就这样,刘教头负责督管弟兄们扎营,如何选址刘教头比我有经验。其余各哨官,选本哨军士十人随我返回卫里一趟。先去卫里,再去州城,我部尚有军粮七十余石,若州城答yīng

近日拨粮,我准bèi

从卫里喊些爷们儿来帮工,每日三餐管饱,如何?”

如果真的能近日内得到米粮补充,请些人手来帮工也是有好处的,尽管这是给镇海卫的人送福利。刘文静并未出言反对,哪怕朱延平这话不合适,却是符合人心的,他反对,必然会对以后的训liàn

工作带来阻碍。

依照朱延平的意思,各哨选出来的要么是有家室的大龄人,要么是年纪小的少年。这四十人相互整理着大红色鸳鸯战袄,没有罩甲的弓手和甲长借了罩甲,一个个拿着最好的兵器,朱延平还给每人发了半斗洁白新米,够他们回去与家人好好吃一顿好饭。

朱延平也将刘行孝送他的披风挂上,走在回家队伍前面,后面军士保持着行军队列,却忍不住谈着这次杭州之行还有对家人的想念,他朱延平的家人呢?

何冲抱着青帜方旗跟在马后,鲁衍孟牵马,脚步轻快,边走边说:“三郎,卫里陈胖子那头谈完军务,就别多待。越早去州城,州城的老爷心里才会畅快。现在弟兄们是跟着州城衙门吃饭的,不是跟着卫里。”

“这是应该的,先生还有什么建议?”

“去州城,这个知州陈如松有点意思,你去衙门若能面见陈如松,就说你家鲁先生与贵阳徐卿伯是好友。若问起咱,就说去南京评事街找徐卿伯了。”

随后鲁衍孟讲了一些徐卿伯的资料,这人与陈如松一样,都是万历四十一年同科进士,是个有战略眼光的大才,身为御史时几次预见西南战争走向,后来朝廷没听他的建议,导致两河大败,掌权的东林包括天启皇帝,上下恼羞脸上无光,就将他赶到了南京,被打压郁郁不得志。

朱延平记住徐卿伯的资料,又问:“先生,你说刘将军怎么这么看重学生?”

说的有些口干,鲁衍孟饮一口水道:“原来是看在张薄名帖的面子上,那日三郎压服左三营乌程兵,这才是关键。三郎不必妄自浅薄,当时,三郎能压住那伙人,这份资历足以让三郎当个将军。”

“先生,那是李家太爷所赠戚刀之劳,与学生有什么关系?”

朱延平摇头,他那日心里也紧张,可他认为自己是执行军令维持军纪,就像当个纪律委员管自习课秩序一样,有事大胆上,班主任就是后盾,没啥好怕的。怂了,这个纪律委员也就到头了。

若有报复,大不了放学后翻后墙跑路就是。反正第二天,班主任会帮他报仇的,还会喊对方家长什么的。

鲁衍孟回头看一眼,笑说:“戚刀是敲门砖,三郎的勇气也是重yào

的。义乌兵勇悍,因戚刀之故不会敌视三郎,见三郎豪勇,自然会折服。而其他各营乱兵不知真相,人云亦云,三人成虎,所以三郎在杭州大营的名望,当个将军也是军心所向。甚至三郎去左三营,也能管的服服帖帖。这年头,朝中有人,再有名望,做什么都会一帆风顺。”

镇海卫,一派敲锣打鼓,还有未放尽的鞭炮,也劈哩啪啦炸了起来。

“三郎,听说你在杭州大营可威风了一把,将乌程悍兵也压住了?”

卫里军官,准确来说是地主的环绕下朝卫所衙门走去,陈世清一手拉着朱延平手臂,神情泛着喜色询问。

“是老太爷威风,没有老太爷所赠戚刀,那日三郎非被义乌兵打死不可。”

朱延平笑说着,一名健妇硬是挤进来,双手紧紧抓着朱延平盔甲,神情紧张,平凡的面容带着深深祈盼:“朱家三郎,俺家里男人和老大怎么没来?”

“婶子,都在!弟兄们一个个都在,现都在娄江村扎营,三郎将弟兄们都带来了,一个不少,浑身胳膊一件不少!”

这妇女松了一口气,陈世清笑骂道:“你这浑婆娘也不想想,不把弟兄们带来,他敢回卫里,本官还不打断他两条股拐?”

其他家里人没来的乡亲还在往朱延平这里挤,陈世清站到一家门口泥炭堆上,一把将朱延平拉上去,双臂展着,高声道:“都静静,三郎有话说。”

四周六七百名乡亲抬头仰望着,看着泥炭对上,一身漆黑鱼鳞甲,白袍苍缨的朱延平,身旁何冲抱着青帜飘扬,朱延平的素白披风也在带着泥土芬芳的暖风中飘扬。

军户应征,陈世清担心的是军户战死使得卫里劳动力减少,造成进一步的衰败。

而每一名应征的军户,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若没了,一家子的生计也就荒废了。这里有等着子侄的中年夫妇,也有抱着孩子,或牵着稚子的妇女。

有的更可怜,儿子没了,就是来等孙儿消息的。

朱延平望着下方目光殷切的乡亲,他压力很大,挤出笑容,挥舞手臂道:“乡亲们,应征的弟兄们一个不少都与三郎回来了!一个不少!现在应州城衙门的公文,弟兄们以后就驻扎在娄江。每年,州衙门会给弟兄们两千石米粮吃!以后,弟兄们就不出去了,就留在咱太仓绥靖地方!乡亲们去了外面做买卖,我们这些弟兄就是乡亲们的腰杆子!”

杨老汉一家听了绽开笑容,出去赶集卖豆腐,就怕被蹭吃白拿,或者被敲诈勒索。

“这几日,每日会有一批兄弟回卫里与家人团聚。农忙的时候,三郎会与弟兄们来卫里下地。以后每月,都会给弟兄们几日时间回家团聚团聚!”

他目光扫视,却没见李家老太爷,心里一沉。

周围的乡亲一片欢呼,只要应征的不出太仓就好,娄江村又不远。关键是可以吃公粮,家里的日子会好不少。

二百人两千石,完全可以吃的健健壮壮。

陈世清接过话题,右臂捏拳狠狠挥舞:“乡亲们!多少年了?俺们镇海卫终于有了一支吃皇粮的队伍,以后,谁还敢欺负卫里乡亲!”

卫里的医生,一个穿黑色长袍的老者扬着下巴,山羊胡抖着:“这话中听。”

陈世清左臂拍着朱延平后背,大声说:“这吃皇粮哪有不死人的?乡亲们,今天我姓陈的把话撂在这!日后执行军务剿匪,三郎也不愿意卫里兄弟有折损,可这就是命!从现在起,卫里有了腰杆子,乡亲们出去底气也足。可到时候别翻脸不认人,说三郎的不是!”

“三郎的胆气,是州城都赞扬的!他日剿匪,三郎会让弟兄们冲在前面送死?不会!以后谁家少了人,别怨三郎。只要州城不解散这支队伍,人丁不足卫里子弟能拿刀的都顶上去,没人了本官顶上去!”

“看看巡检司那伙人,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过年时家家有肉!这是什么原因?就是因为巡检司的人敢打敢冲,人死了家里子弟继xù

顶上去,所以他们不差钱!”

“想在明年过年吃肉,想娶媳妇,就帮着三郎,帮三郎就是帮卫里。人人都有好处,不拼命怎么能成?”

陈世清受够了没武力的窝囊,太仓巡检司的人马都是当年卫所改州县时从卫里分出去的。现在两拨人的生活水准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他再不济也是正四品指挥佥事,而巡检司的巡检才九品,他却要看对方的脸面!

看文官脸面也就算了,看一个九品,还是附属州衙门的武职小官脸面,他觉得窝心。

如今镇海卫有了州城的支持,这是一个翻身、赶超巡检司的机会。

第23章 进州城

卫所衙门,陈世清领着一帮人,与朱延平一起翻阅一箱箱的档案,总算找到了半册水寨立营的图纸,不过被虫子啃掉了一些,勉强保存了一些,依瓢画葫芦,布个小型水寨问题不大。

拒绝卫里的招待,陈世清也知dào

和州衙门打交道的重yào

性,朱延平能先来卫里,已经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如果是他,他肯定急匆匆跑到州城去混脸熟。

整理一下仪容,朱延平买了一坛好酒去李老太爷家。

李家满门戴孝,老太爷在正月初二走了,差一年到九十岁,这是个喜丧,超过七十岁的,都是喜丧。

现在的李家老爷领着朱延平去李家坟地,拄着拐杖,整个人气色远不如当时的好。

老太爷在,他再老也是一个大少爷,尽管他六十多岁,可上头有个老太爷顶着,总觉得死亡距离自己很远。老太爷如今走了,他心里那根支柱也就倒了,不得不想想自己一旦走了,他的儿子该怎么安排。

新坟前,李老爷在儿子帮zhù

下点香,往坟头插上,朱延平也将香点燃,插上后跪在坟头前,看着新土上纸幡飘摇,低头一把拍开酒坛泥封,轻轻一叹。

“家父走时,前夜还惦记着三郎。说,三郎他日若出息了,要为戚家军洗冤。老夫二弟,当年应戚爷爷所召为蓟镇三协把总,参战朝鲜。得胜归来后因辽军嫉恨战功,被辽军以哗变造反为由,将他们伏杀,而朝廷却不管不问。戳心之事,不堪回首。”

万历二十三年,戚继光编练的蓟镇第三协将士赶赴朝鲜参战,立下战功前线没有给赏,撤还时又被辽军克扣粮饷,途径蓟镇石门时断粮,向蓟镇索要粮饷补充。

当时张居正死后被清算,与其关系亲密的戚继光遭到清洗。当时蓟镇总兵王保,对讨要粮饷的第三协将士说是误会,让他们在校场集合,等来的不是粮饷与军功奖赏,而是埋伏好的刀斧手。

以南军为建军骨干的第三协,军官、骨干被屠杀一空。而当时正是清算戚继光旧部的时候,事情就在京师脚下,明知dào

谁是谁非,可朝廷最后反倒升了王保的官秩,萌一子为官,同谋的督抚一同受赏。

这是戚家军后人的心刺,而浑河血战辽军见死不救,更让戚家军子弟恨透了辽军。

朱延平头一次听说这个事,瞪大了眼睛,望着李老爷满是不可思议。这大明朝的军队,还会火并?

李老爷想到早逝的弟弟,甚是感慨,看着朱延平道:“二弟当年,也是卫里难有的长人,又熟读经书。若不是为报戚爷爷大恩,说不得家里能出个举人进士。三郎,如今辽镇接连大败,当年那批人及其子弟,也死的死残的残。他们,杀自己人在行,又见不得能打的人,能打的人死完了,这不,哼哼,他们的报应来了。”

戚继光在蓟镇练出的军队,在他退伍后,都在边镇中消耗一空,最后反倒是他侄子戚金在浙江带出的部队继承了戚家军名号,然后在浑河也打光了。

此时宣大边军还有几支家丁部队有戚家军遗风,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号,叫做跳荡铁骑。但,也快到了消亡的边缘。

李家老爷压下话头,拄着拐杖在儿子和朱延平的搀扶下起身,扭过头去说:“镇海军,是上面人赏识三郎才有的。三郎有戚刀,这就是戚家军的骨血部队。今日回到太仓,三郎应该先去拜见父母官大人才是。与家父说道说道,就赶紧去吧。”

李家父子走远了,朱延平提起酒坛缓缓浇着,思绪如乱麻,道:“老太爷,三郎杭州一行如同儿戏,实在是没啥好说道的,说出去丢人。大明朝的军队完了,从根子上坏了。”

叹一口气,朱延平苦笑道:“友军火并,闻所未闻的荒唐事都有。以后三郎会防着点,宁可背恶名也不能让人火并。走一步看一步,既然来了,像入梦一样醒不来,那就享shòu

吧。以后若发达了,赠刀之恩不敢忘。告辞。”

放下酒坛,起身走几步,回头看一眼坟头飘荡的纸幡,朱延平走向自家坟地,这边鲁衍孟已备好香烛,朱延平来到坟头跪下。

摘了头盔放在膝前,他不知dào

自己到底是谁,感觉是两个人记忆融合的一个产物,但思维又偏向后世,但这具身体的父母躺在土里,这是不争的事实。

“爹,娘,如今万事开头难。等三郎站稳脚跟,再好好为你们二老和两位兄长修葺一番。下回来的时候,要么被手下兄弟埋下去,要么升官,再要么就是带个媳妇儿回来。这是个要拼命的年头,拼命,上头人才会看得上。”

将纸钱抓起,悉数点燃后朱延平挥臂投入空中,燃烧的纸钱洒洒落落,一缕发丝烧焦,朱延平目光都不眨一下,起身,提着头盔道:“走了,三郎又要和吃人的衣冠禽兽打交道去了。”

衣冠禽兽?鲁衍孟听了摇了摇头,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跟了上去。

“三郎,这回去州衙门,必要的打点少不了。这是卫里的一点心意,帮三郎就是帮卫里,收下。”

陈世清与卫里的军官地主们,来送朱延平,还有两匹载着礼品的驽马。陈世清拍拍马脖子,抬头笑说:“军里也需几匹马传递军情,三郎不养几个家丁也说不过去。这两匹马能耕地,也能骑乘,是个能吃苦的,就送与三郎。”

“陈大人这可真解了弟兄们燃眉之急,可三郎不熟悉州衙门,还想请陈大人同去,指点一番。”

朱延平说着,鲁衍孟与何冲上去,一人牵住一匹马,完成了交接。

陈世清摇摇头,推手道:“这事本官不能参与进去,否则州衙门会给你我小鞋穿。去南门外滨河村找杨镇抚,他家里开着酒楼,与衙门里的人熟悉。这回杨镇抚受了不白之冤,心里有怨气,可卫里能发达,对他也是有好处的,这事他不会推脱。”

“那三郎就先去了,后日娄江营地会初步建成,还请陈大人来一趟,看看弟兄们。”

“成,三郎赶紧出发。”

朱延平抱拳,一帮人抱拳还礼,毕竟现在的朱延平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应征的总旗军官,而是二百武装的首领,直接归属太仓州管理。

翻身上马,朱延平接过鲁衍孟递来的枪槊,提枪轻拍马臀,座下赤马四蹄欢快踩踏,回头扭腰,马上双拳合拢斜抱着长枪一礼,陈世清等人再次还礼。

鲁衍孟与何冲也是翻身上马,朱延平的马也算半公用,手里有名号的人都学会了如何上马,但只是能上马缓行,学骑术不是简单的事情。

“半月时间,朱三郎骑术进展令本官诧异。”

陈世清捻须轻笑,他可记得出发时,没人牵马,朱延平都不敢拍马。

三骑上路,何冲手忙脚乱,手里的旗子由鲁衍孟代拿,鲁衍孟肩上扛着青帜战旗,左手握着马缰跟在朱延平身侧,何冲只能时快时慢保持不掉队。

“三郎,这回去州衙门,人少了恐会被衙门的人看轻,不如分道,我去娄江选五十名弟兄。三郎先去寻杨国锐,到时候弟兄们在南门汇聚,一起入城,向州衙门展现展现军容,省的有些不长眼的人,生出歪心思。”

朱延平扭头,笑问:“先生是担心巡检司的人?”

“巡检司那头是吓不住的,可以吓吓一些自以为手脚通天的人物。如今我们在娄江立营,太仓酒水多来自娄江,你说这些酒场的份子钱,是弟兄们收了好,还是继xù

留给白家兄弟?”

娄江白家三虎,不是因为他们生在娄江,而是地盘在娄江。

“听先生的,换马吧。”

朱延平正缺银子,轻勒马缰,与鲁衍孟换马,何冲路过想要停下来,不敢勒马,一副我在看风景的模样,故作不视奔了过去。

太仓州城南门四里地,就是滨江村,村子靠在浏河边上。

朱延平牵马左右打量,他熟悉这个村子,他舅舅家就在这里,也是做买卖的。身后何冲牵着马,两条腿发麻发僵,龇牙咧嘴紧跟着。

在江边,有一座二层叫杨柳居的酒楼,就是杨国锐家里的。

酒楼前支着草棚,一些过路商旅在草棚下吃酒闲聊,小二粗布袍,让朱延平诧异的是这小二竟然绑着绑腿,端菜来去利索。

放下菜,年纪隐约与朱延平差不多的小二拿肩上的布巾擦手,笑着迎上来躬身道:“将爷,本店茶酒饭菜,凡是城里有的,这里都有,二楼尚有雅间,今日还会有过路杂技班子弹唱。”

“弟兄们是卫里来的,来拜访镇抚大人。”

小二将布巾搭在肩上,细细打量一番,见朱延平两肩前垂着白色孝带,笑说:“观将军风采,应该是朱将军,我们老爷说了,说将军来了就上二楼雅间。”

小二扭头呼喊一声:“结巴,卫里的兄弟来了。来牵马,拿上好豆料伺候着。”

“好。”

酒楼侧旁劈柴的汉子回了一句,放下斧头,擦着汗走来。

将两匹满载礼品的驽马交给那汉子,何冲似乎和汉子认识,交谈起来,扬着下巴很是得yì

,绰号结巴的汉子憨憨笑着,似乎关系还不错。

跟着小二进酒楼,踩在木制楼梯上噔噔作响,入座后朱延平将长枪立在一旁,解下佩剑放在桌上问:“镇抚大人现在何处?我寻镇抚大人有紧要事情。”

小二正要返身去拿茶,驻步笑道:“老爷刚回来,正在稽查账簿,将军稍待,小的去弄壶茶,老爷随后就来。”

“好,幸苦兄弟了。”

“哎,将军这话就生分了,太仓谁不知卫里出了个好汉朱延平?伺候将军,小的心里热乎。”

小二拉长语调,是个挺会说话的人,朱延平笑了笑,看着窗外浏河,河上此时已有渔夫操舟撒网,对岸柳树吐着一层淡淡嫩蕊,树下几名老者垂钓笑谈,远处农人挑粪入田,一派祥和景色。

不久,杨国锐端着木盘,一身粗布家居衣袍上楼,单手端盘转身关了门,笑说:“三郎来的这么急,弟兄们可安顿好了?”

说着,他摆上两碟点心,提着茶壶倒茶涮杯,给彼此添茶。

“州衙门似乎想给弟兄们增派战船,要让咱镇海军在娄江塘湾立水寨。刚从卫里找到水寨布局图纸,就急匆匆来拜访镇抚大人,想请镇抚大人指点指点,如何与州衙门里的诸位老爷打交道。”

“战船是烫手的东西……”

杨国锐听了感叹一句,坐正身子道:“这州衙门,让弟兄们在塘湾立营,这个决策有问题。至于如何打交道,三郎将东西送给门房,门房自会根据轻重为三郎派送。知州大人那里有些问题,寻常礼物没意义,我这里有一副嘉靖年间刊印的书经,也算稀奇,三郎送此物给知州大人,正好合适。”

朱延平要说话,杨国锐看一眼外面天色道:“如今时辰不早了,三郎也别拒绝,卫里弟兄强了,卫里、还有本官也是受益无穷。此外若能面见知州大人,还请三郎敢言,就说这塘湾不适合立营,说不准这是知州大人故yì

给三郎的一番考验。”

朱延平还在感叹卫里人和杨国锐的热心肠,没有往深处想。人家对他好,为的还是自己好,彼此利益是一致的。

比如以后杨国锐的酒楼被人砸了,朱延平能坐视不理?

第24章 拜衙门

州城南门,鲁衍孟正对着挑选来的五十名健壮汉子训话:“这回进州城,干系重大。弟兄们表现的好,知州老爷才会给弟兄们拨粮食吃。怎么才能表现好?跟着三郎一路走,三郎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有,进城后不准交头接耳,不许左右张望,都把手里的家伙握牢实!见到城中乡亲,也不准说话,看都不许看一眼!”

“最后,如果州衙门给弟兄们吃饭,三郎不点头,谁都不许动!现在三郎才是弟兄们的头,蛇无头不行,众无首只能被人欺负!”

来的一名甲长问:“先生,吃饭也要三郎点头哈?”

鲁衍孟扭头看过去,很严肃点头:“州衙门的饭菜好吃?不好吃,没有本事吃下去多少,就要吐回去多少!吃个饭,如果让衙门里的老爷知dào

,弟兄们跟着三郎是三心二意的,是号令不齐的,你说州衙门会把弟兄们交给三郎,还是交给他们衙门里的人管?”

刘高旭踏前一步,从鲁衍孟身后站出来,瞪着眼睛环视:“其中的道理,弟兄们应该能想明白。衙门里的人,弟兄们没打过交道也是听说了的。他们吃人不吐骨头,这回弟兄们硬气一点,弟兄们手里拿着的不是竹片子,是刀,是枪,是能杀人的家伙!”

“咱镇海卫里的人,受了多少窝囊气,大家心里也是有数的。跟着三郎,上下一心,才能从衙门讨来份量十足的两千石粮食。如果心不齐,衙门的人会看轻三郎,看轻弟兄们,会心甘情愿掏出两千石?”

何进出列,右臂伸出横在胸前握拳,昂首道:“先生放心,本甲弟兄谁坏事,俺姓何的会让他知dào

什么叫铁钵大小的拳头!”

一名名甲长站出来表态,随后鲁衍孟将随身携带的炒黄豆发下去,命令每人嘴里含一粒,出城时再检查。

刘高旭指着自己瞪着的双目道:“学着点,上面人给三郎难堪,就和俺大牛这般,瞪过去!”

说罢,将一粒黄豆塞嘴里,鲁衍孟将装黄豆的布袋挂在腰带上,看着一帮嘴里含着黄豆,练习瞪目的士卒,缓缓转身,露出压不住的笑容。

没多久,朱延平、何冲与杨国锐骑马抵达,杨国锐那边还借来一辆马车,礼物都放在马车里,否则挂在马上进城,实在是有些招摇。

朱延平看着默然无声望着他的弟兄们,还以为他们进州城有压力,与鲁衍孟换马后,上马道:“现在,我们是军人,不再是受欺负的可怜人。这回去州城,就要拿出我大明将士的铁血风采,不要唯唯诺诺,丢人现眼。文官老爷对没有胆气的莽夫,是不喜欢的。他们喜欢张牙舞爪的豪杰,弟兄们也是与三郎见过乱兵哗变的,都把腰挺直了!”

“弟兄们的腰杆子直了,我朱延平的腰杆子才能直,才能硬,才能有底气与上面的老爷们要粮饷,要物资。以后乡亲们外面做个买卖,也能挺直腰杆子!成了,五甲并行,甲长在前,出发!”

这帮人沉默抱拳,让朱延平有些诧异,看一眼鲁衍孟,鲁衍孟面绽笑容,却显得狰狞。

五十余人,排着还算整齐的队列,一派鲜红色战袄,朱红色勇字盔,肩挂火铳,手提红缨枪,腰悬战刀,簇拥着青色方帜,向南门开赴。

他们的装备都是崭新货色,城头望来犹如一团移动过来的火焰。

缓缓抵达城门前,出入的百姓躲开这支队伍,停下脚步相互低声点评着。

城门前两名白契衙役还在发愣中,朱延平驱马上前,俯首看着二人,声音平淡:“镇海军把总朱延平率部入城拜见知州老爷,请知州老爷检阅军容。”

“原来是朱将军,这……”

一名岁数稍大的衙役看一眼跟在白袍黑甲朱延平身后的士卒,有些为难,那些神色冷漠的士卒更是恶狠狠瞪他,将他要说的话给压了回去。

“怎么?不让弟兄们入城?”

朱延平笑问一声,扭头看向鲁衍孟道:“可能是入城费让他们为难了,给他们。”

鲁衍孟从怀里取出一吊铜钱,上前几步放在小口木箱里道:“一人两文,可够?”

回头,鲁衍孟拱手道:“二位不反对,把总大人可行。”

执枪轻挥,朱延平轻踹马腹:“进城!”

两名衙役还没反应过来前,朱延平一马当先进入城门甬道,紧随其后的刘高旭见两名衙役有话说,瞪目重哼,提着七尺高的九环大刀跟在朱延平身后,阔步入城,刀身铁环哗啦作响。

后面全副武装的士卒涌过来,一个个神色不善,两名衙役只能相视苦笑,嘴都不敢开。放成建制的军士入城,实在是个大麻烦。

入城就是南门大街,杨国锐不敢在城中骑马,想下马又见朱延平,乃至持旗的何冲都稳稳在马上,有些抹不开脸面,找了个话题道:“三郎,带军士入城,知州老爷可能会怪罪。”

“我镇海军以后将会绥靖太仓地界,若连城都入不得,还如何绥靖?”

朱延平如此说,是鲁衍孟这么安排,他觉得鲁衍孟有他的道理。和官场的老爷打交道,杨国锐也是说不上话的,哪怕他的品级与陈世清一样都是从五品,可他的目光哪有鲁衍孟看得远?

城外军士集合时,就有人通报了知州衙门。

后院,陈如松身穿从五品文官常服,胸前挂着白鹇补子,头戴乌纱帽,在中堂握着一枚白玉私印把玩,闭目养神。

“老爷,那位小将军带着人马耀武扬威来了。”

王姓幕僚师爷脚步轻快进来,笑呵呵说着。

陈如松睁目:“有意思,怎么入的城?”

王师爷脸色奇怪:“楼捕头的说法是,这位小将军是交了钱进来的,只是稍稍用强。”

“看来也是个懂规矩的,不过半月之军,能有什么威风可扬?”

陈如松摇头笑着,起身将私印收进袖囊里,道:“走,随本官看看,这些镇海军士是怎样的威风。”

州衙门前,一班衙役执着水火棍分列两排,运送礼品的马车已被牵走,怎么分发派送,衙门里的人会自己弄好,不需yào

朱延平费心。就连杨国锐捐出来的四书五经,也已经送到了陈如松的手中。

陈如松翻开稍稍发黄的书页,看了看刊印版号,笑了,双手从楼捕头端着的木盘里抱出,转身交给王师爷说:“这朱延平费心思了,让他率本部将士来中堂,本官检阅一番。”

王师爷应下,出中堂来到衙门大门前,站在门口也是一愣,只见镇海军士齐整站列,右手执枪左手按在腰间刀柄,一个个昂首挺腰,精神抖擞。

更让他惊奇的是,这些军士没有几个会扭头去看他。

又看看队前朱延平,白袍黑甲,素白色披风飘扬,手柱一杆长枪,却在闭目养神。身后刘高旭犹如铁塔一般威风凛凛,一杆青帜战旗轻轻展开荡漾。

见这伙人有底气,暗赞不愧是能镇压一营乱军的强人,拱手道:“我是知州老爷幕僚,老爷在中堂等待朱把总及所部镇海军士。”

朱延平心中也是不定,可鲁衍孟就是这么吩咐的,他睁目,双拳合拢执枪道:“如此有劳先生了。”

“好说,请。”

朱延平随王师爷而入,在门槛处回头,对后面轻轻侧头,刘高旭等人一言不发始迈步,一个个只盯着前排人的后脑勺,旁的不问只管迈步。

来到中堂前的平坦院子,走到台阶前朱延平手臂提枪高举,转身将长枪抛给鲁衍孟,镇海军士同时止步,立定。

从杭州返回,一路缓缓行军,唯一的成绩就是队列训liàn

的还行。

中堂,坐在太师椅上的陈如松望着整齐行进而来的镇海军士微微愕然,而五尺六寸高的朱延平,比他的绍兴师爷还要高一个脑袋,背后那个大个子更高,而镇海军士缓缓压来,队列齐整,让他产生了一种压迫感。

而朱延平一令不发,一个动作就让军士止步而队形不乱,顿时陈如松的眼角就露出了笑意。刘行孝需yào

这支部队在七月南京会操中争彩,他难道就不需yào



同科进士,东林元老,首辅叶向高的弟子王化贞早已是辽东巡抚,不过因为战败,现在还关在三法司大牢里,与浙党中坚杨镐、楚党骨干熊延弼一起打牌。

同是三甲进士的崔呈秀大前年就担任淮扬巡抚,支持两淮盐务道员袁世振改革,重振纲盐法,那年盐税收了二百五十万两,是整个大明朝最高的一年。因此被东林高攀龙弹劾离职,但现在是太仆寺少卿,主管全国马政及牛羊畜牧。

那科状元周延儒虽然还在翰林院当编纂,可一出翰林就能当个巡抚或清贵重职,所以陈如松着急了。

作为曾经福建一省的解元,地方状元,他在京师的会试并不顺利,但他有自己的傲气,不愿意这么沉寂下去,他要登上去,证明自己的才干,证明当初的主考官们瞎眼了。

当年会考的成绩,让他黯然,改名如松为的就是警示自己,要用悬崖立壁上松木的骨气时刻勉励自己,要有咬定青山不松口的决心。

“卑职镇海军把总朱延平,拜见知州大人。”

朱延平阔步入堂,左手按在剑柄,右手握着披风一角一甩,正要单膝跪地行礼。

陈如松抬手道:“甲胄在身,无需重礼。楼捕头,搬座来。”

楼姓捕头是个中年人,留着八字胡,腰悬一把戚刀,对着朱延平亲切笑着,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一旁。

对楼捕头回头笑笑以示感谢,朱延平抱拳:“卑职谢大人体谅。”

陈如松轻轻颔首,朱延平才入座,陈如松看一眼堂外的军士,笑说:“不愧是天如先生看重的英才,将军带军严明,如此太仓地界会太平不少。本地能出将军这般能文能武之才,本州心中欣慰。”

“大人过奖,我大明英才辈出,卑职不敢以英才自居。若无先生、及大人们抬爱,卑职如何能有今日。今日军士立营,军务繁忙未能早早拜见大人,还望大人包涵。”

“处理军务乃是将军本职,何须先拜本官一谈?此言不妥。不知小将军,今日来本州衙门,可有什么需yào

本州助力的?若有一并言出,莫要拘谨。”

朱延平从腰囊取出一封公文,双手举着道:“军士扎营,缺少斧具、绳索及旗幡。此外还需大人拨发本月粮秣,若一切顺利,二月中旬我部将士就能执行军令,出营作战。”

第25章 蒙混

王师爷转交公文给陈如松,陈如松拆开一看,眼睛一亮,纸上一手好字,没有十年功底写不出来,故而对朱延平高看一眼,有些相信刘行孝那番话,这是个有科举志向的年轻人。

所以,他看向朱延平的目光不同了,眼前这个俊秀的青年不再是一个识字的武夫,而是自己人,是文人。从军应征,是世职,推脱不掉的,再说一腔报国之心不值得赞扬吗?

低头再看公文,行文简易只说要事关键,字里行间措辞不缺讲究,显然也是有沉淀的字句,他不由绽出笑容。

“这本该是本州份内之事,仓储充足,今日朱将军就可领取。”

王师爷在一旁研墨,陈如松说着提笔批准,额外写了一行字:“粮秣月供二百石精米,各司不得有误。”

“另,本官也知精兵难练,一年两千石粮秣恐有不足,一月拨付将军二百石精米,应当足用。”

再次道谢一番,陈如松顺道问起朱延平师承,想知dào

是什么人教导出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

朱延平如鲁衍孟说的那样,自己鼓气撒谎,将陈如松的同科进士,也是其好友徐卿伯扯了出来,于是两人的关系瞬间拉近一大步。

随后,朱延平取出在杨国锐家里绘画的娄江地图,双手捧着说:“大人,今日卑职等人于娄江查看地形,已选好立寨地址,并作营造预案图,请大人过目。”

地图这回是朱延平送过去的,陈如松铺展,眉头轻蹙问:“朱将军,这工程不小,需耗费几日,用度多少?”

“木、砖能伐娄江之木,挖土打坯烧制而成。镇海卫乡亲也会出工出力,月底将会完成营舍建筑。至于水寨,因塘湾水流湍急,具体日期难定。”

“不妥。”

陈如松直接否定,手指在娄江村上道:“上面的树木不可砍伐过多,否则汛情突猛,无树木固土,这娄江村断无幸存之理。”

朱延平故作为难,道:“卑职也知会有此患,故而伐木时会挑拣树木,伐一植五。”

陈如松抬头,目光炯炯盯着朱延平,朱延平怔了怔,只好回过去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这小子明知塘湾立营不妥,还与本官打马虎眼。水寨就立在娄西浏河分流处北流河畔,这里水流平缓适合打桩。”

朱延平的图纸,建造的根本不是军营,而是防洪的堤坝才对。耗材巨多,陈如松一看就知dào

是防吴塘河洪水的,自然明白朱延平看到了塘湾立营的坏处。

“让大人见笑了,卑职原以为衙门指令我部立营塘湾另有深意,故而不敢妄议。”

见朱延平说的婉转,陈如松摇头笑笑将批准的公文递给王师爷,起身道:“那就如此,下回朱将军有异议就提出,本官是个能听的进去的人。”

朱延平也站起来拱手道:“大人海量,卑职敬佩。待营中军务捋顺后,卑职斗胆寻大人请教一番,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为国奉公就该如此,本官也是好为人师的。”

王师爷写好调拨物资公文拿来,陈如松看一眼提笔画押盖印,朱延平识相拱手道:“那卑职告退。”

“好,王先生送送朱将军。”

出了中堂,朱延平抬起右臂,捏拳,展开,镇海军士从右向后转,默然无声。

如果发号命令他们向后转,这帮人肯定会左右不分向后转,怎么方便怎么转,到时候底子就穿了……

王师爷看着朱延平一个手势,就指挥军士整齐掉头,大为惊奇。他可是看过巡检司的,基本上行军列队的时候,时时刻刻都需yào

军官纠正,扯着嗓子才能保持队伍的完整。

“朱将军统兵才能,让老夫别开眼界。以后有什么问题,就向老爷反应,我家老爷是非常看重朱将军与镇海军发展的,也希望朱将军好好善待这批粮秣,州里挤出这些粮秣,也不容易。”

“这是份内之事。若州衙门有多余人手,还望能支援一二人来娄江营署理粮秣军资杂务。”

王师爷听了笑笑,朱延平的意思他懂,摇头道:“刘将军与我们老爷有约定,州里只管筹集镇海军所缺物资,其余不问。若朱将军缺乏副手,不如问问天如先生。”

出了衙门,告别王师爷,朱延平低头看了看手里调拨公文,递给门外等候的杨国锐说:“还需再劳烦劳烦镇抚大人,这州城弟兄们两眼发黑不识路,还需镇抚大人指点。”

杨国锐接过公文一看,笑了:“知州老爷手笔不凡,如此我镇海儿郎无忧矣。现在去北城库房提领物资就可,不过车马不足。同时还需几只轻舟渡河,不然到了娄江村还要寻找舟船,甚是不便。”

现在粮食好拿,难的是怎么运回去。

鲁衍孟想了想说:“三郎,天如先生公道热心,不如寻天如先生问问,十辆马车,数艘船只,张家随手就能拨出。”

州衙门中堂,陈如松翻着那份公文,颇有些爱不释手,王师爷进来看到后,更加断定陈如松的态度,坐到朱延平之前的位置上,说:“这朱将军倒是个磊落的人,想请老爷派些人手入营督掌粮秣。”

“心胸不阔,是写不出如此豪迈字迹的。”

陈如松将公文递给王师爷,揉揉鼻翼说:“刘行孝的打算,老夫算是摸清楚了。他的算盘虽好,却可能得不偿失。”

王师爷欣赏着字迹,捻须轻笑,抬头道:“学生愚钝,还望老爷点拨一二。”

他也是有举人功名的人,只是运气不好几次会试失利,给陈如松当幕僚,也有学习处理政务,积累经验;学习陈如松考进士经验的成份在。

“不难看出,刘行孝是看重这朱延平的。可他更看重他的族弟,所以才会想着帮朱延平一次,让他今岁参与科考。他一个武夫,岂能辨识美玉?仅仅半月,看看这镇海军士,朱延平半月操练就有如此风采,若给朱延平几月,难保练不出一支精兵。”

陈如松有文官的骄傲,那就是看不起武人:“他只看到了朱延平练军的能力,却不知这只是朱延平略施拳脚所为。而朱延平所求,不是这精兵在南京会操时带来的好处,而是科举,想要的是金榜题名,有的是大志向。”

“所以,他想卖好给朱延平,可他不知朱延平腹中才华。想着借朱延平之手练出一支精兵,然后在朱延平赴南京参与院试时,此时恰好是南京会操之时,正好让他的族弟独得会操彩头与善练精兵的名头。”

倒一杯茶水,轻抿一口,陈如松不屑笑道:“估计,哪怕朱延平是个草包,粗识书经,这刘行孝也会帮着朱延平冲到院试这一关。即能卖好施恩于朱延平,又能让其族弟独得彩头。可笑,他算错了一点,这朱延平是有大才之人。否则那张溥,也不会初次见面,就赠名帖于朱延平。”

王师爷跟着笑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说的就是刘行孝这种人,还是老爷英明,一眼辨识英才美玉,那刘行孝算计重重,也瞒不过老爷慧眼。”

抬手摆摆,陈如松笑道:“也不必赞我,世道人心在这官场上体现的最为露骨。没有好处的事情,是没人会去做的。刘行孝不是活菩萨,顺着蛛丝马迹,不难断出。”

走在州城西大街上,身后何家兄弟牵马,朱延平与鲁衍孟在前,他详细讲述与陈如松的对话。至于杨国锐,则带着刘高旭等人去北城领取粮秣物资。

鲁衍孟嚼着炒黄豆,眼神静谧,听完后放慢步子,说:“这陈如松是个明白人,不愧是解元出身。不过,还是被你我的小手段给蒙了。半年内,这州衙门不会找弟兄们的麻烦。现在就剩那个姓张的了,打通士绅这一节,以后咱们将巡检司的人摁在地上打,不出人命,巡检司哭都没地方哭去。”

此时太仓州,镇海军唯一的竞争对手就是弘治十年从卫里分出去的巡检司一伙人,至今已有一百二十多年,足足六辈人,该有的不该有的情分,也都散尽了。

朱延平笑了,抬头望着西边的圆日,眯眼,突然问:“先生,刘邦当年似乎就是个亭长,管的人有没我的多?”

悠哉游哉的鲁衍孟一噎,左右看看左右街坊的店门开着,行人不少:“你活腻了?”

“怕什么?哪有当街,人群之中,正大光明说这种事情的?看着那将要落下去的太阳,有感而发,先生勿怪。”

眨眨眼睛,鲁衍孟往嘴里塞两颗黄豆,嚼了嚼:“不好说,人家姓刘的披着官身,干的可都是黑事。手下姓樊的,姓夏侯的,可都不是善茬子。”

“我家大牛也不是善茬子。”

回头看一眼朱延平,鲁衍孟笑了:“人家是抢了钱收买人心养名,你多学着点吧。日薄西山后,一片漆黑多少人看不到次日黎明?”

朱延平默然,这是一个考究良心底线的话题。

说着,鲁衍孟眉头皱起,目光凝着,低头深思,走了数十步才说:“三郎的胆子大了不少,但管好嘴。让你家先生再想想,可以的话找个后羿,天黑了,你家先生的血海深仇才能报,可造的孽,数都数不来。不是人人,都能学贾文和的。”

朱延平也知dào

自己失言,自从看了杭州大营闹剧一般的兵变,他的某些心思就活跃起来。朱元璋姓朱能当皇帝,他朱延平凭什么就不能当皇帝?

唔……如果他不吃拿卡扣军中物资的话,他还会一直穷光蛋下去的。他现在除了手里这帮弟兄,别的什么都没,要房子没房子,要产业没产业,要媳妇没媳妇。

一旦退伍,他将彻底的一无所有,这种情况下,不拼还能干什么?

鲁衍孟的心思乱了,停步道:“今日拜访张溥有些失礼,礼品明日再寻。去雇些车马运粮,你我出城先去张家下拜帖,拿了回帖明日登门拜访不迟。这样,也符合礼仪。”

拜帖,回帖,朱延平听着,有一种提前预约的感觉。

第26章 夜宿滨河

太仓好几个张家,西门张家就是张溥家,他伯父张辅之现在是工部尚书,其余做官的张家子弟人数不少。

不过,鲁衍孟看到了背靠弇山园的张辅之家宅,一座很豪华的宅子,想到张家的丑事,给朱延平抖了出来。

这张辅之本姓尤,与张家有血缘关系,被张振之看重,遂改姓张入了张家族谱。

然后,张辅之仗着位高权重,霸占了本该属于张溥父亲的几十万两家产,包括那座豪宅。两房为争家财打官司,打完一场又一场,没人会为张溥一家说话,张溥的父亲硬是耗死在了官司上。

而张溥是小妾所生,宗族看不起,张辅之一家乃至奴仆更是看不起,小的时候常骂他小妾生的,能有什么出息。

于是,张溥身怀家仇己恨,勤奋刻苦,与张采结伴读书。读书必手抄,抄后读过即焚去,如此反复七遍,直到背诵如流为止;冬天手冻裂,以热水浸暖继xù

再练。后来他把自己的读书室名为“七录斋”,自己的著作也题名为《七录斋集》。

七录七焚,张溥嗜学,都成了江南流传的佳话。

熬了那么些年,张溥总算是熬了出来,与张采在士林中闯出了娄东二张的名头。

递了拜帖,鲁衍孟与朱延平就在门口等候。

七录斋,张溥正与张采讨论西学,同时手里翻着信纸,一边还在写着回信,老仆持拜帖而入。

“老爷,镇海军朱把总投帖。”

“朱把总?”

张溥一时想不起自己有军中熟人,拿过拜帖没有去看,而是用手遮着,闭目凝神回忆片刻,问:“可是一名戴孝军将?”

“老爷好记性,就是这位将军。”

张溥这才去看拜帖,笑道道:“好字,受先兄,请。”

将拜帖甩给张采,张采抓住一看,放在桌上道:“只是字好而已,蔡京、严嵩二贼,哪个字不好?”

没理张采的抬杠,不然又要辩论一番,张溥提笔写了回帖,约好具体时间,递给老仆道:“与那位朱将军说说,就说我十分好奇杭州哗变原由,明日想要询问询问。”

老仆持贴退出,张采打了个哈欠,揉揉干涩的眼睛,将桌上的书信整理着,没好气说:“这几日各处书信汇聚,贤弟却有时间接待军将,实在是错了轻重。”

“不然,州里多了镇海军,必然有一番变动。与这位朱把总聊聊,也是有必要的。明日若有来信,劳烦受先兄了。”

张采一副就知dào

如此的神情,两人前年在秦淮一起去闯了一番,结交各地清流名士,士林俊彦后,就回了太仓安心读书。同时,一直与各地保持书信联系,探讨典籍诗文,发展着人脉与影响力。

张溥想的不仅仅是太仓内的变动,还有朱延平。他很好奇,半月的时间,朱延平是怎么爬上去的,这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镇海军从杭州大营脱离,有一点遣还的意味,奇怪的是太仓州却有他们的消息,为他们扬名。

尤其是为朱延平,将他镇压乱军的场景描绘的栩栩如生,仿佛当场经lì

一样。

他想见见朱延平,好好摸摸底,他觉得朱延平是个同道中人,知dào

养名的重yào

性。对于名望,张溥有一种极端的敏锐嗅觉。

从西门外绕一圈回南门外滨江村,一行四人跑了一天,黄昏下更觉得疲敝。

此时的滨江村比白日里热闹了不少,外出打渔、提早忙地里活的人回来了,也因为有一班杂技在表演。

“这些都是去南京比试的杂技班子,入选后会去皇城表演。看情况是落选了,一路表演着回乡。”

鲁衍孟在马上看一眼,对这些喷火、舞刀、玩绳的杂技看不上。原来每年年关前,各地镇守太监都会搜寻境内杂技班子,考校后送入京师给皇室表演。

何家兄弟看着入神,何进更是看着一名红衣女子看的都快把眼珠子瞪出。他已经二十三岁了,看到那个面容清秀,身姿鼓胀的女子,心里就挠挠起来。

双手各持绳索舞着的红衣女察觉何进目光,见四人骑马披甲,不是好惹的,就转身进了帐篷,不出来了。

朱延平持枪在何进面前晃了晃,惹得何进臊红了脸,话题一改道:“三郎,今夜我们兄弟就去镇抚大人家里投奔做工的娘舅一家,可好?”

看一眼那边帐篷,朱延平笑道:“成,明日一早置办些菜饭送到我阿舅家来,晚上别闯祸,以后弟兄们发达了,要什么没有?”

何进神色悻悻,抱拳嘿嘿讪笑应下。

鲁衍孟似乎放心不下何家兄弟的操守,这两兄弟在卫里还好,在外面的名声不比白家三虎好多少,笑说:“两边都有女眷,我这人面恶去了不好。不如今晚在杨镇抚店里投宿,明日再聚。”

朱延平听了呵呵发笑,何家兄弟也都不好意思笑了,他们两个真的不是安份人。有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

四人在桥边分手,朱延平牵着马,向村外一排人户走去,右肩扛着长枪,枪头挑着两包点心,摇摇晃晃。

低矮的板筑土墙,院内一排桑树沿墙长着,隔着土墙上扎着的柴扉,可以看到院中一口井,一所正房,左客房,右灶房。

正房里烛火摇曳,贴着门神的老木门紧闭,朱延平也没敲门,因为敲了也白敲,呼喊道:“阿舅,外甥三郎来了!”

正房门拉开,一名妇女探头道:“我家三郎从军去了,你是何人?”

“姑姑,真是三郎。”

说起来混乱,朱延平的父亲娶了李家女,因为两家掏不起彩礼钱,就把族里的孤女嫁到了李家,两家换亲。

此时流行富嫁富娶,这情况比较常见。两家关系好,小的时候就把女孩子互换,当童养媳。

作为军户,家里军余比户主还要担心户主的婚姻情况,就像朱二关心朱延平的婚姻情况一样。军户一家不绝嗣,才不会影响到军余的生活。否则军户绝嗣,卫所勾军,军余是跑不了的。

一听这话,而且天色没有黑透,李朱氏拉开门闩,上下打量牵马扛枪的朱延平,眨眨眼念叨一声祖宗保佑,上去摸摸朱延平的铠甲,惊喜交加,竟然哭了起来:“我家三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赶紧把朱延平拉进来,李朱氏探头望望将门关好,拉好门闩紧张问:“三郎逃来就好,怎么偷了军里马匹?人逃没事,马丢了军里会缉拿的。”

朱延平彻底无语,拍拍身上鱼鳞甲:“姑姑,三郎当官了,以后就不走了。”

“当真?”

“哄谁也不能哄姑姑,今日回来,刚拜见了知州陈老爷,明日还要拜见张家的天如先生,以后就在娄江军营里吃公家饭。”

李朱氏将信将疑,拉着朱延平硬是将马匹藏到了正房后面的草垛里。

正房里,朱延平拿出自己的军籍堪合与刘行孝给的晋升军令,李朱氏看着军籍堪合道:“上面明明写的是朱啥平,又不是三郎。再说,你是军户,啥时候成了百户?”

“三郎应征从军,家里鲁先生说起个大名好立世,就有了大名,叫朱延平。大牛也有了一个,叫刘高旭,他现在是三郎手下的总旗哨官。姑姑,阿舅和大哥怎么不在?”

“去山东做买卖了,过完年就走了。家里出了事情,也是前几日卫里人来时才听说的。本来还有些生气,怎么过年家里没来人。当家的有些气恼,也就没去卫里拜年。他去了山东,姑姑和阿杏也不好出门,如果不是赵家嫂子……唉,这叫个什么事。”

李朱氏捏着军籍堪合,粗糙的手还有些抖,坐在一旁骂道:“姓陈的比庞涓还坏,三郎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还逼着三郎应征,还好我家三郎福大命大。”

“也不怪陈胖子,军户应征本就是命。这不,三郎成了把总,卫里应征的二百弟兄以后都归三郎管了。鲁先生还谋划着,让三郎疏通关系,参加科考,弄个功名。”

提到鲁衍孟,李朱氏瞪目骂道:“别提那个疤脸,白吃白喝两年,他来了家里,家里就没好事情。”

不过一听朱延平要科考,李朱氏劝道:“现在参考的都是有钱人,我家三郎读了几年书,也没希望,还是等几年再说。”

朱延平笑笑,从腰囊里抽出长木匣递给李朱氏说:“有个功名在身,军里晋升也方便些。阿杏过年就及笄,这是三郎送阿杏的。”

轻拍手掌,李朱氏一脸恍然,泛起笑容对里屋呼喊:“阿杏,害羞什么,你三郎哥哥来了。”

竹帘推开,一袭素布碎花襦裙,手里拿着织绣针线的娇俏少女红着脸探头,低着头过来,吱吱唔唔道:“三郎哥哥。”

朱延平也有些尴尬,两家有约定,以后家里如果年景不好,会把阿杏嫁给他。

李朱氏将长木匣递给阿杏,笑呵呵说:“别愣着,快去给你三郎哥哥烧些水,洗洗风尘。”

“唉,这就去。”

阿杏握着木匣,似逃一样出去,她走了,朱延平也松了一口气。

李朱氏有些相信朱延平的话了,如果朱延平是偷了军里的铠甲、马匹逃命,是不会有闲情逸趣买簪子的。而且要逃,也会带着大牛还有那个疤脸,绝不会就这么孤身一人。

将军籍堪合抚平,折叠还给朱延平,问:“三郎说以后卫里的兵马会在娄江?粮饷是卫里还是州里?如果是卫里,姓陈的小肚鸡肠,三郎可要多想想前程,他那人保准会想法子解散卫里的兵马。”

贴身收好军籍堪合,朱延平解下头盔放在桌上,说:“原来的正管将军是朝里有人的,看重三郎。这回他和知州老爷说情,以后我们二百弟兄在娄江操练,州里本来是每年拨付两千石粮秣。今日拜见知州老爷,大人可能觉得三郎识字,另眼相看,以后每年会给两千四百石精米。饿是饿不着了,弟兄们与三郎也算有了吃饭的地方。”

李朱氏眼睛一亮,道:“等你阿舅回来,帮三郎卖了精米,买些粗粮陈米,这一年可就四五千石粮食,三郎手头也就宽裕了。”

朱延平没有拒绝,他姑姑自然是向着他的,只是那个舅舅兼姑父的人就不好说了,只是说回来了再议。陈如松给他的粮秣是精米,就是存了让他置换粗粮的余地。

左边客房,李朱氏有意安排,阿杏端着热水盆进来,见朱延平艰难扭身要解开束甲大带背后的绳结,放下水盆说:“三郎哥哥,阿杏来解。”

第27章 夜有贼人

铠甲卸下摆在桌上,朱延平拿着细布蘸着菜籽油擦拭,神情认真。

阿杏拿着针尖挑挑油灯,坐在桌旁,单手撑着下巴,听朱延平讲述这半月的经lì



“后来待不下去,就跟着刘将军回来了。如果明天找天如先生顺利的话,咱会一边带军,一边备考,考个相公、孝廉回来。”

“哥哥考个功名,以后家里就有盼头了。”

阿杏脑袋歪着,打量朱延平侧脸:“穿着铠甲吃饭,终究不是安稳的。”

将布子放下,朱延平转身洗手,摸摸右手上的铁环,又试着解下来,徒劳无功摇头道:“没有人当兵,百姓的日子怎么能安稳?总是要有人来穿甲的,你哥哥我这个头,不当兵可惜了。不过,我要当将军,当个大元帅。”

“哥哥和以往不同了,以前只知dào

读书,现在还会说话了。”

阿杏脸红了红道:“可哥哥当兵,就是当个大将军,整日在外领军征战,家里人提心吊胆的没个底气。”

“怕什么?练好军队,百战百胜不就安全了?好了,早点回屋睡,给姑姑说一声,就说明早不必做饭,三郎订了饭菜会送来。”

夜里还是很冷的,开门目送三步一回头的阿杏回了正房,朱延平眨眨眼睛回屋,将摆在桌旁椅子上的火铳提起来,开始填装火药,想了想,还是填进去一枚铅弹,用铁钎使劲捣瓷实,火门倒上火药,盖上火门。

他没有给扳簧上力,否则长时间不发射会造成扳簧变形,而且也有危险。

相对于冷兵器,他还是喜欢这批南京大营打造的秘鲁铳,如果没有必要,他也不愿意在外面给火铳填装。

这里是滨河村,不是其他村子。往年夜里在浏河走私的盐枭,没少在这里和巡检司的人发生战斗。

隔三差五的,巡检司就会献宝一样把砍了的盐贩子脑袋送到州城,挂在城门晒上几天。

再次检查门闩后,他将戚刀压在枕头下,宝剑放在柜子顶端免得被人看到,长枪放在柜子后面,只留一把兵器就好,免得贼人进来,用他的武器宰了他,或者偷走兵器。

这乡下的治安,不要期望过高。

对于滨河村来说,他就是外人,还孤身一人,不偷他偷谁?

最后还是不放心盔甲,将束甲绳索拉一条放在桌边,压上茶碗,若有人动盔甲,茶碗就会落地响声。

躺倒在床上,倚靠在被子上,他拿起戚刀抽出,指尖抚着铭文,眯着眼。

“鲁衍孟……”

轻声呢喃一声,吹灭油灯,他不记得山东历史上有特别显赫的鲁姓人家,觉得这是个假名字。不过他还是很佩服鲁衍孟的,佩服他的学识和眼界。

村头河神庙,夜色下一伙人聚集起来。

当首坐着三人,黑漆漆一片,其他进来的就盘坐在稻草上,一人进来从怀里抽出两根粗蜡烛点燃,摆上,有些不好意思说:“让弟兄们见笑了,最近手头紧,这还是从坟地弄来的两根。”

“掌灯这话差了,那姓楼的跟姓陈的来后,弟兄们哪个手头不紧?”

坐在当首的正是白家三虎,老大一指旁边的空位,笑说:“掌灯今夜召集弟兄们,想来是有财路的。”

掌灯入座,脸上戴着猪八戒面具,抖抖袍袖道:“有一笔长久的财路与一笔红财,也有一笔横财,弟兄们想听哪个?”

白家老二斜眼看着,笑说:“若能,自然是一并做了,先生莫卖关子。”

“那就先说红财,崇明那边有位爷的财路被姓楼的断了,出五十两赏格买姓楼的头颅。这个消息过三日,将会散开,弟兄们有意,早早动手。若风声传到姓楼的耳里,这事就难了。”

按规矩来说,地方的捕头、衙役、司吏往往都是世袭的。可陈如松在去年赴任的时候,将自己的护卫楼彦章提拔为总捕头,搞的地方上的好汉没了生计,就连外面一些人的财路也断了。

“五十两,想买姓楼的命,有些低了,不合算。掌灯,还是说说那条长的财路。”

头戴猪八戒面具的掌灯先生类似于这个集体的对外联系人,也负责找大买卖:“是关于巡检司的,生意来源就不说了。有位爷想请赵巡检的三公子去做做客,若顺利,以后弟兄们能做些盐务上的买卖。”

白家三虎互看一眼,老二心动跃跃欲试,老三目光凝着对老大缓缓摇头,老大垂目沉吟道:“不妥,这巡检司对弟兄们知根知底,这买卖做成,也长久不了。巡检司换个掌事的,有的是弟兄们苦头吃。”

轻叹,掌灯又说:“那就剩一笔横财了,镇海卫有个朱家孝子从军,以前就是个书呆子,受上面人看重,提了把总领着镇海军二百人回来,州衙门让这部在娄江立营。今夜他投宿河东李老抠家里,也是这家外甥。”

白家老二一听就炸了,瞪目道:“娄江是弟兄们的钱袋子,这姓陈的这是要斩尽杀绝呀!大哥,要不连姓楼的一起剁了,断了姓陈的臂膀,看他还敢招兵买马!他想招,看哪个敢去!”

白家老三幽幽道:“二百人,还是镇海卫的,头疼的不仅是弟兄们,还有巡检司那伙人。先生,不如探探巡检司口风,如果可以两方联手,弄他个灰头土脸。”

娄江酒水生意,他们这伙人独霸,眼馋的人不少。没道理人家镇海卫的人驻扎在娄江,还继xù

把好处留给他们的。

掌灯笑道:“本该如此,不过二百新成之军,不给点颜色看看,说不得尾巴会翘到天上去。”

这时候外面躬身窜进来一人,低声道:“姓楼的巡夜,不远了。”

“噗……”

两根蜡烛被吹灭,一伙人静静待在黑暗中。

村头,太仓州总捕头楼彦章骑在马上,领着两班衙役,手持火把走来。

“父亲,那位朱将军也是戚家军一脉,李家老太爷看重,想来不是一个孬人。以后,夜里巡哨的事,是不是会交给镇海军?”

“头儿,小爷说的在理,镇海军的人不能光吃饭不干活,给陈老爷说说,巡哨对镇海军来说也是一番历练不是?”

一个班头手里握着火把,回头笑说着。

“弟兄们幸苦了一个冬,也该缓缓了。明日,本捕头就寻老爷说说。”

衙役们顿时笑声一片,跟着楼彦章,他们真的挺幸苦。大冷天不能在家抱着娇滴滴的婆娘使劲,反倒在外面吹风受寒,谁乐意?

一伙人沿着浏河向东,渐行渐行。

再次确认后,河神庙里烛火亮起。

掌灯左右看一眼,继xù

说:“这位朱三郎有一匹良马、枪槊一条、宝剑、戚刀、上乘火铳一杆,另有一套鱼鳞甲。价值不下二百两,如今孤身一人投宿李老抠家里,家中另有一对母女,再无丁壮。”

白家老二双目一亮:“这么多?”

这时候下首坐在草堆上一个青年人站起来抱拳道:“三位哥哥,掌灯先生,取朱三郎随身之物,兄弟无意见,可不能牵连我李家宗族。”

一听价值能有二百两,谁能坐得住?

白家老大抬手道:“李兄弟安心,兄弟们还不至于祸害阿杏妹子。”

“大哥仁义。”

又有两名李家子弟站起来,三人抱拳,重新坐回去。

掌灯又继xù

说:“另外,何家兄弟投宿河西杨家酒楼,这两人也应征从军,当年因为与朱二郎关系不浅,现在应该是朱三郎的心腹。所以弟兄们下手利索,若惊醒朱三郎,惹来何家兄弟,到时候又是一场麻烦事。”

白家老三站起来说:“做了这笔买卖,弟兄们也够快活几月。这段时间先散了,免得被何家兄弟揪出来。毕竟镇海军二百人,当日换装的可都是上乘货色,惹急了他们,弟兄们有苦头吃。”

白家老大起身,手里握着刀鞘,一伙坐着的人起身,他环视道:“老规矩分润,熄灯。”

一伙人掏出布巾蒙脸,拱手抱拳,掌灯吹灭蜡烛。

乡贼,是最难处理的人,犯事不重,衙门抓到也不敢往死欺负。否则乡村宗族冲击县城,又或者直接暴力抗税,都是麻烦事。或者可以说,乡贼和衙役,都是有交情的。

甚至,这伙乡贼逮到机会,可以披个官皮当衙役。

李家低矮的板筑土墙不顶事,白家老二利索翻墙而入,蹲在地上借着星光左右打量,没看到院子里有马,轻轻挪步,将门闩无声抽开。

“马在正房后头,人在东房。”

掌灯跟着进来,蹲在地上指点着,白家老大做着手势,一伙人当即围向朱延平所在的东房,另有两人缓缓向正房后面摸去,趴在墙边等着命令。

白家老二试着推了推窗户,里面顶上了,摇头。

老三做了个噤声的收拾,贴耳在窗,听到朱延平的呼吸声后,指了指门。

白家老二抽出匕首,站在门前塞进门缝里,轻轻拨弄。

门闩被缓缓挪开,门被轻轻推开,年老的木门发出嘎吱声,一伙人急忙蹲下,而朱延平警觉,感受到外面的寒气进来,猛地睁眼又闭上,保持呼吸节奏。

他刚醒,身体有些迟缓,要缓一阵。

右手却将埋在被子里的火铳握着,配合左手卡好扳簧。

良久见他没动静,白家老二躬着身,右手握着匕首,左手向前摸着,黑漆漆的屋子里,他要适应片刻,才能看清东西。

左右张望,就看到桌上的盔甲,又看到朱延平枕头下戚刀刀柄缀着的彩色丝带,对后面招招手指指桌子方向,他则摸向朱延平。

手搭在刀鞘上试着抽了抽,没抽出来,刚按在刀柄上,准bèi

抽走刀。

这时候盔甲被抱起,束甲带带动茶碗,茶碗落地。

“啪啦!”

第28章 血溅五步

这把哨官戚刀,对朱延平的重yào

性不言而喻,不仅为他在军中延伸了人脉,还有李家老太爷对他的期望,也有他的誓言:人在刀在。

“杀!”

长吼一声为自己助威,朱延平翻身抡起右臂一拳砸向白老二面门,打的毫无防备,被茶杯落地声惊得失魂的白老二向后栽倒,痛呼一声。

其他乡贼也被茶碗落地声惊着了,朱延平暴起发难之际,几个人想冲上去制服朱延平,可很能打的白老二被一拳击倒,几个人又驻步,这么点时间让朱延平抽出戚刀。

地上白老二吃疼,吃了这么大的一个闷亏,想也不想握着匕首刺向朱延平小腹。

右手握着戚刀,左手提着火铳,朱延平根本不敢停下来,戚刀挥舞,斩中白老二握匕刺来的右臂,白家老二龇牙瞪目:“痛煞我也!杀了这杂碎!啊!”

“杀贼!”

他的痛呼声给了朱延平坐标,大呼一声戚刀劈下。

一刀劈下,白老二脑袋一偏正中右肩,刀被卡在骨骼中,朱延平仓促间拔不出,奋力向后拉扯,刀卡在白老二骨肉里,顺带着将他拉扯起来,其中的痛楚令他撕心裂肺哭嚎起来。

一脚抬起踹中白老二胸口,白老二向后栽倒,卡在骨肉里的戚刀抽出,切割造成更大的创伤。血液喷溅,朱延平白袍染红,一脸血迹。

里面突然爆fā

的杀喊声,让屋外的人炸窝,听到是自己二弟的声音,白家老大脸色一变,抽刀迈步,与往门口跑的另外三个贼人撞在一起,他肩宽腰圆臂壮,左臂一把拨开这些人,右臂握刀杀了进去。

进去后,他看到了让他心碎的一幅画面,朱延平一脚踩在他二弟背上,刚把戚刀抽出,创口喷溅的血液如同涌泉,一股又一股,而他弟弟左臂向他伸着,抬头瞪目,浑身抽搐着。

“小畜生!还我二弟命来!”

“嘭!”

朱延平抬铳,一声炸响在屋内更为震耳,顿时整个滨河村的家犬狂吠起来。

河西杨柳居,正在吃酒的何家兄弟同时一愣,何进一把将酒碗摔在地上:“是三郎!”

李家正房,李朱氏紧紧捂着女儿的口,躲在墙角颤抖着。

她很关心朱延平,可她更在意自己女儿和自己。而且,两个弱女子出去了,能有什么用?

东房内,白老大大腿中弹,踉跄扑倒之际,咬牙,右臂持刀顶在地上。

而朱延平丢了火铳,硝烟中踏前迈步,面目无情,右臂高举戚刀,一记踏前斩,戚刀落下,切过层层骨肉,白老大一点反抗、声响都无,被斩为两截的尸身散落在地。

内脏破裂,屋内无比的腥臭,朱延平深吸一口,浑身的血液燃烧,见有乡贼在门口探头,右臂持刀一甩,在墙上甩出一道血线,瞪目过去,迈步。

“大哥被杀了!”

一名乡贼惊呼一声,丢了手中木棒,转身就逃。

勇悍的白老大还是被那人一刀两截,这严重动摇了他们的信心。

白老三悲呼一声,正要冲过去,被戴猪八戒面具的掌灯一把拉住:“莫冲动,快逃命吧!”

“两位哥哥还在……”

“糊涂!你家大哥、二哥何等勇悍,在那朱三郎手里走不了几个回合,谁能挡!”

掌灯一句话,心生恐惧的乡贼十二三人,彻底崩溃,争先恐后逃跑。

朱延平冲出门,见一人哭喊着将一把刀朝他投来,侧身躲避,看着那人被一个戴面具的人死拉硬扯扯走了。

院内星月光华挥洒,朱延平握着戚刀望向院门,喘着大气,胸前血染湿了一片,背后冷汗也是一片。

这就杀人了?

他想过无数次杀人的场面,是杀红发碧眼的荷兰人还是杀据说长得很矮的建奴,可没想到杀人的事情会发生在家乡,还是一杀就两个。

缓缓低头,看一眼沾血的戚刀,总算把这东西保住了,否则他无法向李家老太爷交代,以后张天赐等戚家军后人来找他,他也无法交代。

院外持着火把的村民聚过来,一个个握着棍棒、鱼叉或草叉、锄头,如临大敌围在院外,看着白袍染血,手执戚刀的朱延平无人敢上前一步。

“他杀人了……”

“怎么不逃?”

“俺们人多,杀了咱村里的人,不能让他逃。”

“对,不然州里追究,俺们有私纵匪盗的嫌疑。”

一伙村民中的丁壮议论纷纷,可就是没有人敢迈步第一步,迈过那道门。

李朱氏从门缝看到院外的火光,看到院子里朱延平的背影,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对阿杏道:“藏着别出去,娘去看看。”

听到身后门闩声,朱延平转身喊道:“姑姑、妹子别出来。”

他转身之际,院门外的村民压力大减,一人迈步,带动所有人涌进去,有的干脆翻墙而入。

朱延平转身过来,也被面前的村民惊着,握紧戚刀呼喊:“我是镇海军把总朱延平,贼人偷盗军械意图杀我,已被我杀了!这是我舅舅家,无关人等退出去,来个能说话的!”

一名丁壮左右看一眼止步的乡亲,呼喊道:“未曾听说有镇海军,你有什么能证明你不是强人?”

“对对,拿出证据来,州里只有镇海卫,没镇海军一说!”

朱延平提起刀横指众人,他可不想白白挨顿打被绑了送衙门:“老子说了,来个能说话的人!镇海军是知州陈大人点头的,不知dào

情况别瞎说!”

一名村里体面人被众人推出来,不得不硬着头皮对血染白袍的朱延平拱手道:“你是卫里的朱三郎吧?若有公文在身,不妨拿出来给乡亲们看看。”

正房里,李朱氏隔着门缝呼喊:“三叔公!三郎是翠娥家里的老三,真是军里的把总!”

李家三叔公点头,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没认错人,手也不抖了,抚须道:“朱家三郎,拿出公文给老夫看看,若是军里把总,不是强人,那就好说了。”

“好说,老叔公稍待。”

朱延平返身回东房,正房李朱氏急着要开门,被老叔公呵斥:“院里死人了,老八婆娘就别出来瞎搅和,这是我们汉子、爷们之间的事情。”

找到军籍堪合与晋升军令,朱延平将戚刀上的血迹擦干净,装回鞘里提着,出来后左右看一眼,将两份文书递上去说:“镇海军新立,会在娄江立营。知州老爷检阅后,才会给州里的文书。”

李家叔公在火把照耀下,脸色有些不舒服,朱延平见了后退两步,少了血腥味,这老叔公眉目才舒展开,翻看军籍堪合上下扫视,又仔细看看道:“堪合是真的,苦了三郎啊。”

又卷开晋升军令,仔细看了看刘行孝的印鉴,卷起来与堪合一起双手递给朱延平道:“三郎即不是强人,乡亲们就先散了,去几个人点燃烽火,楼捕头应该就在侧近巡夜。”

这时候何家兄弟骑着马颠簸赶来,看到这里这么多人围着朱延平,在马上呵斥,神态凶蛮,挤开人群进来,兄弟俩醉态未消,右手握着刀鞘柱在地上,单膝跪地拜道:“卑职拜见把总大人。”

“嗯,起来吧,先生人呢?”

“先生说是要对河浅酌,估计是醉在河边了,我们兄弟来的匆疾,便没去寻找。”

何家兄弟一来,朱延平顿时有了底气。

很快,滨河村东的烽火墩被点燃,这还是嘉靖年间防倭乱建造的。

杨国锐也领着七八名家丁赶来,他是村子里有官身还是最高的那个,一来就稳定了形势,将各家丁壮打发回去,留了几人等那位楼捕头。

东房内,点亮油灯,李家老叔公跟着进来看了一眼,见没有李家子弟心里松了一口气,悄悄退了出去,对还在等待的李家人轻轻摇头,余下的李家人这才散干净。

屋内,血腥气一冲,何家兄弟的酒劲也消了。

杨国锐看着两具尸体,尤其是那具被一刀两截的,更是心里发寒,余光打量脸色泛白的朱延平,暗道一声人不可貌相。

强忍着不适,杨国锐吩咐道:“将面巾摘了,就放在脸庞。其余物件不要妄动,等楼捕头断定后,才能给三郎证明。”

“夜闯民居,杀了也白杀,还要证据作甚?”

何冲回应一句,蹲下揭开血染的面巾,一愣道:“大虎,这是白家大虎!”

何进揉揉眼睛望过去,也是吸了一口气,扭头去看朱延平,拱拱手没说别的。

兄弟俩又揭开剩下一人,何进轻呼一口气道:“白家三虎,大虎最勇,二虎其次,三虎是个动脑子玩心计的,这两个能打的折了,麻烦少了不少。”

杨国锐站在门口看着,摇头道:“不然,这玩心计的人才麻烦。若是三虎死了,大虎、二虎活着,也是自投罗网的蠢货。现在这三虎保准会躲在暗处,给三郎找麻烦。”

何进搓掉指尖沾染的血渍,起身道:“没有这两个虎帮衬,三虎压不住下面人,早晚会散了。咱镇海军二百弟兄,还怕了区区一个三虎不成?”

另一头,浏河边上鲁衍孟握着酒坛,摇头晃脑吹着寒风。

一人脚步轻盈赶来,手里提着猪八戒面具,拱手道:“主上,事情妥了。白家大虎、二虎为朱延平所斩,三虎已被藏好。”

“他可曾受伤?”

“未曾,毫发无损。”

鲁衍孟抱着酒坛饮一口,道:“我这个学生,前后转变过大。以前是个良善性子,还想着让他养老送终。如今却被这世道逼得也成了狠人。唉,这是个什么世道?”

“主上……”

“成了,好好雕琢三虎。玉不琢不成器,就拿这三虎当个磨刀石。另外,召集人手,以后兴许用得上。”

这人绽出笑容应下,临走有疑惑,拱手问:“主上即如此看重朱延平,为何还要?”

“白家三虎没用了,这里也该换茬人,不然会有隐患。估计,那三虎也开始怀疑你身份,你就说你是闻香逆贼的人。带着人混进去,才能知dào

当年的秘辛。拿到可靠的消息,我才会复仇。”

鲁衍孟说着扭回头,饮一口酒摇摇晃晃,身后那人走了,才慢悠悠说:“不试试,怎么知dào

是真英雄还是草包?唔……草包考个进士,有点意思。”

第29章 善后

天色麻亮,州里六房,仿六部而成的刑房来人了。

六房管事的吏称作书吏,这位王书吏也是见过凶杀场面的,拿着块粗布掩鼻,总捕头楼彦章根据现场推断:“朱把总机警,临睡前用束甲条托住茶碗,贼人盗甲,茶碗失去依凭之物,掉落摔碎。”

朱延平的盔甲就丢落在桌旁,楼彦章说着,压低声线,十分严肃:“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偷盗,他们偷盗的是军中铠甲。所以这事情,报上去麻烦。”

命案,都是要上报朝廷的。

牵扯到偷盗铠甲,那就必须弄清楚这伙贼人的动机,是简单的偷盗,还是盯着铠甲来的。前者,又要弄清楚铠甲销售途径,后者就会扯到谋逆。

销售途径,顺藤摸瓜一样会扯到谋逆,所以这事情非常的麻烦。

王书吏身材低矮,一对浓密八字胡,捏着提起衣袍前摆,再仔细查看二人死亡姿势后,还蹲下试着抽了抽白家大虎手里的刀,纹丝不动。

他目光炯炯,摇头道:“此乃悍匪,杀意坚决。根据现场痕迹推断,朱将军所言是真,这是一起防卫事件。楼捕头,定案做档,差人搬尸,清理痕迹。”

楼彦章抱拳,身边班头捧着文书递给王书吏,王书吏提笔画押,只要陈如松那里再盖印后,这场事情就初步定性了。

再上报按察使司,如果本府巡按没有疑虑,这案子再从按察使司报到刑部备案、都察院无异议后,会经过大理寺上报给皇帝。

凡是命案,死的不论什么身份,都是皇帝的子民,是皇帝的财产,皇帝必须要知dào



这事已经是铁案了,死的不是寻常百姓,是恶名昭著的白家大虎和二虎。哪怕朱延平路上撞见这二人,直接砍了,衙门也会帮朱延平说话。

毕竟,这两个身上也有案底,只是衙役们没有抓捕他们的意思,无外乎他们孝敬的比较到位。

案件定性容易,可怎么才能将偷盗铠甲这件事摘出去,这事报上去,上面人多少要过问一下,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报上去不仅他们麻烦,陈如松也有麻烦。

屋外,朱延平换了血衣,穿着表哥的衣袍,身上披着被子,坐在台阶前,何家兄弟在他身前生了一堆火。

杨国锐的家丁就在院内,院外两班衙役候着,等着东房里的决断,一旦是朱延平杀人转移现场伪造这起事件,他们就要擒拿朱延平。

可朱延平真有那么好抓?且不说他一人毫发无损杀了白家两头虎的威风,光他军官身份就是个麻烦,更别说镇海军二百全副武装的军士。

“三郎,来一口。”

杨国锐在门口看着,见里面出了利于朱延平的决断,松了一口气,出来递给朱延平一枚铜制酒壶,巴掌大小。

看着眼前出现的酒壶,朱延平怔了怔,才嗯了一声,拿起酒壶拔掉塞子,仰头喝了一口,无比的辛辣,还带有苦涩酸味,一瞬间就将他的注意力从杀人后遗症,转到了口感上。

五官皱在一起,咽下这口酒,胃里直接就燃烧起来,哈一口酒气问:“什么酒?”

“祝家的烧酒,味道不好,驱寒却是一流。”

杨国锐说着坐下,手拍在朱延平背上道:“真是走眼了,未曾想三郎这般武勇。今日诛杀白家两头恶虎,也算为太仓地界除了一大害。若在军里,两枚悍匪头目首级军功,足以让三郎高升千总之职。”

看着手里酒壶,朱延平不知dào

怎么去说,白家三虎一直在,怎么没人去除?

现在他杀了两个,仿佛这两个人该死,死的大快人心。可这样的人之前怎么活的好好的?他知dào

原由,就是想不通。

仰头继xù

灌酒,一口气喝干,眉头紧皱在一起,将酒壶还给杨国锐,朱延平擦着嘴角溢出的酒液,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他总觉得后世人应该是善良的,自己也应该是善良的。

可当那人要拔走戚刀时,他的杀心就不受控zhì

,拔出戚刀后更是控zhì

不住自己,一顿砍,砍死了两个人惊走其他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杀人了。

“这里的事情定下来了,我先回去准bèi

准bèi

,三虎还在,李家人这段日子不妨住在酒楼里。”

杨国锐没杀过人,却看过浏河上的血拼,那种记忆不是很好,更别说是亲自杀人。

拍拍朱延平的肩膀,起身对何家兄弟道:“你们兄弟以后常随三郎左右,不可轻离。那白家三虎不会善罢甘休,三郎可关系着卫里乡亲们的生计。”

这时,朱延平才抬头道:“多谢镇抚大人。”

杨国锐笑着颔首,领着一帮家丁才走。

片刻后,楼彦章出来,坐在朱延平身旁看到朱延平怀里抱着的戚刀,也将自己的刀解下来,对望过来的朱延平笑说:“自家兄弟,看看我的这把。”

朱延平接住刀,缓缓抽开,看着倒映着火光的刀身,手指抚在铭文上,将刀插回,挤出笑容道:“千总刀,晚辈失敬了。”

两人的戚刀,都是佩戴刀,是护身的戚刀,也是第一批打造的实验刀。

与战阵搏杀,成型后的戚刀有些不同,简单来说就是短了两尺。军中去戚继光化的风气比较浓,真zhèng

的戚刀被称作苗刀,因为刀身狭长苗条,算上刀柄足有五尺余。

“有眼界!三郎,今夜这事说简单就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给老哥一句话,你是想简单处理,还是复杂处理?”

楼彦章将自己的刀柱在脚边,扭头看向对面烤火的何家兄弟,侧侧头使了个眼色,何家兄弟起身离开。

朱延平裹了裹被子,看着楼彦章,垂目盯在戚刀上:“楼捕头是戚家军长辈,听楼捕头的。”

“这就好,看看这份案文。”

朱延平低头看着楼彦章等人画押的案文,与他描述的经过相符合,点头道:“事实就是如此,楼捕头有何指教?”

“指教说不上,有一些小麻烦。三郎你想,这伙贼人为何要盗你的铠甲?这不是皮甲、纸甲,是鱼鳞甲。上面人见了案文,若询问两句,不将三虎找出来,如何能给上面一个满yì

的答复?”

楼彦章说着看看院外的衙役,露出苦笑道:“这三虎好抓,早就被老哥逮住打进监牢了,可这人手脚算不上通天,眼线却是不少。所以,这案文如此交上去,不妥当。”

朱延平理解了楼彦章的意思,他还以为那个逃走的三虎,会有衙门帮他缉拿,看来楼彦章没信心抓三虎。

见朱延平缓缓点头理解了,楼彦章继xù

说:“杀两个入室盗甲的贼子无甚功劳,哥哥这里有一笔好事送与三郎,若三郎答yīng

,知州老爷那里无异议后,就将这案文改改。”

“怎么改?”

“将盗甲一事抹除……”

楼彦章苦口婆心说着,朱延平酒劲发作,晕乎乎听了会儿就说:“全凭陈大人处断,不追究我杀人之罪就好。”

境内发生命案,对任何一个官员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陈如松穿着棉衬里衣,看着手里两份不一样的公文,眉头轻皱问:“王书吏,如此做能让朱先生满yì

?”

“大人,境内以白家三虎最为猖獗,如今其中二虎伏诛,想来一二年内无人再敢作案。”

太仓地界,这两年接连发生少女失踪案。至今失踪女子多达十五人,多是十二至十四的妙龄少女,也是乡邻左近相貌出众之女。导致太仓地界人心惶惶,家里有闺女的藏的严严实实,生怕转眼就不见了。

湖州朱家某位公子带到苏州游历的婢女,途径太仓拜访了张溥后,这婢女就这么失踪了,直接导致上一任的知州卷铺盖走人。陈如松走马赴任后,大刀阔斧整顿治安,以护卫楼彦章为总捕头,这才止住了风头。

那位公子的叔祖父是朱国桢,此时的内阁成员之一。官拜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

一旁楼彦章垂目不言,这位王书吏的意思很简单,先把那位朱公子应付了再说。

陈如松拿起第一份案文,细细阅读,道:“这朱延平好生凶悍,搏杀二虎,竟能斩断大虎。有如此忠孝勇猛之人镇守太仓,本官心里踏实。”

将两份案文合在一起,递给王书吏,起身端着茶碗回到后院,洗漱去了。

楼彦章走上来,抬头疑惑了,王书吏看了看原封未动的两纸公文,将最早那张撕了,揉成一团塞进自己袖囊里,将第二份案文递给楼彦章说道:“楼捕头,将此文上交大人即可,我去礼房吩咐一声。待大人盖印后,礼房版印文书告示,还需劳烦快班人手四处张贴。”

三班六房,就是地方衙门的概括,除去理政的六房。三班中,皂班负责清洁衙门及巡查城中卫生情况;壮班负责警卫、审讯喝威及缉拿匪盗;快班配马,负责传递公文,张贴告示,与驿站系统配合。

滨河村杨柳居,朱延平泡在大木桶里洗着热水澡,双目凝着看着一双手,又埋在水里用力搓洗,这是一双沾了人命的手。

洗到水凉了,双手掌心皮肤泡胀,他还在搓,他有些厌恶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治安让他无比想念后世的稳定。

门被敲响,传来鲁衍孟的声音:“快些,今早还要拜访天如先生。”

“一身血气腥臭,如何能见人?”

朱延平回一句,捏紧了拳头给自己鼓气,张溥很重yào

,关系到他能不能被本地士绅接纳,关系到他能不能获得今年参考的机会。

鲁衍孟推开门,清晨寒冷的空气进来,朱延平浑身一哆嗦。

摇摇晃晃走进来,鲁衍孟手里拿着手绢捂着鼻子,他昨晚在河边饮酒吹风,感冒了。

打了个喷嚏,鲁衍孟坐在一旁,揉揉发酸的鼻子:“头一回杀人,感觉怎么样?”

“很不好,没想到人命这么脆弱。先生,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是怎么杀了那二虎的。好像,骨子里就有杀人的性子。”

鲁衍孟扭头过来,盯着朱延平,挑眉笑道:“是真想不起还是假想不起?当年,你家先生杀第一个人时,一刀将他破膛开肚,他的哀嚎求救声,至今会浮现在梦里。”

“是能记起,就是想不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能痛下杀手。学生不怕杀人,怕的是控zhì

不住。如今开了杀戒,说不得以后会杀更多的人,有贼有敌,说不好还会有妇孺老弱。”

浑身缩在水下,露出一个脑袋,朱延平望着烟熏发黑的木梁。

鲁衍孟听了轻轻一哼,扭过头去摸摸鼻子说:“像你说的,人命如纸薄。以后啊,别想那么多,谁要你的命,就先要了他的命。没人愿意死,要死让别人死,自己活着就好……杨家还要用灶,快收拾收拾,然后去拜访那个姓张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

朱延平感慨一句,头埋在水里洗着头发,拜访张溥不仅是他自己的事情,还是手里二百兄弟能否安稳,卫里能否保住这二百武装的关键点。

听到这句话,鲁衍孟打了个喷嚏,眼睛都酸的淌泪,眯着眼嘿嘿一笑,起身出门。

第30章 名声大振

杨柳居的雅间里,看着鲁衍孟等一帮军汉为朱延平换新衣服,一旁杨国锐挑着火盆里的木炭笑说:“三郎如今也算立业,依照此时军里规矩,养个十名家丁不为过。也该置地购宅,这伺候更衣披甲的事情,也该找一两名婢女使唤。要不今日顺道去衙门教坊司问问,看有无适龄女子买上二人。”

不同于他这个从五品镇抚,朱延平的把总可是实职,手里人马虽少,却是独掌的一部。州里拨付的粮饷,朱延平按规矩吃一些,养十名家丁,购宅买女仆,也不是什么违背人心的事情。

朱延平双臂展着,看着一身粗布白袍,外罩的素色对襟衣,摇头道:“如今家中只剩三郎一人,又有军职在身,置办家业无用处。”

鲁衍孟将束腰素锦带扎好,站起看了看朱延平正面,道:“清流们看人重四点,第一是仪表,这关过了;其次才是出身、文采及礼仪。今日见天如先生,骑马会沾染风尘,我去租辆马车。”

说罢对何家兄弟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朱延平抖抖袍袖,入座,轻轻一叹道:“这时候去拜见天如先生多有不妥,昨日又有约定,这去与不去,为难的只能是我等这般草芥般的人物。”

杨国锐点头道:“这也是没没奈何的事情,三郎先用餐,人去了,见与不见是天如先生决断的。若不成,改日约个时间不迟。只是,天如先生是君子,这里的事情好办。难的是白家三虎,这人逃走,又不知会闹出什么祸害来。”

人家的大哥、二哥被朱延平杀了,不闹事才是怪事情。

拿起筷子,看着桌上四碟小菜,都是清淡菜,以蘑菇、木耳为主,朱延平吃了一口香脆木耳,端起米粥怔在那里,看向杨国锐道:“舅母一家还需镇抚大人照看着些,等弟兄们操练好了,衙门里碍于情面抓不住三虎,我去抓。”

人都已经杀了,没有一点缓和余地,为了自己亲人的安危,朱延平做赶尽杀绝之事,毫无心理压力。抓住三虎,打入监牢或充军都行,让这人离开生活圈子就成了。

“这个好说,家里丁壮、四周宗族五十余人,还怕三虎不成?”

杨国锐应下,沉吟片刻道:“镇海军之中,多有老弱,不乏有父子同征者。三郎若要操练一支精兵,当早做打算。”

朱延平一口喝完米粥,放下小碗呼口气道:“这是自然,待营垒立好,这事会处理掉。镇抚大人,莫非有良策?”

“良策说不上,只是想提醒三郎一些。此时弟兄们吃的是公粮,且粮秣充足。这种差事,卫里动心的不在少数。若三郎想要一支精兵,还需好生筛选,莫让奸猾之辈入营。”

端起茶饮一口,杨国锐缓缓说:“昨夜三郎神勇,可见也是心胸之中是有大抱负的。否则是不会为了戚刀,而与白家三虎拼命相搏。营中若多了奸猾之人,十余人既能让军心瓦解,这种人看似精明强干,又能说会道,最能拉拢抱团,留着是祸害。甚至,这支队伍,也不复三郎所有。”

杨国锐也是有抱负的人,否则心里没有志向做依靠的人,是不可能也不敢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营门口阻挡两千多人。光凭这一点,朱延平就敬佩杨国锐,尽管这个人一向比较抠门,可大事上还是能豁出去的。

眨眨眼睛,朱延平抱拳道:“受教了,若时机合适,三郎会向知州大人举荐镇抚大人。”

杨国锐露出笑容,世袭从五品镇抚,若有地方官举荐,考核后当个守备不成问题。现在的军将,怎么说呢?待职的卫所闲人一大堆,但没几个敢出来领兵,辽东那边,还有贵州战场,将领阵亡起来是一茬又一茬,阵亡率高的吓人。

马车里,鲁衍孟裹着棉被发汗,嘱咐道:“拜见姓张的,带戚刀不合适,把剑挂上。他是个有胆量的人,也是个重面子的人,今天不会不见三郎而折了面子。若他问起昨夜的事情,三郎如实说。衙门里的勾当,瞒不过姓张的。”

他再聪明,也受制于身体状态,说完就入睡。

此时张溥吃过早饭,张采按时抵达,两人默契无言,开始处理四方来的书信。

张采写完一封信封装时,说:“今日城里发生了一件事情,颇令为兄惊讶。”

张溥垂目看着信,问:“何事?”

“城中四处张贴安民告示,说是近年盗卖少女的嫌犯被抓个正着。”

“哦?这么说朱有容的婢女有线索了,这位陈知州的位置也算稳固下来。”

张采点头:“线索断了,但知dào

了是哪些人为虎作伥,祸害乡邻滋扰民生。”

放下信,张溥抬头笑说:“兄长有言一并说出,这一段段的,勾人心神。”

“是这样的,昨夜那位朱把总夜宿滨河村,白家三虎作案,要盗李家小娘子,被朱把总撞个正着,这伙贼人欲要灭口,反被朱把总格杀二虎、大虎,其他贼人一哄而散。听说,那白家大虎,是被朱把总一刀剁成了两截,尸首分离,就在衙门刑房摆着。”

张采端起茶碗饮一口,缓缓说:“为兄询问班头,那班头说起昨夜之事,面如土色。谈及大虎死状,更是身如抖糠。为兄只是惊奇,这朱把总看模样也是个士林子弟,哪来的那般武勇?”

张溥想了想,说:“天启二年二甲进士,常州府宜兴人卢象升,也是个有勇力的异才。听闻其练功所用大刀,足有一百二十斤。朱延平有此武力,不足为奇。”

苏州府紧邻着常州府,卢象升是突然冒起来的二甲进士,之前士林默默无名。但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张溥和卢象升搭上线。

想到卢象升二十二岁中进士,今年二十二岁的张溥轻叹,他也有心今年参考,以他的名望,考个进士不难。可一入官场,就无法继xù

经营自己的士林清望。

张采快三十岁,对考进士,比张溥还要心急,但两人都清楚,士林中经营出来的名望,决定他们以后能走多远。

两人俱是一叹,相视一笑,张采又说:“朱延平昨夜杀人,恐怕今日来不了了。为兄就是想不通,一刀之力,如何能将身躯斩成两截。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剁肉,都不见得一刀能斩开,更别说有骨骼的身躯。

“天赋异禀吧,小弟认为朱延平今日会来。此人有这般武勇,更兼受圣人教化,说不准他日也是一方良将。”

张溥拿起书信,继xù

说:“国朝衰败在于党争,小弟与兄长志在治本。这治标,还需良将呀。”

州城,此时可以说是一片欢声笑语。

偷盗少女的团伙头目伏诛,每家每户都松了一口气。

“那白家大虎甚是凶顽,被朱将军一刀就这么剁成两截,壮班的弟兄敛尸时,可把他们累坏了,那肺腑脏器流撒一地。以后,杂碎都吃不下了。”

城门口,一名衙役举着手,对面前的乡民比划,搭在对方左肩,手掌斜划到对方右腹处,嘴上滔滔不绝:“就这样,被朱将军斩了,为乡亲们除了一大害!”

“杀的好!”

一名挑担进城卖鱼的渔夫高呼一声,黝黑的面容泛着喜色,对身旁人得yì

说:“那位朱将军,可是我们卫里的人!”

“你们还不知,那大虎何等凶顽,尸首分离,壮班的弟兄要取走兵器,这人死了还紧握着兵器不放,两个人都掰不开,最后只能剁了手掌指节,这才取走行凶兵刃。”

“真是凶悍的匪首呐!”

一名路过的士绅老爷听了,感叹一声,上前掏出几枚铜钱给衙役,衙役赶紧接住,笑呵呵问:“张员外,有什么要吩咐小的?”

“哦,老夫想问问这位朱将军年岁,家中状况。”

衙役想了想,伸出大拇指道:“没得说,年十八,身高足有这么高!昨日在衙门小的有幸目睹,端的是仪表堂堂,能文能武,与知州老爷对答如流,甚是体面呐!”

那名卫里出来的渔夫挤过来,笑哈哈道:“员外老爷,您是不知朱家三郎的孝义。俺们三郎命苦……”

渔夫絮絮叨叨说起朱延平的家况,这张元外听完一叹:“这是个命硬的,老夫家里闺女高攀不起……”

摇着头,双手负在背后,走了。

马车慢悠悠经过南门,沿着道路绕城,向西门外的弇山园下的张家赶去。弇山园是太仓人,曾今的刑部尚书王世贞修建的,这位是士林后七子领袖。

太仓王家是琅琊王氏余脉,就是东晋那个显赫的王家,‘王与马,共天下’的王家。

王世贞之后,王家就有些败落,太仓士绅领袖的位置,落到了张家头上。

朱延平白袍戴孝,腰悬宝剑下马,手里捧着张溥昨日给的回帖,来到门前对张家家仆道:“镇海军把总朱延平,如期拜访天如先生。”

“八爷有吩咐,朱将军请。”

七录斋,听闻朱延平拜访,张溥二人收拾书信,整理妥当后,才让老仆领朱延平入内。

一路走来,朱延平也是开了眼界,只是此时草木不盛,否则一派翠绿花红,这张家院内景色,堪比后世的名胜古迹。

或者说,这张家园本来就是名胜古迹。

书房内,朱延平再次与张溥相见,算是第二次见面,拱手拜道:“后学末进朱延平,拜见天如先生、东郭先生。”

第31章 瓜分横财

张采细细打量朱延平,暗暗点头,这是个有前途的人。

有勇力,不足为奇;有才华,竞争激烈也不见得能出头;若两者结合,还是边患连连的此时,这就是大本钱。如果卖相好一点,很容易崛起。

张溥则见朱延平杀人后,却能气定神闲稳住情绪,这很难得。

各自见礼后,张采询问起昨夜的事情,朱延平看了一眼张溥,如实回答。

结果二张同时皱眉,听朱延平讲完后,张溥道:“这白家三虎有从逆嫌疑,鱼鳞甲非是寻常甲胄。最近听闻山东闻香逆贼不感天恩浩荡,颇有复起之势。若白家三虎与闻香逆贼有牵连,衙门如此处理,也不足为奇。”

张采则赞道:“原以为朱将军有甲胄在身,与亲兵击斩匪首。未曾想却是孤身一人,张某敬佩将军胆气武勇。”

娄东二张,完全可以代表太仓州、乃至是苏州府的士林舆论。

见这两人并不看轻自己,朱延平收敛喜悦情绪,道:“击斩贼匪,本份职责,不敢言勇。今日拜见先生,有一事请教。”

至于张溥口中的闻香逆贼一事,朱延平没有接话茬子,这种谋逆的事情少谈为妙。而且,这里距离山东遥远,没有谈论的价值,张溥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这时候张家老仆端来茶碗和点心,张溥将自己茶碗推过去,续了水,说:“朱将军请言,但说无妨。”

“说来不禁有些厚颜,此次杭州之行,遇山东青州府乐安举人孙海先生。孙先生为杭州坐营总兵杨国栋幕僚,在下北归之际曾言,说如今边患不靖,投军报国用处不大。唯有科考登榜,文职领兵方能有一展才华之地。否则武人领军,颇多掣肘。”

二张听了颔首,朱延平继xù

说:“不怕二位先生笑话,在下也有卫霍、岳武穆之志。如今的局势,按在下师尊所言,乃是内有诸党相争,举国内耗,外有猖獗边患,空有国力而不能平。有形势不好,朝夕间便会重演靖康之耻的危情。若以武人身份领兵,受制于人恐难有所作为。”

张溥与张采互看一眼,都有些惊奇,没想到朱延平也是个放眼天下的人,是个能看到朝廷危机所在的明白人。

“乐安的孙先生说,在下戴孝应征为国效力,就有夺情的成分在。指点在下参与今年乡试,在下见识浅薄,师尊又云游南京,不知孙先生所言可行与否。故来请教二位先生,若能成,在下整军备武之际,也要竭尽所能,争上一争。”

喝一口茶,朱延平苦笑道:“争一个为国捐躯,能死得其所,死的安心的机会。”

张采捏须,沉吟道:“孙海的说法有一番道理,可朱将军,这科考不易呀。”

“在下也知其中不易,有个功名在身,在下在边镇领军,也能少些猜忌。”

张溥眉头轻皱舒展,看向朱延平:“朱将军一番壮志,实令敝人汗颜。若将军有把握,敝人也会助力一二。”

“如此,谢天如先生大恩。”

又闲聊几句,将杭州大营发生的哗变说了后,朱延平告退,张溥、张采起身送他出院。

重新返回七录斋,张溥落座后,眉头继xù

拧成一团:“这人心思摸不透,不知是真报国,还是一番虚言。”

张采拿着点心,想了想说:“应该不假,否则不会如此焦虑。这边镇的水,深了去,没有功名投过去,外人极难立足。”

“就怕此人借你我之名招摇,拿了功名却食言而肥,到时你我,岂不就成了士林笑柄?”

张溥说着叹气,他最大的财富就是幸苦积攒的名望,若他为朱延平张目,只要把朱延平报国的理想宣扬出去,南直隶的科考官会给他一个面子。

可就怕朱延平得到了功名,待在家乡不走了,到时候朱延平固然会遭到一番骂名,可也能衣食无忧。他张溥,就成了双目不识人的瞎子。

出了张家园,朱延平登上马车后,轻呼一口气,身姿懒散倚靠着车厢,细细回忆,感觉自己没出什么洋相。

和名士打交道,比官员还要麻烦。官员那里能各取所需就有合zuò

的可能,名士这里,看的就是对方的喜好。

鲁衍孟睁眼看一眼,道:“去衙门一趟,昨夜的事情,还有不少尾巴。”

说罢,鲁衍孟裹裹棉被,换了个姿势继xù

入睡。

西门,守城衙役登上马车要检查,一看端坐闭目养神的朱延平,赔了个笑,赶紧下车,放行。

里面那位,可是能搏杀两头恶虎的猛人,没事少招惹。

衙门,吏房。

朱延平在作伪的案文上画押、签字、按手印,押就是花押,每个人都能设计一块属于自己的花押,可以是各种花草纹理,也可以是文字组合。就连乡野农夫也能有,比如画个锄头当花押……

他的花押也简单,就是‘镇海延平’四个字写成一团。

收好案文,王书吏递来湿布巾让朱延平擦拭手上印泥,道:“将军也是衙门里的人,有些话也就直说了。将军昨夜击斩盗女匪首,可是为知州老爷解了心腹之患。不过,还有贼众在逃,若再有盗女案,将军、卑职、与知州老爷,这脸面上都不光彩。其中的要害,朱将军可曾明白了?”

跟着王书吏走到桌旁,朱延平入座,放下布巾点头道:“还请王书吏转告知州老爷,月底之前,镇海军将士能将在逃盗匪缉捕归案,送交衙门。”

王书吏颔首笑笑,将桌上摆着的木盘推给朱延平道:“这是盗女案积攒下来的悬赏,七十两白银一文不少。”

他说着,还将木盘上的红布揭开,六枚银锭子摆着,朱延平看一眼王书吏,王书吏面色如常,递来领赏文书和笔。

十两一块的银锭子,少了一枚,人家当面说瞎话,朱延平还能说什么?

见朱延平提笔在文书上签字,收好收讫文书,王书吏起身说道:“王师爷还有些机要事要与朱将军谈谈,此刻师爷应在中院。”

“那告辞了,日后将在娄江操训,这娄江景色不错,王书吏有空闲,可来游玩做客。”

“好说,朱将军请。”

“王书吏,留步。”

出了吏房,朱延平掂了掂四斤重的银子,想到白白被王书吏吞了十两,心里哪能痛快。那边还有个王师爷等着要喂,真是吃人的衙门。不过,都是白来,他也不心疼。

这个年代官场就是如此,他有点怀疑后世的。

中院,朱延平笑着走上去,对王师爷以及其身后的楼彦章拱手。

王师爷拱手回礼,左右看一眼道:“想来有些话,王书吏已说了一遍。我也就不多说了,盗女案不是白家三虎这些地痞能完成的。各处路卡,一向是由巡检司的人负责。其中关键,朱将军可曾明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朱延平哪能不理解,目光一凝问:“那缉拿在逃盗匪之事?”

“朱将军安心操练士卒就是,如今镇海军在侧,衙门的底气也足了些。缉拿盗匪,本就是楼捕头份内之事,此事还需麻烦楼捕头。若楼捕头出师不利,再出动镇海军不迟。”

楼彦章踏前一步,低头瞥一眼朱延平提着的银袋,笑说:“杀鸡焉用牛刀?朱将军,那三虎就让衙门里的弟兄们来处理。”

告别这两人,朱延平的装银布袋也没了存zài

的必要,楼彦章十两,王师爷十两,知州老爷陈如松二十两,还好,给他剩下了二十两……

掂掂手中银锭子,楼彦章笑说:“这位还真是豪爽人。”

“本就一笔横财,这事衙门也要担风险,没道理给他一人。”

王师爷右手探进坐袖内,摸着冷冰冰的银锭子,摸出一枚来,笑颜如花笑呵呵道:“拿了人家的银子,这白家三虎也要早早落案才对。”

“这是自然,那三虎失势,擒之不难。”

楼彦章信心满满回一句,见王师爷给他递来十两银子,楞了楞道:“师爷,这又是何故?”

王师爷笑容满面:“这位朱将军会做事,做事豪爽,我们也不能白拿银子。我就喜欢和这样的豪爽人打交道,光吃不干活,下回这交道就不好打了。”

接住银子,楼彦章恍然,笑道:“师爷高明,其实在下也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

王师爷颔首,说道:“听闻库里有些称手的家伙,楼捕头不妨去兵房走动走动。取些东西送到娄江营,把我们的意思送到,以后这位朱将军才会和我们好好打交道。”

陈如松的俸禄是以粮食为单位发放的,每年一百六十八石。其中会用其他生活物资如布匹、银子以及坑爹的宝钞来折算。光论月俸,陈如松每月俸禄在十两左右。

十两银子入账,陈如松也露出了笑容,这是能买一名娇俏小婢女的钱。端着茶饮着,掩饰喜悦,说:“这位朱将军也是个懂规矩的,可有什么难题需yào

本州解决的?”

王师爷摇头,道:“未曾有,可能是初入军旅,还不知军中各项用度。”

他跑去见朱延平,提点一番是一个原因,代表陈如松去喝口汤也是一个原因。

本以为朱延平会拿随身碎银子打发他们,做个场面。毕竟王书吏还没胆子独吞十两,那十两是三班六房一起要分润的。

他们怎么知dào

朱延平身上就没什么钱,又是没什么经验,只知dào

和衙门打交道要用银子开路,新到手的横财也不心疼,直接甩出去四十两。

对朱延平来说,杀人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一个大麻烦。衙门不追究,已经很感激了,没想到还有悬赏拿。这完全就是一笔出乎意料的横财,砸的朱延平脑袋晕乎乎。

见王师爷领着楼捕头来见他,以为他们代表了整个衙门,想也不想就把大头给了出去。

陈如松想想也是这个理,笑说:“这人有意思,可以栽培。”

王师爷点头,踌躇片刻开口:“刘将军说朱将军有意科考,老爷这事上,是否助力一二。”

“不急,不能由我们给他科考的机会,否则我们给他机会,他又能过县试,情面上立不住脚。他与二张有交情,二张点头后,我们再顺水送他一路。这样,他占据一个名额,士子、县学、州学那里也能说过去。”

“是学生心急了。”

王师爷抱拳恭维,陈如松笑笑摇头,心里感叹,这银子的份量就是足,连王师爷都为朱延平讨好处来了。

那头,马车上,鲁衍孟一听朱延平送出去四十两银子,直接跳了起来,浑身大汗一出,精神抖擞,指着朱延平骂道:“你个败家的东西!王书吏收了十两,你再给五两这事就圆满了!你倒是豪爽,四十两呀!”

朱延平装傻充愣:“呃……”

“事已至此,说旁的也无用了。”

看一眼朱延平,鲁衍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道:“本来还想凑够一百两银子帮你谋个南京监生的身份直接参与会试。如今,你自求多福吧,希望那二张能被你说动。”

第32章 士绅劳军

娄江村西河畔,昨日回卫里的军士返回,加入劳作。

“吼吼,嗨!”

两人一组,手里提着绳索在号子声中举起,绳索绑着方形木框,中间是湿软泥土,在一次次抬高,与地面的撞击中,泥土会在惯性下凝结在一起,并定型。

不远处,一帮个头矮小的挖着泥土,要挖地窖进行烧砖。

定型后的土坯晒干后,摆在地窖里,放入木柴烧制,就能烧出好kàn

的青砖。

朱延平换上了鱼鳞甲,盔顶赤旗在春风中飘扬,往来视察着各处工程。

他本要参与进去,却被鲁衍孟制止,毕竟他是要参与科考的人,现在跟着军士劳作,传出去会遭人笑话,进而顺理成章会排斥他。

鲁衍孟给他说的清楚,他要将自己的身份定位清楚,他是领兵的文人士子,不是武夫。

何冲推着独轮车,他哥哥何进将一桶桶的盐米汤提下来,分给各处劳作的军士。

“何家大哥,昨夜三郎真一刀把那大虎给劈了?”

哨官韩英草竹棚下拉住何进,这里正在搭建炼铁池,短时间造不了兵器,也能打造生活必需的铁器。镇海军设立,韩英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可以直接从矿场购买成本价的铁矿石。

“这还有假?”

何进抹一把汗,龇牙笑说:“如今把总大人也是能和知州老爷说话的人,以后别总三郎、三郎的叫,传出去外人会看轻把总大人的。”

韩英憨憨一笑:“对对,小弟疏忽了,何家大哥说的有理。”

“先让弟兄们缓缓,缓好了做工才快。这早日能炼铁,弟兄们才能多些保命的护具。”

何进说一声,与弟弟何冲又赶向下一个工地。

镇海军士,朱延平能做的就是给每人打造两块板甲护住前后。如今没有多少财产,弄不来多少皮子,否则将铁板与皮甲铆接,会方便不少。

不过,似乎没多少人喜欢佩戴铁甲。

至于制作鱼鳞甲,这个工程实在是太大,别说朱延平,就连太仓州也没有把握能在三月内制造出二百副鱼鳞甲。

整理好的平地上,杨春茂赤着膀子双臂握着斧头奋力挥下,一声脆响,将一截木桩劈成两半,又拿了一截摆好,抬头眯眼看一眼披风飘扬的朱延平背影,提气又是狠狠一斧头劈下,神色发狠。

他引以为傲的白家大哥、二哥被朱延平格杀,顿时他吹嘘自己与白家三虎交情如何如何的资本,眨眼间成了泡影,连带着,连朋友都有些看不起他了。

他就是想不通,白家大哥那么能打的人,哪能被朱延平一个书呆子给宰了。

或许卫里老人说得对,这朱三郎命硬,克亲人,也克敌人。

可他,心里不服呀!

白家大哥让何家兄弟给宰了,他还能认可这个事实,如今却是被他一直看不起的书呆子给剁了,还剁成两截,他如何能相信?

他觉得自己最大的长处就是敢打敢冲,有一身武艺,这是他能胜过朱延平的地方。可连他都打不过的白家大哥,被朱延平毫发无损的砍了,还顺带将武艺和他差不多的白家二哥也给砍了,这是他不愿意相信的。

地窖洞口前,看着一箩箩沙土吊上来,朱延平探身看了看,问刘文静:“教头,这不会塌了吧?”

“有这个可能,首次烧制若不塌,窑壁烧牢实后,以后水灌进去,也不见得能泡塌。”刘文静端着米汤,笑说:“这里的土是河水堆积而成,沙壤居多。所以下面的弟兄挖掘一些,就会搭建木梁做骨起支撑。只要烧过一次,以后就不愁了。”

看着脚下的窑洞,朱延平心里有些怕这周围一起塌下去,他都这样,更别说下面的弟兄们了,扭头吩咐:“找河上渔夫买些鱼,给挖窑的弟兄加餐。”

何冲应下,跑过去找画图纸的鲁衍孟领钱。

与刘文静来到竹棚下,刘文静将空碗放回去,说:“人手不足,按现在的进度,后日才能烧第一窑砖,每窑需yào

两日功夫才能成砖,最多能有五窑,这点砖还不够两万。弟兄们专心烧砖,也需一月时间方能烧出营垒所需砖石。”

朱延平坐在木墩上,看着棚外道:“若下雨,工期也会延误。人手能从卫里拉来四五百丁壮,烧砖、砌墙这类活可以交给卫里人干。”

刘文静低头算计一番,抬头说:“这样的话,挖出十个窑,下月初就能烧够砖。不过这工钱,还需好好筹算筹算。”

“不需工钱,三餐管饱,卫里有的是人手。”

朱延平指着一对一起打坯的父子说:“此次应征,军里多有老弱。卫里不少军余丁壮此时也想吃皇粮,我准bèi

遴选一番,淘汰老弱,补充能吃苦的丁壮入伍。这次让卫里出丁参与劳作,就有选人的意思。”

这个想法与刘文静不谋而合,刘文静不管当兵的是谁,他要的就是七月南京诸军会操时的彩头,笑着说:“如此甚好,不过这样的话,退下去的弟兄心里会不服气。”

“州里昨日拨了二百石精米,我准bèi

寻粮商换了,起码能换来四百石的陈米。退下去的弟兄,约在百人左右,每人给米两石,足以安抚人心。”

一旁鲁衍孟摇头,说:“码头粮仓里精米多的是,粮商从那里拿米本钱更低。疏通关系,霉米都能换来等量精米,为何还要换军里的精米?”

朱延平一愣,摸摸鼻子说:“那就再想法子,精米这么吃下去,谁不心疼?”

太仓的米,实在是多,多到了要雇佣人手来打麻雀的地步,据说麻将就是这么来的。

卫里人在码头出工的时候,或者跟着漕船北上,往往停靠时,能扛着一麻袋米去换酒喝。

“呜……呜呜……”

号角断断续续吹响,四周干活的还在干活,毫无警戒心理。

朱延平大步走出竹棚,向东看去,那边是军营,哨塔上一人吹号,一人摇着旗帜。

刘文静眯着眼看了看,道:“寻常军情,吹号角作甚!”

“还需训liàn

,号手多挑几人。以后吹号,必须要让弟兄们有集合起来进行武备的觉悟!”

朱延平对刘文静说罢,那头何进牵来马,翻身上马一拉马缰掉头,赶向军营。

这片军营以军帐为主,四周只有三座哨塔。

一名身穿罩甲,头戴朱红色勇字盔的教员迎上来,指着南边停留,张望的一伙人说:“朱将军,那边是周围乡里士绅,听闻将军斩杀盗女匪首,前来犒军。那些推车的,是黄家、祝家、夏家等酒场送来的酒水。”

朱延平扭头看一眼,见那边士绅以中年人居多,围绕着一名青衫老者,低头看向这教员道:“以后若无军情,不可随意吹号。”

“遵命。”

翻身下马,整理一下头盔,朱延平走上前去,面露亲切笑容,毕竟这是送好处来的人,军民鱼水情嘛。

“诸位父老渡河而来,朱延平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青衫老者抚须,上下打量朱延平,双眼眯着连说:“不敢不敢,叨扰之处,还望朱将军宽宏。老朽大丰村王世钊,听闻将军昨夜孤身斩杀为祸乡邻日久之白氏三凶,为我太仓除了一大害,心中仰慕感慨,这才与周临大户集资,特来酬谢将军壮举。”

“老先生过誉了,斩杀贼寇本就军伍之人本份所在。再者,我镇海军子弟如今吃太仓父老之赋税,于情于理,就该有护卫家乡平靖之责。”

朱延平话里的意思很简单,是他们该做的,可被这些人误解:吃谁的,就该为谁解决麻烦。

前来的士绅都展露笑容,互看一眼,松了一口气:这是一支向着太仓自己人的子弟兵。

巡检司的人能自给自足,又武装强dà

,已经失控。除了要给衙门一点面子外,对他们可一点都不感冒,甚至会找他们的麻烦。

镇海军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平衡巡检司的可能。

本来还质疑这伙新军能不能钳制巡检司,昨夜朱延平一人斩了白家大虎、二虎,让他们彻底放心下来,什么人带什么兵,以后终于有了抗衡巡检司的武装。

“好,朱将军这话良心,贴心。”

枯老的双手拉着朱延平,走向队伍里,两名壮丁捧着一块牌匾,王世钊揭开红绸,笑呵呵看向朱延平道:“如今年岁老了,这字,将军可能入眼?”

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保境安民。

朱延平双目一瞬间睁圆,绽放光彩道:“好字,老先生好字!晚生,恐受之有愧。”

他根本认不出字好不好,但他夸人总是没错的,上前手掌抚在字迹上,神情非常的欣慰,满足。

王世钊笑呵呵,挥舞着手臂,语气铿锵有力:“何愧之有?白氏三凶祸害多少人家,数不尽数。如今将军初来便除此大害,大快人心!这牌匾,我等公认将军受之无愧!”

“是极,是极,朱将军受之无愧。”

四周士绅应和,增加气氛。

朱延平四向拱手:“军民鱼水,诸位父老厚爱,我朱延平应下了,当悬此匾于辕门处,告诫每一名军士,让他们知dào

家乡父老之期盼,让他们知dào

,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境安民。”

王世钊抚须大笑,甚是满yì

:“军民鱼水,朱将军所言甚是。”

四周士绅笑呵呵围着,什么是军民鱼水,在场有一个是民?没有,只有他们能代表民,这就足够了。

拉着朱延平继xù

向后走,王世钊指着两车红绸布匹道:“将军豪杰,将军部下也不会差。这些布匹乃是各家凑集,赠与军中豪杰裁制征袍所用。其中也有粗布,做些便服,靴子也是物尽其用。”

朱延平拱手道谢,与围绕在他周边的士绅相互通名,算是脸熟认识了。

最后,又收了六十两银子,这伙士绅才满yì

离去,朱延平送他们在河畔登舟,彼此挥手告别。

如果不是娄江没多少居民,这些士绅还会敲锣打鼓而来。

现在轮到娄江村土著,也就是四家酒场。

和这些人谈,就实在多了,每家送了两车酒,并约定以后每月月初送两车酒用作劳军。说是劳军,实jì

上就是把给白家三虎的保护费交给了镇海军,交给了朱延平。

毕竟对他们来说,送酒成本低。以前给白家兄弟的就是酒,而白家兄弟却一直想着独占酒水营销分配,想全部承包这四家酒场在太仓的销售,这种事情哪能答yīng



这么僵持着,而朱延平砍了白家两头恶虎,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救他们于水火。

招呼留守军士搬运财物、酒水,朱延平提着六十两银子抛给鲁衍孟,笑说:“这杀了白家二虎,好处真是难以想象。”

这银子是士绅酬谢他除害的,是他一个人的,谁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鲁衍孟掂着银子,挑挑眉头道:“真以为白家那两人值这么多银子?估计是二张有动作了,这些士绅才是劳军卖好。”

朱延平没反对,觉得他说的有理。鲁衍孟则想到背后的关系,不由轻笑起来,并没有说出来,他有些期待巡检司的人手段。

第33章 筹议盗粮

正月十四,卫里陈世清领着三百多人带着工具打头阵,先试试这里的饭好不好吃。

劳动力增加一倍多,工作进度加快是必然的。

对于吃皇粮一事,陈世清比朱延平还要心急,一来将人手交给刘文静去熟悉工地,就拉着朱延平在帐篷里说:“三郎,陈知州对镇海军很是看重,而三郎也想练出一直精兵,这其中就有了说道。”

鲁衍孟进来送茶,干脆就坐在一旁算账。

杨国锐提点过朱延平,他一听这话,就知dào

卫里的军官子弟们,想插一手。

将茶推给陈世清,他不想让陈世清说太多,否则等他把事情说明白,他就不好拒绝了,笑呵呵道:“我也有此顾虑,当初应征时,老幼参杂,如今是该筛选一番。我欲效仿戚家军,选能吃苦的军员,日日不歇,练出一支军纪严明,能征善战之军。”

陈世清端着茶,笑容僵了僵,朱延平的自称改了,没有再自称三郎,让他有些不适应。随即,面带笑容饮一口茶,赞道:“就该如此啊,三郎对军士选拔有哪些要求,不妨说说,卫里丁壮一千七百左右,足以凑出三郎所需之人。”

伸出三个指头,朱延平看着陈世清,目光直视以示自己立场坚决:“能吃苦,体格好,能服从军令,就这三条。如果平日话语再少一些,那就更好了。军中是个严肃的地方,容不得话多的人攀交。”

还好,不是最坏的消息。

朱延平是军户,双亲接连去世,卫里还逼着朱延平应征。卫里的军官们都担心朱延平心里有怨气,更担心军户出身的朱延平会抵制军官子弟入伍。

根本不给陈世清说话的机会,朱延平一口气续上来:“能不能吃苦,不是谁说了能算的。这回修建营房,我会监工左右,合眼的才能入我麾下,不出力的,装模作样的,这些人就算了。”

陈世清还准bèi

举荐几人,一看朱延平这态度,就知dào

人家已经有了主意,还是那种不愿意更改的主意,遂抱拳道:“既然朱把总已有腹稿,本官也就不赘言了。不过,军中还需典吏,卫里也能凑些人手来。”

朱延平没想到陈世清脸色变的这么快,不就是没给一些位置,犯得着变脸作色?

遂认定这陈世清的器量也就这样,目光也始终悬在太仓一地,也拱拱手,露出笑容说:“武备管理、粮秣提调尚需两员司吏,如果卫里有医匠愿来一二人,那就齐整了。”

陈世清的眼眸立马亮了,虽然朱延平只给了他两个名额,可都是不用冲锋陷阵,而且还是掌管物资的流油肥缺,立kè

赔笑道:“三郎勿怪,本官也是为卫里子弟前程而忧心。这两员司吏好说,医匠那边,本官回去好好说说情,多了没有,能为三郎寻来二人,及学徒数人。”

送走陈世清,朱延平回帐,拿着头盔把玩着白旄盔饰,道:“先生,三郎这般做法可有不妥之处?”

“无甚,陈世清这人还有些用处。不过卫里今日来三百,明日可能就破千了,这粮食问题,你想过没有?”

朱延平一愣,放下头盔,坐在鲁衍孟对面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鲁衍孟一瞪,他才笑嘻嘻说:“看样子先生已有腹稿,愿听军师吩咐。”

粮食问题,朱延平想来想去,就是没办法,粮食是什么,就是钱,钱生钱那么好的事情哪会无缘无故落到他头上?

“现成的粮食就在眼前,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去取。”

鲁衍孟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铺开,是娄江四周地图,指着几个码头和仓库说:“再过几日北上的漕粮贡米就要装船,刘家港这一片一向是由卫里出丁装运。所以,我准bèi

里应外合,偷他一些粮食出来。”

朱延平探头看着地图,手指在娄江与刘家港之间一划,估算道:“水路约有二十里,不过库里漕粮减少,卫里人无法向上头交代。”

“今日我已让大牛和何家兄弟寻找可靠人手,至于漕粮缺额,这麻雀吃的,耗子吃的,储存不当废弃的霉米还少?”

鲁衍孟不屑笑道:“如今入春,夏粮入库前才会检查库存,夏季酷热,大火烧毁几屯粮食也是常情。估计卫里的人也打了不少主意,就缺一个能在衙门说话、走动的人。”

卷上地图,鲁衍孟继xù

说:“你给了陈胖子两个肥缺,于情于理他吃会掉一个。估计要么会让家里老二或者侄子来军里管粮秣提调,到时拉这人下水,陈胖子想不帮忙都不成。那些银子买上三、四艘船,一夜时间拉上两趟,足以收回成本。后面几日,都是白来的粮食。这个买卖,你敢做不?”

朱延平心动了,靠着粮库发财的人海了去,多他一个不多。

不过有些疑惑,看着鲁衍孟问:“先生似乎猜到,我会将这两个职位给卫里?”

鲁衍孟起身,斜眼看他,一副你笨的表情:“不给卫里人,你能给谁?州里的士子看不上这差事,军里又有几个能记账通文墨案牍的?”

朱延平想了想,似乎,自己真的没得选择。

转身拿起头盔套在头上,跟着鲁衍孟出去,这时候太阳才刚升起来,一锅锅米粥、一笼笼馒头出锅,整个军营米香蒸汽弥漫,附近,刚从工地回来的军士与卫里的亲朋结伴而来。

陈世清的家丁,张家老二来的时候带了碗筷,排着队,在队首,眼巴巴望着,隔着雾蒙蒙的蒸汽看不清楚,但真是货真价实的大白米。

“何家大哥,来点稠的,兄弟干活可是真卖力的,不信问问左右弟兄。”

何进接过碗拿勺打满,嘴上应朱延平吩咐戴着布巾:“张二哥可看清楚了,弟兄们吃的是粥,不是米汤。”

一旁监督的刘高旭笑道:“这粥煮好插筷,筷子立不住,煮粥的可是要饿肚子的。都是卫里的弟兄,对谁薄情,也不能对卫里兄弟薄情,是不是这个理?”

张二接住碗,走两步从何冲手里拿过两个馒头,满脸笑容回头对刘高旭说:“还是三郎仗义!”

身后一少年嗅着碗里浓稠的米粥,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应和道:“三郎哥哥不仗义,谁仗义?”

朱延平看着乡里丁壮一片喜悦,深受感染,心里也是开怀,扭头对身旁鲁衍孟笑说:“人心可用,军心可用,先生的谋划,能干!”

鲁衍孟左右看着,说:“谁都想吃饱肚子,你先去找刘教头,把今天的工作进度谈一下,我来选人。”

竹棚下,四周悬挂芦苇帘子,这里是军官用餐的地方。

朱延平到来,在座诸人放下碗筷起身,朱延平不仅是把总,是他们的头领这么简单,还是能力战十余名匪盗,格杀两名匪首的勇士,更是能和州里打交道的人,他们必须要给与朱延平必要的尊重。

“都坐吧,吃饭了说说今日丁壮分配问题。”

坐到主位,他的早餐当然不能是米粥馍馍,而是米饭,和几道素菜,不过,不要指望这伙新军里能有合格的厨子。

正拿起筷子,刘高旭走进来笑呵呵拱手:“三郎,你看谁来了。”

朱延平抬头,看草帘子外阿杏提着漆木箱红脸探首,见里面不少人望过来,又缩了回去。

放下碗筷,朱延平示意众人先吃,出了草棚,板着脸问:“谁让你来的?”

阿杏举着漆木箱正要说,一愣,有些委屈说:“是阿娘让送来给哥哥的,说军里的饭菜比不得家里。”

“姑姑糊涂!那白家三虎在逃,你一个弱女子出门,被他劫了咋办?”

刘高旭轻咳两声道:“三郎,杨镇抚派了两名家丁送杏妹子来的,你看,哑巴他们就在那。”

朱延平看一眼那边提着哨棒,与何家兄弟说话的结巴,脸色依旧板着:“只此一回,回去时我遣军士护送。抓到三虎前,妹子和姑姑,不能离开镇抚大人店里半步。”

一大早幸幸苦苦赶过来,没看到笑脸不说,还被一顿呵斥,阿杏泪珠子悬不住,落了下来,咬着下唇,没哭出声。

刘高旭看不过去,大手推在朱延平背后使劲向前推,脸色不好:“有啥话不能在帐篷里说?非要让妹子在外人面前难堪?回帐里再说,杏妹子莫哭,大牛哥哥给你做主。”

擦一把泪,阿杏嗯了一声,跟着一起走。

张二是朱延平邻居,看到阿杏,端着碗起来笑说:“三郎的小媳妇怎么哭了?说说,你张家哥哥给你出气去。”

貌似很悲伤的阿杏,被打趣一番脸又红了起来,偷瞄一眼朱延平,也不哭了。

“张家二哥多吃些,午间休息时来我帐里有事情谈。”

都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朱延平拍拍张二肩膀,说了一声。

“成,三郎也别欺负杏妹子,传出去弟兄们会笑话的。”

“吃你的,我是为她好。”

手臂使劲,一把将张二压到地上,朱延平三人回帐。

张二捏捏肩旁,小声道:“又没偷你家菜地,犯得着这么大力qì

?”

一旁吃饭的汉子笑道:“三郎可是一刀能斩断白家大虎的,没给你捏碎,算你运气好。”

撇撇嘴,张二低头稀溜溜吃粥。

帐里,看着一叠叠精致菜肴,刘高旭失望道:“都是素的呀?妹子,你大牛哥可没少疼你,怎不弄点荤菜?”

“等着,还有条腌鱼在下头。”

对刘高旭,阿杏可没好脾气,欺负傻大个可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这时候鲁衍孟进来,看到腌鱼摆在桌上,笑嘻嘻对阿杏拱拱手道:“小娘子就是心疼人,别看三郎现在板着脸,心里早就吃了蜜一般。”

说罢跳上通铺,跪着伸手撕下一片腌鱼塞嘴里,一旁朱延平也装不下去,脱了靴子坐上去,拍拍身旁位置让阿杏坐,说道:“如今营垒还未立好,妹子和姑姑多忍忍。那三虎两位兄长死于我手,妹子外出,实在是令人担心。”

刘高旭将腌鱼碟子端起护在怀里,转身背着鲁衍孟笑,看向阿杏扬着下巴说:“看吧,俺就知dào

三郎是为杏妹子安危着想。”

营外,塘湾上一条渔船撒网,船篷里三虎把玩着单筒望远镜打量着营帐里的密集人群,脸色僵着,问:“掌灯能弄来这宝贝,想来也是有来头的。如今我只有这一条命,掌灯若看重,等我为兄长报仇后,再交与掌灯可好?”

第34章 密议

这艘渔船上,渔夫戴着竹笠,握着鱼竿一甩,投钩入水,盘坐着。

他左脸颊拉着一条蜈蚣似的长疤,淡淡的八字胡,目光清明,持竿盘坐神色静谧,轻语道:“相对于你,我更看重你大哥,他是个将才,可惜了呀。”

三虎也觉得自己大哥有本事,双亲病逝后,硬是靠着一双拳头抢来的剩饭,将他们兄弟两个养活,拉扯大。

一提起大虎,他僵着的面容泛着悲戚,握拳轻砸船板,狞声道:“不杀朱延平,我誓不为人。”

“杀?怎么杀?他那武技,你也是知dào

的。如今多有防备,手里握着兵马,你孤身一人能耐他何?”

原来的弟兄都散了,三虎没有大虎的号召力,那些人不出卖他,已经是念情谊了。

将望远镜收好,三虎躲在船篷里看向渔夫打扮的掌灯,双膝跪下:“先生应有良策教我。”

掌灯拿起一旁竹筒,饮一口水,眺望着营区,悠悠道:“如今你是贼,他是官,你杀他与造反无异。”

“先生!”

三虎加重语气,神情恳切道:“我们兄弟曾猜测先生是有大来头的,还请先生教我报仇良策。如今,我只想为家兄报仇,千刀万剐之事也能做的。”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有些话我就说了。”

掌灯一抖鱼竿,一条小鱼咬饵,收入竹笼泡在水里,缓缓说:“我姓范,郓城飞集镇人。听说过没有?”

三虎抬头,茫然摇头。

轻叹一声,掌灯道:“你不知也正常,当年族长范晓斋参与闻香教。当时的会主,也是日后建国大乘兴盛,号中兴福烈皇帝的徐鸿儒。族长为郓城县舵主,我范氏子弟多有参与。教中谋算三方同举,教主王好贤胆小怕事,另一个会主于宏志组织不力,导致大事泄密。”

“唉,原本定在天启二年八月十五的时间,也不得不提前于五月,未能通报另外两部,导致我山东教中兄弟武备不足仓促而发,孤军奋战独力难支,最后陛下被叛徒侯武出卖,战败。”

“陛下被擒后,各部多有归降,不愿降的,想杀出一番温饱生活的弟兄汇集在飞集镇。梁山上的家眷也赶到飞集镇,只愿同生共死。”

咬着牙,掌灯道:“我飞集镇万余弟兄姐妹被官军层层围困,朝廷再三劝降,其他各部变节投降官军后,朝廷并未追究。但族长是讲忠义的,我们飞集镇儿郎是讲气节的,为了杀尽贪官污吏还天下太平,弟兄们不怕千刀万剐。”

“我飞集镇儿郎不降,变节的降军为前驱攻打营寨,万余弟兄尽数战死。官军挖的万人坑土浅,最后我还是从土里爬出来,这才保了一条性命。”

三虎看着浑身轻颤的掌灯,有些难以置信道:“未,未曾想先生是闻香教里的英雄。”

缓缓回头,掌灯一张脸扭曲着,目绽凶光:“如今教众弟兄有复起的念头,我本打算带着诸位好汉或在苏州起事响应山东,或者回山东,与昔日的弟兄一起,杀出一个新天下来。可世事难料,大哥身遭不测,就剩了你一个。现在,给我一个答复,你若愿跟着我为陛下与教中弟兄报仇,我助你杀朱三郎;若不愿,我回山东。”

闻香教的名头非常的大,前年时差点将山东打破。甚至一度封锁运河,造成当年漕粮阻断,京中物价飞涨,人心惶惶。

而在江湖上,闻香教的名头更是无比的响亮。闻香教最鼎盛时,教众二百万,遍布各省就连一向封闭的巴蜀也有他们的人。

教众中,又以运河上的水手、漕丁为主,因为这些人日子非常苦。

运河上发财的人很多,但都是船上的,而不是装卸货物,拉船纤夫之类的苦力人。

三虎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朱三郎是官,我杀他就是贼,是叛逆,跟着先生又如何?败了大不了千刀万剐,胜了说不得还能做个从龙开国重臣!”

掌灯露出笑容,脸色依旧透着狰狞:“很好,我已想到了对付朱三郎的法子,等着的,就是三虎兄弟这番心里话。”

重重磕头,三虎瞪目盯着船板,寒声道:“愿听先生驱使。”

渔船收网,缓缓顺着河水向东漂去。

日头转移,正中时,朱延平的军帐里,刘高旭的前哨,朱延平本人亲领的中哨十位甲长到来,还有一些卫里胆子大,敢打敢拼又交情不浅的人,总共三十余人挤在一起。

帐外,何家兄弟二人守着。

帐内,朱延平坐在主位,面前桌上摆着一袋米,他目光环视,见人到齐了,看着帐中知dào

的,不知dào

的弟兄道:“诸位弟兄,今日的大白米,好吃不好吃?”

刘高旭开口:“这还用说,哪个会说不好?”

其余人轻笑应和:“好吃。”

“可衙门给的米,只够军里的弟兄们吃,现在卫里乡亲来帮闲,咱们掏不起工钱,总要管顿饭对不?可这好米只够一千人吃十天,我朱延平请乡亲们来干活,就不能让父老吃稀的,可这没粮食,怎么办?”

抓出一把洁白大米,晶莹圆润的米粒从指间滑落汇成一线,朱延平左右看着,道:“或许有弟兄说,可以拿精米出去换些陈米,糙米来吃。我明确的告sù

诸位弟兄,这个路子走不通,太仓不比他处,粮商可以从官仓里倒粮,何必要来我们这做不赚钱的买卖?”

“而且,消息若被小人传出去,州里询问起来,我镇海军脸上也无光。没有足够的粮食,难道让乡亲们每日跑个三四十里地,白干活?”

一名壮年汉子拱手道:“三郎有话就吩咐,在座的都是左屯的弟兄,家家有亲,不会有人出卖三郎。”

其他人先后表态,这里的人依靠血缘关系,还真能拼成一张网。

朱延平抬起双臂压了压,清静了,站起来手掌按在米袋上,神色决然:“好,为了吃这大白米,天天吃,与家人一起吃,我们兄弟干一票大的。”

“等的就是三郎这番话!”

“对对,三郎尽管吩咐就是……”

米袋一旁,鲁衍孟取出地图铺展,朱延平手指着道:“这里是娄江,东二十里这里是刘家港。正月十五一过,卫里的弟兄都会去这里做工,而我看中了这里的粮食。凭什么那些粮商能拿坏米换成新米?凭什么仓吏能偷拿,弟兄们就拿不得?”

“我已买了四条渔船,陈佥事那里也好说话,到时候再买通仓吏,弟兄们要做的就是搬米,搬够足够弟兄们吃的米。”

一名与朱延平有亲的青年,也读了点书,起身拱手:“三郎,这是搬米,不拿陈米顶上去,其中缺额如何处理?”

卫里人也盗米,不是白拿,拿多少就要拿同等的陈米进去。然后将盗来的新米换成糙米、陈米再吃。

从正月到九月,一年可以去十次,这才让卫里的人,相对于其他卫的人,壮实不少。

“其他的米,族兄不如问问鲁先生。”

这位与朱延平同族,却姓苏,叫苏成。因为苏家绝嗣,卫里勾不上军户,而且也有一些产业,就从嫁到朱家军余的苏家女儿子中选了一个过继到苏家。

鲁衍孟抬头看向苏成,笑道:“弟兄们手脚慢,那米就是被麻雀吃了;若弟兄们手脚快,这粮仓就会失火。其中要害,可懂了?”

苏成眉头轻皱点头,却说:“这样的缺额,向来是州里人吃的,我们兄弟横插一刀,恐怕瞒不过州里,到时候三郎该怎么办?”

苏成姓苏,依旧是朱家人,他不得不为朱延平的前程考lǜ

。朱延平爬到了高位,他们这些宗族才能跟着沾光过好日子。

“州里询问起来,如何应对那是我的事情;而能不能弄到米让弟兄们、乡亲们吃饱,是我们大家的事情。这事就这么定了,只要我们兄弟齐心,州里也奈何不得我等。”

朱延平起身,余下诸人纷纷起身,看向朱延平的目光有些不同了。

鲁衍孟轻咳两声说:“此事还需保密,事情弟兄们可以做的,却说不得。说了就是口实,就是把柄。”

“先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只要弟兄们不张扬,州里那边,我也是好说话的。”

苏成、张二等人抱拳应下,鱼贯而出。

帐内,鲁衍孟伸出两根指头说:“想要安安稳稳从库里拿粮,陈世清这一关不足为虑。我所虑者,只有两处。第一是库吏,第二是巡检司。若库吏不点头,里面的粮食烂掉,弟兄们也拿不出一粒;漕船装粮时,会有巡检司参与治安、值守,巡检司这一关过不去,粮食搬出来,也上不了船。”

巡检司的人,在卫里人看来,是一群坏的要遭雷劈的人。

每次去码头装卸粮食,巡检司的人也知dào

军户、军余们会做些什么,也会乘火打劫分润一番。

朱延平摸着米袋子,低头沉吟,他想着由他镇海军的人来负责娄江周围的治安巡检事务,抬头问:“若我向知州大人要些差事,将刘家港这一片收过来,来个监守自盗如何?”

见朱延平不愿意与巡检司的人打交道,根本没有给巡检司分润好处的想法,鲁衍孟也没管这茬,而是说:“六个港口,镇海军拿走两个也不算过分。只是监守自盗的话,以后就不好与州里衙门打交道了。”

至于能不能收买仓吏,两个人都不觉得有问题,一个是银子开路开出习惯了,一个是见多了。若能碰到一个海瑞一般的仓吏……可这可能吗?那么多人围着粮库发财,会让一个海瑞一般的人去管粮库?

这时候何进拉开帐帘,探头道:“大人,楼捕头带人来了。”

第35章 鸳鸯阵

楼彦章送来了一批军械,让朱延平最高兴的是里面有正宗的战阵戚刀三柄,个个都是五尺四寸长的利器,说是戚刀,与斩马剑没甚区别。

此外另有藤盾六十面,弓三十张,箭矢五千枝。就这些东西,质量也是参差不齐,而且也是太仓州武备里的压仓货。

尤其是箭矢,箭头锈的仿佛能折断似的。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过几年也会销毁,毁了可惜。”

楼彦章从一捆箭矢里抽出一支,手抚着箭簇,刮出一层铁锈,笑说:“朱将军别小看这锈箭,中上一箭,铁锈留在肉里无法剔除,这人不死也就废了。”

朱延平也抽出一支箭,摸摸箭簇,看着指尖铁锈,道:“前辈说的对,看来以后要多给弟兄们配备防箭护具。人废了,这比死还难受。”

一听朱延平的敬称,楼彦章笑容满面:“爱hù

弟兄们是对的,不过有些事情,也不要做的太过。”

楼彦章将腐坏的箭羽一把捋掉,看着朱延平语重心长道:“昨日你们申请了三千斤铁矿石,说是打造铠甲,这事老爷批准。不过,也只此一回,老爷不管三郎要拿这些铁做什么,做甲也好,贩卖也好,但有两条,三郎要记住。”

朱延平拱手:“陈大人有何吩咐?”

“不是老爷的吩咐,是我的告诫。”楼彦章挥舞着手里的箭杆,拍打着手掌,脑袋前探一副说秘密的神情:“这批军械原本是要拨给巡检司的,巡检司尾大难制,这军械也就放在库里腐朽去了。所以,三郎有心,镇海军有一哨甲士足以傲视苏州,多了,恐怕不少老爷会睡不着觉。”

“这其二,以后每月会批给三郎两千斤铁矿石,可以打制生活器具赚点小钱,可这军械,还是别掺合,如果三郎打造的兵器外流,落入贼寇手里,到时候上面人追究,也是一番麻烦不是?”

粮饷、军械、官帽子,这三样是文官钳制武将的法宝,任何一样都不会轻易让武将及其麾下军队能自给自足。

而巡检司,已经能自给自足,粮饷、军械都能自己筹备,他们不差钱。至于官帽子,巡检司的弟兄抱成团,谁会在意一个九品小官?

不仅是太仓的巡检司失控,各处能捞钱的巡检司,都不怎么买地方衙门的帐。知县老爷召唤,巡检司的巡检去不去,还要看心情。

巡检司,可以说是地方宗族势力拼合的武装力量。原本还有各村、各乡的保长、甲长训liàn

的乡勇、团练能钳制。而太仓这地方,劳动力宝贵,哪有人去训liàn



最后,楼彦章将箭杆晃了晃道:“这批箭矢,只需磨利箭锋即可,铁锈就别除了。重新换一遍箭羽,就是利器,三郎可要保存好了。”

朱延平抱拳应下,请楼彦章暂留吃顿饭,楼彦章谢绝后就与一帮衙役走了。他就是来给好处,顺便敲打朱延平的。

五千枝箭矢摆成一堆,鲁衍孟指挥军士从新捆绑,原来的麻绳都朽坏了。

他抄起一张弓,握着两端用力拉拢试着力道,说:“弓是两石的,可以凑出一支弓兵哨。这批箭矢,可做训liàn

之用,练出一哨精锐弓手,比两哨铳兵有用途。”

一听这家伙看重弓兵,朱延平反驳道:“还是铳兵强,二百杆火铳能雨中发射,这弓能成?而且,这批火铳射程有八十步,训liàn

简单,比弓兵好练。”

看一眼那边握着战阵戚刀挥舞的刘文静,鲁衍孟走近了低声问:“你觉得这二百杆秘鲁铳能拿多久?过不了多久,刘行孝会抽走一些,能留下一百杆就不错了。”

朱延平沉默片刻,道:“那就听先生,一哨弓兵,两哨火铳兵,另外一哨训liàn

鸳鸯战阵。如果训liàn

进展喜人,陈知州满yì

的话,我准bèi

再招一些人为辎重辅兵。”

斜眼看一眼朱延平,鲁衍孟道:“一把兵马,人数在二百至四百人之间。如今后哨空缺,不如将兵马扩至三百。这样,那些老弱也不需淘汰多少。若有战事,辅兵也能坚守战线,为铳兵、弓兵争取时间。”

若按照朱延平的建设方案,镇海军的远程打击力量将会占据四分之三,这是一支很脆弱的部队,没有足够的近战部队护翼,根本没多少时间给远程兵种发挥威力。

一听直接扩充到三百人,朱延平觉得这事应该和州里和刘行孝那里打个招呼,又怕被拒绝,想了想认为先把编制确定,造成既定事实后再禀报不迟。

精锐远程兵种难练,鲁衍孟和朱延平有默契没说军种不平衡的事情,远程精锐多了,征召近战军种训liàn

方便,机会合适能迅速扩充军队。

而且,巡检司的人马也在三四百左右,拉上子弟能再翻一倍。他听楼彦章的语气,好像希望他和巡检司的人别苗头,那么起冲突是必然的。

不说别的,捞钱的门道就那么些,巡检司的独占,他们镇海军也想捞一点,巡检司的人会乖乖让出来?

而且娄江立营的消息传出去,巡检司至今没来人,朱延平感觉那边应该是不待见镇海军出现的。

他哪知dào

,巡检司还等着他去拜访。

主动拜访就落了下风,巡检司的人土皇帝当久了,还放不下这个架子,也看不起这支一直被欺负的苦哈哈组建的新军。

鲁衍孟知dào

巡检司的态度和意思,可他不说,朱延平一个愣头青有啥办法知dào

巡检司的真zhèng

态度?

军里其他人是敌视巡检司的,想到这一茬也不会有人去给朱延平说。人人都想着翻身,和巡检司干一架,哪会主动去折面子丢威风。

和巡检司的人打一架,死个十来人真的不算啥大事情。地方上宗族或乡党为争个水源,械斗的事情多了去。

巡检司本就是为镇海卫分出去的人,两拨人火并一场,也只是内部冲突,甚至州里管都不会管,只要别在州城脚下干架就成。

包括陈世清等卫里军官,他们明确的知dào

巡检司的态度,但他们更希望朱延平与巡检司起冲突,狠挫巡检司的威风,才能告sù

巡检司的人,谁才是这片土地上最正统的武装。

至于刘文静,他根本不清楚巡检司的背景,也看不上这伙人。他是坚定的火器派,认为训liàn

好后,镇海军一轮齐射,就能打的巡检司的人溃不成军。

三把战阵戚刀,也就是苗刀分给刘高旭一把,刘文静一把,朱延平一把。

当天下午,就开始在工地上挑选前哨的军士,这些军士将会与朱延平三人组成三个鸳鸯阵,等以后新的苗刀制造出来后,他们三人才会退出。亲自带队,为的就是加快训liàn

进度,也为了熟悉这种战阵。

鸳鸯阵的阵图和作战原则,一直被南军传承,刘文静就学过鸳鸯阵。

等这三队训liàn

娴熟后,将会扩充为五队,一队十二人,就是一甲,五甲一哨。

军士挑选了四十人,后续训liàn

中会淘汰一部分。

整理出来的平地上,鸳鸯阵所需yào

的藤盾、等肩高的长盾、由老竹制成的长一丈五的狼筅,七八尺长的镗钯以及火铳摆列在一起。

狼筅就是老竹子削去弱枝,根部一头彻底削干净用来握持,另一头保留坚实有韧性的侧枝,可以钩挂住敌人的兵器,也可以横扫对面,是攻防一体的农民风格武器,单体杀伤有限,是限制敌人,为战友创造击杀机会的一种兵器。

镗钯类似猪八戒的兵器,不过钯齿竖向朝前,钯整体呈倒月牙形,也是限制敌人武器的一种农民风格武器,能刺、能防。此外钯齿之间的隙缝也是有特殊作用的,镗钯手作战时会携带三十枚火箭,将镗钯立住,钯齿之间可以固定火箭,能成排发射火箭,起远程打击效果。

这种火箭打击效果不要期望它的杀伤力,这就是一种击散对方密集队形的武器。至于火箭射程和威力,给二踢脚绑上箭矢,就是这种火箭的造型。

“鸳鸯战阵的精髓,本教头再说一遍,那就是配合,这也是为什么会选你们,而不选那些身高体壮之人的原由!”

“一个人武勇,在战阵中是掀不起多少风浪的,他会被围杀!只有相互配合,才能以最小的伤亡,击杀更多的敌人。”

“没人愿意死,而人人又想要军功来发财,来养家。所以戚爷爷创立了鸳鸯阵,这才九战九捷,以几乎可以不计的伤亡,前后击斩数万倭寇!”

“所以,从今日起,每队军士食则同案,睡则同铺!哪怕解手,也要一起去!不能与本队兄弟同协作的,直接淘汰!”

刘文静挥舞着手臂,开始根据每人的特长分配兵器,划分军种。

鸳鸯阵阵形以十二人为一队,最前为甲长、副长,此二人一执长牌、一执藤牌。长牌手执长盾牌遮挡敌人的箭矢、长枪,藤牌手执轻便的藤盾并带有标枪、腰刀,长牌手和藤牌手主要掩护后队前进,藤牌手除了掩护还可与敌近战。

再二人为狼筅手执狼筅,紧跟其后,狼筅手利用狼筅前端的利刃刺杀敌人以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面长枪手的进击。接着是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

长枪手,握着的可以是枪矛,也可以是能砍能刺的苗刀,五尺多长的苗刀,足以替代枪矛,而且威力更大,更有威慑力。

再跟进的是两个手持镗钯的士兵担任警戒、支援等工作。如敌人迂回攻击,还有一名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

各种兵器分工明确,每人只要精熟自己那一种的操作,有效杀敌关键在于整体配合,令行禁止。最后一名是鸟铳手,也是第三序列的指挥头目。

作战时,还有有旗官、哨官、号手跟进。

鸳鸯阵不但使矛与盾、长与短紧密结合,充分发挥了各种兵器的效能,而且阵形变化灵活。可以根据情况和作战需yào

变纵队为横队,变一阵为左右两小阵或左中右三小阵。

当变成两小阵时称“两仪阵”,左右盾牌手分别随左右狼筅手、长枪手和短兵手,护卫其进攻;当变成三小阵时称“三才阵”,此时,狼筅手、长枪手和短兵手居中。盾牌手在左右两侧护卫。这种变化了的阵法又称“变鸳鸯阵”。

每个鸳鸯阵十二人是最基础的作战小组,是最省兵力的配置方案,若有一队被打散,可以以变阵继xù

作战,也可以补充到旁边的队伍,担任本职工作参与进攻。

这个十二人,少了就是变阵,人数多一些也不会出问题,除非某一军种人数过多,影响整体军种分配均衡。

此外,鸳鸯阵在作战时,还能相互组合,组成更高一级的战阵,以哨为单位。五个甲的鸳鸯阵,如同梅花之五瓣,也被称作梅花阵。

而江南地形多变,以狭窄居多。一个哨足以应对当面之敌,没有必要再往上组阵。一来是会造成指挥臃肿,毕竟战场通讯只能靠人喊;二来就是地形问题,组成更大的战阵无意义。

而戚继光担任蓟镇总兵时,进行了新的战术改革,专门适应北方辽阔地形,和对付蒙古骑军的一种军种配合战术:组建了车营并编排车营战术。

可他太能打,一仗打的蒙古丧胆,蒙古这个藩属直接求和。

导致这部分的战术没有经lì

过战场检阅,不过现在辽镇的督师孙承宗正在大肆训liàn

车营。可是,戚继光能玩转的东西,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哪怕那个人叫做孙承宗,是帝师也不成。

第36章 巡检司

正月十五,卫里今日直接来了八百多丁壮。

陈世清把自己的二儿子陈立武带来,举荐给朱延平担任军中粮秣提调,另外一个武备提调是一名千户家里的侄子,叫做张文秀。

都是年轻人,都读了点书,都有点傲气。

岁数比朱延平大几岁,也都成家了,不过在朱延平面前很乖巧,谁让朱延平是能与娄东二张有交情的人呢?

“三郎啊,今夜苏州灯会,听闻各处士林英杰都会应天如先生之邀,与府台大人及府衙门官员互出灯谜竞赛一场。三郎多做准bèi

,说不得天如先生会邀三郎去苏州一趟。”

陈世清的消息灵通,再说这也不是秘密,整个太仓的士子,都想着得到张溥的邀请函。

朱延平意动,他还想和苏州府的衙门建立点联系。

不过看到鲁衍孟轻轻摇头,便说:“如今三郎还在孝期,这宴会游戏之所,还是不去了为好。”

陈世清有些失望,他还想着让朱延平去的时候,把他的二儿子也带上,出去间接借着张溥的名头,结识一些人脉。

说不准认识的人里,就会冒出几个进士。

朱延平因为守孝不能去,这个理由无人能反驳。

今天元宵灯会,陈世清要拜访的人多了去,嘱咐儿子几句,就匆匆走了,散财去了。

朱延平当场书写了临时的委任状,鲁衍孟就领着这二人去做交接工作。

工地旁的河畔,朱延平给马匹刷毛洗澡,鲁衍孟忙完手里工作赶过来,说:“你似乎很热衷那些交际?”

朱延平回头一愣,反问:“军里什么都缺,不找那些有钱人,找谁要?”

“这些人锦上添花拿手,却不是雪中送炭之人,一个个更擅长落井下石。他们做不了依靠之砥柱,你的砥柱是那里挥汗的弟兄,只要弟兄们拥护你,只要弟兄们能打能拼,这太仓地界你何必看人脸色?”

鲁衍孟觉得有必要给朱延平一些教导:“再说说灯谜诗会,你去了能做什么?且不说这些,你在孝期,又对二张有科考之言辞,若参与灯会,他们又该怎么看你?不信你等着,不多时张家人会来派发邀函,请你共赴苏州是假,试探你之本性是真。”

朱延平有些不服气,他做不了诗难道还不能抄袭?

没多久训liàn

鸳鸯阵的时候,张家老仆来了,果然给他送请帖来了。

推辞后,朱延平松了一口气,感叹这年头的人心机一个比一个深。

那头,张溥领着一众志同道合的友人登船,沿着浏河向上,向苏州府驶去。

每个人摩拳擦掌,都准bèi

着在今夜一展才名。

挂满新灯笼的船上,张溥站立在船头,双手负在背后,闭目沉思。

“贤弟,那位朱将军以孝期在身为由,推辞了。”

张采一袭青袍,头戴四方巾,双臂环抱在胸前,抵御河水散发的凉气。

张溥听了轻笑:“意料之中而已,不过这次苏州灯会,兄长多做准bèi

。”

“胸中就那点材料,何需准bèi

?”

“不是这,小弟是担心那位在逃的三虎。听说此人阴鸷,若此人于苏州纵火,到时躲藏起来,倒霉的只能是除恶未尽的朱延平。”

张采听了一怔,道:“苏州又不是杭州,城中河道密布,年年灯会又有节制,如何能延烧起来?”

苏州的繁华只比杭州差一线,不过因为这里以纺织业为主,预防火灾是衙门、士绅最关心的问题。否则一场大火,烧掉的财产不可衡量。

“能烧一些是一些,再说多做准bèi

也是无错的,免得到时在府台诸公面前慌张,丢了颜面。”

巡检司就在州城北郊,四十余岁巡检赵举跛足,召集手下各关卡头目议事。

巡检司是卫所的补充,明初时卫所多在人烟密集之处,荒僻之处设置巡检司,以缉盗、捉拿逃军、溃军为主要业务。每位巡检任期内,以三十人、一百人、二百人为功绩进行评定升赏或裁留。

后来巡检司会参与地方衙门的捉拿、缉捕之类的差事,主要业务也改成了侦查境内私铸印信、铸钱、印制宝钞、缉拿盐贩子等差事。为了防止巡检司干涉地方,严禁巡检司参与、过问案讼官司,也不许巡检司的人协同征税。

随着国家统治平稳,各地巡检司被一口气裁掉三百多个,太仓州的巡检司可以说是一个异类,前身就是镇海卫,是镇海卫武力的延续。

在他们看来,他们才是正统的镇海卫子弟,而现在的镇海卫就是朝廷安置一帮世袭军官的空架子,做不得真。

嘉靖年间倭寇为患,卫所军、包括当时的南京大营都打不成仗,以至于几十名倭寇在南京城下看着封闭的城门耀武扬威。各地的巡检司却有战斗的勇气,甚至多次受到朝廷嘉奖,在邸报中通报天下各府县。

如今应征的镇海卫军户,摇身一变成了镇海军回驻太仓,对巡检司的人来说,他们不仅多了一个对手,还意味着州城乃至是府城方面,有动他们的意思。

待所有头目到齐后,巡检赵举道:“那朱三郎刚回来就不安分,也不知dào

他靠什么手段斩了白家兄弟。如今借着这事大肆宣扬,与衙门、士绅们走的挺近。还说着什么军民鱼水,看来所图非小,诸位议议,如何才能解了这心腹之患。”

巡检司的人与白家兄弟打过交道,不认为朱延平一个小青年有本事独自斩了大虎、二虎。衙门里的宣传,他们根本不信,也不信白家兄弟是去盗甲,才被朱延平所杀。

认为州衙门的宣传是为了稳定民心,而衙门里暗线传来的‘真相’,更是对他们的一种威慑。

白家三兄弟有那么好收拾,早让他们收拾妥当了。

“大人说那小子为心腹之患,未免有些抬举。”

一名疤脸壮汉起身,个头雄壮,左眼戴着眼罩,拱手俯首,对巡检赵举很是尊敬。如果没有赵举救他,躲避山东兵灾的这位孔有奇就饿死在了官道旁。

与陈世清同辈,却无联系的陈世源也是一个矮胖子,坐着斜眼打量,笑问:“孔兄弟莫非有良策在胸?”

“听说州里拨了二百石精米给那伙新军,弟兄们几年没得到州里补助,日子愁苦,心中也有怨气。我愿带心腹,去抢了这批粮食。”

孔有奇的方正阔脸上,露出微笑:“没有粮食,那小子用什么养人?连自己的粮食都保不住,州里的老爷们,还会这么看重他?”

他一向以赵举的家丁自居,手里的弟兄都是能打能冲悍不畏死的强人。

巡检司里的人都猜测这人是山东那边的闻香贼悍匪,要么是溃逃的官军,或者就是山东的响马世匪,否则不可能从山东拉来一票狠人。

赵举也非常看重孔有奇,因为南方少马,孔有奇手下二十多名自备马匹来投奔的骑卒,成了巡检司最强的机动力量。

也因为这股力量,他才能压服陈家、杨家、张家等巡检司内的强盛宗族,没有孔有奇鼎力支持,赵举也压不住这三家。

孔有奇的建议,让赵举心动,手捏八字胡捋着,沉吟道:“他们营垒在娄江,四面环水,恐怕这粮食不好劫。再者,太仓地界,除了张家和王家,也只有我巡检司有如此多的马队,若有马队参与进去,州衙门里的人必然知dào

是我巡检司所为。”

张家的一名代表起身拱手笑说:“大人何惧衙门?只要我等不承认,衙门能奈我等兄弟如何?不如寻到三虎,以三虎的名义行此般事。纵使衙门知dào

是我等所为,也只会依仗我等捉拿三虎。至于那伙新军,不足为虑。可能孔兄弟的马队一冲,就散了。”

“对,连贼人都防不住,那伙新军也就没了存zài

的必要。那朱延平,有何脸面继xù

领军?”

其他各家起身支持,赵举感到一些压力,抬手示意众人坐下,缓缓道:“再等等,看那小子来不来。若来,我们终究是镇海卫一系的兄弟,合起手来,足以向府城发展。待在这太仓一地坐吃山空,终究不是个事。”

苏州城里,真的是遍地流油。可那里还有两营兵马,虽然吃空饷严重,有两千多号人,不是好欺负的。

而且朱延平军户出身,不是军官世袭子弟,两拨人真没什么渊源。若是卫里军官子弟领军,合zuò

起来还好谈一点。

陈世源不也认为两帮人合起手能去苏州捞钱,嬉笑道:“大人好大的雄心,不过等这伙新军操练完整,到时候谁主谁从,可就由不得我等了。毕竟,州里,还有南京大营那边,都是向着朱家小子的。”

扭头看向其他人,陈世源道:“诸位弟兄,可别有朝一日,让卫里那些老爷站在弟兄们顶上撒尿。到那时,可别有后悔的。”

巡检司从镇海卫分出去后,卫里一直想遥控这股力量,获取巡检司捞到的好处,不成的话也想分润一二。巡检司的幸幸苦苦打拼,也不愿意把好处给卫里那些不出力光拿好处的懒货,因此产生冲突,六代人下来,早翻脸了。

赵举压力大增,有些气恼看一眼孔有奇这个莽汉,手指敲着桌案清脆作响,等一伙人静下来后才说:“我也不愿看到那伙新军强盛,不过那朱家小子背后是南京大营。若恼了国公爷,都督府一道命令下来,我们这巡检司,可就说没就没了。”

没有巡检司的名义,这伙人只能算乡党,甚至在州里看来,就是一伙乡贼。

第37章 勾心斗角

他们始终不愿意称呼朱延平的几百人的正规军号,他们认为镇海军这个军号,应该是由他们来使用,而不是给一伙苦哈哈。

杨家一人抚须,神情淡定:“拿些银子去南京兵部寻个主事说道说道,说不好我们还能吞了这伙新军。”

南京的百官,都是穷惯了的,都是来南京养老或朝中斗争失败,被流放来的。这伙失势的官员,要孝敬起来,也不需yào

喂太多。

赵举看向杨家这人,才想起这家有个监生在南京国子监就读,说不好还真能走通这路子。就问:“有几成把握?”

对于朱延平,他也是想一巴掌拍下去,他不认为朱延平有本事杀白家那两头恶虎,也不怕州里给脸色,怕的就是朱延平在军里背后的靠山找场子。

“家里那小子不成器,在南京城倒也认识一些人物。”杨家人说的谦虚,下巴却是扬着的。

孔有奇似乎说话不经过大脑,哈哈笑着,很是爽朗:“这就好,今夜说不得那伙新军会松懈,正好是下手时机,我这就去召集弟兄。”

陈世源起身一把拉住,笑呵呵道:“不急,先找到三虎,这事还是由三虎挑头为好。”

赵举看着这伙人不经他点头,就把事情给定下了,而孔有奇又是个憨货,为了给他除去对手白白做了马前卒,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感觉这伙人这么急的找朱延平的麻烦,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好借州里的压力,将他给扳下去。低头,脸色阴着,目光闪烁。

陈世源侧头斜眼余光瞥到赵举憋屈的模样,嘴角翘着,与张家人、杨家人对视,默契笑笑。

戴着斗笠,三虎来到了巡检司镇城外的河边,昔日的兄弟,也聚来十五六人。他没有威望,可掌灯有这个威望。

一伙人偷鸡摸狗惯了,也过不了正常日子,生活都不怎么滋润。一听能来钱,见掌灯也带着人手貌似要干一笔大买卖,一个个就跟着出来,越聚越多。

这帮人足有三十余人,却分成两拨,一伙人沉默无言,坐在一起面向四方,这些是掌灯召集来的人手,另一拨则交头接耳,勾肩搭背三五成群。

巡检司方面,赵举、陈世源、孔有奇也带着三十余骑马队,过来一起谈判。

双方五人席地而坐,摆着的酒菜也是各吃各的,都防备着对方。

“这突然冒出的朱三郎与所谓的镇海军,可谓是来者不善。”

陈世源这个人八面玲珑,神色带着肃穆,与一丝兔死狐悲:“正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以往我们两方各自发各自的财,日子过的也清平安乐。可这伙泥腿子穷惯了,一来就开刀,摆明了不给我们各路豪杰活路。”

他是什么人,三虎心里亮堂,端着酒杯饮尽,道:“说说你们的想法,我只想取其项上人头。”

陈世源笑容不减,活脱脱的笑面虎:“我们已准bèi

与南京兵部搭桥,如果这朱三郎带军无能,或者死了,这镇海军的名头就归我们巡检司了。所以,今夜准bèi

给朱三郎一点颜色看看。你也知dào

,我们巡检司好歹也是官面上的人,不方便动手。”

“所以,今晚三虎兄弟以报仇为名,纠集各路好汉杀入娄江,你杀朱三郎,夺来的军械、粮草事后你我双方均分。此外,三虎兄弟的人马有了折损,每人五两抚恤,如何?”

三虎心动,没有抚恤他也会干,他只想报仇。扭头看向掌灯,他与陈世源的谈判,是轻量级的,真zhèng

的决断,是由掌灯与赵举来拍板的。

掌灯看向赵举,也不理陈世源,道:“养寇自重的道理,我想赵大人是懂得的。素闻三公子武勇,若三公子今夜肯来,我们兄弟这才敢放心,否则,我们宁愿自己为大哥报仇。”

见他不信任自己这一方,赵举也舍不得儿子过去,否则夜里劫营乱糟糟一片,他家老三虽然能打,也不见得能安然,沉默下来。

陈世源见僵持下来,拱手笑道:“真是不巧,赵三哥儿尚在五台山习武,今年年关也没回来。不如,我家里老大去一趟,论武艺,我家老大也不差赵三哥儿多少。”

掌灯露出笑容,脸颊处蜈蚣长疤扭曲如同活的一般,甚是狰狞:“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既然陈大人肯舍得,我们就联手一回。”

赵举的脸色又微微变了变,这姓陈的再三撮合这事,说明这人肯定有把握获取极大的好处,甚至敢把儿子推出去冒险。多大的好处,能比一个儿子重yào



有,他赵举屁股下面的位子,就值这个价。

当年赵举能当上巡检,也是州里的支持,想要让他压制各家,好借着他控zhì

巡检司。他坐稳后,就不搭理州里衙门了。

有了人质,掌灯这才放心,双方击掌盟誓,完成了联合。

而娄江,朱延平抬首打量着陈立武,缓缓说:“陈二哥今日方来军里,夜里就告假,未免会让弟兄们不服。”

“把总大人,家里那口子要去州城赏灯,实在是不放心。你也知dào

她性子,不如愿,哥哥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大明朝的女人不好惹,朱延平也是知dào

的。

有些同情看一眼陈立武,陈立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欲言又止。

朱延平搓搓双手道:“既然如此,早去早回。若嫂子那头不方便,干脆在大丰村租个屋院,这往来也方便些。”

“那……那哥哥先走了,三郎也保重。”

陈立武这头刚走,张文秀也来请假,两个都是有家室的人,娶得也是体面人家的女儿,这夜游元宵灯会哪有不陪的道理,朱延平一并准了。

送走张文秀,鲁衍孟也来请假了。

“先生又无女眷,这请哪门子的假?”

鲁衍孟坐着,露出微笑:“山东那边来了友人,要去见一见。如果谈的顺利,可能过个一两月,你就能去北京国子监当个监生。”

国子监最初是培养、储备官员的地方,监生可以直接为官补缺。后来科举方面能补充足够的官员,监生直接当官的机会就少了,而且没有进士头衔的监生官,也被排挤走不了多远。

所以监生地位下降,成为朝廷奖赏重臣、大将的一种奖赏,萌人一子为监生,就能让那些无法通过乡试的官员子弟拥有直接参与会试、考进士或当官的机会。

另外也可以光明正大给朝廷捐马、捐钱、捐粮食获得监生名额的奖励。

当然,地方乡试中,成绩优秀的举人也可以由各省推荐,去国子监当监生或贡士,贡士是给家庭贫困的士子准bèi

的,可以吃朝廷的补助,慢慢就读等待会试。国子监内分文武,并有杂学,如医、农、工、术数、兵法等学科。

每三年选出来的三百进士,其中有一定比例的杂学进士,也不全是文学方面的进士。

朱延平听了露出笑容,嘿嘿傻笑问:“先生,手里缺银子不?”

鲁衍孟老神在在,信心十足瞥一眼朱延平:“与人吃饭,从来没有让你家先生掏银子做东的事情发生。”

亲自送鲁衍孟登船,朱延平脸上的笑容仿佛刻在脸上,他终于可以披上文人的皮了,娄东二张的认可,哪有一个监生名额来的实在。

鲁衍孟看着河畔挥手的朱延平,摇头轻笑,扭头对船夫说:“小九,我这学生如何?”

船夫是个俊美少年,撑船的右手断了两根指头,戴着斗笠回头看了眼朱延平,道:“是个实诚人,有点胆量。”

“直接说傻了些不就成了?走,去苏州好好吃一顿。”

鲁衍孟坐在一旁,一挥手,很是豪迈。

转而立kè

问:“你们带了多少银子?”

“大公子如今也关心这些阿堵物了?”

“唉,那段日子恨不得一刀劈开铜子当两个使。真是不堪回首,吃顿肉还得偷鸡摸狗一番,有劳有获,味道还不错。”

“弟兄们轻装赶来,急着赶路所以没拿多少,大约有个二百多两,过几日还会有弟兄赶来,银子也就来了。”

鲁衍孟眨眨眼睛,思索道:“二百两,勉强够一顿,先凑合凑合吧。”

“是金子,银子不方便携带。”

鲁衍孟眼睛亮了亮,道:“好,今晚买个头牌听曲儿,如果三郎躲过这一劫,就送与他为妾。”

阿九笑笑,返身回船舱,片刻后取出一只鸽子一把抛到空中,拿着竹竿,低头撑船。

他家公子,还看不上那些风尘女子,纵是清白身子的名妓又如何?只会污了自家血脉高贵,传出去只会丢人现眼,给祖宗蒙羞。

卫里的丁壮也在夕阳下,乘船渡河回家。

也留下了七十余人,他们今日工作卖力,后面表现好,本人也愿意的话,就会补充到军里。不是不愿意当兵,而是当兵有风险还吃不饱肚子,媳妇娶不起,父母养不了,死了没抚恤,这种情况谁愿意当?

满足上述条件,根本不怕没有当兵的。

镇海军此时的定位是卫戍部队,是绥靖地方的军队,不需yào

出省作战,而粮饷看起来挺充足,所以很多人心动。

如果以后上头要调镇海军出省作战,或者跨府作战,别说下面人,朱延平也要和上头人谈条件。人人都是有家室要养的,不是你说去送死,就能认命去的。

鱼米香气飘溢,朱延平则带着何家兄弟来工地检查今晚的进度,心里有个数也方便明日做调整。

夕阳缀在一旁,练习马术的何冲指着塘湾上的泛着橘红的吴塘河道:“奇怪,怎么夜里还有渔船?”

何进眯眼看一眼,笑道:“大惊小怪,回家的渔船吧。”

何冲笑笑,勒住马缓缓过来道:“如果在这塘湾处收过往船只的税,弟兄们旁的不干,也能顿顿吃个肚圆。”

朱延平看着半边夕阳,扭回头说:“想的倒是挺美,真那么干了,别说州里,府城那边也要给弟兄们小鞋穿。”

第38章 准备

“今夜元宵,为保证将那朱三郎一击必杀,我们要先确认,此人在不在娄江。”

大丰村的一家破落院房里,掌灯盘坐在床上,对面坐着陈世源的长子陈立夫。

陈立夫个头矮壮,双臂粗壮一双大手撕着炖鸡,满嘴油腻笑呵呵点头:“久闻掌灯算无遗漏,可愿来巡检司当个公家人?”

一旁的偏房里,三虎一身孝服,头上系着白巾,按着腰刀在磨石上磨刀。

从吴塘河而来,从塘湾登岸的两人穿着巡检司坎肩号衣,直入军营。

鱼油灯下,朱延平看着手中的请帖,打量眼前这两人道:“近期营垒未立,待忙完这些军务,必登门拜访,寻令尊请教一番。”

赵举的三儿子赵期坐在左首,笑着点头:“随时恭候朱将军,毕竟贵部与我巡检司,俱是镇海卫一系子弟,也该多走动走动,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朱延平背后刘高旭一听这话,心里就有火,巡检司的人没少欺负卖豆腐的朱延平父母,现在这话倒说的好听,瞪目不言,铁着脸。

赵期背后,孔有奇见刘高旭神色不善,独目眯着,保持呼吸节奏,左手提着刀微微向内偏转。

坐在右首,与赵期面对面的刘文静察觉孔有奇的小动作,也坐直身子,左手按在剑簧上,笑眯眯看着孔有奇。

朱延平还不知背后刘高旭的动作,只看下首两人态度不对,对赵期说:“既如此,也确实该走动走动。若两虎相争,最终获利的终不是你我。”

巡检司当了百年的地头蛇,也不是那么好动的,周围人似乎都想让他和巡检司的硬抗,可他不觉得自己能有多少好处。

而今天鲁衍孟给他带来了监生的希望,他已经看不上太仓地界的争斗,他想去北京混混。

见他的态度有合zuò

的趋势,赵期沉吟片刻,脸上的笑意敛去,拱手郑重说道:“朱将军,有些场面话暂且不提,但有些话必须要说。这样,你我也好开诚布公,好好说道说道。”

“愿闻其详。”

“将军所言有理,镇海军乃是将军之镇海军,巡检司乃我赵家之巡检司。”赵期指着朱延平,又指指自己,手臂挥动指着帐外:“然而,卫里想取代将军者,恐不在少数;而我巡检司内,想逐我赵家父子之人,也是不少。你我双方根基不固,若相争起来,最后谁都无好处。再者,无我巡检司张扬骄纵,州里也不会对将军青睐有加。”

朱延平点头,扭头对刘文静说:“劳烦教头取些酒水来,我与赵公子聊得甚是投机。”

刘文静抱拳,起身对赵期笑笑,换来一个笑容,揭开帐帘出去了。

手压在桌案上,朱延平身子前倾,看着赵期笑道:“看来公子有话说,我这人月余间由军户成为把总,吃喝不愁,也想保住现在的安逸生活。人苦无足,知足常乐,如果令尊愿意与我朱延平做个朋友,我们完全可以一起发财,一起过好日子。太仓处处都有流油的差事,我所求不过养活手下兄弟,人人能吃饱,能娶个婆姨,我想这点要求,令尊不会介yì

吧?”

赵期笑了,拱手道:“将军英明,家父的底线是娄江周围五十里地交由将军。若将军能摒弃旧怨,我们两家可以做朋友。卫里以陈、张、杨三家为尊,巡检司内也是如此,朱、赵两家后来居上,更该相互扶持,延绵富贵。朱将军,意下如何?”

“正该如此,近几日我就去趟巡检司镇城,与令尊好好谈谈。毕竟,有些人见不得你我两家和好,总要演些戏给旁人看看。”

赵期颔首,扭头看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孔有奇,从袖囊里缓缓抽出一封信,双手递过来说:“可有些人不安分,家父也是没奈何,还请将军过目。”

接过信,朱延平抖开,一看,背后冷汗冒出,眉头一挑却笑道:“三十骑马队,三十名步军,不足为虑。”

“不,只有十二骑,强盗三十余。这些是家父送与将军的见面礼,若将军满yì

,以后也好见面。”

朱延平拿起信纸,在昏黄的鱼油灯上点燃,烧成灰烬。

取了信纸过来,刘高旭端来砚台,开始研墨,朱延平提笔书写了很短的一封信,折叠起来递给赵期道:“有客人不请自来,总要做做准bèi

,就不送公子了。”

“好,静待将军捷报。”

赵期、孔有奇出帐,帐外刘文静进来。

朱延平正提笔勾画,脸色很难看,头也不抬道:“晚上有恶客拜访,想借我的人头与军中粮草军械,刘教头,说说要怎么迎接这些客人?”

刘文静双眉紧促:“这些人好大的狗胆!”

冲击军营,还要刺杀主将,这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今晚寅时二刻,也就是三点半,会有三十骑从浏河登岸,从南冲击军营,其中有二十骑是赵家的,意在冲乱营中弟兄。而三虎纠集三十余匪盗,会从塘湾而来,步骑南北夹击,想要的就是我的人头。”

朱延平说着,将地图画好,有些后怕,凝声道:“我们为了省力qì

,至今没有建造栅栏、墙垒,如果今夜不是我的态度合赵家的意思,措不及防遭到马队冲击,真可能会被这些贼子得逞!”

刘文静将椅子拉近,坐在一旁歪头看着地图,手指在南门周围划一圈说:“既然有内应,我们也知dào

他们的动向,失去奇袭意义后,这伙人不足为虑。在这里挖掘陷马坑,这伙马队冲不进来,也是无用。”

整个营区,就是十八顶帐篷相连围起来的正方形,正中就是朱延平的帐篷和三座储备粮草、军械的帐篷。

朱延平在南通道处画个圈,写上马坑两个字,指着东西两门说:“有一点疑虑,按照他们的计划,南门十骑,东西两处也各有十骑冲营,我是担心废了南门十骑,那突进来的二十骑会不尊信诺,给我们继xù

制造混乱。”

一听对方马队还会分散,刘文静眉头皱起道:“不可不防,若把总大人舍得,将东西通道两侧的帐篷给点了,大火燃烧,没几人能突进来。”

刘高旭看着地图,恶狠狠说:“那帮杂碎没几个是好东西,三郎多防备着点没错。”

朱延平皱眉道:“今夜军帐拥挤,看来要匀一些人出去,为别部。教头,你带一百人,在东边这片芦荡里伏着,以作接应,预防万一。”

“另外,大牛你带前哨弟兄去塘湾寻地方藏起来,如果三虎等人上岸,从背后掩杀,断掉他们退路!”

刘高旭摇头:“这差事给韩英或者何家兄弟,俺要跟你一起杀贼。”

“大牛,你是我兄弟,这最重yào

的不是击退贼人,而是擒杀三虎。交给旁人,我放心不下。”

朱延平对三虎的杀心越来越大,这家伙不逃命天涯,却和巡检司的勾搭在一起,竟然还想着报仇,实在是活腻了。

现在,他背后的冷汗还在冒,心中的后怕以及对死亡的恐惧,让他的杀意格外的大。

很快,门外值守的何家兄弟出去,将甲长级别以上的军官喊来,刘文静则领着手下四名教员出营,充当暗哨。

帐内挤得满满,朱延平指着自己脑袋,阴狠狠道:“楼捕头来信说今晚三虎要带着人来杀我,还要抢弟兄们的粮食,杀弟兄们泄恨。楼捕头那边也调集人手,后半夜就会抵达。现在,都说说,我们要逃,还是将三虎留在这里,除掉这个隐患。”

杨春茂脸色大变,朱延平余光一直盯着他,对何家兄弟使了个眼色,何进缓步上前两步,一记手刀突然劈出,杨春茂瞪大双眸,瘫软在地。

一瞬间的变动,帐内有些骚动。

一名与杨春茂有亲的甲长正要询问原由,朱延平狠狠一瞪:“我是为他好,杨二哥与白家兄弟的交情,弟兄们又不是不知dào

。省的弟兄们拼命的时候,杨二哥念及往日交情放了三虎,到时候怎么处置杨二哥?明日我自会向二哥赔礼道歉,先拖出去,余下继xù

议事。”

“三郎做得对,杨二学一回关帝爷放了曹贼,有的是弟兄们苦头吃!”

韩英环视左右说着,朱延平的手段把他惊着了,急忙表态支持。

他还想继xù

当这个哨官,现在卫里的老爷想插一手,朱延平的宗族也想插一手,如果朱延平看他不顺眼,他这个哨官也就到头了。

刘高旭瞪着那些与杨春茂有亲或关系好的甲长,闷声道:“若今晚不战而逃,弟兄们还有什么脸面吃皇粮?州里人也会笑话三郎,笑话弟兄们,巡检司的杂碎也会看咱们的笑话。”

一名甲长一听巡检司就激动起来:“大牛说的对,今晚砍了三虎,打一个胜仗,杀上几个人,也能吓吓巡检司的孙子们!”

朱延平缓缓点头:“弟兄们,我们既然知dào

了三虎的打算,今晚我们有将近三百人,他们撑死三十个,十个打一个,难道还打不过?”

“别忘了,州里可是发了海捕文书,这伙人贼心不死,还冲击军营与谋逆无二!到时候,擒杀他们,州里的赏赐还会少?”

朱延平起身,坐在长条竹椅的军官一个个想着,也是这么回事,都跟着站起来,眼巴巴望着朱延平。

“弟兄们如今是吃皇粮的,这干仗就要多些讲究,不能一冲而上。所以,哨官韩英!”

“卑职在!”

“你率本哨弟兄,并从卫里丁壮中挑五十人,组成别部听刘教头指挥,潜伏在外,等待时机。”

“卑职遵命。”

“刘高旭?”

这头朱延平安排兵力,那头吴塘河上,赵期则对脸色奇差的孔有奇解释:“这是家父的意思,不过这朱延平这种情况还挡不住三虎等人冲击,我们再给他一击。务必要将其亲信斩杀一空,不然消息走漏,我父子也有风险。”

孔有奇脸色阴沉,独目炯炯:“难道不怕其他人故yì

走漏消息?”

“怕,怎么不怕?所以必要时,配合朱延平擒杀三虎等人,务必斩杀殆尽!”

赵期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望着夜空圆月:“如果三虎等人得手后,损失较大,可以顺道将这伙贼人杀了。”

“成,就听三少爷的。”

第39章 蹩脚的战斗

正月十五的明月悬着,营里的弟兄嘴里含着黄豆来回忙碌着。

一座座准bèi

烧掉阻敌的帐篷被搬空,就剩下一个空架子,各处撒上火药或硫磺粉助燃,南门与朱延平帐篷之间,挖了密密麻麻的陷马坑。

陷马坑直径五六寸,深不过一尺,只要马蹄踩上去就会陷进去,又一时抽不出来,惯性会将马腿折断。

二百杆火铳取出,朱延平握着一杆进行填装,装入引火药盖上火门,吩咐道:“用心填装,一轮齐射说不好就能打死他们,弟兄们收尸即可。”

“好嘞,把总大人放心。”

何冲抬头回应一声,负责填装的都是老手。

“快,跟上!别出声!”

甲长低声喝着,带着领了火铳的手下赶到规划的防线。

东西两侧的帐篷会被烧掉阻敌,南北两段帐篷用来藏兵,藏兵的帐篷捅出一个个眼子,一杆杆火铳探出,南端的帐篷瞄向南边,北面的瞄向北边。

这仗,完全就是打伏击,朱延平与刘文静一样,也是火器派。

分在外面的两支部队,为的就是预防万一,同时也是断三虎等人后路的。

穿上鱼鳞甲,朱延平召集军官进行最后的吩咐:“我在正中应对突进来的马队,这伙人没有什么威胁。我会守住弟兄们的后背,所以无论如何,只能向当面之敌射击,若回射,极有可能会杀死自家兄弟。”

他还不放心这一处,逼着每一名甲长重复一遍后,才让这些人散了。

否则,他被自己人的火铳来上一下,他会后悔死。

何家兄弟,何冲指挥南段,何进指挥北段。

朱延平身边,就留下二十余人,刚好能组成两个鸳鸯阵的士卒。

担任火铳手的士卒不需yào

披甲,集合这百人的罩甲也有二十来副,刚好给这些近战士卒穿上。

鲁衍孟的纸甲被苏成穿着,他不放心,还将一条薄被裹在身躯上,用绳索绑的紧紧,身旁就放着水盆,不少人和他一样,都穿着罩甲,裹着棉被。

只要接敌,他们会直接相互泼水,打湿棉被增加防御力。反正他们就是围绕在朱延平身旁战斗,又不负责追击残敌。

杨春茂此时双手反剪,绑在帐内,看着朱延平磨刀,嘴被堵着呜呜咽咽,神色乞求。

“再吱声,办你一个通匪的罪,砍了也白砍!”

朱延平将戚刀收回鞘里,瞪一眼杨春茂后,见他老实了,则闭眼假寐,修养心神。

“将军,寅时。”

没有多余罩甲,浑身绑着棉被的张二揭开帐帘,探头报一声。

朱延平睁眼,保持呼吸节奏:“再有一刻,通报各处弟兄,让他们提高警惕。”

再次缓缓闭眼,给自己打气,脑海中一片恍惚,幻想着自己在杀敌,增加自己的杀意和决心。

浏河东段,十余艘小船溯游而上,船上诸人穿着粗布短襟衣袍,脸上蒙着面巾,手里牵着缰绳,轻轻安抚船上躁动不安的马匹。

正月十五明亮的圆月在空,河水中明月倒影随着水浪而颤抖变形。

吴塘河上,掌灯、陈立夫、三虎等人,挤在五艘抢来的渔船上,顺流而下,直扑塘湾。

掌灯戴着猪八戒面具,手里提着一把剑,站在船首吩咐:“人马聚在一起,颇有动静。不如一分为二,破开军帐杀入,到时人命归西,镇海军伤者惨呼,更能夺其士气,增其惶恐。”

“就依先生!”

三虎目光死死盯着月色下,一片霜华的营区,头也不回。

陈立夫手里提着大砍刀,低声笑说:“先生好计谋。”

掌灯回头对他笑笑,不言语。

南岸,十余艘船只先后靠岸,一名名骑士牵着马跳入河水没膝的河滩。

孔有奇翻身上马,拍拍马脖子,从马具上取出骑弓,抽出箭矢检查一眼,对身旁望过来的老弟兄缓缓点头。

这里除了他的二十人,还有巡检司各家子弟充任的骑士。毕竟培养家丁为骑卒,实在是不划算。

“张兄弟发号,到时张兄弟从南冲,我们兄弟分别从东西对冲,冲进去就纵火,只要这伙新军乱了方寸,一片惶惶之际,我们才能减少损失。”

一名穿着罩甲的骑士点头,手里举着烟花道:“红色烟花,各队争相冲营,绿色烟花,或连续两道烟花升空,弟兄们撤军。”

“若先放绿色烟花一道,那就是情况有变,弟兄们分散撤离。”

三十余骑散开,马蹄轻踏,隆隆作响。

“绑火箭,依令而行。”

孔有奇紧勒马缰,手下人停下来,取出布条缠绕在箭头,另有一人下马,将一坛火油高举着,让所有人将火箭蘸油。

赵期虽然练武十年,也参与过巡检司的械斗,可冲击军营还是第一次,虽然不会加入进去,可就是止不住的激动,感觉自己浑身肌肉、肉筋都在跳动,心慌不已。

所以手抖着,给自己的箭蘸火油。

行动的时候,只有孔有奇能下令,因为这人经验丰富。他跟着来,也有学习的意思。

“将军,寅时二刻。”

朱延平听了,将桌上的头盔提起扣在脑袋上,绑紧盔带,还有一双随盔甲发下来的鹿皮手套,也一并戴上。

左手按在刀柄,右手提起一坛酒出帐,帐外月色下,二十余名弟兄望着他,有人紧张,有人兴奋。

“旁的不说了,跟我杀贼就是,今夜我们同生共死一番,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亲兄弟。”

说罢,抱着酒坛仰头饮酒,酒水哗啦啦流下来,来了几口递给身旁张二。

张二双手抱住酒坛,张嘴龇牙喘着大气,在弟兄们目光下,他紧张的有些脸红,不知dào

说什么,便嘿嘿一笑仰头喝酒。

一坛酒走一圈,喝光了,其实朱延平一口酒都没喝,他不需yào

这个东西壮胆,给他壮胆的是将来美好的生活。

“今夜,我若临阵后退一步,犹如此坛。”

说罢拔刀,戚刀劈碎酒坛,朱延平环视每一个弟兄道:“跟着我冲就是,莫落单了。”

“三……三郎身先,弟兄们哪有不从的道理?”

苏成左手臂套着藤盾,右手提着刀,挤出一丝笑容。

“咻!”

破空声传来,朱延平扭头南望,只见一朵红色烟花升起,绽开,红的璀璨。

“杀啊!”

南边传来隐约的杀喊声,东西两边一串串火点飞来,彼此似在追逐,火箭落在帐篷上,瞬间东西两段军帐就燃起大火,劈哩啪啦一阵响,火魔窜起,在夜风中舞动。

一盆盆冷水被军士们举起从头顶浇下,浑身冷的打摆子,血液却因酒液而沸腾,抄起刀盾,环绕朱延平。

南段,何冲握着的火铳帐壁,眼睛透过小孔观察,看着月色下,河水哗啦声、马蹄践踏声中出现的十余骑,压低声音道:“准bèi

!”

“嘭!”

有人提前开铳,何冲脸色直接就青了,暴喝一声:“发!”

“嘭嘭!”

一连串爆响从南端帐篷里爆fā

,帐外更是被铳口喷射的火蛇照亮一片。

五十余人的齐射,瞬间爆fā

出来的声响,直接惊得二三十步外的马队乱了阵脚。

很失败的一次齐射,只有三骑落马,不知dào

是打下去的还是受惊落马。

紧握着马缰,一名张家子弟身子一颤,胸口被飞行中变形的铅弹打出一个拳头大的缺口,血液喷溅,随即落马。

被身后一骑经过时,铁蹄踏下踩碎了头颅。

“有诈!”

一骑呼喊着,可短短的距离根本停不下来,余下八骑再怎么努力,还是连成串冲进了营区。

一片马匹哀嘶声,交错、密集的陷马坑,让冲在最前的四骑折断马腿,骑士被甩下马匹,摔的晕七八素。

“随我杀贼!”

这些人就在朱延平南二十步,高举戚刀,朱延平大吼一声迈步就冲。

帐内何冲一把弃了火铳,吼道:“快去帮三郎!”

南边开铳,北边发xiàn

动静,也立kè

开铳,何进管都管不住,一片火铳声中,三虎带着人毫发无损的冲了进来,火光中他举刀高喊:“向南杀出去!”

“三虎,掌灯先生不在了!”

一人回头看一眼,带着哭腔大喊。

三虎没理,迈开步子向着最中间跑去,看到了插着红色盔旗的朱延平,他不会再逃了。

戚刀高举,朱延平对着一名瘸腿,提刀对他砍来的落马骑卒砍去。

双刀碰撞,铿锵作响。

那人被朱延平一刀劈飞手中刀,身子被刀力惯性带着向前扑倒。

朱延平毫不犹豫又是一刀劈下,劈到这人肩上。

“啊呀!”

痛呼一声,这人双手握住刀身,抬头,蒙着脸的双眼露出乞求,求生的渴望。

一瞬间,朱延平想松手放过这人,余光撇到一名弟兄被砍伤,眦目大吼:“杀贼!”

我杀的是贼,是匪,不是人!

双臂用力,将骨肉卡住的戚刀抽出,对面这人双手也被刀刃割伤,血液直流。

抽出刀,反手一记横砍,刀锋划过,对面之人半截脖颈被切断,捂着咽喉倒地。

冒着热气的血液喷出,淋了朱延平一脸。

“去死!”

一把刀刺中胸口,震的朱延平向后退了两步,持刀那人身上瞬间就挨了两刀,朱延平握着戚刀又扑上去一顿砍,二十余人并肩合力,一眨眼的功夫将垂死挣扎的落马四骑砍死。

余下四骑背后生路被何冲等人挡住,向营区内冲去,不断有人被陷马坑绊倒。

“别杀我,我是……”

何冲举着的刀挥下,担心不死又是两刀补上去。

“三郎小心!”

扭头四望的张二见身后杀来一伙人,亡魂大冒,高喊之际转身一刀劈出,被三虎一刀劈飞手中刀,左臂撑起藤盾防着三虎身后贼人砍来的刀刃,嘴里大喊着:“三虎来了!”

一心报仇的三虎,一连三刀劈开挡路之人,朱延平回头瞅见时来不及挥刀,只能转身,借身前的甲片防御这一刀。

三虎一刀没刺进去,双手握着刀柄一转,刀刃向上一提。

锋利的刀尖在朱延平鱼鳞甲上划出一道火星,朱延平下意识向后仰头,刀尖贴着他下巴划过。

苏成侧身顶着藤盾撞过来,将三虎撞的踉跄两步,其他人才发xiàn

背后有人杀过来,转身举刀砍了起来。

朱延平也被惊得不轻,见族兄被两人追砍,想要过去救回来,而三虎歇斯底里长吼着,瞪着双目对他扑来。

第40章 麻烦了

“杀!”

戚刀劈下,与三虎对砍一刀,两人提气又是一刀对砍。

一连几刀,屡经战阵的戚刀本就伤痕累累,折断。

三虎一刀劈中朱延平左腹,隔着束甲大带与鱼鳞甲片,他就是砍不进去,恨的三虎抓狂。

“去死!”

握着尺长断刀,朱延平捅进了三虎粗麻孝服遮挡的胸膛,用力一拧,疼得三虎弃刀,朱延平再踏前往深一刺,双手握着刀柄狠狠一拧,旋转。

三虎胸前的骨骼被刮到,呲呲作响,胸腔内更是被绞成一团碎肉。

嘴里流着血,三虎盯着朱延平,露出狰狞的笑,似在自嘲:“被人卖了……”

抽出断刀,朱延平心疼的长啸一声:“老子的刀!”

反手一刀,削了三虎半截脖子,解除了他的痛苦。

营垒外,赵期看着火光,突然身子一颤,低头看着胸口突出来,染血冒着热气的刀刃,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艰难扭头去看孔有奇。

孔有奇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道:“好好的事情,让你们父子弄得一团糟。上路吧,下辈子别自作聪明。”

刀抽出,赵期的血液与力qì

,飞速顺着贯穿伤口外涌。

他想问明白原由,就是没力qì

张嘴吐气,视线发黑,身子摇摇晃晃就要栽下去。

孔有奇扶住赵期还在抽搐的尸体,放稳后,抽了一鞭,马匹驮着赵期尸体,四蹄迈动小跑起来,在月华笼罩,蒙霜的地面上流下一串血迹。

一伙人向西跑,在这里河畔遇到掌灯,掌灯手里提着陈立夫人头,站在船边望着孔有奇。

孔有奇翻身下马,走近了才说:“今夜这事窝囊,搞的跟过家家似的。”

“没法子,人心不齐各怀鬼胎。将马留下,送给朱延平。”

掌灯将人头甩到河滩上,转身摇头:“恐怕公子那里不满yì

,不过巡检司还可以再用用。”

“成。”

孔有奇一挥手,二十余骑下马,带了弓矢、短刀淌水上船,留着二十余匹马在河边饮水,有的马还嗅嗅陈立夫瞪大双眸的头颅。

随三虎而来的乡贼见三虎死亡,向北突围,冲散何进那一伙人,最后被刘文静与刘高旭两拨人堵住,乱刀砍死。

“快过河找医师来!”

朱延平将布条在祝家烧酒里泡了泡,给大腿挨了一刀,皮肉外翻的张二包扎。张二嘴里咬着筷子,脸色发白渗着汗珠。

“记住,布条要在酒里泡了才能用!”

染着血的手拍拍一人肩膀,朱延平回头对张二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起身去一旁检阅斩获。

二十六具尸体一字摆开,刘高旭那边又搬来一具无头尸体。

“没有活口?”

朱延平眉头皱了起来,一旁何冲龇牙道:“这伙人下手毒辣,弟兄们收不住手。”

“弄明白这些人身份,统计名册及受伤弟兄名册,速速通报州城!”

刘高旭将九环大刀交给手下人,走过来问:“三郎无碍?”

“没受伤,我这有四名弟兄受伤,你们那呢?”

“这帮人逃出来丧胆,没有反抗就被弟兄们宰了。”刘高旭说着,搓一把脸上的血渍,指着那具无头尸体说:“有些奇怪,明明上岸的有三四十余人,最后一拨人平白不见了。杀了溃敌,俺带人去查看,就发xiàn

了那具尸体。”

“三郎,看!”

一名打渔出身的汉子夜里视力好,指着缓缓过来的马匹,神色窘迫的何进带几人小心翼翼过去,握着狼筅捅了捅马上伏着的人,没动静,干脆一推,推下去。

见是个死人,几人拖过来,借着火光一看,朱延平倒吸一口冷气,目光凝着:“这回麻烦了。”

刘文静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本以为巡检司的人胆子够大了,结果还有人胆子比巡检司还要大,将巡检司和他们镇海军一起算计了。

随后在苏成的建议下,一袋袋粮食被搬到砖窑里面,准bèi

向州里哭穷。

然后,在工地那边发xiàn

了二十余匹马,与那枚首级。

一切诡异的事情压在朱延平心里,三虎临死前所说的被人出卖他可以理解,可赵期的死亡,以及陈立夫的死亡,以及逃走的那些人,都是想不通的谜底。

不过有一点,非常的明显,知dào

赵期身份的人都能想到,那就是巡检司一定会来找麻烦,不死不休那种。

其他的帐篷也被点燃,浏河北岸的大丰村发xiàn

这里的情况,也将村里的烽火点燃,一村村朝州城蔓延过去。

此时州城还是一片灯辉,街巷胡同里处处散着酒香。

开阳酒楼内,楼彦章与六房书吏一起打着麻将,上头雅间里,州里的官员也一起打着麻将,有没兴趣了的就开个房间,自有请来的名妓陪伴。

这里除了衙门里的人,也有太仓有头有脸的士绅,一起乐乐呵呵玩乐着,享shòu

着太平、奢华之乐。

一名班头醉醺醺,鼻子红着,近乎是爬着到了二楼,扑倒在牌桌前,抱着楼彦章的靴子抬头摇晃着脑袋:“头儿,出事了。”

“三万。”

打出去一张牌,楼彦章低头笑骂:“少来唬我,又输光了?”

“不……不敢,真的头儿,娄江那……那边起火,烽火一路烧来。”

楼彦章儿子楼靖边疾步登上二楼,楼梯噔噔作响,惹人眼目,上前抱拳道:“父亲,娄江大营大火延绵,大丰村王家遣快马来报,说是有火铳声。”

楼彦章将自己的牌压倒,揉揉眉心问:“还说了什么?”

“据说有人在大丰村无赖何富贵家里见了三虎等人,别的不知,孩儿已派快班的弟兄去查看了。”

“去召集各班弟兄,开启鼓门,真有情况登楼敲鼓!”

城中鼓楼不能随意敲响,尤其是今夜。

将扣着的牌推散,楼彦章对在座的书吏们说:“这局算咱输了,我去通报老爷,几位也做些准bèi

。”

说着,将三吊铜钱推过去,起身去三楼。

陈如松不喜欢打牌,与夫人一起猜字谜,输了的饮酒。

楼彦章的消息,让陈如松脸色直接垮了:“三虎好大的狗胆,竟敢冲击军营!那朱延平也是绣花枕头腹中尽草!连军营都被人烧了,本州要他何用!”

很快,镇海军的快骑抵达州城,今晚城门敞开着,尤其是西门,因为连绵成串的烽火,导致这里的衙役及临时征调的各家家丁做好了准bèi

,见镇海军军士赶来,就小跑着领到开阳酒楼。

“这是我家将军亲笔书信!军情如火,还望知州老爷早作决断。”

送信的是骑术教员,单膝跪地双手将信递给楼彦章。

陈如松指了指一旁的茶壶,王师爷倒了一杯茶过去给这军士。

接过信,陈如松眼皮一抖,信封上竟然染着血迹,抖开信纸后一目十行,脸色严峻,冷哼道:“贼子狗胆包天!”

正要询问,又有一名军士赶到,带来一封信,看完这封信,陈如松脸色直接就黑了,转手递给楼彦章,楼彦章看完后倒吸一口气,没想到巡检司的人也掺合进去。

看着那一串名单,为首的就是巡检赵举的儿子赵期,其后是巡检司各家子弟如陈立夫等人的名字。

巡检司掺合进去不算意wài

,让他们无语的是,朱延平竟然一口气将这些人都杀了,这消息传到巡检司,巡检司还不炸窝?

镇海军这伙新军整整杀掉了二十八人,将来犯之敌全部斩杀,一个活口都无。

王师爷看完这两封信,心里发寒,感觉自己拿朱延平的银子有些烫手。

这才几天的时间,这位爷先杀了两个,现在又杀了二十八个,还都是骑马的马队,这么多的人命可是能惊动朝廷中枢的数据。

可这不是剿匪击杀的数据,而是盗匪冲击军营产生的数据,什么人会冲击军营?

这是明明白白的造反行径,谁敢把这事往上报?难道告sù

朝廷,自己治理地方不力,有人谋逆造反?

可现在捂得住?巡检司那头肯定要报复,然后坐看巡检司与镇海军火并,产生更大的伤亡?然后闹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可他们真没能力阻止巡检司,他们的底气是朱延平所部的镇海军,可现在巡检司的人就是要找镇海军的麻烦。

压下心头的惊恐,陈如松饮一口酒压惊,询问:“营中将士们折损多少?”

他必须要知dào

朱延平剩下的战斗力,如果不行,他准bèi

从苏州那边请一营兵马过来震慑巡检司。

“回禀知州老爷,贼人纵马入营就四处点火,各个营帐与军中储备粮草、器械燃烧殆尽。我家将军临危不乱,聚合弟兄们在营中抗击,全歼来犯贼子。弟兄们折损不大,多有烧伤,重伤不过三四人,轻伤十余人,并无为国捐躯者。还请老爷征调医师赶赴营中,救治伤员。”

楼彦章眉头皱着,难以置信问:“没有弟兄那个?”

“一个都无,我家将军机敏重军法警备,我们兄弟向来都是枕戈待旦。故而贼子纵火虽引发混乱,但弟兄们抱团抗击,并无折损。”

楼彦章等人互看一眼,没想到朱延平遇到夜袭,竟然所部没有一个阵亡!

“朱将军有名将之风范!”

陈如松脸色恢复正常一些,都以为是朱延平有了大损失,才将这些冲营的人给杀干净泄恨。既然朱延平有这么强dà

的战斗力,那么巡检司的报复,也在控zhì

范围内。

他们都怕巡检司报复镇海军,并将镇海军击溃。一旦那样,为了捂住这个事情,他们还必须向巡检司妥协,向巡检司卖好不说,还要帮巡检司擦屁股。

否则捅到朝廷,别说他这个知州,就连苏州知府也要卷铺盖走人。

贼人冲击军营,比地方军士哗变以及暴民冲击衙门还要严重。

“楼捕头,快找些医师赶赴营中,并问问朱将军所缺物资。”

陈如松必须要保证朱延平所部还有战斗力,起身踱步对王师爷说:“召集六房,另外找各家士绅聚集各家家丁入城协防,就怕这巡检司携众而来,恶人先告状!”

“还有,你亲自去趟苏州,这事还需与张知府通通气。”

第41章 全府震动

官场上,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天色还没亮,苏州府的文武官员就知dào

了太仓州发生的祸事,个个乍舌不已。尤其是苏州的游击将军和守备将军,他们很清楚夜里被劫营的恐怖性,尤其是对一伙新军来说。

而朱延平这个新冒出来的把总,竟然以没有阵亡的损失下,斩杀了来犯的所有贼人,这种统军手段,让他们敬佩以及恐惧。

张薄、张采等人也知dào

了娄江的事情,他们的消息是从家里传来的。

“这位朱将军当真勇悍,据说这回他本人就斩了四人。”

张采打着酒嗝,周围苏州府的士林俊彦们一个个醉醺醺,多保持沉默免得酒后失言。

张溥只饮了一点酒,反复翻着信,说道:“他可惹了个天大的麻烦,这回那些官员又该头疼了。”

“对付贼人,就该行霹雳手段!难道因为那赵期的父亲是巡检,就不杀?”张采酒劲发作,呵呵发笑:“不愧是我太仓英杰子弟,魑魅魍魉就该一扫而空,还地方一个太平清静!”

他们顶上一层的雅间里,鲁衍孟佩戴白玉面具,一身锦绣摇摇晃晃听着小曲,良久轻轻一哼,笑道:“本公子总算知dào

为何辽东会连战连败,不是建奴强横,而是辽军内部不齐所致。”

阿九抱剑横在腿上,为鲁衍孟斟酒:“公子所言有理,听说前年入冬,老奴扩土千里,收辽民二百万。因粮秣不足以过冬,便夺辽民口粮,并斩杀无粮之人。去年冬季,一斗粮价值八两银子,一石八十两,内部窘迫可想而知。”

阿九为自己斟酒,神色疑惑:“真不知dào

,他们哪来那么多银子?”

鲁衍孟冷哼一声,不屑道:“前线将士饥饱不定,无良商旅走私贩粮于建奴,谈及此事我都脸上蒙羞!建奴自然有银子,不然你以为江南豪商、北京勋戚们吃的人参,穿的貂裘是哪来的?”

“我那学生才能有限,连他都能大破乌合之众,更别说那老奴,别忘了,此獠可是李成梁那个辽东王一手调教出来的恶犬。”

带着笑意,鲁衍孟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那个宝贝儿子李如松战死后,其他八个草包儿子无人能制老奴,这才导致辽东败绩连连。”

阿九听了摇头,举杯道:“不谈这些,公子请。”

“好,不谈这些冲心俗事。”

梅竹屏风外,名妓寇青桐十指弹拨琴弦,皎洁面容上带着恬淡微笑。

她已经被八十两黄金赎身,听里面那位公子言辞,也是有大来头的,她感觉自己会脱离苦海,不会像那些赎身后的前辈一样,沦落街头,卖肉度日。

娄江,营内陷马坑被填平,只留了各个出入口的陷马坑。

不少士卒脸上蒙着布巾,伪装烧伤躺成一片,这可是可以和州里要抚恤的机会,朱延平恨不得弄上一百多伤号。

楼彦章还没来,他召集营中军官,劈头盖脸骂着:“弟兄们新从军伍,有些地方有疏漏,我可以理解。如南段防线,何冲未下令,就有人擅自开铳,结果未能一举击杀那十二骑。”

“可北段呢?三虎等十六人靠着两条腿跑过来,硬是没打死一个!结果我与弟兄们扫荡营内敌骑,背后若不是张二哥提醒,保准会被三虎打个措手不及!”

战后听了各处的报gào

,朱延平推算战斗进展过程,不由大怒,怒火冲心。

按着他的计划,南段的马队,如果配合的好,完全可以在他们在通道前十步左右,被一轮齐射打残,随后何冲就能解决这伙人。

至于北段出口,何进也该能一轮齐射杀个七七八八,结果愣是没有干掉一个。连他本人都要参战,如果不是鱼鳞甲质量上乘,三虎等人又没有破甲的武器,他今晚可就倒霉了。

他虽然气恼手下人不争气,可真zhèng

让他发火的原因是,他和巡检司的人都被算计了,连背后人都查不到,也可能是巡检司的苦肉计。

可后面缴获的二十三匹马又让人疑惑,这可都是优良战马,每匹能卖三四十两的上乘货色。别说没有船渡河,骑着马又不是渡不了河。

就算带不走马,按他的推算也该杀了这批马,为毛还要留给他,给他增加战斗力?既然好心给他增加战斗力,又为什么要算计他?

他想破了头,就是想不通,心里憋屈自然要发火。

“我会根据州里给的补助进行奖赏,却要剥夺何进奖赏,另加到张二哥头上,何进你可心服?”

何进单膝跪地,俯首:“心服口服。”

给了惩罚,这事也就揭过了,他就怕不给惩罚,他做的事情实在是让他本人,连带朱延平都感觉脸臊。可他实在是控zhì

不住手下人。南边一开铳,他那边看到人影就开铳,一个都没打中,实在是说不过去。

“原本这回要提拔你们兄弟当个哨官,你还是继xù

当我的旗手,何冲为右哨哨官。”朱延平说罢,何冲单膝跪地拜谢,何进心里最后一点怨气也没了。

“将军,浏河有船从东来,打着灯笼。”

一名教员跑过来拱手,今晚朱延平一人就斩了四人,并且本部无一阵亡,这种战绩和胆气,这名教员心服。

其实乱刀砍下去,没几个人敢要这军功,都担心被贼人的宗族报复,有两人也被朱延平砍过,没人认功,推来推去,推到了朱延平脑袋上。

楼彦章带着衙役从娄江南畔登岸,他提着灯笼看着河滩上的马蹄印子来回数了数,对儿子说:“果真如此,足足有三十余骑!”

“这么多?巡检司的马队全来了?”

“说不准,看看那朱延平怎么说。”

为了将那二十余匹马算成缴获,朱延平已经将塘湾的脚印给抹除了,就连给陈如松的信里,写的也是全歼三十骑。

这种说辞,更让陈如松认定,今晚出动的可能主力就是巡检司的马队。那三虎,可能就是一个幌子,甚至是巡检司给三虎借马,增加三虎等人的战斗力。

朱延平身上鱼鳞甲蒙着一层血渍,楼彦章还受得了这血腥,余光偷偷打量,见几处刮痕,这才确认这朱延平确实是冲在最前面的,没有弄虚作假。

军中将领虚报战功,买下面士卒的首级功挂在自己头上,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跟着朱延平看了看几名重伤员,楼彦章道:“三郎,这回有什么需yào

的尽管开口,巡检司这事做的过火,老爷支持你收拾巡检司,明日府里也能调拨一批军械补充过来。”

巡检司做的这事情,犯了苏州府所有大员的忌讳。这事捂不住,所有人都要丢乌纱,不搞掉巡检司,这些老爷们以后睡觉,都睡不踏实。

“药材、粮食最为重yào

,我的弟兄明早连吃的米都无,这些都需yào

州里补助。真是有愧陈大人信任,杀了贼人却未能保住粮食,就连前辈昨日送来的军械,也都没保住多少。”

四周的军士,还在扑火,从灰烬里寻找能用的东西。

“没折了弟兄就是大功,弟兄们的命比物资重yào

。”楼彦章说着,看了一眼一袋烟熏的发黄的米,扭回头继xù

说:“过不了一个时辰,州里会拨来粮食,药材我已带来了不少,不够再调。”

“如此多谢了,都怨我当时胆怯,未能除恶殆尽。否则,也不会有今夜这等恶事发生。害陈大人佳节扫兴,实在是罪过。”

朱延平与楼彦章来到竹棚下,勉强算是个招待人的居所。

楼彦章入座,有些为难道:“三郎今夜立下的军功,足以当个一方守备。不过,三郎可想过这事传到朝廷,朝廷会怎么处置我家老爷?”

朱延平在南京大营有人,刘行孝那头关系是通天的,楼彦章乃至陈如松都不敢强逼着朱延平封口,一旦捅上去,陈如松会倒更大的霉。

见朱延平低头思考没有反驳,楼彦章继xù

说:“这事传到官面上,我家老爷,知府大人都难逃抚民不力之罪责。如果三郎能舍弃这军功,我家老爷能保三郎一个举人功名,待三郎有了举人孝廉功名,即使明年会试不利,我家老爷也会为三郎某个守备的差事。”

楼彦章所说的,朱延平并不怎么心动,缓缓道:“我那师尊,已去南京拜访友人,近期会谋个监生的差事给我。”

楼彦章差点被自己的润喉口水噎死,眨眨眼睛,心里发苦,只能另外出筹码:“这样可好,这个军功给三郎留着,算是三郎剿匪之军功。到时候知府大人与我家老爷一同向南京兵部保举,刘将军也稍稍使力,说不得能给三郎捞个守备的差事。”

“你看,这巡检司已经没了存zài

的意义,这太仓也不平静,这里是漕运重镇,增设一营兵马,裁撤巡检司,兵部那里也说得过去。”

地方乡试,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里分为县试、府试和省一级的院试,县试前几名,府试都是能过的,有个什么名次看考官的意思,但绝对是能过的。

同理,府试时若有个好名次,院试时也是能过的,毕竟人多少也会有个发挥失常的时候。话是这么说,实jì

上就是上面给下面人的示好。当然,下面也要会做人,否则别指望上面给你这个好处。

苏州知府比陈如松还要担心这事捅上去,苏州知府这可是一个天大的肥缺,可以排到肥缺排行榜前二十,谋到这个差事不容易,张知府为了保住这个位置,动力比陈如松还要大。

不就是科场舞弊吗?这种事情还少?

朱延平低头沉思,鲁衍孟那边是一个路子,这边也是一个路子,脚踩两条船才安稳。而且,军功能保住,考不上进士,他也有个吃饭的地方。

对于考进士,他纯粹想着的就是舞弊,他连八股文都写不通顺,别说考进士,就是县试他都没把握。鲁衍孟只教过他四书五经及《资治通鉴》,并没有教他怎么写八股文。

缓缓抬头道:“就依前辈,我受陈大人赏识,自该为陈大人分忧。如果衙门里方便,想要一些到大同镇的路引。”

“大同镇?”

“嗯,想弄些布匹去大同售卖,收些皮子回来制成皮甲。今夜弟兄们多数无甲,若有轻便皮甲,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受伤。”

这么多人受伤……听到这话,楼彦章眼皮子跳了跳,都没阵亡了,你还想着无伤?

见朱延平说了个小小的条件,楼彦章故作为难一番应下了。

谈判起来,他也怕朱延平全盘接受他的条件而不提自己想要的,这样的谈判让他会感觉到朱延平对这事不上心,不上心就意味着可能会变卦。

不怕朱延平提条件,就怕他不提条件。

没办法,巡检司捅下的祸事牵连实在是太大了,而朱延平又是关键中的关键,不让朱延平满yì

,一大票老爷会睡不踏实。

估计,在搞掉巡检司之前,全苏州府的老爷们,没几个会有兴趣睡觉。可能,南京那边的大佬们,也在看这边的笑话。

上面人知dào

归知dào

,没有正规的公文报上去,那上面人知dào

就是不知dào

……

就像学生早恋,老师知dào

归知dào

,不过分就成,如果有人打小报gào

,那就要处理一下……

第42章 苏州最强

天亮,朱延平领着十余骑带着二十车粮食来到卫里。

卫所衙门没人,陈世清等人还在州城没回来。

“三郎回来了哈!”

一户早起的人家正收拾着院内堆积的粪肥,家里丁壮提着粪耙刨着,见了隔着矮墙招呼一声,忙完这些,他还要去娄江帮工。

何进驱马过来,龇牙道:“黄家老哥,准bèi

称手的家伙!”

“啥事情?”

“昨晚半夜三更的,巡检司的杂碎与三虎那伙贼人偷营,弟兄们的营帐、物资都烧没了,巡检赵举的三儿子也被我们弟兄砍了。三郎就是召集乡亲们,去打巡检司的人,这叫先下手为强!”

黄良善一听这话瞪目,问:“弟兄们有伤亡?”

“左屯总旗张家张二哥腿挨了一刀,其他伤不重,弟兄们砍了二十八个巡检司的恶棍。州里和府里都支持我们打巡检司,只要今天打赢了,以后就没巡检司的鸡毛事!”

“这事好,跟他们拼了!”

卫所衙门前,朱延平骑在马上伫立,手里提着枪槊,看着大门被撞开。

何家兄弟拿起鼓槌奋力锤击一面陈旧的牛皮大鼓,鼓声隆隆,卫里各家丁壮管事的放下手头活计或翻身起床,朝衙门汇聚。

卫里老医师就在旁边,清梦被搅,拄着拐杖出来要骂,见朱延平一干人都带着血迹,中气十足回头喊:“大中,快拿药箱来!”

“秦老先生,弟兄们没伤,受伤的已有州里来的医师救治。”

周围卫里乡亲越聚越多,低声议论着,朱延平翻身下马两步登上粮车,手中枪槊指着东边吼道:“乡亲们!巡检司的人见不得我们卫里的抬头!昨晚,他们派人汇合三虎来娄江烧杀,都被弟兄们给杀了!”

“三郎!俺家里当家的咋样了?”

一名妇女眼巴巴望着,杨老汉也是抬头问:“三郎,我家老二呢?”

有家属在军里的,都急着询问,乱糟糟一片。

“每个都在,就张二哥腿上挨了一刀!乡亲们,巡检赵举的三儿子昨夜死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今天,楼捕头会帮着我们,一起平了巡检司!”

“只要今天打败他们,州里就会裁撤巡检司!以后,我们卫里人会接管巡检司的差事,吃公家饭!”

朱延平一句一顿,抬脚跺着脚下粮食:“现在我就缺乡亲们助威,为军中儿郎摇旗呐喊!每去一名丁壮,我给五斗粮食!”

他整整拉来了六百石粮食,太仓州里有的是粮食,上下合计做做账,别说六百石,六千石粮食也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州城衙门外,镇海卫佥事陈世清五官扭曲了,杨国锐则笑眯眯站在他面前。

“你们知情不报,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吧?”

“胡说,我家老二根本不知dào

。”

“可三郎不这么想,不然怎么会独自带人去卫里拉人?”杨国锐笑吟吟,摸着胡须轻声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再不去,今天的损伤就大了去。”

陈世清脸色僵着,神态颓废:“赵巡检的儿子死了,他的心腹也被朱延平杀了干净,谁能劝住他?”

“那就杀了他,将一切罪过推在赵举的头上,大不了换个巡检。如果真打起来,事情闹的必然不可收拾。”

说完,杨国锐转身就走,进了州衙门。

恭恭敬敬坐在下首,信心十足拱手对陈如松说:“大人,卑职有七成把握,能消弭这场兵灾。”

“幸苦杨镇抚了,以后巡检司方面,还需杨镇抚多多照看着,别再出现这样的祸事。”

得到承诺,杨国锐告退,他还要去趟州城北端的巡检司镇城,不弄个替死鬼出来顶罪,巡检司上上下下都没好处。

巡检司已经乱了,镇海军昨夜的战绩已将他们吓坏了。

就连赵举也不知dào

,还以为自己儿子没有告sù

朱延平那些机密,他和下面人一致认为,是镇海军太强了,导致劫营失败,镇海军没死一人,反倒是将上岸的人都给杀了。

至于为什么州城消息里的斩获名额为二十八人,他们推测是州城也被数据吓坏了,不敢报太多,说个二十多人就够了。

面对这么强的镇海军,巡检司没有一点信心。他们现在才觉得,也认知到自己就是盘问路人,收点好处,做点走私生意的地头蛇,哪能和朝廷正规的兵马打仗?

一个个没有战心,又担心州城处置,还有人为子弟的损失而愤nù

,可谁都不敢再提找镇海军麻烦之类的事情。

孔有奇的马队有多么的强,他们是知dào

的,结果这伙人死的不明不白,他们谁都没信心再去冒犯镇海军,冒犯朱延平。

州衙门,陈如松闭目养神,他虽然鼎力支持朱延平除掉巡检司,可又怕朱延平大开杀戒,造成更大的麻烦。

所以,杨国锐闻风而动上门自荐,他决定给巡检司一个机会,给杨国锐一个机会。

镇海军在朱延平的率领下,展现出来的杀气让陈如松很不喜欢,他不想废了巡检司这条狼,再让镇海军这头虎独霸。

之前是慌了手脚,担心巡检司怒火冲昏头去找镇海军麻烦。现在巡检司颓势展露,陈如松才觉得要改变一下方针。

“老爷,若巡检司这边敲定,如何让镇海军息怒,也是一件事情。”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王师爷没想到州里的态度一转,竟然想留着巡检司牵制镇海军。

“朱延平得到了他想要的,镇海卫其他人都是老实人,从巡检司抽出点油水给镇海卫,这事也就平稳了。”

陈如松也摸不准朱延平的意思,担心这个年轻人贪得无厌,不过场面话要说,不然未免有些脸上无光。

镇海军昨夜杀的人还好运作遮掩下去,如果镇海军与巡检司再火并一场,实在是不好遮掩。毕竟官场上,人人都有朋友,也就有敌人,看不见的竞争者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摸着胡须,陈如松问:“张知府是如何说的?”

“府台大人震怒,说是要严惩巡检司。另外,也表示愿与老爷共进退,将此事遮掩下去。”

“场面话而已,既然府台都无意裁撤巡检司,这事州里也就不忙活了。去寻那朱延平,将州里的意思带给他,说这是府里的意思。我还会一如既往支持他练兵,只要巡检司老实下来,他所缺的物资,会源源不断拨付于他。”

王师爷拱手,陈如松补充道:“告sù

他,府里、州里,只想看到太平。”

不论陈如松有多么大的抱负,作为一个官员,维持境内平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减少自己的麻烦,都是本能要考lǜ

的东西。

他已经给了朱延平好处,他不能让朱延平由着性子来,尽管朱延平去卫里拉人助威,还是他默认的结果。可一旦更好的选择出现,他会毫不犹豫的改变方针。

很没有节操,这就是此时的官僚。

朱延平从卫里一口气拉了一千三百多的丁壮,小到十四五岁,大到五六十岁的弱丁、老丁也跟着出来,不少健妇也提着扁担、锄头跟上,跟着自己的男人、亲人一起去巡检司镇城。

算上女眷,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接近两千人,一路上浩浩荡荡,道路两旁的村子问都不敢问,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这么多人的把你抢了,告到州城也是没用。

大丰村,刘文静望着东来的密密麻麻人群,头皮发麻:“弄不好,这就是一场民变!”

鲁衍孟粗布棉袍望着,下意识手按到了刀柄上,当年就是数不尽的变民,喊着往生极乐的佛号,疯了一样拿着锄头、粪耙攻破城池,将他的一切毁了。

青帜战旗飘扬,朱延平提枪跨马在前,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跟着的乡亲,毫无队列秩序可言,但人人都憋着一口气,那就是狠狠收拾一顿巡检司的人,最好能像朱延平说的那样,将巡检司的人取而代之。

刘文静领着屯在大丰村的二百多人加入,为前驱开路。

鲁衍孟骑着一匹马,来到朱延平身旁问:“你现在准bèi

怎么收场?”

“现在乡亲们众志成城,又有陈大人鼎力支持,平了巡检司,这事就完了。”朱延平不觉得有问题,再说他召集卫里乡亲可是州里支持的,不然他哪来的粮食?

鲁衍孟回头看一眼后面跟着的乡亲,脸色严峻:“你好好想想,如果是巡检司的人贼心不死还要逞强,自寻死路,你这样做,无可厚非。可现在,巡检司的服软了呢?他们怕了你,你说陈知州还会让你平了巡检司?然后你一家独大?”

朱延平神情一僵,想了想问:“难道州里就这么放过巡检司?赵期死了,他老子会善罢甘休?还有那么多的巡检司子弟也死在我手,他们能忍气吞声?”

鲁衍孟嗤嗤发笑,看着有些茫然想不通的朱延平,道:“徒弟,你昨夜那一仗打的漂亮,被劫营还能无损斩杀来犯之敌,你好好想想,这样的战绩有几人能达到?当年的武毅戚公初阵,也不见得比你打的好。你的战绩,已经将巡检司的人吓瘫了,以后哪怕巡检司继xù

存zài

,在你面前比狗还要乖顺。整个苏州府,从昨夜起,你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就是南京大营,也会把你当个人物!”

想到昨晚的战斗,朱延平只觉得打的丢人,有什么好炫耀的?

而且他明明被人算计了,心里憋屈又说不出口,脸色憋红道:“怎可能?大牛该和先生说了的,昨夜那仗说不成,没啥好说道的。”

“对,你知我知,可外人不知。要知dào

,所谓的强军,多数都是吹出来的。等你接触的多了,自然就知dào

现在各处所谓的精锐兵马,多是空架子。”

鲁衍孟神色带着讥讽,指着前方昂扬的军士,道:“看看他们的士气,虽然武技生疏、又无战阵经验。我可以明确的告sù

你,你带着这二百多人,完全可以击溃苏州府那两营兵马!不是因为弟兄们能打,而是因为弟兄们敢打,愿意跟着你冲阵,而苏州的兵马不敢打,看到弟兄们就会溃散!”

“三郎,知dào

汉末为何人人惧怕吕布?就是因为吕布敢打,很多人不敢打,不敢拼命。现在从军的只是为了吃饱肚子,他们为了活命而投军,没有拼命的觉悟;又有多少人是为了前程而投军?少,太少了。没人敢和你拼命,所以在这苏州府,你就是最强的!”

第43章 私军家丁

鲁衍孟这番话,让朱延平有拨云见日的恍悟,也有不可思议的纠结:“当兵不拼命,那还当哪门子的兵?”

“活命,只是为了吃饱肚子,他们是为了活命才从军的,不是为了拼命而投军!三郎,巡检司已然服软,州里不会坐看三郎平了巡检司。见好就收吧,捞点好处,我们回娄江练兵,等科举。”

“这……不可能……”

鲁衍孟说出的真相,让朱延平接受不了。

他的认知里,军人就该保家卫国前赴后继,死不旋踵。

他觉得自己这点人马,这点战斗力就能称雄苏州,实在是太荒诞了。

楼彦章来了,提着巡检赵举的人头;新任巡检杨国锐也来了,带来了巡检司给朱延平的二百两赔罪钱;王师爷来了,带来了州里、府里的意思。

一切的变化,让他想透了,这样的环境下,明朝怪不得会灭亡。

他彻底对这个朝廷的军事力量绝望了,阴着脸一个人思索将来的前程。他可以肯定,这个短暂的天启皇帝之后,以后登基的皇帝会是崇祯。

明朝快亡了,建奴会入关,每个人要剃头留个猪尾巴,他不愿意留那条尾巴。

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虽然长头发有些不习惯,可依旧是自己的头发,削不削发是自己的事情,如果连这事自己都不能做主,那活着还有个什么劲?

他发呆独思,而且阴着脸,楼彦章也好,杨国锐也罢,乃至是王师爷,都不敢去打搅这个杀气极大的将军,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总。

巡检赵举死亡,他儿子赵期也死亡,外人根本不知dào

朱延平打的是一场伏击战。所以,朱延平的战绩,震慑住了每一个人。

不仅是战损比,而是他带军的风格。在娄江这片安宁的土地上扎营,他竟然还能让士卒枕戈待旦,这样的统军手段,让每一个知dào

其中关键的人,想不重视朱延平都不行。

让手下人在安全的地方还保持警惕,还是让一伙新军,其中所需yào

的统御手段,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哪怕是边军战兵,也没有这么高的警惕性。

保持警惕,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在折腾下面人。带军的将领,没几个人敢逼着士兵保持高强度、长时间的警惕,否则贼人还没来,自己就被怀恨在心的军士给阴死。

本事不够硬,威望不够重的将领,甚至连正常的操练都不敢举行,就怕引起下面的军士抱怨、反弹,进而报复他。

不是军士厌恶训liàn

,很多地方的士兵真的是只能吃饱肚子,别的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肚子都吃不饱。逼着这样可怜的士兵进行体能训liàn

,练死人也是可能的,所以不要奇怪为什么有的军队连操训都不进行。

戚继光当年在义乌训liàn

山民、矿丁为第一批戚家军骨干,除了他本人是个天才外,他有钱也是一个很重yào

的原因。登州戚家与山东于家有亲,于家把持山东几处金矿,在初期资助戚继光,才让第一批戚家军能吃饱肚子训liàn



后面打了胜仗,才有朝廷的各项补助和奖赏。而后来戚继光与首辅张居正合zuò

,戚家军的装备待遇,可以说是当时、整个世界最豪华的。

朱延平那里想着未来,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也不认为自己得到的资助会一直持续下去。他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他不想正值壮年就四处逃命,也不想和此时这样的腐朽明军做友军并肩战斗。

他宁愿选择当此时明军的敌人,也不想当他们的友军……

可州里就等着他点头,他点头一切事情就能相互配合,遮盖过去。

王师爷等人还以为朱延平心中不满,急得团团转。

鲁衍孟站了出来,代替朱延平与这些人谈判,将后续问题谈妥当了。

巡检司的人口并入镇海卫充为军户,以后巡检司所缺丁员,将会从卫里选拔。而巡检一职,以后从卫里人选。

卫里的人,在一片欢呼中散了,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们跟着朱延平是为了打倒欺压他们的巡检司,不是为了跟随朱延平才去找巡检司的麻烦。卫里一口将巡检司给吞了,他们每一个都有好处,带着对朱延平的感激,散了。

王师爷等人要的就是朱延平的一个态度,只要这边点头,其他的事情州里、府里都能做妥当。将眼前巡检司的去留问题解决后,其他就需yào

一步步去做。

带着军士们回娄江,朱延平始终阴着脸。

这让随行的杨国锐担心不已,暗道这位小爷可真是个大杀星,这不杀人仿佛就不痛快一般。

打破巡检司镇城又能怎样?杀掉一些人又能怎样?为的还不是将巡检司给吞了,既然巡检司的人投降,愿意被州衙门肢解,那还打什么?

朱延平此时的态度,让这些人一致认为,就是因为他们没能让朱延平杀人泄恨。

就连戚家军嫡系出身的楼彦章,也恐惧于朱延平‘表现’出来的杀性和戾气。

戚家军当年一系的将佐,出身义乌县夏演村的楼氏宗族可以说是腾云而上,出了一个总兵,六个副总兵,三个参将,其他指挥使、守备之类的楼氏子弟一大串。

鲁衍孟代表镇海军点头,这场风波就算消停了。

太仓州与苏州府在下午的时候,也给朱延平送来二十副鱼鳞甲,是送给朱延平一人的。就此整个太仓、苏州府恢复了太平,死了三虎、巡检赵家父子,还有一些不安分的人。

以后镇海军会和巡检司合并,组成一个营的兵马镇守太仓。

朱延平想象中的战斗,近乎可以看到的一场战斗消失了,因为往日一向蛮横的巡检司认怂投降而消失了。

娄江,草棚里摆着二十件崭新鱼鳞甲。

朱延平盘坐在地上,终于下定决心,说:“先生,我要招二十名家丁,算算每月用度多少。”

“月饷每人一两,管衣食用度,每月消耗约在三十两;另有缴获的马匹,弟兄们认为应该记在你头上,算上马匹草料钱……二十名骑马家丁,每月大约需yào

五十两。若有伤亡,抚恤一人在十两至二十两之间。”

在座的只有鲁衍孟和刘高旭,何家兄弟就在外面守着。

还是当初的五个人,这是朱延平最亲密的战友袍泽。

“大牛,你去军里问问弟兄们,看哪些弟兄愿意跟着我朱延平杀出一番富贵来。初步挑选五十人,再由先生筛选,我只要二十人。”

见朱延平总算是开口了,一开口就是要养家丁,在刘高旭等人看来,招募、蓄养家丁才是真zhèng

的立业。

军里的弟兄,说到底终究吃的是朝廷的饭,不可能真zhèng

齐心,只有吃一锅饭,吃朱延平的饭,那才是真zhèng

的自家兄弟。

刘高旭露出笑容,他觉得朱延平养了家丁,那才能真zhèng

将富贵权势延绵下去,笑说:“这就去,俺给三郎当个家将可好?”

“你是我兄弟,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给我做个家丁能有什么前途?”

朱延平抬头笑着,刘高旭做了家丁,就不方便做军里的军官。

毕竟做家丁,不是说做就能做。这年头家里招个长工、短工,还要去衙门立个书契,更别说是家丁这种披甲持刀杀人的职业,去衙门立书契,立的可是红色死契,终身的那种。

立了,他们就是朱延平的家人,而朱延平就要负责养活他们一辈子,换取他们的效忠。哪怕受伤残疾,朱延平也要养着,不仅是人情,也是契文背后律法的规定。

军里的大将,还没多少胆子敢让家丁、家将来领朝廷的军职,这些人就是私军,私军掌握朝廷的军职,这是犯忌讳的事情。

家丁跟着出征,粮草朝廷都不管,一切家丁立下的军功,都算到主人头上。这就相当于一伙雇佣军,他们吃的是将领给的粮饷,只向将领效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以后哪怕朱延平不幸战死,只要有继承人,家丁还是要跟着朱延平继承人,因为他们命就是朱家的财产。红契这种卖身契,不是口上说说那么简单。

何家兄弟听到,两人走进来单膝跪地,何进道:“三郎若不嫌弃,我们兄弟愿意跟着三郎杀出一番富贵来。”

“何家大哥的心意,我承情了。不过这镇海军不能没有自家兄弟把持,何大哥不如等等,过阵时间当个哨官,与大牛一起将弟兄们聚拢。不如就让何二哥跟着,当个家将替我督管家丁。想来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升上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何二哥做个亲卫将。”

何家兄弟互看一眼,满yì

这种安排,又退了出去。

鲁衍孟摸着下巴,笑呵呵道:“三郎,不如请我做个管家,月俸五两可好?”

“就依先生。”

朱延平笑着说完,笑容不见了,问:“先生,你说这世道到底怎么了?巡检司行径与谋反无异,就是不报上去,也该将头目、罪大恶极者斩尽杀绝。这伙人脏事做多了,现今吃疼老实起来,以后好了伤疤忘了疼,谁又能治?”

虽然巡检司会并入卫里,可朱延平不相信坏人能变好,他只相信卫里的老实人,却会被教唆学坏。

对待坏人、恶人,就该用严厉的手段制裁,要一棍打死,才能免除后患并警告后人。

杀掉一茬的坏人,杀干净,才能保证后面几代人学好。

鲁衍孟捏出一颗黄豆嚼着,眼睛低垂瞄着两脚,道:“三郎若只问这个问题,我没什么好说的,世道如此,人心如此。”

“那先生,能否说说那孔有奇一伙人去了哪里?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为何杀了赵期嫁祸于我,既然要害我,为何又把马匹留给我。”

摇摇头,鲁衍孟轻呼一口气道:“谁知dào

呢?三郎莫非没有别的问题?”

挤出笑容,朱延平道:“先生就是逼的急,那监生的事情如何了?”

“有些问题,没想到昨夜发生了这样的祸事。祸事,也是好事。其实我并不希望你走监生的路子参与会试,这样考出来的进士难被士林接受。如今州里、府里欠你人情,考个举人功名轻而易举,不如先考乡试。若不过,年底入国子监,参加会试不迟。”

朱延平想想也是这个理,一步步走上去,哪怕是舞弊,也是有脚印脉络可循的。

而鲁衍孟又说:“其实这不是问题,真zhèng

的问题是我那友人有些麻烦。昨夜一起饮酒,喝多了顺手买了个名妓清倌,他家里那口子又泼辣。还没入房,就把自己吓得晕死过去,那清倌也就转手赠于你家先生。”

朱延平眨眨眼睛,故作惊奇道:“先生好艳福。”

“你家先生是修道的,要这女子作甚?你身边也没个丫鬟,你拿去用吧。”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书契抛给朱延平,斜眼笑吟吟提醒道:“八十两黄金买的,现在卖出去也能弄个五十两黄金。觉得缺钱就先养着别破身,等手头紧张时也好卖个好价钱。”

朱延平彻底无语,感觉鲁衍孟说的好像就是买卖牲畜物资似的。

棚外,何家兄弟互看一眼,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位鲁先生真是有大来头的。何进更是幻想着,朱延平不要,转手送给他……

第44章 小公爷

八十两黄金买的名妓,这个价钱让朱延平都有些心疼,直感叹自己这个师傅的友人应该是个超级大豪,能有这样的师傅真是天大的好事,八十两呀!

如果,那个超级大豪是自己的师傅就更好了……

十六两一斤,而这时的一斤又比后世重一两成,八十两黄金就是五斤左右。投的好,都能砸死个人!

心里期待,眼巴巴问:“先生,那姑娘呢?”

“我将那女子带入军营这种地方,你放心?现安置在州里,你好歹也该买个院落,如今也有了家丁,在外面有个住处也是有必要的。”

鲁衍孟说着,眨眨眼睛说:“如果心疼银子,就租个院落。如今你好歹也是一方豪杰,拜访你的人多了去,总不能在军里招待客人,传出去遭人笑话。”

“先生眼界不凡,就劳烦先生幸苦幸苦,租个稍稍体面,能安置弟兄们的大院落……还是小一点,弟兄们可以租临近小院,能省就省省。”

摇头笑笑,鲁衍孟起身道:“成,不过三郎的器量应当再大一些。今日在王师爷等人面前,未免有些狭隘。”

他还想让朱延平买个体面的大宅子,不过想想现在朱延平手头,虽然有了些进项,可又养了家丁,还有马匹,实在是紧张。

反正,他有的是钱,可不能大规模调集,否则会惹人注意,给他带来杀身之祸。而且,他也不想直接给朱延平钱财,担心喂饱了朱延平,反倒会让朱延平志气消磨。

此时,王师爷也向陈如松汇报。

最后抱怨:“这位朱将军未免有些不近人情,老爷给了他天大好处,这人反倒摆起了脸色。”

陈如松给朱延平的好处,如果真用银子来衡量,一个举人身份大约在一万两上下。

按照王师爷的想法,朱延平拿到乡试必过的保证,肯定会像寻常人那样急不可耐的表忠心,可朱延平没有,反倒摆起了脸色。

摸着胡须,陈如松摇头道:“这人年少不知轻重,又身负大才,说不得真看不上我等那些小伎俩。所以负气,也是正常的。但巡检司这事不能这么放过,让杨巡检与楼捕头一起,好好查查巡检司上下,州里不少积存死案,都与巡检司脱不了干系。不给一番惩戒,巡检司的人贼性难改,老夫这个父母官,就该帮他们改改。”

陈如松的态度改换的实在是快,别人是朝秦暮楚,他是一日三变。

得到朱延平书信的时候,他十分恐惧巡检司的人发疯做出难以收拾的恶事,劝都不敢去劝一声。索性全力支持朱延平,给钱给粮很是豪爽,甚至有将城中仓库里的火炮搬出来的疯狂想法。

等到巡检司被朱延平的战绩吓瘫认怂后,他又改变主意,想暂时留着巡检司,杨国锐见缝插针,一举翻身成了巡检司的头目。

现在安定下来,又急不可耐的准bèi

秋后算账,要狠狠收拾一顿巡检司的人。

开阳酒楼,寇青桐倍感失落心中难受,本以为自己会有个安身之所,未曾想那位公子转手就把她送给了一名粗鄙武夫。

而且那位公子还恐xià

她,不准泄露他的身份,否则会让她,以及教坊司中的寇氏一族灰飞烟灭。

教坊司里的寇氏一族,世代出名妓,在士林中有一种奇怪的影响力。这家子与陈友谅三族一样,职业是朱元璋赐的,陈友谅三族子弟世代行乞,这寇家则是世代充入教坊司。

寇家做主的都是女人,招的夫婿也是油头粉面的俊俏男子。毕竟青楼这种高档地方,提供的不仅是美女……

门被推开,婢女端着糕点放到桌上,坐在一旁,两眼发光:“姐姐,已问得那位朱将军状况,他可不是寻常的武夫。”

腹中饥馑,就是提不起食欲,寇青桐心中烦闷,仪表依旧,保持着微笑风度:“说说,是怎样的不寻常。”

“下面的人说这位朱将军少年英雄,有武毅戚公之风范,还是个文武全才呢。”

歪着脑袋,十五岁的丫鬟春梅回忆着,声音清脆,一段段讲述着,可依旧不能让寇青桐满yì

:再文武双全,也是个军户出身。

正月十九,州里和府里总算是把巡检司惹下的祸端给转移了,还顺便将积压的死案给破了……

正月十五发生的这场祸事在府里、州里联手运作下,抹除的干干净净:一伙海贼夜里走浏河,巡检赵举及其子赵期等一干人等巡夜,英勇阻击为国捐躯,而近在一旁的镇海新军闻声出动,全歼这伙海贼。

很完美的解释了巡检赵举父子的死亡,也完成了对朱延平保住其军功的承诺。

同时报功南京,此时南京大营刘行孝也在忧心,魏国公世子徐文爵很不爽他将二百杆火铳留在苏州太仓,逼着他取回来,这事刘行孝抹不开脸面去做。

魏国公徐家世代掌握南京大营,徐家另一个分支定国公一族则掌握北京京营兵,徐达的这两支苗裔,一南一北掌握兵权。世代掌握兵权,皇室对他们的信任很重yào

,徐家很会做事情也是很重yào

的原因。

原来的南京守备是当代魏国公徐弘基,这位在天启初年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向天启皇帝打报gào

,说是自己病了做不成事。老国公退休在家,于是南京大营的差事就落到了他儿子徐文爵手里。

这位小公爷最喜欢新奇玩意儿,花重金打造了一批秘鲁铳,想借刘行孝之手在福建与荷兰人的火铳兵比划比划,结果五百杆火铳出去,才回来三百杆,这让小公爷徐文爵哪能平静下来?

苏州府太仓州发生的事情,瞒不过小公爷的眼线,他真怕那伙新军仗着火器犀利大开杀戒,到时候朝廷追究,他徐家多少会有些麻烦。

刘行孝也是赶在正月十五回的南京,这还没安稳下来,太仓州发生的事情就传了过来,紧跟着小公爷再次召见。

还以为是又要逼着他去索回火铳,刘行孝苦着一张脸去了国公府。

这位小公爷不好伺候,年纪小的时候带着一帮勋戚子弟在南直隶晃荡,任侠好义,以替天行道自居。逮住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揍了再说。

毕竟老国公徐弘基少年时也是这么个德行,也算是徐家的门风。

国公府的演武场里,小公爷徐文爵双手握着球杆,对着地上一枚打磨光滑的石球比划着。如果朱延平见了,保准瞪大眼珠子,球杆造型、石球大小……这不是高尔夫球?

这叫击丸,宋代就有的一种娱乐游戏,传承自唐朝的马球。宋代缺马,就将骑马打球改成了步行,各种曲棍球杆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人写游戏秘籍刊印贩卖。

“中!”

轻喝一声,小公爷双臂向后举高球棍,扭腰挥臂,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干净利索。

一杆挥出击中石球,石球飞出落进二十步外的门洞里。

击丸,有挖洞的,也有像足球那样进门的;也有两拨人穿着厚厚木甲挥着球杆抢球的;甚至有些高难度的场合,会将木板掏个洞悬挂起来,增加进球难度。

“好!”

刘行孝声音爽朗,拍手叫好,这位小公爷喜欢豪爽的汉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各种规矩。

小公爷网巾束发,顶端是玉冠玉簪,一身朱红色曳撒,纹饰金织过肩蟒纹,相貌自然是堂堂,不过腰里别着一连串的短铳,就有些影响形象。

曳撒,是一种很帅气的服饰,年轻人穿上更显英姿,行走间十分飒踏。

“叫甚叫?别烦爷,桌上的东西看看,看完了过来陪爷耍耍。”

刘行孝虽然是世袭延庆卫千户,延庆卫在居庸关一带,卫所高级军官要么在南京、要么在北京扎堆居住,他家就在南京,自然和小公爷也是从小认识的,勉强算是当年的爪牙之一。

也是因为这种关系,他才敢把小公爷的火铳留在朱延平那里,也敢拖到现在不动身。他不去,小公爷最多骂他两句,也不会把他怎样。

刘行孝走到凉亭下,换了个坐姿面朝一排吐蕊的绿梅,拿起桌上公文摇头晃脑看了起来,随即神情一怔,看到朱延平的战绩,不由咽了口唾沫。

他从军十几年,说真的,只看过刑场斩首,还真没见过战场拼杀,唯一的战斗经验还是与小公爷一起欺负南直隶的士绅子弟。

又打了一球,这回没中,小公爷有些扫兴,肩上扛着打球曲棍,走过来抬腿一脚踩在一旁椅子上,笑呵呵说:“那小子不愧是姓朱的,这仗打的利索。公文上的是假的,真相在这。”

从背后腰带里抽出一叠信,翻了翻找出一封递给刘行孝,顺手拿起茶水牛饮一口,咕嘟咕嘟。

“我就说嘛,这小子有胆量,怎可能全歼三十海贼,估计又是地方上弄虚,杀个五六人,报个七八十的事多了去。”

刘行孝释然,抽出信低头一看,整个人又怔了怔,缓缓抬头问:“这是真的?”

他看到的真相是巡检司勾结三虎,出了三十骑、三十多悍匪夜里劫营,结果这伙人有去无回一个都没活着回来,而朱延平一人未损,将来犯之人全杀了。

刘行孝一眼就看出关键:被劫营的同时还能做出反击。

他遇到这种情况能守住营垒就烧高香了,没想到朱延平这种情况下能立稳阵脚,击败来犯之敌后,还敢追击,将对方斩尽杀绝。

“怎么不是真的?消息是从巡检司那边弄来的,爷想来想去也不觉得那小子有这种本事,这事离奇。可能是那二百杆火铳立的大功,否则二百新军一月时间能有这种战力,你我还有脸面吃朝廷俸禄?”

第45章 大圣歌

如果率军的是边军宿将,这种事情小公爷还能相信,那朱延平虽是个带兵的把总,说到底也就是个新兵,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一听这位爷提起火铳,刘行孝心里那根弦绷紧了,腆着脸:“那小公爷的意思是?”

没好气瞪一眼刘行孝,小公爷握着茶杯磕在桌上清脆作响:“爷没旁的意思,既然那小子会使火器,就先让他用着。不过爷手下都是些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你写封信,爷派些人去太仓学学经验,还有个难题交给他。”

刘行孝起身,拱手开怀笑道:“请吩咐,那小子脑子灵光,说不好还真能解决小公爷的难题。”

“别夸海口,他解决不了也无事。”

小公爷坐在一旁,想了想说:“情况是这样的,沐家有个小子带着一伙滇军偷偷跑过来,非要和爷比火器技法。他沐家不是精于火铳轮射战术?问问那小子,能不能改良火铳射击战术,比沐家的强一些就成了。”

论辈分,他还要比沐家来的那人高两辈,叫一声小子也不怕沐家人说什么。

露出笑容,小公爷伸出指头点着:“如果他有好法子,爷赏他个守备当当,如果这事能成,你也做个参将。”

刘行孝迟疑片刻道:“小公爷,营中弟兄都想不出,他一个愣头青能有啥好法子?”

“不不不,这就是你的眼界问题,营里的弟兄都已习惯沐家提出的射击战术,训liàn

的时候又是拿命在练,脑子里的浆糊都拧成了一根筋。他们自然想不出,能想出来的,沐家也能想到。朱延平是新丁,脑子才活络,爷的高瞻远瞩,你懂了?”

苏州府报功南京后,小公爷看来这朱延平是刘行孝提拔的人,能算是自己人,而他也想给点好处,让朱延平想想法子时多点动力。

他认定朱延平就是靠优良、先进的秘鲁铳才无损击斩了六十余贼人,肯定这人是个有火器天赋的好苗子。所以,心里多少有些期望。

他一开口,都督府自然是听他的,南京兵部谁敢不给他面子?

惹急了这位爷,兵部尚书好说,至于下面的副手如侍郎或六品主事,可能哪天去喝花酒,会被人蒙了麻袋丢茅坑里。

于是朱延平卫里的百户身份,一跃升为从五品卫镇抚,世职由军户提为世袭百户。南京方面也批准苏州府的申请,镇海军给了八百兵额,从一把扩充到一总,所缺物资由太仓州拨付。

正规的来说,朱延平此时的本职是镇海卫镇抚使,太仓防御操守使是差役,是一种加派。

明朝的正规军事编制一直是都督、卫指挥使、千户等卫所官,随着卫所军制的败坏,都成了空职;战兵体系的总兵、参将、游击、守备以及把总都是加派的差事,这些却成了实职。

正月二十二,滨江村河畔,杨国锐的酒楼对面,朱延平与院主签定了租房文书,在六房户房书吏见证下,在户房立了档案,交了十二两租金和抵押金,这院子半年内归他了。

一所二进出的院子,前后两个门。他没有什么家具,搬家很方便,比较麻烦的就是要在院子后面的空地上扎帐篷,这地是滨江村的地,当地士绅不反对后,暂时允许他扎两顶军帐,搭一排马圈。

条件就是滨江村夜里的治安、烽火台值守等事情要由朱延平负责,此外马匹的粪便归左右的邻居用来施肥,以后马圈也要留给滨江村公用,他走的时候不能拆。

这排房子后面,是一片的桑林,是村里养蚕丝户共同的财产,朱延平还要保证不能让自己的马吃了桑叶……

他虽然名望高涨,可和地方百姓打交道,还是要讲规矩。否则会莫名其妙戴上横行乡里,鱼肉、欺压百姓的帽子。

鲁衍孟提笔写上‘朱宅’两个字的牌匾挂上去,民户的房子称作‘家’,官员的房子称作‘宅’,三品以上,或有爵位,才能称作某某府。

按照国法礼制规定,朱延平的宅子只能是一进出的院子,房间数量不能超过五个。不过这院子有两个门,是两个一进出的院子拼合一起的,绕了个礼制规定的小漏洞……

其实很多地方都这样,一个大院落往往留出很多堵死的门,地方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别太过分就成。如果宅子里搞龙凤纹饰,地方上就会先把你给平了,否则朝廷知dào

了,会连带着地方官给一起平了。

两串鞭炮点燃,劈哩啪啦声响中,朱延平左右看看,一边姑姑李朱氏与阿杏对他笑着,另一边的家丁何冲、苏成等人也是相互笑着,总算是有了个落脚地方,住在军里始终不是个事。

朱延平抖抖袍袖,深吸一口气,带着笑容踏前两步推开门。

“三郎乔迁之喜,下官来迟了!”

杨国锐从州里知dào

朱延平租了宅子与自家隔条河,就急冲冲赶来了。

他手里提着礼物,翻身下马上前几步拦在朱延平面前道:“不急不急,这乔迁也该有一番说辞。”

朱延平左右看看,奇怪问:“还能有什么说辞?”

杨国锐借朱延平的东风翻身成了州里的一号人物,对朱延平是感激的,也怕朱延平因为这件事疏远他,急着弥补双方关系。

他很热情的一手抓住朱延平的手臂转过来对着众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昂声道:“今日三郎也算立业成家,这无声无响住进去,实在是不够气派。不如三郎做诗词一首,彰显志向,新宅新气象,诸位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滨河村的士绅们笑着应和,二张从苏州返回,就露出风声,说是这位朱将军要参与乡试,他们都很想知dào

,朱延平的才华到底是怎样的水平。

鲁衍孟眨眨眼睛,看着朱延平有些绿的脸皮,不忍心再看下去,抬起头,看向空中的云朵,脚尖抖着,节奏欢快。

阿杏双眸流光,望着她的三郎哥哥,她很是期待。

张溥的家仆也来送朱延平乔迁贺礼,这时也眼巴巴望着,想知dào

这位朱将军到底才华几何。

看着杨国锐笑的如花一样的脸,朱延平恨不得一把捏死这个混蛋,他哪会作诗?

挤出笑容拱手道:“杨巡检,未曾闻此说法,未做准bèi

,实在是有些难为三郎。三郎无七步之急智,是个智迟之人。”

他承认自己脑子转的慢,没说不会作诗。

杨国锐还以为朱延平是谦虚,将朱延平的挤出来的强笑当成对他的敷衍,心里更怕巡检司整合到镇海军后,朱延平给他小鞋穿。更是不能让说出口的提议半途而废,否则下回想要修复关系,就麻烦了。

他拍拍手里的红绸包裹的礼物,笑容满面:“三郎莫要谦虚,老哥这里的贺仪可不是寻常物,不给老哥一首诗词,这些书籍,你可一件都不许拿走。”

说着揭开红绸,整整一摞崭崭新的青皮线订装书。

看到一个官场人送的都是清贵礼品,一些送金银的士绅顿时脸色就红了。张溥的老仆则挺直了腰,张溥、张采送给朱延平的就是一些书,整整一箱子。

对张溥来说,书背下来就没用了,这一箱子都是边抄便背,没有烧掉的书。

朱延平抬头看着杨国锐送来的书,顿时脸红了,这些书竟然以小说居多,如《金瓶梅》、《灯草和尚》之类的,还有三国、水浒、西游之类的书。

杨国锐也没法子,急着赶时间,就顺手将书店销售最火,摆在前排的书直接抱来,帐都没来及付,现在也有些窘迫,故作不快道:“三郎与天如先生、东郭先生论交,说腹中无锦绣,在场的乡亲也不相信,这才气展现了又不会不见,就给乡亲们做一首如何?”

“对对,朱将军如今也是我们滨江村里的人,也该给我们这些乡邻一份见面礼才是。”

滨江村岁数最大的士绅老者开口,其他人纷纷应和。

何冲这些家丁也眼巴巴望着,很是期待自己的家主能做出一首豪气的诗来。

鲁衍孟见群情响应,有些怜悯看着朱延平。

人群里,阿九戴着斗笠,挑着杂货做卖货郎打扮,手里摇着拨浪鼓远远望着,嘴角带笑。

朱延平目光盯在《西游记》上,伸手抽出来看着封面上的孙猴子,皱眉回忆着,所有人都望着,希望他能做出一首好诗来,到时也是一番谈资。

“如今朝廷升了我朱延平的官职,这是升迁之喜;今日又乔迁滨江这水泽灵秀之地,是乔迁之喜;就差金榜题名之喜与洞房花烛之喜。如今人生四大喜事已有其二,确实该做首诗词,以示心意。”

朱延平说着,握着《西游记》来到一旁桌旁,这是之前放牌匾的地方,鲁衍孟急忙凑上去研墨,笑嘻嘻低声道:“期待三郎大作。”

某人低声,脸皮发紧:“先生莫笑,借此诗言志而已,就怕众人说我猖狂。”

杨国锐等人围过来,站在一步外,担心打扰朱延平。

铺纸,将《西游记》放在去镇住纸,提笔,左手拖住右臂袖袍,蘸墨。

朱延平看着《西游记》封面写下三个字:大圣歌。

随后按着歌词,写下四句,鲁衍孟缓缓念道:“一腔热血一身胆,不知退后总向前。强者为尊应让我,英雄至此敢争先……”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带着一丝惊奇。这首诗不押韵,后两句是直接抄《西游记》里的诗,可前两句展现出的无畏英勇,以及抗争精神,是极度符合此时士林风气的。

至于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忌讳……万历时期民间抗税,比这过分的诗词多了去,还不是毛事没有?

“好诗,好气概!”

四周的士绅大声叫好,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南直隶的人地位徒降,对北方一直怀有偏见,他们可没有那么多忌讳。

再说最要害的是后两句诗,这是朱延平引用来的,要追究也是追究《西游记》。

前面两句诗洋溢出的豪勇,就足够了。

第46章 邸报恶讯

“好气概!”

张溥手里端着酒,仰头一气饮尽,又是哈哈大笑,手掌拍着桌,击打着抄录来的《大圣歌》纸页,神态癫狂。

一旁的张采也醉了,抱着酒坛饮着,望着梁柱悲声哭道:“魏阉蒙蔽天子,督掌厂卫,天下之大不幸呀!”

今日北京的消息传来,魏忠贤终于登场了,不止是他们,各处的士人、清流心里都蒙了一层阴霾。

“兄长!朝中乌烟瘴气,阉党再起又如何?哈哈哈哈,有意思,哈哈哈,有意思!”

张溥起身摇摇晃晃做舞,双臂舒展抡着,口中唱道:“一腔热血一身胆…哈哈哈…英雄至此敢争先……”

回忆起武宗正德皇帝时的刘瑾专权,没有一个士绅能高兴起来。

刘瑾非常狠,是个改革派,也喜欢收税,前者弄得朝廷、地方安逸惯了的官员苦不堪言,后者简直就是在挖士绅、豪商们的心头肉。

如今朝里又出现个魏忠贤,谁能高兴起来?

原来的东厂提督魏朝、锦衣卫掌印都督骆思恭都是没胆量的好人,不怎么兴风作浪,现在换魏忠贤监管厂卫事,谁不怕?谁不忧?

见张采哭个不停,张溥夺过张采怀里的酒坛,砸到地上,脸上醉态正盛,却是一副阴狠以及痛快参杂的神情:“报应!兄长,这是报应!诸党相争接连败坏国事,皇帝陛下受够了,这才放出魏阉这条疯狗!等着吧,东林、楚、浙、齐党这些说人话,不做人事的伪君子要倒霉了!”

“现在,正是我等奋发之际!”

张溥来回踱步,龇牙仰天笑着,手臂挥舞意气不减:“魏阉收拾了诸党,朝中必然平靖,他也长久不了,到时就是我等的机缘!这国事,岂能由老朽昏聩、贪赃枉法、阉腐之人把持!”

州衙门,一帮官员此时也是各有喜忧,忧的多于喜的。

作为官员,不求上进的也好,雄心壮志的也罢,最想要的还是一个安稳的环境,要么混吃等死捞银子,要么勤勉理政攒政绩。谁都不想在一个动荡起伏的环境下工作,可能莫名其妙的就把金饭碗、乌纱帽给丢了,甚至还有杀头之祸。

从天启皇帝继位以来,魏忠贤不断搞风搞雨,加上他伴当太监的出身,地方官员也知dào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们看来,魏忠贤是个能人,生命短暂的光宗泰昌皇帝有七个儿子,活到现在的只有天启皇帝和信王,其他五个都在宫里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就那么死了。

天启皇帝能一直健健康康活着,他的伴当太监们功不可没。那些保不住自己主子的伴当太监,早被万历皇帝送到地府陪他们主子去了。

天启皇帝的伴当太监魏忠贤、信王的伴当太监王承恩,都不是简单货色。

而且魏忠贤还是个狠人,天启皇帝刚继位不久,这位就搞死了他的恩人,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掌管御马监勇士营的魏朝、逼杀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所有太监、宦官的总头目,相当于大内总管兼内相的王安。

大明二十四监,司礼监是第一号,里面的人物,包括帮忙打下手提笔誊抄东西的太监,都是可以对国事发表意见的人。

魏忠贤当着秉笔太监,却把上级掌印太监王体乾当小弟,收了一帮子被东林排挤不得志的文武当干儿子,号称四十子,孙子辈收了上百个号称百孩儿。这些人放出去一个,最轻都是个五品,你说魏忠贤牛不牛?

陈如松一直翻着本月朝廷下发的邸报,寻找着一切有意义的线索,每一处的人事调动,他都要前思后想,他要弄清楚朝中的形势,才好做下一步的准bèi



邸报是朝廷发到地方上的一种官方报刊,不过分等级。给封疆大吏、地方三司的是完整版,这些衙门会隐去重yào

消息,将余下的誊抄发给下面的知府,知府再隐去下面不能知dào

的消息,如此层层传递。

到知县一级后,都是些不要紧的消息,可以誊抄流传于士绅手中。

陈如松不是东林党人,也不是齐楚浙诸党成员,算是中立的文官。所以没有被东林清算,他险险的躲过了天启三年的京察大计,他不认为等东林党羽翼丰满后,他还能继xù

当官。

他现在想投靠东林,可东林看不上他。

因为他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那一科的主考官是东林大佬叶向高,可叶向高的弟子王化贞参考,叶向高以生病为理由没管事,管事的是副考官方从哲,方从哲是浙党的领袖,诸党联盟的盟主。

当时陈如松没有投入东林,已经错失了机会,被东林认为是心向浙党的人;而他堂堂福建的地方状元却在方从哲那里连二甲进士都没考上,他自然赌气没有加入浙党。

进士中,只有一甲、二甲进士才能进翰林院当庶吉士,当过庶吉士,有这个资历的人才能当内阁。三甲进士,再努力撑死也就做个六部尚书。

而东林党人又十分的霸道,自以为正确,不给其他人活路。

他们自始至终坚持两个凡是方针:凡是反对他们的官员,那就是奸邪;凡是奸邪,就该打倒清扫出去,还朝堂一个清静。

完全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态度。

当年就是太霸道,激起了所有官员的反抗,于是门生遍布天下的方从哲徒弟被东林欺负后,他出山找回场子,担任浙党领袖,联合楚党,一口气将东林党赶出朝堂,清洗干净。

现在东林党借着移宫案的拥立大功,得到天启皇帝的信任,卷土而来。他们不长记性,反倒觉得是当年心慈手软给了政敌,也就是他们眼中的奸邪喘息的机会,才导致当年的一败涂地。

所以现在的东林更加的偏执,清扫异己的决心更大,手段更为激烈,也听不得劝。

东林此时只能占据朝堂紧要位置,地方上还来不及梳理。等新鲜血液补充后,东林党有足够的后备人手就会大面积清洗地方异己。

陈如松阴着脸计算着,他认为天启五年的会试,按照现在的形势必然是独霸朝堂的东林党负责会考,由他们的人担任考官。这样出来的进士,按规矩都是这个考官的学生门人,这三百人都能算作东林人。

得到这批人补充,东林第三代人手就能从朝堂退到地方上任职,空出的位置给新科进士。

文官职位就三万多个,其中显赫、有权力的紧要位置不到十分之一。通常都是由进士出身的官员来当,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一旦东林清洗地方官员,陈如松的仕途就完了。

他目光炯炯,森寒的面色缓缓展露笑颜,盯在邸报上关于魏忠贤的消息上,轻声呢喃:“当臣子就该有当臣子的样子,你们活腻了,真把当今陛下当神祖皇帝那样的仁善人?嘿嘿,鹿死谁手还不知呀。”

王师爷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他还打算参加今年的会试,现在也消了这个打算。现在的关键,对王师爷来说不管东林能不能强撑到明年会试,总之这一科的进士,仕途绝对是无光的。

如果是东林主持会试,考中了就是东林党人,如此强势的臣子集团,皇帝早晚会下手收拾,所以当个东林人没好处,会耽误一辈子。

如果魏忠贤在会试前搞死东林,那这一科进士会成为阉党,历史上有几个阉党能长久?

所以当东林党的门人倒霉,当阉党的门人也倒霉。

“老爷,学生决定罢考。”

思前想后,王师爷还是决定再等三年,他才三十岁不到,有的是时间。此时的辽东经略孙承宗当年也是给人当幕僚积累经验,三四十岁才开始参与科考,现在还不是一方封疆大吏,当今的帝师?

陈如松合上邸报,眨眨眼睛道:“这一科有风险,倏忽不定危险难测。再等三年也是稳妥的,可人人都知趋利避害,就怕下一科群英荟萃,就不好考了。”

王师爷看着桌上朱延平写下的《大圣歌》,犹豫片刻道:“朱将军有雄心壮志,学生还是争上一争。走上一遭,即使不中,积累些经验也是好的。”

“嗯,如此想也是好的。会试时,多有情绪激亢而发疯的,殿试时也有在天子面前失禁的,参加几次,磨练磨练胆量。”

陈如松展露笑颜,想起当年自己那一科的某些人糗事,笑了出来。有些话他没说,会试的时候很多人紧张,甚至笔都握不稳。如果王师爷心态轻松,不重视得失,可能中榜的机会更高。

这话不能说,一说王师爷就会想着这个事情,反倒增加了压力。不说,王师爷根本不去想,以平常心去参考,成绩会更好。

此时的朱延平,也得到了属于他的邸报。

好歹也是有事做的从五品镇抚使,不是那种空职,所以太仓州也抄录了一份邸报给他送来。

后院内一排红梅,一排绿梅吐蕊吐香,芬芳扑鼻。

何冲等人正打扫着里里外外,所有的门扇窗户从新上漆,窗户重新蒙纱,就连门前的崭新对联、门神也换了更新的上去。

不过没有家具,还要去请木匠来做一些。买家具,朱延平感觉太贵了,还是自己出材料,请木匠来做,花点时间也是可以忍受的。

两排梅树之间是一座凉亭,以及小小的一片池塘。

亭中朱延平看着邸报,没感觉到什么,魏忠贤提督厂卫的事情,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也不觉得这事情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反倒关心各处军事信息。

鲁衍孟回来,吃着黄豆,站在朱延平背后看着,面无表情低眉沉吟。

看完后,朱延平将邸报递给鲁衍孟,问:“先生怎么这幅样子?”

鲁衍孟虽然脸被烧的毁容了,可一向是带笑的,现在的透着阴沉的严肃模样,让朱延平有些不适应。

“没什么,外面要刮风下雨了,先把营帐扎好。”

朱延平抬头看着朗朗晴空,觉得鲁衍孟另有所指,就是想不明白。

第47章 盗粮谁坑谁

朱延平的抠门,死活要自己做家具,这让鲁衍孟实在是看不下去。

他的家臣都在四周租房子护卫着他,一个个租的院落比朱延平的宽敞、气派。现在这里连家具都无,鲁衍孟感觉都不好意思出门。

可朱延平真的没钱,招了二十名家丁,每人的安家费就八两,房租支出、本月给家丁的薪水,他的那点家底已经空了。

今天晚上他还要去刘家港偷官仓的粮食,这批粮食暂时不方便出手,变不成现钱,所以他真的穷疯了,想买家具也没钱!

夜深人静时,留下何冲带着四名不会骑马的巡夜,朱延平领着余下十六人与鲁衍孟一道,牵着马穿过院后桑林,绕道赶往刘家港。

虽然南京的晋升文书还没下来,但刘行孝的信里说的很明白,会有一批南京大营的军官过来。所以偷来的粮食放在娄江不安全,而他租的院子也不安全,所以他找祝家酒场租了个库房,由刘高旭那边就近看守。

娄江的四家酒场,就数祝家的最差,这家是新开的,卖的烧酒在冬季好说,春夏之际几乎卖不动,因为这烧酒太烈不符合南方人口味,还酸苦。

其实祝家的酒场已濒临破产,现在连个帮工都没,就祝家老汉领着儿孙在操持。

刘家港,夜里火把、火盆成排,卫里的丁壮、健妇们扛着一袋袋的大米从粮库里出来,计数后装船。

杨春茂阴着脸,双目眦圆怨气沸腾,扛着一袋米脱离人群,消失在火光范围内。

点点星光下,这袋米在一帮妇女的帮zhù

下,倒入另一个麻袋,每名妇女解开脚踝处的麻绳,藏在裤腿里的陈米哗啦啦流淌下来,有的干脆解下身上紧绑着的小袋,将米倒进杨春茂撑开,印着官方墨印的麻袋里。

新米会被这些妇女瓜分,每人带来多少陈米,就带走多少新米。

每个人都不说话,她们都是杨春茂的亲族女眷,默然无声中完成了一次偷盗。

扛着缝好口袋的陈米,杨春茂返回队列,将米扛到码头,手里握着一根竹签投入木箱里,押运粮秣的漕运军官随意看了眼麻袋上的印记,话都懒得说,只是偏偏头示意杨春茂登船。

运河沿线、及周边的卫所都会参与漕运。一百一十多个卫所,却只能保证漕兵人数维持在十二万左右,包括水手。

搁在明初,这些卫所能出动五十万能征善战的大军,现在败落到了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陈世清也在码头巡视,带着酒肉招呼这些押船的漕兵,镇海卫也有押船的人,只是分在其他船帮,实行的是异地工作制度,担心的就是漕兵与本卫人勾结。

漕船装粮,装的都是定数,粮库拨出来的也是定数,所以这批粮食不能偷,朱延平的目标是粮库里的粮食。

如今高墙围着的粮仓开启,卫里丁壮出出入入,朱延平领着十七人尽是短襟长裤打扮,混在卫里丁壮里进入粮仓。

四周看守的军士都是镇海军军士,还是中哨由朱延平直辖的。

这里何进领着三十余人正等着他,一旁粮库提调官闭着眼睛打盹,粮库钥匙就放在桌上,周围一个衙吏都无。

朱延平上前两步,拱拱手道:“承情了。”

睡觉的中年提调官低声道:“丙二库。”

朱延平笑笑拿起钥匙,他拿粮食也是有代价的,镇海军升为一个总,军中需yào

的典吏又缺几人,这位提调官也是有子侄的要找铁饭碗的,于是一拍两合,合zuò

愉快。

反正粮库的粮食这提调官也是能看不能拿,也没必要拿,拿公家的东西给自己换好处,损失多少与粮官有什么关系?

只要粮官能拿到他想要的好处,这就没问题了……起码,朱延平是这么认为的。

一行人轻车熟路,来到第三排第二座粮仓。

一声清脆声响,大锁开启,一帮人用力推开一扇门,一股热风吹出来。

“先生、小七警戒,其他人手随我搬粮。”

将钥匙转身交给鲁衍孟,朱延平与一帮人摸进黑漆漆粮库。

不同于外面的干冷,此时粮仓内湿气重,有一种闷热迎面扑来。

何进掏出一片火柴,火柴就是松木切成薄片,撒上硫磺粉末的一种点火工具。另一人手里拿着根细铁钎摩擦着铁环,须臾间铁环发烫,触及松木片,引燃硫磺粉,瞬间燃烧起来。

这种火柴发明于南北朝的北齐皇宫后妃之手,这后妃是杭州人,这种火柴一度成为杭州对外的贩卖产品。

其他人掏出蜡烛过来引火,烛火不旺,朱延平感觉到一阵头晕胸闷,举起手臂向后一挥:“退!”

其他人身体也不舒服,一个个退了出去。

何进出来甩甩头,低声道:“这里面古怪,脑子涨涨,昏昏沉沉。”

外面冷风一吹,烛火反倒摇曳跳的轻快,每个人状态都好了不少。

朱延平手扶着门,眉头皱着,应该是粮库长时间封闭,空气不流通缺乏氧气。里面除了米外,还会麦豆之类的粮食,这些东西会产生二氧化碳和热量。

“将门推开,走走风。”

一片黑暗中,一名粮仓小吏见朱延平等人退出来开启大门,悄悄退走。

通风片刻后,朱延平端着蜡烛进去,这回火苗旺盛,才放心大胆的找米。

果然不出他所料,丙二库以豆料居多,大米只有两垛,一伙人楞了楞,这点米一个晚上就能搬空,根本剩不下。

朱延平的脸黑了,粮官也没坑他,按照约定给了他钥匙,又把闲杂人等支开,敢不敢搬这些米就看他胆量。

“大人,现在搬哪个?”

何进指指米,又指指一旁的杂粮,对南方人来说米才是主食,其他都是杂粮。

“我再看看,不着急。”

朱延平拿起挂在顶梁柱上的竹筒,一垛垛检查,握着竹筒一刺破开麻袋,里面的粮食淌出来,还是以杂粮居多。

“哗啦啦!”

一串金黄色的颗粒流淌落地,朱延平低头看着是玉米,不以为奇走几步又是一刺,这回淌出来的是黄豆。

何进蹲下抓起一把玉米,抬头问:“大人,这是什么?”

“玉米,怎么你没见过?”

“奇怪,米麦豆都是圆的,怎么会有这种模样的粮食?”何进明显没见过玉米,拿了一粒塞嘴里差点把牙蹦了,又一口吐掉。

朱延平停下脚步,环视问:“你们没见过这个?”

“家主,弟兄们都在卫里过活,哪能见外面的稀奇物?”

苏成也抓了一把玉米,玉米的造型确实与见过的粮食不同,别具一格,他想了想,歪着脑袋说:“看模样应该是红夷带来的舶来品,不知dào

味道如何。”

朱延平听了眉头一皱,蹲下拿起一把玉米想了想,说:“先搬玉米,搬空为止!”

“大人好主意,这种粮食新奇,保不准能卖大价钱!”

何进笑说着,将地上洒落的玉米捡起来往一人捧来的布带里装,另有人拿着木针麻线缝补朱延平在麻袋上戳下的窟窿。

苏成拿着一粒摸摸,玉米表面光滑、色泽如玉,瞬间断定朱延平见过玉米,否则谁能这么短时间给这些东西起个如此恰当的名字?

他看着玉米麻袋上的墨印戳记写的却是‘包谷’两个字,皱眉说:“家主,这是天启二年入库的包谷。至今未动,恐不是值钱、可口之物。”

朱延平看着一袋袋玉米卸下来,从沉思回想中回过神,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抬手一拳轻轻打在面前麻袋上说:“这确实不是可口的作物,却是糊口的宝贝。有这些玉米做种,我们就能有足够的粮食吃。”

他没去考lǜ

土地的事情,他不认为自己会一直穷下去,尽管现在连买家具的钱都没有。

哪怕考不中进士,有个举人身份他继xù

从军、或者参加吏部会选以举人的身份做官,只要有一块地盘,这些玉米种子能带给他想象不到的回报。

五十余人一人扛着一袋玉米,仿佛没事人一样出去,加入队列中,出了高墙遁入黑暗中来到浏河边上。

粮库帐房里,粮官心里七上八下吃着陈世清孝敬来的酒肉,听着小吏汇报。

他面前坐着的正是楼彦章,还有一帮衙役藏在其他的粮库里。

“倒是个能人,没被霉气打晕过去。”粮官轻叹一声,故作遗憾,扭头挂着笑容说:“楼捕头,您看这事儿?”

楼彦章手里握着一条狗腿,满嘴流油一副无所谓态度说:“无碍,只是想请朱将军与老爷好好谈谈。既然此次失算,明日照常供给,别让朱将军瞧出端倪。”

他可没胆子正大光明的出去抓朱延平这个贼,否则谁抓谁还不一定。

有人给州衙门告密了,陈如松知dào

朱延平缺钱,没想到缺到了这个地步。就顺势准bèi

算计朱延平,将他们抓个现行,谈话的时候,陈如松就有了主动。

现在朱延平等人生龙活虎,楼彦章就不敢动手。

人的名树的影,他们都被朱延平那诡异的战绩给吓住了,不仅是带兵,还有朱延平本人的武技。

可这两样朱延平样样稀松,能有现在的名声全是阴差阳错所导致。

天亮前,朱延平顺风顺水运了三趟粮食,仓库里的一垛半玉米和半垛的豆料没了。

粮库里,粮官领着楼彦章过来看看,等外面卫所的丁壮倒班时,楼彦章才会带着人悄悄离去。

一看给朱延平准bèi

的稻米还在,粮官楞了楞,又看到玉米不见了,轻松笑说:“楼捕头,这位朱将军倒是个有眼光的人,将福建那边运来的包谷拿走了。”

“包谷是什么?”

粮官走几步,寻到一粒递给楼彦章,卖弄自己见识:“就是此物,也有人称作玉米,本是佛郎机人带来的作物。模样喜人,福建那边种了些要作为贡物。第一批包谷入京,都喂了牲口,这些也就留在这没了去处。”

说着笑笑,粮官摇头道:“还有名曰土豆的一类番种,听说福建吃死了人,现在连牲口都不喂。看来这番种,也不全是好的。”

见这家伙语气看轻朱延平,楼彦章只是跟着笑笑,在地上捡了几粒玉米,告别粮官,返回州城。

陈如松确实需yào

朱延平帮zhù

,又不想直接谈判给朱延平太多好处。

第48章 南京来人

正月二十四,南京方面的公文下来,州里遣快马将身在娄江训liàn

鸳鸯阵的朱延平喊了过去。

作为一个武官,南京兵部就给朱延平给了三样东西,第一样是官印‘太仓操守将印’,铜铸边长不到三寸,边侧还有刻有铸造日期天启四年正月、机构是南京兵部、还有编号‘褚字零陆壹叁號’,十分的细致。

此外还有给他的官职告身,一张卷起来的绢布糊裱公文的告身,上方有制式的夸词印在上面,空缺的地方写着他名字,下方空缺处详细描述了朱延平的出身、现职、屡历、相貌、身材以及特别的征兆如独目、跛足之类的,防止告身被他人使用。

有了这个他才是太仓防御操守官,再配合那枚印,他才是货真价实的官,这两样缺一不可,需yào

随身携带,丢了就是大罪。

第三样还是一道文书,是升赏他的世职的,这个在卫里留档后,供奉在家里就行。

至于他从五品的武职猛兽补子常服、朝服、公服、祭服之类的,一样没有。谁让他是卫所官?如果是文官升职,相应的服饰也会发放下来。

不过,还有另外一样东西,是小公爷赏给他的。

来送这些东西的是刘行孝的亲卫将孙昂,这是辽东人,刘行孝伯父当年在辽军中选拔出来猛士,收成了家丁。

“朱将军,这里有我家将爷一封私信,若将军接下这趟差事,标下身后之物就是小公爷的见面礼。”

小公爷给一个武将送礼物,也是光明正大的送,在州衙门送,也不怕别人说什么。私底下送,反倒是自找不痛快。

说着孙昂转身,手臂抬着展开示意朱延平去看。

昨晚又偷了三趟粮食,朱延平捏着信封略有倦意抬眉去看,看起来像个盔甲架子,外面罩着一层素布。

“容我先看看,刘将军近来可好?”

孙昂一听笑说:“将爷一切安好,得闻将军捷报,甚是畅快。近期有北京友人会来南直隶,也请朱将军早做准bèi

,到时候将爷也好引荐一番。”

两人在前堂,陈如松就在堂后,一听北京来人,瞬间双目瞪圆,绽放光彩。王师爷、楼捕头这二位亲信,就在一旁等候着,还有一排端着菜点的衙役,一会儿要送上去。

陈如松听着捏须,轻声吩咐王师爷去中堂找坐堂办公理政的一些阵营相同的官员来,有些事情该和朱延平摊牌了。

朱延平不知dào

刘行孝背后是哪尊大神,可陈如松知dào

啊,那可是佛一样慈善的人,最好打交道了。

“刘将军于我朱延平有知遇之恩,将军若有调遣,一份手书即可。”

“朱将军信义,标下会如实转告将爷。”

朱延平点点头,抬手示意孙昂入座,他抽出信看了起来,眉头轻皱。

刘行孝先说了火铳的事情,让他放心操练别怕损坏,这批到来的南京大营军官里,就有十名工匠,负责维修、保养这批火铳。

第二件事情就是火铳射击战术改革一事,并画出火铳兵射击阵线及轮射示意图,还有一些优秀铳手的使用技巧,如蹲点刺杀、战线斜射等技巧。

他缓缓闭目,按照图纸上的信息在脑海中勾画明军此时火铳兵的战阵使用方式。

火铳兵在阵前,根据情况不同可能会有障碍物掩护,也可能就是纯纯的前排。也因为火器质量下滑,以往排成数排交替射击的战术不行了,因为现在火铳射程不如过去。

以前数排火铳兵可以将当面之敌阻挡在射程外,现在根本挡不住,现在是两排交替射击,然后后撤躲入战阵中填装。

不过刘行孝让他改进的就是过去的多段射击战术,因为滇军用的虽然还是老式火铳,沐家周围的土司、南边的安南等国都不是良善之辈,可以说是群狼环伺,饿虎为邻。

所以沐家的火铳质量依旧保持在巅峰,靠先祖沐英的多段射战术,镇守着云南边陲。至于新式火铳,沐家想造,朝廷也不允许。

他缓缓睁眼,问:“临阵之时,多段射击战法是全军分排一同齐射?”

孙昂看不起火铳战术,也不清楚,歉意笑笑,对身后一名盔顶插着赤旗的青年军官说:“谢把总,你精于火铳,来为朱将军讲解一番。”

“遵命。”

面目方正、英武的谢把总抱拳应下,走到桌前对朱延平拱手道:“朱将军,国朝之初,火铳使用讲究一击荡灭敌阵前锋锐士。故而,根据地形宽窄列铳兵于阵前,最少三重,多则五重。待敌冲阵,隔排交替射击,铅弹密集如雨。一鼓灭其锋锐,余寇丧胆不足虑也。”

“那滇军此时还是如此战法?”

谢把总低头想了想道:“吸取武毅戚公鸳鸯阵法,西南多山地,以象兵、刀兵、铳兵为主,分散各部,混杂作战。如先秦之车战,以象兵冲阵,牌刀兵护卫两侧,铳兵击敌之阵列。若是地形宽敞,则是国朝之初时的多段射击法。”

朱延平一想,象兵冲阵真的没人能挡,顿时有些相信滇军战斗力的传言。不过身后站立的鲁衍孟憋着笑,嘴角咧着。

他又回忆了一下接触的西方影视作品,排队枪毙时代,似乎铳兵不是这种用法,不是全军成排一起射,想了又想,觉得可以改造一下,便对谢把总道谢。

转过头正视孙昂,抱拳道:“这个差事朱某应下了,最多一月时间,应能改进少许。”

谢把总不淡定了,看一眼朱延平,仿佛看笑话一样。

孙昂也是一怔,拱手道:“朱将军,此事非同小可。若拿不出行之有效的章程,小公爷那里追究,你我可吃罪不起。”

朱延平露出笑容,抬手打断道:“孙兄,火铳战术是以国朝之初时火铳为基础,而研发出的。如今火铳经过火绳鸟枪、子母铳、抬枪等发展,以及如今秘鲁这类自生火铳,威力越发超绝,射程更胜以往。这过去的战术,兴许有些改进余地。”

孙昂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可他是传统的骑将,对火器没感觉。

朱延平继xù

说:“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多段射击战术荒废,非是战术无法适应时代,而是火铳质量奇差。据朱某所知,寻常火铳造价由一杆十两,压缩至二两出头。这样的火铳,说不成。军士训liàn

装药不及战时一半,也是炸膛连连。谁敢用?谁能用?根本用不成的东西,还谈什么战术?”

谢把总等一帮南京大营来的军官脸黑了,朱延平只是看一眼,笑说说:“一样的道理,孙兄上战场,是拿十两银子打造的铠甲,还是二两银子的铠甲?朱某若能改进多段射击法,也非我能,而是小公爷所造这批优良秘鲁铳之功,是小公爷良苦用心之功。”

这下,谢把总等人总算脸色改好,他们都是小公爷的心腹。

孙昂大致明白了朱延平的意思,他只是一个提刀杀人在行的粗人,被朱延平一席话绕的有些头晕,顿时感到自家将爷就是英明,当初能慧眼识英才。

低头,一副思考的样子,然后恍然大悟一番,起身笑颜满面拱手:“朱将军有把握就好,来看看小公爷所赠之礼。”

谢把总笑着两步过去,一把揭开遮掩素布:一副镀银鱼鳞甲挂在架子上,狮头束甲带在中,狮子张口瞪目威风凛凛;祥云饰耳盔,银盔金线勾勒朵朵祥云,盔饰白旄与五彩丝带交织,如同马鞭一样垂着盔后。

朱延平的双目瞬间就亮了,是真亮了。

白灿灿折光的镀银鱼鳞甲出现在谁面前,谁的眼睛都会发亮。

孙昂拍拍头盔,笑说:“此物就是将军的了,静待将军佳音。若小公爷满yì

,下回标下带来的盔甲,将会是凤翅盔。”

凤翅盔,是守备将军以上才能佩戴的头盔。

每一个有上进心的,没有上进心的明军士卒,都想给自己头盔挂上凤翅。

最初的凤翅,就是头盔的装饰物,现在在军里有一个潜移默化的规矩,这是一种另类的军衔。凤翅的层数多少、大小、是否镀金,都是军里将官军职大小、本部家丁实力的直接反应。

也只有独掌一部的将军,才能选择盔甲样式。如果喜欢,在头上顶个月牙牛角,顶个神像都由你。唐朝时期的武将,脑袋上凡是脖子能撑得住,拿什么做盔饰、立顶的都有。

楼捕头这时候出来,笑着挽留孙昂赴宴,孙昂以军务繁忙推辞。

他不是一个擅长应酬的人,他代表的是南京小公爷的脸面,若自己丢脸也就算了,如果牵连到小公爷的威名,他就麻烦了。

孙昂拒绝,可谢把总等一干南京大营来的小公爷心腹眼巴巴望着,可楼彦章没有一点邀请他们的意思,只邀请朱延平赴宴。

朱延平觉得楼彦章的行为奇怪,但人家是东道,想请谁是人家的权力,安排何冲领这些军官去娄江交与刘文静,他则带着鲁衍孟参加偏房里的宴会。

毕竟前堂是公开审案的地方,中堂是府衙门运转的地方,都不适合招待人。

太仓州还有一个附郭的太仓知县,苦逼的知县会将大部分民情案讼纠纷处理掉,而陈如松又是一个勤政的人,时刻监督着这知县,做得好是陈如松的功绩,做不好是知县做不好……

正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所谓的“知县附郭”,就是知县和知州或知府在同一座城里,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牵制,各种应酬、公务疲于奔命,完全没有一点父母官的威风。

附郭省城就是知县、知府、巡抚、三司同在一城。附郭京城就不用说了,处理个小贼都能牵扯到朝中大佬身上,别说做事,做人都困难。

第49章 阉党即正义

偏房,王师爷为朱延平端上一壶茶水后,与楼彦章一起退出去,鲁衍孟见这情景,也自动出去了。

这里的官员除了知州陈如松,还有专门监督知州的通判一人,判官一人,同知两人。不过这四人仿佛傀儡一样,坐在陈如松左右两侧,一副以陈如松马首是瞻的神情。

而朱延平坐在下首,面对五个人,有一种当犯人被审问的感觉。

他心里奇怪,他作为地方武将,陈如松见他,也不需yào

找其他官员在场做证明,怎么冒出四个人来?

等鲁衍孟出去后,陈如松端起酒杯,一手托着笑说:“今日留将军至此,有公事,也有私事。这公事也可以做私事,私事也可做公事处理,将军何意?”

朱延平端起茶碗,有些搞不明白,但还是按照规矩回答:“陈大人于末将有赏识之恩,给钱给粮于末将多有扶助。大人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

他还不知dào

他现在威慑力有多强,在陈如松这些文官看来,不算刘行孝那层关系,光此时朱延平展现出来的本事,完全就是坐镇地方,能保太平的恶神。

见朱延平愿意听他的,陈如松面露得yì

之色,含笑左右看看,四名官员则对他拱手,头埋的更低,以示遵从之意。

“三郎念情,老夫也不是无情之人。前日邸报也送与三郎过目,不知三郎有何想法,请。”

说着,陈如松仰头饮酒,朱延平端着茶碗也饮了一口,说:“边防不靖,辽东去年耗银四百三十万两,西南耗银已超辽东少许。如此下去,各项负担加于生民,万民苦不堪言,又见各地屡有民变、抗税之事。三郎担忧外有虏寇环视,久了腹地恐生变故。”

“唉,三郎所见只是皮表,真zhèng

内因乃是朝中朝令夕改,否则区区建奴,如何能耀武扬威?西南奢安叛军,又岂能张牙舞爪?实不相瞒,朝中诸党相争,虚耗国力,已惹得天子不快,已令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公忠贤提督厂卫,欲典明刑纪,整肃朝纲。”

陈如松面容严肃,探手展臂指着北边,目光炯炯盯着朱延平道:“三郎可知那游击将军刘行孝是何出身?”

魏忠贤的大名,对朱延平来说是闻名贯耳,纵观史册,九千岁只此一人。

见陈如松一个进士,对魏忠贤这个太监是恭称,他有些怕了,他以为陈如松投靠魏忠贤,要拉他入伙,也是面色严肃,心中不断算计如何脱身,拱手回答:“将军只说延庆卫世袭千户,将门子弟,余下三郎并不知晓。”

陈如松挤出笑容道:“其伯父乃是辽东辽阳副总兵刘应祺,世袭延庆卫指挥佥事。刘总兵次子刘时敏年十六自宫入宫奉圣。刘时敏才学、智计、胸怀过人,此时受魏公看重引为心腹,官居司礼监御笔,参与国政。”

刘时敏是个奇葩,年少时有才名,十一二岁跟着他父亲在辽阳带兵,三年的时间就在军队里读书、参与军务。然后十六岁那年做了个梦,据说根据这个梦,他反思父子、兄弟之间的主从关系,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是个体,有自己的思想,不该被先天的血缘关系所羁绊。

于是,这位拿起刀狠狠给了自己一下,切了自己的烦恼根,次年选入宫中,拜一代名宦陈矩为师。陈矩是个很好的太监,被朝野称为‘佛’。

朱延平听着,脑子飞快运转,按照官场的规矩,这位刘时敏是魏忠贤的心腹,而他又是刘时敏的堂弟刘行孝提拔起来的,这么说,从他从军担当哨官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根正苗红的阉党!

阉党!

党争,不是你认为自己是什么党,就是什么党。而是别人怎么认为,他们认为你是阉党,你就是阉党!

就像找敌人一样,说你是敌人,你就是敌人,管你怎么解释,先吃一刀再说。

心中苦笑,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阉党?

这个阉党身份洗不掉了,他真是欲哭无泪,强作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神色平静说:“刘将军未曾提及此事,未曾想三郎有幸能入魏公麾下。”

既然是阉党,洗不掉的阉党小崽子,朱延平除非此时急流勇退,可他舍不得现在的一切,为了这些他冒了多少险,又杀了多少人,反正他是不会放qì



阉党就阉党,跟着组织才有肉吃。

陈如松一噎,没想到朱延平可真是识时务,又猜测朱延平早知dào

刘行孝的背景,才会这么从容。

按下心中疑虑,陈如松指指自己,有些放不开脸面,扭扭捏捏,又想起现在不投靠阉党的凄惨下场,咬牙说:“三郎,老夫也是久慕魏公英名。只恨无人引荐,贸然拜访又恐失礼徒惹魏公不快。改日北京来人,还望三郎美言一二,以表我等心迹。”

魏忠贤要招兵买马是肯定的,可不会随意招,不是是个人就能进去的,给对方阵营掺沙子埋钉子,这招东林玩儿的很拿手。

而且从天启元年至今,魏忠贤已完成了班底的组建,不是非常的缺人。

州里通判是监督陈如松的,也是个进士,姓马,拱手挂着难看的笑容:“陈大人及我等,虽官职低微,恐入不得魏公法眼。我等绵薄之力,也想为魏公效力,为国事效力。劳烦朱将军代我等说项,成全我等拳拳报国之心。”

陈如松的副手,太仓州同知是举人的身份进入官场,一大把年纪霜染的胡须眉发,说话都在喘气,却也直接:“若朱将军能成全我等,我等也会多多帮衬将军。他日同在魏公麾下为国效力,就该与将军互为援助。朱将军,意下如何?”

其他两员州里大佬也是表态,一致请求朱延平代他们说情。

太仓州是运河南段的中转基地,朝中斗争不管哪方胜利,这里都是战利品。他们不加入进去,那是必输的。而东林根基稳定,招纳人手又是出了名的苛刻,他们这些浊官想进入清流阵营,根本没戏。

这种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哪怕东林此时势大,他们也只能选择魏忠贤的阉党阵营,跟着老魏拼一把。

赢了,站在东林的躯体上共享胜利果实,这个果实无比的丰厚。

朝中诸党已被东林一扫而空,中立朝臣也被东林统统打倒,到时候只要干掉东林,人人都能升官发财!

如果跟着魏忠贤一起输了,还不是丢官回乡?

心跳加速,朱延平没想到这帮文人真心无节操,竟然会争着加入阉党阵营。他是已经上了贼船下不去,而这些人却要争着上船!

他哪知dào

东林这场洪水有多么的无情,现在这些非东林的官员,不上船会被洪水淹死,上船虽有沉没的风险,可多少有那么一丝机会。

有机会,那就要争取。

多少年的寒窗苦读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没有一个官员愿意放qì

此时的一切,凡是有点勇气和欲望的,都不会束手待毙,要争那一线生机!

以前诸党相争,还有一个浑水摸鱼的机会。

现在阉党正式抬头,与东林之间不死不休,这已经是非黑即白,非敌即友的形势,人人都要做出选择,不做选择,那就卷铺盖滚蛋。

陈如松等五人眼巴巴望着朱延平,他们希望朱延平有那个脸面为他们说情,做他们的代表人。

陈如松想过找刘行孝,相对于交情浅薄的刘行孝,朱延平与他们的交情更深。而且,朱延平是读书人,与他们会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他们可以毫无气节的投奔魏忠贤,但不能让一个武人看他们的难堪。而朱延平是读书人,起码他们认为朱延平是读书人,是自己人,向朱延平展露他们的丑态,这就不是事。

端起茶杯饮一口茶,朱延平摸不准自己说话有没有用,低头皱眉想了想,可他已经是阉党小崽子了,就连陈如松这些人都这么认为,给别说其他不知情的人会怎么想。

既然已经是阉党,他觉得应该多带点人加入。就像他应征一样,之所以能有个总旗身份,靠的就是他拉过去的六七十名充名额的军余子弟支持。

这些人,就是他的投名状!

放下茶碗,朱延平抬头看向陈如松,拱手道:“诸位大人拳拳报国之心,末将感受的到。朝中事务,小子并不清楚,不方便多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魏公是皇帝陛下任命的,我等为魏公效力,就是为皇帝陛下效力,就是为国事效力。”

“可能陛下不满此时国势颓废,那就是满朝诸公的不是。既如此,我们跟随魏公旌旗冲杀,那就是跟着皇帝陛下冲杀,凡是与皇帝陛下做对的,那就该杀!诸位大人有报国之心,末将亦有此心,我等志同道合。虽有老幼之差,如今就是同吃一碗饭的袍泽兄弟!”

陈如松等五人自然知dào

,阉党就是帝党,可心里就是没底气,阉党的骂名实在是太重,心理压力也是极大。

他们认为朱延平就是个货真价实的阉党,不,是帝党。那朱延平所说,那就是帝党对他们的承诺,他们不是投了魏忠贤,是投奔了皇帝陛下!

“能壮大皇帝陛下的力量,这是好事。末将自来太仓,陈大人多相助力,怎会不通情理拒绝诸位大人一番赤诚报国之心?”

朱延平硬着头皮应下了,陈如松露出笑颜,神态轻松,他们还是在为皇帝陛下效力,不是投靠了阉人。

他起身,两侧四名官员同时而起,一人双手举着一杯酒,陈如松面色严肃,透着笑意:“如今之后,再无老夫、三郎、诸位大人、末将之说法,如朱兄弟所言,我等就是吃一碗饭的袍泽弟兄,跟着魏公,为皇事国事效力!”

朱延平起身,拿起茶碗一泼,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双手举着,额间系着的孝带垂在两肩,语气坚定:“诸位兄长识时务,今后我等就跟着魏公,为皇帝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们不是阉党,是帝党!

在朱延平的解释下,他们是皇帝陛下的人,心中有了底气:凡是与他们做对的,那就是与皇帝陛下做对的奸邪;凡是与皇帝陛下做对的奸邪,他们有义务除掉这些奸邪!

他们是正义的!

一个个甩掉心理包袱,豪气干云。

“干!”

“干!”

偏房外,楼彦章站在门口如门神一般,闭着眼睛听着屋内的言辞,嘴角翘着。

一旁王师爷侧耳在窗,露出笑容走向鲁衍孟,从袖囊里掏出一叠银票,塞进鲁衍孟怀里笑说:“朱将军手头拮据,也不和我家老爷说说,实在是见外了。此乃小可小小心意,还望先生笑纳。”

鲁衍孟双手按在王师爷手上,笑吟吟道:“我家老爷面皮薄,诸位慷慨解囊之情,敝人代我家老爷承情了。”

第50章 难伺候的女人

笑吟吟告别相送的王师爷、楼捕头后,朱延平转身之际,脸直接黑了。

“家主?”

苏成牵来马,看着朱延平脸色奇差,有些担心。

“回滨河。”

朱延平说罢,刚刚上马的家丁们心里奇怪,调转马头向东,准bèi

走南门大街。

牵着马缰,朱延平与鲁衍孟走在后面,他皱着眉头缓缓舒展,紧握的拳头在鲁衍孟面前展开,掌心是五粒玉米,寒声道:“卫里出了叛徒小人,向陈知州告密。若不是他们有求于我,恐怕今日多少是个麻烦。”

“意料之中而已,你由军户骤然成为州里众口传颂的英雄,自然有人咽不下这口气。”鲁衍孟说着,指着北门大街说:“那位名妓尚在开阳酒楼,不想见识见识?她的房租租期将至,再不接出来,可就沦落街头了。”

朱延平脚步停下,咽不下那口气,气愤道:“卫里人对我有帮zhù

不假,可我帮卫里人吞并巡检司,可怎能对我这般无情?那陈知州有求于我,却给我这些玉米,不曾说是何人告密。这心里憋屈,那姑娘不见也罢。”

鲁衍孟笑笑,手里握着缰绳甩着绳头,打趣道:“既然不见,如今手头也紧,不如把那姑娘找人卖了。最差也能换个四百两白银,到时做什么也都有底气了,可好?”

对这个提议朱延平很心动,想了又想说:“这是先生赠我的大礼,缺钱也不能打这主意。对了,房租还有几日?”

“四日,当日就付了半月房租。”

鲁衍孟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递给朱延平说:“这是王师爷给的,既然不舍得那女子,就好好置办一下宅院,从酒楼接出来也省的那姑娘忧虑。不过,你的器量还要再大些,不就被小人出卖?以后这类事情多着呢,次次如此大动肝火,只会为人所乘。”

他还想夸赞一番朱延平的机变能力,他很清楚朱延平的底细,没想到这回竟然能唬住陈如松那些老油条。

不过还是没说出口,他觉得陈如松等人是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将朱延平当成了救命稻草,只会相信这根稻草很结实,哪怕发xiàn

端倪,也不会去相信真相。

所以,唬住陈如松这些慌不择路的人,不算什么大本事。

值得一说的是,王师爷给了他一沓银票,虽然面额以十两居多,可他就给了朱延平两张银票。

看着‘当值十两’的两张银票,朱延平的脸又黑了黑,没想到陈如松这帮年入十万雪花银的大财主,才给了二十两!

这一定是订金,他这样安慰自己,或者别有深意,否则给这么点是什么意思。

恋恋不舍掏出一张银票还给鲁衍孟说:“劳烦先生看着置办些家具,我去给阿杏买身衣裳。”

他那个舅舅,是十里八乡出名的老扣扣,家里有钱,房子还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过年时才给阿杏买了七尺素布做衣裳,实在是扣。

外出做生意,穿的都是破衣裳,怕招贼……

鲁衍孟接过银票,忍不住笑了:“你倒是个会折腾的,好不容易有点进项,我看下月你拿什么给家丁开饷。”

将手掌展开,看着玉米,朱延平挑眉道:“估计给我二十两小钱,大头就是那些粮食。这些粮食州里默认了,我还怕什么?光明正大卖了,有的是银子。”

鲁衍孟摇摇头,笑说:“我没想到这一茬,失算了。”

“不是先生失算,是我掉进钱眼里了。”

朱延平将五粒玉米和银票塞袖囊里,抽出一枚天启通宝晃了晃笑道:“孔方兄,我怎么越看你,就越喜欢呢?”

鲁衍孟一副看你没出息的样子,在十字路口朱延平牵着马只是笑笑,顺着记忆去找裁缝铺子。

停在路口,鲁衍孟手指塞嘴里吹了个口哨,挑着担子卖货的四五人抬头望来,又低下头去,走在南门大街上的苏成等人回头,见鲁衍孟挥舞着银票对他们招手,一个个露出笑容,返身凑过去。

“哎呦,这不是朱将军么?快快里面请……上好茶!”

布店的掌柜是滨江村人,一个笑容和善的中年矮个子,迎着朱延平进去,展臂揭开珠帘,对里面呼喊着,态度亲善喜人。

“郑掌柜,朱某想给家里杏妹子置办身春季裙衫,再买件斗篷御寒过度。”

朱延平进入店铺,抬头左右打量着,看着一件件粉白、淡绿、素红、鹅黄等淡雅为主调相互搭配的衣裙,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另一处则是男子服饰衣帽,分门别类。

郑掌柜没想到朱延平还能记得他,他只是跟着恭贺一番朱延平乔迁之喜,没想到这位大人物还把他记住了,顿时脸上的笑容又盛了三分。

他不在意朱延平的军职,他敬畏的是朱延平与娄东二张的关系。

朱延平哪里记得住他,门牌上‘郑记’那么大两个字摆在那……

郑掌柜态度热情,引朱延平入座,笑呵呵询问:“将军想要何种布料?款式?没有的,小店也能现做,落日前能送到府上。”

朱延平受不了别人对他热情,他买东西时最怕店家热情,不然只买一斤萝卜,可能到头来会买一筐,急忙说:“姑娘家的喜好,我怎么能知?不如掌柜代劳,以素雅为主,算上斗篷,三五两之间即可。”

这是一桩大买卖,郑掌柜笑说:“店内最好的衣衫一套最贵不过二两银子,选料、做工都是城里顶尖的。这斗篷,各种款式皆有,还请将军自选。”

朱延平起身道:“好,劳烦掌柜引荐。”

郑掌柜取了竹竿,领着朱延平上了二楼,这里都是上等布料做成的衣物,他竹竿指着一件外罩素白薄纱,纱面纺织时有一层层祥云纹饰,里面是粉白色丝质上衣,质地上也有着一朵朵梅花纹,都是织造时织上去的,浑然一体。

下身襦裙则是浅绿色,纹饰着淡淡的青色竹纹,竹枝造型各不同,栩栩如生,工艺精湛。此外就连配套的刺绣棉靴也有一排,应该是配套的。

他还不知dào

,衣物里面还有抹胸之类的小物件。

郑掌柜介shào

道:“这是淞沪沈家织造坊出产的布料,匹匹精美。这里每一套俱是一两八钱银子,还配赠梳妆百宝盒一具。小人也仰慕将军,可物价是族里定死的,小人可送将军一副鬓贴,款式由将军自选。”

鬓贴,就是假发。

朱延平感觉这料子值这个钱,看了一眼其他的款式,都是大同小异,以春装为主,也懒得再挑,仰头伸手摸着质感知足的襦裙竹纹道:“就这款式,鬓贴掌柜也看着拿一件就成,估计我那妹子也用不上。”

鬓贴假发什么款式不重yào

,都是可以随心梳理,摆弄造型的。

女子发育快,十四岁的阿杏体形也接近娇小的吴地女子,这裙衫不必太在意大小。而且,襦裙上衣和裙是可以调解的,宁可大了不能小了。

见他点头,干净利索,郑掌柜脸色又多了三分喜色,还是和汉子好做买卖。那些官宦贵妇来挑衣,实在是挑剔的让人发晕,往往挑挑拣拣一番后,什么都不买,还会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离去。

更多的人家则是买布匹回家自己缝制,有的甚至不买布,家里就是织布的,织好后去染印一番就用上了。

在苏州买衣服的,以外地游人、商旅居多,或者就是像朱延平这样买成衣送礼,本地人很少买,尽管这里衣服是全国最便宜的。

其后在另一个房间选斗篷,朱延平被吓着了,一件貂皮缝制的斗篷竟然高达八百两,哪怕貂皮收边的斗篷,也没有低于五十两的。

选来选去,他选了一件据说外能防雨的丝质斗篷,外表光洁色泽嫩绿纹饰竹兰,内里素色的斗篷,以洁白兔绒收边。

总共花了四两八钱银子,十两的银票递过去,给他找了五两。少了的两钱银子,是银票去钱庄兑银时的手续费。

两样东西打包在涂漆梨木小箱里,朱延平提着木箱悠悠然出南门,这花钱的感觉真难受,五两银子说没就没了。

不过想到阿杏的笑颜,五两银子又算什么?

他都担心自己顶着阉党小崽子的帽子,到头来还当不了阉党,估计到那时他有再多的钱财,也会被州里那些老爷敲走。

在南门与鲁衍孟等人汇合,鲁衍孟租了两辆驴车,拉满了崭新家具,上来拱手笑说:“老爷,十两银子一文不少,全使在了实处,不负所托。”

看着鲁衍孟嘴上没擦干净的油迹,朱延平低头看着四周的禽类骨头,鲁衍孟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让他无语:“那就走吧,下回给我也弄些,州里的饭局根本不是填肚的,可惜了那些饭菜。”

鲁衍孟笑嘻嘻,其他家丁嘿嘿笑着,鲁衍孟翻身上马:“你在孝期,这当面吃肉,弟兄们也过意不去。”

朱延平还能说什么,饿的只想回家吃饭,他勉强算是有了个家。

果然,阿杏看到这些精美的衣物和斗篷高兴的素白脸蛋泛着红潮,红彤彤看着美丽多了,似乎说话都不利索。

然后就开始挑挑拣拣,说这和这不搭配,那和那有冲突,各种挑三拣四,貌似说的还很有道理的样子。

最后披上斗篷,系好丝带,阿杏两手捏着斗篷两角原地转身,见朱延平只是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沉思,鹅蛋脸被一圈毛茸茸的洁白兔毛收边围着,又开始抱怨说:“哥哥,这又长了半尺,你被奸商骗了,在雨里都走不得路,防雨能有什么用?”

至今她们母子俩都不敢回家里去住,那里死的可是白家大虎、二虎,这两个凶名昭著,死了也会是恶鬼。别说她们,就连邻居家都搬走了……

李朱氏端着饭菜进来,脸上泛着喜色,又强装严肃瞪了一眼阿杏道:“你三郎哥哥整日公务繁忙,少给三郎添麻烦。”

想到如何将陈如松等人也拉到阉党的战船上,朱延平就非常的头大,他不觉得自己能有资格替这些人说情。他庆幸自己伪装成功,否则那五粒玉米,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回来想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陈如松刚开始那句私事、公事包含的意思,冷汗连连。这大明朝的官员都是人精,搞不好就被玩死了。

收回心绪,对李朱氏露出一个笑容:“姑姑无碍,下回买夏装,就领着阿杏一起去,有她自己挑就是。”

阿杏一听漆亮眸子眯着,绽着光彩。

李朱氏也露出笑容,暗道朱延平是个会心疼女人的男人,可有些话她不得不说,不然心里不痛快:“三郎啊,这当官了来钱虽容易些。可家业也是要一步步积攒的,下回再这么铺张,姑姑可就不依。”

然后李朱氏又是一顿说教,责备朱延平太铺张浪费,意思还是很朴实的,那就是买布匹自己做……

唔,朱延平怎么觉得是姑姑有些嫉妒阿杏的新衣裳,一套总共价值五两的衣裳,李朱氏就是嫁给李老抠的婚礼上,也没穿过这个档次的衣裳。

婚礼如此,更别说以后。

光这两个亲族女眷都这么麻烦,他不由有些恐惧那对还在开阳酒楼居住的主仆。

这一世根本没和女子打过交道,上一世又见惯了班里漂亮女生的各种傲娇矫情,感觉那个叫寇青桐的女子过来,他会更头疼。

第51章 战术改进

正月二十八,苏成领着十名家丁披甲挎刀,兴冲冲跑到开阳酒楼去接所谓的名妓,都想目睹一下秦淮绝代佳人的风采。

巡检司的人手和卫里选拔出来的丁壮逐步补充到娄江军营,训liàn

上的事情朱延平全盘交由教头刘文静负责,他只关心二百火铳兵的训liàn

进度。

兵权在正式加入阉党这件事情面前,有些微不足道。

他不能得到阉党的认可,那陈如松等人失望之后,必然会报复他,他没州里的物资支持,他也握不住兵权,想取代他的人多了去。

秦淮名妓,其中当红那些,一个个衣装打扮,吃的饭菜酒水,都是可以引领时尚潮流的。作为其中的佼佼者,寇青桐也是有自己独特风采的。

手执折扇,头戴软翅唐巾垂在脑后,身穿靛青丝织星纹宽松儒生长袍,披着一领月白色斗篷。身姿飒踏,眉目俊秀不失英气,一出来就把苏成等一帮土包子镇住。

他们这帮人人手一领威风凛凛鱼鳞甲,白袍白披风,牵着高骏马匹,腰间挎刀的英武,也将寇青桐给镇住了。

南军仰仗火器,军士自然不待见犹如累赘一般,还防不住火器的铁甲,夏季炎热连战袄都不穿,穿的就是坎肩号衣,执行巡哨站岗任务时,下面穿的是七分裤或齐膝的短裤,看不到一点铠甲的踪迹。

猛地看到一伙身材雄壮,穿着哗啦作响鱼鳞甲的甲士,让见惯了锦绣温柔的寇青桐哪能不诧异?

咬着舌尖给自己打气,苏成按着朱延平的吩咐冷着一张方正面庞,伸臂道:“请。”

“有劳将军。”

但寇青桐也保持着微笑,飒踏风姿不减,气度不改很大气的登上马车,还拉了一把提着行囊的婢女春梅。

她不再是那个万千士子仰慕、环绕的中心,现在她只是一个军将的妾,连婚礼都不需yào

举行的妾,连衙门都不需yào

报备的妾。

或者哪天她病死了,朱延平要做的就是去衙门消去她的户籍,衙门连死讯都不会问一下,这就是一个赎身后的名妓宿命。

她是乐籍,朱延平将契约还给她,她也没有权力去迁移或找工作,除了做个暗娼或者出入酒局赔笑风尘,她没有第三条路子,就是当尼姑,也没可能。

妓和娼,是两种职业,前者有身份,能算艺人;后者,是野路子出身,没有经营许可证,唔……地方上也是要打击的,不然怎么捞钱?

有的姐妹是为了爱情而自赎,有的是身不由己被赎买,她就是后者。八十两的黄金,没有多少人能拒绝,这笔钱很多,能不眨眼掏出这笔钱的人更是惹不起的人。

放下门帘,外面一片甲士上马的清脆声响及马嘶声,以及一声无情的声音:“出发。”

车轱辘扭转,车厢轻晃,寇青桐撇下顾虑,她要去面对她的新生活,她希望是一个安宁平和的日子。

可这不可能,朱延平突然的崛起,种种本事在人云亦云中不断夸大,让朱延平的形象,在寇青桐主仆看来,就是一个冉冉升起的将星,文武双全那种。

或许将来会名震一方,可路途绝不会平坦,也可能半途夭折。

她想要的安宁生活,可能是个奢望。

或许,她猜测朱延平会为了巴结上级,会将她送给上面的腐朽老头,然后一层层的赠送,她恐惧这种毫无尊严的生活。

身姿随着车厢轻轻摇晃,寇青桐面容带着微笑,总之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她要用最好的态度去面对。

滨江村,朱延平的宅院前,寇青桐又失望了,依旧面容带着和善微笑,婢女春梅脸色则垮了,闷闷不乐。

“家主尚在营中操练将士,傍晚将至,请。”

苏成是朱延平的族人,口称家主,其他家丁可以称呼朱延平为老爷,也可以是将爷,如果朱延平给某人赐朱姓或者准bèi

收某家丁世代为家丁,这类人也可以称呼他为家主。

前院阿杏洗着衣物,抬头见了身姿挺拔,气度雍容的寇青桐,轻哼一声低头用力搓洗,本就苍白的鹅蛋脸更白了,薄唇抿着。

后院从井里打水的李朱氏见了寇青桐,脸色也不是很好。

寇青桐笑容不减,轻轻颔首施礼,在苏成领着下,来到西边偏房,含笑轻语:“有劳将军了。”

“我名苏成,是家主族兄。如今家业草创,并无什么规矩,姑娘且安心住着,告辞。”

寇青桐颔首,身子微躬以示谦逊。苏成是朱延平的族人,她就要给与必要的尊敬,不能当寻常家丁。

且论身份,她和这些家丁没区别,都是朱延平的财产。

屋内并不宽敞,只是一个隔间房,外面厅堂家具虽然都是新的,可太少,一张桌两张椅,靠墙摆着两具衣柜;里面隔间窗前梳妆台,只有一面不是很好的铜镜,还不是她们用惯了的玻璃镜,一旁立着个立柜,此外就剩下一张罩着纱帐的床。

春梅脸色更差了,这里还不如开阳酒楼的环境。

寇青桐放下扇子轻呼一口气,安慰道:“朱将军也是有大志向的,否则也不会这般清贫。”

怀里抱着布囊,春梅苦着脸:“姐姐,可这也实在说不过去。”

寇青桐含笑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她也算见多识广,这院落实在是小的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可她知dào

,外面那些家丁身上穿的鱼鳞甲都是朱延平的,别说这些价值高昂的盔甲,就家丁骑着的马匹,卖掉三五匹,朱延平完全住得起更大更华丽的宅院。

所以她看来朱延平不是没钱,而是有远见,肯吃苦,将财力花在家丁身上。

光这二十名身披鱼鳞甲,骑健壮良马的家丁,训liàn

有成后,朱延平就有了大底气。

估计九边重将,一些游击将军养的家丁可能比朱延平多,但绝对掏不出二十副鱼鳞甲武装家丁。朱延平的这批家丁,完全可以当作重骑兵来用。

苏成等人则赶赴娄江,一个个红着脸,说着那位寇姑娘风采如何如何,有说英气的,有说秀慧的,吵的能打起来。

娄江大营,营里将士正在编扎一人高的草人,不断有扎好的草人被抱到靶场。

靶场里,埋着一根根等人高的竹竿,一具具稻草人绑在竹竿上,成排成列,犹如军阵。

朱延平等核心军官坐在竹棚下闲谈,看着草人靶子,朱延平想起一个笑话,说到:“曾有一将,应征出击与敌交战将败。”

其他人听着,朱延平看着草人,脸皮绷紧缓缓说:“忽有神将踏云杀来助阵,这将官大胜而归,请教神将姓名,神将回答‘我是箭垛’。将官闻言再拜,言‘小将何德何能,竟能蒙箭垛大神助阵’。”

缓缓语气,朱延平看着众人见他们期待,扬着下巴改变语气道:“报往日靶场将军不曾伤我一箭之恩。”

楞了楞,在场军官都笑了,笑完脸色都不是很好。

这个笑话讽刺的武将懈怠于操练,本人都这样,跟别说下面的士卒。

不过南京来的这批军官,都是小公爷的心腹,也有自己的傲气,不认为自己会是笑话中那那类混吃等死的将军。

朱延平坐在主位,面前桌上摆满了泥偶兵人,露出笑容道:“本将无意讥讽什么,事实如此多说无用。只想请诸位记住,本将是个死心眼的,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火铳战术革新一事,我已有腹稿,缺的就是这场火铳操演展现出来的比较。所以诸位用心观察,用心比较,等到了南京,也好为小公爷详细叙述,演示。”

谢忠明等一种把总、哨官起身拱手,齐呼:“将军费心了,我等遵命。”

朱延平颔首,抬手示意他们入座,拿着竹竿开始讲述:“原来的齐射,是全军一排齐射,以一轮弹雨阻敌攻势。我这里的改进是这样的,依旧是三排,每排又分成甲乙丙丁四队。齐射时,甲丁两队射击后,乙丁再射。”

指着泥偶兵人,朱延平详细讲述新的射击编组方案,直到每一个人都能理解为止。后续的火铳演练中,还需yào

这批人下去指挥铳兵。

他要尽快完成战术改进,只要在北京方面人来之前,在小公爷那里立下功劳,就能为自己增彩不少。哪怕阉党不要他,他也可以依靠小公爷,不至于被陈如松等人玩死。

原来的铳兵是一排又一排的齐射,打击威力大,但火力衔接空隙也大,两排铳兵相互交替换位时,就是火力打击的空隙,会给敌人接近的机会。

他的改变方略就是一排分成两队,奇数一队,偶数一队,将火力威力降低一半,却能在射击衔接方面增强整整一倍,进而会造成连绵不断的火力打击。

每轮威力看着虽然降低一半,可只要能将敌人阻挡在射程外,这样铳兵就能一直射击,直到火铳发烫不能用为止。消耗的也只是铅子和火药,而对方就是一层层的人命,这种交换比,谁都喜欢。

但这只是他口中所说,战场上能不能行得通,没人知dào

,因为没有战例。这样口头上的战术革新,算不上革新。

所以他要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一排火铳分成交错排列的两队射击,采用斜射战术。在原有一半密集度的火力下,也能产生不逊色于原来火力的威力。

因为在他看来,原来的齐射固然威力惊人,可火力上产生了不少的浪费。现在的火铳,只要拇指大铅子击中,绝对是死翘翘的下场,所以一铳击中一人,即能造成对方减员。

面对密集冲锋,原来的齐射能干掉对方的前排不少人,可这不少人都是身中数弹,这就浪费了火力。

说来可笑,他的战术革新从理论上来讲,是能站得住脚的。可整个大明,绝多数的军队都无法完成这项战术,因为他们的火铳不行,他们的军纪、军事素质达不到这种简单的配合。

能玩这种革新后战术的,也只有小公爷能玩得起,因为他有最基础的东西,那就是优良的火铳。沐家也玩得起,滇军的素质还是可靠的,火铳性能陈旧,质量却可靠,也可以用改进后的战术。

明军真的很重视火器,明初的卫所军,一个百户所的一百卫军里,标准配备十名铳兵,算上弓兵,这种最普通的军队都有两成的远程打击力量。

二百多年过去,性能优异的火铳不断被发明出来,可因为质量的原因,没人敢用。这种情况下,火铳兵就是摆设,火铳战法也是摆设。

每个草人身前糊着草纸,用来统计中弹数量。

以后的三天,其他新来的军士任务就是维修草人,继xù

糊裱,二百火铳兵就是不断射击,用原来的战术射击,再用朱延平的战术射击。

每轮射击后,都会进行对草人进行统计,用一个个的数据,来证明这种战术的优异性。

当天的射击统计出来后,所有人都笑了,小公爷好面子,能赢滇国公沐家世子沐天波,朱延平有好处,这些直接参与的南京大营军官也有好处。

第52章 二月春寒

回到家里,气氛就不对,平日会早早跑过来为他卸甲的阿杏没来,连热水也无,灶房的灶都是凉的,更别说热菜热饭了。

可东偏房灯亮着,朱延平也猜测到了一些原因,也就没有过去,登上后院竹梯,探头让何冲去杨家的酒楼买些饭菜来。

“后院失火。”

何冲接住朱延平丢过来的一吊铜钱,心里发笑却没说,扬着下巴却说:“老爷,今日是不是也该让弟兄们见见荤腥,同乐同乐?”

正抱着一袋米出帐的苏成也抬头笑道:“家主,这钱省不得,掏吧。”

朱延平苦着脸掏出荷包摸出两粒碎银子,抛下去没好气说:“速去速回,记得买些水果来。”

接住碎银子,何冲笑嘻嘻应下,与一伙家丁上马,喜滋滋走了。

饭菜来了后,后院主房里,一伙人坐着都有些尴尬,就鲁衍孟拿着筷子吃着,嘴上沾着油迹,夸赞朱延平的战术革新:“三郎,今日之举,有革旧立新之势。小公爷不会独藏,保准会向天子讲述。若天子有心,三郎就能连升六级,当个一方总兵!”

他是真心夸赞,他一眼就能看出革新后的战术厉害之处。而天启皇帝也是个热心军事的人,有武宗正德皇帝的风范。

饭桌上,阿杏神色哀戚,不时悄悄抬头打量一眼朱延平,水汪汪的眸子让朱延平心里很不好受。而坐在阿杏旁边的李朱氏,则是阴着脸,眼神不善打量着寇青桐。

寇青桐则端着小碗,神态娴静,专心吃饭,不搭理李朱氏。这又不是朱延平的娘,只是个舅母兼远房姑姑,她何必在意李朱氏的态度?

说的难听点,她不屑于与李朱氏这样的村妇打交道,没有怄气的意义。

她背后站着的婢女春梅,则含着怨气,看着李朱氏很是不满。她看来此时朱延平没有正房,她姐姐就该是后宅之主。

朱延平惊艳于寇青桐的美丽,可他更关心自己的表妹,心绪不稳,见鲁衍孟说他凭这个就能当总兵官,压根儿不信,挤出笑容道:“先生说笑了,这总兵官那是这么好当的?”

“错了,兵到兵十三级,以往总兵难当,现在的总兵可是很好当的。”

总兵,原来的意思是总理一方兵事,现在意思很简单,就是兵头,所以叫总兵。起码,军里人都是这么认定的,就是个带兵的,哪怕是总兵,作战时也要听文职督抚的指挥棒,战局上根本没有指挥权,就是个兵头!

没有指挥权的将军,就是个兵头!

展现不了自己的指挥技术倒是其次,更重yào

的是,这种环境下的将领,也甘心当个兵头,根本不去思考指挥技术!

明军战斗力低下,除了粮饷待遇奇差,上层将领当文官的傀儡,也是很重yào

的原因!

没有几个将领有指挥能力,文官又有几个是会指挥的?想一想,整个前线军队首脑,不精通指挥技术,这是多么难以想象,多么恐怖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当兵,温饱倒是其次,会不会被上面坑死,才是紧要的关键。

所以,现在的明军打不了僵持战争,只要一处有风吹草动,那就是全军崩坏溃逃,争相逃命的结局!

鲁衍孟饮一口茶水,想了想说:“你今日讲了个笑话,我也给你讲个笑话。”

座上三名女性中,只有寇青桐在分心听着,可饭局上,哪怕是家里人一起吃,除非辈分大,其他女子都是没有说话的地位,更何况她的地位非常尴尬。

朱延平放下筷子,也没心情再吃,看着鲁衍孟说:“先生说说,希望是个好笑话。”

“非常之可笑,是这样的,先说说奢崇明谋反一事。”

鲁衍孟脸皮紧绷着,说:“先是天启元年建奴寇沈阳,宁远诸军在王化贞指挥下救援沈阳,熊延弼与王化贞不合,相互拆台。熊延弼更是见死不救,在王化贞战败后,带着辽军、辽民大跨步后撤入山海关,白白丢弃关外千里土地。”

“当时辽镇客军死伤惨重,将领折损过半。朝廷下令九边调兵赴辽增援,并打算抽调川兵、贵州、广西各土司狼兵赴辽。这种情况下永宁土司奢崇明带了两万彝兵前往重庆府接受检阅,若能经过检阅,将会在重庆府换装,走大江南下,再走运河北上直抵通州,开赴山海关作战。”

鲁衍孟握着筷子,眉头紧皱着,露出狞笑道:“可恨!重庆那边的知府、兵备道员等人因奢崇明没有上缴惯例银两,就说奢部将士皆是老弱,命其再选一批丁壮前来检阅。而重庆当时土、汉诸军云集,汉军欺凌彝人的情况屡有发生。于是奢崇明这两万人官员口中的老弱,在没有武备的情况下,挟怒一举夺取重庆,土汉各军闻声而溃!”

“那些鼠目寸光的混蛋,被绑了还嘴硬,奢崇明只是想出一口气,让这些人道歉。结果一个个大骂奢崇明反贼,于是奢崇明杀了这些人,扯旗造反,不足二十日,拥军十万,攻克川东,挥兵攻成都。其中多有蹊跷,我一直怀疑有人故yì

逼反奢崇明。”

说着摇摇头,鲁衍孟笑问:“可笑不可笑?”

朱延平挤出笑容,没想到奢崇明造反是这么个过程:“确实可笑。”

鲁衍孟此时的神情,十分骇人,就连李朱氏等女子,也都放下了心事。

鲁衍孟眨眨眼睛,也是挤出笑容看向阿杏,道:“可背后之人失算了,奢崇明娶的是贵州水西土司安家嫡女,其妹奢杜辉也嫁入安氏,原土司病逝,由其妹把持水西军政,于是水西安氏响应。”

他的笑容没有一点作用,阿杏还是被他神态吓得紧低着头。

“这安氏祖上乃是随诸葛武侯平南中的彝民将领,后曾为彝人之王,立足水西千年,这个安氏,还是太祖高皇帝所赐之姓氏。安氏反,贵州彝苗各土司群起响应,一度围困贵阳,贵阳军民四十万,城中无粮,总兵张彦芳麾下兵丁公开于闹事杀人,一斤卖银一两。后只剩百姓千余人,城破就在眼前,贵州新任巡抚王三善不得不督军救援,仗剑先冲鼓舞士气,这才救了贵阳。”

一斤卖银一两,朱延平知dào

卖的是什么,寒声道:“坐拥四十万军民而受困,束手待毙,这张彦芳该杀!”

其后反应最快的是寇青桐,脸色发白,捂着嘴小跑出去。

鲁衍孟深吸一口气,他不想再说西南的惨事,缓缓道:“此人该不该杀与你我无关,我想说的是王三善此人,此人临危受命,赶赴贵州时带了他在河南永城县的老乡刘超为护卫,而刘超以一介白身应征,因有勇力,身先士卒率先入贵阳,一举被封为总兵官!”

“三郎,这总兵官真不值钱,以你现在在太仓、在苏州的名望,只要府州官员举荐,小公爷也为你说说话,一个总兵,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至于朱延平十九岁的岁数,这真不是问题,此时就有一个十七岁的蓟镇副总兵杨御藩,这家伙十四岁就跟着父亲杨肇基待在军里,杨肇基更是十三岁袭职,担当沂州卫的卫佥事。

而山东沂州杨家的祖先杨秀,则是跟着朱元璋,生擒张士诚的猛人。

鲁衍孟说罢,颤颤巍巍起身,双拳紧捏着走了。

如果不是奢安被逼反,造成明军两线作战,使得腹心区域内军力被抽调一空,那天启二年五月的闻香教作乱,也不会骤然暴涨实力,将他的一切毁了。

他怀疑西南奢安之乱的背后,有人在推动,奢崇明、安邦彦与他们麾下的彝兵,都成了牺牲品,一同牺牲的还有西南战场上食不果腹的明军将士。

水西是什么地方?在山高路险的贵州,贵州西部,乌江以西,也就是后世的黔西地区。这个地方,以现在的交通,怎么运输粮食?

闻香教也是牺牲品,他一家子也是牺牲品。

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他绝不能放过那些背后算计他家族的人。他的家族核心精华被灭,影响的不只是他,这份影响力能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祖先的地位,也能波及家族后世的子子孙孙。

往大里说,他的家族被闻香教攻灭,门人弟子惨死断层,会导致朝廷未来三十年无忠良贤才可用。再往大里说,影响的整个华夏文明的走向!

所以他恨,恨推动这一切阴谋的背后集团,为此,他宁愿葬掉大明朝,也要将那些人铲除!

可那些人能推动这么大阴谋,他现在连身份都不敢曝光,以前的门生故吏,人脉统统不敢用,他怎么报仇?

这场饭,就此结束。

烛光下,朱延平一个人抱着一坛酒,饮着。

他真没想到,总督一地军事的总兵官,如今会这么的不值钱,他此时对进士身份的渴望又深了一层。

总兵这种官来得快,去的也会快,似乎真的没意思。

鲁衍孟那里,他强忍着好奇心没去问。

既然鲁衍孟能知dào

这么多事情,那这人以前绝对是个大人物,可能一些事情到了该说的时候,会和他说。

时间就这么过着,朱延平每日出发,阿杏与寇青桐会出门相送,彼此也无言语,夜里回来也是如此,非常的尴尬。

一个在等他的承诺,一个在等他给出的名分。

二月二,龙抬头。

这一日,才是真zhèng

的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各处人家下田地劳作,施肥、翻地、播种。

卫里朱家军余各支,也有当年分到巡检司一脉的族人,一大早集合在一起来找朱延平。

他们要借马助耕,虽然这些军余家庭没有土地,可他们很多身份是佃户,租别人的土地耕种,想着朱延平这里有马,就想借着使唤两天。

朱延平正忙着给招满的镇海军士兵编造花名册,重新编排编制,哪有时间见这些人?

他二叔一说来意,门口的苏成直接否决,门都不让进,免得朱延平见面后尴尬。

战马真的比人金贵,朱延平的家丁也只有训liàn

骑术或赶路的时候会骑一下,其他时间都是当大爷一样供着,哪敢给人去耕地。

耕地可是高强度,持续性的劳动,战马掉膘极快,想养回来,花的代价可比土里的收成大多了。重新养膘恢复马力的时候,会让家丁骑术训liàn

暂停,这是朱延平、苏成等人不能忍受的。

家里还有三匹卫里人送的驽马,苏成做主能借,可惜朱二感觉被苏成看不起,在这帮由他聚起来的族人面前丢了脸面,驽马也不要,甩袖子走人。

说的难听点,以前这些朱家军余人人都祈祷朱延平能活下去,现在反倒希望朱延平早早战死,这样那个世袭百户的位置就落到了他们头上。

一些辈分大或脾气大的朱家人,或脸色一变甩袖就跟着朱二一起走,有的耍起无赖,站在门口骂着,无非骂朱延平不重亲情,骂苏成富贵了翻脸不认人。

“呲!”

刺耳的拔刀声响起,站在门前的苏成手里握着战刀,指着一人跳的最欢的中年族人鼻子,挤出难看的笑容道:“六叔,你看侄儿这刀如何?侄儿跟着家主,正月十五夜,就用这刀斩下三虎的脑袋,你看,刀刃还有豁口,是不?”

“你……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侄儿只是想说,家主现在的一切,都是拿命拼来的。侄儿也是跟着冲杀,见了血才有的这饭碗。族里爷们没有五十,也有三十,怎么就侄儿一个愿意跟着家主?其他的呢?”

归刀入鞘,苏成不屑看一眼这些人,道:“说的难听点,你们都是家主的军余,军力缺紧时,家主抽调你们随同征战,谁敢拒绝?再啰嗦,下回剿匪,喊着你们一起去!”

“你!”

这人气的浑身打哆嗦,手指头颤抖着指着苏成,神色又是惊恐,步子下意识的向后走,余下的也都跟着走了。

真惹恼了朱延平,抽调军余随同作战,真的只是一道军令的事情。

军余不入军户黄册,可也不入民户,打个小官司还要找卫里的衙门,地方衙门也不会管。

第53章 道门剑客

一场饭局,送走南京大营的这帮军官,朱延平开始了规律的作息:背诵和练武。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他实在是没有写八股文的天赋。八股文讲究体裁,文体有固定格式: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

后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起来共八股。科举时,八股文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四副对子平仄对仗,不能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每篇文章包括从起股到束股四个部分。

如何讲解,朱延平懂,可他词汇组织能力实在是太差。写一篇好的八股文,远比做一首诗词有难度,所以他完全熄了自己写的心思。

鲁衍孟也是没办法,他认为朱延平启蒙太迟,为了通过地方乡试,只能采取最后的办法,那就是偷盗题目,由他解题后,朱延平背诵。

既然陈如松、苏州知府这一节打通了,只要作文的水准达到一定层次,考个举人问题不大。

考过县试,那就是童生;考过府试,那就是秀才;考过院试,自然就是举人。

在中进士前,每位获得功名的士子,每年还要接受考核,连续几次不合格,就会革除功名。

“在下青城白鹤观云游道士贺清源,久慕朱将军英名,特来相投。”

阿九青衫道袍,头戴斗笠,背后交叉斜背着两口剑,双手捧着道籍递给守门的苏成。

早有准bèi

的鲁衍孟出来,对苏成说:“这是自家兄弟,于三郎有大用。”

苏成笑笑,将检查过的道籍还给阿九,侧身展臂:“请。”

后院,朱延平握着五尺上的苗刀劈出,面前立着的竹竿被一刀正中劈开,发出刺耳的声响,裂成两半。

何冲又取了一根竹竿插。进(螃蟹威武)地上孔洞里,捡走地上的竹片。

站在后院门前,鲁衍孟扭头笑问:“资质如何?”

“力道掌控精细,可以学一学。”

听到背后谈话声,朱延平收刀柱在脚下,上下打量鲁衍孟带来的人,按鲁衍孟的说法,这人是个高手,能从衙门取来考题。

鲁衍孟只是懂剑术,不是精通剑术,追问:“能学什么?”

“学会用剑,什么兵器用不成?不过,这武技不是这么练的。”

阿九说着走向竹竿,左手扣动背后机关,一把剑弹出剑鞘,右手探出握着剑柄,顺着剑落的走势一剑斩下,半空突然转势改为横斩,这变招变的极为诡异,超出朱延平想象。

竹竿自然是断成两截,可断口平滑。

朱延平看着眼皮一跳,这人剑招变化实在是快,这一招他只能看清轨迹,让他来格挡,他没那个信心。

反手将剑插回背后,阿九对朱延平说:“将军资质不凡,这样练固然能成百人敌,却非正道。若听我言,我愿倾囊所授毕生所学。”

他的口气很大,何冲眯眼看着这个鲁衍孟带来的少年,觉得自己一拳等打翻两个。

不提这人展现出的诡异剑术,光鲁衍孟的面子在那摆着,朱延平就该看重人少年,拱拱手,笑说:“愿听道长之言。”

阿九从怀里掏出一副小册子双手递给朱延平,说:“这几日对将军多有了解,将军有神力,这使唤苗刀未免明珠暗投。图册之中几样兵器,将军选一样。”

朱延平目光在阿九少了两指的右手上停留片刻,双手接过册子看了起来,上面画了三样兵器,首先是一杆三尖两刃刀,也就是二郎神杨戬手里的兵器,能砍能刺能格挡。

第二样兵器是长锤,钝打击兵器,作用只有一个,那就破甲。任何的甲胄,在锤面前,都是摆设。

第三样兵器,在册子上标注的名称叫做长铩,造型也简单,就是将剑身与枪杆连接,并在连接处分出对称侧枝,用来格挡对方兵器,看着仿佛十字枪。

长铩是古老的兵器,战国时期就有,比矛长,多侧枝,这就是长铩。

这时候阿九又说了:“若将军随小道研习剑术,这剑与长刹道理如一,学习起来相辅相成,以将军资质,沉心研习半载,足以笑傲疆场。”

他真的很喜欢朱延平的资质,一直观察朱延平的成长,阿九很想将自己的武技传给朱延平。他们白鹤观一脉师兄弟二十余人,为了保护鲁衍孟突围,就剩了他一人,他担心哪天暴露了,这白鹤观一脉的武技就会失传。

“好,就学长铩。”

朱延平在鲁衍孟的教导下,学了几手剑术,枪术是刘文静所教的中平枪,枪剑差距只是握柄长短不同而已。他已经有了相关的底子,顺着学就好,转修其他兵器武技没意义。

阿九点点头,露出笑容说:“那将军先打造长七尺,重八十斤熟铁棍一根。这武技,有练法和杀法两种,先打熬气力,熟悉招式为主。”

这年头的八十斤,朱延平猜测能有后世四十多公斤,点头应下,安排阿九入住前院偏房。

正房里,朱延平拿着布巾擦脸,问:“先生,这位贺道长什么来头?”

鲁衍孟抠抠鼻子,弹掉,笑说:“他是道门剑手,别看他面相嫩,这是驻颜有术,估计如今也有二十四五。”

“驻颜术?”

朱延平眼睛一亮,鲁衍孟继xù

说:“以前他是我的护卫,如今借给你,算是客将,所以所缺的俸禄,你自己看着办。”

还以为凭空多一个帮手,朱延平对鲁衍孟抠门又了解了一层,问:“多少?”

“不多,年俸二百两。”鲁衍孟伸出两根指头说:“比陈知州的年俸还高一倍,不过他比陈知州有用。这苏州上下,你想要谁的脑袋,他都能帮你取来。”

“这二百两,真值!”

朱延平展露笑容,坐在鲁衍孟面前说:“既然有这种身手,二百两雇佣他一年,他能为我盗来多少银子?这买卖划算,先生这是送了个散财童子给我呀。”

鲁衍孟端着茶,瞥一眼思维扩散的朱延平,悠悠道:“想得美,二百两年俸只是护卫的代价。如果你要杀一人,他杀人后就会走。道门的剑手、佛门的僧兵,都不是好惹的。”

朱延平听说过少林寺有僧兵,可没听说过有道门剑手,遂询问起来。

鲁衍孟就讲了起来,先说僧兵,最近的战争记录里,在嘉靖年间少林僧兵就应征,有过与倭寇交战的记录。

少林寺的僧兵有名声,可现在佛门大佬是山西五台山,五台山的僧兵才叫威武霸气,整整三千多号僧兵。少林寺的僧兵、僧人数量,和五台山比起来也就是个人家的零头。

至于道门方面,如今儒道是合一的,在俗世就是儒家孔教人,哪年入山修学静养,那就能算个道士。所以想入道门,必须要有个好出身,一般人接触不到真zhèng

的道门人。

道门的剑手,说白了就是打手。

深山里一个道观,没有一点武力,不是被强人占了当贼窝,就是被狼虫虎豹吃的一干二净。所以,道门各支派都有子弟修习剑术,以此护身。

而有些门派在山里没有进项,总要想办法捞点钱,尤其是炼丹玩化学的门派,资金压力挺大。于是道门剑手就会外出接任务,担任高门大族的护卫,也是一番历练。

低级一点的门派要捞钱,又找不到护卫之类的差事,就会作些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的买卖。反正道士们有道籍在身,作了案可以自由自在浪迹天涯。

还有一些野路子出身的假道士,往往小说里某地某家闹鬼,随后有得道高人会很巧合的路过帮忙驱鬼什么的,就是这些人玩的把戏,靠这个过活度日。

这边鲁衍孟讲述着佛道两教的一些隐秘,朱延平听的入迷,天色也就这么暗了下来。

李朱氏在灶房忙碌,阿杏和春梅打着下手,互不干预,各做各的。

前院里,阿九盘坐在床上诵念道经,突然听到院外有笛声奏响,猛地瞪目。

黄昏夜幕交叠,守在门口的苏成也与另外两个家丁一起关门,他看到院子里好像一个人窜上了屋顶,摇摇头只当是眼花。

人哪能有那么快的速度,还能一步登上院墙?

河边柳荫下,孔有奇姿势古怪躺在树旁,瞪着独目,面目扭曲,浑身抽搐轻颤着。

阿九抬头四处打量,过去蹲下抓住孔有奇手臂折叠推拿,骨骼咔嚓作响,听着让人牙酸。

双臂恢复后,孔有奇自己给自己将脱臼的下巴合上,吐一口气说:“被个小崽子暗算,人被秀才引到下游去了。”

“你保重。”

阿九说罢,转身沿着河道向东跑。

出了村子,在一处桑林前,阿九停步。

他面前,一名青衫青年手里握着玉笛打着旋,坐在掌灯,也就是孔有奇口中的秀才背上,秀才双臂撑着地上,弓着背充当人肉椅子。

阿九一对皱着的剑眉舒展,不确定道:“你是明秀师弟?”

“贺师兄驻颜有术,倒是好认。”

明秀起身,将玉笛随手抛给身后的掌灯秀才,双臂环抱在胸前,走向阿九,平凡无奇的面容带着一丝玩味笑意:“你们心急了,调动银两时露了马脚。二公子出八千两买他的命,所以师弟就来了。”

“你不是我对手,走吧。”

明秀摇头,伸指指着自己鼻子道:“师兄只有一人,而我还有一众师弟,所以师兄这话错了。”

阿九笑了,道:“再不走,你有一百个师弟,我先一剑斩了你。”

展臂摊开双手,明秀笑嘻嘻说:“师兄何必这般无情?师尊说大公子值十万两,八千两少了。所以,我是来报信的,赶紧逃吧,等赏银升到十万,我们才会出手。”

说罢扭头就走,走两步明秀停步,扭头说:“我会跟着师兄,当个帮手。赏银不到十万,我们还是师兄弟。”

两手空空,明秀步子轻松,边走着,将青衫外袍解下,反过来穿,成了一袭黑衫,还戴了一顶四方巾,抽出一柄折扇。

第54章 鲁衍孟逃了

当夜,鲁衍孟又来找朱延平。

朱延平披着棉袍,正在练字,有些奇怪,引鲁衍孟进屋。

打量着朱延平的字迹,鲁衍孟接过茶杯,笑说:“三郎,我思前想后,准bèi

将家传的读书窍门传你。”

朱延平拿起笔,一笔一划写着字,他似乎对身躯有超乎想象的掌控力,身体适应能力强,肌肉经验也是非常容易积攒。

以为鲁衍孟开玩笑打趣他资质驽钝,笑说:“这读书除了刻苦外,还能有其他法子?张溥就是七录七焚,心志坚毅才能博古通今,我还是专心下苦,水滴穿石,总能有所成。”

摇头,鲁衍孟正色说:“这读书的窍门多了去,有道法术之说。其中小术不足为道,而道也不去说,就和你说说凝神法。”

术是研读记忆文章时的小技巧,都是士林中父子、师徒相传的秘技;至于道,那就是儒家门派上的事情,朱延平已入他门,就没必要去思考道路的问题。

鲁衍孟提笔写下一串发音声韵字,朱延平跟着念了一遍,十分的顺口,只是发音古怪,他也不理解自己说出的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他听都听不明白,仿佛重复一句外语,能说出来,就是不理解意思。

“这是春秋古语发音,以后你读书前洗浴净身,先打坐,心中念这段话,配合呼吸法,撇去杂念,久而久之,就能凝神。”

鲁衍孟不知dào

原理,朱延平也不知dào

这种凝神方法的原理,反正就是前辈们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说起来也简单,配合特殊的呼吸方法能让大脑短暂缺氧,与抽烟造成脑缺氧一个效果。大脑缺氧会刺激脑细胞,进而增强dà

脑效率。

而静心后,心无旁骛专心学习,这种状态下,学习效果自然直线上升。

不少修道的打坐,就是配合呼吸法,造成自己脑缺氧,然后就能体验各种奇妙的感觉,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与抽烟产生的飘飘然差不多,只是感受更深刻一点。

试了试,朱延平没啥收获,送鲁衍孟出门,朱延平看着西房,灯还亮着,人影印在窗纱上,看姿势似乎在穿针引线。

六天时间,朱延平与寇青桐一句话都没说,他担心一开口就会暴露自己的深浅。论才学,寇青桐考个举人不成问题,他直接被八股文判了死刑,根本没有可比性。

而且,他知dào

自己对美丽的女子最是缺乏抵抗力,纯纯的草根心理,可他有自知之明,能控zhì

住自己不去接触。

前世他就是个寒暑假都要打工挣钱的农二代,手机还是家里老头子用过的二手货。饭馆当过传菜生,蛋糕店当过一阵子配送员,也跑过快递,然后为了挣更多的钱,进了工厂一去不返,来到了这里。

他能吃苦,可不愿意平白受气。漂亮的女同学给他的印象很不好,总觉得这样的女子不好打交道。仿佛长得好,就该自己围绕着去旋转似的,一个个指手划脚仿佛应该如此,他又不欠她们什么。

所以他和漂亮女生没有什么好谈的,他这么不识相,自然被针对,一来二去,朱延平心里对漂亮的女性都充满了警惕性。

尽管握着寇青桐的身契,可他就是不信任,不想与这个聪明、美丽的女人走的太近。

纯粹就是自己死要面子,担心外面传扬的高大形象,被寇青桐一眼看穿,看穿他的本质。

在这个时代,他想出人头地,只能做个武夫。他就是个敢拼命的武夫,识字的武夫,有宏观思考能力的武夫。

武夫就是军人,他被后世宣传的军人形象洗脑,总觉得军人就该舍生忘死。这份洗脑,让他能坦然面对拼杀场面。

如果没有一层层的掩饰,太仓的士子们完全可以在酒后骂他是草包,因为与这些从小读书读到大的士子比较起来,朱延平的真实水准就是个草包。

听到院内有笑谈声,寇青桐推开窗户看了一眼,见朱延平望过来,她展露微笑。

朱延平也回了一个微笑,身姿飒踏转身,回屋,关门。

“将军有古之君子风范。”

寇青桐笑着合上窗户,春梅正缝制长方形布带,往里面填充棉花,脸蛋上五官皱在一起,以前的时候这些东西哪用自己做。

棉花的来源就是被子,她们还开不了口给朱延平说,也拉不下脸去找李朱氏。

至于钱,寇青桐也有,不下百两,都是往年给人弹唱或参加诗会得到的分红。她刚闯出名头,如果在秦淮再待上两三年,保持原来的热度,完全能自己凑够赎身钱。

值得一说的是,大明朝男女方的资产划分的非常明确。

虽然流行富嫁富娶,可财产划分的很明确。两人结婚,若女方道德有亏,被丈夫休了后,当初给多少彩礼钱,就能收回去多少。

女方嫁过去的嫁妆,男方无权处理,处理权在女方手中。若女方早逝,这笔嫁妆要退给娘家。如果有子嗣,这个儿子有第一继承权,若是女子,也能带着这些嫁妆做自己的嫁妆。

有些嫁妆不仅是钱,是产业的话,也是由女方打理,男方家族不能插手。插手也可以,会被人骂。连儿媳妇,哪怕是妾的财产都要插手,说出去真的很丢人。

因为有自己的财产权,大明的夫妻,地位相对来说是平等的。这也仅限于正室,如果是妾,也有自己控zhì

资产的话,也可以活的很滋润,毕竟没人会得罪有钱人。

寇青桐就想着拿这些银子购置些产业,有朱延平顶在前面,她要做些买卖,也是方便的。如果朱延平留下她,她的身份是妾,她的儿子是没有继承权的,能继承的财产只能由她这个做娘的经营。

她考lǜ

的更多,她手里有产业的话,也能增强、稳固自己的地位。

至于妾扶正当妻,这种想法她都不去想,她是乐籍,立乐籍女子为正妻,朱延平的名声就毁了,没了名声又哪来的前途?

回到自己的房子,阿九已将鲁衍孟的一些手稿收好静静等待着,鲁衍孟缩在袖子里的手探出来,正是朱延平的将印,笑着掂了掂。

“我这学生就是傻了点,让他闭目凝神,他就老老实实照做了。”

阿九笑笑没说话,将信纸铺好,鲁衍孟沾着印泥,握着将印开始用印,每张信纸上都来了一下,盖了印的信纸就不是普通的信纸,加上他与朱延平一脉相承的字迹,拿着这些信纸,他可以借朱延平的名义做不少事情。

提笔写了一封信,鲁衍孟在阿九的帮zhù

下,翻墙走了。

因为现在实在是太危险了,不仅他弟弟发觉了他,光是他弟弟的话,他不怕,跟在朱延平身边,朱延平的名头能将那些人震慑住。

可锦衣卫的前哨也来了,他必须要逃。

天亮,朱延平洗漱后喊鲁衍孟,敲门没反应,推门而入,看到了桌上的被一枚金元宝压住的信,还有他的将印。

这时候阿九出现在门前,走进来说:“将军,鲁公子避难去了。”

朱延平心里彻底凉了,他还想着参加乡试的时候,由鲁衍孟为他解题,结果现在鲁衍孟跑了。他就是偷到题目,谁能为他解题?

根本不能找外人,一旦考完公布题目后,解题的人就是个麻烦。难道找寇青桐?他丢不起那个脸,很奇怪的自尊心。

五两的金元宝,他才摸了摸黄金的触感,就按照鲁衍孟信中的吩咐,转手给了阿九,这是阿九的半年俸禄。

见他脸色不自然,阿九拱手道:“以后老爷喊小的阿九即可,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得县试之前,公子能赶回来。”

“希望如此。”

朱延平继xù

看着信,有些难以置信,陈如松曾经的护卫,戚家军嫡系出身,太仓州的总捕头楼彦章竟然是锦衣卫的人!

阿九垂目看着朱延平手里的信,说道:“老爷有所不知,锦衣卫自设立之初,专职于监督文武百官。陈如松是进士出身,在他中进士时,锦衣卫就会往他身边安插眼线。如今陈如松为太仓如此重地的知州,身边必然会有锦衣卫的人。”

“你知dào

这个事情?”

阿九从怀里掏出一枚木牌递给朱延平笑说:“小的不才,曾为锦衣卫都督骆思恭杀了一人,侥幸获得此物。”

一枚锦衣卫总旗腰牌在朱延平手心,他彻底无语,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就是无孔不入。

像阿九这样被招安的江湖好手,锦衣卫里多的是。而这总旗腰牌,在这些无编制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权力。

鲁衍孟逃了,这事很重yào

,可锦衣卫出现的消息更重yào



现在魏忠贤提督厂卫,锦衣卫的人就是魏忠贤的人,锦衣卫就是阉党的耳目。他很想披个文官的皮,可现在加入阉党,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稳定情绪,将腰牌还给阿九,朱延平问:“你是怎么发xiàn

的?”

阿九想了想,回答:“小的不属于南北镇抚司督管,可随处迁移。到一地后,要与本地暗桩接头,汇报踪迹。在那里,见了楼彦章,也见了一伙操京师口音的汉子。”

“那先生的去处,你可知dào

?”

摇摇头,阿九笑说:“这事知dào

的人越少越好,生死面前,小的也不能保证会守口如瓶。老爷也不必担忧,鲁公子去处多了去,江南地界,没人能是鲁公子对手。”

造化弄人,马上要县试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朱延平只能怪时运不济。

将鲁衍孟的信撕碎,他心中发苦,有气无力走回正房,准bèi

吃早饭。

第55章 野猪为祸

二月初八,鲁衍孟逃走的第三天。

娄江军营,朱延平握着再次更改后的钝刃长刹挥舞,八十斤的铁棍在他手中显得轻巧,现在的铁棍似的长铩重达一百四十斤,顶端装着一把两尺长的阔剑。

练功的器械,与战场搏杀的武器是两个概念。

平时练功的武器重一百斤,搏杀时拿个二十斤重的,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当年天下传名的猛将刘綎,能握着四五十斤重的大砍刀在马上轮转如飞,真的是谁挡谁死,人称刘大刀。

刘高旭握着原来那根八十斤的铁棍跟着朱延平习武,一旁阿九握着竹棍演武,朱延平看几遍后就能记住,刘高旭需yào

的时间更长一点。

“老爷一日早晚两趟足矣,再多了,身体熬不住。”

阿九制止朱延平,让他休息,朱延平在孝期,不能吃肉进补,这练武对体能消耗极大,入不支出,练坏身子的人多了去。

何家兄弟凑过来,兄弟俩接住一百四十斤铁棍一样长铩,扛着放到一旁竹木架上,架子晃了晃。这根铁家伙为了方便抓握,并不粗,缠绕铁箍进行增重。

周围分成两队对练的家丁见了,又是咽了一口口水,这么重的家伙,真的是挨着就死,擦着就伤,太生猛。

回到竹棚下,朱延平闭目养神,周围军官们的呵斥声,军士们挥动兵器的杀喊声,环绕在耳际。

“将军,楼捕头有衙门公务传达。”

朱延平睁开眼点头,起身搓了搓脸,搓出一个微笑来。知dào

了楼彦章锦衣卫的身份,朱延平想像以前那样去打交道,心里多少有道坎儿。

楼彦章带着儿子楼靖边左右张望,看着营中将士操练,他非常的感慨,很久了,他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紧密的操训。

“这些军士初入营伍,却朝气蓬勃,可知其中原由?”

“孩儿愚钝。”

楼彦章看着儿子,摇头笑说:“其中原由你知dào

,只是说不出口呀,为父何尝不是?不过,这镇海军是我戚家军一脉,有此般军纪、士气也不意wài

。”

“前辈,请。”

朱延平一脸热情的笑意,他的演技也越来越好了。

“三郎毋须多礼,今日前来有州里公文传达,你先看看。”

楼彦章笑容和煦,跟着朱延平进入竹棚,接过苏成递来的茶水。

朱延平入座,抽开信一看,笑了:“这是个好差事,请陈知州安心,今日就分配人手,十日内能完成。不过还需衙门出面,寻当地猎户随同。”

原来是春季到来,各处有野猪出没,在新播种的田地里刨食吃,已发生数起野猪伤人事件。而且,嘉定县还有人见老虎行走于官道,导致嘉定一县人心惶惶。

尤其是老虎,在山里伤人倒是可以忍受,可横在官道上,影响的是南北货物运转,造成的经济损失是衙门不能忍受的。

本来这种事情一向是由巡检司的人负责清理,如今巡检司就剩了个空架子,人手多补充到镇海军,只要北京方面命令下来,巡检司就可以正式裁撤。

帮地方除害,打死的野猪就是军士的战利品,这的确是好任务。

朱延平说着,来到桌旁提笔书写回函,拿了州里的公文,镇海军才能光明正大成建制出动,他接了令,也要写个回执放到州衙门留档。

这事,多少也是一笔功绩。

见鲁衍孟不在,楼彦章随意询问:“三郎,鲁先生呢?”

鲁衍孟对外的身份就是朱延平的幕僚,军里和衙门打交道,物资交割事务都是鲁衍孟负责的,州里负责的是楼彦章,彼此也算熟悉。

“先生家中来信,回去处理家务。”

朱延平也是随意说着,从木匣中取出将印,盖印后,握着公文回到桌前递给楼彦章说:“这猛虎为害,非是寻常人所能根除。不若这嘉定一地,三郎亲自去一趟。”

楼彦章也是这么想的,除虎带来的勇名,可以说是非同小可。

他指指自己,笑说:“当年在辽东时落了病根,三郎除了虎害,可能将虎骨留一些?”

朱延平看向楼靖边说:“恐怕眼馋的不在少数,前辈想要,不妨让令郎随三郎走一遭。到时,先到先得,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就这么做!”

楼彦章起身转身看向儿子,板着脸道:“朱将军有意栽培,莫要怠慢了将军,若有机会,多与朱将军讨教讨教。”

楼靖边连连点头,笑容满面透着红润光泽,对朱延平俯身拱手道:“久慕将军英勇,能与将军并肩除害,是小子的福气。”

朱延平起身双臂抬起躬身行礼的楼靖边,也是笑着:“楼家兄长莫多礼,你我俱是戚家军一脉,兄弟相称即可。”

楼彦章见朱延平欣赏自己儿子,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却硬板着脸对朱延平说:“三郎莫娇惯此子,否则蹬鼻子上脸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事。以后三郎觉得称手,就留着牵马,有什么不长进的地方,三郎代老夫惩戒就是。”

这是场面话,也是一种托付,朱延平口称不敢,他还想着入不了阉党,抱锦衣卫的大腿。

于是,楼靖边干净利索的站到了朱延平身后。

楼家能从地方豪绅成为万历中期的显赫将门,靠的就是戚继光的东风。成也戚继光,败也戚继光。戚继光因为张居正的原因遭到清洗,楼家自然如流星一般,留下短暂的光辉,就从军界消失。

楼彦章看好朱延平,哪怕朱延平达不到戚继光的水准,以后能当个总兵官,他楼家也能获得好处,就是这么的简单。

临走,楼彦章嘱咐道:“三郎,这虎害非同一般。若能格杀,便手刃之;若不能,也要一击必杀。”

朱延平理解了楼彦章话里的意思,拱手道谢,与楼靖边一起送楼彦章出营,营门口挂着士绅赠送的‘保境安民’牌匾。

楼彦章的意思很简单,如果这头虎厉害,那就直接火铳打死;反之,就让朱延平上去肉搏砍死。后者带来的名望提升,甚至可以把这事写到地方县志里。

一般人打死老虎,没啥好记载的。可朱延平披着官身,他亲自上去打死,地方上肯定要大书特书写进地方县志。甚至,都可以写进他的屡历,成为以后升迁的有力功绩。

回到校场中央的竹棚,朱延平扭头道:“擂鼓,召集各哨官。”

何进抱拳应下,楼靖边拦住,对朱延平抱拳道:“将军,标下自幼熟悉鼓乐,以后鼓号一事,还望交给标下。”

“准了。”

楼靖边笑着走到鼓架前,取下鼓槌酝酿情绪后,望着面前陈旧的牛皮大鼓,握着鼓槌挥臂敲下,同样的鼓号,在他的槌下却有了节奏感,紧张而澎湃。

训liàn

鸳鸯战阵的刘文静抬手停下操练,扭头望着竹棚方向,有些疑惑,不确定道:“这是戚家鼓法?”

四名把总,二十名哨官汇集到凉棚内。

这批军官,以军余子弟为主,其中最多的是镇海卫左屯,与朱延平关系亲密的青年。别人也说不了什么,这些人在正月十五夜,是跟着朱延平拼过命的。

待人到齐了,朱延平扬着手里公文道:“入春后,山里的畜生到田地里找食吃,滋扰民生,已伤了数人。州里下公文,命我镇海军除掉这些祸害,弟兄们也有野味吃了。”

说着将公文递给刘文静等识字的军官,下面的军官都露出了笑容。军里的火铳,是他们笑容的底气。

“铳兵、中军把今日结束操练,中军把出一甲携带全套武备、铳兵出一甲携带八杆火铳为一队。共组成二十队,每队携带十日粮秣,军帐一顶,由刘高旭、韩英两位把总率领,杨把总总督、调配,配合州里征集的猎户,将看到的野猪,都给本将杀了。”

杨国锐、刘高旭、韩英三人起身,另有十名哨官跟着起身抱拳:“遵令。”

朱延平点点头,将已经书写好的军令发下去,脸色严肃道:“怎么杀野猪,我想你们都听说过,不会的可以请教随行猎户。我只有三句话要说,哪队有弟兄被野猪撞死,老子撤他的军职!”

接到任务的军官重重抱拳,朱延平继xù

说:“这第二,都把火铳管好,丢失一杆,别来见我。这火铳是小公爷的,丢了谁傻愣愣回来,也别怪我军法无情!”

刘高旭的大脸皱在一起苦苦的,他管的是火铳兵,顿时脑袋就大了。

没理刘高旭的脸色,朱延平继xù

说:“这第三,打死的野猪各队留下三成,随你们分配,军里要七成。刘高旭可提走五斗盐巴,所获野猪盐腌了,免得送来一堆腐肉。”

“遵命!”

各队怎么组合,安排哪一块区域,这事归杨国锐。

留下刘高旭,朱延平再次重申,不忘开个玩笑:“大牛,这火铳千万要保管好。小公爷追究倒是其次,我最怕有贼人拿铳伏击你我。另外,打野猪是脑子活,别傻乎乎冲上去和野猪比力qì

。”

想到这批火铳的射程和精准度,刘高旭恍然大悟,对朱延平的打趣只是笑笑,抱拳道:“三郎也谨慎些,记得留些虎肉,还没吃过这玩意儿。”

“好,你也多提防着。”

看着四百人出发,赶赴州城,朱延平也只能压下担忧,从库里拿了剩下的火铳与弹药,回滨江。

他为这些出任务的弟兄担心再多也没用,这就是每个人的职责,就是命。

野猪是那么好杀的?

有些猎户宁愿找老虎的麻烦,也不会去招惹野猪。

只希望这些人重视火铳,同时运气不要太糟。

巡检司曾经就有一次,挖坑逮到一头野猪,一伙人忙着杀死坑里的野猪,没想到野猪的叫声引来一帮野猪,那伙人只有爬到树上的保住了小命,其他都被野猪活活撞死,没有一个能留下全尸。

第56章 哪来的虎

滨江村朱宅,朱延平展开双臂,由何冲为他换甲,原来的鱼鳞甲防御不如镀银鱼鳞甲,甲片质量比不上,防御面积比不上,而且还更为轻便一些。

院内,阿九正在拼接长铩,朱延平以前的槊杆发挥余热,阿九将自己的一口阔剑拆了,用他早已订好的半尺长十字形铁箍将阔剑与槊杆连接。接口两段各固定尺长,食指粗的破甲锥一根。

五尺长的槊杆,强度、韧性是极强的,对得起它的工序,槊杆没有三年时间,是完不成的。

两尺长,三指宽的阔剑,是阿九的护身利器,这回也给朱延平搭上了。

灶房,苏成收集着佐料,阿杏正在生火,问:“表兄,这是要做什么?”

“嘉定闹虎患,家主奉令去除虎。”

苏成将木盒内的佐料固定好后,盖上盖拍拍,笑说:“妹子没啥好担心的,弟兄们一轮火铳打过去,十头恶虎也要躺下。”

部分家丁们也都在院内换甲,甲胄一般情况都是不穿的,毕竟这东西穿的时间长了要保养维护,严重一点还要拆了甲片重新编织,不好伺候。

拿起祥云盔戴上,这顶盔护帘更长,将朱延平脖颈全部遮住,如果他愿意,还可以挂个面甲上去,遮住咽喉要害。

待何冲将两肩的铁环绑好披风后,朱延平将修补过的戚刀挂上,一声脆响将面甲拉下,笑问:“想不想穿?”

何冲从弓架上取弓,重新上弦,抬头说:“想,以后老爷当了大帅,俺当大帅的牙门将,到时俺要穿镀金的!”

“我的牙将有什么意思?多学习,你能做我的先锋大将!”

朱延平拍拍何冲肩膀,试着走了几步,这还是他第一次穿这身骚包的镀银鱼鳞甲。鲁衍孟的说法他深以为然,战场上穿这种盔甲,就是找死。哪怕是主帅,到前线视察时,穿的也是普通的黑漆鱼鳞甲。

有些不适应这套鱼鳞甲附带的披风,披风重量足有十斤,底部缀着一串铁珠。不过重量分担在甲身,铠甲的重量又由全身分担,十斤重量也显不出来。

这披风也不是简单货色,两层白绸夹着一层柔软羊皮,羊皮上编着铁线网,具有防刺击,弓矢的能力。

因为火器的原因,再好的盔甲,也没多少人愿意穿。

他听说前线,甚至有些将领穿的甲,纯粹就是礼仪用甲,看着威风凛凛,甚至连厚点的棉衣都不如。

以大明此时的火器,如果质量跟上来,完全能将防具扫入历史的垃圾堆。可惜,可恨呀。

汉朝的铁制武器将没有铁甲只有皮甲的匈奴人淘汰了,一个很鲜明的例子。主动的矛,永远比被动的盾要好。

可惜,大明最重视的攻击长矛,已经腐朽了,且握持的人,也是孱弱不堪的。

出屋子,朱延平一怔,寇青桐就在门口等着,双手捧着一枚白玉环,露出浅笑,酒窝迷人,柔声道:“妾身恭祝将军马到成功,这是寒山寺所求祈福灵环,愿将军平安归来。”

伸手接过铜钱大小的玉环,见通体刻着梵文,朱延平左手推上面甲,笑说:“我有甲士护卫,又有犀利火器,姑娘不必担忧。这宅子里的事情,就拜托姑娘操持几日。”

“份内之责,将军安心。”

朱延平嗯了一声,握着玉环迈步,环视众家丁沉声道:“赵小七,张文雄留守,其余弟兄随我赶赴嘉定除虎。”

“将爷还夸小七一身是胆,何不带小七?怎的如此不公!”

戴着大一号的头盔,赵小七抱着火铳不乐意了,正月十五夜,这小子跑得快,独自斩了一人,当时人吐得脸都白了,然后尾巴翘的比谁都高。

“这是将令!”

朱延平一瞪,赵小七歪着脖子不说话了。

阿杏也从东房跑出来,给朱延平送上一双青锦手套,一只手套绣着略显呆萌的虎头,另一只绣了一半。她脸色泛着红晕,浅声低吟:“三郎哥哥,保重。”

“嗯,没事的,快则三天,慢则五日,我就回来了。每日多吃些,长得健壮了,人才好kàn

。”

“好,三郎哥哥可要带些礼物回来。”

看着阿杏笑颜之后的忧虑,朱延平展露充满信心的笑容。

他有家人担忧,他手下的弟兄何尝没有?

院后的两顶帐篷已收好,装在一辆马车上,另外两辆马车装着豆料和粮食。外出执行军务,他可没奢望嘉定县会为他们提供粮草。估计只有除掉老虎,当地才会组织一次犒赏,丰盛与否取决于这事做的漂不漂亮。

顺着当初南下杭州的官道,二十一骑前后两队护着三辆马车,牵着五匹备用战马,马蹄轻快,轱辘悠悠,一杆‘操守将朱’的旌旗立在马车上飘扬着。

这里一片辽阔,道路纵横,又有水路,交通极为便利。

从太仓州城去嘉定县,不过三四十里,不过朱延平的目的地不是嘉定县,而是太仓与嘉定之间的娄塘镇,路程刚好二十里。

今天早晨,有人就是在这一带看到的猛虎,娄塘镇那边已有人手准bèi

,开始张贴告示、招募打虎勇壮。

渡过浏河,朱延平左手提缰,右臂肩甲垂下的丝带系在长铩杆上分担重量,右手轻轻握着长铩固定方向就成了。

左右张望,他心里奇怪,问何冲:“咱太仓,多少年没出虎患了?”

何冲骑术稍有进展,挺胸直腰,想了想笑了:“将爷,俺从小至今,只听过周侯除三害时杀了一虎,再未听闻还有他人除虎。”

周处除三害,在常州府宜兴,与这里隔了个太湖,还不在这一带。

朱延平点头,放慢马速扭头对左右说:“这就有了问题。苏沪之间,阡陌纵横人烟密集,可以说是寸土寸金。这里到处是人,这虎是怎么活下来的?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所以,有端倪呀。”

穿着祖父铠甲的楼靖边听了思考,没有答话。

何冲恍然道:“难怪,小的也觉得有问题,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还是将爷英明,难道是有人散布谣言?若是他处跑来的,怎会在娄塘镇为人发xiàn

?”

这时候楼靖边说了:“不会是假的,一般人说话,州里不会这么急着派弟兄们去除虎。说这话的,保准是个体面人。”

何冲有些不喜欢楼靖边,担心他抢了自己亲卫将的差事,声调略高:“那是哪来的虎?难不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一开口就是反问句,不待见的意思昭然,楼靖边只是摇头笑笑:“我也不知,不过这虎必然是存zài

的。”

朱延平见一伙人也讨论不出什么,等到了地方获得线索一多,或许能推断出来。

在界碑前岔路口,朱延平扭头看着新贴的告示:“前方有猛虎出没,望绕行。”

遂举起长铩,下令:“天色昏暗,火铳装药。”

一伙人掏出引火药装入火铳药池里,扣上盖,扳好拉簧,呈现两列护着马车,火铳瞄向官道两侧警惕着,缓缓前进。

官道两边都种植着树木,并由周围村镇负责维护,很多都是参天大树,不乏百年大树,很是茂密。

一路静悄悄,安然抵达太仓州下属的嘉定县娄塘镇。

这里家家门户紧闭,外围有嘉定县快班衙役纵马巡哨,镇内丁壮云集,正商讨着夜里要不要去捕虎。县里出了赏银,生擒猛虎者赏银二十两。

“镇海军朱将军来了!”

衙役纵马而入,连连高呼,让商讨的一伙人熄火了,现在似乎没他们什么事了。

嘉定县的捕头,出娄塘镇迎接。陈如松将太仓州的缉捕系统梳理了一遍,这人算是楼彦章的人,见了朱延平直入主题,朱延平问虎的位置,这捕头边走边说:“朱将军,这虎还不能杀。”

“嘉定出现的老虎匪夷可思,本将也觉得蹊跷,有何隐情说说。”

轻叹一口气,捕头领着朱延平进了一家宅子,手下衙役端茶送水,安排场地扎帐篷不提。

捕头的脸色凝重,说道:“这虎是松江府上海县高桥孙家遣人捕来,送与耶稣教会。会中夷人管理不善,昨夜不防走脱这凶兽。将军有所不知,这孙家有位孙元化,是天启二年举人,也是上海县徐侍郎的学生,精通西学、火炮铸造及战法。如今在辽镇深受孙督师看重,负责火炮铸造及炮手训liàn

,是辽军火炮赞画,端的是不好招惹。”

捕头口中的徐侍郎就是徐光启,魏忠贤看重徐光启才华,担心徐光启不接受他的好意,就任命徐光启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协理詹事府事的官职。

这个官职要权有权要多清贵有多清贵,熬上几年可谓门生遍布,出来当个内阁不成问题。可徐光启不给面子,辞职不受,于是天启皇帝见他不识趣,就命他带职归家闲养,如今也是刚回上海。

“耶稣教会?”

朱延平端起茶又猛地放下,一声脆响,惊得这捕头面皮一颤。

“这虎是怎么跑了的,本将懒得搭理,也不去追究这伙夷人纵兽伤人,惊扰民生之罪责。然而这虎既然无主,那是捕是杀,也由不得孙家、什么耶稣教会多嘴!你与知县说说,就说我朱延平身为太仓守将,保境安民乃是本责。这虎,是生是死,归我朱延平处理。”

捕头闻言,面色发苦劝道:“朱将军万不可怄气,那传教夷人虽不是好东西,可孙元化、徐侍郎皆不是好招惹的呀。”

“我大明一草一木,岂能白白送人?这虎,死了烂在田野里,那也是我大明的虎!”

朱延平隐约记得基督教的教皇权力很大很大,估计耶稣会的人想拿大明的虎过去当礼物,反正他不喜欢这种事情发生。

见捕头还要再劝,脸做怒容道:“本将只受兵部、都督府管辖,莫非这位知县还想号令本将不成?”

“不敢不敢……”

拿起头盔,朱延平轻哼一声,转身就走。

楼靖边紧跟着,面容带着怒容掩饰喜色,他也不待见传教的教士。

当年南京教案之所以发生,不仅是保守派的反击,也是因为这些传教士做的太过分,窃取技术什么的,都是常事。

而且来大明传教的,要么是狂信徒,要么是原地方混不下去来这里的赌徒,别指望一群赌徒能有好的素质。

第57章 传教士

扎好的军帐里,蜡烛光辉下朱延平手里握着玉环揣摸,指尖无意识滑动,却想着除虎的事情。

明天将会散开人手,将娄塘镇周围进行分片,一片片扫荡。

有人建议用牛羊驴子引诱猛虎来食,布置陷阱一网成擒。这是个稳妥的法子,如今丁壮不少,工具充足,而且地形开阔,不怕老虎逃了。

往往猛虎为患的地段,以山林为主。去的人手多了,会惊动老虎也有些施展不开;去的人少了,则有危险。而且这样的地方,如非交通要道,也不会有人去冒险除虎。

朱延平想要亲自杀死这头老虎,可又担心自己画蛇添足,出个意wài

伤了自家兄弟的性命,这就不好了。

可他真的很需yào

杀虎的名声来包装自己,这是个重名声的时代,无数人可以为了名节坦然赴死。

有名,人不一定死;名声破裂,会连人都没得做。

帐帘揭开,苏成探头道:“家主,嘉定县紫堤村举人侯峒曾先生拜访。”

一个举人老爷,大半夜的来找他做什么?

往日无交情,也无旁的关联,毫无疑问,可能与这头老虎有关系。徐光启在上海开馆授徒,教育了不少士子,说不得这侯峒曾是徐光启的学生,孙元化的同窗师兄弟。

“烧水烹茶,帐内阴暗,我在那片竹林下接待侯先生。”

“遵命。”

收好玉环,朱延平将戚刀挂在腰上,戴好头盔出帐,正给战马添加草料的何冲将手里活交给手下人,扛着长铩跟上去。

在火堆旁看书的楼靖边也将书塞进腰间包裹里,挎着戚刀跟了上去。

见楼靖边也要去,何冲心生警惕,感觉这人仗着后台是陈知州,想要篡他的位……

镇东头的竹林里,这里竹舍几栋,已被家丁稍作打扫。

他的两名家丁右手握着火把,左手按着刀柄,对面则文雅的多,六名家丁挑着灯笼,身旁还跟着一些人,拿着棍棒猎叉,明显一副防虎的架势。

朱延平的家丁,将三十三岁的侯峒曾吓着了,还是天启二年入京会试的时候,见过这么多的甲士,没想到这位朱将军手下家丁皆披鱼鳞甲。

不过他身边一名八字胡男子看着手握刀柄的披甲家丁,连连皱眉,他感受到了浓浓的恶意,起码他是这么断定的。

谁让他背后,站着一个红发夷人,手里还提着勾戟,还长得凶神恶煞。就连胡子都是红的,朱延平的家丁哪能不防备?

但他们不陌生夷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就是色目人?

当年太祖高皇帝北驱逆元,干掉了多少色目人?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那些浑身皮肤黑漆漆的乌番人,看着像恶鬼一样,是个人突一见,多少会有点畏惧。

夜里,朱延平的镀银鱼鳞甲格外的亮堂,来到竹舍左右看看,看到了那个红发夷人,收回目光看向当首,一袭青衫披着斗篷,头戴四方巾的清须中年人,遂拱手道:“本将朱延平,足下可是侯先生?”

当面喊人家名字,这种行为和骂对方爹娘没区别。

“正是侯某,将军龙骧虎步,麾下甲士勇健无匹,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朱延平笑笑,提着披风一抖,坐在侯峒曾面前,抱拳拱手道:“都是虚名,先生过誉了。”

“将军过谦了,当得起,当得起呀。”

侯峒曾说话间,朱延平身后的苏成提着热水过来冲茶,侯峒曾家里老仆端上点心,两人都不是东道,这么一弄倒也贴切,互看一眼绽出笑容。

侯峒曾眼眉含笑,抚须道:“日前曾与天如先生、东郭先生会晤,二位先生对将军多有赞扬,侯某未见将军真颜,心生质疑。今观将军风度,治军手段,真乃士林俊杰,我太仓子弟之英杰翘楚。”

这人一来就夸,还搬出张溥、张采,朱延平大致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原本他犹豫要不要杀虎,看到侯峒曾背后的夷人,下定决心要杀。

朱延平看向侯峒曾背后的夷人,笑说:“先生是士林前辈,晚辈初掌军权,对国法不甚了解。请问,放纵凶兽伤人,惊扰地方民生,是何罪名。”

“将军言过了,这虎又未伤人,勉强定罪,也是个失察之罪。”

侯峒曾以举人的身份与朱延平从五品镇抚军职谈话,这些夷人还没有说话的份,更别说列坐把酒交谈。如果他们真这么不识抬举,朱延平未邀请而入座,朱延平让家丁将这伙夷人打一顿,也是白打。

这就是礼,这就是规矩,这就是身份的差距,这就是大明的国际地位。

“先生,这虎若是孙家手里遗失的,逮到了自会给徐侍郎一个面子,给先生一个面子。可这虎,是从耶稣会手里逃脱的,这就有了说道。”

朱延平说着,藐一眼那两个夷人,这两人对他展露微笑,笑的和煦。

这两个夷人穿汉家衣冠,学汉话,自然知dào

大明的武将是个什么地位。可朱延平不是寻常武将,他还披着士人的皮,还是太仓唯一武力的执掌者。

真恼了朱延平,别说他们在太仓州的教堂,就连上海县的教堂,朱延平说砸就能给砸了。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些都是非法建筑。

十六世纪,欧洲宗教改革运动风起云涌,猛烈地冲击着罗马天主教会在欧洲的统治。面对宗教改革潮流,罗马教廷也采取了一些自我革新措施,耶稣会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

为改变天主教在欧洲的困难局面,罗马教廷派遣耶稣会士前往中国传教,以扩大天主教的信仰领地及在东方的影响。

礼部侍郎署南京礼部尚书沈榷万历四十三年到南京任职,当时天主教在南京建立了教堂,教务有很大的发展。这位崇佛的沈大佬一看地方耶稣会竟然与信教的百姓有了组织关系,有时候能影响到基层公务。

于是次年,沈榷向万历帝连续书写奏折,极力批判天主教的教义和教徒,认为他们的种种行为,如葬礼、洗礼、崇拜上帝而不敬祖宗等等行为,会颠覆华夏文化。并且因为耶稣会的组织形势,会形成毒瘤,如白莲教一般壮大后难以根除,会倾覆大明社稷。

徐光启代表耶稣会在廷议时辩解失败,于是南京教案发生,朝廷对传教士发布驱逐令,并捣毁地方教堂。随着天启皇帝继位,东林可是海贸获益者,于是保守派的沈榷卷铺盖走人,禁令形同虚设,于是各地方的传教士又活跃起来。

朱延平不知dào

南京教案的具体过程和引发的风暴,他只知dào

他看的历年积压邸报里,这耶稣会此时的一切活动是非法的。

禁令就在那里,没人管还好,如果朱延平认真执行,死抓着不妨,太仓境内的传教士,他完全可以暴力驱除。

侯峒曾笑容一僵,问:“将军此言,又是何说法?若有理,这事敝人也就不管了,任由将军处置。”

朱延平看着那两名夷人,手里握着茶杯轻轻晃着,茶水打着旋,缓缓道:“谁人不知虎害?这虎交给任何一家圈养,都会好生看管着,因为人人都知,这虎逃离樊笼,伤的都是乡亲。而这些传教士则不同,伤的是我大明子民,又不是他们这些色目人。所以心思旁骛,这才致使猛虎出笼。朝廷以我为本地守将,保境安民就是本份。我又何苦得罪徐侍郎?实乃职责使然,良心使然,先生可曾满yì

?”

虽然觉得朱延平有些小题大做,可侯峒曾理解,他认为这就是一个读书人的认知观念和立场。一样的四书五经,却有不同的门派,坚持的侧重点也不同。

扯到朱延平的理念,这事就没必要谈了。每个读书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一条不能被左右的道。这是不能被玷污的,往大里说这种坚持很重yào

,如果遇到权贵就折节,以后还能有什么气节可言?

没有气节的士子,于国何用?本人又有什么存zài

的意义?

所以大明的官员、士子,风花雪月中得过且过醉生梦死,差事做不好没关系,事到临头慷慨赴死就是……

轻叹一口气,侯峒曾也认定朱延平是士人,否则真的没必要这么做,拱拱手道:“那祝将军马到擒来,除此大害后,可来紫堤村一聚。”

“好,我派甲士护卫先生归宅。”

朱延平侧头看向苏成,举起左手五指伸展,紧捏,再次伸展,表示带十个人。

苏成召集甲士跨马送侯峒曾,这人有举人功名,光凭这个朱延平就要保证这家伙能活着回家,否则半路上出个差错,士林也会责怪他考lǜ

不周。也因为这个原因,侯峒曾坦然接受朱延平的好意。

面前就剩了两个夷人,一人黑发黑眼珠,身子较矮约在五尺,另一人红发红胡子,约在五尺四寸,黑发的拱手作揖,笑说:“敝人意大里亚人氏洪济,拜见大明国将军大人。”

朱延平挑挑眉头,指着面前空位,洪济入座后,朱延平慢悠悠饮茶,他喜欢此时大明的国际地位,晾了一会儿问:“你怎么类我大明人?”

“将军真知灼见,敝人乃是罗马帝国遗民,有纯正的罗马血统,这眼睛、发须便是黑的。一千八百年前,我们西方欧罗巴洲是罗马帝国,神州中土是大汉帝国,当时大汉帝国称呼敝人祖先的国家为大秦。”

洪济明显是个来明国改的名字,朱延平呵呵一笑:“别提血统,论血统本将军还是上古炎黄二帝血脉,大神祝融氏后裔。”

真的论血统,除了那些赐姓的家族,其他家族都能扯到上古。就连吴三桂后来造糠稀的反,立周国,原因就是他吴家是姬周血脉。姬周往上扯,谁都跳不开炎黄二帝。

炎黄二帝又是同族,扯来扯去都是一家子。到底有几个是真,也只有那些传承两千年的大家族才有底气说,自己是真的。

不过,谁都混有炎黄血脉,这点不需yào

怀疑,要怀疑的是谱系。

洪济愕然,论血脉他还真和朱延平比不了,他敢反驳朱延平祝融血脉的真实性,朱延平杀了他也是白杀,官司打到三法司,朱延平也不怕。

区区一个夷人,也敢质疑国姓的血脉渊源,真的是杀了也白杀。

何况这种对外的问题,文官们拿辽东的建奴没法子,拿捏贸易弱势的夷人,可是嘴皮子动一动的事情。

第58章 本座杨衰

轻咳两声,朱延平摸摸鼻子,想起玩过的游戏,就说:“你既然是古罗马后裔,怎么不信奉罗马的神,信了一个埃及那边的神?还有那位壮士,看发色应该是高卢人,怎么也抛弃祖灵,信起了那个无所不能的神?”

洪济的脸黑了,背后的骑士脸色也很难看。

朱延平一发不可收拾,想起一个悖论,就说:“听说你们的神无所不能,是不是这回事?”

“上帝七日创世,自然是无所不能。”

洪济神色谦卑,他口中的上帝,也是耶稣会为了传教方便改的称呼,上帝一词就是天帝,他们就借用了上帝这一称呼,还看不上有职责限制的天帝一词。

朱延平点点头,道:“世上的宗教数不尽数,教众都认为自己所信奉的神是无所不能的。在我看来,你们与佛教,回教没甚区别。”

“异端!”

朱延平听不明白那红发夷人说的是什么,看脸色也不是什么好话,一脸不快轻哼一声,右手端着茶水,左手抬起指指那红发夷人。

“呲!”

刺耳的拔刀声从背后响起,何冲、楼靖边执刀在手,红发夷人怒容满面,双手握着勾戟,传教士洪济连忙赔罪:“将军息怒,这是误会,误会。”

“误会?握着兵刃见本将,你们想做什么?”

朱延平放下茶杯,露出笑容:“给这蛮子点教xùn

,好让他学学规矩。”

“遵命!”

洪济扭头,对红发夷人摇头,这人弃了勾戟,何冲上去一肘击中红夷胸口,楼靖边下手也毒,倒持戚刀撞击红夷腹部,两个都是打架好手,专挑柔弱处,三拳两脚,就将束手的红夷壮汉打的昏厥过去。

到底昏厥没有,也不知dào

,反正就是没动静了。

“真是不好意思,手下人脾气躁了点。”

朱延平看着赔笑的洪济,心中得yì

,这就是大国的尊严。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格局小了些,这种美好的感觉,应该保留,让子子孙孙也能享shòu

的到。

“是敝人随从初来贵国,不通礼仪,将军大人教xùn

的是。”

洪济笑容满面,他又不是傻子,如何感受不到朱延平的恶意?可他,包括耶稣会传教士,都不敢得罪地方实权人物,尤其是朱延平这样他们眼中前途远大的青年将领。

特别是朱延平,还不同于地方文职官员。这人是士子从军,将太仓周边的教堂给砸了,处理最重的结果,也就是丢官。

朱延平丢官,会保留两个身份,第一是士子身份,这是太仓人人皆知的身份,将来还有复起的机会,根本不怕丢失武职。

第二个比较有意思,富有大明特色,源于朱延平的家丁。有家丁的将领因罪撤职,或者要下狱,可以给朝廷捐马匹之类的物资赎罪。只要有家丁,废掉军职的将领就是废将。

大明此时缺将严重,皇帝几次下诏命令废将带家丁于军前听令,以期能戴罪立功。可将领还是不足,天启皇帝再三下诏,让地方搜寻山野之间的将种,将一切有带兵才能的人向朝廷举荐。

只要朱延平能保证手下家丁的战斗力,边疆战事一起,他这种兵部留档的废将,会在第一时间被征调、启用。

九万多编制中的武官,真的缺吗?不缺,缺的是良将,缺的是皇帝想要的那种敢战将领。他们耶稣会损失不起,而朱延平是不怕输。

如果抱上阉党的大腿,搞死东林后要什么没有?

如果抱不上,陈如松就会教他重新做人……

洪济的笑容在朱延平眼中,非常的刺眼,他佩服这个能忍的人,所以决定除掉他。

就说:“洪济先生,还是进行之前的话题。你们的神无所不能对吧?那么,这位无所不能的神,能否制造出一块他举不起来的石头?”

洪济正点头迎合着,一听后面那句话,整个人愣在那里。这种辩论在西方也有,但提出者统统都是渎神者,统统的烧死,教会是不需yào

对死人进行解释的……

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洪济道:“将军有此疑问,也是知我教义之人。也闻将军研读孔孟经义,是太仓士林有名望的士人。可为何如此敌视我耶稣会?我等只是上帝的仆从,传播上帝的福音,让迷惘的人心中有依靠,让人人知善知美,戒恶戒邪。对贵国并无恶意。”

“可笑!我大明子民敬天法祖,敬畏苍生自然,尊崇祖先遗留智慧,这才能推旧陈新,一代胜于一代。至于神,善男信女见了就拜,求的只是心安,为的只是祈福。求子就拜观音娘娘,出海就拜妈祖娘娘,大军出征祭拜真武大帝,还有门神、灶神、龙神等等之类。”

朱延平伸出指头指指夜空,脸色肃然:“我们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事求的就是心安理得,做人求的就是顶天立地稳稳当当。各类神明,是我们大明人、历代中国人所需yào

,才会有!我们信,才会有神!”

“而你们的神,却让人人如羔羊,连奴仆都不如,就连你们这些传教者,也只是奴仆而已。可神又不曾出现,说到底你们传教,行的也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之事,你们这些奴仆当主人,奴役的还是迷惘的信徒,可对?”

“将军此言实在狂妄,不怕华夏神明惩戒?”

见他回避主题,朱延平只是随意笑笑,抱拳朝北拱着,道:“我为天子麾下将,既然投军就存了为国捐躯之心。为天子征伐,杀戮百万,卫我大明疆土,保我大明万民安乐太平,死都不惧,何惧泥偶木像!”

对一个唯物主义者讲鬼神,不是对牛弹琴是什么?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你能如此忍辱负重?”

朱延平起身,垂目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红发夷人,不屑笑道:“我中国虽有朝代更替,可始终是一个强国,就是因为我们敬天法祖。而你们耶稣会,导致西方大秦衰落,如今蕞尔小国林立,能有什么出息?”

“啪啪啪!”

竹林中响起清脆的鼓掌声,朱延平侧头看一眼,展臂,何冲将长铩递来。

只见掌声处,一名浑身披着黑色斗篷的中年人走出,身后衣袍外罩斗篷的卫士跟出,两侧,也有黑斗篷卫士出现,瞬间将朱延平等人包围。

两名卫士上前,一人掏出腰牌在朱延平面前一晃,朱延平愕然。

这两人搬了一张竹椅过去,那中年人一抖斗篷入座,摘掉盖头,露出一张蜡黄的方脸,浓眉无须网巾束发,眼眸炯炯,看向朱延平笑着,一口地道的京师口音:“小将军此言大快人心,本座杨衰。”

朱延平有些愣神,不知dào

该怎么称呼这位,双手握着长铩行了个抱拳礼。

杨衰只是笑笑,侧头看向洪济,笑说:“洪济先生,去岁的意气风发,如今怎的不见了?”

天启三年年初,传教士汤若望冒充火器专家到达北京后,仿效当年的利玛窦,将他从欧洲带来的数理天算书籍列好目录,呈送朝廷。

又将带来的科学仪器在住所内一一陈列,请朝廷大员前来参观。汤若望以他的数理天文学知识得到朝廷官员们的赏识。他到北京不久,就成功地预测了当年九月出现的月食。

去年汤若望的展览,可以理解为跳骚市场,杨衰因为公务所以去了一趟,而洪济则是讲解员。

洪济没认出杨衰,拱手道:“这位大人是?”

杨衰讨了个无趣,也不理洪济,扭头看向朱延平说:“好家伙,刘行孝说的没错,你是个有才华有志气的人。本座乃是锦衣卫掌职千户,奉命南下于各卫所挑选良材,小将军可愿成为天子亲军,为天子效力?”

右手握着长铩,朱延平单膝跪地,神色忍不住泛着激动,昂声道:“身为大明将士,如何不愿!”

他背后何冲、楼靖边以及另外两名家丁齐齐跪拜,都泛着喜色。

“好,这两日在太仓听闻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本座想要开开眼。”

朱延平抬起头,露出笑容道:“大人英明。”

杨衰露出笑容,伸手,背后一名卫士送来一壶酒,端着酒壶嘬一口。

起身,朱延平右手执着长铩指向洪济,洪济神色从茫然,立kè

就惊骇高呼:“将军是文明人,何必滥杀无辜!”

“文明与文明之间的竞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能讲文明?”

地上昏厥的红发夷人起身,探手抓到勾戟,目绽寒光看向朱延平,愤声道:“你早对我们存了杀心?”

“你们纵虎为患本将辖境,不论有心无心,该杀。”

“不是这个原因,你有其他原因。”

红发夷人双手握着勾戟缓步上前,双目眯着:“我汉名白宝,愿与将军进行一场骑士般公正的决斗。只想知dào

,将军为何要对我们传教士生出杀心。”

朱延平嘿嘿一笑:“你觉得,我会向一个死人啰嗦?”

面对无甲的白宝,朱延平有百分百的信心,不过他想胜的更加的干净利索。

双目凝着,注视着白宝,朱延平眼中,白宝的一举一动,就连展现怒容,张嘴大吼的动作,似乎都缓慢下来。

“艾特克!”

白宝猛地大吼,同时踏步冲向朱延平,勾戟挺直奋力刺来。

“呲……”

朱延平原地未动,面皮紧绷着不发一言,只见右臂握着长铩笔直捅出,快如迅雷,十分之精准。

第59章 杀虎

长铩与勾戟交错而过,七尺长的长铩率先刺中白宝胸口。

两尺长的阔剑穿透白宝胸膛,他手中五尺长的勾戟也堪堪抵达朱延平面容前,不过还差那么一扎长的距离。

白宝面皮抽搐着,咬牙奋力,还想再往前推,可长铩两端破甲锥横在他胸膛,让他无法穿过长铩。浑身气力飞速流失,手里的勾戟落地,落在朱延平脚下。

杨衰等人看来,朱延平这一击实在是快,快到了肉眼难以捕捉的地步。

只看到白宝大吼着的冲刺,随后就见他被朱延平一铩击穿胸膛,就是如此的快!

力量大的好处,就是爆fā

快。

白宝肺部受到贯穿伤害,血液顺着气管上涌,嘴里吐着,不甘心,艰难吐声:“原因!”

朱延平面目无情,寒声道:“文明之根本是思想,强dà

与否在于技术。我不能容忍你们颠覆我大明之人文思想,更不能容忍你们盗取我大明的技术。这是波及子孙的事情,宁杀错,不放过!”

“今日我能欺凌你们,是因我大明强盛之故!日后你们若强盛,必然欺凌、奴役我大明子民!这个回答,你可曾满yì

?”

作为罗马教廷下属的骑士,贵族庶出出身的白宝隐约能明白,他点着脑袋四五下,垂下了脑袋。

杨衰惊诧于朱延平武技,听了朱延平这番话,绽出微笑。

朱延平是个爱惜性命的人,右手握着长铩缓缓抽出,观察着白宝身躯的反应,担心这人诈死。他刺的是胸肺,又不是心脏,哪能那么容易死亡。

见白宝身躯只是小幅度的抽搐痉挛,他微微放心,抽出最后一截,用长铩侧枝推翻白宝尸体,滴血的长铩指向面无血色的洪济。

“将军!”

洪济跪下了,面露祈求神色:“小人是画师,不是传教的!别杀小的,小的愿为将军效劳!”

说着一把摘掉脖子上的十字架,哆哆嗦嗦丢到地上。

朱延平侧头看一眼杨衰,杨衰举着酒壶对他晃了晃,笑而不语。

长铩刺出,刺中洪济喉咙,旋转扭动撕裂伤口。

洪济面色狰狞,死死瞪着朱延平,吱吱唔唔吐不出字。

“有杀错,无放过。漂洋过海,见你的上帝去吧。”

抽出长铩,在洪济脑袋上的四方巾上磨蹭两下,擦去流淌的血迹。

转身,朱延平握着长铩抱拳拱手:“大人,如何?”

杨衰摸着下巴,道:“好武技,好见识,非常之好。不过,此人以示归附之心,你又为何杀他?”

洪济瞪大的双眸,身躯还抽搐着,意识尚在。

朱延平回头看一眼洪济,回答:“这是个能隐忍的人,这种人能忍是因其胸中有大抱负。末将敬重这等人,彼若为敌,杀了才能睡的安稳。”

杨衰侧头看着朱延平,嘴角含笑不说话。

朱延平继xù

说:“瞒不过大人,末将早有杀此人之心。毕竟人命两条,虽非我族类,平白杀了心中不安。故而说了些紧要事,这样末将便能心安理得杀了这二人。”

他的那番话,对人的启迪是非常大的,让杨衰听的心神亮堂,所以杨衰听完后就忍不住拍手,跳了出来。

杨衰这样的局外人都能看出那番话的重yào

性,更别说局内人的洪济。这种情况下,不杀洪济,朱延平真的是睡都睡不着急。

“哈哈哈哈!”

杨衰起身长笑,来到朱延平面前,双手抱着酒壶拱手:“好一个心安理得!你的眼界器量,不比朝堂诸公差多少。国之贤才,国之大才,莫如是也!”

论大局观,世界观,四百多年沉浮历史武装的朱延平,来到这个时代时,就站在了无数人的肩上,自然是无与伦比的独一份。

“大人此言折煞末将,这只是末将微末之言,多有狂妄,做不得真。”

“你也是心思活络之人,何必学腐儒?”

朱延平只是笑笑,总之多谦虚是没错的。

杨衰还有别的事情要忙,直入主题:“锦衣儿郎已发觉猛虎踪迹,你稍作准bèi

,我会留下向导引路。明日,太仓再会。”

朱延平已经算是锦衣卫一份子,缺的只是正式的官面任命,还想着怎么拉近彼此关系,见杨衰急着走,楞了楞。

杨衰戴上斗篷遮面,转身走两步回头说:“若不伤虎皮分毫,拿虎皮与我,给你弄个好差事。”

“遵命。”

杨衰没有管朱延平怎么处理这两具尸体,他相信朱延平会有办法糊弄过去。

待人走尽后,就留下了一名锦衣卫小校,这人对朱延平拱手道:“卑职陈雄,恭贺将军。”

“能为天子亲军,确实该庆贺一番。不过,先处理这里的痕迹。”

朱延平提着长铩,扭头对何冲说:“你带人去找些犬来,要大个儿的。”

何冲心中了然,抱拳应命。

朱延平又对楼靖边说:“去拿些工具来,挖坑填满血泥,来的时候带辆马车。”

挖好的坑里将血泥填埋,担心在马车里留下血迹,何冲在坑边对两具尸体再次放血,随后六条大犬狂吠着扑到两具尸体上啃食。

大犬彼此龇牙狂吠,撕扯着血肉,咬断一节节骨头的清脆声,让朱延平的家丁们,就连陈雄也心里发毛。

朱延平则目睹着整个过程,欧洲人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多少磨难他是知dào

一点的,光凭这么一点点,他就能摒弃种种不适,强迫自己看着眼前这一切。

等洪济的脖子都快被咬断的时候,朱延平侧侧头,指着白宝。五名家丁用棍棒驱赶,也拉扯着麻绳,将三头大犬拉扯到白宝尸骸前。

六条大犬之间的竞争更为激励,时不时的相互咬起来,见他们咬起来,家丁上去就是一顿棍打散,这些大犬夹着尾巴又会凶恶扑上去啃食。

耳边犬吠声成片,朱延平扭头对楼靖边说:“这些狗吃了人肉,还回去恐会伤人。一会全杀了,给乡亲多赔些钱财。”

“好,将军不说,我险些忘了这一茬。”

陈雄看着一切,心里发寒,没想到这位爷这么狠,加入锦衣卫真是绝了。

乱棍打死六条吃饱肚子的狗,连着露出白骨的两具尸骸装入马车,四周血气腥烈,何冲抱来一坛醋泼洒着驱腥,楼靖边则搜集含着水份的竹枝叶,堆在一起点燃,浓烟弥漫。

何冲见了又取来硫磺粉,在周围撒着,两个人仿佛较上了劲,在苏成等人回来前,将这里搞的干干净净,闻不到一丝血腥。

留下两人看守,朱延平二十骑在陈雄指引下,于夜色中缓行。

“杨千户赏识我等,这是我们兄弟的福气。这天子亲军非同小可,我希望诸位弟兄回去后,不要与人说道。这事,我们弟兄心里明白就好。”

路上,朱延平告诫着每一名弟兄:“记住,就连家里那口子,父母兄弟也说不得!”

锦衣卫的名声很不好,可人人又都想挤进去。

挤进去闷声吃肉就好,传播开来,一些嫉妒的乡亲嚼舌头,多少是个麻烦。

“嗷!”

远处虎吼声传来,坐下马匹长嘶,颤栗。

猛拉缰绳稳定下来,朱延平问陈雄:“什么情况?”

陈雄安抚好马匹,笑说:“将军有所不知,这头虎送的有讲究,这是头母老虎,产期将近。”

朱延平皱眉沉吟:“若产子,这两具尸骨就不好处理了。”

陈雄歉意笑笑表示自己也没法子,他有也不会说。

前进不到百步,陈雄指着路边桑林道:“将军,虎在那里。”

朱延平调转马头,虎吼声也越来越大,座下马匹有失控的表现,甩着蹄子不愿前进。

一帮人索性翻身下马,端着火铳铳口朝下,排成一排护住朱延平两翼,朝桑林赶去。

桑林边缘,两道人影握着燃烧的香头晃悠,一帮人汇合,陈雄问:“虎在何处?”

“老地方,正在产子,如今正是时候。”

火把点燃,二十余人穿过桑树,看到了那头老虎,一头长嚎不绝的大老虎。

母虎对着他们吼着,朱延平看着也是轻叹一声:“在这里等着,等产完子再杀不迟。”

何冲还是第一次看到老虎,其他家丁也是如此,一个个紧握着火铳,有的两腿打颤,浑身发凉。他咬着牙,干哑着嗓子说:“将爷,这虎是害人的东西,不等了,直接杀了了事。”

“不急。”

朱延平拉下面甲,抽出阿杏送的青锦虎纹手套准bèi

戴上,发xiàn

有些小,摇摇头又装了回去,握着长铩就静静等着。

陈雄开口:“将军莫非想养虎?”

“有这个想法,看情况再说。”

见朱延平有个意向,陈雄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朱延平突然心慈手软了。如果现在手软,再想想刚才处置夷人的手段,陈雄真的会不知dào

怎么形容朱延平。

趴着的母虎总算是爬起来了,朱延平双手握着长铩缓步上前,反倒逼着老虎往后退,退了两步,这头虎不退了。

“嗷!”

吼声也是有气无力,朱延平步子沉稳,面目无情双臂握着长铩前进。瞪圆双目盯着虎,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虎的一举一动都在高度缓慢下来。

杀人是一道坎儿,杀虎又是一道坎儿,朱延平摒弃杂念,坚定信心。他渴望除虎带来的名望提升,也想让自己完成一次心灵意志上的洗练。

猛虎突然一扑,朱延平浑身气力凝聚在双臂腰腹,同时而动,右步朝前一记标准的冲刺。

扑在半空的老虎在众人目光下滞空片刻,他们都没看清朱延平突然的冲刺。

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着了,只见朱延平右步在前呈现冲步,双臂握着的长铩直直顶住猛虎,仿佛朱延平挑起了这个大家伙。

浑身被长铩传来的力道冲击,朱延平身子微晃颤抖,顶住了这股冲击力,半空中的老虎失去惯性后直直落地,长铩阔刃钉在虎口里,刺穿了颈部神经,直接就那么死了。

层层桑林里,杨衰放下单筒望远镜,咽了口唾沫。

到底是哪方大能,培养出如此见识卓越,又武技超群的猛人?

慢慢调查不迟,他知dào

,自己他娘的捡到宝了!

第60章 锦衣缇骑

二月初九,镇海卫。

卫佥事陈世清腰躬的都能伏到地上,他前面杨衰一袭斗牛过肩大红曳撒端坐在大椅上,沉着脸观看着场地上的搏斗。

锦衣卫看着是卫,实jì

上编制是都。卫有多大不必再说,都则是一省军事编制,一省三司的都司就是负责本省军事的,类似省军区;再上面就是五军都督府,一个都督府下辖几省军务,算是大军区。

三个指挥阶层分明,不过这是官面说法,卫所制的根基是卫,卫所荒败,上面的建筑自然也就失去了根基,成了摆设。

锦衣卫亲军于各卫所挑选精锐补充自身,也是有传统的,不过往往都是在九边各卫挑选勇壮锐士,或者在南直隶挑选身世绝对清白的精干人手。

各卫一般是五个千户所,而锦衣卫则有十七个千户所,人数最高时一度达到六万多人。并且还统辖旗手卫、金吾、羽林诸卫,在籍的,再加上军余之类的人手,锦衣卫内部完全可以提供所缺的一切人手。

所以锦衣卫很少从外部补充人手,职位那么点,他们自己人都争破头,怎么可能平白给外人机会?

不少隶籍锦衣卫的人,因为找不到工作,往往就近投军于宣府镇、蓟镇、辽镇,或者做一些短工,勉强度日。

这还是太仓卫改名镇海卫之后,第一次有人来挑选军士充为天子亲军。陈世清脑子一团浆糊,晕乎乎什么都想不了,只希望卫里的子弟争气些。

可锦衣卫选拔实在是苛刻,第一条就是身高低于五尺二寸的,直接淘汰;第二条就是有犯罪前科的直接淘汰;第三条就是五官端正,不能有残疾。

唔……口臭、腋臭之类的,甚至是脸上有疤痕、痣,也算身体残疾。从外面选人,条件自然是极端的苛刻。

“呼!呼呼……”

场地上,杨春茂被打的鼻青脸肿,喘着大气再一次爬起来,他已经通过了械斗考核,现在是拳脚比试,还有一场骑术,三试过其二,就能入选。

可他上哪学骑术去?拳脚比试,过了,他就能一飞冲天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去更广阔的天地里拼搏。

如果继xù

留在这里,他将在卫里老少爷们,就连他嫂子都看不起的白眼中,蹉跎终身。

步子虚浮,杨春茂没走两步,就被当面的锦衣卫小校一脚踹中小腿,噗嗵扑倒在地。

他继xù

爬起来,再次被打倒,宁死也不开口认输。

“志气可嘉,留下这人。”

杨衰对身旁百户说一声,扭头看向陈世清,笑说:“都说镇海卫豪杰辈出,怎的就这么一人?”

陈世清能有啥办法?卫里有胆气的,或者健壮的青年都在朱延平手下吃饭,巡检司那边的狠人也被划入镇海军,

露出一个苦笑,陈世清拱手道:“杨千户有所不知,卫里好汉如今都在镇海军里,掌镇海军者乃是本卫镇抚,太仓防御操守朱延平将军,这位少年英雄,保准能入杨千户法眼。”

杨衰轻轻一哼,不屑道:“小小一操守,也敢妄称将军。”

陈世清愕然,杨春茂被领过来,听到杨衰那话心中喜悦,单膝跪地高声道:“卑职杨春茂,叩谢千户大人提拔之恩。”

“嗯,下去治伤吧,本座就喜欢你这样有韧劲的后生。”

太仓州城,一片敲锣打鼓,朱延平骑在高头大马上,胸前绑着红绸花团,在马上双手抱拳,对南门大街两侧的乡亲笑呵呵拱手。

他后面,八名衙役接过差事,一起扛着抬杠,杠上吊挂着猛虎。

普通百姓想的很简单,本地有一个能独力除虎的英雄,他们的日子也就安稳,朱延平先除三虎,破获了‘盗女案’,现在又除了一头真zhèng

的虎,而且为人又谦逊有礼,他们喜欢这样的豪杰。

南门大街的朝阳楼上,张溥看着朱延平招摇过市,摸着下巴微笑。

他以张居正为榜样,志向在于根除国朝积弊。而外患,他只能寄托于名将,很明显,朱延平很符合他的胃口。

张采想的没那么多,他纯粹就是欣赏朱延平。他年近三十,看着少年英武的朱延平,仿佛见到自己少年时的憧憬。

文武双全,这是张采的夙愿,可他资质不如张溥,无法分心习武,就连锻炼身体也是有心而无力。

张溥有资质又刻苦,张采纯粹就是一口气硬提上来,寒窗苦读二十年,攒下了与张溥同列的名望。只是他岁数大了,士林更推崇青年成名的士子。

“我家将爷与猛虎对视片刻,那老虎被吓得后退,然后做殊死一搏扑向我家将爷!”

何冲双手握着长铩,口沫子飞溅,瞪大眼睛对遇到的卫里乡亲讲述着:“你们是不知dào

,当时我……我们一帮弟兄吓得魂都蹿出天灵盖,虎扑如箭,将爷更快,就这么一刺,当时我都没瞅清楚,就刺进猛虎血盆大口,杀了这头大虎!”

他一贯是自称俺的,而楼靖边一口口的‘我’,似乎朱延平也习惯楼靖边那种自称,于是他果duàn

改了自称,就是有些不适应。学官话,在何冲看来,有一种背叛祖宗的味道。

朝阳楼上,张溥突然笑吟吟道:“朱将军手中兵器似是长铩,志向远大呐!”

长铩在隋唐以前一直是天子仪仗兵器,和代表帝王生杀大权的斧头是一个级别。隋唐之际军工产品生产力发达,继承南北朝遗风,世家大族、将门武力鼎盛,各式各样的兵器、铠甲推旧陈新,长铩也就成了寻常武器。

不过还是有一点忌讳,那就是寻常人不能使用长铩为仪仗的卫队,各藩不能成建制的使用这种武器装备军队。

不过明朝少避讳,没那么多讲究。而明初时朱元璋又是出了名的疼爱儿子,皇宫建筑面积七十二平方公里,藩王的王宫面积能达到皇宫的三分之一!

可以举个例子,第一代代王王妃见了皇宫的九龙壁,回到封地很想念。这位代王就造了九龙壁,比皇宫的那个还高,还长,还要精致。

明初藩王各项权力、待遇被形容为亚天子,所以长铩这种兵器也就没什么讲究了。

可在张溥看来,朱延平使用长铩做武器,是有原因的。心思多的人,想的就多一些。

张采双臂环抱在胸前,笑说:“可能是顺手,听闻朱将军剑术过人,枪剑一体,使用长铩不足为奇。不过,洪济先生可惜了。”

他们还与洪济讨论过数学、天文相关的话题,勉强算是认识。

张溥听了这话轻轻一哼:“蛮夷所谋甚大,死于虎口也是除了一害。怎么?兄长有所怀疑?”

摇摇头,张采说道:“人死万事休,怀疑又如何?区区两个蛮夷,不值一提。”

张溥知dào

张采欣赏朱延平,他也怀疑那两个夷人的死因,朱延平能独力除虎,随行家丁未伤一人,反倒死了两个夷人,这就说不通了。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

死的又不是大明子民,少了洪济,他们又不是找不到人讨论西学。

一路抵达州衙门,朱延平笑的脸都僵了,下马。

这时候陈雄拉住何冲与楼靖边,他过来牵马,低声说了两句,朱延平只是怔了怔。

“将军先后除虎,保我太仓安宁,不愧延平之名!”

陈如松面绽红光,身穿白鹇补子常服,说话间中气十足,脑袋上的乌纱软翅抖着,仿佛也洋溢着喜悦。

“份内职责,知州老爷过誉了,过誉了。”

陈如松探头看一眼后面的虎,这可是稀奇货,他还是在京师的兽园里见过,再次目睹,心中感慨,手拉着朱延平继xù

夸赞着,与一众官员一起进了衙门。

如果是个寻常武夫或军将杀了虎,陈如松才不会如此幸苦,组织士绅敲锣打鼓,大肆宣扬聚集百姓为朱延平扬名。

朱延平与二张有关系,与本地士绅可以说是军民鱼水情。他不做反应,本地士绅也会为朱延平活动。

更何况,他们还希望靠朱延平的人脉抱上阉党大腿,今日的打虎庆祝自然是能有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南门,逐渐散了人群相互描绘着那头虎,一伙鲜衣怒马的骑士簇拥着杨衰进城。

“滚!”

正要盘问的守门衙役直接被一道响亮的鞭花吓退,马上为首的一名骑士冷目轻喝一声,对着人群纵马,一瞬间鸡飞狗跳,南门大街上的人群争相躲避。

杨衰勒马停在城门甬道,目光平静看着手下人清道。

鼻青脸肿的杨春茂一身崭新锦衣,张望着瞬间的暴力清场,双目放光,忍不住轻叹:“威风,真威风!”

杨衰闻声扭头,笑吟吟道:“自然威风,本座给你一件耍威风的差事,可敢去?”

一瘸一拐三步并作两步,杨春茂单膝跪地昂首:“愿为大人效死力!”

“听说那头虎皮毛完整,可能为本座取来?”

杨春茂的脸色一僵,想到朱延平的恐怖,又看着笑眯眯,似乎很期待的杨衰,杨春茂想拒绝又无胆量。

“怎么,你不敢去?”

杨衰说着摸摸鼻子,眼神转冷:“这天子亲军,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遵命!”

杨春茂狠狠俯首,双目圆睁盯着脚下尘土。

杨衰呵呵轻笑,轻踹马腹,在锦衣缇骑护卫下来到南门大街最高的建筑朝阳楼前,掏出一把折扇,姿态儒雅进去了。

张溥、张采及随行士子看了这伙张扬跋扈的缇骑,恨的暗暗咬牙,横眉冷眼。

杨春茂浑身发寒,颤巍巍起身,他真的不敢去找朱延平的麻烦。他被朱延平从军里驱逐,心有怨气可一家子人又对朱延平感恩戴德,让他格外憋屈,可他就是鼓不起勇气去找朱延平理论。

理论都不敢,更别说是找麻烦。

现在朱延平又独立挑杀一头传说中的猛虎,他真担心自己上去,会被朱延平一刀削了脑袋。

他的正管总旗经过时斜眼瞄他,轻哼道:“怎么?不敢去了?”

“没……没有。大人,小的一人也搬不回这虎,能否选几名弟兄援手一二。”

“你是天子亲军,你去讨要一头虎,这是给那朱延平脸面。他敢不给?”

杨春茂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提着哨棒,另一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握着锦衣卫校尉腰牌,咬牙提气,硬是走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

第61章 投名状

州衙门前,老虎硬梆梆的尸体倒挂着,州里衙役、司吏及有头有脸的士绅近距离围观,还有五六名搬来桌椅,就近观虎作画。

朱延平的家丁在衙门不远处的库房大院内,接受州里的酒肉大餐犒赏。

衙门内,朱延平挂着红花,讲述着除虎经过,尤其是传教士洪济的死亡,叹声道:“洪济先生自知罪过,随同侦寻欲借此弥补。我等散开后,听闻虎吼声,循声而去,洪济先生与护卫白宝惨死虎口,唉……”

站在门口的楼彦章也是兴趣浓浓听着朱延平讲述,他可知dào

到底是什么过程,他儿子可是直接参与的。

朱延平见楼彦章笑吟吟,他挤出一个微笑过去点点头,楼彦章笑的更盛。这位朱将军当真是心黑手辣,脸皮奇厚。

这样的人,才有前途哇!

不断给自己鼓气的杨春茂也来到了衙门外,他是天子亲军,他是锦衣校尉,他扬眉吐气翻身做人了!

他有大靠山,他可以欺负朱延平!

朱延平敢动他一根毛,那就是与锦衣卫过不去,那就是和天子过不去!

所以那朱三郎不敢动他一根汗毛,没错,就是这样的!

衙门前,何冲抱着长铩看守着虎尸,他可不想自家将爷从衙门里出来,发xiàn

老虎的尾巴会被人割了去。

他看着楼靖边与陈雄闲聊,见楼靖边望过来,何冲扭过头去一副我在看风景的神情。不就是个锦衣卫校尉?用得着这么巴结?看那套近乎的笑容,何冲就有些不爽。

扭头向东看到了熟人,眨眨眼皮没看错,是杨春茂,穿着崭新、漂亮大气的青绿锦绣曳撒,还昂首挺胸的模样。

该不会是这杨二郎偷了谁家的衣服?有这个可能,不然怎么会让人打的鼻青脸肿?不过,提着哨棒来衙门干什么?投案?

何冲迷糊,想不明白,就见杨春茂来到他面前,露出笑容扯到淤肿疼得龇牙吸气,却洋洋得yì

,扬着下巴掏出袖中腰牌,昂声道:“速让朱延平出来,我们锦衣卫的千户杨大人要这头虎。”

别指望何冲识几个字,抬手拨开杨春茂手臂,凝眉笑问:“杨二,发啥疯癫?”

朱延平又与杨衰相识,看着是自家人,何冲觉得杨春茂进了锦衣卫,也该是孙子辈的。

“大胆!你敢质疑天子亲军真假!”

杨春茂举着腰牌向走过来的楼靖边展示,色厉胆颤。

他真怕何冲这个浑人将他暴揍一顿,打又打不过,再挨一顿揍,他还有什么脸面跟着杨千户混饭吃?

这头虎就是他的投名状,这事要圆圆满满的完成,还不能堕了锦衣卫的名头!

楼靖边看着腰牌,很夸张地倒吸一口气,敛去惊容,拱手道:“失敬了。”

杨春茂的腰杆子立马就直了,扬着下巴道:“我们千户大人要这头虎,朱延平给还是不给?”

锦衣卫的名头,确实好使,周围围观老虎的士绅都哑巴了,一副专心观察虎尸的神情。

一看这小子似乎真的成了锦衣卫,何冲也不怕,正要发作,被楼靖边展臂向一边推去,脸色严肃低声道:“且让这人得yì

片刻,事关将军前途。”

杨春茂听到这话,眉毛也舒展开了,笑吟吟望着何冲。

何冲正要抬出杨衰这层关系,楼靖边狠狠一瞪,道:“去找朱将军,这事莽撞不得!”

狠狠瞪一眼杨春茂,转身走两步,忍不住回头道:“当初真该捏死你这条毒蛇!”

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杨春茂笑容不减。

何冲还没见到朱延平,衙门前的衙役就把消息传了进去。

暖融融的饭局直接爆冷,陈如松眯着眼看向朱延平,声音平和:“朱将军,这天子亲军得罪不起,去看看原由也好。”

谁都知dào

,锦衣卫是魏忠贤的人!

他们现在很想抱上魏忠贤的大腿躲避灾难,拼上一把。他们眼中的朱延平,就是引荐人,可现在那位锦衣卫的杨千户来找朱延平的麻烦!

这说明什么?还需yào

说明?

朱延平的脸色也阴沉下来,放下茶碗起身,拱手道:“末将就去看看,看看这位杨千户是何意思。”

陈如松颔首,看了一眼楼彦章,楼彦章会意,紧跟着朱延平出去。

衙门外,杨春茂见朱延平挟怒而来,喉结蠕动,干咽一口。

朱延平展臂,何冲将长铩抱来,倒提长铩朱延平两步走到杨春茂面前,杨春茂想退,可两腿发僵,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抬头看着朱延平,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杨二哥有出息了呀……说说,那位杨千户是个什么意思,我这里也好做做准bèi

不是?”

“三……三郎,我们杨千户想要你的虎,你看能成不?”

杨春茂堆出难看的笑容,他真的怕朱延平,一个自幼熟知的人,两月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内心的震撼最为动荡,有认知崩溃的趋势。

“一头虎而已,要取让他自己来取。你,不成。”

“千户大人何等尊荣,三郎又何必做强?就服软一回,免得到时难堪,可成?”

杨春茂劝着,他可要把这件差事办好,说起了好话。至于耍威风?他觉得与朱延平平等对话,已经是很威风了……

朱延平露出微笑,杨春茂以为有的谈,笑容更盛,朱延平笑吟吟,低头俯视:“我是从五品卫镇抚,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你!”

杨春茂展露怒容,他是天子亲军,朱延平竟然给他一点脸面都不给。

怒容初绽,杨春茂就转身离去,他真担心自己忍不住大骂,然后被暴打。

锦衣卫确实名头骇人,可在江南地区,上下都是抵制态度。

再说了,锦衣卫的主要职责是监视百官,身上还拴着两条铁链,想要咬人没那么容易。

第一条握在皇帝手里,皇帝不想动用锦衣卫,锦衣卫叫的再欢也是徒劳;第二条握在六科官手里,凡是锦衣卫要缉拿命官,必须要申报刑科给事中,有了刑科的批文,他们才能出动。

这个程序非常重yào

,没有这个程序,锦衣卫随意拿人,可以名正言顺扣上意图不轨的大帽子。

至于百姓?这是地方衙门的事情,在京城则是五城兵马使司的差事。

朱延平是南京任命的制式命官,锦衣卫想动他,没有北京的公文直接动手的话,朱延平可以光明正大的骂这些人是乱命,可以理直气壮的拘捕。

杨春茂不清楚这些东西,可朱延平知dào

,尽管不知dào

杨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杨衰要演戏,他就陪着。

他已经感受到了陈如松等人刚才的阴冷,再次告诫自己,文官都是墙头草,靠不住。

南门大街的朝阳楼上,杨衰在张溥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张溥是江南此时年轻一辈影响力最大的士子英杰,距离这一代的士人领袖就差一步之遥。

本就因张溥的事情阴着个脸,一听朱延平这样一个小小的操守竟然不给面子,杨衰自然是大怒,与一众缇骑奔赴州衙门。

还在南门大街的张溥一行人也是含怒而走,见众骑疾驰,又有小斯来报前后过程,张溥、张采互看一眼,与一众士子也奔赴衙门。

衙门前,朱延平执铩昂首,杨衰在马上俯视,蜡黄的方脸展露微笑:“这虎,可愿给咱?”

士绅们退散到一旁,与张溥等人汇合,背后是密密麻麻的百姓,人人因锦衣卫跋扈而怒,敢怒不敢言。

陈如松等一帮官员出来,他们想投奔到阉党麾下,可这种事情要秘密的来。否则东林人会先整死他们。所以心里再渴望,也艰难保持着中立,眼巴巴望着杨衰。

“这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我是锦衣千户,给我这虎,我向天子举荐你这样的打虎英雄!”

高头大马上,杨衰伸出手臂指向朱延平,又向上伸展以示前程高远,同时身子在马上前倾,侵略性十足,面容带笑:“到时你这操守小官,连升四五级,拥兵过万,为天子戍守一方,上能报国如愿,下能光宗耀祖,何如?”

朱延平沉默了,垂目思量。

他背后,陈如松面带焦急之色,缩在袍袖里的手颤抖、发冷,眼巴巴望着朱延平背影,很是关注。

那边,张采凝眉望着,他不愿意看到朱延平折节屈服,也是暗暗捏拳。

张溥脸色沉着,周围的士林俊彦一个个脸色都不好,尤其是太仓本地士子。在张溥、张采的带动下,他们看来朱延平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是太仓的士子,此时也能代表太仓士子的气节。

如果朱延平折节,他们所有人都将脸上无光。

张溥只觉得气闷,他也不愿意看到朱延平折损气节,否则为朱延平张目的他,也会受到牵连,名望大损,握拳在口前轻咳:“这位杨千户,好毒辣的心思。”

张采缓缓点头,神色很是严峻。

光凭单人挑杀猛虎这一事迹,朱延平的前途自然是光明的。

他们看来杨衰看中朱延平,现在是逼着朱延平自断士林退路,要将朱延平的尊严折腾干净,到时候朱延平只能一条道跟着锦衣卫走到黑。

人群后面,明秀灰袍青襟衣,手里握着抖开的折扇遮挡日光,眯着眼睛看着朱延平,眉头浅皱。

虽然不知dào

杨衰到底是什么意思,朱延平前思后想后,抬头道:“手中笔、掌中铩,皆可取功名爵禄。杨千户美意,我朱延平心领了。”

他的声音虽低,可传的很远,一瞬间,张溥、张采等人展露笑容,陈如松的脸直接就黑了,这小子不识抬举。

他猜测杨衰就是打磨打磨朱延平的性子,毕竟一个力能杀虎的英雄,不是那么好使唤的,杀杀锐气也是正常。可朱延平,实在是不给面子!

杨衰愕然,挑挑眉头,在马上坐正身子,笑说:“胆量不错,我就喜欢你这般桀骜猛士!后生,莫要意气用事,将虎拿来,我给你富贵之阶,终身享之不尽!”

朱延平摇头道:“士可杀,不可辱。”

“哼,不怕本官参你一本?”

解下腰间锦囊,朱延平走两步挂到吊挂虎尸的木架上,将锦囊带挂上去,回头看一眼杨衰,笑说:“将印在此,不劳杨千户奔走。”

“好!”

“好彩!”

“痛快!”

张采振臂大呼一声,周围士子看的也是畅快,纷纷喝彩!

这才是太仓子弟风骨,威武不能屈!视官爵利禄如粪土!

陈如松脸直接就黑了,黑的通红,呼吸急促,目光凝着盯着朱延平背后。这个混蛋为了一时痛快,将他们的后路都给绝了!

衙门四周,太仓士绅百姓齐声叫好,欢声如雷,震得杨衰座下马四蹄乱踏,杨衰狠拉马缰这才稳定下来,目光也是死死盯着朱延平离去的后背。

杨春茂看着,心情复杂,不过更多的是喜悦。

何冲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与楼靖边、陈雄及一帮士绅家丁一起扛着虎尸,跟着朱延平离去。

他很不待见锦衣卫校尉陈雄,目光也是狠厉,陈雄只是对他笑笑。

苏成领着一帮家丁提刀冲过来,甲叶哗啦作响,一个个神色不善。

朱延平长铩一横,看着怒容满面又迷惑的家丁,低声道:“回滨河。”

“家主?”

“无碍,回去吃虎肉!”

第62章 安排

滨河村家宅,朱延平换上一袭粗布白袍,坐在竹椅上,怀里抱着一只眼都睁不开的小老虎。小家伙脑袋还不及拳头大小,非常的圆,在朱延平手里轻晃着。

那只虎只生下两胎,也就咬断了脐带,舔了舔羊水之类的,也因为这样,这两只小家伙不好养。

一旁,两名家丁死死按住一条找来的产奶母狗,苏成抱着另一只小虎试着吃奶。

两头可爱的小老虎和猫一样,花纹更为美丽,引起了后院四名女性的不同情绪,李朱氏则是担忧虎大后伤人,阿杏则是嫌弃两个小家伙没洗澡,现在朱延平哪敢让她抱去洗澡,一洗保准丧命,他又不是没养过猫狗,虽然这次是虎,想来道理是一样的。

寇青桐则隔着窗,提笔作画。

听到脚步声,朱延平睁眼,看到楼靖边和陈雄回来,还领着一人。

这人是个专家,剥皮,鞣制皮子的行家里手,也是锦衣卫里的世袭军户。在此之前,一直是负责行刑的。

三人拱手,陈雄道:“将军,杨千户正与陈知州交谈。半夜后,会来滨河一会。”

“嗯,好好处理,留下五斤虎骨,三十斤肉,余下的你看着分了。”

“遵命。”

朱延平挂印离职,可在场都明白,这只是一场戏。没人知dào

杨衰如此安排做什么,朱延平也想不明白。

陈雄领着那人离去,楼靖边留下,则说:“将军,州里一些官员在杨千户那里说将军的不是。”

朱延平也知dào

自己黑账不少,笑问:“说了什么?”

“说将军张扬跋扈,依仗勇名多行无礼、欺上瞒下、盗用军资、粮库等等不法乱纪之事。”

挑眉,朱延平笑容不减:“除了跋扈,余下的罪名介于有或无之间,无甚在意。多谢楼家兄长明言,说到底,他们与咱不是一个路子。”

他真没什么好怕的,楼靖边说的一些官员,恐怕包含了陈如松。这是楼靖边的示好,表示是向着他的,估计这人会隐藏锦衣卫密探身份一直留在他身边,否则示好做什么?

朱延平仔细想想,自己犯下的罪认真追究,真的达到了砍头的标准。

首先正月十五夜,缴获的战马全归他,这就黑点之一,解释不明白,这些马匹高达千两。还有苏州府给他拨下来的二十副鱼鳞甲,走的是军资路线,实jì

上是给他的好处。可名义上,这些铠甲还是军里的,也高达千两。

随后粮库盗粮,除虎时死掉的传教士洪济、白宝,都是追究起来催命的玩意儿。

不过,以官场的规矩惯例来说,这回他主动离职,只要下次重新复起,这回任期内的罪责会消弭掉。

再次起用,就有不计前过,让你戴罪立功的意思。

楼家父子是锦衣卫的人,他所有的一切,都瞒不过杨衰。

看来,他就是现在想背离锦衣卫及阉党,也是有心无胆。他的底子不干净,杨衰真要收拾他,今天根本走不出州城。

现在能做的就是洗白过去的黑点,等待下一次机会。

至于挂印离职,上面人是否答yīng

的问题,这个不需yào

考lǜ

。他是当众挂印,典型的清流做派,上头也不会逼着他继xù

任职。

要弄也是给个更高的军职意思意思,表示他们是识才的,因为脸面的原因,朱延平也会再次辞职以示气节傲骨。大家相互吹捧、抬举一番,这就是此时的官场规矩。

傍晚,娄江军营的军官们先后来家里挽留朱延平,朱延平好言安抚,留下了刘文静,这是自己人,一些事情可以托付。

杨衰的行为,让刘文静也想不明白,他只觉得大家都是自己人,没必要搞出这么一档子事情。

陈世清也来了,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杨衰打压朱延平是有原因的。他看来杨衰就是来卫里选人手的,结果能用的都被朱延平拉走了,杨衰白跑一趟如何不生气?

他也是没想到朱延平这么硬气,硬是和杨衰扛上了,还挂印离职,实在是太冲动。

见刘文静也在,陈世清嘱咐几句,也就匆匆走了。他不敢留太久,万一遭来杨衰的记恨,他这个佥事也就做到头了。

南直隶的卫所佥事是由南京的都督府任命的,杨衰一句话,就能让陈世清卷铺盖走人。

锦衣卫现在有十四个千户所,掌印正千户十四员,分别隶属南北镇抚司。其中又有四人是掌职坐堂的千户,这种人物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至于朝廷封的各种锦衣闲职千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种闲职的没意义。锦衣佥事、指挥同知,乃至是锦衣卫指挥使,往往是一种荣誉加职,做不得真的。锦衣卫里面掌事的,都会在任命时说清楚。

比如任命某某人为锦衣卫同知,如果是实职会标明掌某某事。否则就是空职,连锦衣卫衙门都没资格进入。

陈世清也没别的意思,也没劝朱延平私下里去认错,只是告诫刘文静,让他主动请杨衰去娄江军营筛选人手。

一副为刘文静考lǜ

的样子,实jì

上还是希望卫里的子弟能多几个进入锦衣卫。以后发达了,会提携更多的卫里子弟。

陈世清这头刚走,刘高旭孤零零来了,气呼呼一来就骂道:“三郎遭难,那杨镇抚着实不为人子!俺想带着弟兄们来,他不来也就算了,还不准弟兄们随俺!”

“大牛息怒,来看看兄弟这虎如何?”

朱延平将怀里的小老虎抱起,刘高旭斜眼看着打着呼噜的小老虎,气的骂道:“你还有心思做笑?你这军职是咱一起杀出来的,哪能说没就没了!”

起身,将刘高旭按倒椅子上,朱延平翻开茶碗,给他倒茶,笑说:“缓缓气,也不想想,你家兄弟何时做了亏本买卖?”

端着茶碗,刘高旭气呼呼要饮一口,见朱延平抱着小虎一副很欢乐的模样,顿时又压不住火气:“三郎!你不为自己想,可也要为弟兄们想!你走了,弟兄们怎么办?反正,你不在,俺也走。”

朱延平看向刘文静,笑道:“刘教头的为人,大牛也是知dào

的,跟着刘教头,教头也不会短了弟兄们吃喝。”

刘文静拱手笑笑,看向刘高旭道:“大牛兄弟,三郎另有高就,这区区一操守官,实在是配不上打虎英雄。”

娄江大营里,朱延平的威望无人能撼动,其次才是刘高旭,没有刘高旭的配合,刘文静也掌握不住镇海军。说到底,他就是一个外人。军官阶层多是左屯的镇海军,刘行孝那层关系还真使不上劲。

“高就?”一口气喝完茶水,刘高旭眨眨眼睛:“什么高就?”

朱延平指指自己,笑道:“杨千户与我相识,今日只是逢场作戏。虽不知杨千户有什么筹划,想来也有一番深思。总之,大牛就安心吧,与教头一起带好弟兄们,我也就放心了。”

浓眉皱着,刘高旭想了想,虽想不通透也放下担忧,还是说:“不成,俺不放心三郎。三郎去何处,俺就去何处。”

朱延平有些歉意看向刘文静,无奈说:“抱歉了,看来军里副手只能从杨、韩、何三人中选拔一人。”

“何进兄弟不错,倒是大牛兄弟有情有义,我倒是羡慕得紧。”

刘文静拱手笑说,对朱延平依旧保持极高的恭敬。

一听他这话,刘高旭摸摸后脑勺,倒有些不好意思,口中连说过奖了。

一旁帮苏成整理军中公文的何冲听了,耳朵竖直,神色喜悦。

临走刘文静拜托朱延平抽时间去趟娄江,寻军里的弟兄说说话,给他铺铺路。杨衰的奇怪举动,让刘文静的一些打算落空。可也是一番好处,掌握住镇海军,南京会操的时候,哪怕得不了第一,他也是赚了的。

镇海军为地方卫戍部队,还是由卫所军户编成。上面也不会强人所难派其他人来统率,通常都是地方武将冒头。刘文静就怕朱延平走后,他被下面的军官架空,闹出一些事情他又管不住,到头来背了黑锅灰溜溜走人。

排挤外人,哪个地方都有这种传统。

刘文静走的时候,带走朱延平这里的文档,还提走两斤虎肉,这东西没几个人吃过,喜滋滋走了。

他一走,一些话朱延平也好与刘高旭说,手摸着小老虎质感十足的小爪肉垫,说:“我已是锦衣卫中人,你若不愿意留在这里,一起去北京,如何?”

“三郎去何处,俺就去何处,这个没得说。”

点点头,朱延平问:“附近可有中意的女子?有的话,这段日子将婚礼操办了,再去北京不迟。”

既然加入了阉党,要与东林火并。以历史上九千岁的名头,朱延平相信前期是胜利的,可结局必然是失败的,有些东西要早做打算。

大牛是他的兄弟,两人入了锦衣卫就要有拼命的觉悟,家室的问题,就要解决好。要么娶一个,悄悄安置在小地方;要么不娶,光脚上阵。

露出憨笑,摸摸后脑勺,刘高旭指着自己脸庞:“三郎说笑了,谁家女子会看上俺这样的粗猛人?”

他面容真的很凶,陌生男丁见了都怕,更别说女子。

“那是那些女子没眼光,既然没有,我们兄弟就好好拼上一拼,杀出一个三世富贵来!”

“成,什么都依三郎。”

应下,刘高旭指指东房,问:“阿杏妹子,你准bèi

怎么安置?”

朱延平默然,轻叹一声:“她心气执拗,身子也不好。我若不带着去,可能以后就见不着了。没有家眷,孤身一人固然潇洒,可又如何能取信于上峰?”

又是一叹,朱延平目绽狠厉凶光:“若北上,还需两条运船运人运马,走陆路,怕她吃不消。看情况吧,这回咱兄弟是去杀人升官的,不是去送死的。如果势头不好,咱当反贼,也不会束手就擒!”

第63章 充当卧底

半夜,杨衰领着心腹溜出驿馆,顺着城墙利用绳索,很顺利的出城。

他的脸色很差,太仓如此重yào

的地方,竟然不安排军士守卫城池,夜里值守的衙役也只能守住四座城楼!

与太仓同等地位的通州,城外有蓟镇三营兵马,城中还有一营京兵,设置通州分守副总兵一员,两参将一守备,守卫的可算严密。可太仓的守卫,实在是让杨衰愤nù



他无法想像太仓以前竟然只靠一个巡检司维持治安!

娄江的镇海军,他都觉得人少,没有两千号人扎在太仓,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如今北方,尤其是京师因为气候原因,粮食无法自给自足,只能依靠南方漕运之米。

如果太仓出了问题,影响的东西,可就多了去。这里囤积的粮食,比京师只多不少!

杨衰等人在前,明秀紧随其后,一路跟随来了滨江村。

不是明秀厉害,而是杨衰一行人不认为有人会追踪他们,放松了警惕。

却被阿九拦住,脱离外围锦衣卫岗哨,河边上,明秀摘了面巾问:“大公子腿长,没了贺师兄护卫,他怎么保命?”

“这就不劳师弟操心,怎么跟着杨千户?不怕暴露,被他宰了?”

明秀笑吟吟:“杨千户似乎也想找大公子,去年八月份赵彦代替董汉儒为兵部尚书,你说怎么对付赵彦?”

赵彦是延安府施肤人,也是府城人,原来是山东巡抚,也是孔府的孙外。能在京察年升官,赵彦是个什么阵营已经很明显了。

京察每六年一次,以南北两京的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吏部尚书、吏部清吏司郎中三人负责的,说你不合格该退休,你就退休;说你干得好能升官,你就升官!

京察大计,非常的霸道,官场上真zhèng

的杀生利器,谁掌握,谁就有鱼肉所有五品以下官员的资格!

“未曾想老贼入了东林门墙……也对,老贼与登莱巡抚袁军门关系紧密,入东林也是理所当然。”

阿九只谈赵彦,口中的登莱巡抚是袁可立,这人是三袁之一,东林元老,治政领军手腕娴熟,胸中韬略人品性情,也是没得说的。

毕竟,东林的口号很不错,聚集到一些有才干的人也是正常。

明秀见此笑了笑,说:“赵彦老贼知晓不少内情,大公子再不动手,这人又年岁已大,说不好哪日就驾鹤西行。到时,可就死无对证了。”

“不劳师弟担忧,你不去搜寻大公子,来滨河作甚?”

“我觉得大公子就在滨河,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守株待兔。”

阿九也笑了:“那你就守着,还有什么事?”

盯着阿九看了会儿,明秀摊手表示无害,转身之际说:“朱延平武技惊人,是你们青城的人?仙霞观的那伙人就被吓走了,正所谓明枪易躲,当心遭人下毒。”

看着明秀展臂离去,阿九也缓缓后退,明秀的暗器功夫可是他的招牌。

后院主房里,看着端来,冒着热气的虎肉汤,杨衰笑说:“这虎肉粗糙难嚼,透着一股酸味,倒是汤不错。”

坐在对面的朱延平嗅了嗅,道:“还是杨千户见多识广,这肉炖了,掌勺的才说肉酸。以前都不知虎肉模样,更别说其中滋味。”

端着小碗为自己盛汤,杨衰摇头道:“将军过谦了,以将军的本事,什么样的山珍吃不得?恐怕,辽地的黑熊,也能被将军一铩挑死。”

“昨夜是那母虎产子,我才捡了个便宜。若是一头壮年雄虎,这事就难说了。听说黑熊体肥,掌上有千斤力道,奔驰快如宝马有飞熊之名,不好杀。”

见朱延平谦逊,杨衰可是将朱延平挑杀猛虎的那一刻记得很清晰,他很清楚那一铩刺出所需yào

的勇气及眼力,更清楚朱延平顶住虎扑力道的厉害之处,哪会相信朱延平是捡了个便宜。

他眼中,朱延平就是仅次于刘綎的猛人,打趣道:“看将军神情,似要杀熊?”

“溺死的多是会水的,若无必要,我不会去找熊来杀。”

杨衰满yì

朱延平的谨慎性格,饮一口汤,拿起面饼蘸着吃了起来,作为北方人,别说连吃三天,就一天三顿吃米,他就受不了,吃了胃酸。

今天陈如松招待他,又是以苏沪之间闻名的菜系,这些菜实在是清淡,有的菜里竟然放糖,这在吃盐较重的杨衰看来,实在是难以下口。

吃了两口填肚,杨衰看向朱延平背后站立的刘高旭,询问:“酒肉一人吃无趣的紧,将军背后壮士,何人?”

“是我乳兄弟刘高旭,杨千户可称其小字大牛。”

刘高旭踏前一步,粗声抱拳道:“镇海军把总刘高旭,见过杨千户。”

“真壮士也!”

五尺八寸的身高,在北方都难寻,更何况是在南方。

杨衰很早就注意到了刘高旭,来之前就做好了打算,展臂示意道:“大牛兄弟不必多礼,且入座,陪咱吃喝。”

刘高旭看向朱延平,朱延平指着一旁空位说:“杨千户相邀,大牛莫客套。”

一入座,杨衰向后伸展,背后锦衣百户双手捧着一小坛酒躬身送上,将酒放在刘高旭面前,笑问:“大牛兄弟善饮否?”

刘高旭看一眼朱延平,朱延平颔首微笑,遂抱起酒坛对杨衰道:“酒而已,敬杨千户。”

说罢抱起酒坛要饮,杨衰连忙展臂堵住坛口,侧头,眼角含笑:“大牛兄弟,哪有你这样敬酒的?不说说原因,就敬酒,你喝的稀里糊涂,我也蒙在鼓里,说说明白。”

“敬杨千户有眼光,知我家三郎有大才!”

闻此言,杨衰摇头呵呵轻笑,见刘高旭举着酒坛咕嘟咕嘟饮着,对朱延平说:“将军这位兄弟真是难得,我看着甚是喜爱,不知将军可能割爱?”

朱延平握着茶杯晃着,杨衰见他沉吟不舍,也有些着急,就说:“实不相瞒,大牛兄弟虎背熊腰,是稀世难寻的雄伟好汉。以大牛兄弟之资质,足以侍立朝堂之上,为金甲大汉将军!”

大汉将军,是挑五尺五寸以上的雄壮汉子充任的天子仪仗,五尺八寸的刘高旭,进去完全可以皇帝的贴身侍卫。

朱延平一听眉头皱了,道:“杨千户,我这兄弟性子鲁直,天威难测,就怕无意间闯下大错。”

“哈哈哈,我还当是个什么事!此事将军安心,世上只有冤死的宫娥寺人,哪有锦衣禁军?这性子鲁直了好,真的好!”

明朝的皇帝对锦衣卫真的是非常的好,贴身的锦衣卫禁军,各种赏赐不绝,基本上人手一件麒麟或斗牛服,再高一点就是飞鱼服、蟒袍。

文官的精华所在翰林院里,也不见得能人手一件赐服。

朱延平缓缓点头,道:“那就拜托杨千户了。”

他没想到,杨衰看中了刘高旭,估计有欣赏的成份,也有当人质的成份。看来,杨衰给他的任务,真的不会很轻松。

杨衰看向放下酒坛,大口喘气,神情似乎不爽快的刘高旭说:“大牛兄弟,朱将军在外,你在内也好向天子美言,为朱将军铺路搭桥,你说这事好不好?等他日朱将军坐镇一方,你再下去领军,共同征战为国尽忠,何等快哉?”

刘高旭看着朱延平长大,外面传的神乎其神,可他看来朱延平还是当初那个呆少年,他不放心,低着头不说话。

杨衰又劝:“大牛兄弟,朝廷是人最多的地方,人人都想围绕着天子讨好处。你想想,如果朱将军立下大功,有人只手遮天欺上瞒下,要夺朱将军功劳。天子那里又不知情,你说朱将军冤不冤?”

这话说到刘高旭心里去了,他听了不少评书,自然知dào

朝廷里有忠臣,也有奸臣。只是有些为难,指着自己脸说:“杨千户,俺这脸凶悍,惊着了天家,那可就是大罪过,俺与三郎吃罪不起。”

“错!错了!”

杨衰一副你不知dào

的样子,扬着下巴,双眼绽着光彩,他欣赏朱延平的武勇和识时务,更欣赏刘高旭的卖相以及这幅老实性子:“这上头人啊,最喜欢的就是大牛这样面目凶恶的壮士!说的难听一点,谁家养狗会养老实巴交的?这凶恶一点的,才能彰显自家。大牛兄弟尽管放心,你这姿貌,天子保准喜欢。”

用养狗做比喻确实有些难听,可道理就是那个道理,刘高旭点头道:“就听杨千户的,俺能吃苦,到了宫里有差事尽管吩咐。”

杨衰含笑点头,坐正身子看着朱延平,说:“原本我听刘游击说起,是准bèi

连将军一起招入大汉将军班列。显然,做个侍卫于将军而言屈才了。将军有大志向,这一点我还是能帮上的。想必今日杨某安排,将军或有不解,其实是为将军铺路。”

朱延平拱手:“恭请杨千户差遣。”

“这话见外了,差遣谈不上,你我今后都是为天子、为魏公效力,是同吃一碗饭的兄弟。”

杨衰摆手,身子前倾之际,扭头对身后百户使了个眼色,这百户迈步而出,转身合上门。

杨衰看着朱延平道:“今日之举,是为将军邀名。若将军愿意,我能保将军坦途一片,士林名望高隆。”

坦途一片?还能保持好名声,这种好事,朱延平似乎想到了,就是不敢确定,只是缓缓点头,神色了然:“如何做?”

“今日将军挂印离职,深得太仓士林好评。如今之将军,已是士林清流,有名士风采。明日我去娄江征召军士,堂而皇之带走大牛兄弟。而将军,可去寻找二张求援。二张于情于理,必会助将军一臂之力……”

杨衰将自己的盘算讲出来,让朱延平通过张溥、张采的帮zhù

取得东林党的信任,去有京门之称的通州张家湾双鹤书院入读。

双鹤书院是东林党领袖李三才开设的书院,与京城宣武门外的首善书院一样,是他们培养门人子弟的大本营。

杨衰最后含笑道:“今日我锦衣卫欺压地方,改日朝中又有纷争,说不得东林人为评击我等,会为将军伸张。天子偏袒将军,说不得将军会有不少好处。将军意下如何?”

果然如猜测的那样,朱延平拱手道:“我等卫所军户世代为国,为国尽忠亦是孝顺父祖,延伸祖宗之忠义。杨千户安心,朱某不会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最忠心国朝的,还是忠烈子弟。杨某敬将军一爵,祝将军仕途坦顺。”

朱延平也端起一碗酒,沉声道:“为国出力,朱某夙愿也。”

“干!”

“干!”

第64章 国事艰难

锦衣卫千户在太仓这样重镇欺压风头正盛的打虎英雄朱延平,这种消息自然是捂都捂不住,随着交流南北的商旅步伐,会一圈圈扩散出去。

张溥也是吞不下这口气,如今士林老一辈人物以李三才、方从哲、刘宗周为领袖,代表三大派系;中年一代以钱谦益、杨涟为首,余下的竞争对手因为各种原因夭折了。

老一代中的徐光启,是中西合璧自成一派,虽然比不上上述三人,但门人子弟也不少。也因为朝廷越发重视火器,徐光启一脉与西夷关系紧密,自然实力会越发的雄厚。

若发展的好,徐光启能自成一脉,拥有王阳明那样的地位。所以,徐光启不接受东林的示好,也不接受魏忠贤的招揽。

青年新生代,天启二年后,张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保持势头,他将来的成就不在李三才、方从哲、刘宗周之下。

可锦衣卫千户杨衰,当着他的面,欺压太仓士子中的英杰人物朱延平,他不做点表示,他还有什么面目存世?

名士,可以为了名而死。

他的至交好友,苏州府年轻一辈的士林俊杰张采、杨廷枢、杨彝、顾梦麟、朱隗、吴昌,以及松江府的陈子龙等人聚在一起。

总共十一人,除了陈子龙是松江府人外,余下的朱延平也都认识。其中,最有趣的是太仓本地人杨彝和顾梦麟,这两人起初所学的门派不一样,一个学的是程朱理学,一个是阳明心学,相互诘问,后来不断探讨下,成了好友,被合称为杨顾。

他们两人都放qì

了原来的门派观念,遵从张溥的思想,以复古为主,讲究务实。依旧是阳明心学,但更为重视务实和执行能力。反对空谈,讲究知人善用。

复古的士子,那是什么样的士子?

在张溥之前就有复古学派,以模仿为主,还是以诗词为核心。张溥这些人,是要真zhèng

的复古,以王阳明为榜样,要能上马平天下,下马治天下!

真zhèng

复古的士子,都是佩剑的!

这类士子随着辽东接连大败,也越来越多,卢象升、山东布政使徐从治、宣大总督崔景荣、登莱巡抚袁可立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毫无疑问,张溥这些人都是欣赏朱延平的。他们看不起武夫,是看不起那种粗鄙、不识字的粗人。王阳明之后,立志成将的士子不在少数。

王阳明少年时,就立下志愿要当将军。考中进士后,干的职务就是兵部主事,遭到刘瑾打压从贵州水西龙场驿复起后,干的差事还是以兵事为主。

与朱延平这样,以考进士为途径当将领的人,不在少数。虽然有武进士,但这个已经废了,名不副实。

十一人因朱延平的事情聚在一起,谈的话题却是辽东,由辽东进而涉及全国,一个个神情忧虑,或有参杂愤慨,有的就是无奈苦涩。

刚从南京回来的顾梦麟拿出了辽东的账务,一伙人看完可以说是哭笑不得,更为沮丧。

整个天启三年,也就是去年,在孙承宗的领导下,辽镇收复了建奴不要的大片土地,扩展到了大、小凌河一带,如今正在加固锦州、宁远城以及沿线戍堡。

同时孙承宗还在大肆练兵,他的训liàn

方案里,辽军以车兵、骑军和水师为主。

其中车营也就是火炮兵有十二营,每营火炮二百多门,军士四千。这是按照戚继光的计划练的兵,采用的是二二军制,这样方便指挥。这是主要的远程打击力量,也是唯一的攻坚力量,是辽军的主力。

水师八营,负责周转物资,或者运兵,增加部队机动力,纯粹就是欺负建奴没有水师的一种兵种。

另外全镇骑卒在编制中会有九万六千骑,其中车营军士配马。以数量众多的骑卒来保证野战、机动能力。到底有多少骑兵,没人知dào



养一个骑兵的成本等于五个步军,再加上备用战马的消耗。不管有没有备用的战马,只要账面存zài

,朝廷就要拨付相应的马料钱。

所以辽镇,养着十万多人,实jì

上成本等于养了四五十万人。

这些东西,他们看着就知dào

有猫腻,更可笑的是辽军申请的经费里,一座住十个人的营房,竟然要六两银子!

整个天启三年,辽军得到了四百六十多万两的粮饷,这还不算军械。孙承宗也在搞军屯,据说成就不错,一年下来收的粮食,也就价值十五万两左右……

别人搞军屯,能自给自足,可孙承宗一年拿了那么多,才回报了这么一点点东西。他也自知这个数据难看,每隔一段时间,就给皇帝写辞职报gào



先不算这个,更重yào

的不是辽军,而是国家的赋税,朝廷一年的正税也就二百多万两,盐税、矿税百万两,辽饷加派接近二百万两,太仆寺经营的各地牧场每年也有近百万两,总共就五六百万两的年收入,辽镇就吃了大头!

九边重镇也要吃,官员俸禄也要吃,宗室子弟也要吃,可朝廷有多余的钱?

更为关键的是,西南也在开战,军费去年已经和辽镇持平,还稍有超出。这种情况下,朝廷没有周转的钱粮,这还怎么打仗!

打不了仗,赵宋就是前车之鉴,家破人亡、亡国灭种!

大明穷?不可能,穷的是朝廷。

十一人看完这些数据,脸色都不好kàn

,张采挤出笑容打趣:“户部的诸公,这回头大了。”

顾梦麟道:“如今户部尚书无人敢当,有担当的李财神又逢丁忧卸职,左右侍郎止有一人掌印司部事。各处主事多有空缺,也是无人敢担当此重任。新科二甲进士卢象升勇于国政,超擢为户部主事。另有赣南巡抚武陵杨鹤之子杨嗣昌知难而上,与卢象升共事户部。”

他口中的李财神是李长庚,一个与太白金星同名,也很有本事的老头,是湖北麻城人。岳父梅国桢也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厉害角色,梅国桢从子梅之焕可以说是文武双全。

六部主事,这可是正六品的官员。外放的话,起码是各省布政使、参政、参议,资历浅一些当个知府。

户部,掌管天下钱财,往往都是挤破头往里面钻的紧俏衙门。现在呢?真zhèng

是国难当头,没人敢站出来,以至于新科进士卢象升这样的官场新丁都可以上去挑大梁。

此时的户部,不算各省分司,户部的核心就三个能管事的!

张溥老仆叩门,一帮人敛去忧虑神色,老仆来报:“老爷,镇海卫朱延平投帖,说是有紧要事寻老爷。”

轻叹一声,张溥道:“此事暂且搁下,卧子贤弟拭目以待,看太仓子弟英姿可能入弟之法眼。”

松江府来的陈子龙如今才十六岁,神情谦逊拱手笑笑,他擅长诗词,张溥则雄于散文。在诗坛,他少年成名直追钱谦益,是松江府那边,有机会成为继徐光启之后的士林首领。

朱延平腰悬戚刀,一袭粗布白袍素色对襟衣,网巾束发。寇青桐所赠的祈福白玉环挂在手腕,能随时把玩。

与列坐士子分别行礼,这些人大的有年近四十的,如顾梦麟;也有岁数比他小的,如十六岁的陈子龙。

昨日朱延平挂印离职的高洁表现,使得张溥等人更为敬重朱延平品行。他们可是一步步看着朱延平成长起来的,那个将印是拿命拼来的,这么舍弃,于朱延平而言实在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场面客套话,朱延平言明来意,拱手道:“诸位兄长,东林诸公清正执掌朝堂,小弟甚是仰慕,欲往北京一行。以客籍报考,若不得其门,将与家丁赴辽地。效仿东江镇毛帅,以死志报国。”

辽东大败之际,熊延弼挥军带着辽民焚烧军械粮草,填埋水井大跨步后撤。自知死定了的王化贞临走,招募死士去失陷土地救助辽民召集流散军士,毛文龙当时是闲职将领,就是一百九十多名勇士的首领。

他一路向东,冲破建奴层层封锁,一路攻城拔地,过鸭绿江血战数阵打退黄台吉与朝鲜联军后,在皮岛立营,一手创下了东江军。

张溥放下茶杯,他没想到那个锦衣千户杨衰倒是识才,压迫朱延平不成,去娄江军营将朱延平的乳兄弟刘高旭给提走了。

刘高旭军职在身,又没有清名在身,想玩辞职那一套都玩不成。他若辞职,那就是逃军,会被杨衰名正言顺的抓走。

至于刘高旭投靠锦衣卫会不会牵连到朱延平的名望?不会,一点都不会,分别投注是人之常情。这一点在座的顾梦麟最有发言权,他是清流名士,而他在苏州府昆山县的族老顾秉谦则是魏忠贤麾下的招牌人物,官居礼部尚书,似乎有入阁的趋势。

朱延平是个人物,张溥毫无犹豫的决定要帮朱延平一把,他们这伙人是清流,东林那边大开山门想要招纳,可他们看不上东林做派,而浙楚两党又溃败,也不是个好去处。

所以他们待价而沽,身价会随着不断的高涨的名望而提升,与上海县的徐光启一样,可以和东林走得近,就是不加入。

但是,绝不能让朱延平加入阉党。以他对朱延平的了解,这人心思活络,又有挑杀猛虎之武勇胆气。一旦这人入了阉党,将来对他们来说是个大大的麻烦。

他们是清流,代表的是豪强士绅大地主、大商人的利益,而阉党代表的是皇帝的利益。两者是对立的,否则也不会闹出三大案。

张溥略作沉吟,见朱延平神情略显焦虑,便说:“我与牧斋先生颇有往来,近日牧斋现身于昆山收徒顾炎武,欲送往通州双鹤书院就读。若将军有心,不若护送顾炎武同去,同读于双鹤书院,也好为科考做些准bèi

。”

牧斋先生就是钱谦益,万历三十九年进士,字受之,号牧斋。

他真怕朱延平担心自己乳兄弟安危,进而受挟制被迫入阉党。如今朝中二极对立,一加入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这时候顾梦麟也说了:“此事还需将军费心,我那族弟也是好武少年,说不得能与将军成为挚友。”

顾梦麟是太仓人,顾炎武是昆山人,但都是一族。昆山顾炎武成了东林钱谦益的学生,而昆山顾家的族老顾秉谦则是阉党的招牌……

而这位顾梦麟又保持清流身份,一家子分出三个阵营,不论怎样,顾家都不会输。

朱延平应下,神色依旧慎重,张溥只给了一条路,能不能加入东林,还要看双鹤书院的意思。

这时候陈子龙也表示要去通州,他也想以客籍参加北直隶的乡试。

在松江府他考不中举人,但考个秀才不成问题。可他更想去北直隶那种人山人海的地方厮杀一番,北直隶的科考成绩,含金量最高。竞争压力大,也更能磨练自己。

乡试录取名额是根据人口比例决定的,有些偏远的县教育荒废,可能报考的数量还不如录取名额来的多……

北直隶是什么地方?官员子弟汇聚,各方英才同来,每次科考真的是尸山血海。

陈子龙才十六岁,少年有傲气,张溥也没有劝,只是再次拜托朱延平好好照顾陈子龙。与张溥关系最好的是张采,而他与陈子龙,则有手足之情。

第65章 解谜

与陈子龙等人约好日期,朱延平开始为搬家做准bèi

,去北京那么远的地方,不是他一个念头就能决定的。

他这里的产业要处理干净,也要和一些人告别,尤其是家丁要做好安顿工作。

娄江祝家酒场,在这里看着堆满的粮库,朱延平有些头大,大米之类的好处理,实在不行可以就近卖了,可玉米他舍不得卖。

祝家老汉怀里抱着小孙儿,弓着背跟着朱延平,见朱延平脸色严肃,老汉道:“朱将军,小老儿家里可没动过一粒米,军里的好汉看守的可紧了。”

“老人家,非是此事。这些米,我以市价八成卖与你,要不?”

祝老汉意动,叹道:“也不瞒将军,小老儿家里这酒场入不支出,准bèi

抵卖于夏家,等衙门里办完书契,就回老家。”

朱延平缓缓点头,祝家酒场是新开的,原来是山东兖州府东平州人,也是躲避当年的闻香教叛军报复,这才一路南逃,逃到了这里。

可南方人喝不惯祝家的烧酒,这才扎根不到两年,就破产了。

苏成从大米垛子上跳下来,拍拍手对朱延平点头,表示米没问题,说:“家主,过几日李老头回来,不如委托李家售粮。”

何冲看不起李老抠,手扶在米袋上道:“老爷,不如多租一艘大船。北方缺粮,这三百石米运到北方,能值五六百两银子。”

朱延平还有四艘渔船,可这些船太小装不了多少东西,还是乌篷船没有帆,长距离航行非常吃力。小船上运河,也是很危险的,抗不住风浪或撞击。

朱延平也有心多雇一艘船,可这批粮食见不了光,在本地悄悄消化较为安全。如果带着这批粮食北上,各处哨卡询问起来,多少是麻烦。

这批粮食让他心忧,找张溥会很好处理,可张溥又不是傻子,他一个穷军户哪来的这么多粮食?来路经不起推敲,找张溥确实能解决这个麻烦,可以后也会因为这个事情断了与张溥的关系。

祝老汉见朱延平为难,而朱延平思索的神情让他怀里抱着的孙儿挣扎不安,遂放下孙儿拍拍屁股蛋子,对朱延平询问:“将军是要北上?”

“嗯,去北京,老人家有什么指教?”

祝老汉龇牙笑说:“指教说不上,不过这粮食小老儿倒有些门路。夏家老哥是个仗义人,将军这些以市价卖与夏家,想来也是安生的。”

朱延平闻言笑了说:“老人家也是仗义人,这仓米以八成价给老人家,卖与夏家多少钱,我不过问。我只想借老人家的名头,脱手这批粮食。”

这个祝老汉确实够仗义,朱延平给出的条件不变,老汉推辞再三,还是被说服,去和夏家谈这笔粮食的买卖。

这批粮食已运走六十石,够一路吃喝用度,也够朱延平在北京吃一阵。他只想用这批粮食凑够路费和通州租房子的钱,唯一的要求就是秘密的出售。

那四艘渔船,他则准bèi

送给族里人,给人当佃户、长工也不是长久事,有这四艘渔船,不说挣钱,全族老少也能吃上肉。

钱,他真的缺,可不能因为钱而毁了名声。

四艘渔船返回,开始装运玉米,朱延平则去州城拜访知州陈如松。

此时的陈如松正在头大,昨天宴请杨衰可以说是正常的公务应酬,常见的人情往来。今天他又设私宴招待,还花重金请了开阳酒楼常驻的两位名妓作陪。

他投靠的意味十足,可咸党杨衰对一桌子偏甜的山珍海味没怎么动筷子,就连两位娇滴滴,身段妖娆的名妓也不要,只是临走指头沾着茶水划了一个‘己’。

陈如松那个后悔啊,早知dào

就该豁出脸面不要,把话题扯开,能死能活让杨衰给个准话。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你留下一个‘己’字是什么意思?

让人愁白了头发,判个死刑也好,也好再想法子找东林那边的人脉。

可留个‘己’字,真的能让人想疯。

这是关乎身家性命、前途、个人理想的大事情,容不得马虎。所以,‘己’字绝对大有深意,绝不是‘自己人’的意思,否则杨衰会直言了荡的收他。

不谈锦衣千户所需yào

的素质,光陈如松自己看来,留下这个粗显易懂的字谜,实在是有失水准。总之,自认为聪慧的陈如松,又把问题复杂化了。

王师爷也握着浓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也是想不明白这个‘己’字背后的意思。他很想说这就是自己人的意思,可他也不觉得杨衰会出这么简单的谜。

楼彦章则简单了,也是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难难难……”

陈如松看着自己临摹的那个‘己’字,摸着胡子道:“这是草体,难道杨千户要收拾张工部?”

工部尚书张辅之,入继张家依仗权势夺了族弟一家几十万两家产,害的这个族弟,也就是张溥的父亲积郁成疾,愤慨中病死。

不过这家产与张溥没关系,因为张溥是庶子,没资格继承这部分被夺走的家财。

这是个什么逻辑?草书联想到张旭,然后陈如松硬是脑洞大开推到了张姓。

王师爷闻言眼睛倒是一亮,敛去愁容笑说:“听说杨千户仰慕天如先生,却遭天如先生冷眼。想来是想拉拢天如先生为自己人,这才想着扳倒张工部,为天如先生出气。”

“对,杨千户求贤若渴。”陈如松也是松了一口气,语气恨恨道:“朱延平当众扫其颜面,还亲赴娄江选刘高旭为大汉将军,拉拢意思明显,就不知那朱延平是否识趣。”

他可以肯定,朱延平就是阉党的人!

之所以不给杨衰的面子,原因就是他们不是一伙的!

如果来的是东厂的千户,那就和朱延平对上了。不要以为阉党也是上下一心的,魏忠贤提督厂卫,锦衣卫是一系人,以田尔耕为首;另外东厂就是一系人,朱延平是刘行孝的人,刘行孝的堂兄刘时敏是司礼监御笔,算起来是东厂一脉,是真zhèng

的厂公魏公公的嫡系!

嫡系自然就要有嫡系的傲气,给一个旁系服软,那不是丢了自己一家的颜面?

阉党内除了厂卫派系外,还有文武派系,其中又参杂投靠的勋戚,总之派系复杂。如果没有各种派系,铁板一块的话,魏公公绝对会死的莫名其妙!

锦衣卫和东厂的关系是竞争关系,也是兄弟衙门。因为东厂底层的番子、档头都是从锦衣卫中选拔的业务能手;东厂的千户,也常常从锦衣卫的十四名千户中择能人担任。

东厂比锦衣卫更精锐,权力也更大。锦衣卫是监察百官,而东厂则是监察百官的同时还有监督锦衣卫的权力,同时还会监督勋戚。

北京分为南北两部,北城是内城,正中是禁城大内,禁城之中是皇城。禁城外围守卫是锦衣卫和御马监的差事,而皇城内则是东厂、锦衣禁军和宦官充任的净军组成。其中,只有东厂在皇城有驻扎卫士的东厂直房。

也因为东厂历代由司礼监秉笔太监督管,高层领导多是宦官,这支力量自然是宦官系的嫡系。朱延平是这一系看中的,自然是嫡系。

尽管朱延平是嫡系,可此时也是新丁,能量没有杨衰来的大。陈如松能入阉党就烧高香了,哪会在意什么派系。只要进去了,他自然是阉党文官一系,还不是锦衣一系。

所以在杨衰与朱延平之间,他选择杨衰这个掌职千户。但他不会将朱延平身份挑白,挑白他就是死路一条。

杨衰留下的字谜,似乎被他们解开了,然后又头疼了。

他是太仓知州,工部尚书张辅之的家财妻妾子女都在他的治下,他要找张辅之的黑账不是很难。可他捅张辅之的腰眼子,会遭到太仓士绅的一致反对。

万一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搞到张辅之的黑账,向朝廷弹劾张辅之,撕破脸皮搞的不死不休。然后,他发xiàn

自己猜错了又该怎么收场?

所以,这个字谜难猜,赌注就是他的一切。

能在东林掌握的朝堂里立足,当的还是六部之一的工部尚书。张辅之说自己不是东林人,鬼都不信。

搞到最后,阉党没有动张辅之的意思,他去找张辅之的麻烦,那不是嫌自己活得长?

所以,陈如松头疼啊。

这时候朱延平来了,陈如松赶紧挤出笑脸,迎了进来。

朱延平还没开口,陈如松就迫不及待的示意王师爷与楼彦章回避,双手捧着那张写着‘己’的白纸坐到朱延平面前,推过去。

陈如松真的急的跳脚,这事他打算探探朱延平的口风,看阉党……帝党有没有动张辅之的意思。毕竟东林中人,张辅之的名声因为张溥的原因,在官场上不是很好,是个能试刀的人物。

“三郎贤弟,这是友人给的一副字谜,兄长老朽痴呆,有些看不明白。贤弟素有急智,来给愚兄出出主意。”

朱延平颇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陈如松对他还能保持如此高的热情,于是也展露笑容,低头看着这个‘己’字,眉头轻皱,道:“眼熟。”

这下陈如松心里有底了,轻呼一口气,浑身轻畅,缩在长袖里的双手搓着:“贤弟,再看看,给愚兄些提示。”

这个‘己’字朱延平看着确实眼熟,可陈如松的态度未免热情的过火,让他有些蒙,就问:“兄长,请问出字谜者何人?小弟也好排除一二,给兄长一个贴切的。”

朱延平哪会解高深字谜,刚不小心失口,就要想办法圆回来。

陈如松观察着朱延平神态,试探道:“是锦衣卫千户杨衰。”

见朱延平神色如常,遂断定朱延平就是阉党……帝党东厂一系,不由更是期望。却见朱延平摸着手腕处悬挂的白玉环沉吟起来,陈如松觉得,自己应该出血一回。

毕竟,有求于人嘛。

第66章 正阴阳

这个字谜,朱延平真的是眼熟,准确来说眼熟的不是‘己’字,而是这种线条。

在阿九那里,他天天看到太极,这个草体的‘己’字,形状弧度分明就是个太极图中分隔阴阳的太极弦。

一时失口,陈如松看样子非要他说出个子寅卯丑来,就有些头大,脑袋里开始思索怎么圆过去。还好这是杨衰出的字谜,他觉得自己回答的合适一些,杨衰会给他一个面子。

杨衰给他的印象非常的不错,英明果duàn

又满腹计策,做事滴水不漏为人又态度亲和,是个好说话的人,不像陈如松这样过于急躁。

陈如松给他的感觉就是过于急进功利,可他始终不是陈如松。陈如松能感受到东林即将爆fā

的毁灭性攻击,他寒窗苦读十余载,官场浮沉十余年,实在是割舍不下。

丢了官职,对陈如松来说,比丢命还要来的严重,还要难以接受。

下定决心给朱延平好处,陈如松又见朱延平一副珠玑在握,很有把握又故yì

拖延的做派,以己度人便认定朱延平要好处。

这种关乎前途、身家性命的大问题,朱延平和他不要好处,直接说了,他反倒会怀疑,因为这不符合价值观念。等值交换,在哪里都是行得通的。

所以朱延平开口越狠,陈如松就越相信朱延平的回答!

一个病急了的人,遇到疑似能救命的稻草,肯定会不顾一切抓过去。陈如松就是这种状态,可他也不是朱延平,哪里知dào

朱延平的事情。

可朱延平能说什么?杨衰就留下这么一个线条,让他说什么?

于是一副沉吟思考的样子,就是不开口。

王师爷与楼彦章端来茶水点心再次出去后,陈如松托着茶碗双手递向朱延平,身子微供着,苦涩笑道:“贤弟就别卖关子了,愚兄这里可愁坏了,心绪一团乱麻,真不知如何是好。”

接过茶碗,朱延平见陈如松这么着急,拿着碗盖拨弄茶水,轻轻摇头吹拂茶汤,脸色严肃:“兄长,此事非同小可呐。”

陈如松赶紧点头,认定朱延平是知dào

什么的,急忙说:“愚兄也知兹事体大,杨千户只留下一点线索似要考验愚兄。愚兄资质低劣,能否入帝党,为天子、为魏公效力,全在贤弟一念之间。”

朱延平大概明白了,这是杨衰给陈如松的考验,可未免太难为人了。给这么一个‘己’字,其他线索也无,不是难为人是什么?

陈如松也认为杨衰在难为他,难为他就是考核他,看他的资质如何。如果看明白字谜后面的含义,搞不好他就能高升,或者连升数级。

嗯了一声,朱延平小小抿一口茶水,陈如松这里的茶就是不错。虽说衙门里茶水、桂圆什么的会有公款购买,还有价格限制,可谁敢卖次等货色给衙门?

见朱延平不开口,也不提要求,陈如松心里大骂朱延平贪婪。他不怕狮子大张口,毕竟还有个砍价的余地。就怕朱延平什么都不提,看他自己表示。

这种没有要求的要求,等于就是逼他乖乖站在案板上,让朱延平随意割肉。

一咬牙,陈如松挂着难看的笑容说:“如此重大的事务,愚兄也知贤弟不好开口。只要贤弟今日援臂,愚兄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诿。”

他断定,帝党有大动作,所以这个考核才会这么难为他,朱延平才有底气漫天要价。这种大动作,极有可能就是一次大洗牌,他再不赶上去,以后可就真没机会了。

见陈如松出这么大的代价,朱延平头皮都硬了,看来是糊弄不过去,必须要给个说法,端着茶碗起身,陈如松赶紧跟上。

朱延平来到文案前,提笔,陈如松则研墨,他觉得这种事情不说出口意味着势态重大,杨衰出字谜,朱延平写个提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回头对陈如松笑笑,朱延平提笔将‘己’字写出,又画了个圆围住,同时点了两个点,一个太极图出现在纸上,看的陈如松一愣,更是想不明白。

难道魏公公喜欢修道?

握着笔蘸墨,朱延平问:“兄长,这是什么?”

“应该,应该是太极无疑。”

陈如松有些底气不足,或许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太极!

缓缓点头,朱延平心里同样没底,说话有些虚,声音显得低沉:“正是一个太极,杨千户所书乃是太极弦。这太极主乾坤分阴阳能定四时变化,合易经八卦,能涵盖宇宙、六方变化至理,释天地变化及芸芸众生诸般相。”

这些东西陈如松也懂,连连点头,朱延平语气一转,提高语调道:“兄长,这是一个正太极!”

太极还有正反之说?

陈如松心里一紧,喜悦浮于面色,果然,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太极!

借着朱延平又画了一个反太极,中间的太极弦是S型的,与‘己’字形相对,太极图上阴阳呈现逆时针旋转。

朱延平压低声音道:“朝中奸邪名贼气焰嚣张,倒转乾坤阴阳,是非黑白不分。可以说是顺其者昌逆其者亡,倒行逆施,以至于人人不能自安!”

这话说到陈如松心坎儿里了,如果不是东林党秉持除恶务尽,不懂得招降纳叛,他也没必要往阉党拼命挤。

他连连点头,朱延平继xù

说:“此时正该是我辈随魏公拨乱反正,肃正乾坤,号令阴阳归位,别天地不同,振君臣纲纪之时!故而,杨千户留一太极弦为号,其中深意,兄长自然是懂得的,小弟也就不行那画蛇添足之事。”

原来帝党要大干一场!杨衰的考核就是问他愿不愿意出力!

恍然大悟,陈如松真的是恍然大悟,没想到杨衰留下的谜不是字谜,而是画谜。其中深意之广,恐怕也只有大智慧者才能洞悉,也只有朱延平这样的局内人能懂。

“贤弟此言甚妙,妙不可言,愚兄感激不尽。”

连连道谢,陈如松十分感激朱延平这番点拨,让他有拨云见日的明悟,瞬间感觉自己的前途明媚起来,心情愉悦轻松,要兑现诺言:“如今你我兄弟同为魏公效力,为贤弟出力就是为魏公出力,贤弟有什么紧要事,不妨与愚兄说道说道。愚兄也好量力而行,援助一二。”

放下笔,朱延平端着茶碗,脸不红心不跳,没想到真把陈如松唬住了,想迈步,才发xiàn

腿有些僵,他忍不住想笑,可脸皮也僵着,一副严肃的神色道:“兄长何出此言?你我兄弟情深,说这些就见外了。”

“贤弟这话就差了,贤弟一言拨云现日,愚兄不表示表示,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陈如松神色宽慰,看起来朱延平好像不会狮子大张口,心里感慨,这朱延平的确是个仗义人。

回到桌前,朱延平见陈如松非要给好处,就说:“不瞒兄长,三日后小弟将会与钱谦益之徒,顾梦麟族弟昆山顾炎武、松江府少年英才陈子龙一道前往通州张家湾。若机缘合适,会就读于双鹤书院。”

其他的朱延平没说,陈如松听的眼眸微缩,他不难猜出朱延平要去做什么,轻吸一口气,这可是个好差事。

卧底,不是一般人能当的,首先要有才华,其次要受上级信任。

朱延平继xù

说:“在通州人生地不熟,小弟又无家财,又要结交友人,这手头就紧张了些。手头那些马匹,想拜托兄长寻个好去处卖了,筹些银两以作用度。”

他手里有二十五匹战马,三匹驽马。在少马的江南,这些东西能卖个好价钱。如果运到北直隶,反倒不值钱了。完全可以在南边卖了,到北直隶再买马。

可短时间内,谁能吃掉这些马?有人接手,可能也要杀价一番。

陈如松一听,急忙表态:“此小事尔,杨千户不满太仓防务,愚兄也准bèi

上奏朝廷,在太仓设立一营兵马。缺兵少马,这些马匹可由州衙门接手,价格方面不会委屈了贤弟。还有何事,贤弟一并道出。”

他的态度很好,因为他可不想做一锤子买卖。人情交际讲的就是各取所需,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不让朱延平满yì

,以后就不好打交道了。

朱延平执行卧底任务,说不得是魏公那里挂号的人物。打好了关系,以后也好继xù

打交道不是?

至于成本?不论阉党和东林谁胜谁负,他都是要离开太仓州的,拿州里的资源买朱延平的好感,不是真zhèng

的无本买卖又是什么?

见这事得到解决,朱延平倒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想要的,想来想去想起了一件旧事,就说:“若马匹换成现银,小弟准bèi

收购苏沪布匹,于通州贩卖或于九边重镇贩卖,这样多少能获利几成。”

他之前想给部下配备皮甲,拿苏沪的布匹去大同镇换皮子,需yào

衙门开具路引和相关文书。可这会侵害做这类买卖士绅的收益,所以衙门里搪塞,推来拖去,弄得他都快忘了这一茬事情。

“生财有道!”

陈如松伸出大拇指,应下这事,可他还是觉得不能满足朱延平,继xù

说:“贤弟有需求尽管张口,魏公委任贤弟行此大事,愚兄不助力一二,心中着实不安呐!”

朱延平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想要的,他认为自己也是糊弄陈如松,拿的太多有些过意不去,便托起手中茶碗笑道:“小弟再无所需,若兄长实在过意不去,可送小弟一斤好茶壮行。”

陈如松觉得自己已经暗示的够明白了,只要朱延平开口,他就敢让朱延平搬空某座粮库,然后一把火烧了……

他以为朱延平很喜欢干这样的事情,没想到朱延平只要一斤茶叶,迟疑问:“就茶叶?”

朱延平郑重点头:“就一斤好茶,听说福建云雾缭绕,多产好茶。兄长有好茶,分小弟一斤就好。到了通州,招待士林友人,好茶可比酒肉管用。”

第67章 共谋富贵

“太极主乾坤分阴阳能定四时变化,合易经八卦,能涵盖宇宙、六方变化至理,释天地变化及芸芸众生诸般相。”

入夜,太仓驿馆里,杨衰看着陈如松呈上的正反太极图案,面皮紧绷着,双手交错在怀里,袖袍遮掩下十指交错紧紧扣着,他憋的很难受。

真怕自己笑出来,丢了威仪。

这个陈如松,真的是不知dào

该怎么形容。

对面,陈如松观察着杨衰神情,嘴上原话照搬,滔滔不绝又义正严词,不失慷慨:“而朝中奸邪名贼气焰嚣张,倒转乾坤阴阳,是非黑白不分。可以说是顺其者昌逆其者亡,倒行逆施,以至于人人不能自安!此时正该是我辈随魏公拨乱反正,肃正乾坤,号令阴阳归位,别天地不同,振君臣纲纪之时!”

说完,陈如松还不忘挥臂,以增加自己的气势及决心。

杨衰实在是憋的难受,抬手道:“陈知州心忧国事,却明珠蒙尘,实在是屈才了。此事,本官会向魏公禀明,不使贤才屈身。”

深吸一口气,陈如松知dào

自己赌对了,有哭的冲动,他的苦和委屈,只有他知dào



真的是一副服服帖帖的样子,拱手道:“有劳杨千户,心中诸般委屈,得千户一言,真是畅快了。蒙千户看重,若有差遣,陈某愿赴汤蹈火。”

“陈知州言重了,赴汤蹈火说不上。过阵日子,兴许要陈知州助力一二。”

陈如松离去后,杨衰捂着肚子嘿嘿低笑,随即仰头大笑却无多大声响,宣泄着心中畅快。笑罢拿出一份密文,不由手拍着桌子摇头发笑,这个陈如松实在是谨慎。

担心说错话,将朱延平的那番话一字不漏的背了下来。

陈如松毫无矜持不好笑,他见多了没气节操守的文人,真zhèng

让他好笑的是他随手一画,竟然让陈如松想那么多,竟然能联想到张辅之那里,与他的差事不谋而合。

随后朱延平做出的解释,更是让他颇有些匪夷所思,实在是贴切,可谓一个完美的解释。这种经lì

,他回京后完全可以吹嘘,说他如何的深谋远虑出了个谜,然后又如何如何被朱延平解读。

这不仅是一种吹嘘的资本,更意味着人心所向!

没让他遥想多久回京后该如何吹嘘,王师爷与楼彦章来了,带来了陈如松的投名状,一份写好的黑账以及一小盒黄金。

王师爷双手递上黑账,身子有些抖,这是陈如松赴任太仓半年来,记录的所有黑账,包括陈如松自己的,这是太仓官员连带苏州府知府的死穴,没有什么投名状比这个更有诚意。

王师爷怕杨衰翻脸不认人,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实打实的锦衣卫掌职千户,锦衣卫中排行前十的人物。

杨衰握着纸页泛着,目光随意扫着,见都是新墨新纸,挤出笑容道:“陈知州有心了,但此物本官要之何用?”

这种黑账,给他他也用不上,他不敢查,一查就会让各地的官员寒心,进而大失地方人心。留着也是没用,等靠这东西威胁对方效忠的时候,也是绝途末路,到那时又有什么用?

他笑吟吟看着王师爷,握着黑账在身旁烛台上点燃,随手抛到一边。

王师爷暗道一声高明,心神安定,拱手退到一旁。

杨衰推开木盒,双眼眯起,展露微笑抬头对楼彦章说:“楼捕头,回去对陈知州就说心意本官收下了。”

大约百两黄金,杨衰接过盒子时心里有数。

楼彦章二人再次拱手,杨衰指着一旁燃烧的黑账,道:“希望陈知州不要再做糊涂事,这类害人害己之事,往往还会牵连子孙。”

官场上斗个你死我活,除了谋逆外是不会牵连到子嗣生命。陈如松这种做派,一旦暴露出去,本人会玩完,就连后代也会跟着倒霉。

杨衰也有些佩服陈如松的心狠,再来太仓前他就看中了陈如松的才干。这人在太仓不久,却有好政绩,殊为难得。

之前也只是试探试探,没想到陈如松将朝中局势看的清楚,就是胆子小,器量不足忍不住。经不起打熬磨练,直接就软了。

滨江村,朱延平摆了两桌大餐,招待从卫里回来的家丁。

这回北上,说不好还要去辽镇拼命,虽说家丁都签了死契,可强迫着去,没什么帮zhù

,反倒会影响士气。

“诸位弟兄看得起我朱延平,签下了红契。我当初本意就是带着弟兄们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如今前途不明,有九死一生的险局。”

三杯酒下肚,朱延平端着酒杯在三张桌子之间踱步,目光环视:“我们都是泥腿子出身,我更是光棍一条不惧生死。深恐害了弟兄们性命,我也丧命于外,到时弟兄们的家眷,谁来养活?”

喝了点酒,瘦脸红扑扑的赵小七起身,声音青涩却昂扬:“老爷说的哪里话!反正小七听不明白!世上哪有有了好处凑上去,祸事了就逃的道理?”

他环视四周,扬着下巴:“老爷于小七有再造之恩,家里老汉说了,以后小七的命就是老爷的。都拿了老爷好处,这时当逃兵,回去不怕卫里乡亲戳脊梁骨?都是爷们儿好汉,莫堕了镇海卫的名头!”

朱延平抬手将赵小七按到椅子上,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少弟兄折在外面,年迈父母怎么办?妻儿谁来养活?”

几名有家室的家丁低下了头,这批家丁都是家里有兄弟的,不是独子。

赵小七身子扭了扭,站不起来,阴着脸说:“反正签了死契,小七就是老爷的人。哪个软蛋欺负老爷心慈,老爷饶他,小七不饶他!”

他就是想不通,说好的有难同当,不就是去千里之外的北京,怎么有人就怂包了。当初去杭州,怎么不见有人逃逸?说到底,还是自家老爷心慈,换陈胖子来,谁敢说个不字?

张文雄,也是张二的哥哥,低头眉头紧蹙。张二为救朱延平受伤,也不知能不能痊愈,就怕落下残疾。虽然朱延平给了张二一个哨官的职务,他还将世袭总旗的官职给了张二,跟着朱延平要在太仓打拼一番。

可如今朱延平搭上锦衣卫的线要去北京,他犹豫了,他放不下有孕在身的妻子。

赵小七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没错,朱延平心软让他们留在太仓,可卫里乡亲会怎么看他们?恐怕,他的妻子也会埋怨他这个做丈夫的不争气。

他猛地抬头,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看向朱延平,目光凝着咬牙道:“老爷仁慈,世上没有从天上平白掉下的富贵。咱一身血肉,早就卖与老爷,老爷不赶咱,咱就不走!”

“对,张大哥说的对,世上没有白来的富贵!”

一人起身,又有一名有家室的汉子缓缓起身,脸色犹豫,吱吱唔唔道:“老爷,俺不识字,只能写个姓名。不想家里崽子也和俺一样受穷,跟着老爷拼一番富贵也值。就是死了,卫里乡亲接济也饿不死家里人,如果富贵了,小崽子也就能读书、吃肉、穿好kàn

的新衣裳。”

一个个家丁先后表态,最后何冲、楼靖边与苏成站起来,他们三个是朱延平身边的亲近人,表态没意义,有强迫的意思。

这些家丁,想的周全的有心退缩,也知dào

留在太仓会遭人白眼。

朱延平端起酒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卫学荒败,等咱弟兄们发达了,办一所卫学,让卫里的孩子有书读!”

听说曾今卫里繁盛时,卫学子弟是能和县学、州学子弟年年比试,胜负对开的那种繁盛。

教育真的很重yào

,大同右卫为什么名将辈出?除了边塞汉子勇悍外,明初时一批进士官员贬入大同右卫充为军户也是很重yào

的原因!

“今日弟兄们不弃我朱延平,满饮此杯,共谋富贵!”

“共谋富贵!”

“干!”

“干!”

陈雄端着酒杯仰头一气饮尽,哈着酒气,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差事。

外院东房里,阿九端着酒杯小抿一口,继xù

闭目养神,聆听院内的动静。

内院西房里,撑开的窗户前,寇青桐轻晃着脑袋仰望夜空,她的男人是个仁德、有气节的人,她马上就能去北京,那里也有她的亲人。

东房里,阿杏怀里抱着一只眯着眼至今未睁的小老虎,忧心着。

她娘李朱氏在油灯前穿针引线,为即将远行的朱延平缝制布鞋,瞅到女儿的神情,也是摇摇头,同样忧心。

回到州衙门的陈如松,他是福建泉州府同安人,搁在后世就是厦门人。从小到大喝的都是乌龙茶,喝惯了如今也发达了,自然要喝乌龙茶中的极品。

家中储存也是丰富,在书房翻着一罐罐竹筒,手里握着小腿粗的老竹竹筒,泛黄的竹筒上贴着红纸,写着‘安溪甲’三个字,神情不舍。

王师爷在一旁看着眨眼,没想到自家老爷真狠,连镇宅的宝贝都取了出来。送给杨衰的金子,自然是太仓这边的官员筹集的,陈如松也不是大头,这种份子钱投出去没必要心疼。

混在官场,钱财有出有进没心疼的意义,可这合口的茶叶,就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犹豫再三,陈如松将这罐安溪产的甲等乌龙茶放到桌上,索性又拿了两罐甲等与三罐乙等乌龙茶。

王师爷看着眉头直跳,这回自家老爷可真是舍得,他都有些心疼了,就怕朱延平嘴里要一斤茶,送茶却送错了。这种口是心非的事情,王师爷又不是没见过。

上前两步,王师爷踌躇再三说:“老爷,世上哪有指明要一斤茶的?学生就怕这茶送了,朱延平那里会有旁的心思?”

陈如松愕然,轻拍手掌道:“对,未曾想到这一茬!”

王师爷指着桌上,呈金字塔摆在铺红绸盘里的竹筒,道:“老爷,这茶?”

“送!既然都开口了,哪有不送的道理?”

陈如松转过身去,不看让自己心伤的茶叶,扭头吩咐:“再取六罐,装满银两。我想这样,总是万全了。”

王师爷拱手:“老爷英明。”

门口,楼彦章看的眼皮直跳,算了算竹筒的体积,这下五六百两银子又无了。

第68章 顾炎武

二月十三,两天的时间,一切都已准bèi

妥当。

卖掉的马匹与陈如松那里莫名其妙给的银子,朱延平买了苏织、沪织各一千两的布匹丝缎,品种丰富,以高档丝织品为主。

火铳也送回娄江,他现在只是一个闲职卫镇抚,家丁卫队带着火铳到处跑,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说真的,他看不上这批已经很先进的秘鲁铳。

秘鲁铳追求的是高精度,枪管过细,连射上限也就七八次,不仅是因为过热,火药残留物堵塞枪膛也是一个很不好的因素。

他看中了抬枪,重达三十多斤,两个人合zuò

使用的抬枪,这东西射速更慢,但符合他对这类武器的要求,那就是威力和射程。

精度,以现在的水平技术,能高到哪里去?

滨江村,院子里收拾的一尘不染,今日张溥会带着顾炎武过来,这是张溥第一次登门,他要做好准bèi



院子后面的凉棚下,何冲光着膀子穿着坎肩,双臂油汗折射着光泽,他呼呼喘着大气推拉着风箱。

朱延平要给所有人制造一道美食,用玉米。

专门挑拣出来的玉米小而饱满,洗去灰尘后装在竹篾框里,一旁放着一大碗白砂糖,还有一罐菜籽油。

围了一圈人,就连阿九也坐在后院院墙上看着,都想看看这玉米能做出什么好吃的。

朱延平手里有五十多石玉米,这段日子也碾磨了一些,可玉米粉和不成面团,煮的粥也不怎么好,所以没几个人喜欢。

舀一勺油倒入铁锅里,朱延平握着柄旋转,他也摸不准这些放了两年的玉米能不能爆出玉米花。

油热后,朱延平放入玉米匀速转着锅,尽可能让玉米粒受热均匀,待玉米粒沾满油脂后撒入一勺白糖,盖上盖两手使劲,快速抖着锅,口中吩咐:“大火。”

“好!”

粗声应下,何冲用更大的力qì

推拉风箱,站在朱延平对面的苏成手里抓着竹炭,看着火候随时投下。

听到噼啪声响,朱延平感受到锅内玉米爆裂撞击锅盖,不由露出微笑,等密集炸声稀疏后,吩咐道:“停火。”

何冲吐一口浊气,拿着布巾擦汗,眯眼看着徐徐揭开的锅盖,随后双眼瞪圆。

白花花的玉米花出现在锅里,朱延平拿勺挖糖,均匀撒到滚烫的玉米花上,轻轻搅拌着,对身后阿杏说:“框。”

糖水融化在米花上,香甜气味浓厚飘散。

阿杏双手捧着竹篾框过来,探头看着,双眼半眯透着光彩道:“三郎哥哥,玉米怎会变成这样?”

将锅里的玉米花往框里轻轻刨落,朱延平眨眨眼睛说:“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简单来说有一回烤火时,见玉米遇火从内而炸,炸成了这样白灿灿的米花。”

“哥哥真聪明,知一举三。”

这算真没聪明?朱延平不忘嘱咐:“晾晾再吃。”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来到这个时代后说的话更少。言多必失,少说话更能让别人看不透自己的想法。

他学会了思考后再张嘴说话,不会想到什么就直接说。这也导致,哪怕是关心人的话,他说的也是很简略。

举着竹篾框,阿杏眯眼嗅了嗅,轻声嗯了一声,抱着去一旁找李朱氏与寇青桐主仆。

擦拭锅底后,朱延平看一眼何冲,何冲饮一口茶水,又开始推拉风箱。

一大早十一岁的顾炎武乘坐舟船带着书童在家仆护送下来到弇山园下的张家园,他本名顾绛,前段时间做了个可怕的梦,担心梦境重演,就在拜师钱谦益的时候,更名顾炎武。

也因为这个梦,对钱谦益由原来单纯的仰慕,在心里多了一丝警惕。那个梦,实在是真实恐怖。

顾家是江东望族,宗族分支繁盛。他原为顾同应之子,曾祖顾章志。不久前顾炎武过继给去世的堂伯顾同吉为嗣,寡母是王逑之女,十六岁未婚守节,靠纺织硬是把这个家撑了起来。

钱谦益路过昆山,因顾王氏贞节,就在顾氏族学讲学时提问顾炎武,顾炎武对答如流,起了爱才之心,就收成了徒弟。

有钱谦益这个大名鼎鼎的师傅,顾家宗族自然对母子俩多少照顾,连书童都给顾炎武配了一个。

那头陈子龙也是个行动派,也是从家里拿了盘缠就赶了回来,同聚张家园。

张溥一袭青衫素色对襟衣,气候转暖头戴网巾束发,手里握着折扇笑道:“延平、子龙、炎武,都是刚烈之名。我吴地子弟自开国之后,鲜有兼并文武之大才。此回你二人随朱延平入京,代表的可是吴地士林,望你三人并肩齐心,扬我吴地英名。”

顾炎武更仰慕张溥,陈子龙与张溥更有手足之情,听张溥话里的意思,他们两人随朱延平北上,要以朱延平为尊。

正所谓文人相轻,朱延平又没有什么有力作品问世,陈子龙是有些瞧不上朱延平的,出于对张溥的尊敬,拱手道:“谨遵兄长教诲。”

顾炎武也是紧跟着拱手,表示服从。

一旁张采开口:“短短两月间,朱延平由籍籍无名之应征军户,成为威震淞沪一方豪杰。是故,你二人莫要轻视于他,其人善于藏拙,这才是为人处世之道。到达通州后,可以兄长之礼事之。”

“谨遵教诲。”

陈子龙、顾炎武再次拱手,张溥最后嘱咐道:“如今朝中动荡,你三人代表的是我吴地士子。紧守口风,不论谁胜谁负,都与你们无关。”

滨河村,朱延平身披镀银鱼鳞甲,与二十名甲士出村头迎接。

来送族弟顾炎武的顾梦麟,再次感受到朱延平的实力强dà

。这二十名披甲家丁,不说苏州,在这太仓就是独一份。各家有护院家丁,有各式兵刃,唯独无甲。

朱延平身姿高硕,面容俊雅,气质沉谧,一身铠甲又威武不凡,洋溢着信心,让首次见他披甲姿态的陈子龙,心里直接就服了。

顾炎武何尝不是?做个那个梦后,他对武人的态度大改,见本地能有如此豪杰,心中更是喜悦。

“天如先生,东郭先生,顾先生,请。”

朱延平拱手后,转身展臂,背后二十名家丁齐整让开道路,甲叶齐齐作响,威势不凡。

“好,不愧镇海锐士之名。”

张溥抖抖袍袖,精神满面,双臂负在背后昂首阔步。

张采对朱延平颔首笑笑,顾梦麟则拱手,朱延平笑着依次回礼,看到陈子龙、顾炎武,也是和煦笑着,陈子龙胸中傲气尽去,他被朱延平英武风范折服。

顾炎武小脸红扑扑,拱手做了一个长揖。

他真担心梦中的那场噩梦降临,自己生母被八旗砍断胳膊,嗣母王氏绝食自杀,两个弟弟与朋友战死,无数族人乡亲惨死。

他知dào

能抗击外敌的,只有朱延平这样的英雄。

朱延平的战绩是用人命填充的,真实性无须怀疑,本人又是单铩挑杀猛虎的英雄,这种人在他看来,有资格成为国之屏障。

朱延平隐约听说过顾炎武的名字,也只是颔首笑笑。

后院西房,收拾化妆物品的春梅隔窗看到张溥,轻轻关上窗户,转身轻轻来到桌旁,对吃玉米花的寇青桐兴奋低语:“姐姐,天如先生来了。”

寇青桐葱葱玉指剥着米花上的玉米皮,姿态娴静:“来又何?不来又如何?他们皆是有大志向的英豪,哪个又会顾忌儿女情?”

“姐姐,天如先生说情,说不得能离开这里,有自由之身。”

看一眼春梅,寇青桐摇头道:“文人薄情,世上有几个能如将军这般有情义?”

说着自嘲一笑,寇青桐在朱延平面前,有一种很不好受的直觉,仿佛自己在朱延平眼中不是一个美人,而是累赘。

她还畅想着与朱延平花前月下吟诗作赋,谈论古今趣闻交流感情。可惜,朱延平根本不理她。甚至,她沮丧之际,一度恶意猜测朱延平好男风……

朱延平的无情,在她看来是另外一种情义。相对于处处留情管不住自己的人,朱延平的这种克制,在她看来才是真有情。

她不明白压缩爆zhà

的原理,但她知dào

感情到了合适的时候,会水到渠成,一步到位。

东房的阿杏知dào

天如先生的名声,是知dào

这个人很厉害,但不知dào

真zhèng

姓名的那种。对她来说知dào

这么个人就行了,没必要知dào

这个人啥模样。此时她苦着脸皱着眉,揉着发酸、发凉的两条小腿。

她穿了小鞋,两脚被紧紧束缚着,疼得难受,久了甚至失去膝盖以下的知觉。她讨厌小鞋,可又鼓不起勇气反抗李朱氏。

院中,桌上空荡荡,并无酒菜,连茶水也无,张溥入座后笑道:“将军,此非东道风范。莫不是,有好东西不成?”

“先生聪慧,早知瞒不过,就不玩这类手段。”

朱延平身子前倾以示谦逊说着,双手轻拍,一排家丁端着一盘盘热乎,散着香甜气味的玉米花上来,人人面前放了一碟,随后茶碗、酒盅、酒壶,各色菜点依次端来。

张溥低头嗅了嗅,伸手捏起一粒玉米花细细端详,面绽笑容:“此物应是舶来之物,可对?”

朱延平颔首笑笑,握着酒壶为众人斟酒。

张采没那么多讲究,拿起一粒塞嘴里咀嚼,口感香脆甘甜,道:“不论什么物种,能做成这般口味,难得。”

众人分别品尝,顾炎武嘴里嚼着,拿着一粒绽裂不完美的玉米花,神情一愣,低头间双眸一缩,深深的恐惧浮现的眉宇间。

这是玉米,他梦中出现过的作物,此前他毫无见闻。这里出现了玉米,说明梦中的一切不是那么的简单。他开始恐惧,真的恐惧。

之前恐惧,是他醒来后推衍会出现梦中的情景,因为有这种可能所以恐惧。现在见了玉米,他真的恐惧,非常的恐惧。

梦境带来的成熟,让他压制住了恐惧,保持着平静。

第69章 私奔

送了张溥等人各两斗玉米与玉米花制作经验后,就此分别。

入夜,朱延平握着布子,蘸着油脂擦拭盔甲,北上的路上,盔甲都是要封存的。每人可以佩戴弓矢与战刀,长杆兵器一律封存。

藤木箱内垫上一层粗布,朱延平将分解后的盔甲一件件摆进去,他不愿意再取出这副盔甲,可现在的形势,注定了他少不了这个护身的伙伴。

拿着黑布袋罩住长铩刃部,打上绳结立在原地。他从墙壁上取下戚刀,抽出后手抚着刃口,修补后的戚刀重新打磨,寒光凛冽。

明天,他将离开这里,去更远更广阔更危险的地方拼搏。

他喜欢现在的生活方式,可以明抢一样的偷盗国家财产;可以穿很多人穿不了的好kàn

衣服;他还有一帮听他命令就提刀砍人的私军,他想要更多的私军。

随着站稳脚跟,接触的越多,他想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这种贪婪的脚步,他想停都停不下来。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一刻时,实在是太美好了。

缓缓露出微笑,朱延平将擦好的戚刀归鞘,挂在墙壁上。

门外响起脚步声,朱延平将刚取下的剑又挂上去,阿杏推门而入,赶紧关上。

“三郎哥哥?”

朱延平拿着粗布擦手,挤出一个微笑,有些事情确实该做个了断。

看着他不由衷的笑容,阿杏心里委屈,坐到朱延平对面,咬着下唇,就那么直勾勾望着。她的三郎哥哥,以前虽然不喜欢笑,可笑的让人轻松。而不是现在这样,逢人就笑。

擦干净手,朱延平点燃另一根蜡烛,轻轻一叹道:“妹子,北京哪有家乡好?听说那里干旱、酷热,燥风吹到脸上,让人脸上直起皱子。北方各处,又多旱,年景差一点就饿殍遍野。哪有江南来得好?水泽丰茂,再大的饥荒,也不至于饿死人。”

阿杏就那么看着,不说话。

朱延平继xù

说:“我们走漕运会经过山东,那里响马强盗多如牛毛。听闻入关辽地难民多安置在山东、天津镇一带,往往饥贫难忍为家眷活命而群起为盗。这一路,不安全。”

“你能杀虎,还惧盗匪?”

阿杏质问,朱延平摸摸鼻子,强笑道:“不怕,就怕刀剑无眼,等我在北京立足后,再来接你,可好?”

“不好。”

朱延平起身,推开门看到何冲在门前倚靠着檐柱小憩,轻咳两声道:“我与妹子有话说,外面防着点。”

何冲露出笑容,一副我懂的样子,挎着刀吊儿郎当走了。

关好门,朱延平拨弄炭盆,他不喜欢湿气重的环境,房子里始终烧着木炭。将陶罐装满水搭上去,阿杏就那么目不转睛看着。

回到座椅上,朱延平低声道:“去北京,我是军务,我已入了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也是密探。朝中的形势你不懂,可以说是水火不容,如果形迹败露,我能杀出一条血路,你去,能做什么?”

“只要败了,你被抓住就是罪妇,会打入教坊司,运气好是下一个寇青桐,运气寻常会赐予他人为奴,运气差会被贬入军营!”

阿杏摇头晃脑听着,反倒露出笑容,苍白的面容浮现血色:“哥哥这是关心阿杏?”

“嗯,最多半年,朝中就能分出胜负。”

朱延平露出微笑:“到时我若飞黄腾达,就来接你。等孝期过了,与你在北京结婚,然后来太仓,当着乡亲们的面再办一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席。听话,就等半年。”

摇着头,阿杏低声呢喃:“在这里,终日纺织,每日能看的除了院中桑树,能听的除了雀声,再无其他。阿杏愿意跟着三郎哥哥,喜欢哥哥讲书上的故事。你从杭州回来后,就没寻阿杏讲过故事,一个都无。”

朱延平沉默,指尖动了动抬起手臂抓住阿杏放在桌上交叠的手掌,他这一世在鲁衍孟来之前,是送到私塾里读书的,鲁衍孟来后跟着鲁衍孟读书。

家里的工作以前有两位兄长和刘高旭忙碌的,两位兄长过世后,刘高旭跟着他父母跑着赶集卖豆腐,而他终日读书。练武两个月,他的手掌有了茧,可十片指甲犹如童子一般的薄嫩。

而阿杏的双手,比他的手掌更像男人,粗糙、茧子、皲裂。指甲,都比他的厚。

“妹子……”

他想说,可就是担心带着阿杏,反倒害了她。

“嗯。”

阿杏抬头注视着,双手与朱延平的手掌交叠握着,紧紧握着,她目光眯着,绽着光彩,嘴角抿着,酒窝浅浅。

“那就一起走,如果败了,我会背着你,杀出一条血路。”

朱延平手上用力,紧紧握着阿杏的手,语气铿锵。这天下的富贵多了去,他样样想要,割舍不下。阿杏,他也割舍不下。

他的目光中毫无柔情,有的只是杀意决然,他再次坚定武技的重yào

性,只要天下没有人能接住他一铩,也就没人能阻挡他的脚步。

看着他寒光闪烁如星辰的眼眸,阿杏笑颜如花。

“你先回去准bèi

随身物品,今夜四更,我们一起走。”

“好。”

看着阿杏脚步翩翩,朱延平突然想,如果他三更走会怎么样?

不过他相信,他三更是走不了的,因为阿杏今晚不可能入睡。

既然做好决定,朱延平将戚刀挂在腰上,迈步出门找到院中凉亭里吃玉米花的何冲道:“悄悄喊弟兄们起来,去召集船家,开始搬运玉米、稻米等物。记住,不可声张惊醒后院人。”

“这个有意思。”

“少说废话,做事情去。”

何冲只是龇牙笑笑,走后院的梯子翻墙而出。

来到前院,朱延平敲敲以前鲁衍孟居住的东房,道:“二位贤弟,朱某打搅了。”

里面正在看书的顾炎武动作伶俐,过去开门迎朱延平进来笑说:“兄长何出此言?”

拱拱手,朱延平道:“确实是打搅了,因为一些私事,可能要劳烦二位贤弟早起,今夜四更时,一同登船北上。”

顾炎武右臂横在胸前做军礼,脸蛋沉着:“遵令。”

见此朱延平笑笑,顾炎武长得真的很特别,这小子有重瞳,就是项羽那种重瞳,而且寻常人的眼睛都是白外黑中,而顾炎武两眼是白中黑外。

陈子龙也是笑笑拱手道:“客随主便,今日起我二人一切听从兄长安排。”

“二位贤弟宽宏,朱某先行谢过,四更时朱某再来。”

“好。”

拱拱手,朱延平转身出门,步履轻快,飒踏之中带着一丝凛冽。

顾炎武看着朱延平离去,关上门对陈子龙道:“朱将军气度折人,有英雄气。”

见这个小不点还能说出英雄气概,陈子龙有些诧异,翻开书本道:“何为英雄气概?”

“别的不提,英雄所在,能令士民自我砥砺,昂扬向上。”顾炎武坐到陈子对面,仰头看着横梁道:“观朱氏家丁,人皆好武,虽为奴仆却有雄心,这就是英雄气使然。”

陈子龙服朱延平,让他服顾炎武,实在是有难度,道:“所言不假,不过有失片面。”

顾炎武斜眼瞄一眼,道:“那兄长且言之。”

见他这幅轻视神情,陈子龙直接火了,搬出曹操、刘备青梅煮酒的对话,说的顾炎武一愣一愣的。

顾炎武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记住了很多切身之痛,对于其他的没印象。又没读过三国,哪知dào

陈子龙这些话的来由。

阿九一听朱延平决定四更出发,神情淡定只是嗯了一声,朱延平走后这位拿起一枚五孔埙,吹了起来,埙音色低沉浑厚,传的却不远。

最后通知了寇青桐主仆,朱延平写了一封信,交给陈雄由他转交杨衰。这种提前的行动,有必要知会一声。

后院西房,阿杏将朱延平送她的衣服折叠好,躺在床上假寐。半夜李朱氏起来,阿杏装着一副沉睡的模样,也不知她娘做了什么。

时间推移,各处也逐渐准bèi

好。

寇青桐还是当日来的时候打扮,身穿靛青丝织星纹宽松儒生长袍,披着一领月白色斗篷。脑袋上戴着软翅唐巾纱帽,软翅交叠垂在脑后,身上装饰多了一口宝剑,朱延平给她的剑。

加上这口剑,寇青桐更显英气。

“咚咚咚。”

门被敲响,春梅开门见是苏成。

见里面准bèi

的差不多了,遂点点头,苏成道:“船来了,请随我来。”

春梅折身回去将包囊挂在肩上,跟着寇青桐出门,出门见朱延平正解下自己的披风,给阿杏披上。

苏成领着寇青桐主仆先行,寇青桐回头看着,以为阿杏与朱延平在告别。

待人先后离去后,朱延平牵着阿杏来到西房门前,另一手提着长铩,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什么话都没说,相互看一眼,出门。

门前河道柳林,两艘五十料的船只停靠,与青石铺彻的堤岸间搭着木板,堆积在堤岸上的玉米正在家丁与水手的努力下,一袋袋运到船舱。

朱延平拄着长铩,回头看着自己月光下的宅院,吩咐道:“门匾取下,这是先生所赠,到了通州还用得上。”

“此事交由在下。”

倚靠着柳树的阿九应了一声,走了回去。

朱延平想了想,蹲在地上抽出戚刀刨土,对苏成说:“装一袋土,多少用得上。”

苏成想不明白,应下找了个麻袋回来装土。

想来想去没有遗落后,朱延平拉着阿杏走向一艘船,登上甲板站在船首,灯笼光辉昏暗,轻叹道:“要走了,真有些舍不得。”

阿杏忍不住低声啜泣,依偎在朱延平肩上。

拄着长铩,朱延平侧头嗅着阿杏发间清香,思绪也稳定下来,静静等待。

一袋袋粮食装入舱底,随后是布匹锦缎、铠甲、长杆兵器、盾牌弓矢。

另一艘船上何冲检查了人员、军械完整后,对着朱延平打手势。

朱延平扭头,对船老大道:“启程,这一路上就拜托了。”

“不敢当,夜风袭人,将军不妨入仓。”

第70章 噩梦

朱延平这头上船,那头杨衰就知dào

朱延平拐了自己表妹私奔的事情,只是笑了笑,披着薄被提笔书写一道密令,打着哈切睡觉去了。

锦衣卫在各地有飞鸽传递系统,可太仓行不通,因为这里的麻雀实在是多,往往训liàn

鸽子时,鸽子就飞到粮库周围找食物吃,成了野鸽子。要么混在麻雀堆里,被打麻雀的少年的弹弓或散射火铳打下来……

鸽子行不通,还有人力,千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南京。他要为朱延平入京造势,增加朱延平的身价,否则以朱延平此时的身价,还入不了东林的法眼。

至于朱延平的行程如何计算,这个下面随便一个经验丰富的小旗就能推算出来。毕竟航速、航线都是固定的。

二月十四一早,船头上弥漫着水雾,这时候船速缓慢。

朱延平出仓伸了个懒腰,问值守的陈雄:“如今到了何处?”

陈雄从怀里掏出地图,他们的航线是太仓直入大江的盐铁塘,陈雄指着地图道:“半小时前过了常熟白茆浦,水雾大约还需一小时散尽,到时就能入大江。”

朱延平点点头,问:“各处弟兄可有不妥?”

“暂时没有,若是水土问题,过了淮河、大河才会显露征兆。不过将军带了家乡土,水土问题好解决。”

朱延平见陈雄能看出自己的动机,笑了笑,走向正在烧水的家丁那里,调好水温端了一盆水回船舱。

别指望这艘货船的舱室能有多宽阔,阴暗的舱里挂着灯笼,朱延平数着步子走回舱室,将水放在脚下,见阿杏在哭,坐到旁边手抚着阿杏背,轻声问:“又怎么哭了?”

“阿娘知dào

我要跟你走,哥哥你看。”

朱延平看到了那双李朱氏缝制的布鞋,还有一双纳绣鸳鸯戏水鞋垫,露出笑容:“这有什么好哭的?姑姑知dào

才好,这样我也就省心了。”

“不是,阿娘知dào

我要走,没说什么话,阿娘会伤心的。”

“不哭了,姑姑这样做就有姑姑的道理在。洗漱一下,我们去船头,今日我给你烤鱼吃。”

抹一把眼泪,阿杏见没处放水盆,就解开束发带,蹲在水盆前,隔着发丝看一眼朱延平,见朱延平横躺着,目光似乎在看舱顶,就放心洗头。

随后朱延平也洗了脸,盘坐在单薄的木床上,阿杏坐在床边,朱延平拿着木梳为阿杏梳发,回忆过去,他似乎很久没这么帮阿杏梳发了。

将木雕头饰固定好,侧躺在棉被上,朱延平道:“到了烟花扬州,就买些饰品。”

阿杏也侧身躺下,躺在朱延平手臂上,眯着眼睛不愿说话,享shòu

着此刻宁静。

朱延平身子有些僵,手臂活动一下,不自然揽住阿杏纤细腰肢上,也眯着眼,感受着船舱轻微的摇晃。

宁静没有持续多久,舱室过道里传来急快的脚步声,隔着木门还能听到嘶哑、歇斯底里的喊杀声。

朱延平猛地张目,目光瞪圆一骨碌翻身而起,抄起一旁立着的戚刀回头道:“有事情,待着别动。”

正要拉开舱门,门就被敲响,陈子龙声音急促:“兄长!顾贤弟魔症了!”

拉开门,朱延平见陈子龙穿着白棉里衣,赤着双足神色惶恐,道:“莫急,我去看看。”

顾炎武的舱室里,乱七八糟一片,顾炎武双手紧紧握着一支毛笔对着舱壁警惕着,浑身缩成一团颤抖着。发白的小脸满是怨恨,嘴上发出含糊的声音:“杀……杀鞑子……”

朱延平迈步要进入,顾炎武猛地转头,握着毛笔虚刺,嘴上更是大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一把拨开刺来的毛笔,朱延平上前一步顺势握着顾炎武手臂,用力一拉一推,就将顾炎武拉到面前又推到了床上,上去抓住顾炎武双臂反剪,大吼:“顾炎武!”

震耳欲聋,顾炎武怔了怔,紧绷着的双臂松力,朱延平轻呼一口气也是松手,顾炎武哭嚎起来:“娘亲,孩儿不孝!呜呜……死不降清,王师又何在!”

清!

朱延平双目瞪圆,头也不回道:“陈贤弟先去洗漱,顾贤弟这里为兄先照顾着。”

舱门关上,陈子龙也是松了一口气,实在想不到顾炎武会发这种不着调的疯。

舱室内,朱延平轻轻抚着顾炎武瘦巴巴的脊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和声询问:“贤弟,可做了噩梦?”

点着头,顾炎武爬起来抹着泪水,语气哽咽:“兄长,弟梦得建奴入关,而弟奔走一生又无可奈何,亲眷先后抗虏而殁,弟实在是忿恨,又无手段力挽狂澜,其中委屈啊……”

“他们毫无人性,到处都在杀,杀的大江都红了……”

“尸体,到处都是遭难的百姓士绅的尸骸,无人收殓,任由野犬啃食……”

顾炎武脸蛋倚靠在朱延平左臂上,泪水染湿衣襟,朱延平深呼吸着,右手捏成拳,他竟然产生了将顾炎武掐死的冲动。

努力平息内心的冲动,朱延平干干一笑:“为兄也做了这样的噩梦,因为姓朱,被贼虏当作宗室,一家老少也丧命于贼。”

哽咽的顾炎武,他内心已经被恐怖的梦境冲击成碎片,一听朱延平和他一样,顿时有了知己的感觉,止住哭,嗓音干哑:“果真?”

“嗯,也记不清什么,只记得杀我妻儿的乱军穿棉甲,戴高尖立顶战盔。还记得我投了义军,后来在南京战死。这个梦让为兄恐惧,这才奋发图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朱延平左臂展开,半搂着顾炎武道:“这个梦为兄从小到大,时常梦到。以为是上苍的预示,这才急着投身军旅,为的就是保家卫国。可恨,朝中又是那副德行。说不得你我兄弟只是一种巧合,一场梦而已,做不得真。”

“真切,梦境栩栩如生。兄长,弟亲眼目睹三弟、四弟战死,可又记不清他们模样。”

顾炎武此刻脆弱的心灵,找到了依靠,紧紧靠着朱延平,脑袋仰着,神色祈望:“兄长武技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如兄长所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弟想随兄长习武,研习兵法韬略。”

“好,贤弟这事为兄应下了。不过梦境而已,做不得真。你先休养心神,为兄去弄些米粥来。”

有些不舍应下,顾炎武看着朱延平离去的背影,心里空荡荡,毫无依靠。

回到自己的舱室,阿杏神色关切,问:“小顾先生如何了?”

“无碍,可能是初次远离乡土,又是孤身,做了些噩梦。”

朱延平搓搓脸,皱着眉头躺下,他真的很想弄死顾炎武,可觉得顾炎武只是做梦梦到的未来,又只是一些片段,应该无关紧要。

他闭目沉思推演着,如果顾炎武唤醒一生全部记忆,那根本不会被噩梦吓成那样。

可万一,以后顾炎武恢复了全部的梦里记忆怎么办?

或许,可以试着将顾炎武拉上他的战车,上一条贼船。

实在不行,就除掉顾炎武,能预判历史的人,有他这样一个就足够了,多了的就是变数。

见他眉头紧蹙,阿杏坐在木床边上,问:“是不是有忧心事?”

“嗯,有一点,已经想通了。”

朱延平向里面挪了挪,阿杏躺在他边上,侧过脸问:“哥哥,去北京需yào

多少时间?”

“步行三月,马车、牛车二十来日吧,如果漕运,半月时间足够。”

“这么久?怎么马车还不如船快?”

朱延平扭过头笑说:“船能昼夜不停行进,马车是昼行夜宿,自然费得时间长些。而且马匹的胃没有牛的胃大,牛白日里可以连续行走,而马匹不行,一日能走六个小时,就算是神速了。”

为了增加说服力,朱延平还举了个例子,说道:“一千骑军与一千步军同时出发,千里之内必然是骑军先至,两千里路程,胜负难定;若是三千里路程,可能会是步军先于骑军抵达。原因就是马匹宝贵,无法持续行进,要保持马力。”

军队要保持战斗力,如果为了行军而行军,那就是找死。

战马别说驮人,就是骑卒步行一同赶路,战马体力也不如人持久。就是因为马的胃小,又无法储存太多能量。

所以送信的飞骑能一日千里,这是不断换马的结果。如果骑军能做到三日一千里,这已经是难得的强军。当然,必要要有备用战马。否则没有那支军队会这么行军,行军就是为了打仗,你急冲冲赶到战场,却发xiàn

自己打不动,这不是送人头又是什么?

两人依偎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脉搏,还有呼吸。

等家丁做好早饭,朱延平取了一份米粥和一碗煮成奶白色的鱼汤去顾炎武那里,顾炎武的书童赶到,已将舱室内收拾妥当。

朱延平如同亲兄长一般的细心照顾和安慰,让顾炎武毫无保留的说出了很多心里话。

一个倾诉着,一个心中不断推敲着,终于确定顾炎武只是做梦梦到未来,只对身边亲人的死亡、与一些恐怖的经lì

有印象,其他都模糊不清。

这让朱延平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因为顾炎武的死亡,使得自己得罪了张溥和钱谦益,还有江东顾氏。

这三方报复起来,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应对。

而且,一个有着相同志向的人,有充足人脉和韬略的人,可能会成为他极好的助力。

第71章 小公爷

二月十六,南京评事街徐宅,后院小飞云假山前,万历四十一年进士,现年三十六岁的徐卿伯放下苏州府太仓防御操守将朱延平的信,闭眼长叹,神色痛苦。

信中朱延平向他请教西南战事,他成竹在胸,可现在什么都晚了。

正月月末,贵州巡抚王三善受朝廷催促,率军过乌江,一路进展神速,水西叛变各土司先后归附。然后好死不死,朝中那帮人又议论改土归流,要剥夺贵州世袭土司的军政财三项大权。

土就是世袭土官,流就是流官,听朝廷调遣的流动官员。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根除土官的隐患。万历三大征,就有播州杨家一役,这一战是秦良玉夫妇崛起的战役,平掉了播州千年土司家族杨家,改土归流,设置遵义。

这一战水西安氏居功甚伟,想要的就是播州杨家的土地,可朝廷裁撤土司,设置流官即流动官员治理,让安氏兔死狐悲。

而前前任贵州巡抚杨鹤又命令西南第一土官家族水西安氏彻查贵州各土司家族的谱系,领地内的经济、人口、军事等等数据,让水西安氏做文档交给朝廷,方便朝廷洞悉各家土官强弱,利于治理。

这种事情安氏哪敢做?做了就是得罪所有的土司家族,一直拖。拖到上一任巡抚李枟,这时候奢氏造反,李枟也命令安氏做资料文档,而水西出现流言,说是奢崇明攻破成都正要进军汉中,形势一片大好,于是直接就把水西安氏逼反了!

这些陈年旧事暂且不提,让徐卿伯气忿的是朝廷竟然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讨论改土归流,讨论就讨论,还传播出来!

猪脑子,简直就是猪脑子!

这些也可以忍受,可他一眼就能看出,有人从中作祟,不愿意看到西南宁靖。辽东未平,又挑zhàn

事,这些蟊贼唯恐天下不乱!

所以他愤nù

,他是贵阳人,他的宗族乡亲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他非常的愤nù

,可朝中又是东林为尊,作为浙党大佬方从哲的半个学生,他深感无力,想调查都无从下手。

所以置宅评事街,想通过这里丰富的消息,推算一切阴谋背后的主使者!

更离奇的是,朝廷的议论,竟然会莫名其妙的,十分快速的出现在贵州,于是王三善完了。

哪怕解围贵阳时,他两万人大破水西叛军十万,此时也完了。

出兵助他的苗人土司反了,水西投降的彝人土司也带人反了,王三善自刎未死被俘,大骂反复的土司官取死。

他是保住自己的名节死了,可贵州的叛乱大事又完了。重新运输军械,兵员、粮草,哪样不需yào

钱?

这一战,秦良玉的弟弟秦民屏和两千助战贵州的新募白杆兵全军覆没,而三年前,秦良玉的兄长秦邦屏与两千白杆兵尽数战死在浑河,秦民屏重伤逃归。那一战,秦良玉的儿子,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裔马祥麟,单骑冲阵,被建奴射瞎一只眼睛。

平叛,讲的就是神速!

任何的叛乱拖延下去,双方杀的眼红,哪怕杀不动了,朝廷碍于脸面不会轻易招降,叛军又怕投降后遭到清算。双方无法取信对方,只能一直杀。

再说,大明朝何时会对打不掉的叛军招降?要招降,也是把对方逼到山穷水尽才会招降。否则就是养虎为患,当代人的问题绝不留给后人,这就是大明朝的风范。

刚明,不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朱延平的信……这是鲁衍孟的手笔,托商旅送到徐卿伯这里,而送到徐卿伯手里之前,正好是朱延平单人挑杀猛虎,为气节挂印离职的消息传来之后。

没有一个好的名声,徐卿伯根本不会将一个小小的操守将放在眼里。他是被任命为四川参政,类似于副省长的职务,这位被赶出北京城的半路上,就干净利落的辞职不干了。

寻常的总兵站在他面前,他都可以不搭理,更何况朱延平一个小小的操守将。

含着怒气,徐卿伯手臂颤抖,给朱延平写了一封回信,让老仆送给门口等候的商旅。

离开评事街,鲁衍孟挤在人群里抖开信纸,眯着眼睛看着,轻轻一哼收好信封,随后乘船直入秦淮河,北行入大江,顺流而下。

此时南京应天府东侧的镇江府丹徒县丹徒镇,这座运河边上的镇子十分的繁荣。

朱延平与船老大各自拿着书契、州衙门开具的文书来这里报备,报备后拿到回执,才能光明正大地走扬州府江都运河,否则被巡哨漕兵逮住,罚钱事小,没背景可能会被没收船只及货物。

这里管事的也是卫所兄弟,派人去船舱检查,看有无私盐、火器或黑户、缉拿要犯,朱延平一切手续齐全,拿着的又是陈如松亲自画押的文书,也就一切顺利,对他船舱里的铠甲、兵器也不过问。

因为朱延平是卫镇抚,堂堂五品卫所官,养家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吹个牛皮,朱延平称自己是将门也不为过。

拿到回执文书,朱延平仔细看着,到了山东济宁还要重新报备,运河上管理的实在是严格。这是国朝的大动脉,容不得疏忽。

采购大量水果,毕竟北方的水果可没江南的丰富、便宜。

往来拥挤的码头前,吆喝声、呼喊声还有看杂耍叫好声,十分的嘈杂。

何冲手里握着橘子,左右张望,见到熟人指过去道:“老爷,孙昂在那头。”

朱延平扭头望去,见一排地摊货铺后面,身披半身罩甲的孙昂正对他拱手,四周站着同样打扮的卫士,簇拥着一名身穿绯色常服,胸前补子是一对豹,看着是个四品武职,头戴乌纱的青年。

正一品的武职都不值钱,更何况才是一个四品?

他也拱手,带着何冲挤过去笑道:“孙兄,好巧。”

“不是巧,是专程来这里等候兄弟的。”孙昂八字胡抖着,展臂指向码头往来的人群,声音拉高问:“我南京繁盛否?”

“擦肩接踵,人烟密集。”朱延平回头看一眼,眉头轻蹙又说:“就是过于奢华,处处锦绣,比之苏州还要奢靡。”

孙昂一笑,道:“朱兄弟倒是苛刻,这里还比不上秦淮奢华。可有兴趣逗留两三日,见识见识秦淮风物?”

“孙兄好意小弟心领了,这次北上护送两位小兄弟入学双鹤书院,这路程不好随意更改。”

朱延平歉意拱手,看向一旁绯袍青年,问孙昂:“孙兄,这位?”

这青年从看风景状态中恢复过来,笑着拱手:“都督府闲职小厮,不足一提。这回也是专程来寻朱将军的,锦衣卫杨千户行为多有不妥,打虎英雄岂能卸甲?”

见对方不肯说名字,朱延平只当是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询问对方,惹得对方不快。也没有在意,只是推辞一番,连说过誉了。

“是这样的,杨千户上奏南京兵部说是太仓防务空虚,部内、都督府共议后,欲在太仓设置一营兵马。而将军精熟太仓上下,威名昭著。所以,将军看看这个。”

这人说着,从宽敞袍袖里取出一道官职告身,双手递来。

双手接过,朱延平卷开一看,原来是对自己的升赏,任命自己为太仓守备将军,镇海军正式设立营制,他就是坐营武将,由他负责镇海营扩充、筹备事宜,七月南京方面检阅后,会正式立军。

守备将军手下是一营兵马三千人,现在的行情是两千人,一千人的空饷是上面默许的。因为上面给不了三千人的足额军饷,上面人也要吃。

卷好告身,朱延平双手还回去道:“我已准bèi

入学双鹤书院,入不成将会投军辽镇,有愧本部、都督府诸公赏识。”

这人接过告身随意塞进袍袖内,道:“科考是正路,将军有这番志向,本官想,本部、都督府诸公会谅解的。”

人家跑来给他授官,半路打发回去,实在是有些落人脸面,朱延平遂拱拱手再次表示歉意:“如此有劳了。”

“无碍,此小事尔。区区一守备,确实小了些。”

这人摆摆手,气度颇大。守备上面就是游击将军,这已经可以算是重将了,往往游击将军与守备将军麾下兵马一样多,但更为精锐。因为游击将军麾下的军队,有野战军的味道。

抽调各地兵马,第一序列是游击将军,其次才是守备。守备将军负责的就是辖区内的缉盗、绥靖军务,一般很少跨省作战。

孙昂见两人谈完,踏前一步说:“兄弟于太仓所革新战术,深得小公爷欢心,小公爷也知兄弟志向高远,看不上这守备将衔。故,为兄弟准bèi

了一番大礼,并向天子举荐。”

朱延平闻言,双目不由一亮,拱手道:“还是小公爷知我,还望孙兄代小弟转达弟感激之情。”

“这是自然。”

孙昂笑笑,向后招手,笑容不减:“可还记得当日那番话?来看看,小公爷赏赐之物。”

当初给的镀银鱼鳞甲算是订金,真zhèng

的犒赏是凤翅盔,含义就是守备将军这样的官职回报。

可自己拒绝了军职,朱延平猜测应该是一副好盔甲。

两名卫士抬着盔甲架子上来,孙昂一把揭掉红绸,一具镀金山文对襟连身甲出现在朱延平面前,金光璀璨,朱延平一对眼珠子折射着金色光辉,有心理准bèi

,可整个人还是被震惊的怔在那里,口中呢喃:“真美!”

见他这样子,绯袍青年眯眼,嘴角翘着。

镀金山文对襟连身甲真的非常美,前后通体都是山文甲片编制,大红收边,是朝廷武将重臣的礼仪用甲,可想而知这甲有多么的美丽、威武。

孙昂手里举着一顶圆檐六瓣猛虎立顶高尖盔,这顶盔通体黑漆折光,金色纹饰分成六瓣,每一片内都纹饰着一员丁甲神将,顶端是拳头大的镀金猛虎飞扑立顶,立顶之上还有一尺高的锥型高尖,顶端插着五彩丝线编织的绶带如马尾弯曲垂下,非常的美,美的犹如艺术品。

“山文甲寻常,这猛虎立顶六合盔可是小公爷心爱之物。因兄弟杀虎勇名,这才忍痛割爱。兄弟,如何?”

孙昂三十多岁了,也是军里有名的勇猛锐士,这套盔甲他都眼红的难以自制,露着笑容,忍住心酸。

一套金光灿灿的山文甲,瞬间造成码头堵塞,过往商旅、水手、漕丁、江湖好汉,本地商贩,都眼巴巴望着。

“抢他娘的!”

“那是苏州打虎英雄朱延平,你试试?”

“……”

丹徒镇上的当值卫所一名正三品指挥使看的眼红,脑海中都开始构想沉船之类如何制造意wài

的勾当,当看到绯袍青年,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呢喃低呼:“小公爷……”

第72章 扬州瘦马

二月十六夜,朱延平的船队又多了一些人,祝老汉一家子乘坐自家小舟北归山东,在拥挤的航道上躲闪不及,被一艘运输贡品的漕船意wài

撞翻。

一家子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就连老家的地契也丢在了水里,彻底的什么都没了,救了这一家子十余口人,继xù

北上,当夜停在江都。

“两淮富豪甲天下,江都城中家无百万,称不得富!”

走南闯北的阿九站在船头,看着灯辉、月辉交织一片明亮的江都城,感叹一句。

朱延平挂着披风,左手按在刀柄上,回头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囊中羞涩,真有些不敢去。”

阿九一笑,道:“扬州不娶、不吃、不玩,何惧囊中羞涩?”

“不吃不玩,那何必来扬州?不去转转?”

摇头,指指船舱阿九道:“老爷放心那套万金宝甲,小可就随老爷走一趟。”

“那你还是留着吧。”

带了十余名家丁,朱延平身边引着阿杏,寇青桐主仆,步行走向江都城。他的这点人手,一点都不显得多,很多乘船而来的豪绅,乘坐华丽马车,家丁仆僮近百人。

陈子龙与顾炎武也各自带着书童,跟着去见识见识扬州的风物。

三人走在前排,陈子龙一袭青衫,手里握着折扇笑吟吟道:“兄长,可知扬州何物最为紧俏?”

“这个不知,贤弟说说。”

陈子龙摇头晃脑,幽幽道:“瘦马值千金,盐引富三代。”

顾炎武探头:“瘦马?怎可能价值千金?”

朱延平听过扬州瘦马的事情,更让他奇怪的盐引怎么能富三代。

瘦马一词从陈子龙口中脱出,跟在后面的寇青桐恬淡笑容一僵,春梅更是低下头颅,咬着嘴唇,小脸发白。

这个词来源有二,都不是好意思,具有侮辱性。牲畜商人为了利润会低价购买瘦小的马匹,养壮实后高价卖出盈利;第二种就是形容这个行当,这又是个什么样的行当?

两淮豪商很有钱,花钱大手大脚,花的多,挣的更多。这就产生了一批依附他们,为他们提供各种服wù

以此盈利的人。

养瘦马,就是一种很好的投资,保赚不亏!运气好,可以获得百倍的利润!

瘦马是一个对女性带有侮辱性的词语,意为可以对女性任意摧残和蹂躏,如同役使凌虐弱小的马匹一般。

因为从事养瘦马的牙公和牙婆低价买来贫家幼女,养成后再高价卖出去,这和商人低价买来瘦马,养肥后再高价卖出的经营方式一样,所以人们就这类女性为瘦马。

说白了,就是民间的教坊司,只是他们以两淮豪商为主要核心服wù

对象。

这些人,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小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

因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初买童女时不过十几贯钱,待其出嫁时,可赚达千五百两。

导致扬州的百姓见有利可图,竞相效法,蔚为风气。扬州盐商垄断全国的盐运业,腰缠万贯、富甲天下,故在当时,扬州养瘦马之风最盛。

相貌会随着时间而变化,可能长裂了,也可能会更水灵。而且瘦马的智慧才能,也是很重yào

一项标准。所以类似集中营的训liàn

营里,对这些女子的调教十分到位。

一等资质的女孩,将被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liàn



这类完全就是教坊司的标准,非常的赚。

二等资质的女孩,也能识些字、弹点曲,但主要则是被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辅助商人,成为一个好助理。

三等资质的女孩则不让识字,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被培养成合格的主妇。

当然,所有的这些煞费苦心的培训都是为了将来能找个好买主,卖个好价钱。

并不是所有的瘦马都能成功地嫁入富豪之家。最后,有些被挑剩下的瘦马不得不被送入烟花柳巷。因为年纪超过十七岁,就会大幅度贬值。在秦淮河畔,“扬邦”歌妓大多是瘦马出身。

至于进入富豪之家的,也不见得会是个好归宿。

唔,秦淮上烟花女子也是有帮派的,有燕赵这类高窕英气的,也有秦凉一带匀称不失高窕的,还有巴蜀肤白玲珑的,自然也有淮扬一带,具备各家所长的。

养瘦马这个行当已经组织化,专为达官贵人服wù

,以前,现在,将来,都不会消失。供求关系摆在那,谁能消灭?

陈子龙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了解的还不如朱延平详细,反倒是让顾炎武开了眼界,脸蛋红了,连骂牙人无耻,大伤风化。

朱延平则好奇能富三代的盐引,这个陈子龙也不知dào

,只是听人说来的,他家又不是做盐运生意的,只是寻常的织造生意。

正处于青春萌动的年纪,对扬州瘦马的好奇高于盐引。

夜里灯辉明亮的江都城,守门军士就是摆设,对过往的商旅、人丁不理不睬,入城费也不收。

走过城门甬道,几名少年手里拿着传单逢人就笑,散发着传单。

朱延平抬手,每人那里都收了一份,边走便翻阅着,这些传单印刷精良,内容无非城中哪些酒楼特色菜,或者打折,还有介shào

哪几家有要出手的瘦马,还有两份传单在宣扬诗会,其中写了一串串的名单,有当红名妓、本地士林英杰或豪绅公子参与。

在这里,往来行人真的可以说是人人锦绣,或许有穿苎麻纺织的,别以为麻衣都是廉价的,有的麻衣纺织精良,夏日这种料子十分的透气,往往比锦缎衣服还要贵。

陈子龙看着琼花诗会里的名单,见有些熟人就对顾炎武介shào

,诗会在几天后,他们是赶不上了。

朱延平则看着诗会名单,为首一排排名字没有熟悉的,只在末尾看到了史可法的名字,只是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一帮人里,只有寇青桐熟悉江都这座繁华,到处流油,背地里淌血的城市,她也知朱延平经济,就选了一座清雅、价格厚道的酒楼。

这座酒楼叫做楼外楼,点了招牌菜后一帮人坐在一起,朱延平坐在东道主位,阿杏坐在左首表示她的地位,寇青桐则在右首。

店小二见朱延平额上绑着孝带却带女子出游,也不为怪,这座城市里比这荒唐的事情多了去,凑上来道:“公子,您未点茶水。”

“取热水茶具,茶叶自备。”

打发了店小二,朱延平将手上的传单放到桌上,环视陈子龙二人,他的家丁和两人的书童在楼下。

笑道:“我曾听我家师尊说起一起荒唐事,二位贤弟听听。”

陈子龙与顾炎武坐正身子,拱手道:“愿闻其详。”

“昔年,山东闻香贼谋逆,本欲在二年八月十五日三方同举。事前散发传单,这传单据说是二十四监所属印书衙门所印。香贼掏银钱,衙门印单子拿钱其余不问,二位贤弟有何感想?”

陈子龙愕然,朱延平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有些难以置信道:“怎可能?”

顾炎武眉头皱着,说:“地方官宦死认钱,罔顾国法,不尊纲纪,该杀。”

摇摇头,朱延平道:“事情就是如此的荒唐,二位贤弟可曾听闻被抄家之宦官,近来有家资丰硕之人?没有,这些为患地方的宦官其中罪大恶极者,抄家后家财平平,大富之人一个都无。可钱,去了何处?”

顾炎武与陈子龙互看一眼,这个还真没想过,陈子龙皱眉道:“该不会转交亲属,或查抄军吏贪墨?”

朱延平露出笑容,反问:“贤弟,那么多眼睛盯着,人人都希望查抄出巨资做个铁证,谁能转移家资?办事的军吏,哪个又能手脚通天?”

宦官都是皇帝的家奴,被查抄的哪个不是恶名昭著?上上下下都看着,可每次就是查不出多少家产。宦官之所以恶名昭著就是捞钱太狠引起士绅愤nù

,可钱哪去了?

这个逻辑很简单,关键在于钱的去处。

陈子龙低头沉吟,他隐约猜到了钱的去处,就是难以启齿。

顾炎武小脸蛋憋红了,他也猜到了,与他的认知大相径庭,有一种三观崩溃的趋势。

小二端来沸水炭盆及茶具,客人自带茶叶这种事情在这里常有。往往有人来这里就是带着茶叶一伙人相互交流攀比,连菜都不点。

寇青桐取出一包安溪乌龙茶,双手腾挪,将一件件茶具重新洗涮,一旁春梅打着下手。

一粒粒揉成小拇指头大的乌龙茶放入茶壶中,寇青桐添入沸水,茶香四溢。

茶香沁人心脾,一旁独酌的一名青年凑过来,对坐在主位的朱延平低头拱手:“在下世袭锦衣百户,河南开封祥符士子史可法,慕茶而来,还望东道成全。”

“苏州镇海卫朱延平,兄台请。”

朱延平露出笑容拱拱手,展臂示意。史可法长得英俊,河南人都这样,年轻时一个比一个俊朗,年老后就变形严重。

至于史可法的世袭锦衣百户,这个纯粹就是摆设,能不能领到俸禄还是两说。像这样的锦衣百户,全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史可法入座,对身旁陈子龙,对面的顾炎武先后拱手行礼,恪守君子风范,对朱延平身旁的两名女眷看也不看。

陈子龙拱手回礼,这种事情见多了,士林朋友都是这么认识的:“松江府陈子龙。”

对面顾炎武拱手自报:“苏州昆山顾炎武。”

这下,史可法震惊了,坐着都觉得屁股痒。

第73章 山东闻香

顾炎武是谁?士林清流名士钱谦益钱牧斋先生新收的弟子!

陈子龙是谁?江南士林青年翘楚张溥的手足,少年诗才动江南!

朱延平又是谁?史可法不清楚,刚才他侧耳倾听,见顾炎武与陈子龙执弟礼,想来也是一方人物。

而朱延平更知dào

那些官场私密事,还扯到宫廷隐晦,依他想来朱延平也是人脉雄厚之人。这才想着借讨茶水喝的名头过来认识认识,结果东道朱延平他没听说过,两个宾客却把他吓着了。

“清香雅韵,兰花香绕口,好茶。”

陈子龙双手接过茶碗,观看茶水色泽、轻嗅茶香后小抿一口,开口赞扬。

顾炎武没什么阅历,也没喝过什么茶,没学过茶道,只是小小抿了一口,感觉很不错。

史可法也端起茶碗品鉴,小小一口口齿生津,端着茶碗赞道:“滋味纯浓,香气馥郁持久,福建乌龙茶之翘楚。”

“正是乌龙茶,产自泉州府安溪县,安溪本地人称作天圣茶,久饮之能祛除百病,有清心健身之效。”

朱延平说着,端着茶碗摇晃,低头抿一口。

心里却在推测,这个史可法能一口认出乌龙茶,说明也是家里有钱的。也对,家里没钱的士子外出游学,在扬州也待不住。

随后菜点送上,寇青桐向店家讨来一幅长琴,离座拨弄,琴声荡荡,律调悠悠清闲。

朱延平四人则天南海北聊着,讲着各处风土人情,这方面朱延平可不怕,虽然没去四处转过,可他知dào

的不必这些人少。

阿杏眯眼听着,她喝不出这茶有什么好,只觉得润口。

如今国朝形势内内外外都不好,这话题就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兵事上。

顾炎武把朱延平当成真zhèng

的亲人,他和陈子龙有关系在身,在士林中名声会随着钱谦益、张溥的名声高涨而跟着水涨船高。

可朱延平的师承寻常,只是一个谁都没见过,听说过的鲁先生,所以为朱延平扬名是很重yào

的,这关系到今后的人脉与威望。

寇青桐的幽幽琴声,以为这桌聚来了不少人气,周围客人也低声交流,聆听着朱延平这一桌的谈话,有纯粹听琴声的雅士。

朱延平天南地北无所不知的见识,在顾炎武的有意引领下,话题转入更为广阔的世界各处,确实新奇:“乌番之地,丛林密集,一年之间无冬夏四时变化,如广州一般。那里人皆黑肤,赤身、渔猎而生。无文字计事,深林之中有的聚落往往连交流言语都无,故不通教化。彼此交战攻杀,生食俘虏,甚是野蛮。”

“乌番之地广袤,比我中国倍而大之,平坦无山脉。再北过地中海,就是欧罗巴洲。这里三面环海,气候湿润,自大秦之后,小国林立。其国中俨然如我中国春秋分封,大小贵族多如牛毛。占一村之地,人口不足百余户,便是一方贵族。”

万历中期,就有了世界地图,叫做坤舆万国图,很多人听说过这个东西,见过的还真没几个。

陈子龙询问:“兄长,欧洲之西可是南、北亚莫利加州?”

亚莫利加,坤舆万国图上对美洲的称呼,分为南北。

朱延平饮一口茶水道:“没错,南莫洲气候环境与乌番所在的利未亚洲一般无二,终年酷暑,雨季连绵。北莫洲之上生民黄肤黑目,类我中国明人。已有文明产生,颇有秩序。”

史可法知dào

有坤舆万国图,可不知dào

各地方的气候人文,就拱手问:“朱先生,既然北莫洲已有文明,何不造舟船往来我大明贸易?”

点点头,朱延平道:“其国国土极为广袤,物产充足,土产作物足以果腹。而国内水道不盛,或有征伐也是步军为主,无需水师,故而其国造船技艺简陋,可以说是伐木做舟。自然,也无法远渡重洋来我大明。”

史可法隐约懂了,就是捅不破一层迷雾,只是大约知dào

了,就是想不通具体原理。

朱延平没有给他继xù

往清楚讲,有些话能给自己人讲,可没必要给旁人讲。

陈子龙轻轻一叹道:“亚莫利加洲往西便是瀛洲,再行便是我中土大明,再往西又是欧罗巴。未曾想脚下是圆的,可恨如此之事却是西夷探索,我中土井底观天,恐贻笑后人。”

说来可笑,传教士东来,宣扬教义没人搭理,讲他们的神话还不如说书先生讲的流利。于是,不得不拿出点干货。

然后讲西方的天文数学知识,这才被接受。先是抛出地心说,击溃了孔教的天圆地方说,然后是日心说击溃了地心说,搞的很多人三观崩溃,信心动摇,思想混乱。

就连君权,也受到了冲击。

江南传统思想的崩溃,使得拜金思想、享shòu

思想、自私思想做大,颇有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的感觉。

可欧洲那边,日心说的人目前没有,敢光明正大宣扬的统统烧死,等教会改了经文的解释后,才允许传播。毕竟,上帝能制造地球,也能制造太阳不是?

如今的江南,闺阁之中的女子受限制不方便读正统的书经,就专门学习天文历法、数学知识,贵妇女子交流,传统的交流诗词,新潮的就谈数学天文。

天文学一直是历代朝廷禁锢的一种学说,不是不让你学,而是不准你学了一点东西就假借天象蛊惑人心。毕竟朝廷钦天监的官员,不可能世袭,要补充。如果不问一切的禁锢这类学说,找谁来补充钦天监?

面对陈子龙的感慨,朱延平露出笑容道:“贤弟所叹,亦是为兄终日所思。其中原由甚多,非是我中土智士不如西夷,而是阴差阳错所使然。”

陈子龙想问原因,见四周顾客都在听,而朱延平又没有深讲的意思,也就颔首不言语。

一顿饭吃完,楼上一桌,楼下两桌,八两银子就没了。

史可法告别时表示,过段日子会去北直隶以客籍参考,留下了碰头日期和地点,朱延平一行人买了一些江都特产,就回了船。

二月十七一早,两艘船起航混杂在庞大的船队里北上。

让朱延平诧异的是一日后在淮安府清河县就见到了黄河,他记得黄河入海口在山东,怎么跑到徐州这一片来了。

改道大河经过宿迁,邳州再入运河河道一路蜿蜒北上到山东兖州府。

一过淮安府,运河的水位下降明显,空气也明显干燥了不少。

又一日抵达兖州府东平州安山镇,西边就是安山湖,湖的那一头就是鼎鼎大名的梁山集。前年就是这里,爆fā

了闻香教造反,叛军鼎盛时一度高达二十万。

祝老汉一家要在这里下船回乡,朱延平也稍作补给,结果祝老汉一家又跑回来了,带给他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闻香教的大小传头还在强迫富户烧香。

烧香就是这些传头带着一帮教众在你家门口烧香为你祈福,都给你祈福了你多少要表示一下吧?

摆明了就是仗着人多吃大户,就连地方衙门也无可奈何。

闻香教的教主下面是各府会主,其次是各州堂主、县一级就是舵主,舵主下面就是大传头,小传头之类的香头。组织如此严密,牵一发动一身。

所以当年的叛军只杀了徐鸿儒一族,教主王好贤只是流放,其余作乱的教众也被天启皇帝赦免。于是,组织还在,这伙人又闹腾起来。

祝老汉一家,根本不敢待在小安山老家,不是怕闻香教再次作乱,而是怕在作乱前先把祝家给洗了!

见他们一家很惊恐的模样,朱延平询问原由,结果回答让他哭笑不得。

因为《水浒传》这本书,闻香教以梁山为基地安置妇孺,攻破郓城县后扫荡四周。

而梁山一旁的小安山祝家庄没有望风而降,也没有故作不视,而是全族和旁边的李家庄动员丁壮,像水浒里那样,跟‘梁山反贼’杠上了……

水浒是虚构的,祝家庄、李家庄、扈家庄是反派人物,可在当时,他们三家可是护卫一方,朝廷任命的团练。反抗梁山反贼就是效忠朝廷!是忠义的表现!

作者施耐庵应该是实地考察过,祝家庄所在的小安山临近梁山,在广袤的平原上确实能算是梁山的屏障,宋江攻打小安山对梁山侧翼的安全有保证。

所以有祝家庄、李家庄,那个本来就不存zài

的扈家庄让施耐庵借李逵之手给灭了。

得罪了闻香教,还延误了闻香教叛军北击东平州的战略意图,祝家庄、李家庄自然没好果子吃。朝廷的兵马不足,初期各州县自保都是问题,就别说派人来协同他们作战。

于是这两家组织的丁壮被闻香叛军碾压击溃,族人四散逃难,逃的越远越好。

面对祝家的这个故事,朱延平感叹一声忠义,在祝老汉眼巴巴的目光下,只能答yīng

收这一家子为家仆,到东平州衙门补上契约,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祝老汉一家的户籍都丢在了水里,可东平州立马就给补了一份,然后赶紧立下书契过档。祝家人回来,本地说不好又会闹出宗族械斗仇杀事件,他们巴不得祝家人跑得越远越好。

从平定闻香教叛乱到现在还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天启皇帝又是大手一挥赦免了参与叛乱的教众,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清洗,导致地方上治安真的很乱。

爆fā

宗族乡党械斗,进而引发闻香教再次造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些官员只希望任期内闻香教老实一点,为了不让事情闹大,很多事情他们还会帮着闻香教遮掩。

事情就是这么的荒唐,朱延平也在东平州见了闻香教是怎么烧香的,实在是野蛮不讲道理。地痞流氓一样的香头鼓动贫民或者好吃懒做的懒散子在你门口烧香,又是敲打着地面,又是唱着佛号,你不给钱就别想出门。

“兄长,这山东早晚还会乱。”

陈子龙阴着脸,他也被山东的景象吓着了,闻香教吃疼不长记性,地方官员还是老样子百般遮掩。如果不是官员无作为,为乌纱帽遮掩这些人的行为,闻香教根本不可能有四十年的发展时间。

以至于现在教众二百万,遍及数省,已到了尾大难除的地步。

朱延平左手按在腰间戚刀刀柄,目光凝着:“下回他们再闹,朝廷绝无心慈手软之理。到时,连根拔除就是!”

终于,二月二十六,船队抵达北直隶顺天府通州张家湾。

一个新的舞台,充满着未知危险的土地出现在朱延平脚下。

第74章 通州张家湾

京师附近著名的书院有白檀书院、闻道书院、双鹤书院、叠翠书院、后卫书院和首善书院。

首善书院在北京内城,双鹤书院在通州张家湾,这两个都是东林系的书院,其中也有龌龊。李三才是东林领袖,可他退休十几年,内部掌权最高的一直是叶向高,这就造成了内部矛盾。

白檀书院在密云县,因为这里汉代称作白檀县,王见宾见这里三十年没出一个举人,就在万历中期建了白檀书院,因为他这个人精熟边事,为官方正,这座书院办的也越来越红火。

此外闻道书院是浙党的,翠叠书院是楚党的,后卫书院是京中勋戚子弟的。各家书院泾渭分明,竞争激烈。

六家书院就是六个阵营的大本营,同时又向国子监输送学生,国子监才是胶着的战场,各派系子弟在这里争比,十分的激烈。

来到通州,朱延平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去双鹤书院,而是找房子,否则他的粮食、布匹、铠甲、人手都没地方安置。

下船,阿九左右望着,问:“老爷,想住在城中还是在张家湾置宅?”

通州城在张家湾北部,而张家湾两侧店铺密集不下万家,到处都是人或者来回运输的船只或者仓库,这里都如此的密集,更别说通州、京师。

朱延平看的头皮发麻,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找个大一点的院落谈何容易,问:“你有什么好路子?”

阿九笑笑道:“大公子在这里的产业多了去,掌家的虽是二公子,可始终得位不正。老爷是大公子入室弟子,拿几处院落谁敢说什么?”

“只要大公子在一日,老爷拿上几处产业,二公子那头也只能咬牙认了。”

朱延平没想到鲁衍孟能量这么大,听起来好像到处都有他家产业似的,就说:“在张家湾边郊找一处院落,尽可能大一些就好。暂时借用,将来会还回去。”

阿九笑笑:“三进出,带仓库的院落可成?”

“如此,再好不过了。”

留下苏成等人卸货,朱延平提着长铩随阿九出码头,走了半里地,就在运河边上,来到一家名叫立禅庵的尼姑庙旁边店铺前。

这是一家医馆,挂着康安堂三字牌匾,二楼门面宽幅足有七间,后面院子是加工药材的院落,或许还有仓库。

这里生意不错,有当堂会诊的,也有开药的,学徒奔走抓药,医师坐堂,也有掌柜接待贵客。十分齐全,一片兴荣。

掌柜出来正要迎接,看到阿九眼眸一缩,枯瘦脸上的笑容及泛白胡须都僵硬在那里。

阿九看一眼掌柜,对朱延平展臂做了个邀请姿势,朱延平心中不安,难道就这么抢了这家铺子?

掌柜赶紧跟上,低着头,脸色犹豫。

来到一片忙碌的前院,各种药材都在这里进行最后的加工,弥漫着各类药材、烟火气息。

继xù

走,来到中院,院中也是一片开阔,晾晒着库房里积存的药材,一名老叟检查着各种药材,给跟着的几名学徒讲解药材辨别之类的经验。

来到后院池水环绕,背靠假山的一座木亭中。

阿九示意朱延平入座主位,他坐在左首看着对面落座,神情踌躇的掌柜,道:“还以为二公子会将田先生解聘,未曾想发配到了这里。”

侧头看向朱延平,阿九道:“老爷,这位是山东青州府益都田文秀。”

阿九的语气有些看不起这人,朱延平拱手,一时不知dào

该怎么说,这种强抢对方负责的产业,他第一回做,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阿九对同样拱手还礼的田文秀道:“我已被大公子转入老爷这里,我家老爷姓朱乃是大公子入室弟子,如今入京将会拜入双鹤书院,欲借康安堂数年,可成?”

田文秀摇头苦笑:“贺先生,朱公子,这康安堂是老朽养老之产业。”

阿九眨眨眼睛,直接哑火片刻,才问:“你被?”

“没错,老朽已被二公子赶了出来。贺先生,大公子现在何处?”

“二公子做贼心虚,大公子行踪我也不知。不过,这康安堂借还是不借?”

田文秀点点头,神色悲戚:“孤寡老朽还要产业作甚?大公子还在,这就好啊。稍待片刻,老朽去取书契。”

见田文秀离去,朱延平有些想不通,问:“阿九,产业是田先生的,怎么也能强索?”

“他一对女儿自幼就是大公子贴身婢女,三个儿子也死在了邹县,产业对他来说没意思。与大公子一般,田先生也想报仇。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摇头,朱延平道:“这产业还是不要了,我只求片隅安身之所。”

他没有问鲁衍孟的事情,一路上问了几次,阿九只说他不好开口,将来时机合适鲁衍孟会向他说明白。

田文秀的书契朱延平没要,田文秀也就作罢,他这里的书契,只是个象征。不论是鲁衍孟,还是鲁衍孟的二弟,想要夺回去连过户手续都不需yào



忙碌到下午,才将物资搬运到仓库。

后院主房里,火炕烧的火烫,朱延平盘坐在火炕上祛寒,一路坐船,身上都散着一股水腥,田文秀与阿九坐在寝室内的桌椅旁,饮着茶。

火炕四周挂着白纱帐,里面阿杏手里捧着一本画卷翻着。

放下药房的账簿,朱延平提笔,阿杏在一旁为他研墨,朱延平道:“一切生意任由田先生操持,每月借贷白银百两,月租算二十两,日后朱某会一一还清。”

“朱公子见外了……这……”

田文秀起身拱手,有些为难,看了一眼阿九,阿九只是笑笑没反对,就过来与朱延平签字画押,完成了这桩奇怪的交yì



送走田文秀,阿九也起身,道:“怎么?老爷看不上这万金家当?”

收好砚台,朱延平笑说:“怎么会看不上?我可眼红的紧,不过要入双鹤书院,这手还是干净一点为好。”

他一来,直接霸占了后院房屋和近半仓库,和当主人没区别,又拿走每月三分之一的纯利润,要不要这些产业已经没啥区别了。

阿九笑笑,道:“那老爷先安歇养着,我出去找些朋友。”

朱延平点点头,阿九出去后,他躺在火炕上,浑身舒畅。他大致看穿了田文秀的地位,这是个很尴尬的人,女儿是鲁衍孟的婢女,能算是妾,一帮儿子也跟着战死,唯独他活着。估计鲁衍孟兄弟,都不待见这个人。

阿杏剥着一根香蕉,给朱延平喂着,神色好奇:“哥哥,这田先生怎么就这么好?”

“不是他好,他是鲁先生的管家,这些产业是鲁先生的。躺下睡睡,火炕对身体好。”

朱延平说着,顺手从炕头旁的小木柜上抽出一本书医药书籍翻了起来,阿杏躺下,火炕确实不错,浑身暖融融的:“可先生怎么会那副样子?”

“家里出了些事情,他家里有权有势,兄弟争位,他在外躲避。”

两人低声谈着,苏成带人进来,将山文甲、镀银鱼鳞甲,弓矢之类的兵器,还有张溥等人赠送的书籍择地摆放,两具战甲一金一银分别拜访在火炕两角。

苏成坐在炕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家主,这边日子不好过,和太仓比不了。要找些来钱的路子,否则坐吃山空终不是办法。”

三人都是亲族,没外人规矩也就少了些,朱延平也不起身就问:“说说看,别说物价高南方两倍。”

摇摇头,苏成说:“这边今日大米一石一两三钱银子,可能在新粮上市前能涨到一两五六钱;鲤鱼三斤二十文不贵,羊肉便宜一斤二十三文,猪肉不如太仓便宜。布匹均价高了一倍五有余,看来南北倒运丝织品倒是个来钱的路子。”

弟兄们新到这里,起码要好吃好喝庆祝一番。他也是外出采购回来,南北物价的差距,让他看到了商机,他过继到苏家,家里本就有些产业。

等家丁们出去,苏成继xù

说:“今日见了不少衣衫褴褛的辽民苦力,一个个吃苦耐劳,许多都是溃散辽军。”

话说到一半不说了,朱延平理解了,苏成不满yì

原来的家丁态度。卫里人原来日子苦,那是相对于太仓的民户,还没到吃不饱肚子的地步。

朱延平想了想说:“试着和这些逃难辽人接触接触,时机合适招募一些精通骑术的辽籍家丁。”

“成,家主和妹子先缓着,我去看看其他事情。”

南方人经济条件相对于北方人来说要好,一般来说也就不如北方人能吃苦;而且南方的经济发达繁盛,南方人能做小生意养家,也不愿意吃当兵的饭。

北方往往有些地方,男丁不出来当兵就没饭吃,没法子养活家里人。这样的兵员要求低,养起来投入少。可能一个南方家丁一年要三十两的成本,北方家丁有二十两就能招到。

还有水土适应问题,所以机会合适补充一批北方家丁是有必要的。

不过,这又会引发家丁内部的争斗,所以这个事情急不得。

没过多久陈子龙与顾炎武回来,两人去双鹤书院依关系投了拜帖,约好了日期。至于朱延平,师承关系不明,想进入双鹤书院就读除非张溥力保。

能进去混个旁听的身份就行了,这样也自由些。

陈雄入夜后也回来,带了一个人来,这人是锦衣卫副千户,负责通州这边的事情。

第75章 刺杀任务

来人一副贵公子打扮,网巾束发,浅青曳撒纹饰朱红纹理,朴素不失富贵,衣装透着灵逸色彩,面相也是俊秀,只是眼神不羁随处乱瞄,更是管不住手抚着朱延平的山文鎏金对襟甲,还试着搬了般盔甲架。

“真家伙,小公爷当真是大手笔。”

笑吟吟感叹一声,这人坐到炕边,一副主人的神态拍拍一旁空着的位置道:“在通州我不方便露面,将军到了京师,某做东道。”

门外苏成、陈雄等人守着。

朱延平带着笑容入座,拱手道:“好说,阁下是?”

“在卫里跟着田老大混饭吃的,我姓李,如今的名字叫做李渐凉。”说着,从宽阔衣袖里取出一包巴旦木放到炕桌上,脱靴盘腿坐上炕去,眼角余光打量朱延平。

朱延平还是笑容不减,丝毫没有见怪的意思,他也喜欢这种没有太多礼数约束的谈话环境,也脱靴上炕,抓了两粒巴旦木剥开吃了起来。

李渐凉嘴里嚼着香脆巴旦木,说道:“家里老汉糊涂犯了点事,在老魏手里栽了个跟头。这回来通州,就是要与将军合zuò

,在老魏那头弄个投名状,把这事糊弄过去。”

“李千户,我朱延平受刘将军赏识才能有如今的富贵,否则缺衣少食,家徒四壁。凡是魏公的意思,我尚有余气,也会去做。”

朱延平表达自己的态度,眼睛盯着李渐凉。

听口气这家伙也是有来头的,他不管什么来头,他只想完成魏忠贤吩咐的任务,或许算是一次考验。

“将军倒是豁达,有个人上串下跳不服老,若乖乖养老,老魏也懒得收拾。可他找死,所以这就是你我的差事。”

李渐凉说着,从另一个袖子里掏出一叠厚厚资料放到炕桌上,道:“可有酒水?”

朱延平拍拍手掌,吩咐进来的苏成去买些酒菜来,他则翻开资料,当首的名字让他一愣,这是个后世普通人不清楚的名字,可在如今,却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李三才。

这是东林党此时的领袖,一帮江南人创立的东林,让他一个陕西人成为领袖,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顾宪成、高攀龙那帮元老死了个差不多,高攀龙、叶向高这样的元老还在,李三才却是领袖,其中没有秘密是不可能。

朱延平只是一直以为是李三才的名声大,支持者多,才能成为领袖,然后眼前的资料,让他发xiàn

,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李三才,祖籍陕西临潼,武功右卫的世袭军官,和首辅叶向高、前前任首辅方从哲一样,是军户出身。

明朝军户人口和民户比例是一比五,可在科考上,双方进士名额差不多持平。从阶级比例上来说,军户子弟似乎是考霸?不对,按比例来说真zhèng

的考霸是匠户子弟,匠户人口更少,可进士比例确实最高的!

嘉靖年间,李三才因祖父调入北京进行皇城宿卫工作,便举家东迁,侨居在顺天府通州的张家湾。家里没钱连通州城里的房子都买不起,此地濒临运河,西北近望北京的小镇,李三才就在这里长大。

万历二年,他以二甲第七十名考中进士,从此进入官场。因为敢说话,敢和当时的首辅山西人张四维顶牛,于是受到东林领袖顾宪成的赏识,加入东林。

熬了二十五年,万历二十七年李三才以右佥都御史下放为漕运总督,并巡抚凤阳诸府。这时,明朝朝野水火之势已大体形成,播州、朝鲜的战火连绵不断,皇宫之中万历皇帝要立爱子福王为太子,遭到全体大臣的反对。

这份资料写的很详尽,朝野对立是因为国家要平叛,没钱,皇帝就派宦官收矿税,矿税每年也就五十万两左右。就这点钱,把握矿产的士绅都不愿意掏,舆论各种反对,各种骂万历皇帝与民争利。

好在万历皇帝手腕眼光不错,打压了戚继光一系的将门军中势力,抬起了东李西麻两大将门集团镇守边关,东边是辽东李成梁,西边是大同右卫的麻贵。其中还有延绥镇杜家杜桐、杜松兄弟,世代将门的刘綎父祖三代。

朝廷的兵马争气,在打仗方面没出多大的漏子。

在漕运总督的位置上,李三才待了整整十三年!他掌控了这个国家经济大动脉整整十三年,什么人认识不了?什么事情又办不成?结识的人脉,那就是名声。

这家伙竟然倚仗名声用辞职威胁万历皇帝,万历皇帝也想将他搬开,结果满朝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愿意接李三才的位置,最后万历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漕运总督的位置,万历始终找不到人手去接任,于是李三才就继xù

当着。

李三才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弹劾,谁在漕运总督的位置上,想要手脚干净根本不可能。可李三才的名声、人脉实在是广大,压了很久,直到方从哲弟子建立的齐党被东林欺负的不像话,方从哲出山成为齐楚浙党的盟主,对李三才的弹劾事件才爆fā



其实方从哲也不想招惹李三才,可万历皇帝似乎很看重方从哲,让方从哲继叶向高之后一人担任内阁,实jì

上就是独相,真zhèng

的大权独揽。

这时候李三才发动士林舆论,想要从地方督抚的位置上一举进入内阁,他是二甲进士,资历也够。可历来的内阁成员都是经过六部五寺或都察院任职一段时间后,才会入阁。哪有从地方督抚直接上来当内阁的事情?

这也是挑zhàn

方从哲的地位,于是诸党发动对李三才的弹劾,想要一举搞死这个老小子。

朝中围绕这件事情产生旷日持久的争斗、辩论,最后李三才的名声实在是太大,影响力无与伦比,在士绅阶层中拥有极大的号召力。

握着罪证的方从哲,也只能逼得李三才自己上奏折辞职。

万历至天启,有三大案,分别是铤击案、红丸案和移宫案。

铤击案就是有人拿着棒槌进入皇宫大内差点打伤万历的皇长子,东林借着这件事逼得福王的生母郑贵妃下跪道歉,而万历皇帝只能干看着,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被欺负,最喜欢的儿子福王就藩洛阳离他们夫妇而去。

稳定了皇长子,也就是天启皇帝老子光宗泰昌皇帝的储君位置,铤击案也被东林宣扬为固国本,因为嫡子、长子继承制不能改变,维护这个制度就是维护国本。

然后就是红丸案,光宗皇帝八月继位,玩女人过度身体有些虚,吃了太多补药,太监进献泻药泄去药力,然后身体彻底虚了。

这种时候浙党的人李可灼进献仙药‘红丸’,这时候首辅方从哲在场,只当是补药,不认为谁敢下毒。然后当了一个月皇帝,年富力强的光宗皇帝死了,留下十三岁的皇长子朱由校和十岁的朱由检。

然后就是移宫案,东林党一帮老头和英国公张维贤,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秉笔太监提督东厂与御马监勇士营的魏朝,锦衣卫掌印骆思恭的帮zhù

下,冲到皇城,在安放光宗尸骨,也是寝殿的乾清宫,将守孝的天启皇帝从养母李选侍那里抢了出来!

然后匆匆确立君臣关系,保证了天启的皇位。

三大案,前者铤击案东林保证了光宗皇帝的继承权,红丸案和移宫案,保证了天启的帝位,东林出力甚大,在天启看来居功甚伟。于是继位后,东林独霸朝堂

可这,是天启的本愿?

一个被臣子挟持登上皇位的皇帝,年纪幼小又无威望,安排给他的师傅孙承宗还是东林人,外有东林,内有王安、魏朝,他又能做什么?

三大案在资料中匆匆带过,朱延平没有看到多少内质的东西,可他知dào

,魏忠贤要收拾李三才,必然背后站着的人是天启皇帝。

放下资料,朱延平长出一口气,他没想到李三才是那样的人,经营名声的同时,竟然能攒下四五百万两的家产,请东林领袖顾宪成吃一顿饭,竟然能花掉三千两银子!

这饭吃的已经不是人,而是国祚!

不过,这是个好榜样,是真zhèng

的成功人士。换做他,机会合适他也会这么干。

吃着凉拌藕片,饮一口酒,李渐凉问:“看完了?”

“看完了,触目惊心。”

李渐凉放下筷子,又问:“想不想杀他?”

“上面有命令,杀了就是。”

朱延平拿起筷子,吃了一块豆腐,语气淡然:“李三才七十多岁,也够本了。”

笑笑,李渐凉道:“本来户部空缺,国朝艰难到如此地步,也能将就着周转。这个混蛋似乎巴不得我大明完蛋,竟然想当户部尚书,所以,他要死。”

朱延平点头:“七十岁老眼昏花,人都看不清,确实该死。请问李千户,需yào

我如何做?”

“你倒是心急,这个老头一巴掌就能拍死,关键是要让他死的自然,不能被瞧出端倪来。”

李渐凉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份薄薄资料递给朱延平,朱延平翻开一看,是李三才护卫的资料,一名给李三才讲养生之道的道士,道号青阳子,是陕西崆峒派的人,似乎是李三才的老乡。

“这个青阳子剑术出神入化,腰间裹着一条软剑,手里拂尘是暗器,要除李三才不难,难得是这人。”

李渐凉说着摸摸鼻子,道:“近期他的徒弟会来通州,他可能会短暂离开李三才。具体有没有下手机会,也是不知。不过,老魏只给了你我五日时间。要在三月三上巳节,通州开运大会前,了结此事。”

朱延平听了皱眉,五天的时间太短,连今天都给算进去了。就问:“若没有机会下手,该如何是好?”

笑笑,李渐凉无所谓说:“老贼既然要为国出力,何必执迷于北京户部,南京不是还有一个户部?这么大岁数又在春季多变的气候南下,不死也难。”

朱延平愕然,这李三才确实是找死……

李渐凉转身下炕穿靴子,回头看着朱延平说:“这就是老魏给你我的一次机会,做成了是你我投名状,于我的作用更大些。做不成也没关系,老魏收拾李三才不是多大的事儿。”

“李千户,朱某也想要这份投名状,十分迫切,可有其他好法子?”

第76章 双鹤书院

李渐凉匆匆走了,他要回京城去工部找李三才家宅构造图,或许厂卫就有档案。他只是临时过来染点血,弄个投名状而已。

李三才确实很强,可在督掌厂卫的魏忠贤面前,让某些人自然死亡不是多难的事情。

陈雄随后也介shào

了李渐凉的底细,这家伙是皇戚,曾祖父娶了嘉靖皇帝的女儿宁安公主,生子李承恩,李承恩也就是李渐凉的祖父,与万历皇帝同辈。

结果李承恩偷藏万历皇帝赐给他母亲宁安公主的精巧器物,这些本该是宁安公主的陪葬品。本来藏的好好的,被魏忠贤安插的暗桩发xiàn

,于是李家不得不服软,和魏忠贤做起了朋友。

后院分南北两处偏院,北院是内院,南院另外通了个门是外院,朱延平的家丁就安置在这里。送走李渐凉后,朱延平就在这里陪伴自己的家丁吃饭,做好安抚工作。

赵小七摸着后脑勺过来,有些窘迫道:“老爷,能给小七起个响亮的大名不?”

他家里穷,没请人起个好名字,其他家丁多少都有个名字,如今远离家乡也算是立世打拼,他可不想再顶着个小名。

朱延平放下筷子问:“想要多响亮的?”

“要威风一些,何二哥刚还取笑,说是让小七改名子龙……这个担当不起。”

“讨个巧,小七你看骁骑如何?”朱延平说罢,又迟疑道:“赵骁骑,威风是威风,就是有些寻常,没个彩头。”

赵小七连连点头,直说:“就这个,这个好,回去了家里老汉也不拗口。不然换个旁的名,这边习惯了,回乡里就不习惯了。”

“你倒是想的周到,还有旁的事没?”

摇头笑笑,改名的赵小七的走了。

朱延平确实没有起名字的天赋,一个寓意简单明了的名字就把知足的赵骁骑打发了,他也乐得轻松。

通州的风物比太仓不差多少,除了白日里有些热外,这些人还没别的不适,倒也没什么问题。估计等到了炎炎夏季,这些人才会产生各种问题。

一顿饭吃完,朱延平返回中院,找陈子龙二人,这两位去了双鹤书院一趟,已经吃的饱饱,看着书,准bèi

明日的考校。

他们两个进书院就读不难,一人还会有个专门辅导的座师,明日的考校算是一种分班级。而朱延平讨个旁听的名额也不难,像他这类旁听生多了去。

在书院中没有师承关系,过去能随意听课,看着挺自在,实jì

上来双鹤书院的士子,想要的就是与东林中人的师承关系。

师承关系才是关键,有了这个就是加入东林,有了东林做大靠山。

陈子龙与朱延平对坐,顾炎武则坐在朱延平身旁,态度十分的亲昵。

“近来书院教务由成靖之先生操持,小弟已与靖之先生提及兄长,先生通情达理,已准了兄长旁听。”

陈子龙露着笑容,语气轻松:“先生还说有兄长这样文武兼备的英才,诸院会比时,武略方面也能有个好彩头。并言,若兄长缺乏周转银两,可兼任教习,传授求学士子强身健体之术。”

成基命,字靖之,大名府人。万历三十五年二甲进士,避宣宗朱瞻基讳以字行于世。明朝对避讳之类的事情管的不严,成基命若是个其他姓,也就不用避讳,偏偏姓名连起来叫做成基命,还在官场混,这就要避避。

他是以字行于世,这种人很多,如薛礼以字行世叫薛仁贵,苏烈以字行世叫做苏定方。

成基命是首辅叶向高的弟子,钱谦益比他晚一届,叶向高另一个弟子王化贞比他晚两届。王化贞都在两年前做到了辽东巡抚的位置上,深受叶向高器重。

而成基命起起伏伏,至今是詹事府四品少詹事,基本上也没公务,本来在首善书院讲学,然后日子不好过就在通州这边讲学。

南京的百官名义上是北京的备用,那詹事府就是内阁六部五寺的预备役,詹事府是太子储君的班底,可天启皇帝才二十岁,詹事府也就没什么意义,纯粹就是翰林官转升、熬资历的一个垫脚石。

东林缺人手,叶向高的弟子还来这么一个不关键的地方挂职,可想而知这个成基命是与东林党有间隙的,算不上一条心。

约定好时间,朱延平也就告别,回到北院入睡。

张溥一伙人不服东林,而陈子龙对成基命似乎很推崇。

他听得出来,这个成基命有点度量,这也正常,任何一个组织,都是有好有坏的。组织与组织之间,只有路线问题,以及成败问题。

半夜,阿杏披着被子一个人睡不着,将守夜的何冲、楼靖边吓着了还以为来了贼,看到是阿杏,两人故作没看见,一个去拿宵夜,一个去解手出恭,让阿杏裹着被子从背后溜进了朱延平房屋。

朱延平赤溜溜躺在热炕上睡觉,脸上盖着一本书,别提多舒爽了,阿杏一进来可怜兮兮,他傻了,总不能推出去吧?

这也怪北方气候,炕这种东西天热之前就不能停,否则冷炕睡上一晚,保准会落病。

裹在被子,阿杏踮着赤足越过朱延平,余光瞟到光洁圆润小腿,朱延平赶紧闭眼,唔,还早了点……

躺在一旁,偷偷抬头瞄一眼,低声道:“哥哥,吹蜡。”

“呃……一会儿还有事情要谈。”

房顶瓦片轻响,朱延平打起精神聆听,又听到猫叫声,这才放心,应该是野猫路过。

好死不死,两个人都很不自然的睡在一起,半夜的时候阿九回来了,有要事禀报。

朱延平缩在被窝里不出来,阿九又看看一旁缩在被窝里的人,看看地上阿杏的绣花鞋,露出笑容,笑吟吟道:“老爷,我似乎来错时间了?”

一脸黑线,朱延平轻咳两声道:“什么事?”

“鲁公子已到了通州,不过跟了不少老鼠,多少是个麻烦。”

将近一个月没见鲁衍孟,朱延平怪挂念的,急忙问:“先生现在何处?”

“不知,我今夜只见了标记,只知鲁公子到了。”

阿九说着抬头,指指屋顶对朱延平摇头,继xù

说:“所以想请老爷让家丁披甲备武,方便随时救援鲁公子。”

说完后,阿九递了一张信纸过来,嘴上说道:“三五天内,我就能与鲁公子碰头,老爷这边也做好准bèi

,预防万一。”

“好,还有什么事?”

挑挑眉,阿九笑着摇头:“就不叨扰老爷美梦,告辞。”

朱延平抖开信纸,是鲁衍孟的笔迹,鲁衍孟写了一个计划,一个需yào

他配合清理刺客的计划。这份计划,牵扯到朱延平的目标李三才的护卫青阳子。

将信纸烧了,吹了蜡烛朱延平闭眼,推敲着鲁衍孟的计划。

鲁衍孟要在张家湾以西的郊外现身,吸引青阳子师徒过去,好好谈一谈,谈的好收买青阳子师徒,谈的不好由他出面镇住青阳子师徒。

他挑杀猛虎的战绩,也是鲁衍孟没有想到的事情,只当是他这个学生天赋异禀,有武力方面的特殊天赋。

可朱延平更想借这个青阳子离去的机会,将李三才掐死。李三才的岁数已经很大了,可能稍稍惊吓,就能将这个老贼吓死。

或者鲁衍孟收买青阳子后,里外联手弄死李三才?

屋顶上,明秀怀里抱着一只猫伏着侧耳,掐了一把,野猫乱叫着被他丢在瓦片上,浑身毛炸着,踩着瓦片作响跑了,明秀在声响的掩护下,也轻轻跃下,从屋后落地翻滚继xù

助跑,动作凌厉,身姿敏捷一跃翻出院墙。

瓦片声响中,朱延平渐渐入睡,阿杏望着漆黑的屋顶,畅想着未来。

二月二十七,朱延平在尴尬中起床,没想到睡呢谁呢,跑到阿杏的被窝里去了,看阿杏还在沉睡,细细端详片刻,悄悄起身。

沐浴一番后,朱延平一袭粗布白袍,网巾束发额头绑着孝带,腰间挎着戚刀,与陈子龙二人来到一里外的双鹤书院。

青衫儒袍的士子都朝这里汇聚,有的书童背着书箱,有的骑驴,还有的乘坐华丽马车,也有提着竹篮装纸墨笔砚书的,也有什么都不带,纯粹就是去听讲的过往旅人或本地少年。

还有撑着素雅纸伞的大家闺秀,素纱遮面莲步轻摇,在丫鬟的陪伴下过来听课。

陈子龙看着一名挑着鱼筐,一身鱼腥味的老汉送子侄少年入学,老少挥手告别的场景,不由心生感慨。

“文风鼎盛,有教无类,这才是圣人子弟之广博胸襟。”

朱延平也是笑容满面,看着朝气蓬勃的学子相互打招呼,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是利在当今,功在千秋的大事。就是不知,如此多的学子听讲,书院中有无足够的先生。”

顾炎武挺直腰板,昂首阔步因为腿短紧跟着,还左臂负在背后一副大人做派,抬头对朱延平说:“兄长,书院中讲课先生不足,会由精熟经义的学长代为讲解。”

朱延平一想也对,对旁听生完全可以由正规学生,或来这里等待科考的旁听士子进行教育。给别人讲解,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特殊的复习,温故而知新。

站在讲解的位置上来讲,会将已经知dào

的知识打心底里去努力钻研一番。给别人讲课,若让人挑了场子,那真的是丢脸丢到家了。

讲解课文,也是一种学习,换个角度来学习,比一个人刻苦钻研来的有效率。

朱延平一身打扮比较显眼,士子多是淡墨青衫,鲜有佩剑。而他一袭白袍,挎着刀,又身形高硕,姿颜俊秀,难免会引起旁人目光。

也有佩剑的士子,见了朱延平只当是同道中人,遥遥带笑拱手,朱延平也是拱手回礼。

在这书院中,讲的就是礼,讲的就是规矩。

第77章 拜师成基命

东林可谓广开山门,有教无类,朱延平觉得有点封神里截教的意思,实jì

上却对师承关系管理的极为严格,没有内部大佬认可,下面人也不能随意收徒,这点像阐教。

或许,如此多的各阶层子弟入学,只是门面工程,是聚集名望的一个平台。

抬头看着双鹤书院普普通通,毫无装饰的牌匾,朱延平阔步踏上台阶。书院这石阶门,也叫做山门,院长也被称为山长。

一名个头与他相比稍矮,看年纪也差不多的青年展臂拦住,其身后一帮青年士子笑吟吟围观。

朱延平五尺六寸的个头,在燕赵之地也算是高个子,见到一个身高与他差不多的青年,也有些诧异,目测这人应该比他低一寸。

朱延平驻步,侧头看一眼这长着两条眉脚上翘的竖眉青年,拱手笑问:“兄台,何事?”

这青年方脸,加上一对竖眉显得非常英武,拱手道:“见兄台腰挎戚刀,想结交一番,某通州阎应元,字丽亨。”

“南直隶太仓镇海卫朱延平,尚未冠礼。”

朱延平回答,顾炎武见他们被一伙人拦着,还以为是欺负新人,为了省麻烦也自报家门拱手道:“小弟昆山顾炎武。”

“松江府陈子龙。”

阎应元拱手分别行礼,笑说:“昨日听闻有苏州打虎英雄来了张家湾,见朱兄风采,果真不出我之所料!”

说罢转身,阎应元展臂介shào

朱延平:“诸位,这位就是苏州英雄朱延平,愿赌服输。”

陈子龙和顾炎武两个人互看一眼,没想到阎应元根本没搭理他们那茬子,陈子龙则想的更多,估计这些拦路的通州学子应该是旁听,碍于颜面气节,不会主动上来巴结他们。

“虚名而已,朱某见过诸位学兄。”

朱延平一口京师口音又稍有变化,拥有独特的韵味,当即就让本地人产生了好感。一帮人上来自我介shào

,果然都是通州本地人,其中更有一名相貌堪称美丽的少年,声调也是柔柔:“通州李秀策,见过朱兄。”

说着,这李秀策一对明亮的眼睛还上下扫视着朱延平,让朱延平的笑容一僵,背脊发凉,也是笑着颔首。

一帮人堵在门口通报籍贯姓名,其他的学子也不见怪,从两侧绕行。在这里,有的学子有钱,有的有权,做事做人恪守本份就对了。

你若张扬,自有你的苦头吃,要守本分,要尊规矩,这就是中庸之道。

阎应元显然就是这些通州学子的头目,与朱延平并肩而行,他和朱延平连生辰都互报了,关系更进一步,道:“小弟在丁院旁听,午时兄长有空闲,不如一起下趟馆子,说说打虎经过,让我等长长见识。”

“愚兄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正该请教贤弟,还是由愚兄做东道,如何?”

阎应元摇头:“兄长来通州,岂有让兄长东道的道理?下回,兄长要做东道,我等遵从就是。这首次,莫要喧宾夺主。”

说着露出笑容,阎应元看向李秀策,笑吟吟道:“这有人打赌输了,也该成全才对。”

李秀策只是露出笑容,两排白牙还有明显的小虎牙,只是眼神哀怨,让顺势望过去的朱延平再次背脊发凉,怎么会有这种性情的美男子?

见此朱延平也就应下,临走阎应元又道:“今日兵部孙主事辞官归乡,会顺道来书院在丁院讲解兵法军事,贤弟莫错过了。”

“好,稍后就至丁院。”

与阎应元等人告辞,朱延平带着陈子龙二人去一旁的双鹤厅堂,这里是讲学先生歇息的地方,类似办公室。

双鹤书院的双鹤,意思很简单,就是一品文官胸前的补子。一品文官补子是一对仙鹤,李三才给书院起名双鹤,也是一种表达自己的志向。可惜,到头来他连一只鹤都无。

想要文官一品,内阁六部五寺的长官都不是一品,唯一的法子就是加官,加三公三孤三师三少,即太傅、太保、太子太保之类的总共十二种加官,可惜李三才一个都没捞到。

他太贪了,贪钱贪名,什么都想要,结果到头来连个安慰性质的加官也没捞到。与他不同,之前内阁中有一个叫史继偕的奇葩,万历在世时不断辞官,万历给他升官,升无可升时这个泉州府的老小子继xù

辞职,那就加官以示恩宠。

辞职一次就加官一次,到了天启年间还是不断辞官,结果李三才望眼欲穿的十二种加官,让史继偕这个奇葩捞了一半……

不过这位辞官了,说是病重,天启还准bèi

加官的时候,这老小子直接一副病重连处理公务都没力qì

的样子,连内阁办公的文渊阁都不去。天启只能准了,让史继偕归家。

唔,这位将近七十的老头满载而归回到泉州府,见夷人常常仗着船快骚扰地方,又开始上串下跳带着老仆到处查看地形,要建立泉州府的海防炮台。

泉州是海贸核心城市,泉州府的知府见了史继偕就是孙子辈的,跑前跑后伺候着,火炮什么要多少有多少。

朝廷里有的是明眼人,史继偕与李三才的鲜明对比,却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因为现在的朝堂,有人想要中立学习史继偕的特立独行,也是学不来的,学了就等着卷铺盖走人。

双鹤厅堂内案牍成排,不断有学子抱来功课,这里的先生饮茶点评自己学生的功课,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成基命年六十岁出头,留着半尺长清须,正在招待刚刚辞官的兵部主事孙传庭,孙传庭面目方正严肃不苟言笑,交谈几句就急着去讲学。

孙传庭是万历四十七年三甲进士,山西代州镇武卫军户出身,在官场上算是个新人,才五年的官龄。面对前辈成基命的邀请,他不好推辞,能做的就是过来讲学,然后赶紧回家。

他已经不敢待在朝堂上了,他看的很远,与史继偕一样,只想抽身而出,等着以后复起。毕竟辞官了,官籍还在,官龄还在涨,又不是辞官就没机会了。

现在的朝堂,即将爆fā

一场生死大战,他小胳膊小腿小身板混在里面,不小心就被人踩死了。就连史继偕这个内阁大佬,三朝元老,都要跑,更别说他一个兵部主事。

如果邀请他的是东林其他人,孙传庭来都不会来,他敬重成基命,冒着风险过来了一趟。

成基命也知dào

孙传庭的秉性才能,很宽容的起身送孙传庭出双鹤厅堂。

回来后,朱延平三人起身拱手,齐呼:“后学末进,拜见靖之先生。”

“嗯,英武后生就是朱延平吧?”

成基命双手负在背后,他身形高瘦,打量朱延平缓缓道:“你那师尊已来了一封书信,你若专心学文可去乙院,入我门下;若想兼通文武,可去丁院。丁院多杂学,佐以西学术数,讲解先生也是流动不定,故而不会安排座师于你。”

一听这话朱延平三人都愣了,朱延平眸子微缩,没想到鲁衍孟的能量那么大,一封信就能让他入成基命门下,到了成基命门下,那是什么?那是东林嫡系,首辅叶向高弟子的弟子!

陈子龙也惊诧了,他只知dào

朱延平的师尊叫做鲁衍孟,在士林就没听说过这个人,没想到不显山漏水,却有这么大的脸面,让自己的学生入东林。

顾炎武的震惊更大,因为他是钱谦益的弟子,很清楚成基命在东林二代中的地位,这个人纯粹是被老一辈人打压,持有自己的观念,有能分裂东林的底气。

在士林中,成基命名望比不上钱谦益;在东林中,比不上内定的下一代领袖杨涟。综合起来,不比钱谦益、杨涟差多少!

如果不是与叶向高有师徒关系的羁绊,成基命完全可以搅风搅雨,自成一派。

想到鲁衍孟那身世,朱延平双目睁圆看着成基命,成基命似乎知dào

朱延平想要知dào

什么,轻轻颔首。

这是自己人!

轻呼一口气,朱延平拱手俯身道:“久慕先生清正,愿拜先生为师,又想精通文武以报国事。”

“你倒是贪心,我也想有个弟子能出将入相。不过,我择徒甚严,你若分心他学,此事就有了说法。可收你为记名弟子,若你他日高中,可再进一步。是否觉得,有些强人所难?”

成基命说着,返回座位。

朱延平的要求就是强人所难,两样都想要。成基命同样是,士子拜师尊要的就是提携和全方位的指导,高中了进士还怕没师尊?

可成基命是朱延平眼中的自己人,朱延平更知dào

自己的材料,逢场作戏还可以,真要专心攻读,考进士纯粹就是扯淡。

所以也就不奢望考进士的经验,既然不奢望这些无价的经验,那入门弟子和记名弟子又有什么区别?

拱手,长揖道:“就依先生。”

成基命颔首笑道:“如此也好。孙伯雅满腹韬略,你先去丁院听讲,不可错过。另,莫要借为师名声招摇,在这里专心听读便可。若滋生是非,也莫怪为师不给鲁先生颜面。”

“谨遵师命,学生告退。”

“嗯,去吧。”

与陈子龙、顾炎武拱手道别,朱延平转身而出,始终都是昂首阔步。

一名抽空来张家湾讲读的官员一身素雅皂白衣衫,头戴四方巾,一口东南官话,笑说:“靖之兄,收了个英武学生,该做东才对,诸位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人是黄尊素,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杭州余姚人。官居御史,东林新生代中坚人物。

成基命苦笑着应下,他是真的苦笑,朱延平的那个师尊,真的是个天大的麻烦。搞不好,他就会稀里糊涂的葬送一世英名,身败名裂而死。

他的一个师弟,叶向高另一个徒弟就卷进去,一个文官提刀上战场杀敌,死了还背负骂名,可想而知其中的水有多深。

本以为鲁衍孟真的死了,没想到还活着。成基命抚须猜测,恐怕很多人会睡不着觉。朝中的争斗在他看来只是一朝一时一代人的争斗,早晚会平息。

鲁衍孟引发的争斗,可能会造成士林分裂,造成南北对立,新旧学说的再次交锋。学说上的交锋,是动摇根基的。

甚至,鲁衍孟赢了,儒教里面供奉的至圣孔子,也会换个圣人!

朱延平莫名其妙拜了一个师傅,只认为自己又多了个靠山,也就去丁院找那个孙伯雅听课,听称呼伯雅应该是字。

第78章 孙传庭的兵法

双鹤书院分为五院,甲院是专攻科考的主力班子,这里的都是东林嫡系子弟;乙院素质相对于甲院差一些,参杂了旁门子弟;丙院则是乙院的补充,这里允许旁听,但要经过考核才允许进去。

丁院就简单了,就是杂学院,气氛最为宽松,什么人都能来这里讲课,什么人也都可以来听。最后一个就是蒙学院,负责启蒙教育,很多人家送子侄过来学个几百字,再去丁院学些记账手艺,也就足用了。

书院是李三才私人设立的,没有朝廷或地方的教育拨款,所缺金额都是商人士绅‘仰慕’而捐献的钱财。所以整个书院,学生所需的教学材料和纸张笔墨由自己负责,教育方面是免费的。

往日密集的丁院,今日人少了不少,只有二百多人静坐在走廊凉台下听讲,不时还有士子悄悄离去,因为孙传庭的讲课内容,对他们来说太枯燥乏味。

还以为孙传庭会讲解三十六计或种种兵法计策,结果孙传庭没讲这些动脑子的事情,上来就讲什么是军队,讲怎么练兵。

讲台凉亭上,孙传庭盘坐着,面前小木几上摆着香炉升起袅袅青烟,还有水果、糕点、茶水等等。

“兵源是练兵的首要,性格淳朴,能吃苦,身子健壮的兵员就是好兵,太过机灵的不成,他们心思不纯,遇战则杂念充斥脑海。往往这类人会败坏军纪率先溃逃,进而导致军心士气低迷,全军畏战。”

“武毅戚公所著《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已说的很明白,老夫也就不再赘言。只再强调一点,那就兵员军士的待遇。国朝之初卫所军战无不胜,除了名将骁勇善战之外,军士后顾无忧,也是不可忽视的一点。”

朱延平左手按着戚刀刀柄,阔步而入,目光环视找到阎应元等人,放轻脚步走过去,不断有听不下去的士子离去,从朱延平身边经过。

讲台上孙传庭只是看了一眼朱延平,朱延平盘坐在地对他拱手,孙传庭也只是点点头,低头饮一口茶水,慢悠悠继xù

说:“人人都是父母一口饭一口水养大的,不能因为他是兵,就恣意驱使。为将,要有父母心,待军士如手足子侄,军士自然会舍命相报。”

坑了坑,孙传庭讲不下去了,这一坑,又有一伙士子互看一眼,摇摇头失望走了。

他不知dào

该怎么讲,现在军中情况让他绝望,真zhèng

的绝望。连军士的温饱都无法保证,还谈什么对军士如子侄一般?

朱延平解下戚刀横在膝上,听着也是低下头,这军队已经完了,如果不是大笔的银子撑出来的数量威慑着内外,这个国家早乱了。

孙传庭话题一转,谈到了战术上,说:“凡交战,我军过于依仗火器,而火器良莠不齐,无法造成预期的伤害。军士又因火器盛行而忽视甲胄,故而少了短兵接战的训liàn

与勇气,导致辽军远战杀不得敌人,近战又无力杀敌,自然一溃再溃,失土千里,丧师前后几近四十万。”

“浑河血战,浙军鸳鸯阵杀敌、战损比率远不如南方显著。可见走披甲近战的路子,在辽阔的北方是不行的。所以辽镇编练车营,攻防一体,依靠稠密火炮击敌于车阵之外,野战、攻坚样样不俗,而行军更是轻快,足以与建奴相抗。”

这一点朱延平不认可,抬起头,拱手扬声道:“孙先生,学生是苏州镇海卫朱延平。对先生推崇车营火炮心有不服,浑河血战之败依学生看来,非是浙军无力,而是诸军配合不当,才有此失。”

终于有个提问题的了,孙传庭孤零零讲着都不知dào

讲什么,严肃的面容挤出笑容问:“确实是诸军配合配合不当,那你的意思又是什么?”

“学生无别的意思,建奴贫瘠之地尚能凑集重甲军士,我大明人力、物资充足。建奴有六万甲士,我大明就能有十二万甲士。以坚攻坚,以伤换伤,足以耗死建奴。”

“你倒是有锐气,可去哪招募悍不畏死的军士?全军各部,都熟悉了火器,谁能放下火器,有勇气拿着刀枪与建奴肉搏拼命?难,实在是难。而且,军中火器如今正处于一个关卡,若能渡过,则甲士、骑卒将会失去用武之地。”

孙传庭端着茶碗饮一口,继xù

说:“车营战术,是武毅戚公所编练。是专门为克制塞外鞑骑、适应北方辽阔地形所设计。此次辽镇若能练成车营,建奴不足为惧!”

摇头,朱延平道:“孙先生,鸳鸯战阵是武毅戚公所创,也只有武毅戚公能让鸳鸯战阵发挥无穷威力。同样的道理,车营战术也只有武毅戚公能运用自如,后人恐难效仿。而且,车营自编练后,就无实战,缺少经验可循。后人效仿,虽有兵书在手,无异于盲人摸象。因此,学生对辽镇车营,不抱希望。除非,武毅戚公再世。”

朱延平见孙传庭脸色一如既往的严肃,心里确实有些怕,继xù

说:“学生认为一支军队,不论火器发展到何种地步,都要有短刀相接的勇气和相关的训liàn

。保家卫国的,始终是将士们的血肉之躯和一腔报国热血。火器,不能过于依靠。”

孙传庭是车营战术的铁杆信徒,和大多数领兵文官将领一样,崇尚的就是大威力、远射程的火炮。

他对朱延平的反驳也不搭理,让打起精神要听辩论的士子们失望了,而是问:“你这话有些道理,可你知dào

,武毅戚公为何能百战百胜?”

“略知一二,军纪为先,赏罚公明;选贤任能,上下一心。军械优良,粮饷充足;凡有军功,必有重赏。”

孙传庭脸色不变,还是那副严肃,带着一丝悲伤问:“这四条,你能达到?”

朱延平摇头,回答了一个字:“难。”

点点头,孙传庭道:“这就是根由,人人都想练一支陷阵锐士。可有钱的不练兵,没钱的想练也无充足粮饷。东江镇的毛帅,就是鲜明的例子。”

“车营没了火药,那什么都不是,辽镇有再多的车营,朝廷也能指挥如臂。而甲士,有粮饷即能作战,练一支精锐甲兵,比训liàn

车营还要危险,我的意思,你可懂了?”

朱延平干咽一口唾沫,没想到练兵这件事,里面的水这么深,点点头,拱手道:“小子狂妄,失礼了。”

孙传庭也只是一叹,徐光启在河南练过新军,练到一半因为朝中动荡而丢官,去写什么《农政全书》,这支军队也在山东平叛时,和闻香教叛军交战打光了。

东林的李邦华两年前在天津镇练兵,练到一半也调到其他地方去了,登莱巡抚袁可立也在练兵,估计也待不了多长时间。

数来数去,只有女将秦良玉麾下的石柱土司白杆兵,四川巡抚朱燮元手下新编的屯军最有战斗力,这两支部队都是纯近战,还都是山地兵。

秦良玉的丈夫马千乘是石柱土司,土司是父死子继,儿子小就由妻子管理领内政务军事,白杆兵就是秦良玉的私军。

朱燮元指挥秦良玉将叛乱的永宁土司奢崇明打跑,占了永宁这块奢家耕耘千年的肥沃土地,因为天高皇帝远搞了个和卫所军制一模一样的屯军,这也是私军!

如果不是四川太远,旁边贵州又有安邦彦的十几万叛军,朱燮元休想弄出一支嫡系部队!

说的可笑一点,地方督抚有心练兵的,也不敢练,可能练到一半就要丢官。运气好换个位置,运气不好就是卷铺盖回家。

宣大总督崔景荣,万历十一年的进士,资历那么老的人,编练了一支跳荡铁骑替换亲卫标营,结果最近要调到中枢担任兵部侍郎,断绝其掌控嫡系部队的机会。

文官可以带兵,但不能拥有亲自训liàn

出来的嫡系部队,必须要借助武将这一层关系。对自己人都这么防范,更别说是寻常武人。

朝中党争严重不假,可始终防着地方文武编练军队,这一点关系到朝廷中枢的掌控力,挺有默契的。当了两年的兵部主事,孙传庭对这些事情看的很清楚。

沉默了一会,孙传庭又开讲,讲的是他的用兵心得,他虽然没有实jì

带过兵,可他在兵部主事的位置上,看多了战争档案,自然有自己的心得。

他讲的是如何打击敌方的军心,提出骚扰、伏兵这两样,彻底的奇兵作战战术,不讲堂堂正正的正战战术。

这时候进来一名头戴凤翅盔,身披镀银鱼鳞甲外罩大红戎袍,挂靛青虎纹披风的英武青年,身形高硕,找了个贴近讲台的位置坐下,抱拳,声音嘶哑:“听闻孙主事在此讲解,杨某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杨参将不必多礼,多一个,少一个,于孙某没甚区别。”

孙传庭语气淡漠,说罢继xù

讲自己的心得,想到什么说什么。

就连喜好兵事的阎应元都听不下去了,要不是朱延平坐在一旁,他早和不耐烦的朋友们一起走了。

朱延平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杨参将,侧头低声询问:“贤弟,那是何人?”

“他是左都督,延绥镇总兵杨肇基三子杨御藩,现在官居蓟镇分守副总兵,通州协守参将。年十八,自幼随军,是山东兖州府沂州卫世袭指挥佥事,世代将门。”

大明以左为尊,五军都督府中,左都督的地位高于右都督。地方三司,布政使司里左参政也就比右参政高,中枢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才是真zhèng

的老大;六部里,左侍郎比右侍郎高半级。

阎应元又补充道:“其十一世先祖杨秀是太祖高皇帝麾下猛将,生擒张士诚。杨参将年十五,就披甲上阵,勇力、胆略威震山东。”

“随其父平定香贼后受封曹州守备,有悍匪黄步云为祸地方,聚散无常。杨将军率家丁二十余骑夜袭贼寨,击斩百人,甚是不凡。”

朱延平有些诧异,道:“贤弟倒是消息灵通。”

笑笑,阎应元回答:“我与杨参将也算相熟,兄长若问旁的人咱兴许说不上,杨参将哪里倒是门清。”

那边,杨御藩听着孙传庭的讲解,摘下凤翅盔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脑袋。孙传庭讲的东西,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看着不着调,也只有有军事经验的人能听懂。

孙传庭的军事思想,也和他此时讲解的方式一样,正在拼合孕育,他的带兵观念,正在孕育成型。

第79章 家宴

孙伯雅是谁,朱延平一点印象都无,讲课完毕后,孙伯雅受杨御藩邀请去军中检阅,朱延平还想认识认识也就作罢,跟着阎应元一行人也就准bèi

出去吃顿饭,相互好好认识认识。

山门前陈子龙二人也带了一帮小不点等着,总共五个人,看相貌衣着似乎是五兄弟,最大的与陈子龙差不多,最小的与顾炎武差不多,五兄弟最大的特征就是一双大眼睛。

见朱延平与阎应元在中,被一伙通州学子簇拥着,这五兄弟望着朱延平有些因仰慕而产生的激动。他们崇拜张薄,也崇拜动手能力强,有气节的人。

陈子龙二人上前拱手,口称兄长,顾炎武争着介shào

这五兄弟,道:“兄长,这位是杭州余姚人黄宗羲。”

年长的黄宗羲拱手,抬头面容洋溢着笑容:“朱将军英名盖江东,小弟久仰了。”

阎应元一伙人只知dào

有个打虎的英武青年,准确来说是少年,朱延平还未冠礼,但已经立世立业扬名。并不知dào

朱延平在江南一地的名望,有张薄在士林扬名,背地里杨衰也推了一把,小公爷那边也在南京勋戚圈子多次提点。

三个上层人物的推动,朱延平戴孝应征,夜杀太仓盗女案案犯,精通火器、单人挑杀恶虎、为气节挂印离职的种种美名,传的飞快,就连京师消息灵通之人都已知dào



黄家五兄弟,就是黄尊素的儿子,身为御史,黄尊素已经拿到了朱延平的材料,正要担当先锋弹劾锦衣千户杨衰在太仓跋扈,逼退国之将才一事。

阎应元等人不知dào

那么多,他们只知dào

黄家五兄弟是丙院的核心,在丙院就读一帮东林子弟中,这五人身份最高。

其他的东林子弟,陈子龙、顾炎武还看不上,更别说他们这些丁院旁听的非东林子弟,顿时就与朱延平有了一种生疏感。

甚至连黄家五兄弟,也是因为交谈后看起来很崇拜朱延平的样子,让陈子龙和顾炎武第一时间认可了对方,而起彼此岁数差不多,就领着来了。

“过誉了,当时也是职责所在。”

朱延平对五兄弟一一行礼拱手,这兄弟名字倒也有意思,老大宗羲、宗炎、宗燧、宗辕、宗彝一路排下去,名字里的意思都是以上古大贤为宗,有效而学习的意思。

看到黄家五兄弟,阎应元等人自然知dào

陈子龙、顾炎武身份与他们不一样,而这伙人明显以朱延平为长,更有些推崇的意思。于是,心里就有了些别扭。

在双鹤书院就读,自然是想加入东林,可他们岁数还小,经lì

的不多,还有一腔热血也有自己的气节。加入东林希望的是让东林人看中才华气节,进而收为弟子,而不是折节攀附东林的子弟。

他们沉默,话语权自然而然的就转到了陈子龙、顾炎武、黄宗羲等人手上,笑谈着出山门,朱延平左侧是笑谈的东林丙院,右侧是寡言少语的丁院旁听。

双鹤书院山门前,此时摆了两排地摊,一排专卖吃喝,一排专卖书籍、文房四宝。还有流动的小贩,肩上背着书箱逢人就掏出书一晃封面或彩绘插图,遇到感兴趣的顾客就到一旁隐密处交yì

,卖的是什么书籍自然是不用说的。

唇红齿白的李秀策拉了拉阎应元,眼眸之中满是委屈。他们请朱延平吃饭,地点就是山门前的小摊,可看到黄家五兄弟,这小摊里的小吃,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毕竟是第一次认识,再有黄宗羲五兄弟,就不能寒酸了。

阎应元正要应答,苏成领着四名白袍,身披鱼鳞甲的家丁上前拱手行礼,道:“家主,杏妹子与寇姑娘做了饭菜,请家主早早归宅。”

看到五人披甲,陈子龙二人不觉怪异,黄宗羲兄弟不快,这是双鹤书院的山门前;阎应元一伙人也是心里一惊,这朱延平有这么多披甲家丁,想来绝对是一方将门出身。难怪能与孙传庭辩论,还是那种不胜不败的辩论。

朱延平察觉到四周士子目光不善,还好苏成几个人没挎刀,沉声道:“书院清净之地,下回莫再披甲。”

可苏成有啥办法?他们最体面的衣着就是这套鱼鳞甲,来这里就怕给朱延平丢了颜面。苏成也察觉到四周情况不对,正色肃容拱手:“遵命。”

朱延平转身对阎应元拱手:“家里人做了饭菜,不如朱某强行做个东道,如何?”

李秀策推推阎应元,阎应元没反应,李秀策就笑着说:“如此甚好,改日再请朱兄。”

朱延平点点头,察觉到阎应元神色不对,笑着轻轻拍拍他肩膀,待阎应元点头,转身又对黄宗羲兄弟拱手:“诸位贤弟,苏杭一家,不妨尝尝家乡饭菜,可好?”

黄宗羲拱手俯身,笑道:“苏杭一家,兄长此言大善。”

苏成等人在前开路,这张家湾确实有些拥挤。

从外院而入,这里已经挂上了鲁衍孟之前所书的牌匾,黄宗羲、阎应元等人书生毛病犯了,驻步停留仰头品鉴,连呼好字,黄宗羲更是说:“这字,有念台先生风范,可是兄长手笔?”

念台是士林大儒刘宗周的号,刘宗周是士林三大儒,两年前弹劾魏忠贤和奉圣夫人客氏,已经回浙江绍兴府山阴县老家讲学去了。

“此乃家师鲁先生所赠,请。”

南院中,猜测朱延平会带同学回来,一个个家丁都披着甲,分成两队演练鸳鸯战阵,这伙人争气,见了朱延平欲要行礼,朱延平只是摆手,说了声:“继xù

操练。”

“遵命。”

让没见过鸳鸯阵的一帮人看的有些过瘾,朱延平也跟着驻步,道:“场地不甚宽阔,寻个日子到郊外演练,到时请诸位贤弟同观。”

阎应元和黄宗羲应下,恋恋不舍离开南院,来到中院。

朱延平邀请一伙人在自己的正房吃饭,正堂里两只睁眼不久的小老虎迈着碎碎小步追逐,不时跌倒,或扑在一起。

看到两只猫大小憨憨的小虎,一伙人相顾无言。李秀策更是捂住了嘴,瞪大眼眸。

阿九背着两口剑跟着阿杏进来,两手各提着两壶热水,朱延平起身接过阿杏端着的木盘,笑说:“我来。”

“好。”

阿杏苍白的脸蛋展露微笑,穿着朱延平买给她的衣服,额头绑着孝带,对在座的诸人行礼,众人还礼并无言语交流。

看样子是朱延平的家眷,这种家宴请家眷上堂也不是不可以,除非大家都是亲密人。

取了一罐甲等乌龙茶后,朱延平为众人冲泡,顾炎武过来帮忙。只是两只小老虎似乎饿了,过来撕咬抓扑朱延平的裤腿。

朱延平一边冲茶,抬起一腿踩住一只虎推翻,轻轻揉着老虎腹部,小老虎四肢伸展,静静享shòu

朱延平的另类按摩。

阎应元有些看不下去了,扭过头去,那是老虎,不是猫狗啊!

黄宗羲五兄弟,双目绽放光彩看着小老虎,只是家教甚严,没有离座。

上好茶,朱延平坐在阿杏旁边问:“没喂吃的?”

“喂了,它们饿的快。”

两只老虎就在大圆桌下面乱跑着,不时咬咬这个的腿,胆大的学着朱延平拨弄两只虎,胆小的将腿脚缩起。

春梅和祝家的女眷端着木盘上菜,朱延平环视左右,道:“让诸位贤弟笑话了,昨日初来通州,有些简陋。来尝尝福建乌龙茶,此物甚是难得。”

黄宗羲饮一口回味,道:“兄长也是爱茶之人,小弟最爱还是西湖龙井。”

阎应元则说:“仙品难得,兄长好志趣。”

其余人端茶小饮,朱延平拨着茶水,笑说:“世有百余茶,以十大名茶最为出众。但众口难调,犹如人心所向各有不同。难的是坚持如一,难的也是改变初衷所爱,我就喜欢这乌龙。也喜欢让不爱茶的人爱茶,喜欢茶的与我同道。”

端起茶碗,道:“茶喝久了会上瘾,一会赠诸位贤弟许些,希望能与我同道而行,共饮乌龙。”

结交的意思很明显了,没听明白的只当是朱延平要送茶,福建的物产在北直隶可以说是非常难得,更何况是上等茶叶,笑着应下,拱手道谢。

黄宗羲知dào

朱延平拜了成基命为师,在东林中与他同辈是第三代,也是应下并笑说:“兄长此言强人所难,志能同道,这茶之一道可就难了。”

阎应元又细细品味,桌下脚尖逗着顽劣,精神旺盛不知疲倦的小老虎,觉得非常有意思,开玩笑说:“兄长与常人大不同,愿与兄长同道。若能赠小弟一只虎,愿鞍前马后,为兄长尾翼。”

摇头,朱延平很严肃的说:“这虎不好给,给了舍妹会放火烧了为兄寝室。”

阿杏苍白脸蛋透着红晕,甚是美丽,低下了头。其他人见了,有的感叹一声虎女……

最后一道汤送上来,寇青桐还是那副英姿打扮,头戴唐巾步入厅堂对众人颔首笑笑,众人为其绝色姿貌和风采折服,朱延平也只是点点头,也不做介shào



寇青桐坐在一旁的偏桌上,春梅将抱着的长琴铺上,寇青桐抚琴,春梅双手握着一支长箫伴奏。

琴箫相伴,又是自幼合zuò

,声律相配,调律柔平。

见朱延平家中还有绝色歌姬,来做客的这些人都非常的诧异。

桌上饭菜以凉菜、素菜居多,主食则是米饭,对米饭来说,是黄家兄弟的主食,通州的地位与太仓相似,阎应元等人也习惯吃米饭。

只是这米,可是朱延平从官仓偷盗的贡米,粒粒饱满圆润,透着光彩吃着爽口香甜,对朱延平的身价更是抬高了一个台阶。

这只是朱延平的平常家宴,就有如此丰盛,阎应元再次感叹,这南人就是多金奢靡。

黄家兄弟知dào

朱延平起于微末,猜测这种好米朱延平也没有多少,不过还是感叹,这朱延平会来钱。

东林人家,谁家没钱?来钱的路子多了去,就看能不能把握住。

第80章 李园图纸

饭局吃罢,朱延平等人闲聊,朱延平有意引导,让阎应元和黄宗羲把持话柄,说着双鹤书院内发生的趣闻。

阿九背剑而入,他知dào

这些读书人的规矩,分别行礼,道:“老爷,先生下午将至。”

笑吟吟饮茶的朱延平听了,放下茶碗道:“知dào

了,我会等候先生。”

没多久,陈雄进来,拱手道:“老爷,李公子下贴,似有要事。”

黄宗羲也觉得快到时候了,拱手道:“兄长见谅,家父傍晚前要返京,我们父子聚少散多,先行告退。”

见朱延平挺忙的,黄家兄弟也告辞,自己一行人不能做了恶客,阎应元也说:“今日与兄阔谈,甚是畅快,改日在与兄长讨教。”

朱延平也是拱手:“近来寻个日子,一同踏青。这几日有些俗事,书院那头可能去不了,到时为兄托陈、顾二位贤弟转告。”

“尊兄长的意思,不敢推脱。”

黄宗羲应下,那边阎应元也应下,说:“兄长定个日子,小弟等人可为向导。”

朱延平起身,道:“诸位贤弟稍待。”

转身进了寝室,阿杏笑着对诸人颔首,起身相随而去。

其他人静坐,知dào

朱延平是去拿茶,李秀策正好坐在面对寝室的位置,之前没有张望,现在张望看到了朱延平的鎏金山文对襟连身甲,干咽了一口唾沫。

这种甲,历年积攒下来,京师的将门所能拥有的,恐怕也不到一百领。当然,那些纸糊的山文甲不算数,也不知里面那是个纸糊的摆设,还是真家伙。

一人一两乌龙茶,黄家兄弟自觉占了大便宜,有些不好意思,送黄宗羲等人出门,黄宗羲临走道:“小弟那里也有些好茶,明日托顾贤弟送来。”

“好说,互通有无,如此大善。”

朱延平三人折身返回,他问:“二位贤弟,观诸人如何?”

陈子龙回答道:“年幼,看不出什么才情。不过黄宗羲是个决然人,与顾贤弟类似,有尚武气概。阎应元类同兄长,是个沉稳人,少书院子弟之浮夸。”

顾炎武想了想,他只注意了同龄几个岁数小的,说:“兄长,小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李秀策姿颜甚美,美的不敢结交。”

呵呵一笑,手搭在顾炎武肩上,朱延平道:“我也怕呀,为兄喜欢的是女子,对那李秀策也是难忍生出倾慕之心。还以为是女子装扮,可其又有喉结轮廓,当真妖孽。”

顾炎武连连点头,笑说:“兄长是怕爱慕,而不爱女子?”

陈子龙忍着笑,板着脸说:“兄长多虑了,魏安厘王能宠龙阳君,也有美貌妻妾。”

魏安厘王就是魏公子无忌的兄长,临死毒杀了公子无忌。

朱延平一副恍然,双臂搭在两人肩上,嘿嘿笑道:“就听陈贤弟的,不过我也爱慕你二人多些,不如今夜同塌而眠?”

“莫要唬人,兄长愿意,那小弟奉陪!”

红着脸,顾炎武豁出去了。

朱延平挑挑眉毛:“呃……你赢了。”

陈子龙摇头笑笑,道:“兄长有客,我二人稍稍午休就去书院,就不叨扰了。”

两人与朱延平一样,住在后院,北院是里院,住的是朱延平的两位家眷,南院就是彻底的外院。

这两人又不认识李渐凉,李渐凉就在后院正屋来寻朱延平。

朱延平已备好小菜酒水,李渐凉一来,两人就在寝室炕边,手抓了一截肉条塞嘴里嚼嚼,同时脱靴,上炕后拿起筷子才说:“真要潜入李园?”

朱延平躺在炕上,侧脸看一眼,道:“不去能成?你要投名状,我也想飞黄腾达,又能手刃****,何乐而不为?”

“成,你小子有种,不像个南人叽叽歪歪。”

李渐凉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白纸抛给朱延平,接住抽开,朱延平一骨碌起身将李三才宅院图纸铺在炕上,看了一眼道:“呵,真够大的。”

“当年万历爷给福王的王府也就十万两造价,老贼的李园不如王府面积大,可更胜精巧。据说,造价当初,就在十万两左右,算上种种收藏,约在二十万两上下。”

说着摇摇头,李渐凉道:“我家里那宅子,才两万两,还是嘉靖爷赐的。这人和人,比不得。”

见朱延平不答话,李渐凉饮一口酒,有些诧异:“你看得懂这玩意儿?”

“地图而已,又不是仙术秘籍。”

这份建筑构造图确实精准,朱延平的现在的住所可以说是东西分外中内三院,内院有有南北两个偏院,北院这个里院与中院之间就是仓库。再北边,就是立禅庵这个尼姑庙的一片杏园。

而李三才的宅院被称为李园,是个园子,即游园的意思。

是一片密集的小院落为何组成的,青石青砖砌造,所有院落都是单独的,这样就不违礼制,只是外围相连,前后各有两座门,将所有的小院落封起来,成了一个更大的院子。

这就是李园,地方大族也是如此建造,宗族群居,利于防守,也能聚族里人心。

李三才的宅子在最里面,里面又层层划分,还有挖开的池塘,挖出的土石堆砌的假山,十分的精致。

这份建筑图纸是临时描摹新造的,外围院墙的厚度、高度一一标明,十分的精确。按道理,里面的墙会更高更厚。里面还有两座藏书石塔,各高五层。

却标注了两个字,哨塔。

还有一座小小的司鼓楼,作用不用说,也是警戒性质的建筑。

看了看,朱延平问:“怎么不标注守卫力量?”

“你是潜入,知dào

这些做什么?惊动一个,和惊动一百没区别。”

李渐凉毫无贵戚风度吃喝着,继xù

说:“老贼盛名在外,谁敢打他的主意?也不瞒你,他的外围卫士是由厂卫负责的,不过别指望这些人帮你。厂卫内部还在一步步梳理中,这些人不知dào

为好。不过你若事败,这些卫士对你出手,杀了就是。”

朱延平皱眉,万一失手真能杀了厂卫的人,还不会被追究,追问:“当真?”

“嗯,这些人死了些,更能洗清厂卫嫌疑。实jì

上没有杀老贼必要,他们自己内讧了,老贼想要重出江湖整顿人心。现在的朝廷,谁都不愿意老贼进入中枢继xù

呼风唤雨。所以我们杀不了,老贼会去南京的路上病死。若撑到南京,也没什么大不了。”

李渐凉想要这个投名状,可又真心的不想染血。作为皇戚,世代与功勋世家联姻,什么经验没有?他家只是一时被魏忠贤抓住了马脚,大不了撕破脸皮,让老魏把家丑抖出来罢了。

李三才是真的死定了,第一是南下的路途,老朽的身子骨受不了;而此时掌控朝廷和朝野主流舆论的是东林,他堂堂东林领袖,站出来要当个官,如果被自己人排挤赶到南边去,心理上的打击,期待与现实落差,会让李三才全部的心气消沉。

身心双重打击,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来说,是致命的。

朱延平又有些想不明白,追问:“东林再内讧,也不至于将李三才赶走。这事,实在是有些令朱某想不通。”

李三才是领袖,多少要给面子。哪怕再内讧,也该保留上下的颜面,现在表现出自己内讧,不是给外人鼓劲,泄底层、士林的锐气?

笑笑,笑的不屑,李渐凉说:“天启元年崔呈秀担当两淮盐运总督,改革纲盐法,收盐税二百四十万两,这是国朝至今最高的一年。随后高攀龙弹劾崔呈秀贪污,要秉持国法,杀崔呈秀肃正纲纪。”

说着,低头吃一口鱼慢慢吐刺,凉了会儿朱延平,不见朱延平追问,自觉有些无趣又说:“老崔那个心寒呐,他为国朝盐税得罪了上上下下所有人,朝野皆敌。却要遭杀身之祸,他不服,正式拜到老魏门下。然后李三才下去当了一年盐运总督,收了百万两出头。你说,国朝艰难到了此般地步,谁敢让他来执掌户部?”

至于李三才再次退休,收了百万两,他还有意思继xù

当官?

“首辅叶向高、左都御史左光斗这些人又不傻,船沉了,他们这些船头掌舵的能有好下场?这伙人虽闹内讧,也是连起手反对李三才入中枢,老贼到了中枢,谁能制住?”

朝廷里的官帽子就那么些,朝中东林大佬各派争位置都争得面红耳赤。李三才这个领袖一回朝堂,李三才门下的子弟自然要抢夺更多更加紧要的位置。

“所以说,没人愿意让老贼回中枢,除了老贼与其子弟。这事魏公不出手,东林也会想法子弄倒老贼。可他们不方便出手,于是老魏出手了,这事东林欠老魏一个人情。”

朱延平听了默然,李渐凉的注视下,朱延平轻呼一口气:“文官不知足,人性本贪。圣人教化,都读到了狗身上。”

李渐凉笑了:“说的你好象不是文人似的?天下乌鸦一般黑,下回有来钱的路子,给哥哥说一声,一起发财可好?”

“我虽爱财,可知报国大义。和光同尘,为的也只是增强战力,将来好为国出力。”

朱延平说着,将图纸卷好:“我求的就是问心无愧,问心无愧,才能活的踏实,死的安心。”

“你们读书人就是会说话,黑的能说白的。事情就这样了,该怎么做是你的事情,我先回京,具体动手时机,会有陈雄转告。”

“成,那就不送了。”

下炕穿着靴子,饮了点酒,李渐凉看见两只虎纹壮实的小猫追逐的进来,笑说:“你这猫有意思,画上去的?”

“嗯,近来闲的无趣,就画了画,手艺如何?”

李渐凉回头,透着酒红的脸蛋点点:“挺好的,猛一看还真像。”

第81章 形势

朱延平最大的优势,就是他在暗处,这也是他最大的劣势。一旦厂卫这边走漏消息,他绝对会死的很惨,天下无立锥之地。

所以,要么安安静静混日子,让厂卫想不起自己这号人。再要么,就是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博得老魏的欣赏。有了更大的价值,厂卫那边也就安稳多了。

可他展现出来的武力,是厂卫所需yào

的,他不认为自己能安安静静混日子。与其被迫,不如主动找机会,当个疯狗。

鲁衍孟来了,一副边兵打扮,褐红色的粗布战袍,戴着红缨范阳笠,腰间挎着战刀。

“先生?”

朱延平在门口迎接,鲁衍孟摇摇头,直入院中,朱延平给了个眼色,四周闲坐的家丁纷纷起身,拿起兵刃散开警戒。

寝室中,鲁衍孟摘了范阳笠放桌上,看了眼朱延平的鎏金山文甲,露出笑容道:“刚从京里回来,我现在是随宣大总督崔景荣入京的卫士,这回是来这边采买。”

“崔景荣?”

朱延平给鲁衍孟倒茶,他的情况有阿九在身边,估计鲁衍孟也知dào

,就直截了当问:“先生,学生如今的路子对不对?”

“路子不对,我怎么会帮你入东林?如今,京里各派都在拉人手,不出三月,就能分出胜负。”鲁衍孟一口饮尽茶水,抿抿嘴,道:“好茶,哪捞的?”

提着茶壶继xù

添水,朱延平回答:“陈知州送的,捞了不少。”

再饮一杯解渴,鲁衍孟出一口气道:“唉……朝中动荡,地方官都如此急迫,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事情已经拖不下去了。你的事情我已洞悉,给你说说京中形势。”

朱延平坐好,鲁衍孟道:“如今南京兵部尚书是东林的人,北京兵部尚书是赵彦,也是东林的人,东林已经执掌了两大本兵,天下兵马大权。辽镇如今是九边首镇,兵马雄健足有十万余,并掌握山海关,督师孙承宗,这是东林最大的底气,此时唯一的底气。”

“右佥都御史李邦华大前年整顿京中三大营,这才三年京营又废了,现在东林人又忙着调李邦华担任天津巡抚。登莱巡抚是袁可立,也是东林元老。京师东北有孙承宗,东南有袁可立。”

京营就是全火器化的神机营、各省轮值入京宿卫的班军、三千骑营。

担心朱延平了解的不清楚,鲁衍孟掏出一卷简陋的地图,上面已经标示清楚,他指着说:“如今朝中争的只有三处,辽东、山东的兵马都已根深蒂固,也不能动。魏忠贤要争蓟镇兵马,用蓟镇阻挡辽镇兵锋;争天津镇以挡山东北上兵马。而京营兵马虽有十万之众,武备松懈,空饷过半不值一提。而且除了神机营能为魏忠贤一用外,各省班军在东林控zhì

中,三千骑营归勋戚,暂时平衡。”

“所以魏忠贤要争宣大军,有宣大军支持,他才有底气与东林对抗,以达到各方平衡。否则逼急了,东林调边军入京自保,恐怕到时东林控zhì

不住边军,导致董卓之祸再起。”

鲁衍孟也是心惊,他没想到情况到了争兵马支持掰腕子的时候,这种时候最为危险,搞不好就是一场大乱。

苦惯了的边军入京,别想这伙人还能心平气和。太祖有祖训,边兵不能入京,就连寻常县城都不许边兵入驻,可一旦兵马开过来,谁还能挡得住?

朱延平手上又没军队,这种事和他没关系,可鲁衍孟似乎卷进去了,就问:“先生,宣大崔总督是个什么意思?”

“他是个直臣,他只听兵部调令。”

鲁衍孟脸色严肃,道:“我已和魏忠贤见了一面,我帮他拉拢崔景荣,他帮我搞兵部尚书赵彦。崔景荣很为难,他只听兵部调令。我只能做这么多,能不能争到兵部,就看魏忠贤手段。可争取到兵部,他控zhì

不住内阁,也无法对崔景荣下令。”

“这已经很不错了,崔景荣愿意听调令,总比不听的好。我今夜还京,继xù

劝崔景荣,只要这人表示不会听东林调令,那他听不听魏忠贤调遣,都是没区别的了。毕竟,给魏忠贤十个胆子,他也不会调边兵入京。”

朱延平有些想不通这其中有什么区别,不反对就是支持?

鲁衍孟继xù

说:“你要杀李三才,那就杀了。蓟镇这边,如果最后控zhì

不住,魏忠贤会断然处置,到时候你的机会就来了。”

“尤其是通州,储存着无数物资,绝不能落到东林手中。你的家丁,能有多少战力?”

朱延平干咽一口唾沫,看样子鲁衍孟都有让他刺杀军将的意思,不久杀了一头虎,有必要这么看重他?

可别忘了他的其他战绩,阵斩袭营的乱军,又单人斩杀了白家大虎、二虎,他的一切在老魏眼中,都是赤条条的。

朱延平也饮一口茶,艰难问:“真到了这一步?”

鲁衍孟沉默片刻,道:“到了,也不至于。东林内部起了纷争,现在朝中就魏忠贤手里还有着一批官帽子。不打倒魏忠贤瓜分这些官帽子,东林就会自相残杀。只要撑到科举,就疼腾出很多的空位置安抚人心。到时候,他们才能从容梳理内部。”

“与其自相残杀给外人机会,他们现在间隙不深,还有合起来的必要。等打倒老魏,再斗不迟。”

“毕竟,东林人奋斗了大半辈子,无数的伙伴倒在了路上,现在谁都想拿到自己的拼命钱。李三才也镇不住,各派都想着取得优势当下一任领袖,人心就是如此。叶向高、左光斗、高攀龙、赵南星这四人都忍不住了,更别说心浮气躁的下面人。”

“魏忠贤为了活命,必须要和他们斗。现在各方争取兵权,他为的就是达到均势,东林则想的就是优势,欲图一举摧毁阉党。”

朱延平听了,怎么感觉有些怪,老实说:“我的家丁战力能抵百人,如果对方早有准bèi

,那就无效了。如果再有一批战马,可以发挥出更强的战力。”

鲁衍孟点点头,问:“还有什么需yào

的?魏忠贤那边到处急着找朋友,你是我的学生,你要的,他会尽可能满足。他这个人,还是挺慷慨的。”

“学生在张家湾码头见了不少辽地难民当苦力,其中多有逃散军士,如果有钱,有地方安置,再有兵甲,学生半月内能召集二百家丁。”

想了想,朱延平继xù

说:“如果时间来得及,学生能从太仓再调二百人上来。”

听了一笑,鲁衍孟道:“那是吃皇粮的,你离职后,还调的动?”

“怎么调不动?二百镇海军士,学生招手,就能上京。”

朱延平有这个信心,娄江军营选出二百全副武装的军士不是问题,北上的粮饷、路引,陈如松会给他解决。至于刘文静那边,这是给魏忠贤出力,他敢阻拦?

“你倒是能耐了,镇海军老魏另有任用,你一口气抽调骨干上来,镇海军也就没什么前途了。这是杀鸡取卵得不偿失,目光要远一点。我在大兴县还有个庄园,那边梳理干净后我派人给你送来书契,你用来安置家丁家眷,也可以操训家丁。”

鲁衍孟也有些诧异自己这个学生拉人的手段,他见了魏忠贤,才发xiàn

这个混混出身的大太监,最擅长的就是拉同伙。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用来形容拉同伙,那就是礼节下士。

党争,各党领袖最擅长就是交朋友,拉同伙,拉来拉去,就拉出一票人。

他和魏忠贤靠上,京畿一带的产业也就能慢慢收回来,他那个弟弟连个话都不敢放,这就是他的底气。准确来说,是他弟弟背后的人不敢声张,他可怜的弟弟只是一个傀儡。他不出手夺取,这些产业会被他们兄弟的娘家给蚕食。

他们兄弟的娘家,除了有个好祖先外,就没什么好说道的了。甚至,他都怀疑他娘家都被人篡了正统血脉,玩了一招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赵氏孤儿这种戏码,先秦之时还可以相信,三国之后,就没必要相信了。

一听自己还能得到庄园,这就是一个村子的土地,还有附属的产业,朱延平两只眼睛直接就亮了。还是大兴县,大兴县就在京城城外,算是郊区。

沉吟着,鲁衍孟说:“钱粮这边,还是用咱自家的为好,等时机合适为师为你举行冠礼。到时,送你一些礼物。军械方面,魏忠贤会给你补上,马匹是个问题,崔呈秀如今管着太仆寺,我会让他给你先送来五十匹良马。余下的,崔景荣那边可以给你周转,三百匹马大概可以筹到,这个面子他要给为师。”

堂堂宣大总督,管着大同镇、宣府镇,麾下近十万宣大边军,朱延平没想到自己的老师,似乎拿崔景荣的东西,就像拿自己的一样。

随后朱延平说起刺杀李三才的事情,这事鲁衍孟不反对,李三才已经犯了众怒。

他很清楚李三才干的是什么勾当,当着东林的领袖,左手管着东林,右手结交士绅豪商,通过士绅的资助,培养寒门子弟充为自己羽翼。豪商的资助是给东林发展的,可李三才截取的过多,很多银子进了自家腰包,给东林其他各派分的少了。

现在东林把持朝堂,已经看不上李三才背后的豪商资助,自然李三才也失去了存zài

的意义。结果李三才不服气,跳出来自己找死。

一听朱延平要收买李三才的护卫青阳子,鲁衍孟听了直摇头,说:“谁都会背叛李三才,东林内汪文言不会。这青阳子是汪文言的师兄,无法收买。不过我可以将青阳子引诱出来,和他谈谈家里事。就今晚吧,你做好准bèi

。”

第82章 捂死李三才

双鹤书院,御史黄尊素临走,才抽出时间与五个儿子谈谈,听到朱延平的家丁尽数披甲,而且还有绝色歌姬,这让他心里不安。至于几个儿子嘴上不离的小老虎,在朱延平这诡异的财富面前,就不值得一提。

他明天就要弹劾杨衰,有给朱延平讨公道的意思,现在又迟疑了。

人人都有来钱的路子,可朱延平这钱来的未免有点过快。

打发了这个几个儿子,马车里黄尊素问一同回京的成基命:“靖之兄,这朱延平师承何方?”

东林人只收家系清白的人,要有才华,还要有清名,还要志同道合,还需yào

内部的推荐和保证。朱延平的师承关系不甚明了,在黄尊素看来就是一个黑户。

马车里,成基命闭着的眼睛睁开,有些疲乏道:“是圣人嫡裔子弟,其人并不知其师身份。老朽也是从叶公那里得知,提前示好而已。”

这下黄尊素放心了,并没有追问是孔孟颜曾这四家那一家收的徒弟,毕竟他和成基命不是一个派别。根据儿子们的形容看朱延平行为也不像阳明心学滴流子弟,阳明心学的嫡系做事过于严整,不会像朱延平这样。

孔孟颜曾四家清贵至极,他猜测朱延平极有可能是孔氏弟子,正宗的儒家滴流。怪不得进双鹤书院只会当个闲散旁听,怪不得会不给锦衣千户杨衰的面子。

夜,苏成端来一盘鱼肉,朱延平静静吃着,最后饮了一小杯酒算是壮行。

换上一套靛青里衣,最后穿上披上深灰色外袍,朱延平束紧头发,问:“都准bèi

好了?”

“嗯,何冲会在巷口接应,情况紧急,我们会护送阿杏妹子去京城。”

主持张家湾一带防务是杨御藩,如果朱延平被生擒,这人可能会受压迫动手擒拿朱延平的家丁、亲眷。

再次检查陈雄带来的装备,朱延平将两支匕首插入长靴,还有一双露出四指的攀岩手套,还有一副手弩。以及,一枚蜡封的毒丸。

夜色下,繁荣的张家湾处处灯火,朱延平出门登上马车。回头,对苏成拱手。

苏成拱手,重重点头。对他们兄弟来说,家丁可以有折损,自家的亲族不能受到伤害。

楼靖边驾车,车内陈雄道:“上头已临时抽调人手抓捕建奴密探,李园外围只有三五人值守。大人得手后,速来咸阳楼,卑职在这里接引大人。同时,建奴密探会朝咸阳楼逃窜。到时,大人出手击杀。”

朱延平听的皱眉,伸出两指问:“三个,还是五个?”

陈雄苦笑,一副你懂的模样:“满值是五个,若有缺哨,就是三个,也可能一个都无。地方上的人手,就是这模样,做事不会用心。”

无语,朱延平又问:“建奴密探,是真是假?”

陈雄沉默片刻,朱延平以为不方便说,结果陈雄说:“卑职也不清楚,只是抓住了许些线索,要做打草惊蛇之事。把这伙人震出来,若逃,会被弟兄们驱向咸阳楼。”

还以为就这样,陈雄又接着说:“这也是敲山震虎之计,若建奴探子隐藏不动,会出动自己兄弟伪装,勾动这些密探出来救援。若还是不动,会按照计划去咸阳楼,到时我会现身,合力擒拿就好。”

咸阳楼就在李园巷子口前,是个三岔口,卖的是陕西菜肴面点,特色菜是羊肉。

朱延平听的有些糊涂了,看情况似乎是发xiàn

了蛛丝马迹,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抓人?还要逼得那伙人直接跳出来,就问:“发xiàn

了这些探子?”

点点头,陈雄叹息道:“这伙人不好抓,表面身份是晋商伙计。如果动手,也没时间拷问,又要放掉。只有抓个现行,才有时间拷问。”

这叫个什么事?

朱延平问:“锦衣卫还怕晋商?”

“都是些小鱼,直接抓了上面的老爷们又要找茬子。今晚心虚自己蹦出来就抓,不出来就当震慑一番,放长线钓大鱼。”

彻底的无语,朱延平搓搓脸,挤出笑容:“有些失望,我觉得厂卫就该耀武扬威,说你有罪你就有罪,这才威风。”

陈雄听了一愣,愣了会儿道:“弟兄们也想威风做人,可实在是没法子。真要动手,多少人能无罪?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杨千户回来再说。”

明秀一路跟踪阿九到咸阳楼,阿九行踪多变,还是让他追上了,一路跟着进去来到二楼,看到了鲁衍孟端着酒水浅酌,背后站着朱延平的家将何冲,鲁衍孟对他露出笑容。

他想退,楼下两个熟人不怀好意手搭在他肩上,是孔有奇和秀才,不由心里发寒,目光环视,见整个二楼的顾客都是四人一座,此时都安静下来,望着他,基本上人人都是青壮,面容不善。

露出苦笑,明秀走上去拱手:“大公子安好。”

“我很好,我还想更好。我想找你师傅聊聊,去找他过来。另外,要不要我做个保证?”

“大公子有邀,家师不敢不至。”

明秀的师傅就是青阳子,青阳子的师弟汪文言是东林的智囊,手里握着一支谍报力量。也负责做一些不干净的事情,都是李三才这一方的人。

汪文言在,就没人敢动青阳子。只要李三才与青阳子在,也就没几个人敢动汪文言。

此时李园李三才内宅,李三才放下书信轻轻一叹,又一个学生拒绝了他。

人走茶凉,他还没走呢,这茶就凉了。这远离中枢久了,什么情分也就淡了。

他是个毫无疑问的成功者,奋斗一辈子,什么都有了,家族从普通卫所军户成了天下一时间的名门。

以前就连他出个门,门人子弟、仰慕的士绅豪商的马车、随从往往闭塞道路。本以为能风光一世,结果现在门可罗雀。

双鹤书院内,他都找不到纯正的东林二代子弟来讲学,还好成基命也被排挤的厉害,跑到这里来讲学。京师的首善书院,已经全面压制双鹤书院,有直追总门东林书院的趋势。

可依附官场,扎根京师浮华之地的首善书院,能有东林书院教导出来的弟子纯粹?

他和双鹤书院荣衰一体,他死,双鹤书院倒闭;双鹤书院倒闭,他也就没活着的意义了。

枯老的两指捏着一粒黑子落下,李三才又是忍不住一叹。

东林已经完了,他已经看到了东林的末路,以前有个共同的目标,还能一起共苦。现在都急着瓜分胜利果实而分赃不均,这与之前方从哲引领的诸党联盟何其相像?

非常的像,之前的诸党为了保证内部的稳定,向投靠太监头子王安的文官开刀,索取内部可供分配的资源。于是王安与他们东林人合zuò

,双方携手借着万历、泰昌两位皇帝接连驾崩,与三大案,打败了诸党联盟。

现在就是这种形势,东林要维持内部稳定,开始对魏忠贤开刀。哪怕上层人物想要保持克制,可下面人忍不住。

哪怕是叶向高这个内阁首辅,他敢挡下面进步的渠道,他就会被抛弃。这就是党争,一旦形成大势,任何人控zhì

不了。

站在这股大势面前,会被滚滚潮流淹没、碾碎。

当年方从哲将东林一举扫出朝堂后,别说诸党联盟,就连他的嫡系浙党都开始内斗。然后给了东林可趁之机,这才让东林翻盘,借浙党元老杨镐在辽东萨尔浒大败,搞的方从哲灰头土脸。

又借三大案,将方从哲搞下去,可天启皇帝不配合,让刘一燝这个强硬派,极度崇拜太祖高皇帝的家伙上台当首辅。结果刘一燝太强势,十足的保皇派,要下手裁撤都察院御史们的饭碗,遭到内外背叛,在满朝反对下黯然退休。

刘一燝认为诸党相争败坏国事,其中御史们乱咬人才是关键,让很多有心做事的官员都无法认真做事,就像让御史清流们闭嘴,只让六部来运转。

这是得罪士林所有人的差事,御史有免死金牌,没有御史当先锋,谁敢乱嚷嚷。不乱,还怎么火中取粟?于是,刘一燝滚蛋了,就连天启皇帝都保不住。

和方从哲一样,刘一燝隐居在京师的家宅里,冷眼看着东林上串下跳。等待的机会,合适的时候推一把,现在的东林就完了。

李三才知dào

,自己最后的努力,也被贪婪的人心冲击成了漫天飞舞的碎片。

东林完了,谁又会一个,是浙党还是楚党?

国力就是这么一步步内耗,加上边关战事,就是这么耗没的。

可是,谁能阻挡?

青阳子五十岁出头,仙风道骨,看着李三才憔悴枯老,只剩下一张布着斑点的脸皮,拿着一枚白子落在梧桐木水漆棋盘上,清脆作响。

他看着棋局黑白纵横,又有几个能跳出去得享大逍遥大自在?

老仆来报,拿来明秀的手书,青阳子看了看,面容平静道:“先生,时日无早,早早安歇才是。”

“近来哪能得清静?既然道长有事,这局棋,明日再续上。”

李三才吐字不清,目光浑浊无悲无喜,老仆取了一片青绸盖在棋盘上。

“那贫道先行告退。”

缓缓点头,青阳子走后在老仆的搀扶下,李三才回到暖炕上,老仆又去准bèi

粥,临睡李三才总要吃上半碗滋补身子。人老了,消化能力不如以前,一顿吃不了多少,那就多吃几顿。

脸上蒙着黑纱,朱延平身姿矫健轻敏,李园的院墙再高,也不能超出礼制所规定的高度,一丈五的高度,朱延平原地一跳就能攀上去。

外围的院落悄然翻过,一片满含花苞正要绽放的桃园被他寻到。

伏在院墙上侧耳倾听巡夜家丁的脚步声,感谢今晚的黑漆漆夜空,朱延平顺利穿过桃园,其后是池水环绕的假山园,最后就是李三才的寝居里院。

悄然无声落地,观察片刻后,朱延平背着墙角走动,来到主房屋檐下,见里面烛光明亮,弓着身子走到门前倾听,不时传来的轻咳声,并无其他杂音。

试着轻轻推推门,没有上闩,推门而入。

“宁安……”

李三才轻唤着老仆的字,朱延平循声而去,看到朱延平一袭黑衣蒙脸,李三才浑浊双目瞪圆之际,刚刚张口,就被扑上去的朱延平捂住口鼻。

“阎王问起,就说杀你者姓朱。”

见他挣扎,朱延平抬起手掌侧击李三才颅后,击晕后捂住李三才口鼻片刻,随后收拾了一下被褥和枕头上面有些乱的枕巾。

看到通体雕镂的白玉枕头,朱延平干咽一口唾沫。

随后整理一番李三才的遗容,恢复成安详的模样,他有心搜索一番李三才的书房,看能不能弄点银子或紧要资料,可偷盗绝对会被发xiàn

的,强忍着冲动,朱延平轻轻退出。

第83章 投名状完成

咸阳楼,青阳子与大徒弟明秀左右环视,见到了不少常年在李园外游荡的小贩,青阳子心里一突,以为锦衣卫和鲁衍孟勾结上了。

当初鲁衍孟家族被暗算,不能说对方太强dà

,只是一个有心,一个无备。上有山东巡抚赵彦见死不救,下有数不尽的叛军,夹在中间,谁能挡得住?

二楼,青阳子见了鲁衍孟,行礼口呼:“无量天尊。”

鲁衍孟抬眼瞟一眼,握着筷子慢悠悠吃着:“你能来,这很好。否则别怪不给李三才面子,我也要杀了你这一系。你的这个徒弟很聪明,一路上我甩掉了很多人,就他追了上来。今夜给个说法,否则明日起,我们不死不休。”

青阳子拿起筷子,见鲁衍孟神色如常不反对,夹了一块鱼放在小碟里,淋几滴醋,吃一口道:“秦地黄鲤鱼,味道不错。人离乡贱,这鱼也是如此,还是家乡的好,新鲜。”

鲁衍孟点点头,说:“家乡自然好,可我的已没了。”

饮一杯酒,青阳子还是相信鲁衍孟的人品,要搞他也不会在吃喝上动手脚,缓缓说:“大公子,你与我谈,不过缘木求鱼。源头不在此处,我崆峒派可以收手,其他各派如何处置?”

鲁衍孟也饮一口,盯着青阳子说:“河北之地,只有你们有能力对我造成隐患。其他的,来多少死多少。我想,我那学生家丁精锐,没人会来北方找我的麻烦。”

说实在的,青阳子有些怕鲁衍孟。他混迹三十载,如今已是功成名就,是道门显赫的人物。而鲁衍孟,带着一帮死士家臣,都是矢志复仇的人,真打起来,倒霉的不仅是他青阳子,就连背后的东林也会遭到牵连。

到时候别指望鲁衍孟会手下留情,如果被逼的与魏忠贤合zuò

,追究前年的定案,东林在山东那一片的官员,一个都跑不了。

这是一场士林丑闻,暴露后会动摇东林根基。尽管某方面来说,东林的志向与当年的鲁衍孟是一致的,可时任山东巡抚的赵彦却下了黑手,却没能将鲁衍孟这个最大的苦主杀死。

没有原告,也就没有被告。现在原告出现,被告该怎么办?

东林又不是元凶,只是个帮闲的,没必要把自己牵扯进去和鲁衍孟打擂台。

略作沉吟,青阳子颔首道:“善,如公子所言,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如此便好。”

青阳子的选择,在鲁衍孟预料之中,在天子脚下,他已经有了主动,现在朝中两派相争,都在找朋友,谁都不会得罪他。这就是他的底气,论武力,宣大总督崔景荣的宣大军,就是他的倚靠。

鲁衍孟的正妻颜氏已死,源自清河崔氏的崔景荣还有个小女儿,两家又是世交,这就是鲁衍孟自保的最大底气。

握着宣大边军,本人又是屡经沙场,此时此刻,谁都不敢得罪崔景荣。

随后闲聊中,朱延平一袭白袍,手按在戚刀阔步登上二楼,看一眼青阳子师徒,坐在鲁衍孟左首,道:“先生,下面是什么人?”

鲁衍孟则是不知,看向阿九,阿九两步上前凝眉道:“似是厂卫,也不知怎么聚了过来。”

何冲端着一碗茶放在朱延平面前,朱延平端起茶给了个眼色,何冲退到一旁取出槊杆和阔剑,须臾间组成一杆长铩。

看到朱延平等人的言谈,青阳子松了一口气,看来鲁衍孟还没有和厂卫搭上线。

“咻!”

一道烟花窜上夜空,砰的一声炸响。

随后,远处传来一片杀喊声,‘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退避’之类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整个二楼上,人人抽刀,朱延平起身面对青阳子护住鲁衍孟左翼,阿九上前护住右首,青阳子师徒也是神色一变,原地不动表示无害。

鲁衍孟起身看了一眼青阳子,拱拱手:“来日再会。”

青阳子双手按在桌子上,只是点点头,挤出笑容。

阿九盯着明秀似笑非笑,明秀则满脸都是晦气,双手垂着不动。

鲁衍孟后退被家臣掩护,从容后撤,从后堂上菜的楼梯鱼贯而下。

朱延平抬手接住长铩看了青阳子一眼来到窗边,何冲抽刀护住他背后,目光盯着青阳子师徒。

“闲杂人等退避!锦衣卫缉拿建奴奸细!”

楼下传来高呼,又有一人大呼:“杀!一个都不许走脱!”

听到暗号,朱延平握紧长铩倒持拖着,脚步轻快从楼梯而下,木质楼梯轻轻摇曳。何冲与阿九,也互看一眼,各自撤离。

空荡荡的二楼上,青阳子轻轻一叹:“多事之秋。”

“弟子无能,连累师尊了。”

“某是镇海卫镇抚使朱延平,共杀建奴!”

楼下传来朱延平的呼喊声,青阳子也不怪罪明秀,起身来到窗边,就见一伙人从北杀来,身后跟着一帮身穿便服的锦衣卫追杀。

街道两侧的屋顶山,三三两两埋伏的弓手站起,对着突围的奸细放箭。而也有其他方向射来的箭矢,骚扰着屋顶弓手。

青阳子看着眉头皱起,厂卫这么大的动作他竟然没收到风声,看前后大约出动了近百人。脸色严峻起来,魏忠贤统合厂卫的进度越来越快,他们在厂卫的人,已被清理、隔离的差不多了。

明秀探头看着,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师尊,那朱延平武技……”

咸阳楼前,便装锦衣卫站成两排封堵,而朱延平却独自脱离人群,背后家将何冲紧跟着。

“杀!”

暴喝一声,朱延平右臂提着长铩只是轻描淡写一记斜刺,一名冲在最前,伙计打扮的奸细前冲一跃,已经变了脚步,由正前方瞬息间挪了一步,一脚踩在墙壁借力,从朱延平偏右方向跳斩。

这奸细神色厉然,跳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么同归于尽。

而朱延平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斜刺出去的长铩如灵蛇出洞,冰冷的剑刃咬住这人肩胛,长铩仿佛挑了个草人一般,朱延平长铩上挂着这个人横扫,打翻另外两人。

何冲猛喝一声,速度不减冲上去顺手一记劈斩,将一名刚被扫倒的奸细劈中左肩,双手持刀拉切,刀刃卡在脖颈骨缝,何冲双手握着刀柄一提,奸细头颅落地,一腔热血喷出,溅了何冲一脸。

陈雄紧随其后,还是一怔,只见朱延平长铩槊杆弯曲,一杆七尺长铩犹如柔软的柳木条在手中飞舞,冲过来的七名奸细,一个个被他削去手臂,或者刺中大腿失去移动力。他,似乎没必要冲上去了。

何冲武艺算不上多么的精绝,凭着一枪热血怒吼着,手中战刀劈砍,可以说是乱砍一气,将朱延平击倒的奸细进行补刀。

“呃啊……”

一名被朱延平斩掉右臂的奸细探出左手,挣扎起身要去抓刀,抵抗意志极强,忍着疼痛,嘴上发着一阵阵的怪声。

朱延平一抖长铩,一枚射向他的箭矢被弹飞,抬起一脚将要抓刀的奸细踢晕,举目四处望着,刚才那箭可能是流矢,是抛射过来的。

屋顶上的弓手大喝着指点,街道上的锦衣卫小校四周散开,搜寻放箭骚扰的奸细。

二楼上,明秀双手搭在木窗上紧紧抓着,吞一口唾沫道:“师……师尊,朱延平武艺如何?弟子,弟子看不明白。”

“寻常而已,只是力大,迅捷。”

青阳子说着,与朱延平对视一眼,点点头不再言语。

长铩在死亡的尸体上擦拭血迹,朱延平看着锦衣卫小校扑上来缉拿,一个个看着他的目光十分惊诧,以及恐惧。

何冲喘着大气,站在朱延平面前,一脸鲜血:“家主,杀的痛快。”

陈雄则如同朱延平家丁那样,站在一旁,他对外身份就是家丁。

“某是东厂提刑千户刘廷元,多谢朱将军相助。”

刘廷元四十多岁,外罩斗篷,身上穿着大红曳撒胸前是金织斗牛,头上戴着乌纱帽,拱手道谢。

朱延平是从四品卫镇抚,有资格被称作将军,尽管他还没有获得制式将军号。

说着,刘廷元抬头看一眼咸阳楼上的青阳子,轻哼一声,面向朱延平展露笑容:“将军助我厂卫,又武技绝伦,正该为国出力。某愿保举一二,为朝廷举荐良材。”

摇摇头,朱延平道:“杀鞑子走狗不为别的,清理门户而已。刘提刑还有什么事情?”

刘廷元脸色一僵,打量着朱延平,缓缓道:“朱将军,切莫自误,不如多考lǜ

考lǜ

?”

朱延平转身道:“初到通州,夜里出来家眷会担忧,告辞。”

“慢!”

刘廷元又露出笑容:“朱将军,你虽是镇海卫四品镇抚,可夜行带长杆兵刃,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你又杀了鞑子,虽是义举,多少也要走走场面,做个文档才是。这样,本官也好报功不是?”

他背后东厂番子上前,围住朱延平三人。

外围夜里游玩的人看着,敢怒不敢言。这回出来的不是锦衣卫,而是东厂的人。东厂,比锦衣卫还要凶恶,真真惹不起。

青阳子眯眼看了看,轻轻一叹转身离开窗口。

大开的一排窗户,传来朱延平的声音:“我住在康安堂,又不会逃遁,刘提刑有事尽可来找。告辞!”

长铩在手,朱延平一瞪面前锁路的东厂番子,几人为难看一眼刘廷元,刘廷元目光阴沉不发表意见。

朱延平迈步,染血的白袍血腥气弥散,这几名番子忍不住后退,朱延平穿过几名番子,回头对刘廷元露出笑容,握着长铩拱手:“刘提刑若来,某扫榻相迎。”

刘廷元懒洋洋拱拱手,见朱延平扬长而去,握着斗篷一角狠狠一甩,转身就走,也不理这里的事情。

一名东厂百户指挥着,搬运尸体、救治伤员,搜集兵刃及箭矢,随后撒着石灰吸血驱腥,打水冲掉,处理着痕迹。

张家湾人流密集,夜里也是如此,围观的有官身的不在少数,当夜厂卫的飞鸽往来于京师,也有飞骑奔向京师的。

第84章 司礼监

二月的最后一天,御史黄尊素弹劾锦衣卫千户杨衰调军于太仓,欺压地方良将的折子送了上去。这类从都察院每日送上去的奏折很多,相互抓痛脚,也变着花样夸赞自己人。

这一次的事情非常大,黄尊素的弹劾只是小事情,东林这回开刀的对象是退休的前前任首辅方从哲,要追究他在红丸案中的不作为,导致天启皇帝的父亲,泰昌皇帝的驾崩。说白了,要追究方从哲的弑君之罪!

这是一次试探,试探天启皇帝是怎么看待东林的。若追究方从哲,那表明皇帝暂时还能容忍,会迁就东林。若不追究,那就表示,方从哲已经和天启皇帝联手了。

张家湾,今日双鹤书院关闭,因为山长李三才死亡,是个善终。正规就读的学子都要去走个过场,旁听、走读之类的学生就没必要去了。去了,也就是打个酱油,还入不了内堂。

但多少也要去一趟,可朱延平去不了。

朱延平所在的康安堂,已被参将,蓟镇通州分守副总兵杨御藩派遣的蓟军封锁。

杨御藩十分的诧异,自己的辖境内会突然冒出朱延平这号人。个人武技超群,还有二十来号披甲家丁,人人都是一副鱼鳞甲,这幅装备将杨御藩吓着了。

他杨家从国朝之初到如今,传承十一世,代代为将不是总兵就是参将,是山东第三将门。排在他家前面的就是登州戚家,济南鲁家。

尤其是辽东接连大败,导致各地将门大规模衰落,他父亲杨肇基乘势而起,此时的军界不算勋戚,论资历排在杨肇基前面的只有蓟镇总兵王威和登莱副总兵,执掌登莱水师的沈有容老将军。

西南五省诸军总理,原神机营副将,济南鲁家的鲁钦,论资历还不如杨肇基。

如果再苛刻一番,西南的石柱总兵秦良玉女将军资历也不比杨肇基低。如果算上文进士将领,还有四川巡抚朱燮元、宣大总督崔景荣、登莱巡抚袁可立、此时的兵部尚书赵彦这四人能在杨肇基前面。

如果再把大理寺天牢里喝茶的杨镐、熊延弼算上,他父亲杨肇基也是此时军界排行前十的人物。

至于辽东督师孙承宗,还没有战绩,有再多的兵力,也不会被杨御藩这样的传统将门看在眼里。而辽镇的将领,都是从底层提拔的,要么就是败军之将,都没有成功独当一面的经lì

,不好估算。

他家更是经lì

过山东闻香贼作乱,乱军势大,导致他父亲这个山东人不得不临时当个山东总兵,这是不符合法律规定的。

当了半年的山东总兵,又是在家乡,他家势力扩张厉害,可他杨御藩,也有没有二十副鱼鳞甲!整个杨家的鱼鳞甲,也就过百而已,半数还在他父亲手中。余下的,他们五兄弟、族中将领分配,他的家丁只有八副鱼鳞甲!

将领之间比拼的无非家世、资历、功勋、家丁和职位,杨御藩与朱延平同龄,他已经感受到了朱延平的压力,这是个军界后起之秀,将来可能是他的强力竞争者。

他有心拜访朱延平,交流一二,可还有个东厂提刑千户刘廷元在一旁看着,他可不想招惹东厂,否则东厂记恨,杨家多少会多些麻烦。

此时的朱延平,懒洋洋躺在火炕上,怀里抱着阿杏,享shòu

着杀戮之后的宁静安详,等待着刘廷元的到来。

刘廷元是魏忠贤的心腹,在东厂的地位属于第二号;杨衰是田尔耕的心腹,在锦衣卫属于第三号,都是核心人物。

此时的天启皇帝,则就没有这么安详。

乾清宫内,十九岁的天启皇帝手里握着精巧的锁,眯着眼睛另一手握着一根针捣鼓着,不多时一声脆响,锁被解开。

望着龙凤纹饰的梁柱,天启皇帝似在发呆。

此时的政务流程是这样的,地方上送来的、六部处理过的公文,这些都会送交内阁处理,内阁对某些事情无法决断,就会投票,最后上交皇帝这里批红。

还有就是每日收到的朝臣奏折,这些奏折会在朝会前,由皇帝审核,过了的话就在朝中与朝臣廷议,没过那就是留中不发,最后一把火烧掉。

偏殿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与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梁栋、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几个宦官的最高层处理着这批收上来的奏折。

刘行孝的堂兄,自己把自己切了的刘时敏是司礼监御笔,他的职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写字,他有一手好字。

魏忠贤五十多岁,面目方正无须,身穿飞鱼服,饮着茶水。

每一封奏折经过王体乾等人共议后,就会有一人拿着奏折到魏忠贤面前朗读,并给出处理意见,刘时敏可以进行补充,他类似于魏忠贤的参谋秘书。

魏忠贤写不了好字,他会选择一条意见,或者自己给出意见,由刘时敏提着红笔书写。

奏折如此处理,每日下午内阁处理过的军政公文会送到这里来,再由司礼监审核把关。

天启皇帝很信任魏忠贤,凡是魏忠贤能做主的,都会在这里处理掉,用皇帝的朱笔批准,这就是批红。不能做主的,魏忠贤再去请教天启皇帝,由皇帝示下。

可以这么说,这里就是一个小内阁,而皇帝更信任这里,这里完全就是天启皇帝个人的军机处。而魏忠贤握着厂卫,随着厂卫力量复苏,有着更强的情报侦查能力和执行力。

上午,魏忠贤不仅要处理朝臣奏折,还要时时处理厂卫送来的密报,非常的忙碌。

黄尊素弹劾杨衰的奏折送过来,秉笔太监李永贞将词藻过于玄奥的语句翻译成白话,省去了引用的典故,典故无非形容杨衰此举如何如何不好,会引发何等何等的坏事,纯属修饰形容,没有一点干货。

虽然朝廷一直提倡公文简白,可御史们为了夸大其词,增强自己的说服力,往往通篇都是废话,实jì

上核心就是那么几句话。

也只有御史会这么干,其他有实职的官员这么干,就等着喝斥责罚吧。

魏忠贤听了一笑,对刘时敏道:“这事做的漂亮,咱会向老爷表明。”

刘时敏放下手里的一册《永乐大典》副本,提笔蘸墨微微颔首,他长得不好kàn

,就是因为长得不好kàn

,所以只能当个御笔。

论才华,他一个人能横扫司礼监众太监,论人品,这些人更是拍马难及。所以,没有老魏,他就危险了。

“罚杨衰俸禄三月,命其自省。另镇海卫朱延平,升镇海卫从三品指挥同知,世袭千户。授武散阶正六品昭信校尉,因其忠孝,报国之心深谙我心,再给一个监生。赏雪花银十两,着教坊司择罚抄官婢二名以供其用。”

侧头,魏忠贤想了想,继xù

说:“这份封赏由刘廷元宣下,咱倒想看看,那些人会拿什么去招揽将才。就这样,润润笔。”

刘时敏这才动笔,魏忠贤侧头看向身后,一名东厂百户拱手躬身上前。

魏忠贤道:“去太仓查查,看这朱延平是否宗室子弟。若是,这事就不能由咱们来拿捏了,没有老爷点头,我等奴仆,如何能提拔这等流落民间的宗室贵胄?”

“遵命。”

这百户告退,与不断出入皇城的东厂宿卫一样,出了皇城。

刘时敏写好处理意见,饮一口茶水笑说:“厂公,未免抬举这朱延平。宗室子弟命名,无论是否在宗室玉牒上,都是尊奉太祖宗室命名法度。这朱延平,名无五行,如何能是宗室?”

摇摇头,魏忠贤道:“世家不会做无本买卖,这事弄清楚为好,咱也安心不是?再催催内阁,今日咱还要去找找崔景荣这个老匹夫,实在是不识抬举。”

大前天崔景荣入京,魏忠贤就摆宴洗尘,结果崔景荣来了吃饱肚子后,多余的话没说,拍拍屁股就走了,十分不给老魏面子。

老魏没读多少书,却十分的好学,喜欢和朝中大儒打交道,听对方讲读,有学习的意思,也有拉关系的意思,他很能拉同伙。一些被打压不得志的朝中官员,就是这么上了老魏的贼船。

右副都御史,都察院御史系统第三号人物,山东青州府益都人钟羽正,为人中正,是朝中孤立大臣。老魏很想拉这人上战车,时常找钟羽正请教,钟羽正有次在朝会前,当着众大臣的面,给老魏讲了一个故事。

讲到一半不讲了,老魏听的入迷,追问‘下面呢’。

钟羽正则回答,没有了……

成为京师一时笑谈,可钟羽正讽刺魏忠贤,却没有主动靠拢东林,所以,老魏没出手,这个能干风趣的大臣,悲剧了。

结果前不久,钟羽正在京察大计中,被东林评价为‘年老,不堪任用,该归家养老以示恩宠’。于是,钟羽正黯然离开朝堂,卷铺盖走人了。

随后,东林再次追究方从哲的奏折放到老魏面前。

天启二年礼部尚书孙慎行就要追查一次,被天启皇帝维护,方从哲也主动削去自己的种种加封,这才幸免于难。

没想到,现在又要旧事重提。

老魏则露出笑容:“三大案害人不浅,此折留中不发,遣人送到方家庄去。”

刘时敏听了也露出笑容,这东林人狗急跳墙,方从哲退到了那种地步,现在还要逼迫,实在是不讲规矩。

朝中斗争也有规矩,不牵连子弟、不准政治暗杀、也不会追究退下去的人。现在东林再次找方从哲的麻烦,真以为方从哲好欺负?

不得不说,东林又帮了老魏一次,这回就能借这个事,招揽浙党,这可是不小的力量。

第85章 刘廷元上门

三月初二,有雨。

蒙蒙细雨斜吹,大堂内朱延平握着刘廷元托陈雄送来的一册《纪效新书》,这是戚继光所著兵法,讲的是运用。另外一册《练兵实纪》是根本,流传并不广泛,在通州刘廷元暂时搜罗不到,过几日会从京城誊抄一册送来。

院中,细雨滋润,小片桃树含苞初绽,香气袭人。

南方早春,朱延平一路乘船北上,基本上也是走到哪里,花开到哪里。

屋檐落下一排水珠成帘,豆大雨珠落在青石台阶上噼啪作响。

“老爷,刘提刑来了。”

放下书,朱延平出门迎接,看着撑着纸伞的刘廷元,有些奇怪,上次来宣个旨,留下一册兵书就匆匆走了,现在下着雨跑来做什么?

刘廷元披着斗篷,将伞递给陈雄,对朱延平拱手:“将军,恶客又来了。”

“谈何善恶,来了就是客,进屋烤烤火。”

朱延平侧身展臂,与刘廷元来到火盆前,苏成进来为刘廷元冲茶,朱延平问:“提刑冒雨而来,想来是有指教的。”

双手搭在火盆上烤火,刘廷元点头:“奸细那边审出来了一些眉目,有一件差事,不知将军可愿做做。”

点点头,朱延平笑说:“为国出力,没有什么愿不愿意,提刑说说。”

“这事不急于一时,如今朝廷缺银子,说起来也话长。”

刘廷元沉默了一会儿,继xù

说:“大约在六七月时,晋商会有十万石左右的新粮走宣府镇张家口贩卖给蒙古大汗林丹汗,以林丹汗所属的插汉五部为中转,卖给建奴。”

林丹汗,此时的蒙古大汗。插汉部是音译,后来的叫法是察哈尔。

“与蒙古进行马市贸易是国朝所允许的,可不能卖给建奴,事关三边封锁策略。可地方上见财眼开,早已成了筛子,朝廷大政无法落实。以至于晋商走私粮食、铁器、盐巴给建奴,地方上下熟视无睹,为小财而失大义,该杀。”

观察着朱延平神色,见他神色平静,刘廷元问:“将军,觉得如此卖国之徒,该如何处置?”

“抄家,夷三族。该赚的钱可以赚,不该赚的,伸手剁手,不长教xùn

就砍头。”

朱延平也没什么好说的,走私保准有大利润,这是谁都无法舍弃的。但走私给敌国,这就该杀了。

缓缓点头,刘廷元道:“如今朝中纠结,谁都无法分出力量去得罪晋商。但十万石粮食,必须要截流,一粒都不许流出塞外。宣大崔总督,延绥镇杨总兵双方会合zuò

,准bèi

调集马贼抢了这十万石粮食。一旦这批粮食被劫,那后几批粮食,晋商年内是不会发货了。这样能减少建奴储备,增加辽军胜算。”

十万石粮食,这个不是一笔小数字,重量大约在一万吨。出塞前价值十几万两银子,到了建奴那里,能卖三四百万两,这还是扣除路途牲畜、人丁消耗的结果。

天启二年初冬,建奴就因为粮食不足,杀了很多储粮不足的辽民,一来是夺取粮食。二来是保证安稳,省的粮少的辽民吃完粮食造反。

当年的粮食,涨到了一石八十两银子,天启三年冬,则在一石六十两银子左右。这么大的利润差,有点能量的都在走私粮食。

朱延平听着皱眉,疑惑道:“马贼?官军伪装的还是募集的义士?”

刘廷元摇头笑笑:“这种事官军调动瞒不过晋商耳目,有了折损也不好填补。况且消息走漏,晋商的报复,没几个人吃得消。”

搓搓手,他继xù

说:“这批人手以秦地刀客、河套马贼为主,具体能招到多少人手也是不知。估计也有两千骑左右,我们厂卫也会出动三百余骑。所以,想请朱将军出马,去挣点辛苦钱。”

朱延平听明白了,这就是一起厂卫策划的黑吃黑,低头沉吟,手拿着铁钎拨弄竹炭,问:“我最多能召集多少人手?”

刘廷元展露笑容道:“不要超过二百骑,通州大营也会凑出三百骑,人手多了形迹不好掩藏。过几日通州大营有变,将军可在通州大营操练骑卒。军械方面会由刘某负责补充,这人手招募选拔,就看将军手段如何。”

鲁衍孟这几日的来信中,朱延平判断自己这个师傅已经和厂卫进行了全方位的合zuò

。估计,这起事件就是一次练兵,给他练兵的机会。

缓缓点头,朱延平脸色严肃:“就二百骑,过几日有了地方安置家眷,朱某就招募辽民编练骑卒。不知,还有什么要求?”

刘廷元想了想,摇摇头道:“无须训liàn

战阵,这是马贼的手笔,能疾如风,侵略如火即可。辽东铁骑战法与马贼颇为类似,将军所招人手懂辽东铁骑战法,那就学这个。若无人精通,刘某抽调许些儿郎助将军一臂之力。”

搞明白了自己这边的要求,朱延平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晋商那边是怎么走的?聚集一路,还是分散出塞?”

“散的,等最后一路晋商出塞,各处就可行动,所抢的就是自己的。事后,延绥镇的杨总兵会招安这些河套马贼,秦地刀客愿意为国出力的入我厂卫,不愿的发放路引,允许他们自由出塞猎杀游散建奴鞑子。至于将军,厂公会在天津寻一片土地,许可将军建立庄园养兵。”

天津,在天津三卫设立前,一直是荒芜的。

人口繁衍,对土地的需求和开发动力是极大的。可天津这一片,看历史地图就会发xiàn

,这里真的很荒芜,天津南边的河间府、山东济南府,可以说是县城连成片,可天津就是一片荒芜。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渤海湾消退,才让天津这片土地越来越大,可这片土地是盐碱地,不是那么好开发的。入关的辽地难民,朝廷许可他们在天津开垦,会发放耕牛农具,垦到多少都是辽民的。

可身无一物的辽民不干,不是他们懒,而是这片盐碱地真的是种什么都没产出。而且大片的盐碱沼泽地,蚊虫密集,不是过日子的地方。

路过天津时,朱延平还疑惑过,天津这边不缺水,大片原野荒废,开垦好能年入百万石粮食,为什么不开垦。

搞明白原因后,他也就对天津那一片的土地没兴趣了。

天津的土地,不值钱,朱延平沉吟起来,这投入和收获不成比例。

以他现在的财力,养二十多名家丁都困难,如果养二百名骑马家丁,别说人,光马匹就能将他吃穷。

鲁衍孟前后会给他拨过来三百多匹马,想来也会顺道解决马料的问题,可现在刘廷元在面前,朱延平不多要点好处,怎么对得起之后的拼杀?

厂卫召集两千多骑,晋商恐怕武力也不低,这事有风险,光抢来的粮食,这些又能值多少钱?最多,填平招募家丁、训liàn

、抚恤的坑。

刘廷元问:“将军,可有疑惑?”

“有一点小困难,我若豢养二百骑马家丁,且不说外人如何猜疑,光我自己,就会被吃穷。再者,这事要保密,招募辽兵做了这件事,以后就不好遣散。可,朱某实在是养不起。”

刘廷元还当朱延平怕事,可银子,朝廷也没银子,老魏也没银子,他又想了想天津那边的土地,追问:“将军可是为马料担忧?”

“正是,朱某勒紧裤腰带,又有师尊接济,养二百家丁尚可,若有马匹,这事就为难了。”

点点头,刘廷元心里有底,露出笑容:“天津盐碱之地,开发不易。崔少卿被东林暗算后,在太仆寺也没闲着,在天津这一片种植苜蓿,开辟牧场。这苜蓿草耐盐碱,听说长势不差,又是优良牧草。若崔少卿那边点头,这两日刘某就领将军去看看,选上一块地先用着。”

崔呈秀,真的非常能干。

太仆寺管着十六所遍布各省的官营牧场,年入百万两,银子都补贴了国用。太仆寺的小金库,穷的连老鼠都不去。这家伙硬是招募流民,以极低的代价,在天津即将开辟出第十七处官营牧场。

“善,明日朱某就招募家丁,做好准bèi

,以待刘提刑驱使。”

刘廷元点头应下,他很想知dào

朱延平的骑战和统兵能力,他们要培养自己的将领,争取在关键时刻有力量可用。

想了想,刘廷元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将军近来专心练兵即可,将军已是监生。若在科举前,我们打败东林,这科举一事,就落于我等之手。”

朱延平听的眼眸一缩,这才露出笑容:“刘提刑安心,某倾力以赴。挡路者,必教他粉身碎骨!”

轻轻点头,刘廷元起身,有些不屑说道:“礼部顾尚书,是苏州府昆山人,与将军是同乡,不妨多走动走动。这人虽无耻了些,也是东林所迫。若今年打败东林,此人就会入阁,做主考官。”

天启二年,顾秉谦当时就是礼部尚书,都七十一了,按说干几年就该退休。但这老头偏偏人老心不老,想更进一步,偏偏东林又瞧不上他,他堂堂江东顾氏子弟,竟然还看不上他,这位很干脆的投了魏忠贤。

东林创始领袖顾宪成,是常州府无锡人,也是江东顾氏。顾秉谦被东林拒绝,还遭到东林逼迫,自然是恨的牙痒痒。

大有此处不留爷,大有留爷处的气概。

改变门庭倒也无所谓,这人为了缴纳投名状博取老魏对自己的信任,顾秉谦不顾自己七十高龄,带着儿子登门拜访魏忠贤,当着客人的面,说:“我希望认您做父亲,但又怕您觉得我年纪大,不愿意,索性让我的儿子给您做孙子吧!”

顾秉谦比魏忠贤大十八岁,论辈分直接成了老魏的干儿子之一……

旁观的人,连忙夸顾秉谦不愧是礼部尚书,懂礼,这事办的漂亮……

顾秉谦连脸皮都不要了,这么大的投名状,等于与士林决裂。老魏,他还能说什么?

很不巧,这位顾秉谦与顾炎武同族,都是昆山顾氏。

看刘廷元想引荐一番,朱延平笑着推辞,他可不想和顾炎武翻脸。他还想继xù

当个卧底,毕竟脚踩两只船,有时候也是妙不可言的。

第86章 地震,女奴

三月三,上巳节。

这也是通州开漕之日,漕运共有十个船帮,今日第一个船帮会抵达张家湾,大批量运来北方急需的各种物资。

张家湾两岸上万家商铺家家燃放鞭炮,商会联合请来的杂耍游动表演,各处小吃铺子开门以半价迎客。

这里所有人的富贵、生活都被漕运控zhì

,开漕之日,会给这里注入一剂新血。

就连京师,勋戚、达官贵人之家眷子弟,也赶了过来,参加这次盛会。

鞭炮硝烟未散,朱延平一行人在阎应元引领下,品尝着各省汇集到张家湾的小吃,在这里各系菜肴会融汇,推旧陈新,采各家所长,独居风味。

左右的邻居,见了朱延平笑着拱手打招呼,赞一声打虎英雄。

左手牵着一袭嫩黄襦裙的阿杏,朱延平右手握着两尺长的铁骨大扇,一帮人吃饱喝足,阎应元等人也是一袭新衣。

突然大地轻轻一晃,朱延平驻步,周围人都停了下来,又是地震余波。

从二月三十日开始,京师一带地震不绝,以滦州为先,一日数震,连日不绝。听说山海关都被波及,损毁了不少关卡墙垛。

连续几日下来,似乎都是小地震,这里又不是核心地域,受灾并不重。尽管在昨天之前,京城连震三次,人心惶惶,夜不敢寝。

一伙人大眼瞪小眼,还热闹一片的张家湾,人群开始在京营兵的指挥下进行疏散。通州非常的重yào

,这座城有蓟镇兵马,也有京营兵马。

“阉党乱政,天现异象!”

一名老年读书人双臂招展,仰天痛哭长嚎。

当即一名便衣厂卫将这人捂住嘴,拖走,消失在人群不见。

黄宗羲张张嘴,见一伙汉子瞪目过来,看着他们这一帮读书人打扮的人,轻轻一哼混在人群中隐去踪迹。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叹。

人心动摇,不仅是害pà

地震,还害pà

地震背后的上苍警示。

顾炎武轻声道:“去岁末,南直隶地大震,今年初,北直隶大震不绝。人心惶惶边镇战事又无起色,朝廷也难啊。”

南直隶地震,朱延平失去了母亲,阿杏将朱延平有些颤抖的手臂抱在怀里,朱延平也是出一口气,道:“诸位,船已订好,走吧。”

黄宗羲、顾炎武等人是东林的记名弟子,还要留在李园为李三才守夜,一伙人就此分别。而朱延平算起来是首辅叶向高的门人,老叶和李三才不对付是出了名的,他去了是自己找麻烦。

他捂死李三才,也不想去找晦气。

南下的只有朱延平与阎应元等人将近三十,登上两艘船顺着穿过张家湾的潞河南下。

船头朱延平眺望,看到张家湾起火,很快被扑灭,浓烟滚滚又有其他地方起火,看来有人故yì

纵火。

连绵成串的船帮向着通州前进,会在通州卸货分类仓储,蔬菜、水果之类的会直接走运河直入京城,由东便门水道一路送到皇城。

每艘漕船插着鲜艳旗帜,对比此时的国朝形势,显得无比的刺眼。

阎应元提着一壶酒来到船头,见朱延平双臂环抱在胸前,背后粗布披风飘扬,笑道:“兄长不愧是南人,小弟上了船,不扶着东西,走都不敢走。”

“熟能生巧,贤弟多坐坐船,也能如此。”

朱延平不想说话,挤出一个笑容,阎应元站在船头和他紧挨着,手中拿着小杯斟酒,饮着,眺望远处,说:“再走二十里水路,就是香河县,河畔有一座梨花观,周围有几百亩梨树。此时,想来景色是不错的。”

左右眺望,出了张家湾,这一带多是农田,村落零散。这些村落多是宗族聚集,不是明初时迁来的江淮百姓,就是有功将士繁衍的后代。

阎应元不清楚朱延平伤怀的原因,只当是忧虑国事,想要开解朱延平,询问:“兄长今日,何故率领家丁?莫不是,要在郊外演武?”

朱延平点点头,说:“我家师尊从太仆寺买了五十匹良马在杨村,在村东还买了三千亩土地,准bèi

建个庄子,正好请诸位贤弟一同去看看。”

杨村在武清县与天津镇之间,处于运河与官道交错处,也是后世武清县所在的位置。因为这里的土地无法利用,杨村靠的就是商业。

“天津镇的土地……不是宝贝,买三千亩亏了。”阎应元指着东边,说:“这片辽阔千里,可以随意开垦,向衙门报备即可。可惜,这里种什么都不成。”

“买的不是荒地,是一片屯好的牧场,大约能养三四百匹马。还会向东扩展,发展的好,以后能向朝廷输马。”

朱延平露出笑容,继xù

说:“我见张家湾一带多有辽地难民,不乏精勇之徒。等看完牧场,为兄准bèi

招募善骑辽民组建一支马队。若能科举当个进士,为兄就去边塞当个小小县令,为天子牧守一方。若科举不利,就带着家丁从军。”

他现在有监生的名头,还有操守将的资历,再次投军,兵部给个守备官职是顺理成章的。他又有家丁,按规矩不会给他闲职。

更何况,朝中争斗的两伙人都把他当自己人,而鲁衍孟更是摇摆在叶向高与魏忠贤之间,两拨人为了拉拢鲁衍孟,他若从军,绝不会亏待他这个当徒弟的。

阎应元家里是做印刷生意的,也会印制县一级邸报进行售卖,对朝中消息也算略知一二。他一手握住护栏,低头看着船头破开的浪花,道:“兄长好志气,如今朝中动荡,小弟不求进士,考个举人就满足了。多事之秋,进士不好当。”

抬头,阎应元露出笑容:“小弟则想当个教书先生,可算命的先生说小弟有统军面相,该去从军。不过,咱不信这些,就想当个先生来着。”

他的两条竖眉,确实非常的威武,让人一看,就会联想到书画中的古代大将。

看到阎应元这类独特的面相,是个人都会觉得,这人应该当将军。

朱延平想了想,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朝安稳,我们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业,若不稳,小为亲眷宗族安康,大为天下苍生太平,总要有人去戍守边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阎应元重复一遍,赞道:“兄长真大丈夫也!”

这句话的原著是顾炎武的,朱延平摇头道:“这是顾贤弟所言,他还要跟着为兄习武,将来也要投身军旅。”

阎应元动容,一杯酒撒入河水中,笑说:“顾贤弟有奇志,敬他一杯!”

看他喝了点酒就这样,朱延平忍不住笑说:“他若知dào

你这样敬酒,指不定会给你立个生祠,天天烧香。”

给活人这样敬酒,关系不好会直接翻脸,这和诅咒对方早死有什么区别?生祠也是一样的道理,都是给死人摆弄的。

阎应元无所谓笑说:“生死有命,何惧生祠?”

两艘船顺流而下,远处河畔大片梨花如雪,清香袭来,张目望去,朱延平心旷神怡。

阿杏等一众女眷也出来,寇青桐被春梅搀扶着,姿态雍容大气。阿杏则被两名少女跟着,这两名少女都是教坊司送来的官婢,之前都是大户人家女子。

两女姓赵,生父是沈阳的一名五品道员,三年前战败溃逃后被朝廷抄斩,毕竟文官战败直接自尽就行了,朝廷也不会为难你家人,可你活着跑回来,这不是找死?朝廷也失了颜面,不杀你杀谁?

本人被杀,家眷充入教坊司,这两位少女的生母怕遭到侮辱折损贞节,上吊自杀。就留下这两个少女在教坊司,又有其父生前同僚友人、门人子弟照顾,在教坊司日子也算平稳。

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与孙传庭同科的探花,翰林院编纂陈子壮,在教坊司打了招呼,等这两名少女及笄后,就赎买。结果,这位不接受老魏的示好,下面人就把这两名少女送到了朱延平这里,成了朱延平的家奴。

朱延平平白无故的,就多了个恨他入骨的敌人。陈子壮还想来朱延平这里私下赎买,老魏一道命令就把他赶到浙江,担任今年浙江一省的主考官。

算起来陈子壮还是这两名少女的师兄,他还想着娶上一个,完成师尊的托付。结果到了朱延平手里,短时间内不能讨回去,以后朱延平要给,陈子壮也不会收下。他堂堂探花郎,会戴绿帽帽?

可不收,又不能完成师尊的托付,在一帮同窗师兄弟眼里等于丢了个大脸面。若收,他又拉不下这个脸皮。路过张家湾的时候,陈子壮连船都出不了,直接被护送的厂卫一路送了下去。

这对姐妹还是双胞胎,姿貌秀丽,大的赵素心温柔,小的赵素锦英气。

不仅陈子壮是个麻烦,陈子壮的父亲陈熙昌是六科中的刑科给事中,这位也把朱延平给恨上了。昔日同科进士,还是至交好友的女儿,岂能为人家奴?

皇帝下的圣旨,六科官通过后,才是具有法律效应的圣旨。否则就是中旨,只能在皇城内有效率。这就是六科官的‘驳封’大权,而御史官又有不以言论获罪的免死金牌,科道官合起来,就是限制皇帝权力的铁囚笼。

一个限制皇权,一个可以跳着脚指着皇帝鼻子大骂圣上这错了,圣上那不该,当明朝的皇帝,真的很需yào

修养和智慧,否则会被科道官气死。

还是大清的皇帝给力,满朝皆奴才,谁敢和皇帝瞪眼,抄家灭族!文人气节?能有刀硬?说要西狩,一帮奴才敲锣打鼓开道,就跑到西安将京城让给了八国联军。

明末崇祯皇帝,死都要死在京城,因为鼠疫十万京营兵全军覆没,李自成打到京师,宦官、厂卫在外城与闯军血战一日,死了个差不多,外城各处朝臣的宅院里,大臣们与家眷一同自尽。

大明朝就这么完了,而所谓的大清还苟延残喘几十年,可见培养奴才的重yào

性……

而大明朝的刑科给事中,更是握着一条拴住厂卫的铁链。厂卫要缉拿、查抄制式命官,必须要先申报刑科给事中,只有这里给了批条,厂卫才能拿人。

陈熙昌有心给朱延平写信,可他不敢写。魏忠贤死死盯着他,时时刻刻都想着将陈熙昌拿下,换一个自己人把持刑科,到时候厂卫才能真zhèng

意义上松绑。

陈家父子现在还不是东林人,只是向着东林,但东林上下有内讧,在保陈熙昌官位的立场上,是极度一致的。

也是因为陈家父子的中立,老魏才会拉拢他们父子俩,皇帝才会让陈熙昌当刑科给事中。

可朱延平是什么人?是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徒孙,是詹事府少詹事成基命的记名弟子,是根正苗红的东林人。

陈熙昌给朱延平写信求人情,这不是给皇帝说,自己和东林有染吗?

就这么阴差阳错,朱延平被纠结的陈家父子及其背后的一帮两广官员恨上了。

看着几百亩的梨花,一行人都是心神畅快。

至于赵家姐妹,她们则不像陈家父子那样,陈家父子是因为脸面放不下而记恨朱延平。她们姐妹还觉得朱延平待人和蔼,或许是个不错的归宿。

作为犯官女子,又有教坊司经lì

,嫁给陈子壮也只能当个妾,给朱延平当妾又如何?

第87章 产业

上巳节,就有在河水边沐浴净身去除污垢,预防疾病的含义在,春秋时还有巫师主持。也有‘会男女’的意思,偏远地区的上巳节,十分的有意思。

到杨村时已是下午,楼靖边、何冲在这里等候,五十匹健壮马匹还配备了鞍辔,此外还有八辆满载物资的牛车与两辆空车。

“抢马喽!”

赵骁骑跑着奔向马匹,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名字成为笑话。

家丁们迫不及待上前挑选马匹,朱延平跳上牛车,拿着鞭子甩了鞭花,赵家姐妹扶着阿杏登车,寇青桐主仆也相互帮zhù

上车,昨日下了一场雨,这路上有些泥泞。

何冲抱着一篮子水果走过来,递给春梅,对朱延平说:“老爷,出了杨村路上泥泞,多有坑洼,要不小的来驾车?”

“去带路,这车只能你家老爷自己驾驭。”

朱延平挑挑眉头,回头看一眼都坐稳了,扬起鞭子轻打牛背,口里喊道:“驾!”

一对黄牛迈蹄,时左时右不好好拉车,让朱延平脸皮挂不住。车上的都是他的女人,实在是有些丢脸。

那头阎应元也挥动鞭子,稳稳当当上路,从后面超过朱延平,牛车上几个通州旁听学子对朱延平拱手,李秀策更是嫣然一笑,让朱延平噎的够呛。

那边家丁一人提一杆红缨枪,一人两马在苏成分派下,何冲在前领路,苏成与楼靖边、陈雄等人押后。

有了开路的,一对黄牛有了目标迈着蹄子跟上,倒也安稳。前面有目标,后面也有牛车催着,朱延平见驾车也就没自己什么事,有些败兴。

划船要顺着水性,出力qì

的还是自己,哪有驾车有意思?可现在,上了轨道似乎也没他什么事,自然也就没了乐趣。

出了杨村,外面哪有什么路,纯粹就是一片旷野,走了不久四周多是草地沼泽,盐碱土地就是这么的怪异,沼泽上可以水草丰茂,可开垦后就变成了盐碱地,原来的水草都长不了。

“哥哥,吃个梨子解渴。”

阿杏将一枚软绵绵的黑梨递给朱延平,顺道展腿坐到车头,双手扶着护栏,两条小腿荡着。

这黑梨是去年收了后冰冻,开春后放在冰窖里继xù

冷藏的宝贝,吃的时候咬破一层皮,梨汁如浆水一般,一口就能吸干净,非常的润喉解渴。

一口吸干净梨汁,朱延平持鞭轻轻敲打黄牛,说:“以后大部分家丁会屯在这里操练,你和寇姑娘要么住在张家湾,要么在大兴县的庄园里。我可能无法朝夕相陪,能成不?”

“哥哥的事业要紧,阿杏和青桐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

阿杏眯着眼,望着前面的骑马家丁,嘴角翘着:“哥哥,家里以后会有多少家丁?”

后面,寇青桐左右望着大片原野,这里一片葱绿,溪流纵横也是一番别样的景致。侧耳聆听着,朱延平的产业越多,以后生活自然也就越好。

“在这里,朝廷许可自由开垦,两年内我准bèi

垦到五千亩牧地。这里,大概会有五百左右的马匹,骑马家丁能有二百就差不多了。再多,朝廷会忌讳的。”

朱延平眺望着,目及天地相交之一线,眼帘之中一片平坦。这崔呈秀就是能,这片没人要的土地,硬是让崔呈秀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阿杏也是心驰神往,笑吟吟说:“陈胖子家里才有十几名家丁,以后我们就比他强十倍。哥哥开创家业,也算是自成一脉了。”

两人背后,赵家姐妹互看一眼,都有些伤感。因为马匹而伤感,她们父亲被斩就是交不起赎罪的马匹。当年一同获罪的还有大同右卫人,副总兵麻承宣,麻承宣缴纳二百匹战马后,就释fàng

成了废将,如今又被启用,而她们一家却是家破人亡。

麻承宣是麻贵的儿子,万历中后期东李西麻中麻家将的一员。李成梁一家是归化朝鲜人,麻家是回回,这两家能崛起,这种非传统汉人的出身,功不可没。

其中朝鲜人与汉人也没区别,只是国籍不同而已,再说朝鲜是藩属,两地百姓可以自由迁移,也能算是汉人。至于回回,这时候就是信仰回教的汉人。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说法,都是大明朝廷治下的百姓。

甚至朝鲜战役后,上上下下民情激发喊着要归附宗主国,设立朝鲜省。王族李氏只能不情不愿表示愿意奉上版籍,可大明嫌弃朝鲜穷山恶水,没要……

麻家因为先祖擅长养马从甘肃调到玉林卫充当马户,后来玉林城一战麻家孤守待援,以少抗多,此后飞黄腾达。

如今开枝散叶,麻家子弟在宣府镇、大同镇、延绥镇交替任职,三镇中麻家根基深厚。可自麻贵之后,没有一个有力的领袖,可以说是逐步败落。

东李西麻,都是因为继承人的问题,两个守卫边关的将门集团同时而兴,同时而衰。论潜力,麻家还是不小的,只是掌控的三镇被中间的太原镇分成两半,无法统合起来。

至于太原镇,这是晋商的地盘,麻家也不敢染指。晋商有钱,钱能通神,有的是法子从朝廷使力qì

整麻家。

朱延平眨眨眼睛,道:“据说苜蓿草能净化盐碱,五千亩土地净化好后,就是五千亩良田。经营的好,再扩充一番,以后子孙就不愁了。”

阿杏听的脸颊红了,抬头看一眼朱延平,朱延平眼角带笑看着她,阿杏不由把头垂的更低,似能埋进胸怀里。

朱延平此时还没有想的太远,他只想过优渥的生活,想要更多钱养活一支能保命的家丁部队。然后领军,拥有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一支能保卫边塞,保卫自己富贵的军队。

至于天下,这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去夺的,要量力而行。

接触的越多,他越发的谨慎持重。

当年的李成梁多么的威风,货真价实的辽东王。麾下三千辽东铁骑,七八万蒙古骑兵找茬子,李成梁带着这三千家丁摆了个姿势,就把蒙古人吓跑了。

到头来,因为放任亲兵努尔哈赤统合女真诸部,长子李如松意wài

死亡导致对努尔哈赤失去控zhì

,形成国朝大患。于是辽东李家如今衰落的一塌糊涂。

前面的牛车上,李秀策从袖子里取出尺八短笛,面向车后,对着朱延平这一车人吹奏起来,双目闭着,肌肤如玉。

如果不是这家伙有喉结,朱延平都想扒开衣服看看……

天黑前抵达这三千亩有余的牧场,原来负责继xù

开垦的流民已被太仆寺的吏员迁走,这里只有一排泥砖垒砌的低矮房屋及一口井,还有两片小小的果林。

如果不出意wài

,这些流民会被太仆寺安置在这里成为马户,这里会被他们建设成一个新的家园。现在,这里一切都是朱延平的了。

北直隶的地震也波及这里,这些当初草草垒砌的低矮房屋已有两座坍塌,其他的都被收拾干净。

家丁们开始在房屋前的平地上扎帐篷,四处支起火把,中间是火盆。

阎应元一行人就是跟着来转转,见识一下。一个个看到太仆寺的手笔,都沉默了,这是一片废土,让崔呈秀死活是变废为宝,这和他们印象中的阉党形象很不同,也不符合士林宣传中崔呈秀那贪鄙的形象。

天启元年崔呈秀收了二百三十万两盐税,真的是天下震动,崔呈秀被宣传成刮地三尺的大贪官,为了政绩将敲诈勒索来的财产充入盐税,是个心思叵测之徒。

可这里的变化,让他们哑口无言。

李秀策双手握着一杆红缨枪比划着,阎应元转了一圈回来,倚靠着一堆草料上,说:“天津的土地可能会变得抢手,我准bèi

回去筹点银子,开垦几百亩留着。你呢?”

侧头看一眼那边议事,指着地图策划的朱延平,李秀策将红缨枪笔直刺入草垛,苦笑道:“我父痴迷科举,我弟又顽劣,我从哪弄银子去?”

侧着头,阎应元看着缓缓抽出的枪杆,说:“我们这伙人可以联手,太仆寺不声不响弄出这个发财路子,以后天津镇的土地就不好入手了。我们凑出一些银子,这里的消息也能卖个好价钱,大致能有一千两,开垦千亩地不成问题,三年后成了死契,我们再分配不迟。”

李秀策低头沉吟,抬头嫣然一笑:“你觉得,勋戚看上这片土地,我们能保的住?”

阎应元哑然,勋戚占据了北直隶三分之二的土地,又多是肥沃之地,这帮人不掺合朝堂的事情,专心经营产业,组合起来,还真没人能抗拒。

片刻后,阎应元说:“勋戚再强,也不会强抢。一千两银子投下去,卖个两千两,大伙手头也能阔绰,如何?”

“可以试试,你怎么不去找朱将军合zuò

?”

阎应元翻了个白眼,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人家是首辅的门人,你看看太仆寺的产业都能买来,可见门路有多广。咱跟着,固然能吃点肉,可朋友就不好做了。他带着我们来,就是指点我们发财的路子。这个人情没还,怎么好意思继xù

蹭上去?”

李秀策沉默不言,阎应元继xù

说:“他是江南士林领袖张薄的好友,陈子龙少年英才却执弟礼,江东顾氏千年名门,钱谦益的弟子顾炎武对他恭敬如子。黄宗羲五兄弟名门之后,也是随其尾翼。东厂提刑千户刘廷元何等的张扬跋扈,这位朱将军得罪了无事,还有朝廷诸般赏赐,连魏忠贤都要笼络的人。你觉得,我们和他能是一路人?”

旁边的一名旁听学子走过来,不是通州人,是山东乐安秀才秦朗,也有个名号,叫做五斗秀才。

秀才岁考成绩优异者,在官学学习,会由地方给粮,这就是廪生,每月粮六斗。有了秀才功名,谁会缺这点粮食,所以地方上拨粮的时候也都是看情况。

秦朗是败落士绅子弟,一心扑在科考上无心经营产业,就连点点头的功夫似乎都无。所以他的生活,就靠在这每月六斗米上。因为上面给了五斗,就闹了起来,搞的乐安县教育系统灰头土脸。

那边不敢要这个炸刺的学生,廪生名额也被剥夺,于是秦朗卖了祖产来到张家湾双鹤书院当个旁听,立了死志。这一次的科考,他如果考不了举人那就饿死。考中进士当进士的官,考中举人就参加吏部会选当个县丞之类的小官一步步爬。

海瑞也是举人出身,照样做到了四品的位置。

秦朗走过来,他身形消瘦:“阎兄这话在下不敢苟同,朱将军也是起于微末,岂能因为人上、人下之分,而错失良友?若几位学兄有意攒一份产业,某凑个二十两。也可在这里操持屯耕进展,分心温读。”

阎应元只是摇头笑笑没有反驳,他不敢和朱延平走的太近,他觉得朱延平在东林、阉党之间都有路子,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久。他家是大族,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家族。

李秀策将红缨枪抛给秦朗,抖抖袍袖,笑说:“秦大公子也会操持产业了?”

握着红缨枪,秦朗抖了一个枪花,搭在肩上一叹:“总要为子孙考lǜ

,再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听看好朱将军前途。除了一腔热血与满腹经纶,我秦某人还有什么?一无所有,不拼搏一番,岂不是有愧机缘。”

李秀策点点头,看向阎应元道:“也成,官面上我家多少有些情分,再不用用,可能就用不上了。”

李秀策是李三才的族人,只是两家关系不近,上一辈人闹僵了。但宗族影响力摆在那里,多少还是能用用。

那边朱延平对着图纸规划,以后这里大致会安排二百家丁,和五十户家丁亲眷。其他家丁的家眷,他准bèi

安置在大兴县那边的庄园里。

鲁衍孟能给他的资助就这么些,他只是鲁衍孟的弟子,不是鲁衍孟的儿子。人家的产业,不可能白白送给他。

至于大兴县的庄园,他准bèi

进行布匹、皮革加工,他是苏州人,家乡就在淞沪之间,不做这方面的买卖,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出身。

第88章 土地红线

牧场被朱延平起名为东阳庄,让人听起来就能联想到在杨村以东。

土炕上铺着崭新的一条毡毯,朱延平盘坐在主位,身侧左边坐着阿杏,右侧是寇青桐,炕边上坐着苏成与何冲,下面坐着陈雄、楼靖边、张文雄、赵骁骑等家丁,这就是众人在家中的地位体现。

何冲听不进朱延平说了什么,只是洋洋得yì

,不时瞥一眼楼靖边。这个新来的,也敢和他何二郎抢家将的位置。

“东阳庄建设就是这么个情况,务必在五天之内搭建好房屋。”

留在东阳庄负责是苏成,苏成下炕与同样留守的家丁抱拳,这五天的时间,他们可以从杨村招工,这年头的工人最好招募。处处都不怎么景气,苏沪地区缺劳力,这里可不缺,有的是充足劳力。

留守家丁的铠甲、武器都已随船运了过来,明日开工建设,是由杨村丁壮负责,家丁恢复训liàn

。等五天后朱延平从张家湾招募到的辽地家丁赶到,到时候就能自己内部出丁。

可这家丁不好招,要和通州衙门打交道,朱延平是成基命的记名弟子,想来是能吃得开的。可一直没有拜访那些老爷,说不好会出点问题。

还有通州参将,挂着分守副总兵的杨御藩,朱延平大批量招募家丁,杨御藩那里职责所在,也要过问。

这上上下下,都要打交道。

安排好家丁守夜岗哨,阎应元几人来了,对于阎应元这些人的投资,也在朱延平的预料中。崔呈秀有能力解决天津一带的盐碱问题,这片土地会升值,极大的缓解北直隶的土地压力,有点家底的都会来咬一口。

开垦牧场的是太仆寺,可保密工作是东厂在做,现在正是入手的黄金时间,前景清晰近乎无风险,知dào

消息的都会来开发这片土地。

朱延平要这里训liàn

骑马家丁,自然想要更大范围的牧场。可他资金有限,招募了家丁就没有多少余力继xù

开垦。

“这里器具齐全,过几日我也有充足的劳力,畜力也会补足,所缺的就是粮食。”

朱延平铺开草制的地图,在更东边划了一个圈,抬头对诸人说:“诸位出粮,一石粮食可得一亩地。开垦事宜,可由我的家丁负责。多少粮食,就有多少地。”

阎应元几人互看一眼,这个条件很好,省去了他们招募人手的工钱、工具、牲畜还有房屋建设之类的成本。更关键的是,不需yào

他们再去收集苜蓿种子。

李秀策口快,问:“朱兄有何需yào

?”

“不多,开垦出来的牧场五年内,归我使用牧马。产权归诸位贤弟,如何?”

阎应元点点头,这个要求不多,他们只是出粮食,以后这片土地改成耕地,一年的产量就能补回他们的支出。却说:“兄长,五年时间,恐怕保不住这些土地。”

朱延平还以为会有朝中勋戚权贵要强买,问:“有什么不妥,说说,我也好做个准bèi

。”

阎应元脸色严肃,说:“自嘉靖年间开始,朝廷就不许私人持有大片、集中在一起的土地。防的,就是土地兼并。勋戚不行,朝中大员也不行。土地可以分散到宗族手中,唯独不许个人持有。”

松江府的徐阶,就是斗严嵩的那个徐阶,张居正的老师徐阶,退休后搞了二十四万亩肥沃土地!

手段自然不可能光明,所以当时的应天巡抚海瑞,和兵备道员蔡国熙要整治徐家的爪牙,结果徐阶一道书信给自己的学生首辅张居正,于是海瑞这帮人滚蛋了。

张居正后来被万历皇帝清算,徐家就被拆的四分五裂。哪怕徐家是士绅中的中坚力量,可在土地兼并问题上,所有的文官有着共同的坚持,那就是守住最后的防线,不许任何一个人拥有大规模集中的土地!

徐阶可以说是嘉靖后期官场、士林的领袖,连这样的人物,文官都能牺牲掉,更别说其他人。有多大势力,就有多大土地,红线就是一万亩!

勋戚把持北直隶三分之二的土地,靠的也是宗族分散把持。至于更可怜的藩王,说是有几万亩藩田,可他们根本管不了。

比如说福王,万历很疼爱这个儿子,不仅给土地,还给扬州府的赋税。担心儿子到了洛阳吃亏,福王出京就藩的时候,万历将自己的小半家底都给了福王,连绵的马车数都数不尽,据说经过某县的时候车队一天都没走完!

反正万历的家底是他背着文官骂名弄来的,国库空了文官又会来找万历要钱,所以万历能给多少就给多少。不仅除了财货,还给福王各种精巧工匠,甚至还在队伍里,混了三千私军去保护福王!

可福王管不到自己名下的任何一亩地,朝廷给他多少亩的爵禄,就直接给田产换算成的‘等值’银子,粮价一石市价一两二钱银子,换算的时候却是朝廷通用的一石五钱银子。

所以福王领不到粮食,拿到的银子远远低于他该拿到的。其中的差价,都被经手的文官给吃了。福王不愿吃这个亏,就派王府官员去调查,于是被文官扣上一个驱使爪牙压榨地方的大帽子……

土地兼并一直是个大问题,历代王朝兴灭表面原因是土地兼并,实jì

上是人口超出了土地供养上限。计划生育,明朝也在搞,不过对象是宗室。

宗室子弟被限制,什么都不能干,只能坐等吃爵禄。最低一级的奉国将军有二百石的年俸,可一年到手不过十几石。这是限制宗室的财力,毕竟国家也没钱。

然后又限制宗室子弟纳妾,郡王以下的,没有功名不准纳妾。私自纳妾抓住就是罚俸,让你养都养不起。而且妾生的子女,是黑户,不能上宗室玉牒,国家不管死活,却又不准从事产业……

所以底层的宗室很可怜,可上层的宗室就好受?

前有成祖靖难,后面有他儿子汉王造反,又有宁王造反,前车之鉴,所以对藩王管的实在是严格,出个城去看看风景,还要给朝廷打报gào

等批准了才能出去。

明初的藩王是蛟龙,所辖境内五品文武说斩就斩,现在的藩王日子就像爬虫,玩的女人多了都会被监视的王府官员打小报gào

……

郑王世子朱载堉推算出十二平均律,个人成就完全是音乐界的圣人级别,被称作律圣。著作极多,《乐律全书》可以说是一个小百科。但这位打死都不愿意继承王爵,自己不当,因为当了一辈子什么都干不了,连出版著作都不成。

万历皇帝就让朱载堉的儿子继承王爵,朱载堉也不要,于是朱载堉父子俩挂着郑王世子、世孙的名头搬家,离开监牢一样的王府,过起了稍微自由一点的生活。

阎应元讲到的一万亩上限,朱延平并不在意,这是针对个人的,估计阎应元是担心他贪得无厌超过朝廷底线,然后遭到朝廷整治进而殃及池鱼牵连阎应元等人。

他们和朱延平不一样,朱延平是一家之主,有什么资源都是自己的,损失了也不要紧。阎应元等人没有成家,也没有自己的私产,现在损失不起。

双方交了底,朱延平坚持立契,将各自的投入和约定、职责范围写的清清楚楚,让阎应元等人彻底安心了。

在阎应元几人看来,大家都是圣人子弟,口头约定即可。

入夜,朱延平盘坐在火炕上,一旁阿杏拨着油灯,胳膊肘柱在炕桌上撑着下巴,看着朱延平静静书写练兵手册。

寇青桐也没有走,在一旁细细研墨,神态安详,看着朱延平的字,露出微笑。

她好歹也是预备的妾,不可能和春梅、赵家姐妹这样的奴仆睡在一起。何况这里有家丁,也有外人,房屋不足,她就必须睡在朱延平这里,以示主仆差距。

写完练兵手册,朱延平吹干墨迹递给寇青桐,寇青桐拿着针线穿眼用白线装订,朱延平继xù

写信,给鲁衍孟写信诉苦,他缺钱,招募二百户辽民,他最少要三千两的安家费。粮食、布料他都有,还缺兵器。

看到朱延平写出的一串军械名单,寇青桐眉头轻皱,低声建议:“老爷,天子脚下,武备二百家丁,似有不妥。”

“无碍,这二百家丁有大用,我会向成先生说明。说不好,首辅叶公也会助力一二。”

厂卫的动作可以瞒过六部五寺,乃至是都察院,可瞒不过叶向高,这人从万历中后期就担当独相,根基深厚,说不好叶向高也会赞同厂卫的行为。

与李三才这个堕落的军户出身进士大臣不同,叶向高这个军户出身的首辅,还是很有担当的。否则东林那么多老资格,天启皇帝也不会让叶向高一直当首辅。

他怀疑,叶向高是东林人不假,却不会认同东林的口号。若是认同,万历皇帝不会那么看重叶向高,甚至第一次打败东林的方从哲,都是叶向高再三举荐起来的。

这是一个关心国家的东林人,与其他东林人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去塞外截杀晋商走私商队,可以获得叶向高的支持。

阿杏不会去想那么多,她只觉得自家家丁越多就越好,天如先生家里的家丁足足几千人,她想着就羡慕。

寇青桐只是轻轻颔首,抬臂挽了挽发鬏,说:“可老爷前得罪锦衣卫千户杨衰,又得罪东厂提刑刘廷元,这回大肆招募家丁,说不得厂卫会找麻烦。”

阿杏眯着眼睛看一眼寇青桐,什么都没说,估计家中只有寇青桐主仆和赵家姐妹还不知dào

,自家与厂卫是一体的。

朱延平只是一笑:“不怕他们,我那师尊有大来头,厂卫之前所迫,只是想让我入厂卫而已。我与师尊同进退,厂卫也不敢过分逼迫。”

想到鲁衍孟的身价,寇青桐微微心安。她愿意跟着朱延平过稳定日子,可不想朱延平走错路,让她再次被捕发配教坊司。

尽管教坊司里,她寇家是主事成员之一,下回可就没这么好运气。找个朱延平这么守规矩,长得好,还文武兼备的良才。

随后朱延平开始写大兴县那个庄园的发展计划,这些都是要给鲁衍孟过目的,让他知dào

自己也有经营才干。只有这样,鲁衍孟才会投资更多的资源进来。

看到这里,寇青桐说:“老爷,既然要做服饰生意,妾身愿投资百两还望老爷成全。也能从秦淮河上拉些赎身后的姐妹来做工,到时能做出精美服饰。”

秦淮河,此时士林时尚的潮流舞台,各种新鲜东西都是从这里冒头,进而广传天下。包括服装、饮食、各种小玩意儿。

第89章 家丁难招

三月初五,朱延平开始着手招募家丁,昨夜返回张家湾时就通知了逃难辽民。

辽民很苦,因为各地区各阶层都已经饱和,没有多余的土地给他们屯垦,也没有多余的工作岗位。排外性一直都有,士绅们招募长工也是以本地乡亲为主,知根知底不怕出什么意wài



而逃难的辽民名声不太好,舍弃家业背井离乡一路入关而来,什么都没有,为了活命多少会做些不安分的事情。传来传去,辽民的名声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朱延平昨夜放出招募辽民为家丁的消息,顿时就引发了一场风波。

怎么说呢?辽民被处处打压,他们没有任何的产业,只能干最苦的工作,拿最低的工钱,又没有宗族庇护,这是士绅们理想中的工人。

同样,辽民的低待遇要求会挤占本地人的就业岗位,拉低平均工价。这样一来,本地百姓更是憎恨辽民抢占他们的工作岗位,更排挤辽民。

备受排挤的辽民,为了活命会用更低的工钱去找工作。这就是一个死循环,本土百姓与辽民对立情绪越发严重,而得利的士绅能将成本降到更低。

直到辽民在饥寒中死亡,或者融入本土,又或者造反……

如今经济不景气,各行各业饱满,朱延平要招募辽民,第一个不满yì

的就是通州人,他们也想给朱延平当家丁。给人当家丁,这是温饱有保障的差事,哪怕上战场,也是生活有保障的,他们所求的就是自己与家眷能有一个温饱保障,甚至是一个能做的差事。

士绅也不满yì

,朱延平一口拉走辽民,他们还怎么降低成本?

朝廷一直怕入关逃难的辽民闹腾,再三下令让北直隶、山东各地给辽民提供生计,可地方上也没法子,支持外来的辽民,官员就会被本土士绅抵制,根本做不来。

所以辽民生活真的很苦,如果添一把火,就能形成燎原之势。

张家湾的常驻各家商会、本土士绅,都派人来询问朱延平要招募多少辽民,张家湾一些找不到工作的,或者没有产业的百姓也想找个铁饭碗,都来朱延平这里询问。

现场秩序有些乱,前来应征的辽民一个个衣衫褴褛,也有带着瘦的皮包骨的家眷来打感情牌的,通州人也想当家丁,双方有打起来的趋势。

打发了各处商会的代表,朱延平只要二三百户家丁,这些人也就散了,二三百户家丁在辽民中算不了多少,只是抽掉了张家湾五分之一的辽民而已。

四周徘徊的厂卫出来勉强维持秩序,进行拉架,没有让辽民和通州人打起来,停留在口角之争上。

辽民好不容易有个温饱的路子,自然不会放qì

,通州人则认为辽民一如既往的来抢他们的饭碗,不会去恨朱延平选择成本低廉的辽民,而是恨辽民自己降低身价,恨辽民抢他们的饭碗,恨辽民干扰他们的生活。

难道,辽民就不恨通州人?只是势力小,被欺负习惯了,保持克制而已。

朱延平送走商会、士绅派来的人,看着这些人送来的礼物只是一哼,又看看南院门前拥挤,争吵,有斗殴趋势的两帮人,头都大了。

他的家丁都在东阳庄,这里只有苏成和陈雄而已,根本无力维持秩序。这里又不是通州城,自然也就没有衙役过来维持秩序,甚至守卫这里的参将杨御藩,也没派兵来维持秩序。

通州有南北两个分守副总兵,杨御藩是通州南分守,他的军营就在张家湾,他负责的就是张家湾这一片治安。

看到朱延平出来,一伙人停止争吵,见朱延平怒目扫视,双方对立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阎应元听到消息,带了家里几名工匠赶过来,可就是挤不进去,只能干瞪眼。见朱延平一个神态就镇住两拨人,心里叹服。

现在别说是南院,就连康安堂的正门铺面都无法进入,这里都被应征的人挤满了。

朱延平转身回院,直入中院苏成紧跟着,问:“家主,要不向杨参将求援?”

“往日无交情,如何求援?这事,还要靠自己。”

朱延平步子不停,他只要辽民,通州人保准不乐意,极有可能打起来。这事说大了,就是民变,会极大影响上面人对他的评价,他必须镇住这些人。

也怪通州的经济,这里正统的农户没多少,多是在这里给各家商会、铺子打长工的。还有四处的流民,如辽民那样来繁华的张家湾讨生计。

苏成觉得这事自家开口,杨御藩会派兵支援,毕竟朱延平是首辅叶向高的门人徒孙,杨御藩多少也要给个面子才对。

“哥哥,外面情势怎样了?”

阿杏站在中院,面上惊容未退,一旁田文秀领着药铺的伙计,人人拿着木棍,防止外面的人生乱,冲击内院。

朱延平步子不减,回头说:“无碍,我能镇得住。”

直入内宅,朱延平指着鎏金山文对襟连身甲说:“披甲!”

他展臂,赶过来的寇青桐与阿杏一起,将朱延平身上的对襟衣取掉,苏成取下山文甲站在朱延平背后,朱延平像穿雨衣那样将两臂套上。

苏成单膝跪在朱延平面前,将山文甲前面的暗扣层层扣上,阿杏和寇青桐拿着臂甲、护腕、分别给朱延平左右手臂套上,绑紧。

山文对襟连身甲穿戴方便,苏成为朱延平扣好暗扣,转身取来猛虎大带给朱延平绑在腰间,紧紧绑着,这样甲身的重量会由全身分担,而不是肩上。

分别抬腿,阿杏和寇青桐又为朱延平将平底鞋换成高筒战靴,最后阿杏取来六瓣圆檐猛虎立顶苍缨盔,给朱延平扣上,看着战盔遮住双眉的朱延平,她露出微笑,系着盔带:“哥哥,真威风。”

“不威风,怎么震慑人心?别担心,只是小场面而已。”

六瓣圆檐战盔,极度类似天子战盔,皇帝的战盔是真武大帝立顶,他的是猛虎兽形立顶,这就是唯一的差别。也只有小公爷,才敢送这样的战盔。

苏成绑好大带,转身取来长铩给朱延平,接住长铩朱延平对阿杏笑笑,转身大步离去,苏成从墙壁上取下戚刀,追上朱延平给他挂在腰间。

朱延平步子沉稳,谁穿上三十多斤的战甲,都会步子沉稳。金盔金甲,威武不凡出来,顿时康安堂的伙计就炸窝了,一片吸气声。

看着朱延平离去,寇青桐痴痴望着,对阿杏说:“妹妹,老爷英姿,今日不知又会迷倒多少通州女子。”

阿杏楞了楞,说:“不会的,哥哥才不会随意接纳女子进门。”

确实如此,朱延平只是拐了她,寇青桐是鲁衍孟送的,赵家姐妹是朝廷赏赐的丫鬟奴仆。

赵家姐妹也在一旁看着朱延平离去,姐妹俩相互看一眼,笑着点头。朱延平常常说要投军辽镇去杀建奴鞑子,对她们姐妹来说,朱延平杀建奴,就是给她们父亲报仇。

朱延平大步而出,阳光下金灿灿的山文甲差点亮瞎应聘的通州人和辽民,手中提着七尺长,寒光闪烁的长铩,两只胖嘟嘟的小老虎一路追逐过来,怎么看,都觉得如似天人。

阎应元这时候也挤了过来,见朱延平金盔金甲,相貌俊朗而威严,干咽一口唾沫,他觉得自己当教书先生的志向动摇了。

“我是朱延平,今日招募家丁,不想诸位抬爱,竟相而来,实出朱某预料。”

台阶上,朱延平神色冷峻,目光环视,声音朗朗:“我素有报国之志,招募家丁乃是为辽东之患。不灭建奴,死不瞑目。因此,这才招募因建奴为患,而背井离乡之辽地同胞。为的就是上下一心,打回辽东,光复辽沈!”

这里聚集如此多的人,四周多有围观,远处成排酒楼上,也多有达官贵人或清流名士观望,想看看出了什么事。

朱延平这一身价值万金的山文甲,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两只围绕着朱延平扑腾的小老虎,更是坐实了朱延平打虎英雄的名头。

梅楼第三层,入京来看学生的钱谦益见了朱延平,露出笑容对左右友人说:“靖之先生收了个好徒弟,当真是羡慕的紧。”

梅楼五层,第五层上俊朗的锦衣卫士遍布,只是个个面相阴柔。一名素装绝色女子对一旁头戴唐巾,中性打扮的英气女子说:“朱延平英武之名,老爷也曾说过。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回去给老爷说说。”

“姐姐还提什么英武,都怪那厮惹事,否则今日早早在庵中上香,傍晚也能还京。这迟了,老爷会怪罪,若是禁足,以后想出来就难了。”

那头,南院前,朱延平中气十足:“自来张家湾,见辽民生计愁苦,而辽民与建奴有血海深仇,与我志向相符。故而,朱某只要辽民,要敢打敢冲的勇士!”

一名京师口音的雄壮粗汉,昂首道:“将爷!我们通州人也不是孬种,将爷收了我等,我等愿随将军尾翼,赴辽杀鞑子!”

通州人一片应和声,也有其他地方的流民应和,只要朱延平收通州人,他们也就有机会,否则这事只能让辽人占了去。

朱延平抬臂,压下议论,看向那汉子说:“诸位好汉,辽民甚苦,此事莫让朱某为难。若出关参战,又有几人能回?朱某心存死志,身无家眷,诸位要为家里人想想。”

一名流民挤到前面,大喊道:“将爷,某家李虎,是沧州的汉子!只要将爷管吃喝,我李虎愿为将爷赴汤蹈火!”

通州人又出来一人喊道:“将爷!辽民瘦的刀都提不起,你看看我等,身板结实,是上好的兵苗子!”

李虎急忙喊道:“将爷,我李虎精通枪术,一手六合大枪是祖宗亲传!”

一直被鄙视,人人数相对较少的辽民甚至都不敢说话,担心自己进不了朱延平的家门,然后又无法在张家湾立足。

家丁,尤其是上战场的家丁,有些人已经熄火了,现在争着要去都是强人。谁不知武将家丁待遇优厚?虽然有危险,但待遇绝对是充足的。

武将招募家丁,都是以乡亲、宗族、玩伴为主要途径,很少招募外人。家丁就是亲兵,与武将荣辱与共,风险大,回报更大!

而朱延平的名声,先是打虎英雄,这个人人都热衷的话题传的飞快,还有那晚擒杀建奴奸细。他的名声逐渐传开,这些人都想跟着朱延平去杀出一番富贵。

朱延平左右看着,又看看面黄肌瘦显得精干的辽地难民,又看看面前这些人,轻轻一叹道:“辽镇孙督师招募健儿,月饷二两,为何不去辽镇投军?朱某只是想帮zhù

辽民,望诸位体谅一二。毕竟,朱某家财有限,养不起众多家丁。”

第90章 义从铁骑

张家炭场,一名名穿着坎肩的汉子挖开土窑,取出烧好的竹炭,独目的李遂挑起两篓竹炭赤着双足,稳稳当当挑着总共百来斤的木炭走向张家湾。

虽然早已入春,可大户人家还是喜欢在夜里用木炭烧水,高雅一点的饭馆也会用无烟的木炭来烧菜。

尼姑庵也是需yào

木炭的,李遂这一次是要送到尼姑庵。

可前后道路都被堵塞,他就混在人群中,想要挤过去。听周围人言语,似乎新来的朱将军要在这里招募辽民当家丁,只招辽民。

这又是一个压榨辽民的人,李遂这样定义朱延平。

他听说过朱延平,打虎英雄,还个猛将,似乎还是当今内阁首辅叶公的门人,是个文武兼备的人。可这样的人,他还是看不起,哪能比得上他家少帅。

只是可惜他家少帅,否则辽东岂会变成如今的样子,他又怎么会背井离乡?

想当年,他年少时,老帅隐居,九位少帅五人总兵,四人参将,把持辽东威震三国。整个辽东经营的滴水不漏,朝廷也是难以插手,甚至那个努尔哈赤,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行礼。

他父李平胡,是大帅的起家老人,虽为亲兵,却管着一千辽东铁骑,去建奴老寨,努尔哈赤会像狗一样伺候着他父亲。

当年的辽东铁骑,那才是真zhèng

的铁骑。最近听说镇守山海关的总兵,延绥镇尤家的尤世威正在统率、训liàn

一支叫做关宁铁骑的骑军。

听人一说关宁铁骑的装备,李遂只是吐了一口痰,什么关宁铁骑,名字倒是威风。说到底,还不是使用火器的跳荡铁骑。戚爷爷创造的跳荡铁骑那才叫所向无dí

,尤世禄一个延绥人,哪懂什么跳荡铁骑的战法!

尤家是延绥镇的将门,老大尤世功也是个总兵战死在沈阳,尤世威和尤世禄如今也是总兵。看着威风,又不是戚爷爷嫡传,懂什么跳荡铁骑战法。

他想回关外参军,可惜,当年的李家被清洗,与曾今的戚家一样。他去了,要么被辽将秘密处死,要么白跑一趟。

关键是,他看不上现在的辽军,更关键的是,他没路费。

挤在人群里,三十多岁的李遂只能等着人群散尽。待那朱将军出来,李遂仿佛看到了当年少帅点兵,轻骑突击时的豪迈风姿。

尤其是两头围绕的小老虎,更是像极了在虎园逗虎的少帅,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李遂独目忍不住淌下泪水,那时候过的才是人过的日子,哪像现在,工头笑面虎,自己为家眷生计还不得不赔笑。娶来的蒙古台吉贵族之女,也不得不去干粗活,尽可能的补充家用。

一听朱延平劝其他人去辽镇投军,沧州人李虎直接就气炸了,嚷嚷道:“将爷您不知,小的刚从辽镇回来,狗日的杂碎如今不收关内人!哪有二两的军饷,那边的沧州弟兄苦不堪言,人人只有五六钱,若不是军籍在身,早逃了!”

一名山东人也喊道:“是极!天杀的辽军拿着辽饷,就是不干人事!”

其他人对辽军也是一顿狠骂,对他们来说朝廷加派的辽饷实在是太重了,如果辽军能打,也不至于加派辽饷。

朱延平瞪目过去:“我朱延平不是菩萨,今日只招辽民!其他地方的好汉,若能在我手中走上三回合,某收他做家将!”

跳的最欢的就是李虎,这人自持武艺,有一种你不收,就你眼瞎的气势。

沧州人尚武,可朝廷很少去沧州招兵。原因就是这个地方的宗族抱团、门派成堆,几乎人人都算江湖人。到了军里,不好训liàn

,也不好控zhì



若以沧州人为军,组成的军队就别想能有一个好军纪。这伙人抱团参军,就连军纪都不好整顿,整顿就会引发哗乱。

两年前东林人李邦华当天津巡抚组建天津镇的时候,别的地方兵都会招,唯独不招沧州人。文官推崇戚继光的《练兵实纪》,可能不会打仗,可在挑选兵员上,还是分得清好坏。

李虎上前一步,昂首阔步看着朱延平,双目炯炯。

朱延平越是不收,他越想当。

朱延平扭头给苏成一个眼色,苏成将手中握着的红缨枪抛给李虎。

伸手接住长枪,李虎抖了两个枪花,又舞了一圈热身,摆了个姿势,横枪指向朱延平,口中喝道:“将爷,得罪了!”

一片叫好声,朱延平右臂握持长铩原地不动,看着李虎确实根基深厚,只是点点头:“来攻,我进退一步,就算我输。”

察觉到李虎的敌意,两头小老虎蹲在地上张嘴吼着,声音稚嫩,不见凶猛只让人觉得憨态。

李虎被朱延平这话一激,也是热血上头,阔步上前,双手握持红缨枪,一枪迅猛刺来。

红缨抖动之间一片锋寒闪亮的枪影,朱延平只是提铩一刺,后发先至,铩刃牵着苍缨笔直向前,霸道无匹拨开红缨枪,李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一白,冷汗渗了出来。

周围一片吸气声,只见朱延平手中长铩阔刃搭在李虎肩上,一枚破甲锥横在李虎喉间。似乎朱延平提铩一抹,就能抹断李虎的脖子。

“如何?”

“将军神力,李虎心服口服。”

朱延平轻轻点头收回长铩,松了一口气的李虎握着红缨枪转身,喝问:“谁还敢上来一试?奉劝诸位,刀枪无眼,早早散了为好。”

一名通州人上前,抬头龇牙抱拳道:“我王九斤也是神力,可有大关刀?”

苏成跑回南院,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杆大关刀双手提出去,递给那名王九斤。

王九斤纯粹就是不要命的打法,一刀力劈华山狠狠劈下来,死活就是逼着朱延平挪移一步。

可他劈不下来,他半空中的刀被长铩侧枝顶住,王九斤收刀又是一记横斩,拦腰斩来。同样,被朱延平格挡。

懂行的都咽了口唾沫,这朱延平好大的力qì



第三刀王九斤没劈,拄着关刀单膝跪地,道:“将爷英雄,在下不求一物,只愿追随将爷,鞍前马后,行那周仓旧事!”

李虎上前单膝跪下,连伙食也不要了,安家费、月俸自然也不要,要跟着朱延平打拼富贵。武人就是简单,遇到更强的,就会跟随。

再者,朱延平现在点头收下他们,会真的不管伙食?

其他想的远一点的勇悍流民或通州失业汉子,前后五十余人上前单膝跪下,什么都不要,就是要跟着朱延平。

搁在汉唐,家丁私兵叫做部曲,李虎、王九斤这类人叫做义从。

王九斤、李虎这样的举动,可以说是侠义气概十足,围观的人纷纷叫好,李虎这伙人也是面绽红光,觉得格外的神气风光。人活一世,求的不就是温饱和名望?

朱延平有些头大,这批人可收可不收,想了想还是收下,实在养不起他就去筹借银两。

点头道:“既然诸位壮士愿随我朱延平为国事赴死,盛情难却,今日就认下你们这些好汉子!”

“愿随将军,赴汤蹈火!”

李虎高声应答,其他人重复一句,一连三呼,倒也齐整。

朱延平露出笑容,左臂虚抬:“诸位请起,班列某之左右。”

“遵命!”

五十余人起身抱拳,站在朱延平左右,虽不齐整,且衣色杂乱,倒也显得锐气。

除了辽民,其他人热闹也看了,更因为自己没有去当义从,觉得脸上发烫,纷纷拱手辞别。

隔着一排院落的梅楼上,钱谦益倒也听得清事情经过,对左右友人叹道:“国有义士,何愁边患建奴。敝人要上疏朝廷,为朱将军扬名。诸位,敝人听闻朱将军在太仓时,保境安民劳苦功高。太仓王世钊老先生亲题‘保境安民’牌匾,朱将军悬牌匾于辕门处告诫军士,说是军民鱼水。令敝人甚是欣慰,愿襄助朱将军一二,诸位以为如何?”

他的话很简单,朱延平的军队,是站在士绅利益上的。

在座的纷纷答yīng

下来,钱谦益开口了,朱延平更是首辅叶向高的门人,如今资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怕朱延平那边没有回报,他们也能借此扬名。

如今国人重利,朱延平能招募五十多义从,这已经是能传扬天下的美名。他们不去资助,有的人会去资助朱延平,借此求名。

那边闲人散尽后,辽民开始上前参加筛选,阎应元带来的三名工匠都是家里刻版的匠人,粗通文墨,坐在桌子上进行统计应聘的辽民。

李遂想走,就是迈不开步子,转身走向南院门口,索性跟了这样的英雄好汉,死也要死在辽地。

“今日统计,傍晚时分放出录取榜单,明日诸位就可携带家眷来此处。若有从军经lì

,如实相告。”

朱延平看着一片面黄肌瘦的辽民,继xù

说:“只招募二百户,男丁参与骑术训liàn

,朱某亦会安置诸位家眷,找份差事。望诸位莫要生事,某只要二百户!”

李遂挑着木炭上前,站在桌前,声音有些干哑,这回当家丁,说不好就是一辈子的差事了:“某是辽东铁岭卫军户出身,家父平胡是辽东李大帅帐下亲卫,后战死于铁岭。某曾为辽东李大帅、少帅麾下亲兵,军中时担任过百骑将。参与过沈阳、辽阳之战,浑河之战时与麾下弟兄击斩建奴哨骑四级。”

提笔录写的是阎应元,抬头问:“哪位少帅?可有证据表明浑河所立军功?”

“是长公子,忠烈公。浑河军功首级贩卖给祖家,银两均分,当年弟兄如今也在通州一带求活过日。”

朱延平走过来,拱手问:“壮士可懂辽东铁骑战法?”

李遂躬身抱拳回礼道:“我父参与训liàn

,某年十二就在铁骑班列,自是精熟于心。”

朱延平点点头,又问:“可能聚集多少铁骑后人?”

“安家费多少?若有二十两,某能为将军聚集四五十骑,只是人人无马,铠甲兵器也是没有。”

李遂顿了顿,继xù

说:“听闻有一部兄弟在朵颜部求活,有百余骑,将军若能讨来入关文书,某能拉来这百余骑弟兄。他们日夜拼杀于塞外,刀不入鞘,比之辽军强数倍。若不是大帅一族横遭打压,那部弟兄或许早就投了辽军诸将。”

朵颜部在插汉部和辽西之间,这里能活下的人被称作边夷,各族混杂,都是猛人。干的工作就是马贼,和北边的插汉部打,和南边的朵颜部打,也和西边的辽军打。

朱延平皱眉,入关文书不好弄,李遂见他为难继xù

说:“近来听闻辽镇孙督师要招安边夷各部,将爷若想成就一番基业,这百余骑不可错过。”

第91章 参将有召

关外的那百余辽东铁骑,朱延平不动心是假的,可他没实力招募,就算现在他能从兵部讨要到入关文书,他也不想招募。

这部人实在是太强了,人的名树的影,招募过来就是主弱臣强不好控zhì

,说不好二百户招募的辽民也会被对方控zhì



压了压价,以统一的十五两安家费,说服李遂去聚集流散于通州一带讨生计的辽东铁骑。有了这些人,他的骑马家丁就有了骨干。

等记录完名册,阎应元辞别后,陈雄等人收拾完桌椅,正准bèi

给朱延平卸甲的时候说:“老爷,这李遂要不要调查一下底细?”

“我也有此想法,你去查查。”

陈雄转身离去,他出去给院外的密探传达一声就好。

朱延平想了想,抬手制止苏成,说:“甲先穿着,等义从回来后,还用得着。”

这些义从都要回去收拾一下,五十四人,也不知dào

能回来多少。朱延平财力有限,宁缺毋滥。

苏成跟着朱延平入座,说:“家主,那个李遂说的邪乎,这运气未免太好。一来,就能招到辽东铁骑将领。”

“我也这么觉得,也无需在意。”

朱延平将战盔放在桌上,继xù

说:“义从出乎预料,也不好苛刻对待。这部义从我交给你,以后就驻扎在大兴县庄园里,其中应该有退伍军士。我再给你调拨五名老弟兄为骨干,专门训liàn

步战与鸳鸯战阵。”

苏成眼睛一亮,激动起来,虽然只是五十多人,可这是实jì

意义上的自成一部。正要开口谦虚,朱延平抬手制止:“你我兄弟,宗族丁壮三十余,只有你舍弃家眷随我北上,给你手上增加力量,我也好坐得稳。说到底,军力控zhì

在自家人手里,才不会大权旁落。”

“再者,这些是义从,可以自由离去,你多操着点心,以后能留下多少人,就看你的手段。我会时常过去查看训liàn

进度,不要辜负这番机遇。我们朱家,能否崛起,机遇固然重yào

,自身实力雄厚才是真zhèng

的根本。”

苏成起身,单膝跪地道:“不负家主所托,必全力以赴,为家主练出一支精锐。”

点点头,朱延平躬身将苏成扶起,说:“你我忙于操训家丁,阿杏这里孤零零一个也不好。去找一些太仓的船队,拜托他们将嫂子侄儿,还有阿杏父母接来。再问问宗族里,看还有无弟兄,愿意来这里拼搏一番。老弟兄是咱的骨干,我还准bèi

从镇海军抽调二十名骨干北上,枝干健壮,树叶才能茂盛。”

苏成应下,从镇海军调集军士,这件事可以让锦衣卫的人传递消息,不需yào

书信这种能留下祸端的东西。毕竟,从现役军队中挑选精锐为家丁,是犯忌讳的事情。

估计,这段时间刘文静掌军,也会有一些刺眼的人物,给他一个清理的机会,刘文静也不会推诿。

打发了苏成,朱延平喝一口茶,有些头疼,他都不知dào

自己犯了多少出格的事情。现在能做的就是多拉一些宗族来通州当人质,他相信自己这所院子外面,有的是厂卫密探。

甚至这次招募的辽民、还有那些义从,说不好里面厂卫的人手一层一层的。

原来的老弟兄分散下去掌控家丁,他身边必须要有一些可靠的人手,说到底,还是镇海卫的兄弟可靠。

一会儿还要去通州城拜访知州,自来张家湾他就和这些官老爷没什么交际,希望对方是个会做人的。遇到那类不鸟阉党,也鄙视东林,破罐子破摔的官员,他明天的家丁想要过籍,多少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还有参将杨御藩,这头也好打个招呼培养一点默契。他这批家丁前后近三百人,这不是一股小力量,估计杨御藩现在也在头疼。

三百现役军士,哪怕是辽军,甚至是京营兵,都不会有人在意,因为这些没有战斗力。现在有战斗力的是武将的家丁,辽东战场上,基本上就是家丁在打仗,现役辽军就是充人数长气势。

和厂卫的人接触多了,朱延平都怀疑锦衣卫下面的密探,都比现役军队有战斗力……

杨御藩的张家湾大营他也旁观过,自他来张家湾足足六天时间,死活就没见杨御藩那一营蓟军操练过!

能见的就是杨御藩的亲卫营和家丁,还会时常在野外拉练。而且,让他看到了眼熟的一幕,往往普通的蓟军,会出营打工,给人做活……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杭州之行,南下的路上基本上没少干类似的事情。不由又想到了杭州大营的张天赐、王一经等正统的戚家军遗脉。

唔,杭州大营已经解散分配,张天赐这伙人正在饿肚子……

没多时,阿九来了,怀里抱着个小木盒,满脸笑容道:“老爷今日好大的威风,竟然招到了五十多健儿义从。”

收回思绪,朱延平苦笑:“其中恐怕不少是探子,我都怀疑是这些义从都是厂卫的人手。”

坐到朱延平对面,阿九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一杯凉茶,将木盒推过去,说:“小的也是这么想的,此时人人逐利,老爷又无显赫军职,哪会有这么多义从?这是鲁公子筹集来的,庄子已在昨日过户。”

打开木盒,里面底部是一层金条,上面铺着新旧两叠银票,还有两份文书和一卷地图。

下意识先铺开地图,是庄园建筑图,总共有七千亩土地。里面的人口,被鲁衍孟迁到了其他的庄园里。毕竟这些都是技艺精湛的工匠,论价值这些人比庄园不差多少。

他估算了一下,光这七千亩土地,一年产的粮食就价值万两。除去消耗,能获利两千两左右。至于赋税?他这样的家庭,并不需yào

缴纳多少税。

“银票是大兴和的,有五千两,崭新的那些银票是齐德来的银票,也是五千两。齐德来是公子在京中新开的钱庄,并无分号。等两三月,传出名声,有了信誉,才好使用。”

说着,阿九脑袋一偏,露出笑容:“银子紧张,现在就能拿到钱庄兑换,不过那样,鲁公子手头就没多少现钱周转。”

摇摇头,朱延平露出笑容:“五千两足够周转了,师尊如今可好?”

阿九很少笑,现在展露笑容很难得,可见鲁衍孟那边也是很滋润的,回答:“鲁公子一切都好,现在在方家庄与方从哲讨论古典经义。叶向高那头也妥当了,魏忠贤也在调集人手,只是天子那里似乎出了点问题,不忍心下手。”

“对了,老爷的庄园就在方家庄东侧,两家用一条小河做分界。现在庄园里,还有鲁公子那边的二百余人,这些人也在训liàn

,准bèi

先发制人。”

朱延平精神一振,身子前倾盯着阿九问:“还有多久动手?”

阿九目光凝着,看着手中茶杯道:“不好说,快则一月,慢则三月。主要是天子难下决心,魏忠贤不敢动手。老爷训liàn

锐士,说不得用得上。若动手,汪文言和杨涟必须在第一时间抓获,否则这两人使出手段,就会扩大范围。”

京城的军事力量,主要握在皇帝手中,锦衣卫、御马监、神机营、东厂、大内净军,总共五支力量在皇帝这边。五城兵马使司是勋戚的,总共两千人左右维持京师治安,东林掌握的只有各省班军。

阿九退下后,朱延平闭目沉思,根据鲁衍孟给的资料推算京中力量,最难对付的就是各省班军。这是于谦主持北京防御战时,各省勤王军改编来的,顶替了随英宗皇帝在土木堡全军覆没的五军营。

从那时开始,各省班军就是文官控zhì

的。五军都督府没了五军营,自然成了摆设。

“老爷,有宫里贵人来访。”

陈雄站在门口拱手,身后跟着一名面相俊朗阴柔的美男子,唇红齿白瓜子脸。

朱延平起身而出,拱手道:“敝人朱延平,尊下来此,有何赐教?”

“将军折煞小人了,不敢称尊。在下曹少钦,有位贵人目睹将军今日英姿,特遣咱来送一份小礼物。”

曹少钦,这个名字朱延平有点熟悉。声线轻柔,浑身散着莲香,宦官身份无异,这让朱延平愣住了。

说着,曹少钦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五色美玉串连的缀饰,双手捧着上前一步拱手:“将军不必疑虑,过阵时日将军自会明了。小人告退。”

送完缀玉,曹少钦转身就走,步子稳健轻急,也是练武人,估计应该是大内净军出身。

朱延平神情疑虑,看向陈雄,陈雄拱手苦笑道:“老爷别问小的,小的也不好明说。宫里的事情,容不得小的嚼舌头。能说的是,这位是东厂人,似乎与将军还有一番渊源。”

“渊源?”

朱延平低头,抬手挥退陈雄,握着这串美玉回到屋子里,这串玉坠十分美丽,仔细观察每一片玉,看到小小的两个字,长春。

不等他猜想,陈雄去而复来,苦笑道:“老爷,张家湾大营来人,说是新任参将邀请老爷前去一见。”

新来的参将?

在手里掂了掂这串美玉,声音清脆悦耳,朱延平挂在左腰,拿起猛虎立顶战盔戴上,道:“走,咱去看看这位参将大人。”

南院外,一队二十名蓟军身穿半身罩甲,头戴朱红色勇字盔,腰挎战刀拱手行礼。明军各地各镇的军队,在服装上有轻微的变动。

明军在初期尚红,后期如今转为白色。但各地有的尚红,有的白,蓟军的战袍就是褐红色的,配合黑色战甲,显得严肃。只有京营兵,是一如既往的大红色。

同是红色,也有各种轻微差别。经验丰富一点的人,看一眼军服不看旗号,就知dào

对方是那一镇的兵。

同一镇的军队,因为将领不同,在军服上不好做区别,而负章又不明显,就在坎肩号衣上做出一些区别,这样上了战场能识别自己的部队。

负章,就是一块写着军士隶属、军种、姓名、军职的白布,通常缝在背上。

战国时,军士身前绑一块甲,背后就是负章。那时候负章更为简单,就是个军种、隶属、身份。

而家丁部队,服装不要特立独行就好,在红白之间的变色中,挑选一种就好。最显著的是家丁的号衣上,会缝上一块白色补子在胸前背后,写上一个字以示区别。

通常这个字是主将的名或字里的一个字,没人敢用自己的姓氏缝在家丁坎肩号衣上。这个字,也能是其他字,由主将自己选择。

第92章 再相逢

张家湾大营,今日显得有些不一样,朱延平进辕门时,见门前值守军士倒是多了些,进入校场后,发xiàn

空荡荡的校场正在整顿军士,按照花名册核实兵额。

中军大帐,更是换了一茬军士,衣甲鲜红,与蓟军大不同。而且这些军士望着他,目光亲切,可他不认识这些军士。

“镇海卫指挥同知,昭信校尉,国子监监生朱延平到!”

帐前,一名鱼鳞甲小校,头盔上插着赤旗,左手按住刀柄,右手插在腰间双腿岔开,中气十足唱念。

朱延平微微一愣,自己拼打三月余就有了如此的地位,这是什么原因?

他不认为自己很强,他承认自己运气好,可能更大的原因是秩序的崩裂。在后世,三个月的时间,他能混进体制内,已经可以说是祖坟冒青烟!

一名头戴凤翅盔的将领站在帐前,留着八字胡,相貌年青,眉宇杀气十足拱手笑说:“某是山东班军青州营守备张榜,久闻朱将军武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请。”

通州有三营兵马,城内是京营兵,山东班军也是京营序列,却在通州城北,城南是张家湾大营,怎么这人也来了?

朱延平抱拳还礼:“张将军过奖了,论领军,张将军才是前辈,朱某名不副实,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张榜这个名字他觉得耳熟,似乎鲁衍孟说过,朱延平故而有些谦逊。

张榜笑容更胜,转身展臂。朱延平也做同样的姿势,两人一同入帐。他还不知dào

,他和张榜一样,都是鲁衍孟一系的人。

大帐内两排将领披甲站立,人人按刀,一个个都斜视对朱延平瞩目,这一身山文甲,真把这些将领吓着了,感叹一声,这是有钱人!

朱延平进帐也是一愣,见主位上坐着的人对他笑吟吟,一身镀银鱼鳞甲,头戴凤翅盔,背后挂着鲜红披风。

“卑职朱延平,拜见将军!”

赶紧上前两步,正要单膝跪地,却被一名将领伸手搀住,朱延平抬头一看,是南京大营的把总谢忠明。看样子,如今也升了一级。

帅帐主位坐着的人,是刘行孝,指着左首的空位,大声笑道:“好啊,非常好!你小子不错,连小公爷的宝贝都骗来了,快快入座议事!”

朱延平现在又无军职在身,有些为难左右看一眼,见右首处坐着的是杨衰,心里一松,拱手昂声道:“遵命!”

张榜就坐在朱延平下首,面容平静,朱延平余光瞅到这人手臂搭在腿上,五指紧扣,想来心里也是不怎么平静。

刘行孝起身,手里握着铁钎指着背后地图,目光环视左右说:“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前程富贵,全在此一役。旁的,刘某就不废话了,能来的,都是同生共死,一起求富贵的兄弟!”

朱延平望去,地图上标准着长江以北,延绥镇以东的所有军镇兵力图。

刘行孝目光凝着:“如今东林有山东、天津镇一路兵马,还有山海关沿线、辽镇一路兵马。而我们,有宣大一路兵马。此次,朝中一番换将轮值,为的就是杜绝边军入京之事!”

“朝中斗争始终是朝中的,边军参与进来,谁都落不得好处。故而,居庸关、紫荆关等宣大军入京要道,已由东林方面人手接替。而我们这边,也有蓟镇总兵王威负责防备辽镇、山海关诸军。列坐的弟兄们,要防备的就是天津、山东兵马。”

刘行孝握着铁钎画了一个大圈,有些庆幸道:“还好宣大崔总督深明大义,没有站到东林那边去。否则山东、辽东、宣府镇三面包围,朝中局势必然败坏!此刻,内外钳制,弟兄们谨守本职,保持各处军力均衡,不论朝中谁胜谁负,弟兄们都无性命安危。若是疏忽,导致边兵入京,哪怕魏公横扫群丑,我们也别想好过!”

宣大总督崔景荣这次的立场,直接均衡了双方军事力量对比。崔景荣没有任何的心理压力,他就是向着皇帝的,就是这么简单。

他再三没有接受魏忠贤的拉拢,魏忠贤每次兴冲冲的跑过去让崔景荣打脸。实jì

上,就是给崔景荣一个全身而退的台阶,哪怕阉党事败,东林也挑不出崔景荣有问题。

东林再霸道,也要讲点道理,对待崔景荣这样的老资格中立大臣,他们是疯狗也咬不起来。崔景荣弄足了刚正不阿的名声,这就是崔景荣的护身符。

刘行孝讲完形势对比和职责后入座,杨衰站起来,目光环视道:“保密之类的话题,本官就不废话了。能来这里的,我想人人也都是有来的理由。青州营张守备?”

张榜起身抱拳:“末将在。”

“你部下多是平贼健儿,是历经山东大战磨练出来的强军。密云方向若有边军调动,一旦南下,你务必坚守路卡。怎么打仗,还是收买,本官不问,本官只要你挡住密云一带的边军,可有信心?”

张榜露出冷酷笑容:“末将战死,也不会向南一步。”

“有乃兄风范,事后本官会与鲁公子,为你兄长洗清冤屈。”

张榜单膝跪地,重重顿首。

历史上,山东十年间有两个叫张榜的将军,都是冲入城中和叛军决一死战,而全军覆没。他们是亲兄弟,头一个已经死了,现在的张榜是第二个。

头一个死得冤,弟弟不服气,继承哥哥的名字,就是这么简单。

朱延平细细听着杨衰分别指派,在座的将领基本上都是蓟镇编制内的,除了张榜和他。他觉得王威这个总兵有些不行,怎么被架空了。

他怎么知dào

王威这个历史上声明不显的大将,有多么的猛,只是不想给家里惹祸罢了。没有王威的点头,蓟镇将领,一个都不会来。

万历三大征,王威这个绥德人一场不落的参加了。

在将领大范围的凋零后,王威的这种资历在军中,就是独一份,无人能比。这是个能趋利避害的将军,也是个能征善战的将军,他率领的蓟军,就是辽军的替补。辽军打不了,他就会出关收拾残局。

孙承宗重建的辽军到底能不能打仗,没人知dào

。不管辽军能不能打,家门要守好,所以赋闲在家的老将军王威,再次披上了戎袍。

参与会议的将领退散后,大帐内就剩了刘行孝、杨衰和朱延平三人,刘行孝的亲卫将孙昂送来茶水后,就在帐门前值守。

三人拉近椅子,围绕在一起,朱延平忍不住问:“杨千户,我那兄弟如今可好?”

杨衰露出笑容:“很好,本官南下挑选了一千人,他们如今在南京大营操练,训liàn

礼仪。再有一月,初步融合后,就会北上。所以,京中的胜负,还要等这批人到来。”

朱延平松了一口气,杨衰敛去笑容道:“我们是为天子而战,不论胜败,天子的安危尤其重yào

。等更换宫廷卫士后,魏公才能大展拳脚!”

刘行孝与朱延平互看一眼,都有些惊诧,听杨衰的意思,仿佛东林人敢暗害天启皇帝似的。见他俩如此模样,杨衰压低声音道:“皇家的事情少谈,要知dào

如今的人,不敬祖宗神明,人人趋利。逼急了,没有不敢干的事情。”

缓缓点头,刘行孝看向朱延平道:“听日唤你来,就是要助你一臂之力。你操练家丁,魏公那里是知dào

的。可如今京中各武库的军械管制严重,魏公也不想调拨军械刺激东林人。所以,你缺的军械,会从张家湾大营补充完整。”

杨衰也说:“张家湾大营承平已久,也没什么好家伙。兵杖局会拨付一批能工巧匠在张家湾设立作坊,朱将军所需军械会由作坊打造,转手张家湾大营交付将军。”

朱延平还要道谢,刘行孝又说:“先别急,张家湾大营缺额七百,我会补充五百,顺便给杨御藩上点眼药,也好让他父亲杨肇基拿捏清楚轻重。并且,我还会扩充营区,给你留出一营,将你的家丁安置在这里,这样训liàn

方便、装备军械也不会走漏消息。”

为了拉拢杨肇基这个宿将,以及背后的山东将门,杨御藩升任神机营右副将。神机营是皇帝亲军,武将下放照例升一级,这已经等于给了杨家一个总兵的位置。

但,还要敲打一番,免得杨家得yì

忘形。

朱延平缓缓点头,道:“这样也好,调集起来也方便。”

刘行孝缓缓点头没说什么,因为朱延平已经领悟到了上面的用意。朱延平看向杨衰,问:“魏公可是要让末将做一把刀?”

杨衰点头,朱延平的武技可以说是达到了战略威慑级别,起码他们厂卫系统,已经是这么认为。就连魏忠贤如今都加强了护卫,怕的就是有朱延平这样的猛人去刺杀他。

杨衰也没想到,李三才那样一个名满天下,一个举动能让乱糟糟的朝廷一起头疼的人物,层层护卫下,竟然被朱延平给无声无息的暗杀了。

杨衰道:“我们会准bèi

一批禁军服饰留在大兴县,一旦情况恶化,你要带着家丁火速入京拱卫天子。魏公传密信,说他可以死,我们都可以死,唯独天子不能有失!”

身子前倾,杨衰盯着朱延平一字一顿:“朱将军,把握好你的家丁,绝不能出丝毫纰漏。否则,就会前功尽弃,我们上上下下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不怀疑朱延平的立场,从屡历上来说,朱延平是彻头彻尾的帝党小崽子。而且,朱延平的师傅鲁衍孟,要手刃兵部尚书赵彦,这就是双方合zuò

的最大诚意。更何况,朱延平还宰了东林过气的领袖李三才。

朱延平重重点头,杨衰眼神冰冷,嘴角却翘起露出笑容:“只要打赢东林,魏公给你的赏赐都想好了,二甲进士、翰林转升御史,下放九边重镇,许你任选一地操练兵马。而且,武毅戚公的冤屈,魏公也会帮将军洗刷。会提拔戚家军旧将,镇守九边。”

“为国效力,愿也;功名利禄,愿也。杨千户安心,我朱延平绝非三心二意之人。”

这两人谈妥了,刘行孝才说:“通州因辽民累犯盗案,又多有辽军潜逃四散军士作案。太仓陈知州善于刑律断案,已被新晋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朱国桢举荐。如今正在吏部述职,忙完京中交际,过两日就会来通州赴任。到时候这通州的物资……整个蓟镇都会拿到全额补给,所以练兵的时候,你可要好好练,莫要心疼钱粮。”

陈如松要来通州,朱延平眼睛一亮,这下捞钱就更方便了,奇怪道:“怎么朱相公会帮陈如松说话?”

杨衰轻哼一声,笑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情,朱相公为人清正,德高望重能入阁,为的就是堵住东林的权柄。自史继偕致仕后,朱相公独木难撑,这才会临走报答陈如松恩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朱国桢族孙朱有容在太仓拜访张溥,带着的娇俏婢女被人盗去,估计是出海了。朱延平宰了白家三虎顶缸,镇海军吞并巡检司把持各个路口哨卡,两月内再无案件发生,算是给朱家出了口气。

所以朱国桢,就顺道提拔了陈如松一次,前因后果就是如此。

如果说太仓知州是排在天下前二十的肥缺,那通州知州就是排在第九、或第十的肥缺。别看朝中大臣权高,真要捞银子,还是地方官员方便。

第93章 那一夜

三月初七,夜。

招募家丁而忙碌了一天的朱延平,此时端着一盆肉丸子蹲坐在门槛上,逗着两只小老虎,抖上一会儿,就丢出一枚让两只老虎跑来跑去追逐,看着两只小老虎为了一枚肉丸子撕咬扑打,他露出笑容。

“哥哥怎么这么坏?”

阿杏也端着一碗丸子,站在一旁丢出一枚丸子,给了她的猫,一只鲁衍孟从京师刚送来的小猫,通体奶白色,碧蓝宝石一般的眼睛,十分的可爱。

一只小老虎小吼一声,扑向肉丸子的小白猫浑身毛炸直,身子弓着向后一跳,躲的远远。看着自己的肉丸子被大个子抢掉,围绕着阿杏喵喵叫着。

沉思中的朱延平见了一笑,说:“两虎要相争,才有意思。还不能一次喂饱,不然怎么耍逗?”

阿杏将碗里的丸子倒入陶盆里,两只老虎弃朱延平而去,跑到陶盆前吃着,偶尔只是相互对吼示威,然后又埋下头抢着。

朱延平眉头一挑,道:“不能让两头虎有吃不完的肉,否则它们只会吃肉,而不去想是谁给了肉。虎终有长大的一天,我一人能制服一头,两头协力,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所以,这两头虎要斗。”

堂内桌上火盆里架着深底陶盆,烧着辛辣、香味十足的汤料,这是最原始的火锅,没有辣椒是个遗憾,不过已经有一千多年的传统了。

老姜也能代替辣椒,但缺少辣椒的那种香味,找了整个张家湾的调料店,也找了几处售卖舶来品的红夷店,就是没找到辣椒,朱延平只能有些遗憾,按照传统和家眷煮上火锅吃一顿。

他推测辣椒原产地应该在美洲,而不是欧洲。因为丝绸之路的存zài

,那边有特色的物种都会传过来。不要小瞧国人的吃货心理,辣椒这种美味,绝对逃不过海外贸易商队的毒手。

而现在垄断美洲贸易的是佛郎机人和荷兰人,佛郎机人就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的统称,对大明来说,不会在意对方谁是谁,只要知dào

我说你是谁,你就是谁就够了。

佛郎机人的大本营在澳门,荷兰人因为不识相,现在还无法正常上岸进行贸易,所以辣椒不好找,要找就要去福建广东或浙江。

他对辣椒很迫切,这年头的冬季太冷了,辣椒完全可以作为战略物资储存。有了充足的辣椒、生姜和烧酒,冬季作战就能大幅度恢复士卒的战力。

寇青桐听着朱延平的自言自语,她听明白了潜在的意思,这是驭下之术。捞了一碗菜给朱延平端到门口,说:“老爷英睿。”

朱延平也将自己碗里的丸子倒在老虎的食盆里,接过碗筷说:“如今家业大了,总要多想想,早做准bèi

才能防微杜渐。”

此时的皇城,奉天殿、中极殿、建极殿这伫立在皇城最中心南北一线排开的三大殿如同一片废墟,这三大殿每隔几十年就会遭到雷劈,全木制的宝殿自然会烧成灰烬。每次,国家都能将这象征皇权、繁荣、强盛的三大殿修好。

可这三大殿在皇城中鹤立鸡群,过不了多久又会被雷劈,万历年间有三大征,因为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改革,国民经济总体呈现上升趋势。虽然后有辽东大败,可国家财政尚可。

万历有心重修三大殿,可文官们给他一统计,一听说要花费两千多万两的银子,万历吓得直摇头,延续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三大殿还是一片破败,显露出了暮气,尽管还能勉强使用,可朝中上下心里都不怎么舒坦。

建极殿背后是乾清门,过了乾清门就是皇帝起居、办公的乾清宫,再往后就是皇后张嫣的寝宫坤宁宫。

吏部尚书赵南星,万历二年的进士,这份资历傲视官场。他与左都御史,御史系统的老大左光斗主持京察,此时在朝中,在东林,在士林中的地位,有了质的突pò



今晚是赵南星值夜班,亲自送来一批官员调动方案,哪怕东林权倾朝野,任何一个官员的任命,没有皇帝的点头,都是不作数的。

当年万历皇帝对抗文官,二十多年不上朝,导致一大批官员老死在任上,却没有补充。最直接的是六部尚书和左右侍郎一共十八人,在任的只有四五人。史继偕那个奇葩,曾经一人独挑三部的工作,稳稳当当的完成了工作……

五人的内阁,只有叶向高一个,也勉强运转着国事。

赵南星这次送来人事调动是六科官的,六科官下能纠举六部,上能对皇帝的圣旨进行驳封,可以说是位高权重。

东林独霸朝堂,靠的就是六科官和御史官,他们已经占据了六部主导权,只有直属于皇室的五寺系统还占不了,五寺职责有限,他们也不好做的太过分。

老魏打着瞌睡从乾清殿出来,他已经下班了。

皇帝就寝后,乾清门会封锁,四处宫门都是如此一律封锁,整个皇城中的大部分卫士都会下班,靠近寝宫的范围内,只有挑灯巡夜的宦官,不会有一名卫士,卫士与值夜官员在午门与承天门之间的直房里工作。

乾清殿前的台阶上,石阶入夜显得格外冰冷,魏忠贤拿着拂尘扫了扫台阶上的土,掏出两卷粗布铺上,对年老的赵南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自己坐下锤打着腰椎,龇牙咧嘴。

赵南星也坐下,花白的胡子在黑夜里很是明显,他闭着眼睛似乎不想看到魏忠贤龇牙咧嘴的表情。

魏忠贤侧头道:“赵公一心为国,咱也是看得见的。咱是天子家奴,也希望主家能太平强盛,这样咱脸上也有光不是?”

赵南星只是鼓足气冷哼,似乎很是不屑转身,背对魏忠贤。

魏忠贤拍拍赵南星的肩,说:“赵公,您想想,国朝到了如今地步,经不起折腾了。人要知足,千万士子科考,能上来为国效力,已是天大的福分,何苦不足呢?”

赵南星也是一叹,道:“道不同,不相与谋。”

“咱知dào

,你们这些饱读诗书,受圣人教诲的读书人看不起咱。可咱也是一心为国,您想想,咱可有私吞过公产?公产就是天子的,咱这个做家奴的,守本分,没做过出格的事情。”

骂魏忠贤结党营私?这个骂了等于骂自己,到了两人如今的地步,口舌之利没意义。争斗之势已成,仿佛黄河决堤,人力是挡不住的,谁都挡不住。

这就势,你可以掘开河堤,可你绝对控zhì

不住决堤后的水势。

赵南星不言语,魏忠贤幽幽道:“下面人都骂咱姓魏的贪鄙,可赵公你是盯着咱的,咱收的银子去了哪,您是知dào

的。去年,前年,咱买了牛羊酒肉,花银子铸造火炮、火铳、铠甲军械、还有数万套战袍,几千匹战马派刘廷元送到辽东孙督师那里,可孙督师呢?收了咱的东西,连个道谢的信都不写。”

“人不能这么做,咱是穷苦人出身,市井仇敌送个东西还能逢着了露个笑脸,问声好。可孙督师呢?他这样,咱曾以为他想练好兵入京清君侧,吓得咱睡都睡不踏实。咱家里的小崽子也是穷惯了,捞了不该捞的钱,可赵公您抠心说说,现在谁家不是这样?”

赵南星呼吸加重,脸都憋红了。

魏忠贤指着西边说:“不说现在,就那个山西蒲州张四维,他当着首辅,弟弟做着盐运买卖,还让两个儿子考上进士,这吃相多难看,连咱都看不下去。”

张四维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张居正之后的首辅,是晋商一员,世代经营盐业。毕竟山西运城,就是有名的盐城。

赵南星硬着脖子,抬头仰望着夜空繁星,不发一言。

魏忠贤也是一叹,他知dào

没得谈了,低头望着一层层泛着光泽的台阶,感慨道:“咱年轻时想发横财又不想本份做买卖,就养成了好赌的毛病,任侠好义,在赌场输了妻女,忍不住气杀了出千作假的无赖。亡命天涯时,最喜欢骑的就是烈马,总以为自己是条好汉。弓马娴熟,还能左右开弓,不是好汉是什么?”

“在宣府镇时得了一匹塞外烈马,那马跑起来,四蹄仿佛不着地一般,骑着就像飞一样。咱以为驾驭住了,不想烈马扭头,猛地转身,将咱摔了下去。就这样,咱的腰落下了毛病,再也直不起来了。赵公,自己弓着腰,总比让人拿棍打折腰,要好多的,起码以后,还能直起来。”

赵南星听了也是一叹,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上了马,也停不下来,总不能杀了。杀了,会摔的更狠。”

魏忠贤听了默然,起身怀里抱着拂尘,右手撑着腰直起胸膛,不发一言走了。

赵南星等了片刻,拿到盖了天启皇帝印的公文,也直起胸膛走了。

他根本不知dào

,这份东林内部的官职交yì

,会引发什么样的灾难。

叶向高是首辅,可李三才死后,竞争领袖的是他和左光斗,还有一个真zhèng

的元老高攀龙。就连钱谦益也都赶回京里观察风向,内部二代中坚力量也蠢蠢欲动,能不能整合内部,赵南星也是不知dào



谁都不服谁,谁都以为自己面子最大,谁都有门人子弟要照顾,谁都以为自己一系更有战斗力。

种种错觉积累下来,已经积重难返。

魏忠贤出了皇极门,翻身上马动作轻捷,丝毫看不出来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刘廷元与秉笔太监李永贞紧跟着,在一排排灯笼照耀下,出了午门、端门、承天门之后左转走长安东门,长安东西门外,就是长安街。

承天门南,还有一个大明门,正对着棋盘街、南城正阳门,随后是正阳门大街,笔直南下就是永定门。

门外东厂卫士簇拥而来,李永贞牵马,抬头问:“厂公?”

温顺的御马上,魏忠贤看一眼李永贞,扭头对刘廷元道:“去找找阮大铖,就问他是否愿意为天子效力。”

刘廷元一愣,拱手应下。

阮大铖,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原本的职业和爱好是编写戏曲,是东林元老高攀龙的弟子。高攀龙在东林的地位十分崇高,与东林开创领袖顾宪成兄弟一起重修东林书院,是最初的元老。

可地位崇高,不意味着就权力大,他已经被架空了。自李三才死后,这次东林中坚汇聚京师首善书院,争相讲学,实jì

上就是一次推举。

左光斗和赵南星两人势大,有个有权一个有弹劾权,彼此争斗势均力敌。钱谦益和杨涟资历不足,叶向高这个首辅一直是被排挤出竞选范围的,所以高攀龙极有可能成为继李三才之后的第三任领袖。

第94章 木材厂

三月初九,一宿的时间,整个张家湾没几个人能睡得着。

晚上这里再次地震,没人敢在房子里睡觉,朱延平从张家湾大营要来两顶帐篷搭在院里,勉强过了一晚。

听说滦州一带地震不绝,大地开裂冒出黑水、烟雾,仿佛如同地狱大门开启一般。杨衰昨日就带精干人手过去维持秩序,抓捕造谣生事的人。

而昨天鲁衍孟的来信中,鲁衍孟在大兴县的院子里,大地未震,水缸里的水却如同沸腾一般,跳跃着。

整个京师北直隶,人心一片惶惶。

通州新任的知州陈如松忙的手脚朝天,一边派人安抚、维持秩序,一边还要开仓接济灾民、流民。人心不稳之际,又有贼人伺机作案,同时闻香教余孽死灰复燃,到处秘密宣扬佛法。

这类佛法就是,信我佛你安康长寿,不信我佛你就等着倒大霉。怎么信我佛呢?别嘴上说,来点实质的表示才对……

滦州是闻香教的总门所在,第二任教主王好贤参与叛乱,事后被皇帝判决为流放,如今悄悄跑回来,正和他的弟弟王好礼争夺教主大位。原本还有了点秩序的闻香教,也因为滦州受灾最重,上层争斗而开始失控。

天还没亮,忙了一夜的陈如松在船舱里补了一会觉,就在张家湾下船,在楼彦章的带领下上门拜访。

此时,朱延平也是刚刚练完武,浑身冒着热汗在南院门口指派辽民,会养马的家眷去东阳庄,有其他技艺或只会种地的去大兴县的柳林庄。

这里就有通州的户房书吏坐堂,一切手续当场完成,安家费直接给家眷,选出的辽地丁壮等候安排,会穿上蓟军破旧的褐红色军服去张家湾大营。

签的都是死契,这些辽民也没几个人有户籍,上面陈如松大开方便之门,现场书写新的户籍,然后过户到朱延平名下成为死契家奴。

吃饱肚子的辽地难民就在这里分别,三个月后才能与家人相见,有官府作保,他们也不再担心会被抓到矿场或工坊成为黑工。三个月内,进入张家湾大营的辽民,不能出营一步。

独眼的李遂也带了三十多人与各自家眷前来,李成梁的辽东铁骑选拔对象是铁岭卫的军户为主,自然这些人过半姓李,多是沾亲带故。

这批没有马,连生计都成了问题的辽东铁骑,再次聚在一起意气风发,一个个昂着脑袋要在新东家面前展现他们的武勇。

可看到朱延平练武的一百六十斤长铩,一个个干咽一口唾沫,乖乖拿了安家费,被朱延平打散分成三队,送到张家湾大营。

奴强欺主?朱延平就怕这事,这才在南院练武,直接将这伙骄兵悍卒镇住,省的以后麻烦。

陈如松来找朱延平也是忙里偷闲,也没有衙役鸣锣开道,整个通州的衙役已经散布,到处巡逻,他想摆官架子,也没有人手。

朱延平与陈如松再次相见,一个感慨缘分,一个感慨对方际遇之强,明明是帝党,却能投入首辅叶向高门下。

见到陈如松这张熟悉的面孔,朱延平也是格外高兴,急忙邀请陈如松入院。

中院正堂里,陈如松诉苦一番,随后正色道:“贤弟,可知李家木材厂?”

朱延平放下碗筷,拿手绢擦嘴,点头道:“听说过,就在此处西南两里处,似乎是个日进斗金的好产业。”

陈如松从袖囊中取出一卷纸递给朱延平,出一口气道:“有些事情,为兄也是触目惊心。贤弟看看,这是为兄从衙门搜集到的文档。”

朱延平铺开,看着眼睛一亮,笑说:“好路子,日进斗金都不算什么,比抢钱还容易。”

颔首,陈如松端茶小饮一口,是他最爱喝的安溪乌龙,今日来拜访朱延平,他又提了三斤好茶,价值五百两。

虽然现在还是一个知州,可他的权势已经不比当初,现在别说通州,光张家湾这一片的万余家商铺,就够他吃的富贵三代。

酝酿语气,陈如松颇有些被人欺骗的语气说:“万历三十二年,李三才家中开设木材厂,专供皇城、京师勋戚所用。而万历三十五年,潞河大水张家湾这一片受灾。当时皇家木材厂就在潞河边上,一场大水后,储存木材尽数被水冲走。”

“以后,这张家湾就剩了李家的木材厂,皇家木材厂并未再建。江南两广、云贵巴蜀的木材,若要入京,只能卖给李家的木材厂。”

朱延平面容平静,陈如松只是陈述这份誊抄来的档案。见陈如松停顿,他抬头问:“兄长,莫非其中还有其他隐晦不成?”

点点头,陈如松道:“今日来张家湾,为兄还特意去查看了原皇家木材厂周围地势。这么说吧,潞河大水,也不可能为患张家湾,因为这里是上游!而且多开辟水湾停泊漕运商船,这张家湾水面又宽,什么样的大水能在张家湾泛滥?”

他面色严肃,又有些压制不住的激动,双目绽放光彩,挥舞着手臂狠狠道:“而且,那么大的水既然能将皇家木材厂冲的一干二净。可张家湾上上下下,却无任何的人畜、财产损失记录!再者,皇家木材厂所储木材皆是名贵,哪怕被冲走,这类名贵木材多是质地密实如同铜铁,也会积留在潞河之中。可是,历年潞河清淤时,都无木材记录!”

轻轻点头,朱延平目光凝着:“兄长的意思是,皇家木材厂里的木材,被人盗走?”

这可是侵吞天子私产,比贪污国库还要严重!

露出笑容,陈如松低声道:“不只如此,为兄怀疑那场大水发作时,有人故yì

决堤水淹皇家木材厂,伪造了这起事件。而且,这木材生意,其中多有说法。名贵者,与白银等重。寻常人又分不出好坏优劣,宫里采买,说是特品,那就是特品。以次充好,别人也瞧不出来。其中的利润,贤弟好好想想,是不是足以让人铤而走险?”

给皇家用的建材以木材为主,现在的建筑大气一点的就是全木,皇帝又不懂木材,内外联手,还真能瞒天过海。

再次点头,朱延平问:“兄长是个什么意思?”

陈如松吸一口气,目光炯炯看着朱延平说道:“为兄要弹劾李家侵吞天家私产,最不济也要将李家木材厂收归朝廷所有。实不相瞒,为兄拜会了厂公,厂公有意重修三大殿。要修三大殿,首在木材,次在工匠。”

“如今京中名贵木材被山西木材厂把持,厂公要修三大殿,北方木材在晋商手中,南方木材在李家木材厂,李家木材厂被秦商握在手中。秦商素来依附于晋商,这两个商团走南闯北,人人修习武技护身,所以为兄有些担忧自身安危。”

端着茶碗饮一口,朱延平想了想,还以为是要借助他的武力,道:“弟愿助兄长一臂之力,愿与兄长同为国事分忧。”

有了朱延平的保证,陈如松松了一口气,他找茬子的是李三才及依附在李三才背后的秦商,也会直接影响晋秦商团对木材的垄断。他堂堂通州知州,天子脚下重臣,没人还敢刺杀他,他并不缺武力。

他缺的是支持,来自东林的支持,哪怕有一小部分支持他,就能抵消大部分东林人的诽谤。毕竟李三才刚死不久,他就查抄未免有些不讲人情。

唔,东林就是这样的,你在上面的时候就和你讲法律,他们在上面的时候节操道德有亏,就要和你讲人情世故……

朱延平是首辅叶向高的门人,出于士林传统,叶向高不待见这个徒孙,也要维护一二。再说,朱延平的师傅成基命,是真的不受叶向高待见?不是,是叶向高不受东林待见,牵连了成基命。显得叶向高这个首辅,似乎不待见成基命一般。

好在陈如松是新来的知州,和李三才没有交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常情,也说得过去。而且烧的是李三才,楚浙两党虽然夹着尾巴,可在御史系统也是有几只残兵败勇,给他摇旗呐喊还是不成问题的。

朱延平被陈如松忽悠了,以为要他出力qì

,可陈如松就是希望朱延平亮亮相,要的是朱延平背后的靠山发出的支持。

见朱延平似乎没反映过来这一层关系,陈如松感叹一声始终是年青哇。年轻好,年轻才有干劲。不像他,要不是魏忠贤发话了,他才不想趟浑水。查抄李家木材厂,就是他的投名状。

不过,他也不好独占功劳,他根基远不如朱延平深厚。尽管他有十一年的官龄,可他并没有什么大背景或者复杂的人脉。而朱延平背靠帝党、东林两颗大树,虽然危险更大,可好处也更大。

能靠上一方就是大本事,何况是靠上两方?

沉吟片刻,陈如松靠近朱延平,抬手抓住朱延平的手掌,很关切,似乎很感动:“有贤弟支持,这木材厂一事,为兄就有了六成把握。不过贤弟尚是白身,此事也无什么好处。愚兄在厂公那里,听闻入夏后会重修三大殿。这是个大工程,往常没有三四年,是无法完工的。”

朱延平点头,望着陈如松笑说:“兄长有何指教?”

“修建三大殿,首在朝廷有无决心,如今朝廷已有了决心,剩下的无非木材与能工巧匠。木材方面,愚兄得贤弟之助,只要夺回李家木材厂,朝廷就不会受制于奸商要挟、哄抬。而工匠,天家也不缺。”

常有人说皇城有宫人十万,这是错的,但如果说有十万宫人服侍皇家,这就没问题了。皇城的宫女宦官、宦官组成的净军约在两万,各地王府、镇守太监、收税太监,也有个三万多。余下的四五万人,就是轮番为皇室服wù

的匠户,各类工匠应有尽有。

陈如松缓缓道:“贤弟不若多搜集民间巧匠,待三大殿重修时,捐给朝廷出力一二。听说当今天子也有这类兴趣,若是蒙天子看重,又有厂公在一旁美言一二。依愚兄看,贤弟好处受之不尽。”

朱延平低头想了想,似乎后世明朝有个皇帝被称作木匠皇帝,该不会就是当今这位吧?唔,自己要不要也学学木匠把式?跟着去皇城出把子力qì

,见识见识皇城也是很不错的。

第95章 伤离别

送走陈如松后,朱延平还没有来得及推敲这件事情背后的深意,顾炎武就匆匆从双鹤书院回来了。

随行的还有一位老仆,是钱谦益曾经的书童,如今的管家。

前两天这位来了一趟,带着钱谦益凑集的一千二百两白银,送给朱延平。有资助的意思,也有支付顾炎武衣食起居消耗的意思。

顾炎武脸色很难看,阴沉,抬头仿佛要哭:“兄长,京里出了大事。”

朱延平将倒好的凉茶推过去,眉头一皱道:“如今能有什么大事,为兄怎么没听闻?”

双手接住茶杯,顾炎武垂着脑袋,看着杯中荡漾的茶水,声音干哑:“三月初七,黄家伯父上折子,陈述国朝大政有十处大过失。最后在奏折上感叹,说是萧墙隐祸惨于夷狄,敢说真话的说不了,想听真话的听不到。”

朱延平一听这话,倒吸一口凉气,黄尊素是御史,上的奏折自然是给皇帝。说朝政处处有问题就罢了,明眼人都知dào

这是例行公事,每隔几月东林人就会这样来一下。

可最后偏偏‘感叹’,这哪是感叹,分明就是骂魏忠贤把持朝政,让所谓的忠贞之士不敢开口,让圣明的天子听不到底层声音。摆明了,就是说魏忠贤蒙蔽圣听,意图不轨。也有指责天启皇帝放纵、不勤政的隐晦含义。

顾炎武饮一口茶水,抬头看着朱延平,眼眸希冀:“兄长,师尊要带弟返回江南,去绍兴府山阴县,投入蕺山先生门下入学。说是宗羲等诸位兄长也会南下避祸,同入蕺山先生门下。兄长,今年不考了可好?与弟回江南,回我们的家乡,一起去山阴县就读。”

朱延平闭目,他也想回去,可江南的机会哪有北京大?

良久,问:“你们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师尊的船从京师下来,弟与诸位黄家兄长就走。”

顾炎武心里发酸,眼眸泛着水雾:“兄长,你哪是为朝廷效力?师尊估计,魏阉要胜了,兄长他日若出塞立功,是在为魏阉效力啊!若是为国捐躯,他日弟孤苦伶伶,放眼天下,再无知交,何等凄凉?”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朱延平眨眨眼睛,盯着可怜兮兮的顾炎武道:“不论朝中是非,我也不问谁是谁非。我身上流着的热血,血液中的灵魂,都不会允许我后退一步。我也想回苏州府,与你阿杏姐姐过那水乡富足安乐的生活。可边防,总要有人去守。此世此身姓朱,我只能迎难而上。纵是战死,也比活着心安。”

“兄长!若魏阉……”

“我不管那么多,朝中谁支持我征战塞外,谁就是我的恩主!”

朱延平起身,展臂指着东北方向,低头看着顾炎武,咬牙道:“我辈青年就该志存高远,何以门户而论荒废万民平安生计,断绝祖宗传承?隋唐四代奋勇,多少儿郎埋骨辽东?还不是扫平高句丽这等子孙后世、心腹大患!荡灭建奴是我平生大志,此生能为,绝不留患于子孙!”

顾炎武低下头,双拳紧紧捏住,浑身轻颤。

朱延平长出一口气,转身从卧室取出一些东西,递给顾炎武说:“为兄也恨满朝诸公不能协力,刚才那话有些重了。如今你我兄弟阔别南北,为兄也没什么好送的,只有武毅戚公兵书两册,为兄心得三篇,剑技一册,还有这些心意。”

顾炎武接住,看着一叠银票抬手要取下来,朱延平大手按上去压住银票道:“你也知我自幼贫困,吃苦虽能磨练心志,可又有谁愿意去吃?我久慕伯母贞节,她不容易,而且你要练武,这顿顿离不开肉,好好在蕺山先生那里求学。他日为兄镇守一方,待你学业有成,就招募贤弟做个中军大将,同征四夷,卫我家国。”

蕺山先生就是刘宗周,当世大儒。李三才已死,现在士林老一辈就刘宗周和方从哲是领头羊。刘宗周虽不如王阳明那样承前启后,也是集宋理学,阳明心学的大成者,有推旧陈新的地位。

理学就是心学,相对于无情没有怜悯之心的理学,心学纠正了理学,恢复了怜悯之心。这一系追溯上去,是孟子一系的学说,讲究的就是务实、民为重。至于孔学,除了留下一个千年世家这样的米虫外,已经很久没出孔学大儒。

江东顾氏固然名头很大,可也有贫困的,顾炎武家里就一个寡母将他拉扯他。他是过继给堂叔的嗣子,他的嗣母年十六未婚而寡,靠纺织将他拉扯他,真的很不容易。

顾炎武悬着的泪水淌下,抽了抽鼻子,抬头呜咽问:“兄长,真要留在这里?”

“嗯,建奴气候未成,若再等三年,恐怕辽地之事就难以挽回。”

顾炎武的一切,不是建立在他顾氏子弟的身上,而是钱谦益学生的身份上。钱谦益的命令,高于一切。没有钱谦益,顾炎武此时在士林就什么都不是。

他需yào

这个台阶,没有这个台阶,他很难在士林闯出名头。他不是一个人,他还要振兴自己一系的宗族,他的压力很大。

他不可能像朱延平这样,甚至朱延平也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力。每个人都被自己经营出来的形象,被自己的形象所禁锢,恣意而为只会打破自己形象,等于自毁名声前途。

再有十年,等顾炎武有根基后,才能脱离钱谦益独自翱翔。如同钱谦益另一个学生瞿式耜一样,瞿式耜兼通西学,与徐光启一样也孕育了自己的理念,并且理念与钱谦益相左,坚持本心,去年就和钱谦益脱离了师徒关系。

送顾炎武出门,门前黄宗羲五兄弟等待,黄宗羲手里提着两提茶叶,看着眼睛红红的顾炎武,就知dào

朱延平不会随他们而去。就连陈子龙也不去,每个人坚持的理念不同,也就有了不同的选择。

甚至朱延平这个东林嫡系的身份,也是有问题的。

叶向高甚至可以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和东林初期有着共同的强国理念。入了东林后,东林迅速扩张,也迅速变质,因为被渗透了。党争就是那么简单,不是你认为你是什么人你就是什么人,而是看别人怎么认为的。

而且,叶向高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改换门庭的。他可以辞官回乡,但不会为了官职而当表里不一的人。

钱谦益也是如此,一时没忍住入了东林,却没能进入核心,党争战斗的时候,东林不会保他,他就成了牺牲品。如今只能在士林存身,靠作诗经营名声,积攒自己的人脉,发展自己的派系。他和叶向高一样,都是被排挤在核心圈之外的。

黄宗羲不是瞎子,虽然朱延平天天去双鹤书院旁听,可家里的产业越来越大,已经逐步扎根在通州。恐怕也只有顾炎武,才会期望朱延平会陪着他南下。

露出不是很好的笑容,黄宗羲上前拱手:“兄长,我等特来辞行。”

接住茶叶,朱延平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倒希望你们不来,分别离愁最是熬心。贤弟且安心去吧,伯父那里,愚兄多少能帮衬的一点。”

黄宗羲五兄弟躬身长揖道谢,他们的父亲黄尊素,这次真的闯下了大祸。不仅仅是骂了魏忠贤,连皇帝也给骂了。以往无所谓,可如今厂卫磨刀霍霍,皇帝已经是不能随意骂的了。

朱延平看向顾炎武,道:“为兄有一领小公爷所赠鱼鳞甲,如今留着也是无用,就赠与贤弟。望他日相见,贤弟能披着这领战甲,与为兄,拱卫山河。”

他背后,苏成背着藤木箱出来,箱里装的就是镀银鱼鳞甲。

顾炎武紧咬着下唇,连连点头,怕张口哭出来。

朱延平就站在门前台阶上,没有走下去的意思,看着顾炎武、黄宗羲等兄弟登上马车离去,忍不住一叹,道:“何苦来着,得罪什么人不好……”

陈雄也是一叹,抬头看着朱延平道:“老爷,读书人读出了道,那都是疯子。”

“是啊,可有的人不疯,让发疯的耿直人冲锋陷阵,自己却乐享其成。这种人,才是罪大恶极,又难以根除,该杀。”

朱延平摇着脑袋,伸手接住陈雄双手递来的两尺长大扇,转身去了半里外的双鹤书院。

京中已经发生巨变,黄尊素这事还说不上大,顶多是每隔几个月的例行宣言。没有黄尊素还有其他人站出来来说朝廷如何不好该怎么改进,顺道骂骂魏忠贤之类的。可现在,厂卫磨刀霍霍,黄尊素千不该万不该发出那句感叹。

让钱谦益这个嗅觉灵敏的老油条急忙逃回江南,显然不是黄尊素这件事能促成。让钱谦益这样着急跑路的,是另一件事。

东林此时的领袖已经选出来了,是高攀龙。钱谦益发表了自己意见,没捞到东西,也不想待在京师看人脸色。可东林因为领袖推举后分赃不均,直接分裂了!

东林第三任领袖高攀龙的学生,阮大铖投靠了魏忠贤!

内讧已经显露给外人,外强中干的实质暴露,钱谦益还敢待在京师?他可不想跟着朝中这帮东林人同归于尽,他都习惯了在野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所以带着徒弟顾炎武跑路,表示自己和朝中东林人干系不深。

好笑不?领袖的学生应该升官发财才对,阮大铖放着大好的前途,怎么就投了魏忠贤?阮大铖不是普通东林人,是东林二代中坚,是干将,方从哲是阮大铖弹劾下去的,史继偕那个奇葩也是阮大铖弹劾几次,史继偕嫌麻烦就顺道下去养老了。

立了无数的功劳,师尊又成了领袖,这样的人,怎么就叛变了?

第96章 艺术家与科学家

天启四年二月,吏科都给事中空缺在即,按惯例的递补序列,第一个候补者是吏科左给事中刘宏化,第二个是吏科右给事中阮大铖,第三个是户科左给事中魏大中。

这时刘宏化的父亲病危,可能不久就要回家奔丧守孝,阮大铖执掌吏科的希望因此大大增加,所以刚刚告假回家不久的阮大铖一得到同乡左光斗的好消息就立kè

从安庆府桐城兴冲冲北上,返回衙门,等好消息。

六科官,真的是位高权重,刑科是管着厂卫的,而吏科更是可以决定所有官员调动的合法性,有资格质疑皇帝的决定。

六科每科分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给事中三个层次。因为每科业务不一样,所以下属的给事中数量不一,毫无疑问的是,都给事中只有一个。

都给事中下放,能当个三四品地方大员,也可调入都察院挂个佥都御史下放当巡抚、总督。甚至可以转入五寺系统做个台阶,一步跳到六部当个左右侍郎。

左右侍郎,就有进入内阁的机会。

往往很多人贪恋中枢的权位,当个六品的都给事中也是很滋润的,也不愿意去下面主政一方。所以,中枢尤其是科道官,竞争十分的激烈。

六科官,号称是储相。翰林院是内阁的摇篮,经lì

过六科的历练后,才有资格冲击内阁。

如今东林把持着科道官,刘宏化、阮大铖和魏大中都是东林人,这分配吏科都给事中的职务也可以看成是一件东林门户内部的事情,但这时东林内部的宗派主义已经有相当的发展,权势当头,就不能不有所争夺。

吏部尚书赵南星在京察大计中立下大功,势力扩充快,可左光斗把持着都察院,这就是悬在赵南星一系头顶上的刀。

为了限制左光斗,赵南星与高攀龙结盟,推举高攀龙为第三代领袖,杨涟、钱谦益也支持高攀龙这个真zhèng

的元老。于是,左光斗竞争失败,却想拉自己同乡、朋友阮大铖一把。

阮大铖和魏大中都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都是高攀龙的弟子。

两人出身不同,行为却是一样的,都是东林二代中的斗将,干的都是冲锋陷阵的差事。

其中,阮大铖就是个艺术家,一腔热血上来谁都不怕,敢打敢冲不要命;而魏大中是贫寒士子出身,靠东林及其背后的商团资助,这才爬了上来,知恩图报更是不要命。

两人最大的差别就在这里,阮大铖是有钱人出身,懂享shòu

,感性的时候能慷慨先冲,失意的时候就有些管不住嘴,是个性情随意的人;魏大中则是为人清廉,恪守本份该冲的时候冲,很听高攀龙的话,显得靠谱。

所以赵南星和高攀龙想把吏科都给事中这一关键职务交给他们更信任的魏大中,于是使用了种种手腕,甚至专门为阮大铖腾出了一个工科都给事中的位子,想让阮大铖升任工科而不再给魏大中挡路。

在东林中很有影响的左光斗与阮大铖是同乡好友,本来是希望阮大铖谋得吏科都给事中之位的,当初写信给在家乡的阮大铖,催他赶快回京准bèi

任职的也是他。但阮大铖回京后同左光斗翻脸,不再能得到左光斗的支持帮zhù



其实也不是别的事,就是左光斗想让这个小老乡给他效力。毕竟吏科这个位置,谁拿到谁就有主动权。可阮大铖意气上来,直接就闹掰了。

在这种情况下,阮大铖如果退让一下,安心去作他的工科都给事中,本可以太平无事。可是阮大铖却偏要争一口气,绝不退让。

他出生入死多少次,好几次生死关头都是他率先发动弹劾,他冒了多少的风险?而且,他也不服气魏大中一副穷酸样,毕竟阮大铖是艺术家,是有格调、有情趣的人。

再说,论惯例顺序,也该是他当这个吏科都给事中。这个位置真的很重yào

,凡是要升官的都要经过他的点头,这个位置待的时间长了,就能交结下深厚的人脉,是以后冲击内阁的底气所在。

他眼中自己将来的位置是内阁首辅,官场如战场,退一步就处处落后,所以他死活要争一口气。他很不服气,也有怨气,觉得自己拒绝左光斗的拉拢,没有背叛自己的师尊高攀龙,而高攀龙却背叛了他阮大铖的忠诚。

阮大铖气愤、委屈、绝望之下,老魏伸出一条麻绳,这位戏曲大作家阮大铖热血上涌,毫不犹豫的拉住这根麻绳。

他认为自己是有真才实学的,既然东林不识货,他就去为天子效力!至于魏忠贤,他还看不上这个粗鄙的阉人。

于是两天前他把工科都给事中的缺顶住,这时刘宏化果然报了丁忧,魏忠贤出手,天启皇帝默许,阮大铖也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吏科都给事中。一个回合下来,阮大铖虽然取胜,却大大得罪了东林主流派的各位大佬。

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诸人的势力毕竟太大,阮大铖这个行为等于甩了这些人一人一个响亮耳光,而且将东林上上下下都给扇了一巴掌!

他是东林真zhèng

的嫡系二代,他背叛东林,东林上下恼火之极,又开始心虚起来。高层相互不信任,又不得不联合起来,担心魏忠贤乘他们人心慌乱之际发招。

彼此勾心斗角,哪能统合如一,像当初那样有战斗力?至于阮大铖,他们暂时无视了,一个个夹紧尾巴,防止被老魏揪住发难。

而黄尊素的折子,更是惹怒了皇帝,现在该死的魏阉发难,极有可能会成功。所以他们怕,钱谦益推举了高攀龙却什么都没得到,也怕魏忠贤,直接就回江南了。

而阮大铖觉得自己这个投名状够响亮,他已经举火为号,想来近期厂公就会发招打的东林落花流水。而他又能有乘机拉拢一部分被打击的东林人,经营自己的班底。

现在,这位阮大铖先生还在美梦中,等待魏忠贤秋风扫叶的大动作。

而魏忠贤,则陪着奉圣夫人客氏相互喂着葡萄,在他最喜欢的碧云寺里,听着诗僧圆妙的奉承,台下舞姬长袖彩带翩翩,一片祥和。

至于阮大铖?对老魏来说,阮大铖是谁?

皇帝都没急,他一个太监急什么?等等吧,等火候到了再说。

厂卫力量全面复苏,老魏通过鲁衍孟和叶向高取得一定程度的谅解,又和方从哲搭上线,他此时根本不怕东林。到底动不动手,他的意志不是关键。

所以,阮大铖……这事就当一个乐子吧,所以老魏很高兴,一口一个姐姐,哄着小他十来岁的奉圣夫人客氏……

这事在昨天,也就是初八落下帷幕,可今天的双鹤书院,已经得到消息,散了个差不多。

李三才一死,就散了一批人,现在更是散了一大批人。

真是一帮耳目灵敏的人,朱延平感叹着,来到丁院,左右扫一眼,这里旁听的非东林学生,都只剩下了一半左右。

而且,往日这些旁听生都会很热情对他拱手行礼,现在只有寥寥数人对他拱手。似乎,连他在双鹤书院的威望,都被京中的大变削弱了几层。

他甚至还不知dào

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老魏直接将东林给废了。

一如既往坐在前排,入座后给讲学的先生俯身拱手,今天来的是位新先生,也对朱延平点点头。

朱延平随后对左右阎应元、李秀策拱手,见他们愁云满面目光关切,朱延平露出微笑摇头,示意不需yào

担心。

高台上讲课的是宋应星,他是万历四十三年举人,是跟着钱谦益一起入京的,意在参加会试,同时也想寻求京中大儒们的指点和支持,因为他要发行一本名叫《天工开物》的书。

出书是一个重yào

的扬名手段,可一定要校准,绝不能有大的错误。所以他家居十年,搜集资料,如今完工来京师找人审核内容并挑刺,也有求支持刊行的意思。

别以为进士都是死读书的书呆子,宋明时期的进士,一个个都是精英,都是有其他爱好的。有的擅长画画,有的擅长写字、有的懂军事、有的精通医术、有的会写小说,也有的精于火器,更有武技超群的,普通一点的进士也会养成收集古玩的爱好。

而且如今,青年一代的士子之间,习武风气开始盛行。朱延平已经接到京师首善书院的邀请,请他去比试剑术。

而李渐凉那个挂职的锦衣卫千户,也派人代表勋戚子弟来邀请朱延平参加骑术春狩活动,地点在昌平。这个被朱延平推辞,和他招募家丁有时间冲突。

不过首善书院的邀请,朱延平要去一趟。同时也和他的师尊鲁衍孟好好谈谈,两人每日通信不断,可有些话还是需yào

当面谈一谈,彼此的默契和信任,靠书信有些不妥当。

高台上,宋应星操着江西官话,两手各举着赤铜、黄铜,还有一块铅银一样的金属,环视左右,有些激动,讲述着自己的最新发xiàn

:“诸位学子请看,这就是纯铜、黄铜,这块白色金属,则是从黄铜中提炼出来的,类铅而有韧性,似铁又质软,色泽又如银,且不受磁力。”

“敝人询问南京官营匠作坊,没人能认出这块白铁是什么。故而敝人斗胆断定,这是一种新金属。与纯铜相融就是黄铜,黄铜增温析出这白铁后,剩下的就是纯铜。更为惊奇的是,这白铁温度增高后,会如水一般,蒸发。故而,难以提炼。”

朱延平眼睛一亮,这好像是锌,起身拱手道:“先生,学生朱延平,能否近观一二?”

锌可是电池的重yào

原料,但欧洲认为锌是由德国化学家在1746年发xiàn

的,可惜,在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就已经记载了如何提炼的方法,连设备图像都有。

若是其他人,宋应星根本不给看,这东西真的提炼起来非常的麻烦,他还想着走通门路献给天子。

可他跟着钱谦益在梅楼赴宴,见过朱延平那日风采。笑呵呵展臂,道:“你若能认出,这块白铁就赠予你。”

第97章 宋应星

李秀策见朱延平上前,脑袋一偏倒向阎应元,低声道:“朱兄就是爱逞风头。”

阎应元只是笑笑,道:“你也可以上去试试。”

挑眉,李秀策轻轻一哼,又问:“猜猜那是什么?”

“我怎么知dào

?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黄铜里提取的普通货色而已。等提取方法公布后,也就没意思了。”

朱延平走出遮阳走廊,在讲桌上看到了宋应星的名帖,新来讲学的先生都会在丁院门前标注信息和讲课内容。这位宋应星想来也不是士林闻名之人,否则他在进来时就能看到告示。

拱手见礼,朱延平接住这块他怀疑是锌的金属块,果然表面有一层灰色的氧化膜,露出笑容说:“宋先生,小子已有把握,还需划开表层,看看内质。”

一听这话宋应星也是笑容更盛,他刚提炼出的锌是通体银白,如同银子一样。过一阵时间就会变灰。本以为像紫铜那样,提炼出来的是银,可不是。

提起钢骨大扇,朱延平握着四方的锌锭摩擦,看到了氧化膜里面银质光泽缓缓变的暗淡发灰,终于确定这玩意儿是锌。

双手将锌锭递还宋应星,朱延平笑道:“宋先生,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新金属。因难以提炼,所以不为人知。”

宋应星胡子一抖,激动问:“可有名字?”

朱延平摇头道:“如果有名字记录,那就不是宋先生发xiàn

的新金属了,而是前人发xiàn

的。此物,若要有个名字,可以叫锌。”

宋应星忍着激动,眉头皱着:“锌?”

朱延平双手抱着大扇拱手俯身:“正是,先生发xiàn

的锌,就该取先生之名来命名。”

围绕讲台凉亭的一圈走廊里,一伙旁听左右相互望望,神色奇怪。这朱延平实在是胆大,竟然这么大包大揽。

阎应元与李秀策互看一眼,李秀策无语低声道:“朱兄就是急智,硬是想了个名字安上去。”

阎应元也是无语,以前李秀策和他抬杠,现在却和朱延平卯上了。

凉亭下,宋应星虽然很想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可担心早有这种金属的记录。他是个严谨的人,他不可能因为朱延平红口白牙一席话,就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去给这块新金属命名。

唔,锌和星,在这位宋先生耳朵里,是一个音。

皱着眉头,宋应星看着朱延平信心十足的面容,又问:“朱贤弟,你是如何断定这是一种新金属?”

朱延平笑容不减:“其实此物应当早已出现,只是被当作矿渣处理。原因就是锌没有用处,所以不见记录,自然也就没有名字。不瞒先生,学生也在找此物。因为锌与铜能生雷电,学生曾侥幸得到一片类似炉渣,发xiàn

了这个秘密。”

宋应星的眼眸瞪圆了,张口:“锌铜能生雷电?”

“怎可能!雷电岂能由人掌控!”

一名旁听生炸刺了,他旁边朋友捅了他一肘,低声道:“引雷铁链。”

四个方向的旁听生也是一片议论,朱延平信心十足,环视左右一眼,又看向宋应星,伸手从袖囊里掏出自己的名帖双手递过去:“此事私密,宋先生若有空闲,今日可来学生家宅一叙。”

呆呆接住朱延平名帖,宋应星真的被镇住了,他相信朱延平这样的人不会信口开河,否则朱延平自己的名声就毁了。

他更觉得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这块金属不妥当,口中连连说好,应了下来。随后反应过来,朱延平是首辅叶向高的门人,说不好他的《天工开物》能在叶向高那里打开局面。

宋应星是没钱印刷自己的书?不可能,搞技术的不可能少资金,他家不缺这个钱,缺的是有名望的人支持,希望刊行时能一炮打响,传扬大江南北。

朱延平再次拱手:“如今双鹤书院已没了意思,学生告退。”

宋应星可不是书呆子,露出苦涩的笑容,颔首。

分别向阎应元等相熟的旁听学子拱手,朱延平抖开两尺长的大扇,扇着风,大步走了。

心情激动出了双鹤书院山门,朱延平紧紧握着钢骨大扇,这回赚大了。当今天子喜欢新奇玩意儿,如果自己和宋应星一起弄个小小的水果发电机送上去,想来收获是大大的。

宋应星能拿到他想要的,朱延平也能顺道在天启皇帝那里刷一下存zài

感。陈如松要搞李家木材厂,让他去搜集民间能工巧匠,为的还不是在皇帝那里留印象?

皇帝那么忙,可能连那些鼎鼎大名的御史们都记不清谁是谁,能记住个名字就不错了。

“水果,买十斤水果来!”

回到康安堂,朱延平挥舞着大扇对陈雄下令,又急忙吩咐道:“还要弄一块二两重纯铜,铜线也找些,越细越好!”

见他着急,陈雄赶紧拱手问:“老爷要何种水果?各要几斤?铜线难找,要找金匠锻打,这是个精细活儿。”

“水果随意,赶中午前找来铜丝就好,不好入手就找细铁丝来。”

朱延平向着院内阔步,留着背影声音飘来,握着大扇的右臂还向后一甩,示意陈雄快去准bèi



“这发的哪门子疯劲?”

陈雄想不明白,转身出了南院,几步来到巷口掏出一把铜板,抛给挑担贩卖的货郎,手里拿了一些零碎装饰品把玩着,对点头哈腰的卖货郎传达朱延平要求后,不忘下令:“去书院问问,今日朱将军又遇到了什么事情。”

卖货郎点头应下,左肩挑起担子,右手扭转着拨浪鼓,叮叮咚咚吆喝着走了。

“老爷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中院葡萄架下,寇青桐与婢女春梅正在勾画花纹,为后面的刺绣做准bèi

。她是做好准bèi

再刺绣,而阿杏就随心了,反正家里布匹充足,足够她随性发挥给朱延平做一领新衣。

朱延平也不入座,走到葡萄架前看看小小的葡萄嫩叶笑道:“今日在书院遇到一位大能,名唤宋应星,听口音似是江西人。我已邀宋先生前来做客,准bèi

热水咱沐浴焚香一番,还有菜点以江南风味为主。”

寇青桐抬手打发春梅去做准bèi

,笑吟吟站在朱延平身侧说:“奉新二宋之名,妾身也听闻过。只是没想到,老爷会如此推崇此人。”

万历四十三年,江西万名学子参与乡试,宋应星考中乡试第三名,堂兄宋应升考中第六,都是年轻人,多少闯出了一点名头。

朱延平抬头看一眼日头,左臂负在背后,右手抖开大扇给寇青桐轻摇,笑问:“怎么,寇姑娘认识这位宋先生?”

寇青桐享shòu

凉风,笑容更甜:“只是听说过,不过不是什么好话。只是听说这位宋先生性子执拗,不去京中科考,还是他那位堂兄拉着去的。当年那一科、万历四十七年、天启二年,两位宋先生屡试不中。从英姿勃发的青年,考到如今的中年,前后名声所差之大,自然成了江南一时笑谈。”

江西在繁荣的江南就显得有些穷山恶水,所以这里的士子更为努力,是诸省有名的考霸聚集地,曾经发生过江西学子承包一甲前三名的事情。所以江西乡试的前二十,基本上都是能考中进士的。

宋家兄弟俩年轻时就是前十名,可谓前途远大,结果一连三次都没中,前后反差确实够大。

朱延平想了想,露出笑容道:“这位宋先生可惜了,他有强国之才!我观宋先生今日讲学,隐隐有郁色。却强作欢颜。寇姑娘,我可有招揽宋先生的资本?”

听朱延平一口一个寇姑娘,寇青桐有些羞恼,便问:“老爷又无实职,如何收揽宋先生之心?奉新宋氏也是大族,宋先生叔祖宋庆和乃是隆庆年间进士,却返乡兴办教育,宋氏名望于奉新自此高隆。”

朱延平沉吟片刻,道:“我有一半把握举荐宋先生当个工部主事,也有两成把握许宋先生一个三甲进士。”

寇青桐美目瞪圆,迟疑问:“进士也能许人?”

“开科取士,虽求公正,可审卷的终究是人,朝中如今的形势姑娘也知dào

。”

寇青桐默然,又问:“老爷招揽宋先生作甚?”

“也不算招揽幕僚,只是想借此结下一番善缘。”

那边宋应星也急着要知dào

锌铜生电的奥秘,他可不信鬼神,理学四大家,这位崇尚的就是关学,研究的就是自然。朱延平走后,他立kè

就返回驿馆沐浴更衣。

他一走,丁院的旁听一哄而散,到处讨论锌铜生电的事情,午休时,双鹤书院就传遍了,所有人都在疑惑,随后迅速传遍张家湾。

这时候已经从锌铜生电,传成了打虎朱延平将军能御使雷电……

陈子龙一向是在双鹤书院陪着讲学先生吃午饭,以此节约时间求学,今日也急匆匆赶回来,见朱延平正在摆弄一大盆果汁,好奇问:“兄长,快快说说怎么能生雷电?”

“什么雷电?”

陈子龙着急,凑到身前指着院外道:“路上行人都在议论,说兄长能御使雷电。”

朱延平眉头一皱,问:“到处都在传?”

陈子龙连连点头,朱延平目光一凝,幽幽道:“看来有人从中作梗,短短不及半日,这事哪能传的如此之快?呵呵,有人恐怕想着看为兄如何收场。”

“兄长,不会吧?以兄长如今的名望,此时传播如此之快,也在情理之中。”

摇头,朱延平很肯定的说:“名是重器,人人都想得到,这事要查查,弄清楚原由为好。”

可怎么查?陈子龙疑惑看一眼朱延平没有问,顾炎武可以问,他就有些疏远了。

第98章 合金策

宋应星家里有钱,不代表他有钱,这些年走南闯北收集资料,又不安心经营产业,也很少沉心于科考,所以家里给他的钱也没多少。

所以送给朱延平礼物,就是他的《天工开物》手稿,朱延平如获至宝。看朱延平激动的神情,手不释卷翻看着,宋应星也放心下来,或许朱延平和他是有一样爱好的人。

两人对坐,陈子龙、阎应元、李秀策这些丁院的旁听分别坐在两人之间,等待着。

饮着茶水,宋应星不像这帮年轻人将迫切想法显露。

恋恋不舍放下《天工开物》手稿,朱延平非常的感慨,笑说:“让宋先生见笑了,这册书意义不凡。能将各处先进技术传播,十分的可贵。不过,朱某有一点浅见。”

宋应星面容洋溢着淡淡微笑,终于遇到个识货的了,道:“朱先生但说无妨,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况且,宋某也只是收集,其中技艺又非宋某所有。”

朱延平点头,环视在座的朋友,缓缓说:“我曾与鲁师彻夜辩论,认为一个民族能否强盛在于文明。我中国文明博大深广,有包容万千的气概。文明核心是春秋诸子所融汇一体的儒道学说,这是强心之道。而强身之道,就在于技术。”

宋应星点头,朱延平开口这话就定下了基调,这技术不比思想学说差多少。作为江南人,更是知dào

技术的重yào

性,谁家有独有的优良技术,那纺织的布匹,酿造的酒、瓷器、铁制品,都是抢手货,不愁销路。

而他《天工开物》上面的技术,也都是普通技术,真zhèng

先进的技术,各家工坊也不会让他参观研究。

“毫无疑问,思想也是不断前进的,宋有理学四大家,我大明有阳明心学承前启后。这技术,也是如此,强汉以环首刀铁札甲破匈奴皮甲铜刀,盛唐以优良兵甲傲视周国番邦,而宋无战马,则以精良的步人甲维持住了国境。而我大明以火器北驱蒙古,可见技术的重yào

性。”

朱延平停顿一下,继xù

说:“战国时,铁制兵器出现,多是生铁故而质脆易折,又容易生锈难以保养,被称为恶金,不为各国所重。当时各国以青铜为武器,剑不过二尺,而秦国能造三尺青铜剑,傲然于列国。如今,铁能炼成钢,又有诸般防锈手段,可见技术发展的重yào

性。一个技术停滞不前的民族、国家,注定要被消灭。”

宋应星缓缓点头,道:“如朱先生所言,技术的确是不断前进的。如今我大明火炮繁多而质量不行,南京所造新式火炮,甚至不如红夷老式火炮射程。所以工部与兵部召集良匠,也收揽红夷工匠,意在造出优良火炮。”

朱延平也笑了,摇摇头道:“我大明火器不行,不是技术不行,而是银子花不到正途上。朱某立志于军事,于此多有研究。若有工坊、匠师及银子,就有信心造出优良火器。”

天色渐昏,李秀策开口道:“朱兄,我等听不明白这类技艺上的事情。只想知dào

朱兄如何生出雷电,如今这心里如小猫挠挠,想必张家湾人人都在想着这事。”

这话挠到所有人心里,宋应星从袖囊里取出两块布绢包着的锌锭放在桌上,道:“确实,此事也让宋某着急。”

“啪啪。”

点点头,朱延平抬起手掌轻拍,陈雄进来拱手,侧身挥臂,赵家姐妹一起端着一陶瓷罐的果汁上来。阿杏与寇青桐也好奇进来,春梅端着木盘,盘中是铜块和铜线,还有几张白纸。

阎应元、陈子龙等人起身收拾碗筷腾出位置,朱延平挽起袖子来到宋应星身旁,接过春梅手中的工具放在桌上。

环视左右,见人人期待,又有些畏惧雷电,笑说:“靠近些,所生雷电甚小,只能击穿纸张。”

说着,给锌锭和铜锭上依次绑上铜线放入瓷罐两端,他双手各握一条铜线道:“将灯笼移出去,关门。”

陈雄笑笑,厚着脸皮对赵家姐妹拱手,赵家姐妹神情怏怏不快,各提着灯笼出去。

房内光线昏暗,朱延平道:“诸位,仔细看着。”

两根铜线头不断接近,突然蓝白色电火花出现,闪烁着,靠的近一点的阿杏和宋应星还能听到火花轻微,几乎听不到的滋滋声响。

昏暗的厅堂内,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真能生出雷电?

最最激动还不是阿杏,而是宋应星,双目瞪的圆溜溜,面绽红光问:“朱先生,这是何原理?”

看着断断续续碰触而生出的电火花,朱延平想起了前世快乐的课堂,沉浸在回忆着嘴角翘起。

宋应星又问一遍,朱延平才说:“我也不知,不过可以肯定,同样的方法,可以用其他金属试试。罐中也不限于果汁,醋、盐水,换着金属,应该也能生出电。”

赵家姐妹将灯笼拿进来,最后隔着纸张,两根铜线靠近,电火花击穿纸张,留下一串串的焦黑针眼,这场实验到此为止。

阎应元等人都试着玩了玩,便急着告辞,要回家去试试。

将这些实验器具给了阿杏她们,她们则回北院实验去了,赵家姐妹端着果汁瓷罐离去,陈雄看的眼热,也想上去实验一下。

厅堂内就剩下宋应星和朱延平,朱延平洗了手坐回主位上,宋应星起身拱手:“朱先生大才,竟能生出雷电,此事足以留名青史。”

朱延平摇头道:“非是朱某之功,若无先生提取出的锌锭,朱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宋应星也是摇头,拿着仅剩的一块锌说:“如此命名不妥,这物早有发xiàn

,只是无人在意罢了。宋某虽慕名,可却不要这类无实之虚名。”

历史上这位最后五次会试不中,岁数也够大了,就参加吏部会选,北京城破消息传来时,已经做了知府。后弃官归乡,终身不仕,告诫子孙耕读传家即可,不准出仕。因为一连串的战乱,后来他的后人沦为普通百姓、佃户。

朱延平起身拱手长揖道:“先生高洁,晚生敬佩。可这物,总该有个名字才对,如金银铜铁钢铅锡,不如造个字如何?”

“如此也好,万物皆有名,也不能委屈了这小东西。”

宋应星点头应下,笑容欣慰,举着手里锌锭看着,有种看儿子的感觉。

朱延平道:“先生随我来,朱某已有腹稿。”

两人来到寝室书房,朱延平研墨,提笔写了一个‘鋅’字,问:“宋先生,如何?”

氧化锌早有,被称作亚铅、倭铅,用途就是将纯铜冶炼加工成黄铜。

这是个形声字,宋应星一看就知dào

该怎么念,承朱延平的人情,认为是他名字的中‘星’起的作用,抚须赞道:“好字。”

两人之间,朱延平的影响力足以决定锌的命名,真要写个‘星’字,宋应星也只能认了,反正被嘲笑的也是他。换成一个同音字,别人也知dào

其中关键,只会说他谦虚,而不会说他贪名。

随后的话题扯到了合金上面,朱延平道:“自古铜武器或铜鼎,多是青铜,因为铜锡合炼出来的青铜质硬。而铜锌合炼而出的黄铜也比纯铜坚硬,可见这类合炼而出的合金,会有超出单一金属的性能。每一种新的纯金属发xiàn

,与其他金属合炼,说不得会造出比钢还要坚硬、强韧的合金,以这类合金铸造火器,足以解决此时军中火器炸膛问题。”

朱延平这话在道理上,经验上推断,是没有问题的,宋应星更是对合金这一新颖名词有一种眼神一亮的感觉。

朱延平继xù

说:“可能还有很多的金属没有被我们发xiàn

,但发xiàn

的金属越多,我们所能拥有的合金配方就越多,各种类型的合金会应有尽有,满足各方面的需yào

。所以,这锌哪怕无用,但这发xiàn

锌的意义,是不凡的。能让更多的工匠去探寻自然的奥秘,找出新型金属。”

宋应星点头,在常年待在匠坊,自然知dào

现在除了黄金和白银是纯的外,其他金属器具基本上都是合金。至于火器作坊,他也参观过,纯粹就是拿生铁边角料制作……

朱延平见他认可自己的想法,就说:“所以朱某想拜托先生向朝廷写一封折子,讲述新金属及合金的重yào

性。朱某会走通门路,将锌铜生电重新装置,做成精致的小玩意儿送入宫中。有了圣上点头,想必以后不少事情,都会方便不少。”

宋应星略作思考就答yīng

,说:“此折,就叫合金策如何?”

毕竟他这个举人写一封奏折没问题,以前是写了不可能送到天子面前。再说,风险在朱延平那里,给皇帝进献东西,搞不好朱延平就会倒霉。

朱延平觉得可以,就换了个话题,说:“宋先生,这《天工开物》非同一般,几乎囊括各地各行优良技艺。我建议刊行时分内外两册,外册以寻常技术为主,最好不要有金属冶炼内容。而内册则是完整版,最好如邸报那样,只需流通于各地衙门或士绅手中。”

《天工开物》里面的高深技术正是宋应星的底气所在,是干货,没有这些干货的外册即使有朝廷支持刊印,也不会有人去看。而内册不能随意流通,这与宋应星的初衷相违背。

没有反对,他问:“朱先生,这是何故?”

朱延平毫无隐瞒的说:“周围番邦与我大明比较,最缺的就是技术。而欧洲传教士,虽然带来了天文学、数学、哲学书籍,可他们也在拼命学习我大明文字语言,将我大明的书籍一箱箱运往他们的故乡。因此,朱某才有顾虑。”

这年头可没有专利法,宋应星沉吟起来,他的愿望就是自己的书能流传四海。

最后,试探问:“朱先生,此事当真如此紧要?”

“《天工开物》就如其名,是国之利器,如何衡量,宋先生心里是有底的。”

第99章 皇后的秘密

“这小子会来事,有出息。”

听魏忠贤这么说,鲁衍孟只是笑笑,将《合金策》递给刘时敏,刘时敏给正在摆弄铜线看电火花的老魏翻译。老魏一听就能听明白,直说宋应星是个有本事的。

毕竟,能把折子写的简单明了又有哲理,也是本事。能让老魏一听就能明白,更是本事。

宋应星洋洋洒洒千余字《合金策》先在老魏那里过手一圈,他留下了锌铜发电装置遣人从新包装,《合金策》回到鲁衍孟手里后再经手首辅叶向高,最后由成基命以詹事府少詹事的名义送到了天启皇帝那里。

东林之中,与天启皇帝关系最好的就是成基命。

东林之中,天启登基时最怕就是杨涟,这个大胡子中年人在移宫案时拉扯着天启,将他和养母李选侍活生生拉开,拉疼了天启,又面目凶恶,给十四岁的天启留下了深刻的,难以磨灭的印象。

而杨涟又是六科中礼科都给事中,负责给刚登基的天启皇帝讲学,是主讲。

天启害pà

杨涟,有次杨涟忙公务就没去读书,当时成基命就是天启的讲学先生之一,成全了天启,并隐匿没有上报给东林。

于是成基命被夺职,冷藏了两年才放出来。

乾清宫东侧的养心殿,天启皇帝头上系着珠玉抹额,身穿寻常的坎肩短襟衣,双臂在日光下晒的泛黑,肌肉块明显,拿着毛笔蘸漆涂着他雕刻的单爪立地展翅木鹤。

成基命送来奏折,君臣之间没有多的言语,为表示自己对成基命的看重,天启停下手头工作,回到青羽华盖下审阅一叠奏折,当首的就是《合金策》。

天启先看署名,是个江西举人宋应星,但奏折开头就有朱延平的名字,这事他已经知dào

,目光盯着翻开的折子:“朕若没记错这朱延平,是老师的学生?”

成基命拱手,苍老的面容展露微笑:“圣上博闻广记,此人正是臣的记名弟子。只是有些顽劣,净忙些杂事。到如今,还未入京正式拜师。叶公那里,也多有不快,让臣颇为难堪。”

天启扭头看一眼自己雕刻的木鹤,脸上有些烫,成基命就是这样,不会明着对他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会把话挑明。

一目十行扫完奏折,天启扬着手中《合金策》,问:“老师,宋应星这折子如何?”

“其心可嘉,却无实jì

用处。金属冶炼,不是朝夕之间就能有所成。”

点点头,天启将这份奏折放下,拿起第二封奏折,侧头对上前躬身的秉笔太监李永贞说:“差人去找朱延平,让他来京。还有宋应星,看看才学品行如何。”

“奴婢领旨。”

看了一眼词藻繁复的第二封奏折,天启就没了兴趣放在桌上,对成基命说:“老师,既然朱延平不来,朕就命令他入京。叶相劳苦功高,今日赐宴于文渊阁。”

成基命行礼道谢,见天启皇帝饮了一口茶水,成基命识相告退。

“皇后驾到!”

听到宫人念唱,天启头也不抬,专心进行他的木匠活。

皇后张嫣,被后人称作五大艳后之一。

另外四位分别是春秋时期的第一艳妇夏姬,夏姬自幼生得杏脸桃腮,蛾眉凤眼。长大后更是体若春柳,步出莲花,具骊姬、息妫之美貌,更兼妲己、褒姒之狐媚,人称一代妖姬。她曾三为王后,七为夫人,引得诸侯国为抢夺她而征战不休,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次就是三国曹魏文皇帝曹丕的皇后甄宓,姿貌绝伦、气质非凡,才智过人。当年甄氏虽系寡妇之身,却博得曹氏父子三人爱慕之情,并最终成为曹丕称帝后的皇后。攻破邺城时,老曹就派人去找,而他儿子曹丕下手更快……

至于曹植与甄宓之间的事情,更是没必要细说了。

第三位是北齐文宣帝高洋的皇后李祖娥,北齐高氏是鲜卑人,王族中除了兰陵王高长恭是个正常人外,其他的都不是正常人。高洋稍不高兴,就会砍了身下嫔妃的脑袋,却和李祖娥相敬如宾。也只有李祖娥一直受到高洋的礼遇与敬重,在高洋心目中,这李祖娥是无人能替换的绝代佳人。

只是李祖娥命不好,北齐皇室倾轧,失去高洋的保护,自然沦为玩物。北齐国灭,她溺水不死当尼姑,还被北周抢走,杨坚建立隋朝时才把她放回老家赵郡。

第四位是隋炀帝杨广的皇后萧氏,隋炀帝皇后萧氏。萧皇后是南朝梁明帝的女儿,天生就是人间尤物,脸似牡丹,美眸流盼,腰似杨柳,仪态万千,娇媚迷人,几乎集天下之美于一身。

她十三岁成晋王杨广妃,颇得杨坚与独孤皇后宠爱,杨广也对其宠幸有加。杨广即位后,萧氏被册封为皇后。杨广虽妃嫔众多,但对萧氏一直相当礼遇。杨广曾数次下江南,萧皇后必随行。

大业十四年,杨广在江都行宫被叛军杀死后,萧氏便开始不断地被迫更换身份。先是被宇文化及带至聊城做自己的淑妃。

宇文化及被打败后,落入窦建德手中,被迫做窦氏的宠妾。突厥王久闻萧氏美艳,从窦建德处强要萧氏,窦建德不敢挽留,于是萧氏便当了两代突厥番王王妃。

唐朝贞观四年,李世民大败突厥,迎萧氏回京,萧氏又成为比她小15年的李世民后宫中的昭容。萧氏逝世后,李世民以皇后礼将其葬于杨广之陵,谥愍皇后。

张嫣,就是第五位,相貌气质自然是无双,从五千名各地选拔的美女中连过八关,成为三名才人,被天启皇帝一眼看中,不顾奶娘客氏的反对,立张嫣为皇后。

张嫣为人端庄严肃,是宫里除了天启皇帝外,唯一敢收拾魏忠贤的人。对客氏掌握的宫中权力,也逐步收回。去年她怀孕了,被客氏遣心腹暗算流产,孩子胎死腹中,被追封为怀冲太子。

五大艳后,都是身世不幸的绝色女子。

张嫣身形颀长,肌体丰、艳,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皓牙细洁。只是一张脸,只有淡淡笑容。在天启看来,感受不到一点的温暖,而张嫣眉宇间那一丝端正气息,更是让天启不愿意去看。

这丝端正神态,在天启看来与东林人一样,很多人是自以为端正而已,有的纯粹就是为了心中的端正而疯魔了。

一袭幽蓝裙衫外罩凤鸾比甲常服,在张嫣身上格外的美丽。比甲是一种无袖、无领的对襟两侧开叉及至膝下的马甲,其样式通常较后来的马甲要长,一般长至臀部或至膝部,有些更长,离地不到一尺。

与比甲相对的是曳撒,都是一种便服,穿上利于骑射、演武。

虚岁十九的她身形高窕饱满,将比甲撑起更显窈窕,拿着手绢为天启擦汗,声音清雅:“皇帝,听曹少监说魏忠贤正在捣鼓什么生发雷电的玩意儿。”

天启望着木鹤神情专注,圆脸蛋露出笑容:“宝珠儿也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

“赫赫雷电由人掌控,臣妾自然也是好奇。再者,此事若真,通告天下也是振奋民心之事。”

她笑吟吟,天启视而不见,而她一如既往的笑吟吟。

良久,抖抖发酸手腕,天启道:“成,到时邀皇后同观。听闻,你们送了宫里的东西给朱延平?”

“嗯,当时见通州有壮士五十余人当此人义从,此人又有赴辽决死之慷慨大志。臣妾就遣曹少监,送了玉坠聊表心意。”

低头蘸漆的天启抬头,看着张嫣笑脸,也露出微笑:“皇后怎么,对一个立志做武臣的人有了兴趣?”

“能为国事效力,何以文武论贵贱?辽东、西南战事,年费千三百万,臣妾如何能安心坐享万民供奉?”

提着笔,捣着漆盘,显示天启糟糕的心情,闷声道:“你比他们有良心。”

张嫣笑容敛去,轻轻一叹。道:“皇帝,能带上成妃么?”

天启不答话,张嫣失望而归。

那日与她一起在梅楼五层的成妃李氏,可能快死了。

范慧妃给天启生了女儿,半年前皇子死亡,天启砍了很多的宫人,前不久范慧妃出口触怒天启,被打入冷宫。客氏派人折磨范慧妃,与范慧妃交好的成妃李氏在天启临幸长春宫时为范慧妃求情,被天启夺去了长春宫所有的宫人,以示警告。

李成妃先为天启生了个女儿,两岁夭折,又生了一个儿子,在这场地震中才几个月的皇子又死了。上次与张嫣去张家湾,就是拜菩萨去了,不仅张家湾,京城一带的尼姑庵她们两人都拜了一圈。

见李成妃遭到处罚,客氏得寸进尺,将成妃的伙食给断了,准bèi

像对付张裕妃那样,活活饿死李成妃。

还有一个谷妃,孕期内被客氏责罚打扫卫生,活活给累死了。

魏忠贤的侄外孙女任贵妃已经为天启生下一个皇子,这是天启此时唯一的一个孩子,客氏与魏忠贤为了保证这个孩子的继承权,对所有的皇妃进行迫害,更为准确的来说,是年老色衰的客氏出于嫉妒、愤恨下的手。

老魏胆子再大,还不敢对皇子下手。只有客氏敢,她下手,天启也不忍心处置客氏。而天启的态度,也十分的诡异,似乎不在乎接连夭折的孩子。

这个话题张嫣明知dào

原由,所以连她都不敢问,问了就是挑白,挑白后,皇宫里的嫔妃没几个人能活下去,天启元年那最后留在宫里的三百名姐妹,将可能死的一干二净。

就连她张嫣的皇后之位,都会被天启剥夺。

至于她们那批姐妹至今还能活着,原因就是天启不想撕破脸,那个秘密事关皇室颜面。她若不知足求情,天启极有可能发作,让她们接二连三病死。

对天启来说,他不缺女人,最恨的就是胳膊肘朝外拐的女人。

对天启来说,他还年青,又每日习武,身强力壮,他不怕没有皇子。

对天启来说,他已经掌控了局势进展,恢复了主动权,看着魏忠贤与东林两拨人斗就行了。只是,东林有些不争气,魏忠贤还没真zhèng

动手,东林自己就乱了那个阵脚。

他很怀疑东林的真zhèng

战斗力,连魏忠贤都斗不过,还怎么理政御敌?

现在,他就等他那个师父孙承宗在辽镇的战果,孙承宗能打赢,那就保持均势,打不赢就让老魏来代替东林。

第100章 布置阴谋

三月十二,又逢小雨后。

家丁都已招募妥当,东阳庄那头那个秦朗家中曾经也有个庄园,安排的妥妥当当,开垦着沼泽盐碱地,移栽苜蓿草皮。并派人掐下鲜嫩苜蓿叶船运到张家湾当作蔬菜售卖,每日经营产出,也能保证东阳庄五十户口粮。

朱延平都不知dào

鲜嫩的苜蓿叶子能吃,而五斗秀才秦朗知dào

,经lì

过灾荒的很多人也会知dào

。大兴县改名为垂柳庄的庄园也在鲁衍孟留下的匠人带领下,学习制作服装。

兵部尚书赵彦亲自指示,派人采购三千套蓟镇所需军装,这笔单子保证了垂柳庄的运转。可赵彦的行为是徒劳的,鲁衍孟不会接受他的示好。

这日大早,雨后空气新鲜泛冷,朱延平握着一百六十斤的长铩练功,住在他宅子里的宋应星拿着未开锋的长剑魂不守舍练着,心思却在他的《合金策》上。

按理来说,前天送到京里,今天多少回来个回信。

安慰宋应星几句,朱延平出门过河去了对面的张家湾大营,监督李遂等人的训liàn

。二百多辽地家丁此时正在吃早饭,人人管饱。

他们这段时间进行队列训liàn

,强调军纪的重yào

性,也在逐步恢复体能。练兵说白了就是烧银子,必须保证士兵的营养补充,要根据体能进展渐渐增强训liàn

强度。否则,会直接把人给练死。

自初九以后,朱延平就不再去双鹤书院,可双鹤书院依旧留下他的传说。通过他的方法,有人也学会了发电,他的名声在张家湾这处漕运调转核心,迅速传播出去。

据陈雄说,内阁大学士朱国桢的族孙朱有容摔碎了一块价值百两的侍女纹饰鼻烟壶。就说了这,朱延平自然也理解了潜在意思。

张家湾大营,此时每日操练不歇,又补充了一千新军,朱延平的家丁又是单独的小营垒,内外隔绝,外面人也不知dào

这座军营里训liàn

的是私军。

对朱延平来说,练兵就和跟女人生孩子一样,谁参与进去,这孩子就是谁的。

李遂等辽东铁骑中选出语言能力强,专业性强的十人做教头,李遂是总教头。二百多人分成两队,何冲与楼靖边一人一队。原来的家丁为基层骨干,佐以筛选下去的辽东铁骑为羽翼。

等一个月后,才会进行骑术训liàn



在这里朱延平与家丁头目一起吃早饭,听取李遂规划的今日训liàn

计划。

“朱将军,中军大帐有要事相召。”

千总谢忠明入帐,拱手行礼。

朱延平穿上蓟军褐红色军服,戴上一领范阳毡笠遮住大半张脸,挎着戚刀跟着去中军。

中军大帐外,只有刘行孝的亲卫将孙昂,再无他人。

帐内,朱延平对刘行孝拱手,看到了观看书信的杨衰,也拱手行礼。

放下信,杨衰脸色严肃:“朱将军,魏公那里有指示。”

朱延平立正身子,道:“请示下。”

杨衰起身,道:“今日会有佛郎机船队抵达,会运来六十门红夷大炮与三十名左右的铸炮技师。为防止奸细破坏火炮或刺杀,这些船会停靠在康安堂北侧的水湾里。今日大营会派出谢忠明千总率左军八百弟兄驻扎在周围,也需yào

朱将军配合。”

缓一口气,杨衰继xù

说:“有四十门火炮会运往辽东,这批技师会留在张家湾筹建的匠坊中。其中必然参杂传教士或耶稣会所谓的骑士,以后这批人还需yào

将军给点教xùn

,让他们明白天子脚下不比他处。”

原来是欺负人的差事,朱延平抱拳应下。他好奇这些大炮,问:“杨千户,剩下的二十门红夷大炮可会留在张家湾大营?”

杨衰笑笑不言语,示意刘行孝回答。

刘行孝脸色奇怪,示意朱延平入座,问:“延平,你似乎还没有去过通州城?”

入座,朱延平摇头道:“近在咫尺,却没时间去。”

刘行孝给朱延平倒凉茶,笑容更盛:“漕运沿途重镇,除了城墙上有火炮外,城外地形险要处都会建立炮台。而通州却是例外,别说炮台,此时城墙上连一门火炮都无。这里储存着京师所需的粮秣、各类所需物资,还有硝石、硫磺,仓库里也有很多的火炮,可通州守军,就是不能装备火炮,就连虎蹲炮、百虎齐奔、万人敌之类的火器也不许装备。”

笑吟吟看着沉思的朱延平,刘行孝一顿,问:“其中要害,延平可懂了?”

通州储存的物资太多了,就是京师的命脉,朱延平理解了,朝廷是怕通州守军叛变。大量的物资,再加上火炮,这里守军叛变,对京师生活的百万人来说,等于在心尖子上捅了一刀。

杨衰这时候说:“余下的二十门红夷大炮会拨付给大内净军使用,京畿诸军没资格分配。这是魏公掏钱买的火炮,技师也是魏公花的银子。另外,明日魏公会亲自前来提货,潜藏在张家湾的奸细已被清除一部分,但这事还需谨慎。”

刘行孝抱拳昂声道:“若出纰漏,末将提头来见。”

朱延平也跟着拱手,杨衰却说:“朱将军的武技,魏公甚是好奇。明日将军可登魏公车架,随身护卫。当然,为了保密,将军与另一名贴身护卫会佩戴面甲,穿戴大汉将军礼仪之用的金漆皮铠。”

朱延平听了皱眉,魏忠贤出京,必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该怎么混进去?

杨衰以为他有为难处,就问:“朱将军,可有疑问?”

朱延平说出自己的问题,杨衰只是一笑:“明日张家湾大营会派遣百余骑前往通州,到时朱将军就能混入东厂卫队。不过提前说一声,到时候将军会得到佩剑一口,这剑是拔不出的,真zhèng

的武器只有一杆方天画戟。”

哪怕是根铜棍也成,大不了抡着方天画戟当棍使,朱延平有信心与人拼命,抱拳道:“只要家伙牢实,末将不惧任何人。”

杨衰点头,看一眼刘行孝,继xù

对朱延平说:“根据密报,有两伙人昨夜来了张家湾,都不是正经路子。一伙是滦州人,闻香教的底子,在本官眼皮底下来的张家湾。还有一伙人是山东口音,有可能是闻香徐逆余孽。”

朱延平脸色严肃起来,杨衰继xù

说:“此外,我们有意放纵,有几名首善书院的学子,会在张家湾动手。如果他们动手冲到车架前,朱将军留下活口就好。”

“这伙读书人疯了?”

刘行孝吃惊诧异,心里却在骂杨衰这伙人心机深沉,搞不好那伙首善书院的学子,还是厂卫密探伪装的。

杨衰听了一笑,神情不屑:“有人狗急跳墙而已,他们跳的越欢快,天子便越愤nù

。”

朱延平回到营垒脱了军服,立kè

回家。

没过多久,宫里的宦官来传旨,时间掐的准,自然是杨衰的安排。今天朱延平就要造成赴京的假象,迷惑张家湾的东林人。

来人是朱延平见过一面的曹少钦,朱延平诧异之后赶紧安排这位在正堂饮茶,装模作样洗了个澡,带着阿杏、寇青桐及一家家奴跪拜在正堂前。

他们面前摆着香案,曹少钦一身麒麟过肩赐服,他面如玉眼如星,又身姿挺拔不逊朱延平,拿白绢擦手后,卷开中旨,唱念:“圣谕,闻中军都督府镇海卫指挥同知朱延平忠贞国事,勇武见识卓群。有摄取雷电之能,命尔即刻进京,不得延误。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家人跟着山呼,朱延平起身伸出双臂接过中旨,道:“臣领旨。”

曹少钦点头,和声道:“起身吧。”

朱延平转身搀起阿杏,给陈雄使了个眼色,陈雄上前给跟随而来的厂卫、宦官总共六人,发放银两。四名厂卫认识陈雄,只是故作不知,笑吟吟收下陈雄的银子。

朱延平展臂邀请曹少钦入正堂相谈,曹少钦瞅到朱延平腰带上挂着的缀玉,又见朱延平懂规矩,看一眼一旁站立有些失望的宋应星,笑吟吟跟了进去。

“曹少监,不知这事?”

朱延平将两根十两重的金条放入曹少钦手中,曹少钦心安理得道:“朱将军见外了,天子相召自然有大喜事。他日,可别忘了咱。”

门口,宋应星听到这话,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对对面担心的阿杏及寇青桐不好意思笑笑。

“这是自然,曹少监看得起我朱延平,我自然愿意与少监做个朋友。可否稍待一二,容下官嘱咐家眷。”

“这个好说,咱也想和朱将军这样的英雄做朋友。”

曹少钦笑容更胜,眼神透着真挚。朱延平回了一个笑容,说一声稍待,拱手出了屋子。

“哥哥?”

“没事的,京里有师尊照应,不会有什么问题。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我就回来了。这段日子家里内事由你们俩操持,外事杂物就由田先生和陈雄处理。”

田文秀和陈雄在一旁拱手,朱延平接住陈雄递来的包裹和戚刀,对阿杏笑笑,进屋。

屋内,曹少钦握着拂尘逗着两只小老虎,抬头笑说:“朱将军倒是雅兴,这个咱学不来。”

两头虎精力旺盛,见朱延平过来就围上去扑腾,或打滚,十分的活跃。

“也就这么几个月,等虎龄半岁后,只能圈养起来,到时候就不好耍逗了。曹少监,请。”

曹少钦点头一叹:“囚牢中不缺美食,可惜没了自由。”

出了南院步行到潞河边上,登船而上,阿杏就跟在后面,朱延平一句话没说。

上了船,船向北而行,朱延平对阿杏挥手,回头对双臂负在背后,挂上黑面红底披风的曹少钦说:“自来北直隶,朱某这还是首次与家里人分别,怪舍不得的。”

“将军是个恋家之人,咱也是,可惜遭了兵灾没活路,这才入宫服侍天家。三年间,蒙广公赏识,从净军中发迹,做了个少监。”

少监,已是宦官系统的高层,三年的时间出人头地,也让朱延平抬高了对曹少钦的评价。三年的时间,还是在净军里,曹少钦不可能在宫里受到多少教育,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家伙入宫前,就是个读书人。

第101章 天子仪仗

史可法,朱延平走后不久,他就带着十七岁的弟弟史可程与另外两名士子人人青衫挎剑,拿着首善书院的拜帖前来拜访朱延平。

上次首善书院的人在双鹤书院追悼李三才的时候,只是通知了朱延平这件事,取得了朱延平的同意,这回是正式下邀请贴。

陈雄在门前,面有难色拱手道:“史先生,我家老爷已得天子征召,两小时前与传旨内侍入京去了。”

闻言,史可法遗憾道:“真是某等之不幸,告辞了。”

陈雄拱手笑着,眯着眼目送这伙人离开。

走远了,史可程着急道:“兄长,若无朱将军之力,我四人恐难成事。”

摇头,史可法道:“朱将军在与不在,都无关紧要了。”

“这是为何?”

“你觉得周围摊贩是否正常?那位要来张家湾,这里处处充斥着眼线,为兄怀疑,朱将军的那位门房,都是眼线。”

他毕竟是锦衣卫世袭百户家庭出身,史可法说完轻叹,史可程三人相互看一眼目露惊诧,史可法边走边说:“张家湾也有忠义之士,随我去双鹤书院。”

此时的朱延平穿着褐红色蓟军战袍,外罩半身罩甲,头戴红缨范阳毡笠,腰挎戚刀,手中提着五尺齐肩高红缨枪,领着九名同样装扮,却穿着坎肩号衣的家丁在康安堂北一里处,双鹤书院东不远处的水湾旁站岗。

张家湾大营左军千总谢忠明查看着扎营进度,这里会设置一座分守营垒,与潞河东边的张家湾大营互为犄角。

这里很久以前就有一座分守营垒,双鹤书院设立后,就被拆除了。

今日傍晚,三艘佛郎机武装商船会抵达张家湾并安置在这里,为了摆足大国颜面,这座营垒使用的军械、帐篷、衣甲都是崭新货色。

而谢忠明的左军,更是张家湾大营挑选出来的精壮,只有威慑住了红夷人,才能让他们乖巧一点。

对佛郎机人,朱延平没有好感,厂卫上下因为魏忠贤的关系,也没有好感。这事说起来也简单,还记得那位万历末年发起南京教案的沈灌不?

他之后是天启元年的内阁之一,因为魏忠贤的关系,被东林搞下去了。他之前在宫里负责给宦官讲课,是老魏的师尊……

营垒立好后,朱延平带着家丁回中军大帐安歇,站岗巡哨交由左军负责,今夜入夜后,外围还会有锦衣卫的密探,这些密探的身份就是张家湾的浪荡子和各种混混,这些人根本不知dào

自己在为厂卫效力,只有他们的所谓大哥才知dào



这些所谓的大哥,甚至在锦衣卫中连个正式编制都没有,平日里就过自己的滋润小日子,听着手下弟兄的汇报,有意义的线索就会交给张家湾这边的一个锦衣卫常驻总旗,这位总旗现在是陈雄。

陈雄也不会和这些帮派头目接触,他下面还有锦衣卫小旗五人,正式的锦衣卫校尉四十五人。能和他随时保持联系的是这五名小旗,下面的锦衣校尉都不准随意去找他,这些锦衣校尉充斥在各行各业,父子相传。

自魏忠贤去年年底正式提督厂卫后,京师一带的锦衣卫职能在第一时间恢复,现在正逐步向外围扩散,主要监视对象还是各地大员,普通县令不管,进士出身的县令都会纳入监视范围。

次要对象则是各地藩王和士林英杰,其中藩王这边不需yào

太用心,文官会拼了命的监视,以天子的名义与藩王制造摩擦。否则天子和藩王恢复正常关系,这些底蕴深厚的藩王,得到天子赐予的名义,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清洗各地。

以前没有这个可能,可如今国事可以说是风雨飘零,万一天启皇帝控zhì

不住形势,他极有可能给各地藩王松绑,只要恢复明初之制,皇室和宗室联手,绝对能把文官士绅力量打成狗。

魏忠贤不是天启的杀手锏,天启的杀手锏是各地的藩王。藩王会轮番入京,一月一个名额,这个走,下个才能来。

通常藩王入京,皇室都会厚赏。而现在的形势是,轮番入京的藩王,会带着财产给天启皇帝输血。没有这些藩王每年三四百万左右的输血,国家就已经崩溃了。

正常赋税三百万、盐税矿税茶税能有二百万出头、太仆寺一百万、老魏收各种见不得光的钱也在百万出头,还有辽饷加派二百万左右,看起来有了九百万。

可去年辽东和西南军费就超过了一千二百万两,朝廷百官不需yào

发俸禄?皇室宗室底层不要钱?受灾各地不需yào

救济?九边重镇其他八个镇,还有新设立的一系列军镇不需yào

军费?就连蒙古大汗林丹汗那里,每年也要给三十万两的插饷让他们骚扰建奴,一枚首级五十两白银!

所以九百万翻一倍,也才能勉强足够。可现在朝廷度支还能周转,缺这么大的窟窿,是从什么地方补上的?

不可能是勋戚士绅掏钱,他们掏钱必然会有各种传言为他们扬名。此时此刻,能为朝廷,为皇室掏钱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各地藩王。

他们反哺朝廷,这不是光荣的事情,这是很丢人的事情,这说明朝廷已经破产!

所以皇室和宗室不会张扬,勋戚士绅听闻后也不会声张,藩王捐钱的消息传出去,他们不捐在道义上就矮了一头。再说他们是来挣钱的,不是来捐钱的。

所以,此时朝廷周转巨大的窟窿被填补的事实,被所有的人刻意的忽视了原由。而且首辅叶向高也功不可没,朝廷给下面发饷,向来只发七成,三成会在路上漂没,这传统自古以来就有,上下也都习惯了。

叶向高更狠,只发六成,余下四成只许经手官员吃一成,余下的三成留在国库。这一刀,砍掉了近半的虚耗。

一增一减,皇帝开源,叶向高节流,巨大的窟窿填的平平……

两件事情都见不得光,就这样一直运转着,勉强运转着。

入夜,三艘三桅帆船停靠在营垒旁,朱延平出动了,领着百余名军士带着蔬菜水果过去贩卖,不许这些人下船,更是让这些佛郎机人拆掉了武装商船上的旗帜。

一点冲突都没有,对方乖乖摘掉了立着的黄底金狮旗帜,让朱延平和谢忠明大失所望,谢忠明都准bèi

制造冲突后,将这伙人给做掉。

反正老魏要的是火炮和工匠,而且漕运水师部队对这三艘三桅武装商船也眼馋的紧……

这是杨衰指示的,还批了二百支大威力抬枪给谢忠明,船上木板什么的,能让鸽子蛋大小的抬枪铅弹打成筛子!

至于这些佛郎机人的武力,所有火炮包括炮位上的,都被天津镇那边解除了,自卫的武器只有老式的火绳枪和刀剑。

而两艘二百料的福船就在水湾出口,给船上火炮填装……

“孬种!”

跺脚骂一句,谢忠明解除了营垒内的战斗准bèi

,朱延平总觉得这事可有可无,这伙佛郎机人不敢还手,他们一旦还手京师一带的传教大事就完了,估计回到吕宋,就会被那边的总督绞死。总督不绞死这些人,他会被教廷绞死……

入夜后,阿九从京城回来,找到明秀,联手将一座偏僻院落里的山东人宰了个一干二净。随后陈雄派来的锦衣卫出现,收尸清洗血迹,陈雄也多了一座院子。

第二天,三月十三,这是一个大日子!

京师,五城兵马使司出动,封锁街道,厂卫密探混在人群中,旗手卫、金吾卫千余号高壮汉子盛装纵马为前驱,身后班乐敲锣打鼓,旗手卫的壮汉手持星宿大旗遮天蔽日。

一千二百名大汉将军或金甲、或银甲手执十八般武器居中,护卫着八马拉动的天子车架,车架上站立着俊朗宦官、美貌宫娥,一杆青羽华盖遮住车厢。

后方,又是千余名锦衣卫下属的仪仗马队,整个队伍整整三千多人,浩浩荡荡从皇城东安门而出,经朝阳门出京师。

沿途百姓纷纷跪拜在仪仗两端,口呼万岁。

数不尽的厂卫缇骑往来驱驰,将一封封最新的公文或情报送入青羽华盖下的车架上,车上盘坐的不是天启,是魏忠贤!

“啪!”

六科中的老大,礼科都给事中杨涟这个大胡子听闻魏忠贤使用天子仪仗出京,手中的茶壶摔了个粉碎。

御史黄尊素只是站立在跪伏的百姓人群中,静静看着缓缓经过的班乐仪仗,恢宏的声乐如同钢针,刺的他浑身打颤,脸色发青。

左都御史,御史系统的老大左光斗直接气晕在三法司公堂上,随同审问的大理寺正卿周应秋面露笑容看着左光斗,厂公这回把事情挑明了,做了如此出格的事情,看你们能退缩到什么地方去!

至于三司另一个长官刑部尚书王纪则是咳嗽不断,挥着手示意书吏去看看左光斗如何了,本人则对堂下三个大犯点头笑笑。

三法司堂下,例行被审问的浙党元老杨镐、楚党元老熊延弼、东林二代中坚,叶向高的弟子王化贞三人互看一眼,只是笑笑,毫不在意朝堂的纷争。

与斗争成水火之势的诸党不同,他们三个当年相互坑对方,如今成了狱友,彼此关系倒是诡异的和谐。他们三个的宿命很简单,要么一起死,要么在大理寺天牢里过一辈子。

“好啊,魏公英明,终于要开战了!呵呵哈哈哈!”

太常寺少卿,五十多岁的楚党领袖吴亮嗣拖着病躯仰天大笑,苍白的面容浮现病态红潮,一口鲜血忍不住喷出。

楚党、浙党与东林关系紧密,都是江南人。背后站着的都是江南士绅,可他们与鼓吹低税的东林不一样,他们还想让这个国家运转,这就是最大的差别!

他堂堂楚党领袖,从中枢六部侍郎的位置上被赶下来,昔日第三大的楚党,如今朝堂中不足十人,他对东林的恨,难以用言辞形容。

浙党原来领袖,诸党联盟的盟主方从哲湖州乌程老乡,此时的浙党第三任领袖,礼部右侍郎温体仁也是忍不住露出笑容,穿着常服直接离开办公的礼部公堂,回家喝酒去了。

吏部尚书赵南星听闻魏忠贤使用天子仪仗出京,苍老的面容数次变化,最后深感无力,轻轻一叹。

太仆寺少卿崔呈秀,查着下属各地的十六处官营牧场的报表,一手搭在算盘上弹拨,清脆作响如同音律。

首辅叶向高,在魏忠贤出宫的时候就知dào

这事,只是处理着公文,毫无反应。

次辅韩爌(音框),这是叶向高的老搭档,在内阁雷打不动的当了万年老二,学生袁崇焕在辽东当兵备道员,本职归左光斗管,现职归孙承宗管,已经被拉拢入了东林。而韩爌,依旧是中立大臣。

他脸色很差,见叶向高不动如山,他握着笔愣了半晌,最后一叹提笔对公文写处理意见。

第102章 魏忠贤发问

传教士,耶稣会在中国地区的老大汤若望,这个棕色大胡子一脸的大个子,与随从、信徒跪伏在地,忍不住,却发出无力感叹:“我的上帝啊……”

三千衣着华丽,身高最低都在五尺三寸的仪仗,将他吓尿了,他们的教皇,也没有这样一半的仪仗!

沿途跪拜的百姓们,一个个十分的激动,再次看到天子盛装仪仗,可见朝廷还是有钱的,还是强盛的。他们在这天子仪仗中,再次感受到了国朝的强dà

,尤其是一千二百名披甲大汉将军,让他们身心振奋。

通州与京城之间十丈宽的官道上,朱延平穿着大汉将军礼仪用甲,就是金漆皮铠,造型与他的山文对襟连身甲一模一样,只是表面的山文甲片是纸浆冲压形成的山字花纹,涂了金漆而已。

他也被如林的星宿旗幡刺激到了,远远望去仿佛推过来的不是队伍,而是一片树林。而那成片的大汉将军身上礼仪用甲折射的金银光,闪闪亮,刺眼。

远远的恢宏声乐传来,刘廷元一袭斗牛金织赐服,头戴乌纱软翅帽,左手紧勒马缰驻马,右手提着缀饰各色宝石的宝剑,扭头笑问朱延平:“将军,有何感慨?”

黄金面具下,朱延平一双眼眸望着西边官道上逶迤而来的仪仗,目光绽着光彩:“刘提刑不是楚霸王,本将军也不是刘三儿,我能有何感慨?”

这话把刘廷元一噎,良久无言只是盯着朱延平,朱延平隔着面具与刘廷元望着,缓缓说:“英雄志气难舒张,国之栋梁成反贼。这种事情多了去,今有魏公拨云现日,本将军想来,不会有人做螳臂挡车之蠢事。”

刘廷元缓缓点头,道:“希望如此。”

混在往来驱驰的缇骑中,在刘廷元的带领下,朱延平来到了青羽华盖天子车架,愣了半天,干咽一口唾沫,接住方天画戟上了这辆犹如房子的大车。

这是天子的车架!

前排两名持戟金甲卫士从另一头下车,一名佩戴黄金面甲与朱延平同等个头,同样甲胄的卫士上车,朱延平跟着一人守住一头,拄戟站立。

大车前进速度不减,沿途不断有东厂飞骑送来公文交由车边高窕宫娥,宫娥层层转手递入车厢内,也有处理好的公文递出来,由东厂飞骑送回皇城司礼监用印。

朱延平持戟立着,看着面前望不到头的前驱,此时蓟镇各营马队陆续加入,在前开路,或散布官道左右。

层层素纱遮掩的车厢门被揭开一角,一名身穿麒麟赐服的中年宦官出来,左右看一眼两名戴着面甲的持戟大汉将军,对朱延平轻轻拱手,右手在左手之上,问:“可是朱将军?咱是司礼监御笔刘时敏,这厢有礼了。”

朱延平抱着画戟拱手,俯首道:“正是末将,久闻刘公大名。”

刘时敏的相貌,连普通都说不上,有些凶恶,一对眸子却是明亮,揭开素纱幔帐道:“果真英武,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还算有些眼光。厂公有召,请。”

“遵命。”

车厢内,宽两丈有余,长有三丈,魏忠贤端坐主位一身青紫曳撒纹饰飞鱼过肩,面前摆着长桌,盘坐着四名处理公文的中老年宦官。

朱延平隔着面具打量魏忠贤,这不是一个丑陋的人,方脸浓眉倒显得英气俊朗,如果不是脸上的冷肃,还看不出这是一个阉人。而且,魏忠贤还有淡淡的八字胡,只有几根短须那种。

宦官长胡子不稀奇,汉朝还有宦官还阳做到两千石太守的奇葩……

上前三步,朱延平左手持戟单膝跪地道:“末将朱延平,拜见厂公!”

魏忠贤此时左手拿着玻璃杯荡漾着葡萄酒,打量着昂首的朱延平,面容洋溢着一丝笑意:“将面甲去了。”

“遵命。”

朱延平右手握住面甲轻按,向上一推取下面甲,看着魏忠贤,脸色严肃。

“倒是个美男子,上跟前来。”

“遵命。”

刘时敏抬臂一指,朱延平得到指点提着方天画戟跪坐在魏忠贤右首,一名美貌英气的女官头戴软翅唐巾,身穿圆领青衫端着茶碗放到朱延平面前,离去时拿走方天画戟。

魏忠贤向左侧躺着,手里的玻璃杯晃着,笑吟吟看着朱延平道:“你那师尊了不得,见识广博。给咱说说,这是什么?”

“回厂公,是葡萄酒。”

魏忠贤笑出声,四周随时的宦官、女官都陪笑,他看一眼刘时敏,刘时敏接到眼色,给朱延平倒了一杯葡萄酒,推过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认出这个不难,会喝么?”

魏忠贤面上笑容不减,四周人人带笑。

朱延平抬手拿起玻璃杯,荡漾着杯中酒液,说:“听说过,不过不痛快。”

仰头一气饮尽杯中葡萄酒,唔,还是冰镇的,露出笑容:“还是这样,痛快。”

“对脾气,那水晶杯赏你了。”

魏忠贤呵呵笑着小饮一口,看向一名女官道:“记着,给朱将军家里送去两桶,有好东西就该同享才对。”

那名女官行礼,提笔记录。

朱延平道谢,魏忠贤坐起来,身子前倾看着朱延平笑吟吟说:“咱有两个问题,你若回答的好,咱拿你当侄儿。对了,咱和你师尊,已拜了皇天后土,成了把兄弟。”

“厂公所问,末将不敢隐瞒。”

饮着葡萄酒,魏忠贤发问:“这第一个问题,你是如何看待阉党?”

刘时敏等与另外四名处理公务的中老年太监停笔,望向朱延平。

朱延平沉吟片刻思索,抬头看着魏忠贤说:“厂公在上,诸公也在此,说虚话没意思。末将就按着良心说话,阉党就是帝党,帝党不会有错。”

轻哼一声,魏忠贤躺下看着朱延平,道:“那些投靠咱的阿猫阿狗都是这么说的,说详细点。”

这时候刘时敏给朱延平空杯里添酒,朱延平端着饮一口道:“末将读书不多,但也知dào

历朝历代的皇帝是不会愿意看到天下大乱的。而当官的就不同,举个例子,如赤壁之战前,吴主孙权那里,文官武将皆可降魏,唯有吴主降不得。朝秦暮楚是士绅世家延续的本能,王朝兴灭对他们而言只是一次赌博的机会。”

“而厂公与诸公,与当今圣上有着一样的志向,那就是维持天下稳定,延续祖宗社稷。国朝稳定高于一切,只有稳定的秩序下,百姓才能生活太平,才能组织军队抗击外敌,也才能安享富贵权势。”

魏忠贤听的皱眉,有些不满yì

朱延平的话,没说到他心坎儿上。

朱延平也没想到魏忠贤会直接问他对阉党的看法,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心里的看法说出来:“末将斗胆以本朝为例,已有王振、刘瑾两次旧事,在文官笔下认为是王、刘二位蒙蔽天子,祸国殃民。这是文官推卸责任,这是他们可耻之处。文官善于结党,结党必然营私,进而上下沆瀣一气,下压榨百姓,上欺瞒天子。”

“文官不可信,皇帝陛下为了社稷安定,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背着文官笔下骂名,让诸公出手整治贪鄙文官。而诸公顶着阉党的名字接手朝政时,这时地方上已被无耻文官刮地三尺,自然民不聊生。看着,仿佛是诸公所为,实jì

上是为文官背了黑锅。”

魏忠贤的眉毛舒展,这话实在,说到了他心坎儿里。

“末将与厂公不熟,与诸公也不熟,不知诸公好坏忠奸。但知dào

东林绝非忠臣,国家运转处处都需银子,而他们宣扬少纳税邀买士绅豪商之欢心,这是末将所憎恨的。没有银子,国家无法维修水利、无法赈灾,也无法拿出军饷。所以谁整治东林奸党,末将就跟着谁。谁能让国家有银子,维持社稷安康,万民太平,末将就为谁出力。”

朱延平说罢,饮尽杯中葡萄酒,道:“这酒如血,东林乱国,末将愿饮东林之血。厂公,末将就是这个意思。”

魏忠贤露出笑容一叹,笑说:“你恨东林那些能说不能干的废物,咱满yì

;还有那黑锅之说,倒是让咱眼前一亮。确实,细细想来王振与刘瑾给文官背了黑锅。第二个问题,你是否宗室子弟?”

朱延平眉头一皱,缓缓摇头道:“这个末将也不知,族谱最早录于建文二年,先祖讳溯,投军于太仓卫,后太仓卫改为镇海卫,家中世袭军户。再无其他记录,想来不会是天家血脉。”

魏忠贤听了也是双眉轻皱,宗室子弟大规模泛滥,流散在宗室玉牒之外是在嘉靖时期,这朱延平族谱起源于建文年间,那时候的宗室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有数的。

可那个鲁衍孟怎么会投资一个普通人?而且,他魏忠贤爱国,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家奴,他爱国就是爱自己的家。维持住国家的运转,他才能有这一身的权势富贵,由不得他不用心。

可朱延平的爱国之心,未免有些太过强烈,这在老魏看来是不正常的,在列坐的太监们看来也是不正常的。现在的人,有几个会死心眼爱国?

魏忠贤想了又想就是想不通,道:“你一腔报国之心,你在太仓时咱就有所耳闻。如今你是叶向高门人,又与张溥结好,士林名望高涨。何不做个清流名士,安享太平,非要出来趟浑水?”

朱延平拱手,环视左右以此行礼道:“国事不宁何处能为家?此时末将年轻气盛,就该为国出力。免得年老体衰时,坐看子孙家眷丧命于乱兵贼匪之手。况且,国姓为朱,天下有所变革,末将这样姓朱的,恐有灭族之祸。为国事、为子孙、为万民,末将只能挺身而上。”

第103章 老魏的咆哮

朱延平的回答让魏忠贤满yì

,可他还是不相信朱延平不是宗室子弟,认为朱延平的爱国理由太牵强附会,在没有调查清楚朱延平身份前,老魏可不敢收朱延平这个把兄弟的徒弟当侄子。

官场上相互认干亲在过去还是未来,都是流行的。而军中自古以来,就有认把兄弟,收义子的习惯。刘行孝没有儿子,当初就有收朱延平为义子的想法。

而朱延平将来有了大量的军队,也会收一些孤身的少年英才当义子,是义子又不是嗣子,双方满yì

就能收。

而锦衣卫的前身,就是朱元璋的童子营,这支孤儿和阵亡将士子弟组成队伍里,有不少被朱元璋收为义子。

对魏忠贤来说,收干儿子和干孙子,只是将对方绑上战车的一个手段,数量维持在一定数额就够了。而他一旦认下朱延平这个侄儿,将来确定了朱延平的身份若是宗室。现在身边这些对他恭敬的太监们,会扑上来将他撕的四分五裂。

他可以结交任何人,唯独不能结交亲王或宗室子弟,他已经大权在握,结交宗室子弟在天启皇帝看来,这就是老魏在寻死,他不介yì

成全老魏。

老魏的侄外孙女任贵妃又是唯一有皇子的后妃,老魏实在是犯不着去结交宗室子弟。

别说老魏,就连在场的其他太监都不相信朱延平的说法,或许这个事情朱延平也不知dào

。总之这件事情没有调查明白前,他们不想自己寻死。

毕竟这年头人人逐名利,而朱延平这样有机会成为清流的人还有这样的报国志气,在他们看来有些荒唐,有些不符合常理。

建文年间,建文帝违反太祖高皇帝的遗训,听文官的话开始削藩,进展是喜人的。建文帝猜忌周王,周王毫无反抗被流放、被关进监狱。建文帝猜忌代王,代王同样毫无反抗被废为庶人。齐王、岷王亦如是也!甚至于建文帝既猜忌湘王,湘王吓得全家自杀也不敢做半点反抗。

然后是燕王朱棣,将三个儿子直接送到了南京做人质。而仁慈的建文帝拉着朱棣这个燕王四叔的手说:“不要让侄儿背负杀叔恶名。”

意思很简单,你去找蒙古人干一架,战死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燕王不想死,王府三卫被陆续剥夺指挥权,最后被逼的以八百王府护卫造反。

燕王成了帝系,就开始怀疑其他藩王会效仿,开始进行更彻底的削藩,明初藩王的治政权和收税权被建文帝收上来,燕王则把各藩的王府三卫给收了。

倒霉的是齐王朱榑,早年出塞和蒙古人干过仗,以军功自傲。被建文帝废为庶人囚禁南京,燕王朱棣打入南京恢复这个七弟的王爵,等他摇身一变成了永乐皇帝朱棣,又觉得这个老七能打仗是个威胁,再度废成庶人,在南京囚禁,齐王郁郁而死。

山东并立的鲁藩和齐藩,自此就没了齐藩。齐王府的家当,也成了汉王朱高煦的家当从青州府益都迁到了乐安县,这家伙自己作死,王府被废弃。然后益都县的齐王府旧址成了衡王府,还有一个德王府,这就是山东的四个藩系。

可以这么说,排一个中国皇王族作死榜,这位朱高煦绝对可以上前三。别人作死两三次能活命已经不错了,这位一辈子都在作死。

另外值得说一下的是明朝的皇帝是怎么对付犯法宗室的,除了建文帝大杀四方外。其他皇帝对造反的宗室藩王能不杀就不杀,朱高煦这边纯粹找死,宁王那边也是硬骨头和正德皇帝肉搏打了一架,被打的鼻青脸肿不求绕,就死了。

还有一起两个郡王发起的叛乱,主谋被废成庶人,从逆的郡王被赐死。因为从逆的给主谋跪拜行了君臣大礼,所以这位从犯死了……

此外宗室除了自然死亡外,造反是不会死亡的,唯一能让宗室死亡的罪名只有一个,谁犯谁死,那就是乱了伦理,一对姑侄就被赐死。

当年的两次动荡,不少藩王担心被无辜诛杀,自然有子嗣悄悄被打发出去。还想着换个皇帝后,有个恢复藩系的机会。

而鲁衍孟又是山东千年世家,魏忠贤觉得朱延平很可能就是齐王或汉王的血脉,或者是其他藩王派卫士带到外面的孩子后裔。

他喜欢朱延平对待国事的态度,也爱惜朱延平的武力和志气,可这些比起结交宗室引发的后果,十个朱延平都不值得老魏现在冒险。

他宁愿等下去,等南下的厂卫调查清楚后再结交、招纳朱延平。作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他什么苦没吃过?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等得起。

在座的太监都是尸山血海爬上来的,一个个都是人精。要知dào

,天启皇帝借魏忠贤之手诛除宫中王安、魏朝一党时,杀了两千多号宦官。这些老头头能躲过去,自然不是普通货色。

三千人的天子仪仗,两千多骑的蓟镇骑卒四下护卫的天子车架平平稳稳的行驶在官道上。

良久之后,老魏才说:“朱将军这番话颇有远见,咱读书也不多,可也知dào

今日事今日毕的道理。当代人的祸患,哪能交给子孙?”

其他太监开始处理公务,朱延平则苦笑说:“可能是末将庸人自扰,厂公谦虚了,若无厂公,何人能治东林奸党?”

摆手,老魏很郑重的说:“小家伙别学人拍马屁,你是咱把兄弟的徒弟,自家人犯不着这样。论拍马屁,你现在还嫩的很。再说我自个儿知dào

自个儿事,就是读不进书,只是认了不少字,听了不少故事而已。”

朱延平这回才是真的苦笑,这马匹不精湛也要拍啊。

老魏抓一把葡萄干悠闲吃着,扭头吩咐:“让班乐停了,小崽子们这一路上挺幸苦,路上无人也没啥好显摆的,把力qì

卯足,给红夷人使劲。”

示意朱延平吃葡萄,老魏则说:“文殊庵的秋月长老、高桥寺的愈光大谦法师说葡萄能养颜缓老,奉圣夫人也喜欢的紧,小家伙多吃些。”

他崇佛,秋月和尚和愈光和尚都是佛门高僧大能,而他最喜欢的却是碧云寺,捐了不少香火钱,买了个墓地。碧云寺有个和尚被称作诗僧,很讨老魏欢心,以老魏的谋士自居,只是与其他太监包括刘时敏不对头,他们瞧不上诗僧的手段。

朱延平吃着葡萄,刘时敏将一叠飞骑报来的密报递给老魏,老魏翻了翻一笑:“呵呵,他们也只能摔个杯子,打打女人。还以为这些人会聚集在午门前,一个接着一个撞死,太失望了,若是李东阳在世,海瑞在世,说不得会骑马提刀来杀咱。不过这两位在,还有咱姓魏的什么事?”

抛给朱延平,朱延平翻开一看,干咽一口唾沫,全是朝廷六部五寺大员的今日的资料,派家里什么人买菜,买什么菜花了多少钱,和什么接触过,说了什么话都有。

还有各位大佬知dào

这件事情产生的种种反应,左光斗甚至气晕了,魏大中抽了自己女人一巴掌,甚至还看到太常寺少卿,一个叫做吴亮嗣的五十岁官员吐血而死,犯不着这样吧?

果然,厂卫力量复苏统合在一起,文官就不足为惧。今年之前老魏只是东厂提督,今年年初就提督厂卫,多了锦衣卫这股庞大的力量,别说东林,整个文官都被老魏监控了。信息不对称,这还怎么斗?

估计老魏现在就怕辽军或登莱军入京清君侧,不敢弄的太过火,甚至连天启皇帝暴毙都不怕,毕竟皇帝的唯一的儿子也有他老魏家一丝血脉。

“厂公,这位太常寺吴少卿怎么?”

老魏眼皮一抬,一哼道:“他是楚党的头头,熊延弼又在天牢里待着,又没了旁的人,这人拖着病躯不愿离开,死撑着,现在倒是撑死了。现在的楚党算是完了,没啥好提的。”

觉得没意思,老魏让人取来地图铺开,准bèi

给朱延平讲讲故事,这是一张老地图,看上面的标注和名称,应该是土木堡战役。

老魏开始讲述这一战的隐秘,这一战后世有个电视剧朱延平看过,主角是于谦。他最大的印象就是王振这个人演绎的很坏很蠢,英宗、代宗皇帝和袁彬很帅气。

“当时英宗皇帝率军去大同,仓促间尽起京营兵二十万,号称五十万。当时秋雨连绵,行军不断军士疲敝,到大同后得知七大仓说是无粮可运,又得知京中有变,当即挥军折返回京。”

魏忠贤手指在宣大长城一线来回画着,眼皮一抬看一眼认真听讲的朱延平说:“宣大当时足足有十五万边兵,却让也先带着瓦剌主力翻过长城一线,沿途烽火台、火墩、戍堡没有一处发觉!咱年轻时逃亡去过宣大一带,那里可以说是处处烽火台,一座连着一座,也先是怎么带着主力进来的?他的粮草辎重哪来的?”

“当时英宗与京兵从大同离开,得到的却是宣府镇的密报,说是瓦剌入塞,发起了追击。英宗皇帝遣恭顺侯吴克忠率后军断后,在自家门口后军却被伏击,吴克忠兄弟战死,全军覆没!又遣成国公朱勇率五万骑救援,再次被伏击,还是全军覆没!”

朱勇是成国公朱能的儿子,朱能跟着成祖南征北战,功封成国公可见其本事和战功。朱勇也跟着打过蒙古,还奉旨当总教官教习京中勋戚各家子弟兵法,甚至还挑选天下精兵十万补充京营,这是个非常能打的将军,诡异的是也是全军覆没。

当时军中还有英国公张辅,这位也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安南那边的猴子就是这位平定的,当时猴子号称有七百万大军,直接让张辅给推平了……

魏忠贤声音冷肃,手指划出一条撤tuì

路线,继xù

说:“京营兵本就疲惫,又失了粮草,后军与朱勇两部就在宣大境内作战,而宣大军按兵不动!你看,从大同镇回京有两条路,一条是经宣府镇外侧居庸关,内侧是经蔚州走紫荆关。瓜蛋子都知dào

走蔚州、紫荆关一线安全,可英宗皇帝走的是宣府居庸关,小崽子,你可以想想,当时为什么不走蔚州紫荆关?”

朱延平看着地图,双眉紧促道:“当时京营兵马、将领多是成祖旧人,又有英国公这样的宿将,绝不会犯糊涂。英宗皇帝走居庸关,自然就有走居庸关的无奈。”

“啪!”

魏忠贤点头,含怒狠狠一巴掌拍在地图上,骂道:“世人眼瞎!都说是王振要带着英宗回家乡蔚州炫耀,这才导致土木堡之失!可去大同走的就是居庸关,来的时候也是居庸关,根本他娘的就没去蔚州!还瞎扯什么王振担心军士踩踏蔚州乡亲的庄稼号令缓慢行军不准踩庄稼,没去蔚州他娘的怎么踩!”

车厢内的随侍的宦官、女官纷纷跪倒。

“英宗皇帝与京营兵途经宣府镇,别说入城,连粮秣都没得到!随后,就在土木堡扎营,土木堡就在河边上,他娘的上游早有瓦剌兵截断水源!然后就是国耻,逃回去的五军营将士被于谦革除军籍,然后五军营没了,有了各省班军,自然五军都督府也就失去了权职。”

“成祖旧将、京中能打的勋戚尽数死于这一战,从此之后,文官独大!英宗皇帝复辟后,杀于谦,杀的好,杀的大快人心!”

第104章 天启的箭

老魏对王振的冤屈一顿咆哮后,又谈起刘瑾。刘瑾并非无能之辈,也未曾将国事当作儿戏。刘瑾自知水平有限,将奏章带回私第后,都与他的妹婿礼部司务孙聪及华亭人张文冕商量参决,再由大学士焦芳润色,内阁李东阳审核之后颁发,还是颇为慎重的。

用事期间,他针对时弊,对各项制度作了不少改动,推行过一些新法。即所谓“刘瑾变法”。改正了部门运转中出现的职能倒退,勾结或有疏漏的地方,总共吏部二十四事,户部三十余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及四部,包括人事、民事、军事方面共85项措施。

刘瑾和很多官员一样,极度崇拜朱元璋,恢复西厂、内厂,典明刑纪,肃正风气。让很多的官员怕他,怕到不敢犯法。

又设立了罚米例,对犯法论罪的官员重者罚五百石,轻者三百石以下,如果对方选择辞职则惩罚一半。

然后,犯了众怒的刘瑾要倒霉了,他不仅得罪了所有的官员,还将其他大太监给得罪了。内掌握御马监的张永和杨一清平叛的时候,联合起来将安化王造反的原因推在刘瑾身上。

正德皇帝没做处置,喝的醉醺醺的时候又有人说刘瑾谋反,正德皇帝当即发话,酒醒之后又迟疑起来,问内阁李东阳,李东阳一锤定音,正德皇帝亲自带人抄刘瑾的家。

玉玺、龙袍什么的自然是不缺的,甚至刘瑾随身携带的折扇里都藏有两枚小刀,有人说这是用来弑君的……于是,刘瑾被千刀万剐。

朱延平只知刘瑾为害,没想到还有另外一面;前面那位王振,也提拔了不少清廉官员,可在文官的笔下,是不会记录太监们的好,只会记录太监们的坏。

甚至刘瑾变法的具体章程、经过、成效之类的记录,根本没有。但有一点朱延平记得很清楚,是鲁衍孟说的,说是刘瑾被抄家抄出二三百万两银子,缓解了当时平叛的消耗……

仪仗缓缓行进,朱延平则回到车厢外持戟站立,眺望着原野、河道、村落景色,官道附近的百姓都涌到官道两侧,跪伏瞻仰这天子的仪仗,仿佛看到了这个国家依旧强盛的本质。

随后是通州,三十多万人的通州涌出来十多万百姓观望着天子仪仗顺着官道绕城而下,朱延平望着那些笑容满面,因见到天子仪仗而激动的百姓,紧紧握住了掌中方天画戟。

天子仪仗至张家湾,这里除了百姓外,没有朱延平预料中的刺客。他不知dào

的是,一些角落里厂卫正战斗着,反正街道上非常的热闹、祥和。

他目光环视,在人群中看到了史可法,他身边还有阎应元等一帮双鹤书院有武技的学子,心中一紧侧头,隔着面具黑漆漆的孔洞瞄着史可法。

史可法心中发寒,知dào

自己一帮人集体佩剑被发觉了,低声对左右说着,脸色无比的难看。阎应元抬头看着持戟面具金甲护卫,双目睁圆满是不可思议,身材像,就连山文连身对襟甲也是一模一样,除了战盔有些不同。

他挤开人群,朝朱延平家宅跑去。

张家湾最高的梅楼上,杨衰指着史可法等一伙人,侧头道:“记住身份,调查底细,一律不准通过今年会试。若有重逆,着重监视。”

在张家湾溜了一圈,仪仗停在双鹤书院水湾旁,三艘商船上的水手、技师、船长大副等人才第一次下船,登上张家湾的土地。

其中水手多是生活在吕宋南洋一带的海外移民,下船后直接跪伏在地因目睹天子仪仗而激动,山呼万岁,热泪盈眶,一个个哽咽着。

三千人的仪仗面前,左右又是两千余蓟镇骑阵,各色旗帜林立飘扬,六班声乐同时发力,下船的红夷接二连三跪伏在地,最后红胡子船长孤零零站着了片刻,跪地。

“回京。”

老魏隔着帐幔看了一眼,转身回到主位上侧躺。

他只是顺道来吓吓这些红夷,他听说在宁波府、泉州府红夷人仗着船快没少欺负国人,这回就是来摆摆威风。

至于买火炮的钱?抱歉,老魏不会出一个子,这是一笔保护费。对方不给,他就进行第二次禁教,这批火炮是传教士头目汤若望弄来的。

换岗的时候,朱延平离开了车架,走漕运水路进京。

他的心情是无比沉重的,老魏这样一个六根不全的人,都如此鄙夷,想想后世的各种对洋大人的跪舔,他感到自己肩上的压力非常的沉重。

那头阎应元一副兴冲冲模样直接冲进康安堂南院,挥舞着手臂大喊:“朱兄长!天子摆驾警跸张家湾!”

守门的陈雄一时没拦住,见是阎应元也就没去阻拦,正要说自家老爷入京了,可阎应元直接跑入中院,消失在他视线内。

一路喊着,阎应元来到中院正堂,试着问了问,推门而入探头看到朱延平的山文连身对襟甲摆在那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愧疚。

宋应星听到声响出来,一脸奇怪道:“朱先生昨日一早接到圣旨,已随内侍入京去了。外面怎会有天子仪仗?这事奇怪,朝野无紧要事,又地动不止,天子要出游也不该在这个时候。”

当然不是天子,阎应元拱手行礼:“宋先生不说,学生也不觉得离奇。可能是人心惶惶,天子出游有镇抚人心之意。”

宋应星听了皱眉抚须,道:“虽能抚慰人心,可天子何等金贵?这地动不止,出宫不妥呀。”

顺着运河经过通州,朱延平伫立在船头心情久久不能平息,魏忠贤讲的王振、刘瑾故事,有洗脑的意思。朱延平有自己的想法,他只想过更好更安全的生活,也想让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土更为的强盛广袤。

他浑浑噩噩走马观花似的转了一圈,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愿望,也有一种渴望,他喜欢被无数人崇拜的感觉。他知dào

,今天所有的人崇拜的是那辆青羽华盖的天子车架,不是他。可他,依旧忍不住激动,有一种错觉,仿佛所有人在向他跪拜。

曹少钦双手负在背后斗篷下,来到船头轻声问:“朱将军,今日有何感想?”

“诸般心思繁复错杂,最为直接的感受就是百姓还是心向我大明的。”

朱延平看一眼曹少钦,双臂环抱在胸前,反问:“曹少监是如何想法?”

“咱也是如此认为,听刘师说过,说是朱将军有赴辽从军之心?”

曹少钦是刘时敏的门人,算起来两人在帝党中,是一个派系里的人物。他侧着身子,目光平视等待朱延平的回答。

点头,朱延平道:“没错,若能中进士,就以文职领兵;若不中,就带着家丁去辽镇看看。素来听闻辽军不堪,若辽军无锐气,朱某则自成一部,用建奴首级换赏银维持家丁。”

建奴是蔑视称呼,与匈奴一个意思,匈奴人自称是匈人。只要大明灭掉建奴,那以后的史书里建州女真将会被称为建奴。

曹少钦缓缓点头,道:“去年咱随刘提刑去了辽西之地,咱不看好辽镇。将军与宣大崔总督有交情,不如投军宣府镇。咱出任宣府镇守中官,将军训liàn

军卒锐士,咱为将军筹集粮秣、军械。到时将军与咱共同立功,说不得将军能做个宣大总督,咱也好做个两镇镇守。”

朱延平皱眉思索,这事要和鲁衍孟商量,还要拜见崔景荣后才能有个结论,遂说:“曹少监的话我记下了,就如昨日所言,朱某愿与曹少监做个朋友。此事与家师讨论后,会给曹少监一个回信。”

曹少钦应下,这也是他的一个设想,也不急于一时,话题一转说:“将军应知杨国栋此人,这人不日将会赴任大同,充任大同镇总兵官,挂征西将军印。他妻弟西苑太监曹承恩也有咱这样的打算,准bèi

去大同担任镇守中官。有掌握宣大军的意图,大同又是九边之首,征西将军印非同小可。”

大同镇是九边第一镇,由徐达创立开始,兵力就一直是最强的。现在因为建奴之患,辽镇成了九边第一镇。但论九边各镇出来的将领,大同镇的将军、边军将门是最多的,其次是延绥镇。

而且大同总兵按惯例会挂征西将军印,有这个印,名义上来说就有根据情报而出军,不需等待朝廷命令的权力。

有这个印,就能闻声而动,自主调兵的权力。当然,名义上是这么回事,实jì

上现在的大同总兵敢随意调遣兵马,镇守中官,也就是监军,还有宣大总督这个文职、还有兵备道员这三人,都能直接解除兵权。

杨国栋是魏忠贤的义子,这可能是魏忠贤的意思。现在崔景荣从宣大总督的位置上即将卸任,过不了一个月,崔景荣失去对宣大军的控zhì

,那东林与魏忠贤控zhì

的军事力量平衡将会被打破。

朱延平推算着,指指官道上天子仪仗,说:“这应该是厂公的安排,你我插手宣府镇,恐有不妥。”

曹少钦摇头道:“这是刘师的意思,宣大军尽操一人之手不妥当。再说,相互比较一番,才能将疏散的宣大军砥砺如往昔强盛。现在的宣大军,也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蓟镇是防范辽镇的,宣府镇则是防范大同镇的,这种话没必要说出来。

曹少钦望着西边,露出笑容:“此事容不得厂公不答yīng

,就等朱将军一句话。将军若愿意,刘师会换一个宣府镇兵备道员,到时我们三方联手一起整饬军事,有了军功后,要什么没有?”

大明最重军功,哪怕文官当权也改不了这个事实。有军功做政绩,升官自然是极方便的。

天色近暮,乾清宫中,宣大总督崔景荣述职完毕,天启皇帝打着瞌睡,看一眼旁听的六科官之首的杨涟,慢吞吞说:“崔爱卿镇守宣大劳苦功高,宣大总督加兵部侍郎衔是惯例。这样,崔爱卿由兵部右侍郎转升左侍郎,参与本部堂事,遥领宣大总督。另,加职太子太保,赏银百两。”

崔景荣这个威严的老头谢恩,而杨涟这个大胡子抱着牙牌犹豫再三,踏前一步,鼓足气正要反对,天启皇帝打了个瞌睡,道:“有事明日再论,朕乏了。”

天启离开宝座去了寝殿,杨涟张张口,轻叹一声,领着六科官走了。

寝殿中,天启拿起朱弓金箭,问:“老魏到哪了?”

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拱手俯身:“已入东华门。”

此时的老魏,骑着马,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握着一叠礼单,在温顺健壮的赤红色御马上摇头晃脑哼着小调。

来到乾清门,还在摇头晃脑,两名东厂卫士突然跪伏在地,老魏察觉,定睛一看,见七十步外的乾清殿台阶上,天启皇帝掌中朱弓拉圆,搭着金簇箭。

“咻!”

箭矢破空声传来,老魏脸色发白吓得一动不动。

“呲……”

座下御马胸颈处中了这一箭,金箭没入一尺有余,御马痛苦长嘶将老魏抖下来,天启张弓又是两箭射出,射中四蹄扑腾的御马,老魏满地打滚躲避发疯的御马。

血液随着御马剧烈扭转而四处挥散,洒了老魏一脸后,御马倒地,无力抽搐。

见老魏可怜兮兮望过来,天启丢了朱弓,甩袖转身进了乾清殿。

第105章 鲁衍孟的血仇

京师北城西长安街北的小时雍坊,这里东边就是皇城入口和六部等等中枢衙门,西边是三法司,又与皇城紧紧隔了一条十二丈宽的护城河,所以这里的宅院格外的宝贵,但多是官邸,是由朝廷分配的,只有那么几座院落归私人所有。

新任的兵部左侍郎,兼宣大总督的崔景荣就住在这里,宅子是魏忠贤送的,他第一次没要,第二次变成皇帝的赏赐,成了他家能世代使用的宅院。

鲁衍孟此时的身份就是崔景荣的女婿,两家已经定亲,崔景荣喜欢朴素一点的地方,如今依旧住在南城,小时雍坊的宅子给了鲁衍孟。毕竟这里才是真zhèng

的天子脚下,鲁衍孟住在这里才能从容瓦解、吸纳本该属于他的势力。

一只烤全羊摆在院中紫藤花缠绕的棚架下,数尺长的紫藤花成片垂落在夜风下轻轻荡漾吞吐着馨香,不时又花瓣飘落。

朱延平抓住一块飘落的花瓣塞嘴里,花瓣透着淡淡甘甜。

鲁衍孟见了只是一笑,他一袭黑绸红白交织蟒纹曳撒,顶上紫金束发冠,长发垂在脑后气度雍容,待菜点齐全后,挥退侍女,拿刀切着羊肉道:“这也是地道的宁夏羊,你尝尝。”

朱延平抓住羊后腿,鲁衍孟按住羊身,一条后腿被朱延平拧下,肉丝冒着热气,烤羊腹内的调料香气溢出来,让人胃口大增。

大大咬一口羊腿,嚼了两口咽下,朱延平一愣:“先生,我在孝期,你却引诱我吃肉,这事可怨不得我。”

“守孝贵在心,你每日习武,我不信你没吃肉进补。”

鲁衍孟嚼着咽下羊肉,左手拿着金酒壶对着壶嘴吸一口,继xù

说:“在家里,我想你也是心惊胆颤吃着,所以这才弄了一只羊,让你好好吃一顿。”

吃着羊腿,朱延平笑说:“先生问我太仓的羊肉味道,问错了,那批羊,我一口没吃。说不出味道好坏,不过先生这头烤羊,味道真不错,有嚼头,又不显得韧。”

点头,鲁衍孟吃了两块羊肉说:“怪遗憾的,我分不清到底哪的好吃。这羊是京城顶尖大厨做的,可我心里却一直觉得,太仓那里的羊好吃,就是大锅乱炖的羊杂也是不错的。”

“先生是有心事,这才觉得美味如嚼蜡。”

鲁衍孟听了长出一口气,饮酒:“确实,我记不起六岁之前的快乐,只知dào

六岁至二十四岁之间,这十八年里每日都是不快乐的。就连二十一岁大婚时,也不觉得快乐,我娶不了一个我想要的女子,现在也是如此。二十二岁得子,也是无喜,只觉得这孩子会重复我的痛苦。”

“之后流落太仓,每日浑浑噩噩,最快乐的一件事,就是和你们一起去收税,那个晋商想起来,我就想笑。”

想到那个晋商,朱延平也是一笑,说:“先生还有昔日欢乐可追忆,我想来想去,却没有什么涌上心头的乐事。若有,就是正月十五那夜,在娄江击斩三虎,除了心患,弟兄们又没有折损,这件事是我想来,是最快乐的。尽管,那场战斗像一个闹剧。”

鲁衍孟点头,笑道:“确实是一场闹剧,却将整个苏州府的人镇住了,想起来怪异,可笑,又可悲。”

饮一口酒,朱延平看着手里的羊腿说:“先生,我有些后悔来了北直隶,我原本最大的理想就是富贵安康,若在太仓经营,不出几年我就能富贵,与阿杏一起过悠闲的日子。而这一路北上,黄河水患、山东闻香、漕运各镇疏散的军事,流民、辽地难民,还有朝中的党争,一件件让我心绪难以平静。”

咬一口羊腿,撕咬下一片焦红肉片大口嚼着,朱延平双目凝着,饮一口酒压下肉:“如今,我只想杀人,杀建奴、杀东林、杀为富不仁之人、杀欺压百姓之士绅、杀居其职而不办人事的文贼。无数的人,我都想杀死。仿佛不杀,我就吃饭不香,睡觉不稳一般。”

鲁衍孟握着酒壶举起,笑说:“敬你,敬你还有一腔热血,还有着杀人的勇气。反正我是没了,我现在谁都不想杀,只想经营着家中大河以北的产业。然后,可能会迎娶崔家千金,过安稳闲逸的生活。”

朱延平凝眉:“先生?大仇未报,国事艰难,现在你要退缩?”

面露自嘲一笑,鲁衍孟笑声凄凉:“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二弟是我仅剩下的亲人,仇人又是我娘的家人,我该怎么办?将他们都杀了?可我杀的了?皇帝都发话了,让我安份些,否则他不介yì

除掉你我师徒。”

朱延平手中握着羊腿一把含恨砸过去,鲁衍孟侧头躲过,朱延平嚯的起身,脸色冷峻,双目瞪圆:“先生!你的仇,我一直当作自己的仇!否则我他娘的来北直隶做什么!我每日幸苦经营,处处算计劳心劳力,每日如履薄冰,生怕出门后就被厂卫诛杀!为的还不是积蓄实力,一为国事二为先生家仇也为他日青史留名光宗耀祖!你倒好,现在得了富贵,就轻言放qì

,实让我寒心!”

鲁衍孟向后仰躺在大椅上,拇指崩开酒壶盖,饮着酒看着朱延平,喝饱了才问:“仇就在那里,怎么报?”

朱延平一哼:“待我率家丁出塞截杀晋商商队、蒙古散骑、马贼后,练出一支敢打敢冲的骑军。什么千年世家,什么地方豪强杀不得!”

“哼!”

鲁衍孟不屑一哼,问:“你知我那仇家是谁?是孔家,你怎么杀!你杀孔家,必然动摇国朝根基!要杀孔家,你能屠尽曲阜之人?曲阜人不死,孔家就难灭。”

朱延平一听是孔家,干咽一口唾沫,前年十万闻香叛军轮番蚁附攻城,攻打曲阜都没攻破。他还想着五百骑就能荡平,现在有五千骑还差不多。可五千骑又无法隐藏痕迹,看来要灭孔家,只能光明正大攻城!

而曲阜的百姓几乎都是孔家的佃户,要攻曲阜,等于和所有曲阜百姓做对。而经lì

过天启二年那惨烈的攻城战后,此时曲阜的百姓,守城经验不必边兵差多少。

谁动孔家,就是和所有的士绅做对!

“此事到此为止,如今国朝经不起折腾。我和皇帝有个约定,只要荡平建奴后,皇帝许我惩戒孔家,孔家的把柄不少,有朝廷支持,我收拾孔家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孔府主事的换上一茬。”

鲁衍孟握着酒壶的右手指着东北方向道:“如今外敌虎视眈眈,我也会参与今科会试,以进士领兵为国事分忧。至于孔家,有叶公说项,我正与登莱巡抚袁可立相谈,若谈好,每年我都能从孔家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他家贪财,我就断他财路!折磨一番,让他们生不如死,日夜难安,这才能解我一腔愤恨。朝中大臣,人人知我底细,都为我叫冤,我父为国事而死,我宗族门人两千,家仆几近三千皆死于国事。我只要不杀孔家人,人人都不敢阻拦!”

鲁衍孟将空酒壶丢了,不屑道:“孔学?试问天下士林,还有几家是孔学子弟!他勾结山东巡抚赵彦毁我孟学一代英才,这仇只要我孟弘略活着,只能延后,无人能消弭!”

“孟?”

朱延平心中惊诧,鲁衍孟点头,道:“不报此仇,我愧受孟氏之姓名。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也是孔子说的,这仇我报的心安理得。”

孟学演化为宋理学,然后演化为阳明心学,这就是孟学一系的发展。朝中不论东林、还是齐楚浙三党,还有各地种种学社,学的都是心学!

孟学演化的心学已经是士林主流,人人都是孟学子弟!

孔学?已经跟不上孟学‘民为贵’的思想主张发展,前有更立儒学至圣的说法,然后鲁衍孟一族就被闻香叛军攻灭。

孟府所在的邹县,孤立作战,城破后杀的什么都没剩下,能拼的人,都拼光了。

“为了他那个义子杨国栋见死不救一事,魏忠贤欠我人情,我也想进入中枢,就与其拜了把兄弟。东林不交出赵彦,人人对我也是有愧!明天或后天,你将赵彦儿子斩了,然后回张家湾练兵去,朝廷没人管你。六月,你我出塞截杀晋商,事后等待会试。你就是交张白卷,也会有个三甲进士。这就是朝廷欠我的!”

不仅文官们欠他鲁衍孟一个公道,天启皇帝也欠鲁衍孟的人情。皇帝将战后投降的闻香叛军都赦免了,这就是原因。

鲁衍孟只要活着,那就是士林各派唯一的精神领袖。天下士子,都是孟学子弟,这就是鲁衍孟的根基。

他若当年战死,没人会为一个死人而得罪孔家。可他现在活着,来到了北直隶,而朝中斗争的两党,都不得不拉拢他。

甚至鲁衍孟此时登高振臂一呼,天下士子必然景从。这就是他的底气,他光明正大和老魏骑马齐头并进,也不会有人说他巴结阉党。只有魏忠贤巴结鲁衍孟的份儿,东林那边连骂都不敢骂。

本来鲁衍孟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可他一家壮烈的牺牲后,士林人人都惋惜、同情、推崇。这份情绪酝酿,让鲁衍孟一现身,就成了各家各派精神上的领袖。

如今京师学子多数恢复佩剑传统,不仅是国事不宁,孟府当年的惨剧,也是直接的动力之一。

民为贵的思想不动摇,孟学的基础就不会动摇。

至于兵部尚书赵彦,这个孔府外孙,已经朝不保夕了。他当山东巡抚时,部下将领为了军功杀良冒功,以首级堆积京观的丑事已经被鲁衍孟的人揪出来。

三月十五的朝会上,这件事就能出个结果。而赵彦的儿子赵宝印,因赵彦平叛之功萌官世袭锦衣卫佥事,四十多岁的人在京中游手好闲,风评不好。

朱延平不清楚赵宝印的事情,只要给刘廷元说一声,厂卫就能给他赵宝印的坐标,到时候过去一刀砍了就完事了。

第106章 进宫承光殿

次日,三月十四朱延平沐浴后,少监曹少钦来鲁府,带来了一套三品武官常服,这是临时借用。一套精美的常服,没有百两银子弄不来。

朱延平的职务是卫指挥同知,从三品,指挥使是正三品。六部尚书也才是正三品,而指挥使上面还有都督府,明初时,文官没有三师三公三少之类的加官,在品级上和武官比不了,彻头彻尾的重武轻文。

曹少钦抱着拂尘身子半躬在门前等候,不时拿余光瞥一眼,见鲁衍孟认真给朱延平束发,露出羡慕的眼神,他入宫前也是孟学子弟,他自然知dào

鲁衍孟的身份。

官员的发式不是在头顶绑成一团就能行的,不同品级有不同的扎法,一束束头发从颅后相互交叠缠绕而上,最后用一根白绸带束住。

随后朱延平穿上敞袖绯袍一对老虎补子的常服,腰间玉带分实束和虚束,朱延平是武官身份,自然是实束。

最后戴上圆翅乌纱帽,穿上官靴,朱延平这一身装扮算是完成了。

侍女双手捧着脸盆大小的玻璃圆镜,朱延平展臂照了照,露出满yì

笑容:“先生,我可有官的样子?”

鲁衍孟洗着手,看一眼身姿高硕挺拔的朱延平道:“碍眼,还是穿甲戴盔看着合眼。”

朱延平抖抖袍袖露出双手,出门转身拱手:“先生,那我去了。”

“嗯,昨夜教你的礼仪,可记住了?”

“铭记在心,不敢忘记。”

鲁衍孟点头,朱延平身子躬了躬,转身之后双手负在背后,迈着八字步像个螃蟹一样走了。鲁衍孟见了,笑骂:“耀武扬威,像个收税的吏,哪像个官。”

曹少钦陪笑,握着拂尘一甩,对鲁衍孟躬身行礼,鲁衍孟摆摆手,曹少钦才转身紧步跟上朱延平,鲁衍孟不问话,他和鲁衍孟连话都不敢说。

府门前,一匹御马打着响鼻,曹少钦道:“朱将军,圣上口谕,许朱将军皇城骑马。”

朱延平拱手道谢,拍拍马脖子见挺温顺,翻身上马动作轻捷,握着马缰一抖轻踹马腹,御马迈蹄。

他可不知dào

皇城骑马的待遇,基本上有点身份的人都有了,就连宫里有点地位的宦官,老魏大手一批,人人皆可皇城骑马。弄得这些宦官私底下没少骂娘,为啥?

因为这项荣誉不是平白享shòu

的,一年有四次的重yào

节日,每次有皇城骑马特权的人员,都要给皇室进献一匹良马……

出小时雍坊沿着街道北上,这皇城脚下当官的就是多,来来往往的基本上都披了官服。文官的补子是飞禽,武官是猛兽,一眼就能认出来。

穿的都是常服,不论文武一至四品绯袍,五六七品是青袍,八、九则是绿袍。这里多是青袍,绯袍少见,朱延平吸引了不少人瞩目,一看是老虎补子是个武官,也就不当一回事。

也只有过往的武官会和朱延平拱拱手,朱延平在马上拱手还礼。至于文官根本不搭理朱延平,朱延平也就不搭理这些文官。

曹少钦一路讲着附近著名的宅院或朝中大佬的府宅:“那是文正公李西涯旧宅,这是当朝首辅叶公家宅……”

西涯是李东阳的号,这位祖籍长沙府,世代隶籍金吾卫是军户。李东阳是神童,代宗景泰皇帝还将小时候的李东阳抱在怀里听讲。历经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正德六个年号五位皇帝,这位在天顺年间入仕,历经四朝,在内阁工作了十八年。

文正是文官最高的谥号,意思就是可以做文人表率,十分之崇高。有范仲淹、司马光、方孝孺、曾国藩等。

本来人死后盖棺定论才会评定谥号,武宗皇帝是个不拘泥传统的人,想让李东阳死的安心,就派杨一清去传话,将谥号文正的消息告sù

李东阳。七十多岁,弥留之际的李东阳激动的从床上一跃而下……

“那是衍圣公府……”

曹少钦说到一半闭嘴,朱延平俊朗面容毫无怒色,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府门,道:“这座府邸,该我家先生入住。”

皇城西安门处,吃了早饭的锦衣卫禁军正在交班,当值的军官看样子是百户,是一名中年矮壮汉子,满脸大胡子迎上来检查了文书,又打量朱延平片刻,没有搜身凭着经验打量后,拱手:“曹公公,请。”

曹少钦拿了盖了门防官印的文书,只是嗯了一声,姿态甚高。

骑在马上,朱延平打量西安门的城楼而左右城墙,城楼通体高有七八丈,城墙高在两丈出头。听说皇城里头的禁城城墙更高,足有四五丈。

整个北京城周围一片开阔,没有险峻地形设防。所以由燕王府扩建而来的禁城、皇城、北内城、南外城就是一道彻头彻尾的要塞!

皇城外有一圈护城河,也做漕运之用,与通州张家湾的潞河是相连的,而内部的禁城也有一圈护城河,十分之宽,十丈有余。

护城河与城墙紧挨着,想要翻过去,只能在河水里向上攀,毫无落脚的地方。所以想要进紫禁城,只能走门,十分的险固。

他想不明白,这样的要塞城池,怎么会陷落的那么快!

骑在马上,曹少钦指着两人左首北端的一排建筑说:“从头起依次是鸽子房、果园厂、藏经房、西酒房,后面是甲乙丙丁承运诸库房。”

其后又指着南边惜薪司、大光明宫及脏罚别库等等,两人面前是波光粼粼的太液池,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中南海和北海,正前方的玉河桥将太液池一分为二。

太液池中荷叶碧连天,几艘龙舟载着人漂浮,东北方向是万岁山,太液池是挖出来的人工湖,土石堆积成的就是万岁山。

过玉河桥,面前是一座圆形宫殿亭台,朱延平左右望着,可以说是目旷神怡,这时候曹少钦说:“朱将军,前面是承光殿,将军在此等候,咱从玄武门入宫禀报。”

“成,有劳了。”

承光殿中间是圆亭,四个方向分别还有乘凉台阁,朱延平觉得这里仿佛是个表演戏剧或讲学的地方。

在此下马,朱延平没有造次乱走,站在太液池旁边双手负在背后南望,曹少钦留下一名小宦官,为朱延平讲解各处地方。

承光殿正北是一座半岛山叫做琼华岛,山顶有废弃的广寒宫。承光殿以南,便是兵杖局以及关帝庙及等等膳房。南面的太液池,此时已有中南海的说法,中南海西边是紫光阁,东边有崇智殿。

崇智殿对面是左右蕉园,这里储存着各种书籍孤本,就连几次妖书案的书籍也留有档案,往来崇智殿阅读的以翰林官为主。

至于大名鼎鼎的钓鱼台,就在崇智殿以东,悬在太液池中,此时就有几名官员在那里垂钓,身后也有青绿官袍的官员走动,抱着公文往来。

这就是皇帝的家,听说明初藩王的王府规模只比皇宫小一线,朱延平左右望着,估计皇帝想要一天走遍皇城,还得骑马,两条腿非得磨短了不可。

没过多久,曹少钦领着五名宦官来了,下马神色有些尴尬,朱延平只是回头看一眼,继xù

向南眺望。

曹少钦拱手道:“朱将军,万岁爷忙于政务,差焦少监来问话。”

一名圆脸宦官上前拱手,见朱延平神态显得冷峻严肃,这圆脸宦官笑容有些僵硬:“咱奉旨而来,还望朱将军多多包涵。”

曹少钦上前两步,脚步有些颤,低声道:“朱将军,这位焦少监是万岁爷身边的红人,不可得罪。”

朱延平收回目光,长出一口气,转身对焦少监拱手道:“宫中阁楼错落有致,磅礴大气,一时沉迷其中,还望见谅一二。朱某是个随和人,焦少监有话请讲。”

总感觉这些宦官与其他宦官的目光不一样,都在打量他,一个高窕俊美宦官跟在焦少监背后目光灼灼,一名小宦官更是仰着头,像看猴子一样让他很不爽,不由瞪了一眼过去。

焦少监上前两步,展臂,两名健壮宦官抬着木盒上前,焦少监道:“是这样的,万岁爷想问问朱将军,可有法子生出威能更大的雷电,比如将人电死。”

朱延平见那个小宦官收回目光低头后,才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这套重新加工装饰过的锌铜发电装置,眉头轻蹙:“焦少监,朱某确实有法子增强电力,只是不实用,无法在野外布置击杀敌人,只能固定在一处,暗算一些人畜。”

焦少监听的眼眸一亮,急忙问:“如何布置?”

朱延平眉头又是一皱,魏忠贤是成年后进宫的,声带没变化还是雄厚男子音;曹少钦也是如此,怎么这个焦少监声音也不像寻常宦官那样阴柔?

想了想,朱延平道:“可有纸笔?”

承光殿中就有纸笔,取来后朱延平走到太液池边取了一点水,盘坐在草地上铺开纸,一边研墨对跟过来盘坐在对面的焦少监说:“这发电,不缺铜,缺的是锌锭,有足够的锌锭才能布置出来。”

提笔花了简单的电路图,朱延平指着说:“其中具体生电原理我也不知,但电路如水路,还是很好识辨的。一座发电池不行,那就建造更大的发电池,用铜线连接起来。每个电池锌锭这一段延伸出来的铜线并联成一股,铜锭那边的铜线也并联成一股,到时这电力想来会大不少。”

朱延平想了想,指着发电池中的锌铜道:“若是将锌铜分别锻打成片,增加与水的接触面,想来会发出更大的电力。”

焦少监摸着下巴,沉吟道:“涓涓细流自然是无害,若百川汇聚则成大河足以冲死人马牲畜。这个有道理,朱将军是早有腹稿了吧?”

点头,朱延平将比图纸中电池并联线路补齐,笑说:“雷电之威甚猛,我之前就想如何增强电力,如果能装备到军中就好了。可想来想去,没有这种可能。若是圣上想要更强的电力,这锌锭不可缺少。宋应星先生是个踏实人,能做事,还望焦少监美言一二。”

焦少监与左右看一眼,笑吟吟道:“这是自然,万岁爷遣咱忙活这事,咱也想将这事办的妥妥当当。朱将军,万岁爷还有口谕。”

朱延平赶紧起身,单膝跪地:“臣朱延平恭请圣谕。”

焦少监板着脸:“卿于国有功,发电池足以留名史册。卿有科举之志,不便厚赏,世职转升为锦衣卫千户。太仆寺于天津镇开垦多有进展,许卿两万亩牧场,望卿勤勉开垦,牧养战马以输朝廷。”

一眨眼,朱延平的户籍就调到了京师。朱延平也有些愣神,自己有了北京户籍?

第107章 一切尽在掌握

曹少钦送朱延平出宫,才说起皇城骑马的另一层意思后,朱延平不觉得有问题,获得荣誉就该付出代价,能皇城骑马,给皇室捐马也是应该的。

可他没有去想太多,这个荣誉一旦赐下终身拥有,一年就要给太仆寺四匹良马,几十年下来,也是一笔巨额支出。

宫里头,焦少监从玄武门入紫禁城,紫禁城北端是后妃寝宫,他在这里换了一套紫青色天子常服,肩挑日月,背顶五曜,十二纹章缀饰。

戴上乌纱质地善翼冠后,他就是天启皇帝。

鼻青脸肿的老魏笑呵呵迎上来,躬身问:“老爷,那朱延平如何?”

“有傲气,看着是个有本事的,比杨御藩不差多少。”

天启皇帝登上车架,小宦官打扮的信王搀着高窕的同样宦官打扮的皇后张嫣登上去,他努着嘴道:“皇兄,臣弟倒觉得这朱延平桀骜的紧,入皇城却不知拘谨,反倒欣赏起了景色,十分胆大。”

坐下,天启皇帝饮了一口茶水,将茶碗还给女官,抬手搭在信王脑门拨弄着乌纱帽笑道:“这算哪门子桀骜?你是王,就要有王的胸襟。好好学习,等你出宫迁居,皇兄赐你一部兵马。多研习军事,说不得你还要做个边塞王爷。”

信王想起朱延平瞪他的那目光,心中就不快,一听皇兄又说起就藩的事情,他就高兴不起来,没吱声。

皇室子嗣夭折率实在是太高了,高的有些诡异。如今在京的皇室男丁除了天启和他的儿子外,就剩下信王和他们的叔叔桂王,就这么四个。

车架摆起,天启看向张嫣,问:“皇后,你觉得朱延平如何?”

“皇帝心中已有定论,臣妾目拙,无识人之能。”

碰了个软钉子,天启只是挑挑眉,看向侍候在车架边上的魏忠贤:“老魏,你说说。”

“老奴觉得朱延平有点本事,就怕这小子是个蓝玉似的人物,一旦得势,就怕其不知进退,尾大难制。”

“哦?说点实在的。”

老魏身子躬的更低,道:“老奴查了朱延平在太仓、杭州时的表现,这家伙胆子不小,本事也是不小。杭州九营兵马哗乱,朱延平以五十新军镇压了一营两千多号金华府强人。太仓时夜宿其姑舅家,有悍匪十余人盗其盔甲,朱延平击斩头目二人。后正月十五有贼人夜袭其营垒,纵火焚烧,营垒烧成白地,而朱延平率一伙新军毫无折损,尽数击斩来犯盗匪六十余人。”

“听闻朱延平悬挂士绅劳军所赠‘保境安民’牌坊于辕门处,操练二百新军日日不歇,夜里也枕戈待旦。后又单枪匹马,一铩刺死老虎,不伤皮毛分毫,这虎皮就在老奴家里挂着。老奴就想,这样的人物,史书里也没几个,老奴是没把握驱使。”

天启听了沉默,信王看魏忠贤很不顺眼,处于变声期的声音有些尖锐:“老魏别把那人吹上了天,不伤虎皮,如何能杀虎?”

魏忠贤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画,双手递上来道:“回信王殿下,当时锦衣卫千户杨衰在侧目睹,老奴这有杨衰所做《将军夜杀猛虎图》。”

信王神色越发不快,接过画卷铺开,是水墨画,画中天色暗淡,林木背景更显幽森,猛虎扑在半空,被一名身穿镀银鱼鳞甲的武将持铩顶住,长铩没入虎口。

他脸上滚烫烫,什么话都没说,转手递给张嫣,他感觉魏忠贤是有备而来,用一张画甩了他一巴掌,告sù

他杀虎真的不需yào

破坏皮毛。

天启只是瞥一眼画卷,继xù

沉思度量。

张嫣看着画卷,露出淡淡笑容道:“本宫听闻杀虎者皆是壮士,这位朱将军看着挺瘦,哪来这么大力qì

?这虎扑来,纵是刺死,也会扑中朱将军,虎重千斤,这可不是儿戏。”

魏忠贤露出微笑,身子躬的更低,他可不想继xù

招惹张嫣,连他那位姐姐奉圣夫人如今都被张嫣收拾的遍体鳞伤,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户部主事卢象升也是个清瘦文人,据说练功的大刀足有一百二十斤。而这位朱将军更是不得了,下面的小崽子回报,说是朱将军练功的混铁长铩,足有一百六十斤重。”

张嫣怀孕后被暗算,主谋是奉圣夫人,动手的是奉圣夫人派去的宫女。可获得最大好处的是老魏的侄孙女,而且皇后寝宫坤宁宫当时的管事太监是老魏的人,那位姓陈的太监已经被张嫣活活打死不成人形,现在管事的曹少钦。

一个一百二十斤,一个一百六十斤,信王听了看看自己小胳膊,撇撇嘴道:“南直隶尽出些怪人。”

天启饮一口茶缓缓抿着,咽下后道:“卢象升有干才,做户部主事屈才了。本想再历练两年下放当个知府,他是二甲进士,那就擢升御史巡按宣大。另外,户部主事杨嗣昌也可以动动,同样加御史衔巡按延绥、固原、太原三镇。”

杨嗣昌和卢象升同为户部主事,过去一年忙的焦头烂额,总算是在今年稳定了财政。现在天启算是回报他们的苦功,下放看看两人成色。

而且卢象升是天启二年的进士,是天启钦点的,算是他的门生,也该提拔一番。

魏忠贤察觉到了天启皇帝更深层次的用意,拱手道:“老爷,老奴觉得卢象升过于年青,巡按两镇就怕起了揠苗助长的坏作用。”

“二十四岁,不算年青了,不给机会怎知dào

他不行?京中还有一批待闲的武进士,你看着安排到宣大、延绥、固原等镇,太原镇那边派些无用的充个数就好,别将好苗子送去。”

太原镇是晋商的地盘,送什么人过去,都会被腐朽。如果送个海瑞一样的人过去,会死的莫名其妙。

天启右手按在扶手上,指尖敲着脆脆生响,补充道:“石柱秦良玉一家为国事多有牺牲,其子马祥麟加封宣府镇总兵官。就这样,拿出个章程,明日廷议时办妥当。”

魏忠贤躬身应下,皇帝还是防着他掌握宣大军,将大同总兵官的位置给了他义子杨国栋,却调来一个忠烈的马祥麟当宣府镇总兵官。

宣大军与魏忠贤之间还隔着一个宣大总督崔景荣,现在皇帝又安排一个勇于任事的卢象升去当宣大巡按,监督两镇,根本不给杨国栋什么机会。

车架进入坤宁宫,老魏还想将杨衰的画讨回去,结果张嫣卷起这幅画,下车走了,理都不理他。看这架势,老魏更是不敢开口,否则路上遇到张嫣,张嫣绝对会收拾他一顿。

而且他昨天做了那么出格的事情,皇帝心里气还没散尽,张嫣收拾他,皇帝也不会说什么,说不好会坐到他面前看他挨板子。

昨天那件事,只要老魏活着出宫,那就是胜利!

此时,帝党上下欢欣鼓舞,士气大振;而东林方面各派系动摇,竟然还没有串联成功,只要挺过明天的朝会,东林内部的裂痕必然加大。

可现在厂卫全面发动,东林成员只能在办公的时候见面,私下里面都不敢见。以前魏忠贤管不到锦衣卫,东林成员还可以私下见面,现在见面就是找死。

祖制摆在那里,没人管的时候文官还能一起喝喝酒计划计划,现在魏忠贤逾越作死,皇帝都没杀魏忠贤,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东林更是不敢私下聚会,否则逮到一个死一个。

此时的东林树大招风,家大业大又无法统合起来,而帝党上下卯足了劲要赶走东林夺回他们的官帽子,双方的决心是不一样,士气是不一样。

东林如果在明天的朝会发不起有意义的战斗,连魏忠贤使用天子仪仗这种事情都不敢批斗,那他们内部的人心,外部的支持就彻底散了。

东林的失败,天启皇帝的态度改变是一个因素,魏忠贤擅长拉朋友是一个因素,东林极端排外激起众怒也是一个因素。

真zhèng

注定东林失败的是另外两个人,第一个宣大总督崔景荣对皇帝的支持,使得有军事力量绝对优势的东林失去了优势;其次是登莱巡抚袁可立的严守中立。

魏忠贤根本不知dào

袁可立这个东林元老的真zhèng

态度,可东林各派系的头头知dào

啊。所以东林投鼠忌器,他们真zhèng

能用的只有辽镇兵马和天津镇兵马。

很遗憾,辽镇的部队是新编的,没有打出什么战绩,唬不住人。能唬人的是孙承宗编练的十二个车营,这是按照戚继光的方法编练的,靠戚继光的威风在唬人。天津镇是新设的,也没打过仗,连唬人的资格都没有。

不像登莱军,在袁可立的指挥下隔三差五渡海军去辽东骚扰建奴,这是一支能打仗的部队。

还有数次与建奴血拼的东江镇毛文龙部,这支部队建制归辽镇,可孙承宗指挥不动。辽军吃着大笔的粮饷,就是不给毛文龙一点剩菜剩饭。这种情况下,毛文龙肯听孙承宗的话才是见鬼。

东江镇的钱粮来源就三个,第一是毛文龙派人从辽东弄来的人参、貂皮之类的,以及毛部水军抢来的钱粮;第二是毛文龙和商人借贷的钱,第三是登莱巡抚袁可立的接济。

毛文龙是晋商盐商后代,在商界有人脉,可以弄来银子。

所以毛文龙会听袁可立的指挥,却不会听孙承宗的指挥。而魏忠贤一直以为毛文龙是听孙承宗的,将东江镇的战斗力加到了辽镇上,所以一直很恐惧孙承宗,不敢把事情做绝……

而天启皇帝知dào

,毛文龙只会听他的。不管是辽镇还是登莱两镇,谁挑事,天启就能让毛文龙率部插对方的屁股。毛文龙的东江镇日子过得苦,最想的就是上岸,要么去辽西要么去登莱,这样起码能吃饱肚子。

最为关键的是,天启给了毛文龙尚方宝剑,只要辽军和登莱军有变,毛文龙绝对会狠狠的扑上去,一帮饿疯了人,足以干翻任何不敢拼命的人。

所以,天启皇帝根本不怕东林调边军,他已经握住了一切的主动权。

至于朱延平,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人,他想重用,却因为鲁衍孟的原因,又不想大用,可他不敢不用。

因为鲁衍孟,是他唯一控zhì

不住的人。

第108章 首善书院

将官服还给曹少钦,朱延平粗布白袍外罩青襟衣,戴着圆檐大帽提着戚刀,来到了南城宣武门大街和草场胡同交错处的一座三层高酒楼。

“三楼顶好的雅间,可有鹿肉?”

店小二笑吟吟道:“客官,小店不售鹿肉,要吃可去对门鹿膳房。”

朱延平摸出一枚永乐通宝递过去:“可我听朋友说,你们这里的鹿肉是最好的,带路吧。”

接住永乐钱,店小二笑容更盛,引着朱延平上了三楼,整个三楼除了靠街的一面敞开,坐着客人,另一面,就是一处忙碌的办公场所。

往来的客人上交情报,经过外面分析后,送入里面。

见朱延平,贴着假胡子的刘廷元展臂请朱延平到了密室,一名身穿锦衣卫制服的妖娆女子端着茶具进来,跪坐在两人之间烹茶。

刘廷元揉着眉心,问:“朱将军,有什么需yào

效劳的?”

“刘提刑应该知dào

,昨夜我与我家先生相谈时,发觉房顶有人潜伏。找找赵彦的儿子,离京前我要杀了他。”

挑眉,刘廷元摸着假胡子,这位可不是宦官,他可是举人功名,因为是老魏的同乡,这就上了老魏的战车。至于不留胡子的原因很简单,老魏都没胡子,你天天跟着老魏还留胡子,这不是给老魏添堵又是什么?

他望着朱延平,道:“赵彦是兵部尚书,太子太保,他只有一个儿子赵宝印,萌官为锦衣卫四品佥事。你现在不能杀他,否则朝廷脸面上不好kàn

。”

朱延平身子前倾,笑说:“刘提刑知我要杀赵宝印,还选在宣武门大街碰头,想来是有用意的吧?”

点头,刘廷元伸出指头晃着:“你杀赵宝印,这不算事。关键是他现在有官身,赵彦还是兵部尚书,所以要想想朝中大员们的想法。明天是朔日,朝会时可能会将赵彦夺职,赵宝印是因赵彦军功而萌官,只要赵彦被夺职,他这个萌官也是要收回去的。到时候他一个罪官之子,又是白身,斩了无碍朝廷威严。”

朱延平听了点头:“成,我再等一天。明天正好是首善书院演武的日子,挫挫这些人锐气,再杀赵宝印不迟。不过,还需yào

刘提刑助力,找找这赵宝印下落。”

这时女锦衣卫烹好茶,送上一盅茶汤。

刘廷元饮茶,笑道:“赵宝印明日也会去首善书院,山东平叛时赵宝印在军中署理物资周转,也算有军功在身。明日首善书院演武这种热闹事,赵宝印不会缺席。”

放下茶盅,刘廷元身子也是前倾,笑容更盛:“只要朝堂上剥夺其父官籍,追夺赵宝印萌官一事成为定局。我们会第一时间派人拿诏书阁文去首善书院,首善书院里的士子不待见我们厂卫的人进去。”

“到时,赵宝印必然在书院门前接诏,等夺了官身,你上去一刀杀了就好。我会安排人手处理尸首,你直接去小时雍坊就好。不过,你的师尊成基命也会在场旁观演武,你可要考lǜ

考lǜ

他的想法。要知dào

,不出三五年,成基命有入阁的希望。”

朱延平想了想首善书院面前的地形,问:“我怎么入宣武门?”

“玄武门守卒是锦衣校尉充任,不会阻你。”

刘廷元没想到朱延平根本不顾及成基命的想法,成基命固然现在无权无势只是一个詹事府四品少詹事,可现在已经有了冲击内阁的资历。

朱延平端起茶盅饮尽,摇头道:“我家先生要拿赵宝印的头颅祭奠孟府英烈亡魂,我要带走赵宝印首级。而且,我家先生需yào

我光明正大杀赵宝印,以警告孔府。”

刘廷元双眸瞪圆:“你真想提着赵宝印首级招摇过市?”

“没有我家先生,就没有如今的朱延平。先生于我有再造之恩,不论先生是真心还是气话,赵宝印首级我要拿走。”

挥挥手,将服侍的女锦衣卫打发出去,刘廷元脸色冷下来:“朱将军,天子脚下当街杀人已是大罪,再提着首级招摇过市,这事可是捅破天的大事。”

朱延平反问:“孟府遭难殉国,也是捅破天的大事,怎不见朝廷处置?”

刘廷元一噎,挥手道:“回去等着,这事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提刑千户能做主的。”

“告辞。”

这时候那名出去的女锦衣卫捧着密文疾步进来,刘廷元翻开一看,道:“派人封锁,他要弃官也要等到明日过后。警告他,若现在就跑,咱会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朱延平听了驻步,转身问:“谁要跑?”

“不是赵家父子,是阮大铖。”

既然不是目标,朱延平也不再搭理,来到三楼楼边上一手撑住木栏,一跃跳下,四周分析情报的厂卫相互看一眼,齐齐跑到护栏处,只见朱延平落地平稳,大摇大摆走了。

只是宣武门大街上的行人,都被朱延平给吓了一跳。

“两丈高哇,这……”

这么高他们也能跳,关键是落地要翻滚卸力,而朱延平落地平平稳稳只是双膝弯曲扛住了下坠冲击力,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和疯子一样。

常常在生死边缘行走,厂卫尤其是底层骨干,十分爱惜自己的身体。

刘廷元出来看到朱延平离去的背影,自然就知dào

朱延平没走寻常路,只是训斥道:“看什么看,能跳下去不稀奇,跳上来才算本事!”

宣武门大街与玉虚观之间,朱延平找到了首善书院,此时的首善书院十分的热闹,让他看到熟悉的一幕。

无数的青衫士子拉着条幅或举着传单四处分发着,一名士子将传单递给朱延平,目光热诚炽烈,神色愤nù

:“这位兄台,阮大铖软软无骨,行为可耻大辱文骨!当刀斧加身,人人得而诛之!”

他不知dào

,首善书院已经发动起来,正式讨伐新任的吏科都给事中阮大铖,要清理这个投靠魏阉的叛徒。不仅是首善书院,国子监的近万监生也动员起来,昨夜阮大铖的院子险些被石块、垃圾填埋。

此时阮大铖的心理压力实在是大,六科中两方人马泾渭分明。他原来的战友人人对他横眉冷目,新的战友也看不起阮大铖这种背叛师门的行为,也是处处不接纳。

毕竟背叛也要看情况,为了一个官位而背叛师门,在士林中,不论哪一方看来都是不可原谅的。纲常伦理是儒学士林的基石,阮大铖背叛高攀龙,等于背叛了所有人的理念,与普世价值观念做对。

阮大铖这个艺术家,终于一腔热血冷静下来,他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恐惧起来。他现在想弃官归乡,什么都不要了。

可他跑不了,魏忠贤需yào

他吸引东林的火力,为天子仪仗一事分担压力。

而东林也需yào

阮大铖这个靶子,他们中除了杨涟、左光斗还敢找魏忠贤的麻烦外,其他如赵南星、高攀龙高喊着‘攘外必先安内’之类的口号,将火力向小胳膊小腿的阮大铖身上倾泻。

说真的,经过老魏一番谈心,赵南星的意志已开始动摇,他已经很老了,可以体面退休了,没必要和魏忠贤死扛。而且,他也有自己另类的考lǜ

,现在应该保存实力。

阉党注定是不会长久的,带着这种观念,赵南星已经开始为自己一系的门人安排后路,等待朝中拼的两败俱伤后再卷土重来。

至于高攀龙,阮大铖的背叛打了东林上下一个耳光,最响亮的那一巴掌就甩在他的脸上,他不收拾阮大铖就忙着去和老魏战斗,这就是一种对叛逆行为的妥协,清理师门是高攀龙最要紧的事情。

于是,首善书院和国子监监生发动起来,有高攀龙等人在背后推动,左光斗、杨涟两方也在使力。想着凭借舆论压力,在今天将阮大铖吓跑,只要阮大铖消失在京师,他们东林各派系才能连起手去对付老魏僭越使用天子仪仗一事。

否则力量分散,一来形不成压力,二来就是会被赵南星算计,左光斗、杨涟也不是傻瓜,自然能看出赵南星以退为进的手段。他们可不想让赵南星如愿,于是就有了这么复杂、又可笑的局面出现。

不同心的一伙人开始合力驱赶阮大铖,一伙人真心,一伙人中一个真心,一个担心。

“大字报……”

念叨一句,朱延平低头看着手中印刷精美的传单,历数阮大铖过去之种种,只说此人贪慕虚荣经不起考验,如何如何无耻的背叛了奋斗的阶层,不说这人为什么背叛。

好在还没有举着小旗子挥舞,旗子是指挥信物,地方团练都不许拥有旗帜,更别说是一帮学生,所以没人举旗子,谁举必然遭到厂卫光明正大的镇压。

也没有到处张贴大字报,只是人墙拉着讨伐阮大铖的条幅,人人举着传单手册,从首善书院而出,在南城游荡,目标是阮大铖的家宅。

国子监生已从另一个方向出发,一起涌向阮大铖那里。

面对这些将来的官老爷,五城兵马使司只敢派出军士维持治安,挡都不敢挡。

厂卫也没有出面,免得惹的这些士子去承天门前叨扰圣上,在下面闹那就闹去吧,别去招惹皇帝就行了。

朱延平站在路边看着首善书院聚集的学子人群向外移动,等人走了个差不多,才去首善书院投帖。

此时北城皇城以东的校尉营,已经开始召集军力分发武器。

城外,神机营大营,新任的神机营副将杨御藩在提督武臣成国公、驸马朱纯臣的授意下,开始动员神机营五部。

神机营分五部,每一部都有坐营提督文臣和提督武臣,还有监军在侧。相互监视之下,神机营的将领毫无指挥权,杨御藩也是如此,只有训liàn

军士的权力。

当然,厂卫的密探记录着这次事件中跳的最欢的那批学子,这次会试中,这些人可以歇歇了……

第109章 老魏的手段

成基命根本管不住国子监监生的疯狂,他之前就在国子监任职,索性也不去管了。反正这些学子都不心疼自己的功名前途,他还操心什么?

这帮愣头青还没清醒过来,真以为魏忠贤是吃素的?

他很清楚,官员们不愿意打压士子们的胆气,士子们闹的越欢,文官们约有本钱和天子对抗。可文官们也有底线,尽管是阮大铖先触犯了道德底线,可学子们围攻阮大铖这样的朝廷核心重臣,逼着阮大铖辞职是会犯众怒的。

既然可以这样搞阮大铖,下回是不是就可以搞别人?一旦学子失控,这伙人看谁不满yì

就搞谁,那还当哪门子官?

当所谓的士林的怒气超过了朝廷的权威,那还要朝廷做什么?

所以他干脆不管了,与兵部职方司主事鹿继善来首善书院,鹿继善挂着兵部职方司的职衔,实jì

上就是一个虚职,就像孙承宗的兵部尚书衔一样不需yào

坐堂办公。

他在辽镇孙承宗帐下担任幕僚,与袁崇焕、杨涟等人交好,这次回京带来了孙承宗的又一封辞职报gào

,天启没有批准。

三年下来,往辽镇砸的钱粮足有两千万两,现在孙承宗要辞职不干,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不过孙承宗的辞职报gào

在老魏看来,就是一种另类的警告,让他小心点,别太过分。

成基命对自己新收的学生朱延平一顿好夸,朱延平的屡历确实光彩,光彩到了鹿继善一听,有种这是造假的感觉。

鹿继善不仅人脉丰富,还是陆王学说大成者,只是岁数大了,比同阶段的方从哲、刘宗周差了一截,现在的威望和中生代的钱谦益、杨涟持平,考lǜ

到他的年龄,所以影响力更是差了一截。

鹿家是归化蒙古,如今相貌、谈吐、处事风格已经全面汉化,是阳明心学在北方的扩散中心,只是和东林搅到了一块去了。

大器晚成不如少年扬名,这就是士林,一步领先处处领先。

所以此时的张溥,因为他的年青,已经奠定了未来士林领袖的身份。可惜,本该战死的孟府长子孟弘略,也就是鲁衍孟重新现身,张溥在士林底层的威望不减,只是高层更看好鲁衍孟。

首善书院厢房里,成基命介shào

彼此,给朱延平扩充人脉,士林中的师门,除了在官场上有依靠外,最大的好处就是人脉的传承。

人脉的重yào

性不必再说,能父子相传,也能师徒相传,所以师徒关系的紧密性,不逊色于父子。所以挑选徒弟和拜师傅,都是需yào

慎重再慎重的。

再所以,阮大铖背叛高攀龙,与儿子忤逆父亲没区别。

这场会谈并没有持续多久,鹿继善就走了,成基命的脸有些难看,关上门问:“延平,鹿先生是心学大成者,你何不珍惜?”

鹿继善看在成基命的面子上给朱延平讲述他的学说精华,而朱延平提问问的却是辽镇军事,这在鹿继善看来是贪小失大。朱延平再三询问,在鹿继善看来就是不堪教化。

搞学说的地位高于当官的,文官又比搞军事的强,这就是老一辈士林中人的观念。朱延平热衷军事,鹿继善看来这就是叶向高这一门师门不幸,收了这么个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货。

鲁衍孟的事情鹿继善也知dào

,可他不喜欢鲁衍孟出现,鹿家在保定家乡收徒宣扬阳明心学,就是想当北方的阳明心学掌舵人。

可鲁衍孟这个最正统的孟学子弟在京师扎根,他鹿家的一切努力不就打水漂了?文官因为流动性没有地盘这类说法,可学说扎根于士林,是需yào

土壤的。青年俊彦投了鲁衍孟,他鹿家能得到什么?

他结交东林,不就是为了扩大自己影响力,收更多有潜力的门人?

而且朱延平也看出来了,鹿继善在辽东混,给孙承宗当幕僚,根本没多少军事素养。见成基命神色不快,朱延平赔笑:“师尊,学说是育才的,学生自认已经定型,是个打仗的,听了也学不进去,还不如问问辽镇军事。鹿先生似乎不通军事,问也白问。”

成基命入座,饮茶道:“糊涂呀你,为师自然知dào

鹿继善无军事才华,可你也不用咄咄逼人。你有心于辽镇做一番事业,且不说孙督师,这鹿继善是孙督师幕府首席幕僚,专管文书十分受孙督师看重。你若得此人青睐,到了辽镇,也好立足不是?”

这就是师徒关系的体现,成基命与朱延平只是匆匆订下师徒名分,第二次见面,他就会帮朱延平这个学生铺路。那边钱谦益也是如此,跑路前也不忘把顾炎武拎走。

朱延平坐在下首,坐的端正:“师尊,这位鹿先生不通军事却能成为幕府首席,学生怀疑辽镇虚实。恐怕,辽镇是外强中干。”

鹿继善是辽镇指挥核心的重yào

人物,这种人物应该懂军事才对。朱延平问了几个问题,这家伙甩袖而去,估计是回答不出来才是主要原因。

成基命眉头一皱,胡子抖着目光炯炯:“此事你心里有底就好,别透露出去。辽镇那边,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他现在也不生气了,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个新徒弟的底细,没想到观察力倒是敏锐。

朱延平俯首道:“师尊安心,学生知dào

轻重。只是,辜负了师尊一番心意。”

辽镇是东林此时握着的铁拳,是维持平衡的保障,泄露出去朱延平又得不到好处,何苦去做恶人?

摇头,成基命抚须道:“鹿继善心思不小,多方图谋于国却是无用。既然你心有所属,为师给你找个精通谋略的大才。如今朝中动荡,也只有真英雄才敢逆流而上。”

朱延平眼神一亮,露出笑容:“师尊,何人?”

“前御史徐卿伯,此人过于桀骜,性情刚毅不知变通。原本朝廷让徐卿伯为四川布政使司参政,已是超擢,想要此人回四川监督四川巡抚朱燮元,催促川军入贵州参战。不想此人心气高傲,还未出京就辞了官职。”

朱燮元的朱与朱延平的朱不是一个朱,是‘硃’,简化字后就是一个字。这人坐拥近二十万川军不动如山,坐看贵州巡抚王三善战死,并且私自授土编练只听他个人命令的永宁屯军,朝廷已经怀疑朱燮元用心。

成基命给朱延平讲解了一番西南形势,给四川巡抚朱燮元扣上了‘刘焉’这样的帽子,东汉平定黄巾贼后,宗室刘焉就活动一番先让州牧代替州刺史,刺史只有监察权,而州牧军政一手抓,然后刘焉又去四川当益州牧,派张鲁封锁汉中断绝与洛阳中枢的联系,用心叵测。

朱燮元是文官中的枭雄人物,朱延平这样评价。

随后成基命安排好朱延平住宿,去准bèi

一番,他手里也有几个人,他准bèi

把赋闲在南京的徐卿伯启用,弄到京师来给朱延平讲解韬略,最好挂在詹事府当个清贵闲散官。

另一头刘廷元给老魏亲自报gào

,隔着纱帐,里头魏忠贤正在给奉圣夫人客氏揉脚,道:“听说河套贼不稳,赵家在延安肤施,两边靠的挺近,你去准bèi

准bèi

,就说赵家走私军械于河套贼,并代河套贼销赃。赵彦那里老了不成事,得罪了什么人他比你我清楚。”

“给赵彦传一句话,就说咱保他赵氏血脉,否则孟府报复起来,肤施赵家必然灭门。让他把这个罪认了,咱保证他两个孙儿的性命富足。”

刘廷元垂着头,不敢抬头拱手:“厂公,若赵彦不愿认罪,该如何处置?”

“他那个宝贝儿子不成器,死活不要紧,他会认罪的。入夜了你再去赵彦那里,别给他通风报信的机会。只要他认罪,明日定罪后,咱弄一份斩立决诏书,让李家那小崽子执行,就在首善书院前,斩了他儿子。”

“厂公算无遗漏,卑职佩服。”

刘廷元是真心佩服,朱延平要执行鲁衍孟那个匪夷所思的要求,他想破了头都不知dào

怎么能安排好,老魏这里三下五除二,却是从赵彦身上解决,让赵彦推出自己的儿子主动牺牲。

“成了,去吧。”

刘廷元离去,魏忠贤恢复笑眯眯神色,见客氏娇艳面容透着红晕,媚笑道:“姐姐,怎么如此看着弟弟?”

客氏抬脚揉着魏忠贤脸庞,道:“弟弟刚才那模样,姐姐看着心里就美滋滋,像诸葛丞相一般筹算于帐幕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当真世之伟男子,姐姐爱煞弟弟了。”

赵彦堂堂兵部尚书,在魏忠贤看来就是一个弃子,无关紧要。而客氏眼界不如魏忠贤,一直觉得六部尚书都是大人物。

固然赵彦在山东平叛时攒下了一支强军,可当时的山东总兵杨肇基是山东沂州卫人,不能待在山东被调到了延绥镇,山东还有四名悍将,登莱副总兵沈有容根本不搭理赵彦,继xù

当他的水上霸王,还时不时去海贼王李旦那里打打秋风。

排在第二的悍将是杨国栋,这人人品有问题,可绝对是个敢拚命敢不要脸的狠人,否则也不会被老魏收为义子。

第三是山东都司廖栋,已经被老魏收拾的妥妥贴贴,他不低头就会被塞到西南那个绞肉机战场去。第四是张榜,在邹县勇烈战死。

至于其他出名的将领,如周世锡,这是杨肇基的女婿,现在带着山东班军驻扎在杭州;杨御藩在神机营,其他能打的将领都是听杨肇基的话,是沂州杨氏将门的附庸,没几个会听赵彦的。

赵彦这个兵部尚书人走茶凉连本部铁杆嫡系都没有,又是新加入东林的,所以老魏看不起赵彦,能让他害pà

的只有孙承宗和袁可立。可他不知dào

,孙承宗也是纸老虎……

登莱巡抚袁可立与叶向高是一类人,本人不小心入了东林不好脱身,那就不脱了。他儿子袁枢也是个文武全才,今年二十四岁,考了个举人就不考了,连官都不做,更别说加入东林。

老魏还在一步步试探,可他不知dào

他所畏惧的这些文人,都是纸老虎。准确来说,是他没遇到徐阶、严嵩、张居正这样手段过人的狠人,否则他必然被抽的两眼冒金星。

现在老魏也在床榻上一步步试探,与客氏捣鼓起来。

唔,老魏净身的时候没钱,也进不了宫接受官方的技术,就找技术不流利的二把刀帮他切的,被形容为‘去势未尽’,所以有本钱让客氏飘飘然。

古代男子的那玩意儿,被形容为‘势’,可以脑补一下大势已去这个成语……

唔,汉之后的宦官因为嫪毐一事,不仅是掏蛋蛋那么简单,还会割掉头头,明朝也是如此。老魏没了蛋蛋,可那个动手的二把刀却没把头头割干净。

明朝以后的宦官因为老魏和客氏的原因,都是齐根割了的,明之前的宦官上厕所还可以站着,以后的只能蹲着了……

第110章 手起刀落诗一首

正月十五的朔日,每月初一的望朔日,这两个时间的朝会与平常不同,平常官员们穿着绣着补子的常服,戴着宽大软翅乌纱帽即可。

望朔日和朔日,穿的更为隆重,上朝的官员都会穿戴公服,公服花纹为大、小独科花,没有补子,头戴展脚细长硬翅乌纱帽。与宋朝的文官公服类同,在这两个时间穿,面圣升官的也要穿彰显隆重的公服。

此外还有重大节日时,官员们会穿朝服,这是一种类似先秦之前的礼服,头戴梁冠,挂坠各种美玉。

还有与朝服类似,色泽更为严肃的祭服,戴的都是梁冠。

官员们有这样的要求,皇帝也不例外,平时穿便服就能上殿,像今日这样的朔日,皇帝可以穿常服,也可以穿更为隆重的燕弁服或者皮弁服,这两个礼服都是梁冠,有十二道梁。此外还有武弁服,这是调兵遣将、接受四夷臣服时才穿的。

至于冕服,一年也只有那么四五次穿戴,另外还有通天冠服,这是皇子大婚或祭祀时皇帝才会穿的。

今日,天启皇帝没有穿常服,而是穿着玄色燕弁服,领边纹饰小龙纹章,九龙玉带束腰,头戴十二乌纱质地梁冠,用金线拉边成十二道,冠前醉着五彩宝石代表五行五曜。

明朝的朝会,皇帝在不在都无所谓,各项人事调动都是安排好的,在朝堂上走个过场而已。要是事情多,皇帝懒得搭理,就分廷议和集议两种,都是朝臣的事情,形成决策后给皇帝,皇帝满yì

就盖印,不满yì

就打下去重新议论。

决定权在皇帝手里,可文官议事的时候,皇帝却不能独断专行想怎样就怎样。万历皇帝就是被气的不上朝,不上朝不代表他不知dào

朝堂里的事情。

朝堂上大臣们的任何决议,万历皇帝不点头,是不可能颁行的。

龙椅上,天启皇帝接受跪拜后,看了一眼六科官首列的大胡子杨涟,面容平淡道:“诸卿,朕这里有个小玩意儿先让诸卿看看眼界。”

站在皇帝身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一抖拂尘,从侧门进来端着木盘的六名宦官,人手盘中一副发电池,王体乾道:“诸公,这是镇海卫指挥同知朱延平所造发电池,此电虽小,却是国朝大事呐。”

六组发电池走了一圈,有的人心不在焉担忧着前途,有的人喜色浮于言表,他们都知dào

,掌握雷电的意义,这将极大的振奋民心。

这些发电池不仅是锌铜组合,还有铁铅酸溶液组成的。

礼部尚书顾秉谦这个有名的不要脸无节操老骨头脸都涨红了,握着牙牌贺喜:“圣上,此乃祥瑞征兆,当大赏朱延平。并宣告天下,以振万民之心!”

“臣御史倪文焕附议。”

魏忠贤的得力干将倪文焕跳出来率先响应,随后一帮人响应。

新任的工科都给事中魏大中出列,声音含怒:“臣魏大中反对,如今北直隶地震连日不息已有半月,臣只见灾民受难,不曾见祥瑞。此时当以赈济灾民为重,妄谈祥瑞于国何用?”

这时候刑科都给事中陈熙昌这个中立大臣出列,这个老头双手托着奏折昂声道:“万岁,臣陈熙昌有本要奏。”

天启皇帝笑容淡淡:“先论朱延平这事。”

“回禀万岁,臣正是要弹劾朱延平。”

陈熙昌说着躬身,双手高举着奏折。

和他宝贝儿子陈子壮被朱延平莫名其妙得罪,在同僚朋友之间丢了个大脸。至于朱延平的师傅鲁衍孟,别人怕,他们陈家不怕,扎根两广的陈家,不买孟学的帐。再说,朱延平的黑账是货真价实的,他有什么好怕的?

奏折层层转递送到天启皇帝手里,翻开垂目一扫,天启轻哼一笑:“倒是个胆大的,此事不必再议,朱延平功过相抵。陈卿,如何?”

陈熙昌抱着牙牌犹豫再三,道:“万岁英明,臣无异议。”

其他大臣莫名其妙互看一眼,陈熙昌是中立大臣,谁都不知dào

他弹劾了朱延平什么,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天启皇帝身后,魏忠贤看着陈熙昌步入班列,眯着眼看向倪文焕。

这时候天启皇帝仔细看完弹劾朱延平的折子,直接收进自己宽敞的大袖里,挥挥手,六名宦官抱着发电池下去了。

朱延平那点事,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事,和老油条比起来,只是手脚生疏没做干净。而陈熙昌弹劾朱延平最重yào

的一条罪还不是偷盗官仓,而是结交魏国公世子。

这事天启早就知dào

,没什么意义。

见皇帝神色不快,倪文焕不等东林人动作,率先发作,也取出奏折再次出列道:“万岁,臣弹劾兵部尚书赵彦于山东平叛时纵容部下杀良冒功,故作不视并堆砌首级京观。山东受难百姓民愤颇大,从推倒京观中多见亲族冤死首级,此时可谓民怨沸腾。而闻香贼余孽已有复起之势,臣恳请严查此事,以安山东民心。否则山东香贼再乱,建奴、奢安在侧,恐一时难平,荼毒无数。”

接近七十岁的赵彦花白胡子花白脸,痛苦闭眼不等他的盟友救援,站在前排的他上前两步噗通无力跪倒。

完了……

吏部尚书赵南星眼眸一缩,左光斗暗暗咬牙,杨涟只是轻叹一口气。

内阁中,首辅叶向高只是抬了抬眼皮,继xù

打盹;次辅韩爌双眉紧皱着,朱国桢这个老头反倒是轻轻一哼,也眯着眼睛。

倪文焕双手托着奏折继xù

说:“臣又闻,赵彦之子,锦衣卫佥事赵宝印于京中跋扈,欺压良民之事数不胜数。更是走私盐铁军械于河套贼,人证物证俱在。”

天启怒容,问:“赵卿,可有话说?”

“罪臣悔不该当初,是罪臣教子无方,倪御史句句是真,罪臣认罪。”

赵彦哽咽着,老泪纵横满面,他真的后悔,后悔卷入学说之争,还是直接动刀子灭了孟府满门。懂点轻重的人,都不会为他说话。

就连杨涟这个反阉党急先锋,在这种时候也不想搭手。

虽然党争是认人不认事,可也要顾忌士林舆论。鲁衍孟这个本该死去的人重现在京师,还有了崔景荣的保护,这就注定了赵彦的悲剧。

赵彦只是孔府外孙,孔府不好拿捏,也不能在明面上拿捏,可鲁衍孟收拾一个延安府的望族还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毕竟延安府靠近边塞,四年前河套贼四十余股突pò

延绥、固原镇防线,一路险些冲到西安府劫掠,当时就路过了延安府。

赵彦灭孟府要借闻香叛军的手,那鲁衍孟要灭赵家借河套马贼的手,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不少人看着认罪痛哭,毫无抵抗的赵彦,心里都不好受,又觉得解气。反应快一点的,想到了关窍,去看新任的兵部左侍郎崔景荣。

崔景荣站的稳稳当当,风霜侵染的面容透着刚毅,这是个狠人。当年西南播州之战时,他是监军,猛将刘綎听说崔景荣父亲过寿,不远千里派人贺寿,结果被崔景荣一顿收拾,刘綎反倒更乖巧了。

这家伙在官场上根本不讲人情,他就是来当官为国效力的,其他的不管。就是这么简单,而且孟府的血仇触犯了士林底线,尤其是心学子弟的底线。

如果鲁衍孟不收拾赵家,崔景荣可能会抽鲁衍孟两个耳光。

整个朝堂静悄悄,刚刚弹劾过朱延平的陈熙昌有一丝后悔,皇帝保朱延平的态度很明显,可以说是纵容也不为过。现在那个鲁衍孟出手,直接要搞死堂堂兵部尚书,他真的害pà

了。

官可以不做,可家族不能不管。

天启也没想到收拾赵彦会这么简单,这个老小子仗着军功,平日里走路也是甩着袖子的。不过,也因为有军功和直接认罪的态度,不能直接杀了立威。

沉吟片刻,天启道:“赵卿有功社稷,削籍遣还本贯。锦衣卫佥事赵宝印知法犯法,不体天恩罪加一等,削职,斩立决。”

此时的首善书院,主位上坐满了朝中闲散官员,以詹事府少詹事成基命官职最高,这也是他的无奈,想做事情都做不了,朔日隆重的朝会,有他没他都一样。皇帝不会起用他,东林更不会用他,就连魏忠贤那边也不会招惹成基命。

在这里朱延平坐在下首,遇到了史可法,两人拼桌坐在一起,看着场中学子演武较技,有剑术、也有骑射、还有步射。

让他蛋疼的是,每一个上场的学子必须吟诗一首,以示文于武先。他弓术一般,骑术也算不上精熟,这些不重yào

的,重yào

的是他不通词韵,没法子当场作诗。

场上一名英武青年方脸大眼面相英武,纵马跑圈,手握短弓,一枚枚箭矢钉入箭靶,引得围观清流士绅、闲散勋戚、学子们连连叫好,喝彩。

“这是登莱巡抚袁军门之子袁枢,擅长丹青,骑射技艺在京师也有有名的。只是不愿出风头,这回来书院演武,可是奔着朱将军名头来的。”

史可法态度更为谦卑,初次见面时他因为张溥而高看一眼朱延平,现在朱延平可是孟学嫡流,容不得他不恭敬。

袁枢十箭全中,驱马过来翻身而下,将弓递给仆从,脸上出汗显得格外红润,拱手道:“久闻朱将军武名,何不显露两手,让袁某开开眼界?”

朱延平翻开茶碗倒一杯茶水举起来双手递过去,苦笑道:“不怕袁兄笑话,弟蒙学较晚,不善诗词之道。”

袁枢一饮而尽,只当朱延平谦虚,笑道:“诗词小道而已,随意就好。袁某今日专程而来,为的就是瞻仰一番朱将军英姿。等朝会散后,户部卢主事也会来凑凑热闹,到时咱为朱将军引荐引荐。”

坐在一旁的赵宝印与袁枢在前年一起调转过粮草,四十多岁的汉子也凑上来,正要借袁枢的面子和朱延平缓解一下关系。

他看来自己是东林二代,袁枢和朱延平也是东林二代,都是自己人有些事情可以谈谈。

可朱延平见他过来,瞪目,赵宝印止步,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朱延平扭头对袁枢拱手:“不瞒袁兄,弟智迟,急迫间做不出诗词,勉力而行徒惹人笑。若袁兄想要看弟武技,稍等片刻。”

袁枢一想也对,朱延平的两个师傅都不是普通人,如果做的诗词差了,是很丢人的。拱手笑道:“是为兄考lǜ

不周孟浪了,那咱就拭目以待。”

山门外,响起一声刺耳锣声。

一袭麒麟赐服的李渐凉在十余名锦衣卫簇拥下冲进山门,高举手中明黄色诏书,左右环视大喝道:“锦衣卫佥事赵宝印接旨!”

见他手里有圣旨,书院内所有人都起身,赵宝印稀里糊涂的,对袁枢拱拱手,赶过去。

朱延平抄起戚刀,对袁枢和史可法拱手,走出凉台对站在台阶上为首的成基命拱手俯身,不发一言。

“帝诏,锦衣卫佥事赵宝印不体天恩……铁证如山。斩立决!”

赵宝印跪在地上脸色发白,抬头五官皱在一起,眼泪都能挤出来:“李三儿,你和哥哥开玩笑呢吧?”

李渐凉握着诏书,面容阴冷:“罪臣赵宝印,接诏谢恩。”

赵宝印站起来指着李渐凉尖声大叫,向后退着:“不!不可能,我父是兵部尚书,不可能……”

“孟学子弟朱延平在此,孟府血仇不共戴天,看刀!”

朱延平大吼一声,隔着三丈,赵宝印扭头惊愕之际,所有人错愕之际,朱延平仿佛瞬息间移动到赵宝印面前,一抹刀光闪过。

戚刀归鞘,朱延平迈步,探手一提赵宝印头颅,刚好将正要被血液冲起的赵宝印首级抓住提在手里,赵宝印无头身躯站立在原地,笔直喷出丈高血泉。

一名锦衣卫卫士双手端着木盒单膝跪在朱延平身旁,血泉在空中飘散落地,朱延平将赵宝印还在翻动眼皮的首级放入装满石灰的木盒。

血泉落下,因为风力朱延平不沾一丝,转身对跟过来,瞪目惊诧之极的袁枢、史可法等人笑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袁兄,此诗如何?”

一片寂静,朱延平提起合上盖的木盒,转身出山门,仰头发出中气十足的长笑:“呵呵哈哈哈!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痛快!”

噗嗵

赵宝印无头身躯栽倒,四肢轻微抽搐着。

第111章 事了拂身去

闹市杀人,什么时候都不是简单事,后续收尾和影响力实是太大。

李渐凉呆呆望着赵宝印尸体,他没想到朱延平的刀可以快到那种地步,更没想到杀人还可以杀的这么有艺术范。

按照剧本,应该把赵宝印拖出去五花大绑,再由朱延平一刀砍死才对。

随行而来的大理寺五品寺丞见多了监斩场面,反应最快挥手,道:“已验明正身,执行者锦衣卫世袭千户朱延平。”

大理寺的书吏提笔书写,这名寺丞签字画押,递到李渐凉面前,李渐凉手有些抖提笔,随后刑部的一名监斩主事提笔画押。

锦衣卫校尉带齐了家当,撒石灰吸附血迹,也有抬来担架抬尸,也有铲除石灰的,近十人动手,抹除着现场痕迹。

就在最跟前的两名袁枢的朋友俯身呕吐,史可法脸色发白紧捏着拳头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艰难扭头,看向袁枢。

作为登莱巡抚袁可立的儿子,袁枢参与了山东平叛,也随军去过辽东,也在东江镇和毛文龙等一帮悍将喝过酒,杀人对他来说只是小场面,脸色平静眯着眼,睁眼看向史可法,露出笑容:“好诗,好意境!好刀,好心性!”

此时在首善书院的人,都是精英学子和士绅名流,就连那些官员也多是闲散职务,关系不硬根本没资格参与。

不少清流的脸直接青了,扭头去看高台上当首的成基命,看看他怎么解释这件事情。他的学生在首善书院杀人,这件事情实在是太恶劣了。

鹿继善就站在成基命身旁,身后跟着十余名鹿门子弟,却见成基命抚须含笑,怒气上涌,咬字极重:“靖之先生,书院清净之所,圣像面前,朱延平杀人,此事不妥。”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又有何不妥?”

成基命扭头看一眼鹿继善,支持态度很鲜明,朱延平已经隶籍锦衣卫,按照诏书行刑又有什么错,只是地方不对而已,可那两句诗,足以挽回一切恶劣评价。

再说,成基命虽然被打压没有显赫职位,也没有实权,可他朋友不少。他真要保自己一个学生,他相信在场的清流名士会给他一个面子。

论关系他和孙承宗私交更好,孙承宗大器晚成,中年科举前,和成基命就是朋友。他介shào

鹿继善给朱延平认识,就是想一步步搭桥,这个鹿继善打的什么主意成基命又不是不知dào



既然鹿继善不给面子,他何必给面子?

不过就是一个依附孙承宗,又结交杨涟、赵南星等人的的小李三才而已,想借东林的东风,又不想加入东林冒风险,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理鹿继善青了的老脸,成基命扭头对与自己交好的士林名流昂声笑道:“诸位,老夫这徒儿如何?”

退休的贵州巡抚李枟感叹,抹一把老泪道:“好心性,好本事呐!若前年有朱延平在贵阳,也不会铸成那等大错。”

安邦彦造反时,他已经打了个辞职报gào

给朝廷,就等王三善来交接。结果叛军包围贵阳城,军民四十万困守贵阳城,能咽下去的都咽下去了,总兵张彦芳,都司黄运清部下公开杀人卖肉,最后只剩两万贵州兵和一千多人。

半年来,困守孤城不降,李枟功不可没。因为他采取了一个残忍的方法,将城中分片,组织士子分片承包防区,士子与家丁监督乡勇,乡勇监督入城躲避的汉土难民,层层监督杜绝城内奸细,这才靠人命守住了贵阳城。

别说他残忍,贵阳这样的省会一旦丢失,到时候朝廷在西南的威望必然大损,观望的其他土司必然造反。安邦彦就是这么造反,犹豫之际有流言说是奢崇明攻下成都,当即造反,结果后来发xiàn

受骗,却已没了后路。一旦造反,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死了贵阳全城百姓,却保住了西南的局势。

这事传到朝廷,天启皇帝大哭不止,十分的伤心。

再说他也在安邦彦造反前辞职了,贵阳的惨事和他没直接关系。况且,张彦芳开始公开杀人时,李家人也在范围内,李枟堂堂一城最高文官,都不得不给自己的家眷发放短刀,让他们在紧迫时自尽。

退休的尚书张问达道:“好诗,有李太白风范。似乎,这是两段残诗。意境颇美,靖之,你这学生糟践了这两句好诗啊!”

“张公所言甚是,国朝缺的就是此般锐气!”

一名清流抚须,刚明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以直报怨是深入人心的理念。

台阶上,一伙老头你一言我一语,将朱延平杀人这事定性为正面,一来是欣赏朱延平,二来这事必须定义为正面,孟府的血仇在前,而首善书院这里不能出恶性杀人事件,否则大伙脸上都无光。

朱延平的两句残诗立意鲜明,可证心性,这样的小年轻犯点错,冒犯了大家又算得了什么?有的老臣年轻时做的事情,可能比朱延平还要唐突。

守孝完毕,回京的右佥都御史梅之焕更是倒了两杯酒,仗着年轻时练过武,将鹿继善顶开,递给成基命一杯道:“靖之先生,朱延平武技、才学不在老夫当年之下,性情、锐气更甚老夫,你收了个好徒弟啊,请满饮此杯!”

这位梅之焕是湖北麻城人,少年时骑马乱撞,冲到了校场,当时朝廷派来的御史正在阅军,梅之焕为了脱身,和参与阅军的武将比武,九射九中,跑了。万历三十二年,中了二甲进士。

一帮老头围着成基命,逼着成基命饮酒,见风向定性,台阶两侧围观的学子们改变立场交谈起来,再说他们本就不喜欢赵宝印,而朱延平一介书生却有如此高明的武技,自然是推崇。

在所有人看来,朱延平就是书生,知情的知dào

朱延平是孟学嫡流,这可是铁打的儒门子弟,谁敢说朱延平不是书生,那就是和孟学、心学做对。

其他消息灵通的知dào

朱延平与张溥交好,再次一点的普通学子也知dào

朱延平是叶向高门人,成基命学生,这不是铁打的书生又是什么?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有人诵着这句诗心生感慨,有的士绅子弟则是嘿嘿低笑,明显想的更歪。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大丈夫当如是!”

袁枢见成基命将这事定性,心里去了忧患,整个人气息如出鞘宝剑仰天哈哈大笑,引人瞩目,站在山门前,对台阶上成基命拱手昂声道:“靖之先生,学生袁枢与朱延平同志,愿做朱家一帐房,学生去了!”

“善!”

成基命举杯示意,仰头饮尽,他理解袁可立的苦,也理解袁枢的苦,都是被变质东林坑苦了的人。

袁枢拱手长揖,环视左右,见无人响应,甩手转身双手负在背后,长笑大步离去。

果真是横眉冷对千夫指,这些人没几个有用的。

史可法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跟上去,他可不想躬身屈膝给人做一个幕僚,左都御史左光斗讲学的时候很欣赏他,他可不能自毁前途。

李渐凉见收拾妥当,走到台阶前正要拱手道歉,他也没想到朱延平就在书院里把赵宝印给杀了。别看现在对朱延平是正面评价,可总要有人来承担冒犯书院的怒火,显然这个锅只能由他们来背。

又饮完一杯酒,见李渐凉过来,成基命握着酒杯大袖一挥:“滚!”

梅之焕、李枟、张问达、鹿继善等六十岁左右,有些上七十岁的老头也是怒喝一声:“滚!”

道理很简单,这伙狗腿子不来书院宣诏,会造成这样的事情?

首善书院学子及士绅们也是胆气高涨,喝骂一个字:“滚!”

李渐凉心里恨透了朱延平,杀人的是你小子,怎么挨骂的是老子?苦着脸赔了一个笑,长揖行礼后,在一片“滚”声中,跑了。

小时雍坊鲁府,鲁衍孟还有任何的职位挂一个‘府’字是不合规矩的,可每日从西长安街上路过的官员,都忽略了这一点。

如他当时对朱延平说的那样,他跑到西长安门甚至承天门前撒泡尿,真的只是挨顿板子的事情。

孔府世袭衍圣公,担任曲阜县令,孟府则是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

此时的鲁府正堂,当代翰林院五经博士孟弘誉抱来父母灵位,这是个病弱的年轻人,脸色惨白遮掩不住的俊朗,跪在那里咳嗽不止,身旁还跪着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小童,这是孟闻玉,鲁衍孟的儿子,只是依偎在叔叔孟弘誉身旁,看向满脸烧痕的鲁衍孟很是畏惧。

朱延平跪在孟弘誉身侧,看着孟闻玉露出笑容,孟闻玉粉嫩嫩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灵动而可爱,也对朱延平笑笑。

赵宝印的首级盛装在木盒里,这种木盒也叫首函,摆在灵位下。

鲁衍孟上完香,坐在主位目光凝在孟闻玉身上,吓得儿子躲在孟弘誉身后。

轻叹一声,鲁衍孟问:“玉哥儿是你救出来的?”

孟弘誉咳嗽,点头道:“是魏颀送来的。”

魏颀是闻香叛军大将,投降了朝廷,如今在山东担任游击将军,像个疯狗一样清理着不断冒出的闻香叛军余孽。造反前,在孟府听过课,屡试不中而造反。和徐鸿儒、张角、洪秀全一样,考不上所以怀恨在心。

鲁衍孟已经猜到了真相,眼皮轻跳着:“果然,你怎么病成这幅模样?”

孟弘誉又是咳嗽,泪水淌下:“族中不服,可能是中毒。兄长,你这些年可好?”

“还活着,你有什么打算?”

苦笑,孟弘誉道:“苟延残喘而已,前年就立了玉哥儿为世子。”

又是一叹,鲁衍孟道:“都过去了,好好调养身子,如今我们兄弟住的近,多走动走动,别让父母在天之灵寒心。”

孟弘誉惹不住嚎啕大哭,伏在地上,枯瘦双手紧紧抓着地板:“阿兄,弟恨啊!”

孟闻玉推着孟弘誉,鲁衍孟给了个眼神,朱延平起身抱起孟闻玉笑道:“走,师兄带你狂街,想吃什么?”

第112章 袁枢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可恨啊!”

这日,京师中无数人回味着这句诗,品味各有不同,各自的感叹也是不同。但主体上的思想格调是不会偏差太大的,蕴含着一丝殉道的坚持,更多的是气节。

我们的艺术家阮大铖先生顶不住压力,就在今日在东林的弹劾中被清理门户了,东林知dào

他的黑账,他自然也知dào

东林的黑账,和赵彦一样,他束手就擒,认罪后离职了。

听到成基命的学生朱延平在首善书院砍了赵彦的儿子,他幸灾乐祸,当听了两句诗后,他立马分辨出这不是一首诗,而是两句残诗,心里大骂朱延平糟践了好诗句。

当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坚持下去,与东林战斗到底。他这样束手就擒,岂不成了千古笑柄?

哪怕与东林同归于尽,他也会顶着浪子回头的帽子留在史书上,现在呢?

那边皇城文渊阁里,次辅韩爌向首辅叶向高道喜,收个好学生困难,收个能见心明性有才华能力的学生更困难。

韩爌被他的学生袁崇焕坑苦了,如果不是袁崇焕受不住诱惑入了东林,他也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东林面前退让。

内阁很有意思,天启登基以来,内阁成员基本上一年换一茬,但叶向高与韩爌是雷打不动的,其他换上去的人内阁,也没几个是东林人,顶多有东林倾向。

如之前被东林打倒的刘一燝和史继偕等老臣,都是万历皇帝临终前排序,一个接着一个顶上来的。叶向高顶了个东林元老大帽子,实jì

上和东林不是一路人。

和韩爌一样,他也被宝贝徒弟王化贞给坑了,为了保住王化贞的命,争取到足够时间给王化贞完成其毕生医学心得的编写,叶向高也不断向东林妥协。

至于成基命,虽然被打压的严重,可这是一个内阁首辅必须经lì

的磨练。东林中人,唯一能在叶向高之后当内阁首辅的只有成基命,也只有成基命有这个才能和宽广心胸,也有成基命上去不会遭到天启的反对。

此时,东林和魏忠贤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保熊延弼,这人和王化贞相互拆台,更是意气用事,大手一挥做了很多汉奸想做不敢做的事情,带着军队和辽民大跨步入关,和民国时期的张少帅有一拼。

熊延弼有才,是楚党元老,可他更有脾气,在辽东时连努尔哈赤都怕他,骂他熊蛮子。杨镐在萨尔浒大败后,熊延弼接手烂摊子,按惯例他可以举荐杨镐,留着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留一份人情,再说一个楚党一个浙党,是盟友更该如此。

熊延弼一到辽东就绑了杨镐押送京师,绝了杨镐生路。然后被浙党弹劾,回京述职的时候,接替他的袁应泰不会打仗,丢了辽沈,本人也自杀算是赎罪了。

然后叶向高的学生王化贞被举荐到辽东当巡抚,熊延弼在叶向高、杨涟、魏忠贤等人一起的帮zhù

下,重返辽东当辽东经略。于是和王化贞爆fā

了严重的战略冲突和权力争斗,这就是有名的经抚不合。

熊延弼之前是主攻的,王化贞也是这么想,可辽沈丢失就形成了战略劣势,熊延弼改为主守,想拖死努尔哈赤。于是本就衰弱的辽镇一分为二,王化贞在前线宁远稍受挑拨,中计后就派他眼中的心腹大将孙得功进攻。

结果孙得功坑死同袍,跑回宁远城大喊建奴入城,一片混乱之际孙得功还想绑了王化贞交给努尔哈赤当自己的见面礼。王化贞被参将江朝栋扛着孤身跑出宁远,宁远城守军溃散。

熊延弼险些被王化贞气死,直接采用焦土战略,带着人马入关。两个人相互将对方给坑死了,随后才有孙承宗入主辽东。

面对韩爌的恭维祝hè,叶向高只是苦笑,另一个内阁朱国桢则是一叹,叶韩二人都是底层爬上去的,他朱家是湖州大族,不说子弟,算上门人也没几个像样的。

还有一个内阁何宗彦,更是感慨良多,他投入东林,弟弟何宗圣投入魏忠贤阵营,当真是够苦的。

天启皇帝也在念叨这一句,而李渐凉则兴奋的讲述朱延平那一刀有多么的潇洒,又苦巴巴讲述自己的遭遇,明明是朱延平在首善书院杀人,为什么挨骂的是他?

对这个同辈亲戚,少年时的玩伴,天启也没什么好表示的,将折扇砸过去,也说了一个字:滚。

双手抱着折扇如获至宝,李渐凉笑嘻嘻告退。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句话则被京师女子诵读,朱延平在首善书院砍了兵部尚书的儿子,不论地点、还是砍的人,包括当众杀人这件事的本身,都是火爆新闻,再加上这首残诗,自然传播的极快。

皇后张嫣听了感慨颇多,只是嘱咐曹少钦去和朱延平问问,看另外一句是什么。

至于老魏,他对这两句诗压根儿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很好。让他高兴的是朱延平真的在首善书院杀人了,这巴掌打的响亮,估计高攀龙、杨涟、左光斗那伙人会被气疯掉。

本想着在首善书院山门前砍了东林小崽子示威,没想到朱延平那么给力。既然这么给力,他也要表示表示。

至于东林高层,一听朱延平提着赵宝印首级去了鲁衍孟那里,孟弘誉带着父母灵牌也去了鲁府,直接熄火。

朝中党争再激烈,动摇的是国本,不是士林根基。

而孔孟之争,则是危及士林根基的,他们不想掺合进去,搞不好就是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对他们来说可以死,但不能污了自己的名声。

傍晚,宣武门里街西侧的石驸马街上,孟闻玉骑在朱延平脖子上,手里各抓着一串冰糖葫芦挥舞着,扭头四处望着。

朱延平与袁枢并肩走着,两人刚从一家馄炖面馆出来,畅谈着军事,十分对脾气。

两人身后,阿九与明秀张望警戒的,袁枢也有家将家仆跟着,还推着三辆满载小车,装满了朱延平买来的烟花,此外厂卫也隐藏在人群中。他们不怕朱延平出事情,而是怕朱延平脖子上那个小祖宗出事情。

这个小祖宗出点意wài

,鲁衍孟失去最后的克制,搞不好山东就会大乱。

两人之前去了一趟恭王厂,袁枢则笑着讲述恭王厂的厉害之处,朱延平则是满头大汗。

恭王厂是朝廷储存、研制、调配火药的核心要地,储存着大量火药,供应者宣、大、蓟、辽、天津五镇还有京营诸军所需。火药十分之多,以至于朱延平怀疑这里意wài

着火,半个京师就会轰没了。

这里的匠户手艺确实不错,私下里正大光明贩卖的烟花质量十分可靠。就像其他朝廷官坊一样,给兵部上缴的火铳第一次就能炸膛,私下里卖出去的却是经久耐用能传家的……

‘兵部造’军械的品牌很差,萨尔浒大战前,刘綎这一路军队誓师祭旗,宰牛的刀换了三把才割开牛皮,刘綎义子也是个猛将,握着长槊一抖,断成了两截。另外主力军的大将杜松,戴了‘兵部造’的崭新金漆头盔,被一箭射穿头盔而死。

“若将军出塞,我能调集二百登莱铁骑追随。”

袁枢说着伸出五指,道:“将军若缺乏人手,五石粮食能从东江镇换一名锐士,两石粮食能换一名吃苦耐劳的壮丁。毛帅那边只有一个要求,不许苛刻对待东江镇出去的健儿,不许这些健儿卸甲归田。”

毛文龙确实做一些人口买卖,卖自己麾下训liàn

好的部队筹集粮食养更多的人,也为这些人找个出路。更是隔三差五去朝鲜抢一些人口卖给江南豪商、矿场做黑工,如果不是海贼王李旦挡在日本之间,毛文龙都敢去日本抢钱抢粮抢人口。

他已经穷疯了,为了养活追随他的三十余万辽民,如果有人敢买,毛文龙连天启的尚方宝剑都敢卖。

朱延平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财力,道:“袁兄,我也知毛帅艰辛,目前我手上有三百家丁操训,军械不愁。只是耗费巨大,全赖鲁先生资助。这回塞外之行前,无力援助东江镇。若缴获不菲,我能拿出三成赠与毛帅,其中转运还需袁兄帮zhù

。”

袁枢笑道:“有沈老将军的水师在,粮草转运不难。至于毛帅那里,朝廷都没动作,我们这些人不相干的少插手为妙。拿粮食换军士可以,平白资助徒惹他人妄议。”

朱延平听了沉默,道:“袁兄,我就想不通,东江镇极为关键,怎么朝廷宁愿将大把的银子撒到辽镇,也不愿从指头缝里抠一点给毛帅?”

笑笑,袁枢舒一口气,脸色冷肃:“朝廷在赌,赌孙督师手里的辽军,今年登莱两镇军费削减两成,想来其他各处也是如此。全力以赴供养辽镇,以期能一举翻盘。家父并不看好孙督师,孙督师早年虽在边镇做过事,却从未主政一方,又无历经大战,说的难听一点,比马谡、赵括都不如。”

“至于东江镇毛帅,因粮饷没少和孙督师闹过,估计朝廷是故yì

要饿着东江镇。”

说着,袁枢又笑了:“估计朝廷和孙督师看来,毛帅一年十五万军饷能维持东江镇一年,那就能维持两年。说不好,朝廷和辽镇,还想着将东江镇军饷压到十二万。”

东江军在编军士足有四万多,战功远比辽镇辉煌,辽镇只是收复了建奴不要的宁远城,将战线推到了大小凌河一带。而东江镇的游击将军张盖率三千人攻下了复州,也就是旅顺连云岛中间那一带。

而且毛文龙不断派遣死士前往建奴境内,反间计、死间玩儿的贼溜,以至于努尔哈赤在天启三年下命令,让收税的人小心些,对方好欺负就多收,不好欺负自然就……

同时八旗兵跟着征收,结果还是有两队被辽民伏击,一顿木棒打死。从天启二年开始,努尔哈赤就征收辽民的武器,从铠甲、火器、长杆武器、弓箭、短刀,最后连菜刀都管制了……

如今的建奴也是人心惶惶,去年努尔哈赤那边汉人第一将刘兴祚被袁可立用免死书策反,带着南四卫三万多人归附,结果走漏消息,混战一场刘兴祚蒙混过关继xù

待在建奴那边当卧底,却导致建奴防线崩溃,不得不后撤三百里舍弃了肥沃的临海土地,以盖州连云岛一带为桥头堡防备东江军和登莱军。

东江军的游击部队有时候都会穿过无人区,去辽阳城一带混饭吃。

而努尔哈赤更是被毛文龙搞的精神接近分裂,为了安抚第一个投靠他,背叛朝廷的叛将李永芳,也是努尔哈赤的孙女婿,努尔哈赤写信给动摇的李永芳打气,说天命在他自比刘邦,又是一顿感情牌,又是忆苦思甜,又是许以后的好处等等。

李永芳如果叛乱,足以让后金崩溃。可惜,李永芳一直和毛文龙求朝廷的免死公文,毛文龙做不了主,袁可立也不可能签发给李永芳免死书。

李永芳和刘兴祚不同,刘兴祚是自幼被虏到建州左卫,没有吃过朝廷的俸禄,给建奴效力没有道德上的亏损。而李永芳是第一个投靠努尔哈赤的叛将,没人敢给他说话。

这就是刚明,在道德节操上十分的苛刻,不会为了战略需求而折损自家的气节。

在袁枢这里,朱延平了解到了辽东的一些隐秘,隐约觉得事情不仅仅包括这些。

分别时,袁枢突然问:“朱将军,六月出塞的计划,可是厂卫制定?”

怀里抱着乖巧的孟闻玉,朱延平点头:“嗯,负责这事的锦衣卫千户杨衰。延绥镇杨总兵,宣大崔总督也会涉及。”

袁枢皱眉,一笑:“将军倒是实诚人,为了家父的三边封锁大计,我跟你去一趟塞外。或许,能从东江镇拉来五百悍卒。”

第113章 回张家湾

三月十六,朱延平途径大兴县垂柳庄,在这里苏成训liàn

着五组近七十人的义从,这支义从也会参与六月出塞,若无意wài

是不会上前线,会充当朱延平的护卫及粮草押运等等工作。

这些燕赵汉子个头不矮,朱延平打算以这批义从训liàn

最初的甲士。论个头,此时关东的辽民以矮壮居多,不符合朱延平遴选甲士的要求。

而辽民多善骑术,用来训liàn

骑卒就好,如果以后财政改善,他不介yì

弄出一支重甲骑当卫队。

甲士最重yào

的东西只有三样,首先要保持甲士高士气,否则训liàn

中的苦没多少人能熬下去,其次就是充足的营养补充,最后就是优良的军械。

说白了,训liàn

甲士和维持这支部队,是一件烧钱的事业。

袁枢随行,他要回山东筹集兵马,他父虽然是登莱巡抚,也有一支直属的标营和家丁亲卫,可凑出二百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起码以袁可立的为人来说,公家的就是公家的,不会将军中骑卒拨给袁枢。

不过袁枢有更好的兵源,不花钱的兵员,连马匹都不需yào

花钱,那就是山东有名的世匪。这些人世道安宁就是良民、马户,世道不好或手头紧,戴上面巾就是马贼、惯匪。

七十人分成五个鸳鸯战阵小组,并没有演练战阵,而是训liàn

队形和锻炼体能。论队形,古代军队比现代军队还要苛刻,上了战场是靠密集战阵自保和杀敌,对队形的要求极高。

其次就是军纪和体能,苏成光着膀子穿着短襟和五个小组在打谷场上折返冲刺跑着,一名蓟镇苍头退伍老军拄着红缨枪,这位才是真zhèng

主持、策划训liàn

进度的人物,是当年戚继光标营一员,也参与了车营组建工作。

这位老军叫陈策,是个极为固执的老头,去年孙承宗遣人召集当年的蓟镇戚氏老军,这老头穷的揭不开锅,却拒绝了,因为他恨辽镇当年对蓟镇戚家军三协将士的欺骗和屠杀。

冲刺训liàn

完毕后,义从们暂时歇息,苏成、陈策才过来接待朱延平。

陈策花白胡子抖着,和朱延平讨要物资:“将爷,儿郎们虽顿顿管饱,还是缺肉食。此外军械还需早早运来,最好让庄里的婆娘赶制一批号衣出来,衣着整齐,儿郎们才会将心凝在一起。还需将爷批三百两银子购买老竹、麻绳和稻草。”

“准,陈老还有什么需yào

的?凡是咱能筹来的,都能给陈老弄来,咱要的就是一支精锐,节衣缩食也要弄出来。”

百两以上的资金,必须由朱延平批准。

陈策一笑,伸了个大拇指赞道:“这练兵就是烧银子,当年戚爷爷也是这么练的,不能小家子气。老竹、麻绳制作竹甲先应付着,稻草捆扎草人垛子,都是少不了的。”

老头要资金,也把用途说明白了。

苏成口渴想喝水,被陈策一瞪放下瓷碗,咧嘴喘气对朱延平说:“家主,军械啥时候能运来?下面弟兄催得紧,鲁先生的人手如今人手一套棉甲,连我看着都眼馋。”

“五日内就能运来,也是棉甲,先凑合着用,鱼鳞甲不好弄。另外火器会迟一些,破烂货给弟兄们操练,等于谋害弟兄们。我已托先生收集擅于制弩的匠师,准bèi

给弟兄们打造轻弩。”

弩已经从军中退役,相对于弓,弩的保养更繁琐,所以民间也没有多少弩流传,制弩的工匠自然不好寻找。

苏成看不上弩,他还是喜欢小公爷打造的那批火铳,不过朱延平要找弩,他也没什么意见。

倒是陈策眉头一挑,道:“将爷用弩也行得通,只是这玩意儿金贵,易损毁。”

朱延平也是没法子才想到弩,看着那边休息的义从,道:“拼杀时,十副弩能杀一个敌人,也是划算的。如今缺时间,弓术训liàn

没有两三年出不来,只能拿弩凑合。等有了可靠的短铳,再给弟兄们换上。”

袁枢只是旁观,等离开垂柳庄登上漕船后,他才说:“朱将军,登莱水师因为水战会装备弩具,待我到了山东后,找几户制弩匠户给你送来。那边有一种不成器的火弩,或许能让轻弩射程更远。”

难道是将火箭用轻弩射击?朱延平询问,袁枢点头,道:“火弩都是重弩、床弩,用的是长箭,所以射发火箭的轻弩有些不同。此外火弩不能连发,因火箭不准也只能射远,无法精确射中。”

火箭就是绑着二踢脚一样推进药的箭矢,是军中常备箭矢,不过因为‘兵部造’的原因,火箭单靠推进药,射的可能还不如爆竹远,自然也就别希望有大威力。

接受袁枢的好意,两人就在船舱内玩兵棋推演,在张家湾分别。

今天离京的大人物还有阮大铖,出城后这位艺术家被首善书院的学子一顿暴打,本来这些学子不可能有这么大脾气和戾气,昨天朱延平当着他们面干净利落削了赵宝印首级,还没受朝廷处置,一点流言蜚语都无,极大的鼓舞了学子们的胆量。

于是,阮大铖鼻青脸肿躺在船舱里呻唤,和同样模样的老仆顺着运河向安庆老家漂。

只是史可法有点倒霉,打完人一瘸一拐回京城,他的小腿被阮大铖狠狠咬了一口。

南院门前,陈雄迎接朱延平,脸色有些慎重,到了院内从袖囊内取出一封信递给朱延平道:“老爷,李遂的背景调查清楚了,李成梁的确有一员家将叫做李平胡,李平胡也有儿子叫李遂,在铁岭之战中被射瞎一目。”

说罢陈雄沉默,朱延平抖开信问:“还有什么?”

“朝鲜之战后,万历二十六年四月蒙古土蛮部入犯辽东,李如松率三千辽东铁骑征讨,未与大军同行,轻骑追击遭到土蛮诸部三万余骑伏击,全军覆没。当时,李平胡是李如松亲卫将,战后据说投靠了蒙古,也有消息说是李平胡泄露李如松踪迹,这才导致李如松被伏击。”

朱延平眉头紧皱阅读这份详细的情报,铁岭之战只是一场小战争,关键在于这一战努尔哈赤招降辽东李家不成,李家反抗一番满门被灭,逃出去的没几个,只有在外任职的李家子弟才逃过一劫。

“这事蹊跷,我怀疑泄露李如松踪迹的另有其人,不应该是李平胡,他两个儿子战死,仅有的幼子李遂还在李成梁身边当亲卫,他不可能背叛李如松。极有可能,是努尔哈赤做的。”

三十年前的老奴,在李如松面前就是个家将,虽然统合了建州三部,可怕李如松怕的要死。

将信收好,朱延平甚至怀疑李如松出击的消息,朝廷或其他辽军前线将领也有可能泄露。李如松实在是太能打,更是辽东李家承前启后的核心人物,这么重yào

的一个人物战死,李家核心武力辽东铁骑的覆没,导致虎虎生威的辽军无法凝聚在一起,哪怕后来李成梁重出江湖,一头老了的虎,也压不住下面将门的野心。

李家珠玉在前,想要效仿李家的辽地将门多了去,祖家和杨家,这两个本土强力将门都是极有潜力的。

陈雄见这样也就没说什么,决断在于朱延平,继xù

说:“老爷,宋先生午时接到工部部文,搬到张家湾官坊去了,说是工坊里事务理顺后,就来拜谢老爷。”

“工坊那边是个是个什么情况?”

陈雄跟在朱延平身后道:“原本是要铸造火炮,现在似乎上头准bèi

在天津镇开设。张家湾这边的工坊将会削减力量,以打造军械为主。估计能剩下三十余户匠户,杨千户会从京师抽调擅长火器的匠户过来,为老爷打造所需的抬枪。”

匠坊里,尤其是官坊,工匠的统计单位是户,一户能有三四人或者更多一点,算是一个基本的工作小组,父子兄弟一组。

朱延平听了又是想不通,呢喃道:“怎么会开到天津镇去?”

陈雄压低声音道:“似乎是圣上的意思,厂公也不好违背。今后通州的事务将会由杨千户负责,刘提刑答yīng

老爷的军械已由杨千户接手。担心管库的刁难,杨千户午时回京去了。”

武库发放的武器必然都是兵部造,不给点颜色发下来的必然是纯正的兵部造。杨衰可不想因为这些破烂货而丢了颜面,不过杨衰也有难处,刘提刑可以弄来鱼鳞甲,杨衰就有些不成了。

东厂本就神mì

持续保持着残暴的面孔,从武库提出一批鱼鳞甲那边人也不好过问。锦衣卫如今虽然重振,可威风还没杀出来,武库那边的人不一定会给面子。

朱延平不清楚关窍,但杨衰如此重视的态度让他高兴,吩咐道:“派人去码头,登莱巡抚袁军门之子袁枢在那里等着,有一车烟花在岸边,推回来,等等……”

取了乌龙茶一罐、龙井茶一包后,托陈雄给袁枢带过去。

回到寝室,朱延平懒洋洋躺下,搓搓脸,一路上忙着和袁枢交流,昨夜又和鲁衍孟聊了一晚上,出发前和成基命又是一番交谈,好多东西他要梳理一下。

这次京师之行,算起来实在是太赚了,有些莫名其妙的和袁枢有了交情,袁枢背后就是袁可立,袁可立握着登莱军,手底下管着登莱水师还有东江镇,天津镇名义上也归袁可立管辖,这个人非常的了不得。

听说朝鲜那边王族篡位,不敢派人去朝廷禀报,请袁可立出面,袁可立晾了这帮人好几天。因为事情已成定局,虽然换掉原来那个首鼠两端的国王对辽东形势有帮zhù

,可朝鲜那边宫廷政变连招呼都不大,实在是有些不懂规矩。

拿捏了几次朝鲜使者,袁可立才代表朝廷,表示可以谅解这件事,但新任的朝鲜国王合法性有待商榷。意思很简单,让新国王好好打仗,到时候就可以得到朝廷的嘉奖,至于合法性也就好说了。

毕竟在辽东战场上,辽镇和蒙古是一条路线,归孙承宗管,算是西面集团。东面集团做主就是袁可立,朝鲜这个藩属国就归袁可立监督。

杀赵宝印,搞掉赵彦这个名不属实的兵部尚书都不算什么,甚至兵部左侍郎崔景荣主持兵部工作,朱延平觉得和自己干系不是很大。直接获益人是鲁衍孟,不是他。

而和袁枢的交情,最直接的受益人是他,这个关系要经营好。

闭眼思考袁枢的一切,似乎这个人很关心东江镇的发展,也推崇毛文龙,或许这件事可以成为两人之间又一个相同的契合点。

他不知dào

,整个辽镇的军士,有多么的崇拜毛文龙。

他又想到了张家湾的工坊,他不准bèi

搞太好的火器,可靠耐用就好。火器的优越性不必再说,可他的实力实在太小。

火器的狰狞深深烙印在他心底,一旦让更多人认识到优良火器的威力,将点错了科技树修正,他或许能在初期借火器的杀伤力耀武扬威捞一点好处。可捞到最大的好处的,只能是各个军镇和朝廷。

而他,则会失去这个最大的优势。这个时代的人不蠢,朝廷机构腐化严重,可不代表没有其他办法恢复这些机构的活力。

就像魏国公小公爷,官坊造不出他想要的火铳,那就自己砸银子,很简单的事情。

第114章 志在何方?

此夜,张家湾南郊池湾处。

篝火燃起,朱延平与陈雄拿着铁铲挖着松软泥土,陈子龙与他的书童跟在后面栽树一样将一根根烟花埋进去,用引线串连,另一头寇青桐和阿杏及三名婢女在火堆旁忙碌着餐点。

一车烟花如蚊香一样栽到土里成圈,拉了一根长长引线,朱延平等人再三检查一番引线后,算是完工了。

“兄长,这样放烟花,实在是浪费了。”

这一车烟花总有五十余两,陈子龙家里是大户,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看的都有些心疼。一批批燃放多好,朱延平非要一次放干净。

朱延平洗着手,头也不抬:“烟花璀璨,最美一瞬间。就这样,看着绚丽舒心畅快。”

寇青桐握着火把,本就娇艳的面容此时布满红晕更显美丽,今天是她十八岁生日。

她望着朱延平,朱延平双臂环抱在胸前:“开始吧。”

“好。”

寇青桐点头,对阿杏笑笑,步子缓慢上前躬身点燃引线,赶紧向后跑,众人隔着十余步,看着五六丈外的引线燃烧绽出的火光,很是期待。

“咻!”

最边缘的烟花被点燃,一道绿色烟花窜上夜空,在明月背景下轰的一声炸裂,一片银霜的河滩在一瞬间染成绿色。

紧接着又是一道,五光十色的烟花窜上夜空,破空声不绝,夜空中更是一片片的炸裂声,各色光彩汇聚,照的周围若如白昼。

阿杏和寇青桐一左一右站在朱延平面前,仰头看着夜空中有些刺眼的烟花,一个幸福洋溢着脸蛋上,一个更是期待自己生辰时的烟花。

陈子龙伸长了脖子,对着朱延平大声吼着,也是一脸激动红润折射着变幻的烟花彩色:“丽亨入京了,可惜啊!哈哈哈,他保准会后悔。”

朱延平只是笑笑,嗅着浓烈的硫硝味,深吸一口气,可能以后他要常常和这种味道做伴,闻着也确实提神。

这么些日子下来,朱延平只是和阎应元最熟悉,联络其他双鹤书院旁听,都是通过阎应元,阎应元不在,他也就不方便联系。

寇青桐却觉得为她庆贺生辰,有自家人就够了,邀请外人对朱延平名声不好。她只是一个妾,为一个妾过生辰如此招摇,确实会让人看不起朱延平。

整个张家湾的家犬狂吠起来,无数人听到烟花炸裂声出门,看着南方。

“呱噪!”

附近小院里,靠窗而坐一边赏月,一边读书的五十多岁老秀才李仪怒骂一声,将窗户关上。他为了科考,已经燃烧尽了大半生心血光阴。

他十七岁考中秀才,那才叫风光,大户人家提亲的媒人能踩破门槛儿。三十多年下来,屡经风霜,他固执的脾气更是固执。结发妻子病逝后,他更是疯魔了一般,不事产业,每日以书为床,不结交其他士人,也不出门,更连堂伯父李三才的葬礼也只是走了一趟,还不如双鹤书院学子勤快。

李秀策一袭白衣,听到父亲的低骂,出了院子向南走去。李秀策很清楚自己父亲的臭脾气,如果稍稍对李三才恭敬一点,可能早就为官一方,跻身士林清流。

漫天的烟花照耀,李秀策双袖负在背后抬头仰望,秀丽长眉轻蹙,想到如今的家业,轻叹一口气。

新来的知州陈如松彻查李家木材厂,一旦顶不住,这个家将会失去仅有的收入。他们这一家子当初入股不多,每年的分红也有近百两,能维持住在张家湾清闲的生活,可绝然谈不上什么发展。

自己的父亲如此沉迷科考不可自拔,弟弟又是个顽劣不堪的浪荡子,整日不是在赌坊里打牌就是在外斗狗斗鸡斗蛐蛐,想着就忧心。

张家湾大营,巡夜中的刘行孝驻步,看着密集升起的烟花,骂道:“败家子!”

烟花绽放的时间不长,一会会就没了后续,刘行孝一哼,还以为能持续多久,原来只是一轮。对于他来说,勇猛不是关键,关键是持久……

陈子龙看着只剩明月繁星的夜空,又看看一地硝烟笼罩的水湾,怅然若失道:“遗憾。”

美丽的东西终究不会长久,烟花如此,花朵也是如此。寇青桐抚着自己脸庞,心中寥怅,都说美人如花,可花谢来年逢春复绽,可人呢?

“痛快!”

朱延平抽出大扇展开扇着面前的夜风吹来的烟雾,嘴角咧着,生命就该如此,在最美丽的时候绽放,只要精彩就好。

陈子龙听了拱手,挤出笑容:“还是兄长通透,弟过于优柔了。”

“不,你我没有高下之分,我是向往繁花锦簇之壮丽,你是感叹花开花落岁月无情。说到底,都是对美丽的向往及留恋,是一样的。”

摇头,陈子龙道:“兄长不拘泥时光,而弟却沉浸其中,这就是差别啊。”

“看个烟花你倒是想的多,罚你三杯!”

陈子龙欣然一笑:“认罚,确实不该多想,花开时,静心欣赏就对了,分心他想,倒有些耽搁了这良辰美景。”

硫硝烟味白雾散尽,火堆旁朱延平看着陈子龙饮了三杯酒后,端起自己的酒碗,道:“都随意享用,莫要拘束。”

一大碗酒下肚,朱延平拿筷子给阿杏和寇青桐夹菜,见左右各处也吃了起来,道:“多吃些,身体好人才好kàn

。”

这时候的审美观念与后世一样,以瘦为美,可太瘦了实在是让人不放心。这年头可没有后世那么好的医疗条件,病了多数时候还是要靠身体抗。

朱延平吃了两筷子鱼肉,阿杏神色有些紧张,轻声道:“哥哥,别让人瞅到。”

“无碍,鲁先生那边都没说什么,再说这里也没外人不是?”

寇青桐轻笑道:“也无需过于计较,妾身也没见有几家大户子弟会在孝期顿顿素食。再说老爷是练武人,练武为国事,这不吃肉怎么能成?”

阿杏点头露笑,她觉得自己不如寇青桐见识多,寇青桐说的就有道理,只是看到了一轮明月,禁不起思念家人,算起来从太仓出奔,到现在恰好一月。

饮着酒,吃着肉,美人在侧,富贵在身,朱延平恍惚,他已不是那个四处奔走打工的高中生,也不再是无奈应征奔赴前线的小卒,他已经完成了当初的心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环境。

可他还停不下来,追求富贵道路是根本停不下来的。

不说鲁衍孟和老魏那边的投资,他手下接近三百家丁,跟着他不仅仅是为了温饱,还有未来的富贵。他富贵了,他的部下还没有富贵,他有美人在侧,他的部下还有很多是光杆子。

家丁们吃他的喝他的,会为了他的命令而赴汤蹈火,所求的不仅仅是吃饱肚子,还有他们想要的富贵。他不能背弃部下的追求,否则离心离德他就是真zhèng

的孤家寡人。

所以,前进的道路是无尽的,挡在面前的坎坷必须要征服。

何况,东南的欧洲诸国船队,山海关外还有生来就是战斗的狼群,国内还有数不尽的蛀虫,他想要真zhèng

延绵的富贵,谈何容易?

晃着头,朱延平侧身,双手抓住阿杏和寇青桐的手交叠一起,醉容带笑:“如今,我们衣食无忧,这一切固然有我争气的因素,更多的是长辈的慷慨。朝廷也是慷慨的,从朝廷拿到的富贵才是真zhèng

的富贵。人要知恩图报,今后两三月我将往来于军营,一心投在家丁操训中,家中还望你二人协力齐心操持。”

“老爷胸中有大志,家中琐事自由阿杏与妾身分担。”

寇青桐说着,双目灼灼望着朱延平侧脸,又与阿杏对视,阿杏也点着头说:“哥哥放心,家里有我和寇姐姐。”

“嗯,这就对了!我们这一家子内外齐心,才能为现在的自己,也能为将来的子孙开辟出富贵之基。如今国事不靖,虽是朝廷万民的不幸,却也是有志豪杰的大幸。英国公、成国公、黔国公、魏国公、定国公,这五家四姓因军功鼎盛才有十世富贵,我当效仿之!”

“兄长好志气!弟不求公侯,能有伯爵传家足慰平生!”

陈子龙听闻,跑过来敬酒。

陈雄在一侧吃肉,很少饮酒,他将朱延平的话记在心里,心中感叹朱延平所求之大。百年以来,以军功封伯侯的只有武宗时期的赵辅一人,王阳明是死后追封新建侯还不世袭,李如松是战死后追封的世袭宁远伯。

其他的侯伯,多是贵戚,女儿嫁到皇室,生下皇子后全家因为这个皇子而富贵,非侯即伯。国公,多少年来朝廷没有册封新的国公了?

他终于明白朱延平为什么病态一般的执迷军事,原来求的是真zhèng

的世代富贵。文臣又如何?做到内阁首辅,也不见得能有世代富贵,最多就是有丰盛的家产罢了。

而封侯封伯,这已经是真zhèng

的开宗立脉,可以设立家庙进行祭祀。

这个消息很重yào

,上头人也想知dào

朱延平真zhèng

想要什么,毕竟朱延平给上头人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一身武勇,弄的老魏担心出现第二个朱延平,连护卫力量都增强了几倍。

陈雄也放心下来,他最怕朱延平深陷孔孟之争。就怕孟府战败,朱延平单枪匹马找孔府的麻烦,到时候才是天大的麻烦。

接受陈子龙敬的酒,朱延平仰头一气饮尽,余光见陈雄沉思,心中一轻。将自己的志愿告sù

老魏及老魏背后的皇帝,这样才能减少猜忌。

宋应星受工部部文在张家湾官坊做事,这就是老魏的礼物,给了他一个现成的工坊,工匠俸禄、所需的铁锭、煤炭等等也是朝廷拨付的,产出的一切军械却用来武装张家湾大营,这可是天大的好处。

受了好处,就该说清楚自己的立场。

他表示最想要的是大明公爵,这个立场已经足够了,估计老魏也怕自己和鲁衍孟死死绑在一起。孔孟之争危害实在是太大,堂堂兵部尚书赵彦,军功也是铁打,说沉就沉了,连儿子都不得不推出去送死。

不论什么人,对这件事都有意识淡忘,想都不愿想起来,更别说点评这件事的背后。

第115章 工坊

京师的地震连续了整整将近一个月,山海关防线几处上了岁数的墙垛坍塌,受灾最重的滦州连城墙都塌了一面,坍塌的房屋仅滦州一带就有两万多家。

三月底,工部尚书张辅之,夺了张溥几十万两的张辅之被弹劾,滚蛋了。失去了权势,张溥夺回家产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新任的工部尚书是大理寺正卿周应秋,这位有才能不过名声不好,在东林口中是阉党十狗之首,也擅长烹饪煮肉,很讨魏忠贤侄子魏良卿的欢心,两个吃货常常聚在一起。

有了执掌工部的周应秋,张家湾的官坊有了不小的扩充,在宋应星的署理下,为皇室提炼锌并研制新的合金,同时锻造兵器铠甲以及朱延平所需yào

的抬枪。

抬枪并不急着生产,现在冶炼的金属在北方属于一般,和南方比不了。朱延平在等南方的一批钢材,这批钢据说在海水里都不会生锈,性能十分之好。

江南的海商,铸造的船锚重几千斤,性能比后世的工业用钢还要优秀那么一点点。朱延平需yào

的就是这种好钢,由宋应星联络购买了五千斤,用来制造枪管和重yào

部件。

五千斤好钢算上运费,花了朱延平两千两白银,这还算是折扣价。这时候一杆兵部造火铳材料、人工大约在二两三钱银子,而这五千斤钢材朱延平最多打造三百杆抬枪,不计人工,每杆抬枪材料费就将近二十两,最后成本下来,一杆将近三十两。

毕竟他要的是精造,工序上费时间。

他也去了工坊,这里有冶铁的高炉,也有水力锻打类似机床的东西,还有正在组装、调配的一台镇场子的宝贝,是宋应星弄来的,专门为打造好的枪管拉膛线。

原来的枪管都是手工钻膛线,一根枪管需yào

两个人花费大约十天,算二十个工,而一杆普通火绳铳,大约有五十个工,枪管制造就占了三分之二的工作量。

在他看来,大明的火器观念太超前了,军中崇尚大炮主义,可技术和质量严重拖了后腿,导致大炮兵主义成了四不像。

而火铳更是追求高射程高精度,这对工序和材料的要求极高,而匠户和匠坊真要按照兵部的要求锻造,极有可能饿死。上边拨下来的材料,根本不够用,这还怎么打造出规定数量的火铳?

生铁边角料锻打的枪管,还要花费极大的精力拉膛线,一打就炸膛,铳兵根本不敢按照要求装入规定的火药,装个三分之一就成了,这样火铳预期的高射程大威力就成了笑话。

然后就是铅弹,担心塞的太紧造成炸膛弄伤自己,铳兵会将圆圆的铅弹磨损,这样就能轻易塞进去,火药爆zhà

时不会堵塞枪管,这样的弹丸打出去,也就不要妄想什么高精度。

既然这样,工匠还钻什么膛线?没办法,上面的要求如此,他们也是要靠工作量拿钱。至于铳兵怎么用,这和他们制造的工匠没关系。

工坊弄虚作假应付了兵部,兵部也稀里糊涂验收入库,反正兵部要的就是数量,然后工坊再接些士绅豪商的单子,给人做私活过日子。

朱元璋制造了一套近乎完美的国家运行制度,如同一个机器,一处坏了另一处就能感受到,层层监督,哪里出问题修哪里。可机器一旦瘫痪无法启动,那就找不到问题了,一找处处都是问题,修都不好修。

工坊里冶炼出来的钢水浇铸在刻槽里,形成一片片的带着孔洞的粗制甲叶,经过水力锻打一番后在手工磨去毛刺,修正甲叶上的穿绳孔。

一件制式将校鱼鳞甲所需yào

的甲片约在两千六百枚,编织不同部件的甲叶也有规格上的差别,总共有九种甲叶。甲叶小,编织时非常的繁复,可不能贪便宜将甲叶放大,否则大甲叶编制出来的甲片会失去灵活性。

棉甲里头衬着的就是巴掌大甲叶,工序简单,同样也是轻便,只是防御性能不如鱼鳞甲,多用来准bèi

第一线精锐士兵。

宋应星抽出时间陪朱延平参观匠坊运行,转了一圈出来后,展示抬枪,一杆重三十六斤的抬枪,足有八尺长,一个人根本用不了。

两名年青的工匠填装火药,将鸽子蛋大小的铅弹用铁钎捣瓷实后摆在沙袋上,远处约有百步,挂着一排草帘,更远处一百五十步有一丈高的一层草帘。

“这杆抬枪威力强劲,前日刘将军牵来一头羊,铳口顶着羊头给打爆了,十分之骇人。”

宋应星说着有些激亢,看来也是个喜欢血腥的人。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朱延平头戴毡笠,身上套着青边白布坎肩短襟,露出两条晒的黝黑,肌肉鼓起的胳膊,下身穿着宽敞六分裤脚踩牛皮凉鞋,腰间束着大带挂着一口老魏送来的长剑。

这个月发生了不少事情,最让朱延平诧异的是木匠皇帝竟然派厂卫、宦官前往九边及京师周边诸镇刺探军情,不是敌人的,而是自己内部的。

他估计要打仗了,否则皇帝不会对九边进行摸底调查。

现在的抬枪都是积累技术,不用着急大批量制造,每十天出一杆,这已经是第三杆抬枪,由制造的匠户子弟试射,给他们的材料是充足的,时间也不紧张,如果炸膛受伤,也怪不得别人。

这座匠坊没有兵部的任务,只负责张家湾大营所需的军械制造及维修,人手现在有三百来人。

试射的匠户子弟咬牙趴在沙袋上,眯着一只眼瞄着前方的草帘,心脏咚咚直跳仿佛能从喉咙里蹦出来。这是第五次试射,可他还是止不住的惊恐,一旦炸膛,他就真zhèng

毁容了。

“嘭!”

扣动扳机,火绳燃烧的绳头扣下接触引药池,一声闷声炸响,整个沙袋堆笼罩在一片烟雾中。

朱延平目光延伸看向草帘,草帘一晃贴着的草纸出现一个拳头大窟窿,大名张文强的张二骑马奔过去,回头高喊:“穿了!一百五十步!”

骑马跑回来,翻身下马两手比划着,有些激动:“将爷,偏差不大,咱在二百步外的土墙上见了弹坑。”

二百步,大约就是三百米,这个数据不算漂亮,真zhèng

精良的抬枪,能打二百六十步左右,至于准确率,这个不需yào

考lǜ



朱延平点头,扭头看那两民年青工匠正对抬枪进行清理工作,火药是恭王厂的良心货,没有多少残留物,里面残留的是铅,被称作挂铅。

火药一瞬间爆fā

的热量会融化铅弹,飞出枪膛的一瞬间表层软化会留在枪膛里,寻常火铳打上五六发就要停下来清理挂铅及火药残留物,同时也是降温。

尤其是抬枪,威力强劲,最多三连发,就要停下来降温。

“宋兄,这杆抬枪确实比上两杆优异,就依照这杆进行改进。此外,钢棒需yào

定型,保证后续枪管口径一致,可否想想法子,弄些铜弹。”

枪管都是将钢铁锻打成薄片,围着铁棒卷制而成,铁棒决定了口径,铁棒是否圆整决定了枪管里面是否平滑。有些兵部造火铳就是生铁铸造的,因为生铁缺乏韧性无法卷制枪管。

火铳有几种称呼,大多数人叫做铳,少部分叫做枪,如抬枪和鸟枪。

“铜弹?”

宋应星一听,这打出去的可就不是铅了,是钱,铜是造钱的金属,打出去的不是钱又是什么?

微微沉吟片刻道:“工坊里的黄铜提炼锌锭后,纯铜会上缴朝廷。纯铜质软性韧,制造弹丸确实比铅弹优异。若贤弟拿来批文,留多少纯铜,为兄就能给贤弟做多少铜弹。”

纯铜,朝廷也需yào

用来铸钱,或者铸炮或有别的用途,眼馋纯铜的人更是不在少数。宋应星上缴的纯铜会被经手的官员截流一部分,制造假钱第一个难度就是纯铜的来源,工坊流出去的纯铜真的很抢手。

如果不是没有可靠的根据地,朱延平也想制造假钱,有将近两倍的利润,能极大缓解他紧张的经济。

想了想,朱延平笑道:“若是能全留下来就好了,估计上头最多给我们留下三成。宋兄,如果采用铜弹,最关键的就是抬枪口径,这方面绝不能出差错,不然我的战力,就废了大半。”

到了战场上,铅弹不合适的话,士兵烤火的时候就能顺便融化铅锭为铅丸,铜的熔点可比铅高多了,只能从后方补充。

宋应星自然知dào

这些情况,抚须道:“贤弟放心,再有十余日能造出下一杆抬枪,打磨一根钢棒时间绰绰有余。待陈家的钢材运抵,每日几家匠户轮番加工,每日能产五根枪管,其他部件可以分工,在六月前,多了不好说,最少能为贤弟准bèi

二百杆抬枪。”

拱手道谢,朱延平有些不好意思道:“宋兄,工坊里的事情能紧能宽,抓住关键就好。多少腾出些时间,耽搁了会试,那就是小弟的不是了。”

宋应星笑笑,浑不在意:“不就是官嘛?为兄又不想着入阁,举人当官与进士当官于为兄来说没甚区别。在这工坊里忙碌,为兄感觉比坐在衙门里舒服。若是,人手再多一些那就更好不过了。”

他的这份豁达和务实的精神极为难得,朱延平扶了扶毡笠,认真说:“此番弟出塞立下军功,兄长功不可没。”

宋应星笑着点头,算是承情,能分担一份军功,对他的好处是极大的,哪怕这回考不中进士,也能去工部做个六品主事。

新任的工部尚书周应秋还来了张家湾一趟,对他也很是赏识,两个人都是务实的人,周应秋执掌工部一日,宋应星的前途就不会黯淡。

就此告别,朱延平提走了一百副蒙着钢皮的五尺高大盾,这是给苏成扩充到百人的义从配备的,盾墙用来稳定阵线,火弩或抬枪攻击,如果出发时能搞来十台轻便的虎蹲炮就更好了。

到底盾阵在战场上有没有用,朱延平也不清楚,先配备上,等到了战场上实验一番再说。

回到军营,看着李遂操练家丁,他眉头一皱,他的三百家丁里,真zhèng

上过战场的只有八十来人,如果再能弄一批老兵就好了。

老兵好找,张家湾大营里他能随便挑,可都是兵痞老油子,不可靠,反倒会败坏、影响他家丁部队的风气。

他不由想起了张天赐、王一经等戚家军嫡系子弟,这帮人军事素质过硬,敢打敢冲,弄到手底下,最不济可以当个督战队。

戚家军的军纪严明,除了训liàn

外,残酷的战场监督体制功不可没,哪一队违令后撤,逮住了割掉一只耳朵,战后砍不到敌人的首级,立kè

斩首。

还有戚家军的火铳兵,敌人冲到十步前才会发射,没人敢提前射击。因为铳兵背后都站了个步兵,手里高举着战刀的步兵,只要铳兵因为恐惧先开火,背后的步兵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剁了他的脑袋……

经过这样几次实战磨合,将军纪深刻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以后的战斗就会轻松不少。朱延平缺的就是一伙敢不念旧情执行军纪的狠人,随着时间变迁,他和手下家丁关系不错,他们违令,他都舍不得杀了典明军纪。

所以,他非常缺一伙深知军纪重yào

性的狠人。

戚继光为了维持军纪,练好第一批戚家军,首战前将犯了军令的义子戚印斩首,用一颗亲近人的脑袋肃正了军纪,开了一个好头。

难道,自己也要杀一个来典明军纪?

朱延平想着,看向何冲,偷懒的何冲察觉的朱延平的目光,立kè

挺直腰板,对着手下近百弟兄呵斥,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至于此时的张天赐、王一经等人,还在饿肚子,就像刘行孝当初给朱延平分析的那样,东南沿海没有战事,分配到那边的军队唯一的结果就是饿肚子。

第116章 失败的清洗

四月二十四,难得来了一场小雨。

今日杨衰在南直隶招募的锦衣卫队伍入京参与宿卫,刘高旭在张家湾下船。

朱延平撑着伞为阿杏遮雨,看到刘高旭大步而来泥水飞溅,露出笑容。

刘高旭走近了瞪圆双眼,故作惊诧:“白三郎怎的变成黑三郎了?嘿!又高了些,这就好!”

“这里水土比不得江南,晒黑有啥稀奇的?”

朱延平探手与刘高旭紧紧握在一起,两人手臂用力拼了个不上不下,刘高旭率先松手甩着手腕看着阿杏笑道:“妹子也更美了,看来三郎照顾的用心,否则今儿个揍他一顿。”

“大牛哥哥也壮实了。”

阿杏双眼眯着泛着光彩,脆声道:“家里备好了饭菜,快走吧。”

刘高旭单肩上背着鼓胀胀包囊,身上还是那套老旧棉甲,连连点头:“要抓紧时间,天黑前要赶去通州,明日里就要入宫考核。”

没几步就进了院子,刘高旭左右打量着,目光欣慰:“三郎,置办了产业?”

“嗯,鲁先生割了一些家产与咱,勉强能周转。”

刘高旭一噎,闷声道:“叫花子也有家产?”

朱延平贴近,低声讲了鲁衍孟身份,刘高旭张着嘴,久久无语,没想到叫花子的身份那么金贵。

酒过三巡,两人在火炕上对桌,都是抽出时间来聚一下,更是风卷残云喂着肚皮,将该说的话都一股脑吐出。

饮一碗酒,刘高旭道:“这回入京,会充任皇城守卒,每日半个工,三日一操练。估计会住在校尉营,三郎啥时候入京了,就来校尉营。咱现在也是总旗官身,也是有名号的人物。”

“成,下月中旬我会去一趟武库领取铠甲,到时候就找你。现在忙着操练家丁,若不是今日有雨,可能要在营垒里接待你。”

苦笑龇牙咧嘴,刘高旭道:“在南京操训了足足近两月,都说秦淮风物,连辕门都没出去一步,咱可不想再进营了,坐牢似的。”

时间仓促,刘高旭吃了一顿饭,就急匆匆出门在河边上登上后续的运船前往通州,带走了朱延平死塞给他的二百两银子。

看着刘高旭在雨幕中登船,雨中寒气弥漫,朱延平顺着北上的运船一路望去,看向西边的京城,这批新军抵达,就是厂卫动手的征兆。

二百两是给刘高旭打点上下关系的,免得分到一些苦差事。刘高旭却想着拿这笔银子买个小院子,以京师的物价,他这基本是妄想。

他入锦衣卫两个月,总旗官身军饷才攒下三两,这还是吃住都在军营的结果,堂堂天子亲军都是这待遇,可以想想其他军队。

就连朱延平此时,家当也就剩七百余两,各项收入及支出还能勉强周转,好在崔景荣主持兵部事务,给垂柳庄下了不少单子,基本上处于全力运转。

缺钱的不仅是他,他每日在营垒中训liàn

家丁,日子过的飞快。

天启四年五月初九日,朝廷也没钱皇帝下诏增加盐税。除陕西河东池盐及云南旧额不增外,其两淮、两浙、长芦、山东、福建、广东、四川共增课五十四万七千九百九十三两。

也在这月,福宁发生兵变,也是没钱闹的。由于仓官林廷柱盗窃军储,不及时发饷拖欠两月,州同知徐士璋收受贿赂而不追究;守备将军又包庇副官而不为调解。

致使夺职为士兵张天锡、王一经等忍无可忍,与众兵卒一起冲入城中,关闭城门,包围官署,殴打贪吏,树旗拆屋,城门关闭达十三天。兵备道员朱宋前往招抚,核发军饷,却将带头闹事的二百多军中骨干,以义乌人为主的骨干强制退伍。

张天赐等人不是他们愿意闹,而是不得不闹。在军营里最差可以自己吃饱,可他们的家眷就要饿肚子。

义乌因为戚继光的原因,成为南军招募兵员的圣地,这地方本来就多山少地以矿业为主。从戚继光开始,年年都有各地使者去招募兵员,就像东汉末年好多豪杰都会去招募丹阳兵一样。

四代人下来,整个义乌没剩下多少青壮,人口降幅严重。想要过日子,只能去投军,靠军饷养活一家子。临近夏收,老家要收税,张天赐他们若再弄不到军饷,家里保准受苦受难,所以他们的兵变,是不得已。

和义乌兵打过交道的将领都不会去拖欠他们的军饷,可福宁的文武不知dào

这茬,福宁人自觉自家宗族势力强盛,欺负一帮外人不算什么。

结果张天赐等人攻入州城,连日械斗,打的地方宗族武装没法子,才请出兵备道员来擦屁股。这义乌人知dào

轻重,闹也闹了,军饷也拿了,不就是退伍?

义乌兵不怕没地方去,一伙人高高兴兴回家乡去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又会被其他地方招募,还能多拿一次安家费……

那头刘高旭入京,在杨衰提携下担任长安右门值守百户,再说刘高旭的个头直接弄到乾清宫当个值守大殿的大汉将军也算正常,可事情要一步步来。

入京第三天,皇城东侧的校尉营里,刘高旭等人穿戴崭新的锦衣罩甲绣花戎袍,正检查着军械,不断有锦衣卫小校出入各个营房,将能打的新军传唤到校场。

杨衰一袭斗牛赐服曳撒,外罩半身罩甲手里提着绣春刀,挂着大红披风,待人到齐了,举着一枚金牌道:“天家的饭不好吃,今日某送尔等一次机遇。若事办的精彩,调你们充入禁城班列。”

近百人齐齐跪拜,杨衰开始分配任务,这次任务见不得光,就是杀人,绞杀汪文言手底下的东林情报系统,各色人物都有,连锦衣卫中都有波及,这是一次大清洗。

随后分派任务,杨衰前去捉拿汪文言,这伙人负责清剿城中锦衣卫军官,军令是格杀勿论。也只有这些新军,才能办这事。

“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身穿锦衣的锦衣卫四下出动,刘高旭只是杨衰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枚能打的棋子。作为上级,杨衰给他分配一个适合的目标就好。

朱延平何尝不是棋子?只是更能打更有用而已。

校尉营东侧黄华坊史家胡同,刘高旭带着二十余人分十余人包围前后出入口,环视左右道:“男丁一律斩杀,四尺以下男童送入宫中,谁若乱杀乱抢或欺辱女眷,别怪咱军法无情。”

他没想到,自己来京中没几天,就要杀人。

他的个头,他的凶恶相貌,他与杨衰的关系,足以让手下弟兄敬畏。

刘高旭手底下的锦衣卫每人口里含着一枚枣,不能开口人人点头。

缓缓抽出战刀,提在右手,刘高旭上前敲门,咚咚作响,这是死神的敲门。

脚步声传来,门嘎吱一声,见是个男丁仆从,刘高旭右臂提刀穿过门缝,当胸搠死这仆从,门房发出一声惨叫。

刘高旭顶着这仆从入门,留下一串热血洒在地上,抽出染血的刀,一伙锦衣卫冲入,见了男丁默然无声提刀就砍。

这座二进出的院子,从门房发出惨叫,后门当即被撞开,前后夹击。

这时正是朝晨,这家主人是一名百户,正吃着早饭,想着镇抚司里的工作,一听惨叫提刀出门,见锦衣卫正在追杀家中男丁,脸直接白了。

“叫甚叫,只杀男丁!”

刘高旭左手握着刀鞘将一名丫鬟砍晕,扭头看着出来的那名百户,提刀一指。

那百户长吼一声,怒血燃烧,可他安逸惯了身子又臃肿,力qì

不如刘高旭,武技不如刘高旭,被刘高旭一刀剁翻。

“夫君!”

刘高旭看了一眼伏在百户身上哭嚎的妇女,环视左右见手下人汇聚过来,将各处所杀尸体拖到院中,驱赶着女眷孩童到一旁跪下。刘高旭无声静看着,一甩战刀上的血迹,收入刀鞘。

从怀中掏出书册毛笔,蹲在地上蘸了点血,道:“褚家成丁七口,相符;女妇九口,不缺;儿女童子四口,正好。”

染血的毛笔,在妇女孩童哭叫声中,在锦衣卫默然注视下,一一勾画后,甩干毛笔上的血迹,刘高旭道:“还有一处,弟兄们缓缓,交接了再走。”

没多时,校尉营里得到命令的本地锦衣卫赶到,一个个手脚发软进行封锁四周,随后刑部、大理寺、教坊司、东厂的人赶来进行抄家。

刘高旭二十余人出门登上三辆马车,默然无声中去下一处。车厢里血腥扑鼻,刘高旭看着书册看着,下一家姓杨有男丁八人。

在南京两个月,他最痛苦的就是强制扫盲,虽认了几百个字,可他宁愿不认。

那一头,杨衰带人冲到汪文言住处,汪文言此时是内阁中书,这时候也准bèi

入朝,见了杨衰这个熟人,他姿态从容问:“可有刑部公文?”

两个人是老交情,天启元年汪文言就被捕一次,杨衰没抓住汪文言的把柄,东林施压,只能放了。却将汪文言夺职,去年因为汪文言过人的手腕和见识,以及复杂的人脉,被叶向高弄到内阁当中书,类似参谋、顾问。

这是个奇人,东林中魏忠贤最恨最忌惮的,真排起顺序来,杨涟还不如汪文言重yào



“本官既然来了,你说有无刑部公文?”

两名锦衣卫上前,摘了汪文言顶上乌纱,汪文言十分配合,被押着经过杨衰时驻步,笑道:“你动手虽快,可新军入京,岂能无防?等我出来,请你喝酒。”

汪文言的朋友很多,他拉同伙的手段不比魏忠贤差,甚至和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也是朋友,更别说其他官员。

杨衰只是笑笑,等抓住东林的情报骨干,还怕没证据?

时间推移,杨衰再也笑不出来了,前去抓捕的厂卫确实逮到了一些人,得到的只有尸体,没有其他的人证。

刘高旭受伤了,在杨家被杨副千户的儿子杨振坤刺了一剑,对方则被乱刀砍死。他不知dào

死了的杨振坤另一层身份是什么,他只知dào

自己受伤了,可以不用再去做灭门的勾当。

这是一场失败的清洗,对杨衰来说就是如此,不能除掉汪文言,那就是失败的。

对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来说,这是成功的清洗,将内部的毒瘤清洗一空,也就不怕下回动手前,被对方侦查。

对魏忠贤来说,这只是一次试探,他已经不将东林放在眼里了,他现在怕的还是掌握辽镇十万健儿的孙承宗。

对皇帝来说,没能一棍打死汪文言,就有些遗憾。他痛恨杨涟让他失去最后的亲人,更恨汪文言执行杨涟的决策。

不过他还年青,有的是时间报仇。

第117章 我们的敌人是晋商

五月十八,入夏后北方燥热难挡,就连张家湾的潞河都下降了一尺多。

天气炎热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无法进行高强度训liàn

,现在转成了骑术训liàn

,辽东铁骑的战术,朱延平越看越觉得是马贼战术。

十几骑为一个战斗组如同狼群,以机动力骚扰、蚕食为主,是一种游骑战术,不是他想象中的重骑兵也不是骑墙推进。这种战术进攻时,尤其是对付村落非常的犀利,如水银泻地,防都防不住。

可惜,努尔哈赤的八旗兵战术和组织稍稍克制游骑战术,在规模上来说最底层的战斗群,八旗兵的单位是牛录三百人,也是最基本的民政单位,军政合一,这就让辽东铁骑犀利的侵蚀战术无法奏效,如果凑集兵力,将会失去机动力。

至于八旗兵,根本不是朱延平想象中的弓骑兵,女真人是渔猎民族,不是游牧民族。八旗兵是重步兵,骑马的重步兵,专业的重骑兵并不多,打仗靠的就是重步兵横冲直撞。

不过这回出塞,不会去东边,主要对手是晋商的护卫以及镖局趟子手,至于马贼不会有多少,马贼也是为了过日子,是不会找大部队下手的。如果有第二个敌人,那就是蒙古大汗林丹汗的插汉部骑兵。

一早起来,朱延平穿着坎肩坐在院中几棵杏树下面,翻着昨夜送来的塞外情报,各处人手汇聚,苏成、何冲、楼靖边、李遂以及另一个辽东人牛奋威总共五个指挥核心。

铺开地图,六人盘坐在毡毯上,朱延平放下密信收入怀里,手中握着竹钎指着喜峰口道:“等袁枢的人马抵达后,我们会走喜峰口出塞。为防止晋商怀疑,我们会伪装成走私商队。上边准bèi

了八千石盐给我们,到时候利润三七开。截杀晋商商队所得,一切归我处置。”

“这次行动,我们这边五百骑,刘将军家将孙昂会率领二百骑蓟镇骑卒,此外锦衣卫百户周遇吉也有三百多好汉子出塞。咱这一路是东路会有千骑,孙昂、周遇吉一路,我与袁枢一路。”

“西路那边,河套方面有名的豪杰虎大威、猛如虎这两位会凑够六七百骑马贼,事后他们会向延绥镇招安。此外,老秦刀客亦有千八百弟兄组团出塞,他们会从大同镇杀胡口、阳和口出塞,阻断出塞的晋商商队归路。”

此时没有什么杀虎口,只有杀胡口。

朱延平竹钎在张家口北端的兴和乡,也就是后世的张北一点,道:“周遇吉和孙昂此时已分散抵达宣府镇,待晋商队伍从这里出塞后,他们也会截断晋商归路。晋商从太原镇的归路,会由东套马贼联手吃掉。晋商唯一的出入关塞在大同东路新平堡,这是留给晋商的,厂卫的人手会等着捞上一网。”

将各方面布局朱延平一一讲述,最后竹钎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从喜峰口一路西向到土默特部的单于城,最后向南在延绥镇榆林一点,道:“林丹汗掌控插汉五部,由于此人先信奉黄教,后改信红教,又沉迷于密宗佛学不理政务,年三十余又无子嗣,在蒙古各部权威日降。土默特部信奉黄教,与林丹汗有间隙,素来不服汗庭。所以我们这八千石盐,会卖给土默特部。到时候归路极有可能被愤nù

的林丹汗封锁,因此我们会从延绥镇入塞,绕路回京。”

饮一口茶,朱延平环视诸人,道:“情况就是这样,谁还有疑问或补充的地方。这一次出塞,往大了说是断绝建奴粮秣补充为明年的辽东战争开个好头,往小了说就是弟兄们的一次劫掠。于国于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几个人互看一眼,李遂有战争经验,尤其是和蒙古人的战争经验,他一手摸着新蓄的八字胡,独目炯炯道:“这事筹算的完整,咱觉得没问题,起码弟兄们知dào

该怎么打。不过有一点老爷要注意,土默特部不同于其他蒙古部落,他们是鲜卑人后裔。自古占据着肥美的敕勒川,战力比之插汉部稍强。听说三万土默特骑卒,可以打败五万插汉部骑兵。”

“如果土默特部的济农有黄金家族血脉,这蒙古大汗由谁做还是一个问题。塞外最强的,除了建奴外,第二就是准噶尔人,准噶尔人是瓦剌四部之一,与建州女真一样,也在逐步统一瓦剌各部。第三就是土默特部,咱担心第一次去土默特部,会被土默特部强抢。”

李遂对塞外的东西不陌生,瓦剌的战力比鞑靼强,明中期以后用马市互易培养鞑靼人,让鞑靼人挡住瓦剌人。只有鞑靼人认为自己是正统蒙古,而瓦剌人却不认可,依旧称呼此时的蒙古人为鞑靼人。

真zhèng

正统的蒙古人,已经在洪武、永乐年间被杀绝了,现在的蒙古人是当年西征的将士繁衍的,有听到消息跑回来的,这就是鞑靼人。也有和西方人交战战败逃回来的,这就是瓦剌人。

相对于蒙古人,瓦剌人的火器化接近西方。而土默特部就夹在鞑靼和瓦剌之间二百多年,至今仍然存zài

,可见其勇悍。

百年后回归,被清朝安置在伊犁的土尔扈特部,就是瓦剌部落之一。说起来好笑,他们是听说明朝快被灭了的消息后,想跑回来像祖先一样占据中原大地。

结果一回来发xiàn

女真人已经得手,最搞笑的是给乾隆的文书,这是明朝赐下的诏书,用的也是明朝赐下的印信。估计当时乾隆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如果蒙古是大明扶植起来,与瓦剌人当缓冲的势力,那么土默特部就是蒙古人与瓦剌人之间的缓冲。

李遂讲了一些塞外各部落的黑历史后,探手指着插汉部道:“其实老爷也不用怕插汉部,蒙古人几十年信奉藏传密宗佛学,内部各教争夺,各部落矛盾重重,如今的蒙古人已不是当年那个马背上的民族。他们上层贵族学习儒学,并不好战。底层牧民生活困难,也不愿意为贵族效死,老爷有信布之勇,虎狼之姿,不需绕路,原路返回即可。”

朱延平脸一黑,李遂的意思很简单,蒙古人被佛教和儒学搞垮了,连拼命的勇气都没有。

李遂知dào

很多他不知dào

的东西,比如蒙古与建奴之间的战争,实在是太多了,林丹汗手下的人口多建奴几倍,往往兵力也多几倍就是打不过八旗兵,有时甚至会畏战不进,未战先溃。

苏成问:“李将军,是不是入塞有不妥之处?”

李遂点头,道:“咱可以肯定,从土默特部单于城回来的路上,插汉部一定会拦截,会有不少弟兄死在那里。可这回老爷带着弟兄们是去挣钱的,只要安家费足够,弟兄们不怕死。如果从延绥镇入塞,边镇将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哪怕这批物资里有朝廷的钱,这些人也会强抢。这种事情,就连延绥镇杨总兵也管不住,边镇里这类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沉默片刻,李遂补充道:“若是普通走私,上缴三成利润就足够了。可老爷要得罪晋商,晋商手脚通天,弟兄们在延绥镇遭到边兵伏击,也是有可能的。可能死了,还要扣个马贼的名头。”

朱延平摸着长了一层绒毛的下巴,眉头轻皱道:“既如此,我们就不去延绥镇趟浑水,原路返回。现在,听令!”

五人起身,站的笔直。

“距离出塞最多还有十日,义从队调入潞河西营,参与骑术训liàn

。让弟兄们认识认识,增强饮食积蓄体能。鱼鳞甲出库,装备义从队。”

苏成重重抱拳,幸苦训liàn

两个月,终于要出塞了。

“马队更换棉甲,训liàn

骑术时使用张家湾大营马匹,原有马匹送到东阳庄养膘。此外严格保密消息,出塞时我会安排人为弟兄们写遗书。记住,不准任何一个弟兄出营。”

李遂、何冲等人抱拳应下。

朱延平卷好地图,起身望着诸人,道:“义从们憎恨辽饷加派,进而厌恶辽地弟兄。为了减少合练时的间隙,我们回去后,告sù

他们,不是辽军打不了仗,而是晋商走私军械粮草给建奴,还泄露军中机密,这才导致辽军处处受制于建奴。让他们恨晋商,总比恨辽地弟兄要好。”

“辽地弟兄也是如此,建奴不可怕,可怕的是家贼败类。告sù

他们每一个人,我们这回出塞就是去报仇的,建奴害的弟兄们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备受苦难。这一切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晋商的问题。让他们恨晋商,只有这样,弟兄们才能五指合起来,捏成拳头!”

朱延平右手举起五指伸张,紧紧捏在一起嘎吱作响,面色狰狞:“这回出塞,弟兄们就是去杀人的!赚到的银子,除去给朝廷及打点各处的,我只要三成,两成归队长、甲长,余下五成归出塞的弟兄们。若有战死及残疾,该拿不少一分不少,我还会补贴其家眷。”

“所以,我再重申一遍,不准任何一人离开营垒,若走漏消息,弟兄们出塞之行必然危险重重,甚至死伤过半连根毛都抢不到!这还不算,坏了朝廷大计,谁都没好果子吃!”

“遵命!”

朱延平挥手后,五人重重抱拳,相互看一眼。

其中最轻松就是李遂,他知dào

弟兄要的什么,朱延平的慷慨,足以让任何一个弟兄心甘情愿赴死。

此时此刻的山东蒙山里,袁枢站在山坡上吹风,山下营寨里面目凶恶的世匪们正在换装,换山东班军的衣袍,他入京将会与山东游击将军周世锡同行,借山东班军的掩护,直接抵达密云。

他招揽这些世代为匪的马贼,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河套地区,汉胡杂居,这些部落准确来说是城镇,富足的时候这里就是一个个自治的城乡,日子过不下去了,这里人人皆兵就会出去抢东西,抢蒙古人的,入塞抢边民的。

黄河百害,唯利一套。

这里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平坦,开垦的好就是塞外江南。占据这里的不是蒙古人也不是明边军,而是什么人都有,这里是罪犯的天堂,好汉们的沃土。

“斩!”

茅草屋前,虎大威一挥手,半夜逃出去的一名马贼头领人头落地,围观的马贼头目们互看一眼,解散了。他们不仅要按照虎大威和猛如虎的要求训liàn

,还要自己缝制镶铁皮甲,还要自己锻打兵器,制作箭矢。

周围大片的草地上,他们的女人孩子放牧着牛羊马匹,也有制作干粮的,为这回远征做准bèi



这些人与虎大威一样,都想着招安,想带着家人入塞去过安稳日子。

就像虎大威,少年时娶不起媳妇,离开延绥镇在塞外走镖,一来二去成了马贼中的有名好汉。猛如虎,延绥镇宁夏中卫世袭军户,家里也是没钱给他娶媳妇,和大多数的边塞汉子一样,要么当兵要么出塞讨生活。

猛虎如就在塞外带着宗族子弟拉了一票人手,他从出塞的那一天开始,就做好了招安的准bèi

。为了将来的前途,他一个马贼头子手不释卷,钻研着兵法、史籍。

另一边,大同左卫军户子弟,卫学失利的刘良佐也就不等八月份的乡试,带着弟弟刘良臣,带足了干粮跟着陕西来的好弟兄高杰从杀胡口出塞。

宣大巡按卢象升视察边防,在杀胡口关城上看着出塞讨生活的边民,他只是轻轻一叹。

在延绥镇,总兵杨肇基招兵,十八岁的张献忠背着一背篓布匹经过,继xù

做他的小买卖。

绥德府米脂县,驿卒李守忠正招待自己的小舅子高迎祥,想托这个走南闯北有本事的小舅子给他那个不成器的长子李鸿基找个婆姨。

同样十八岁的李鸿基要求挺高,嚷嚷着非要娶个漂亮的,惹的高迎祥不快,也就不欢而散。

第118章 出塞设计

五月二十四,山东班军入驻密云,袁枢部就绪。

当夜,朱延平擦拭自己的鎏金山文对襟甲,下面弟兄反对他穿这件甲出塞,这套甲规格实在是太高,极有可能被塞外人当成大人物对待。

尤其是战场上,没人会穿太过骚包的战甲,除了薛仁贵这种本事过硬的,能一骑当千的人物,其他人穿的华丽一点,就是找死。

将两套层层丝绸缝制的里衣折叠装进包裹,检查一番兵器后,朱延平摸着右手指上的铁环,缓缓入睡。

半夜,值守的赵骁骑轻轻敲门,朱延平拉开门闩,冷水洗了脸,在赵骁骑和张文强的帮zhù

下,将盔甲、刀剑、药品、衣物装入大箱里,出门。

夜空月半牙,明亮亮如阿杏眯着的眼,朱延平看了看北院,提着纯钢锻打的阔刃长铩迈步,出了南院。

南院,陈子龙站在门前拱手,朱延平点点头,没说什么带着家丁前往双鹤书院旁的潞河西营。

营垒中,铠甲、抬枪、火箭、等等军械都已封装在大箱里,绑在牛车上,五十辆牛车缓缓出营,朱延平头戴毡笠,挂着粗布披风,看着一排排弟兄口里含着枣默然出营,一个不少后,对换防的千总谢忠明拱手。

谢忠明领着一伙南京大营老人抱拳,低声道:“祝将军凯旋归来。”

轻踹马腹,朱延平一拉马缰调头,在夜色中押后,看着队伍前进。

他的寝室里,阿杏趴在寇青桐的肩上抽噎着,泪水染湿寇青桐的新衣。

阿九站在门前倚靠着门柱,怀里抱着一口剑望着夜空月牙,神情抑郁。按计划他可以出塞,可刘高旭执行任务的时候杀了明秀的师弟杨振坤,惹了马蜂窝。

锦衣卫的清洗活动失败了,大明朝的厂卫再霸道,也要讲证据。实jì

上是汪文言的朋友实在是太多了,士绅中,勋戚中都有人为他求情讲理,所以他出狱了,青阳子早早带着一帮徒弟不知dào

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就是天大的隐患。

说实在的,阿九不想和青阳子这伙人过招。他已经打定主意,一年之期过后,他就回四川,回白鹤观当他的道士,将白鹤观一系的剑技传下去。

天亮时分,阎应元提着一口剑跑到朱延平这里,要偷偷跟着出塞,他落空了。随后李秀策也带着一口剑来了,都来迟了。

离开张家湾,登上等待已久的运船,朝晨时朱延平等人经过密云县,抵达长城脚下的密云后卫城。

杨衰就在这里等着,他脸色严肃,指着将近二百辆装着食盐的牛车,每辆牛车装四引盐,一引盐重两石约四百斤。

“这批盐事关重大,本官可以代表厂公明明白白告sù

你,若丢在塞外,你也就没必要回来了。”

这批盐是崔呈秀在天津镇渤海湾晾晒的,这地方环境不如山东好,这盐也不好晒,成本不小。不过和利润比起来,这点成本不算什么。

厂卫不愿意侵占盐商的销售渠道进而打草惊蛇,原本只愿意给朱延平两千石,朱延平是通过鲁衍孟的担保弄了八千石的份额。

朱延平只知dào

一千石盐二十万斤在塞外能卖近三万多两白银,他能分润七八千。八千石盐,他就能赚六七万,他很缺钱,必须赌一把。

而且是第一次跑走私商路,垄断塞外商业的晋商集团不容易察觉。固然风险大,可收益更大。八千石盐卖出去,足够一个大部落两三年所需。

“杨千户安心,拿不回银子,我知dào

下场是什么。”

看着朱延平,杨衰叹一口气道:“本官就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冒这么大风险。这批盐由张榜将军押送,遇事与张将军多商议。”

他看来朱延平的前途十分之好,两条船踩的稳稳当当,戴着孟学嫡流的帽子,将来的前途一片光明,现在为了银子冒险,实在是目光短浅。

这回出塞的队伍足有将近五百辆牛车,这已经是厂卫竭尽所能压制消息弄出来的阵仗,骑卒只有朱延平、袁枢五百骑,另有张榜的一千二百蓟军押运牛车,其中也有二百骑,另有备用牛五十头,马二百匹。

二百辆车装着食盐,二百辆车装着军械补给,另有一百辆牛车装着百虎齐奔,用来增强瞬间打击火力。

到了密云后卫城,李遂才想明白,原来喜峰口出塞是假,真zhèng

的出口是在密云后卫。从更东边的喜峰口出塞向西,会途径朵颜部。八千石食盐足以让朵颜部动心,途径朵颜部与羊入虎口没区别。

狭窄的关口,牛车一辆接着一辆。

关口旁的驿馆里,张榜铺开新画的地图道:“这两月来,我来回走了三趟,勘探出一条合适路线。沿途险要处也设置了烽火台,在到兴和乡的路上,万无一失。到了兴和乡,算路程正好与晋商第二批出塞商队相逢,到时如何抉择就看朱将军的意思。”

袁枢这回出塞,除了带来二百悍匪外,也有十车福建收购的茶叶,这是袁可立和沈有容老将军的投资,沈老将军投军水师四十几年,这份资历无人能比。仗着在福建服役二十多年的老脸,和海商借贷了这十车茶叶。

看着地图,朱延平问:“到兴和,大约需yào

几日时间?”

张榜摸着下巴,道:“山路崎岖难行,又是曲折路线,长城以北少水源,所以从密云后卫到兴和大约有九百里山路。走的快,没有天灾,十二日可至兴和。”

想了想,张榜补充道:“从兴和到单于城,大约是六百里路程。这条路多是丘陵,各路豪杰汇聚,什么人都有,需格外谨慎。”

朱延平手抚着地图上勾画的路线,问:“山路中,能否日夜兼程?”

张榜笑了:“只要不下雨,夜里挑灯也能行进。只是需yào

步军开路清理路中坚石。否则伤了牛蹄或折断轱辘,整个队伍就得停下。”

这回出塞,朱延平和袁枢的队伍是要什么有什么在密云后卫还补充了一些军中标配的物资。张榜这部的物资也是补充的格外充分,夜行只是多费火把而已。

这次行动最重yào

的还是要看天气,不下雨就好,下了雨一旦食盐受潮,就会影响价格。也会阻断行军,拖延日期。

就怕拖延,所以按照计划足足提前了四天。

从密云到兴和,走塞内的官道,最多三天,走山路,则要四倍路程,这就是道路的重yào

性。可长城沿线,处处都是晋商耳目,这么大的一批物资想要出塞,不是简单事情。

所以,只能绕圈子。

此时的魏忠贤,不怕东林,就怕得罪晋商。明明知dào

这些商人集团在做什么事情,就是没办法处置。

所以这次行动,尽可能保密,连替死鬼都找好了。

此外张榜的二百骑卒,已经打散作为哨骑,在前探路。

山路难走,中午出塞,傍晚时分来到一处险峻的山峡,朱延平抬头左右张望,抽出望远镜观察,两边是陡峭笔直的山壁,中间只有两丈宽,河水浅浅,牛车在鹅卵石上行进,清澈的河水变的浑浊。

袁枢放下单筒望远镜合起来,叹道:“当真险峻。”

张榜笑道:“前方折拐三次后,有一处山口,仅能容单车,那才叫险。长城边下多有村落,否则这路真的不好找。”

收好望远镜,朱延平道:“张将军,还有多久能到地方?”

“河水尽头,有一处缓坡适合扎营。路程,也就三十多里。”

六月初四,每个人包括牛马都瘦了一圈,提前三天抵达张家口。不知dào

是天公作美还是不作美,没下一场雨。

路上最难走的一段路,一辆辆牛车基本上都是推搡着,更让人难受的是蛇虫滋扰,而山路时阴时阳,山风阴冷,不少军士生病,备用的五十头牛替换了三是多头病牛,这些病牛炖成了汤。

兴和东八十里的山谷里,病弱军士驱赶着牛马吃草,其他人手开始扎营,全军会在这里休整两日补充体能。

兴和周围,注定爆fā

一场大战。

陈雄带了十来人做商贩打扮,去兴和调查摸底。连兴和的厂卫暗桩也不理,出塞后只能相信自己,不能相信其他人。兴和的厂卫暗桩,更不值得信任。

朱延平则一副宣府边军打扮,穿着破烂陈旧的战袍号衣,满脸尘垢风沙,头顶上红缨毡笠破了一角,骑在一匹瘦马上与差不多打扮的李遂检查兴和以北的道路、地势。

两人身上的军籍堪合、腰牌都是彻头彻尾的真家伙,身上还带了宣府镇的公文,执行的夜不收军务。

兴和东北百里处有一座小湖,这里是通往插汉部的一个必经补给点,从兴和出发到这里,也就一天的路程。塞外,没几个人赶在这样的传统商路上走夜路。

这处小湖边,朱延平泡着脚计算着,对李遂说:“商队入夜会在这里休整,这里人口看院落应该有五百余户,四周哨塔、栅栏围绕,说不准还有其他的陷阱。若是夜袭恐怕难以奏效,会多不少不该有的折损。”

这里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幸福聚落,除了中土风格院落外,栅栏里边缘区域还有帐篷,还有一连串的牛车。

这里距离兴和大约是一百里出头,距离自己的营垒是六十里左右。

李遂蹲在旁边拿着刀在湿泥上勾划方位,说:“老爷,咱也觉得夜袭不妥。这种地方若无必要,少招惹为妙。老爷以后想要走塞外商路,这样的聚集地若是得罪了,将会失去中途补给的机会。而且这里的人,是民也是匪,若不能斩尽杀绝,得罪了只有坏处。”

低头看着李遂勾画的简略地图,朱延平道:“不知dào

商队是否会在路上休整造饭,若抓住他们吃饭的时机进行突击,击溃对方武装后,就好办了。”

摇头,李遂道:“塞外行走,在扎营前不会停下来。就和咱一样,中午可以休整,却不会取锅,吃喝都是干粮。”

朱延平眉头紧蹙着:“可这兴和到这里的路上,尽是坦途又无灌木掩藏踪迹,这想要突击,不好弄。硬拼的话,会折损不少弟兄。”

李遂沉默,良久道:“老爷,弟兄们不怕死,晋商子弟虽然习武,却不通军阵。休整两日后,堂堂正正击溃晋商,才能磨练出一支强军。奇兵诡计战法,虽有一时之利,终归不是正途。老爷有大志向,这首战要正战,根基要立稳。”

“弟兄们都是活生生的人,跟着我朱延平出生入死求的是富贵,不是出塞来送死的,能不死就不死。不过你说的有理,正战必须要打,但也需计谋辅佐。我准bèi

让陈雄混入商队,里应外合。”

第119章 欺诈

六月初六,算时间应该是四点左右。

天色漆黑,再有一个小时就会启明,蓟军步卒生火做饭,七百骑卒开始武装。

大帐内,朱延平挥退送信轻骑,看完信递给袁枢和张榜,三人中朱延平与袁枢是朋友,和张榜因为鲁衍孟的关系也是同一阵营,在山东时袁枢与张榜也一起工作过,算是知根知底。

“苏昂和周遇吉会在初九动手,所以这次我们伏击商队,就要保证隐蔽,不能走脱一人。干了这一票,我们就收手。”

朱延平说着,见没人反对,就继xù

说:“陈雄的二十余人和其他小股商队混在范家商队里面,这次算上零散队伍,足有一千五百人左右,所以击败他们困难,封锁消息更困难。我们不能为了自己而不顾孙、周二人的计划。”

袁枢眉头一挑,道:“你是想夹击、包围?”

“嗯,我从东北阻击,你的二百骑分列道路两侧堵住对方,张将军出二百骑拦住对方归路。各部就绪后,由我发动突击,击斩核心人物后,四面围堵,就能吃了这支商队。”

朱延平的计划有些胆大,袁枢觉得能驱散商队护卫抢夺货物就够了,塞外走私是暴利,护卫出塞时就存了横死大漠的心,士气比边军高了不知dào

多少。

张榜这时候说:“营垒环列,若遇千骑我能坚守半日。出动七百骑,问题不大。我也与袁将军一样,担心将军无法一举摧毁商队士气。”

“人都是怕死的,晋商雇佣的护卫也是人。”

会议商定后,各人返帐披甲,袁枢也只是寻常鱼鳞甲,衣袍颜色与手下家丁一样,将自己隐藏的极好,见了金盔金甲的朱延平,干咽一口口水,感觉朱延平实在是癫狂。

为了确保这一次能成功,狮子搏兔尚要全力,何况对方也不是兔子,只是有心算无心,攻其不备而已。

二百蓟镇骑卒之前的身份是宣大总督府标营,就是所谓的跳荡铁骑,人手一杆火铳。袁枢这边是传统马贼,什么家伙称手就用什么。

朱延平这边军备远超这两支骑军,他的亲卫骑人手一领鱼鳞甲,作战时马身上还要批一层简陋的棉甲,算是简装版重骑,另外人手一副大盾。

二百辽骑装备棉甲,携带二百杆抬枪,其他武器也是自选,什么适合就用什么。辽东铁骑的战术也不复杂,就是强化版本的马贼战术,不要最强最好的武器,只要最合适的。

不需yào

动员,所有人都知dào

自己要做什么事情,袁枢的马贼摩拳擦掌,朱延平的何尝不是?想着报仇也有对财富的渴望,期待着这一战。

朱延平一马当先,金甲外罩一层纯白戎袍,挂着厚布镶嵌铁丝的披风,手中长铩绑着一条鲜红色长条旗作为指挥信物。

兴和乡,结队出发的商队也开始了早饭,各队分工明确。

这次队伍里范家的商队规模最大,做主也就是范氏子弟范永麟,他是范家家主范永斗的族弟。一大早带着几名护卫查看跟随的小商队,检查货物并收取保护费。

陈雄戴着瓜皮帽,一口地道的辽地口音,领着范永麟查看物资,五车军械以及五车沿途消耗的物资。

还有一封由当年的辽东巡抚李翰书写的信,写给林丹汗的信。李翰是皇戚,与李成梁是同时期的人物,辽东战败后他贪赃侵吞军饷的事情暴露,贪了二三百万两。下狱论死,最后放了出来,但关系网摆在那里,范永麟也不想得罪。

他蓄着浓密八字胡,目光浑浊问:“这些器械都是卖给林丹汗的?”

陈雄点头,低声道:“老奴八子黄台吉去年打的插汉部丢盔弃甲,被劫掠了不少人口。上头觉得不该让建奴独大,应该增强插汉部战力。两虎相争,这买卖才会长久。”

“他们是聪明人,这回份子钱免了,代范家向几位贵人问好。”

陈雄躬身拱手,露出灿烂笑容:“一定一定,范先生放心就是。”

范永麟眼中,陈雄是有官方背景的人物,甚至有可能是朝中大佬安排的,份子钱不收,等于送给了陈雄。他知dào

插汉部很难扶起来,估计以后这个陈雄会经常跑这条商路,结交一番情谊也是好的。

他们范家要的是建奴方面的高利润,蒙古那边竞争激烈给下面的中坚家族就好。朝廷的人大人物插手,也不会抢建奴那边的生意,这就是原则,也是他范家的底气,晋商同气连枝的威慑所致。

鞭炮劈哩啪啦响起,这支商队上路。

陈雄的人手在最后面,坐在牛车上与一名商人闲聊着,没多久就弄清楚了这支商队的东西,塞外各部落所需yào

的物资都是固定的,以满足各部贵族为主,除了奢侈品外,最多的就是调料、生活器皿、绸缎布匹、盐铁以及火药。

这位商人这回贩卖的硝石和硫磺,对手中的川硝一顿吹捧。硝石最大的产地有三个,四川的硝石叫做川硝,山西叫做盐硝,山东的是土硝。

陈雄看来都没区别,硝石使用前都要不断浸泡过滤去除杂质,最后使用的硝都是雪一样的才算合格。其中盐硝难以提纯,价格卖不上去。

天色大亮后,陈雄开始关注商队的武力,押车的伙计也是人人佩刀,平均一辆车两个伙计,这就是一千二百多人,此外还有四海镖局的镖师、趟子手约有三百多人,什么武器都有,有五十余骑。

此外还有雇佣的二百蒙古骑手,看结构也是汉胡结合,装备更是五花八门,估计之前也是马贼出身。

没有大规模火器护卫,也没有成建制的弓手,所以这仗不难打,难的是如何一网打尽。可惜孙昂、周遇吉的人手还没有做好准bèi

,不然就能一口吞了这支商队。

千骑围剿,对方打都不敢打,这就是数量上的优势。

另一边,七百骑行进路上,听着朱延平的计划,袁枢一愣:“这能成?”

拍拍自己身上的金甲,朱延平笑问:“怎么不能成?袁兄听说过有穿鎏金山文甲的马贼?”

太阳初升,金灿灿阳光照在朱延平身上,戎袍未遮之处折射着金光,看着确实不像个马贼。

抵达位置时,已经到了正午,塞外烈日热风扑来,朱延平带着三百人懒洋洋坐在路边上,一个个尤其是他的卫队,穿着黑漆鱼鳞甲,更是热的够呛。

表面上是这样,用长枪搭着简陋的布棚,朱延平斜躺在布棚里,苏成和何冲给他煽风纳凉,四周家丁散乱坐在地上,抬枪上弹放在草丛里。

前方两侧各二里外,四百骑压倒马匹,伏在地上。

袁枢嘴角摇着一截狗尾巴草,也趴着,还按照朱延平的吩咐在脑袋周围绑着草束,他握着望远镜,观察着东南方向,身后一名家丁握着烟花,随时准bèi

点燃。

“公子,朱将军这计能成?”

家将袁刚拍着脸,打掉咬人的草虫,脸色苦巴巴。

扭头看一眼,袁枢龇牙斜眼:“难道你还想着大吼一声此路是我开,等商队护卫结阵后,顶着箭雨进去砍瓜切菜如黑旋风一样?”

袁刚嘿嘿一笑,袁枢嘴角咧着:“这不是打仗,所以方法多着呢,朱延平这手段不错,擒贼先擒王,有意思。”

这当然不是打仗,朱延平走到路上才发xiàn

这一战完全没必要硬拼,对面虽然警惕性高,可出塞不远,又看到一伙穿甲的军士在路边上休息,是不会联想到马贼的,最多当成出塞的军队。

一身金甲,和百余副鱼鳞甲,这可是很值钱的家当,马贼有这些家当早从良或招安了。

商队的哨骑最先出现在视野中,一部分后撤,一部分上前,显然没有太高的警惕性。

三名骑卒缓缓纵马而来,看着着三百多人还有远处放牧的四百多匹战马,相互看一眼,看着那显目的布棚,分明就是几件披风凑合在一起的。

李遂等这些人近了,招手喊道:“都他娘的过来!”

三骑迟疑,李遂起身骂道:“没听到吗!给爷过来!”

互看一眼,三骑纵马前来,当首一骑北上挂着靠旗,写着四海两个字。

李遂眯眼斜看着,左手拄着长枪,右手握着毡笠煽风一脸兵痞模样:“原来是四海镖局的汉子,我家少将军没水,把水交出来。”

当首那骑士下马,解下马具上的水囊,上前挤出笑容看着周围散落的军士,不是鱼鳞甲就是崭新棉甲,双手递上水囊问:“将爷,这是咋的啦?”

接住水囊,李遂甩给一名手下兄弟,这人看着水囊舔着嘴唇,转身去给朱延平送水,脚步虚浮蹒跚。

李遂上下打量送水的汉子,一哼苦笑:“原来是辽地的兄弟,咱是铁岭的姓李。还不是我家少将军要出塞,带着弟兄们从阳和口出来练军。这不,迷路了。”

“将爷说笑了,南边就是兴和,顺着路走去,怎可能迷路?”

李遂侧头示意这人看看那边的朱延平,低声道:“少将军说迷路了,那就是迷路了。”

那边朱延平拿过水囊嗅了嗅,递给何冲,慢悠悠解开盔带,用水洗了个脸,躺回去挥手:“弄些新鲜的来,这水哪是人喝的?”

那名送水的弟兄将水囊晃了晃,搭在嘴上什么都没喝到,抿抿嘴角走过来垂头丧气道:“头,将军不喝,让咱再弄些。”

说着,看向四海镖局这三人。

李遂将水囊转交回去,上前两步肩膀搭上去,低声道:“你们商队有水吧?咱也知dào

北边就是幸福聚落,也就半日的路程,兄弟们让出点水,咱护送你们你去幸福聚落。”

这人心里诽谤,一脸的怜悯,遇到了这么个草包废物少主,看着李遂有些同情,说:“这事难办,要上面人点头作准,咱说的不作数。”

“我家少将军可不管,不给水,这条路咱估计你们走不通。咱也知你们四海镖局的东家是晋商,行个方便。否则蓟镇那边,恐怕以后会有麻烦呀。”

李遂笑眯眯,一只眼看着这人,还拍了拍肩膀。

“请问你家少将军是?”

“绥德王大帅,知dào

了吧?”

第120章 坑王朴他爹

土路上商队前排缓缓停下,在四海镖局镖师的指挥下,一连串的牛车摆列,组成一个简陋的圆阵,只是形似而已,权作威慑。

牛都架在车辕上,这样的车阵纯粹就是意思意思。

马车里,揭开一角范永麟拉开单筒望远镜,看着那边一身金甲的朱延平,眉头皱着,迟疑问:“韩千户,你们四海所可有听说过王帅子嗣?”

四海镖局的成员是四海所的军户,四海所在居庸关北的长城脚下,在密云西北侧,端的是穷山恶水,连出塞的商路都无。

蓟镇总兵王威也是军威赫赫的武将,万历三大征王威一场不缺都参与了,如今五十出头,正是大好的年纪。

四海镖局的总镖头韩千户想了想,道:“王大帅曾做过宣府镇副总兵,听说王帅中年得子,名叫王朴,现在神机营担任参将,年不过二十。”

范永麟眉头皱的更紧,问:“可有其他子侄?王朴既然在神机营任职,那就不可能出塞。那身山文甲,看模样也是了不得的东西。不是将门嫡裔,谁能有?”

还有百余鱼鳞甲甲士,二百崭新棉甲军士,三百多号家丁四百匹马,也只有那么十来个边镇顶级将门能拿出来。

韩千户倒是一笑,道:“范先生有所不知,谁人不知京营糜烂?王大帅英雄一世,生个草包儿子也是正常。说不好那些军士,有不少都是神机营里的勋戚子弟,跟着出塞过过瘾。”

范永麟点头,道:“先送些水过去,说些好话打发了最好。我去问问京里出来的人,看有人能否认出这王朴。若是真人,我们好好招待着,若是假的,打跑就成了。”

韩千户应下,六辆装着清水的牛车驶出圆阵,去给他们眼中的王朴送水。韩千户根本看不起这个草包神机营参将,竟然因为口渴不走了,还想着威胁商队弄些水喝。

这边范永麟将各个小商队的头领聚集起来,说了路前头的事情,询问起来。

十几人互看一眼,一人道:“敝人与王大帅打过交道,只知王大帅嫡子王朴在神机营做参将,有个继子名叫王斗,在大同东路新平堡参将府做掌印官。”

范永麟问:“可见过王朴模样?”

“未曾,王朴十四岁萌官入营为将,一直在外,极少返家。只是听人说王朴身材高硕面如冠玉,甚是俊俏。只是行为浪荡,不讨王大帅喜欢,喜好华服美食。”

这人说的不全面,范永麟听出了隐藏的意思,王威不喜欢王朴这个草包儿子,喜欢继子王斗。

道谢一番,范永斗走向陈雄,拱手:“陈先生是京里人,王朴是神机营参将,可见过其人?”

陈雄心里苦笑,他已经知dào

自家老爷玩的是什么花招,拱手,笑容有些难看:“见过,只是王朴顽劣,与成国公友善,没少祸害我家老爷城外的庄园。”

成国公朱纯臣,驸马,是神机营的坐营提督武臣,也是个有名的浪荡子,四十多岁风格不改,和部下王朴搅合在一起再正常不过。

这边议论着,那边朱延平手下三百弟兄扑上去抢着水喝,韩千户被带到布棚前。

朱延平洗了个头,坐在马扎上由苏成为他束发,两脚泡在一盆清水里,何冲为他搓脚,他则斜眼打量着韩千户,道:“堂堂边军,五品千户,你们四海所好大的胆子,吃皇粮却给晋商卖命,眼中还有天子还有王法没有?”

韩千户拱手要诉苦,军户也苦,没有必要谁愿意出塞讨生活?

朱延平斜眼一哼,楼靖边抬脚一踹,踹中韩千户小腿,喝骂道:“我家将爷问话,懂不懂规矩?”

噗嗵!

韩千户吃疼跪倒在地,双手撑住才没有扑在地上,单膝跪好抱拳:“末将四海所千户韩琦拜见神机营王参将。”

朱延平只是临时冒充蓟镇总兵王威的子侄,根本不知dào

王威的儿子是谁,袁枢也不知dào

,只知dào

王威的儿子在神机营任职。

而且王威不是军户出身,更不是传统将门,少年时活不下便投军延绥镇,以大头兵的身份参加了万历十七年的宁夏之役即镇压蒙古人哱拜之乱,万历二十三年以守备将军衔率延绥军作为第二批入朝军队进行轮换作战,万历二十六年又以游击将军身份参与了西南播州之战。

三大征锻炼了一批能征善战的将领,但没几个人将这三战都打全了,如果每一战都有一枚纪念章,那王威是那几个能拿全的将领之一,也是唯一活到现在的人。

三大征锻炼出来的武将和大军,都在杨镐指挥的萨尔浒一战中,死了个差不多。当时王威因为民户出身,被打压下去,躲过了一劫。

让韩琦跪了一会儿,等苏成扎好头发,裹上头巾后,朱延平才将六瓣圆檐猛虎立顶战盔戴上,何冲也将战靴为他穿好。

起身走出凉棚,朱延平系着盔带,扭头吩咐道:“下回出塞记得带几名燕赵之地的英武女子,当年刘綎刘大帅出入军营二十余名女卫士轻骑环绕,端的是风流名将!”

苏成笑着应下,韩琦却在心里诽谤,就你这草包还想学刘綎大帅,估计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站在韩琦身边,朱延平抽出望远镜观察对方的牛车营垒,一笑:“这哪是车营?明明是块肥肉。爷改变主意了,弟兄们出来一趟不容易,带点土特产回京也好显摆显摆。你……你叫韩什么来着?”

“韩琦。”

“爷懒得知dào

你名字,别打岔,刚想说什么来着……”

朱延平握着望远镜轻轻敲着战盔帽檐,清脆作响,一旁何冲拱手:“将爷刚说带些土特产回京。”

“就是这个,那边是范家的商队对吧?你去和主事的人说,爷这里有一百甲士,二百铁骑,想过这路,要意思意思,懂不懂?”

范家的商队也敢收银子?

韩琦却是笑着应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草包根本不知dào

范家的厉害。估计王大帅知dào

这个混账做的事情,会一巴掌抽死这个混账东西。这摆明了,就是在坑爹。

王威是蓟镇总兵又如何?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又如何?得罪了晋商,就是兵部尚书也要滚蛋,更别说一个小小的总兵。

“对了,每辆车就收一两,让主事的把银子给爷送来。唔,听说你们还会贩卖瘦马给塞外各部贵族,有漂亮的给爷送两个来。滚吧。”

韩琦拱手应下,拍着膝盖上的尘土,骑马走向车阵,身后传来朱延平的声音:“弟兄们,上马,不给钱就杀两个,到时军功银子都有,这买卖划算!”

杀良冒功……

韩琦回头看了一眼,见对面一伙人有条不紊准bèi

着,估计都是王大帅练出来的精锐,这个草包好收拾,可这伙精锐家丁不好糊弄。

唉,交给范先生处置吧,给上一千两,估计王大帅要吐出三千两。

韩琦过去添油加醋说着,范永斗端着望远镜眯着眼看着,龇牙笑着:“王大帅怎会有这么个草包儿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怪不得一直在京营混。”

陈雄听了露出灿烂的笑容:“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都是有名儿的地方,王朴长得确实仪表堂堂,听说挺讨天子看重。身上那套甲,就是天子赏赐的。”

韩琦点头,笑着:“这是个看脸的世道,这杂碎有个好老子,就无法无天了。不过那山文对襟甲,当真威风,价值不下万金。”

这时候李遂单骑纵马而来,半途中高喝道:“磨蹭什么!再不给,我们少将军就来自己取!”

范永麟收了望远镜,轻哼,对左右说:“估计这小毛头是专程来抢钱的,不就是要银子?咱晋商就钱多,给他两千两。他那套甲不错,等回来了,咱们去蓟镇总兵府走一趟,问问王大帅是怎么教子的,呵呵。”

陈雄见那边朱延平的三百家丁组成队列推过来,也是一笑对范永麟拱手:“范先生英睿,那边连大盾都配上了,估计就是来抢钱的。我是王大帅,一巴掌能将这逆子打死。”

骑在高头大马上,朱延平手里提着五尺长的苗刀,身侧何冲抱着七尺长的长铩挂着红条旗帜,跟着队伍缓缓推过去。

范永麟换上一副和煦笑容,带着一帮镖师上前,一挥手两副大箱子打开,堆满了亮灿灿的银锭子,上前拱手对马上的朱延平媚笑:“久慕王大帅英名,今见少帅龙虎之姿,心生仰慕。这两千两,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少帅笑纳,行个方便。”

朱延平眼眸一亮,没理范永麟,驱马绕过去握着五尺长苗刀挑翻着箱内银锭,口中啧啧:“果然,最富不过晋商。”

范永麟转身拱手:“少帅过奖了,和徽商、广商比起来,我们晋商只是阿猫阿狗,上不了台面。”

“财帛动人心,冲动是魔鬼啊……”

感叹一声,朱延平长出一口气,面生狞色:“原本爷想要个千两,你拿出两千两眼皮都不眨一下,看来很有钱。对不起,现在都是爷的了。”

范永麟眨眨眼睛,想到这这个小子这么混账,不等他说话,李遂的刀就搭在他脖子上了,范永麟扭头对李遂道:“你家少将军不知轻重,你也该知dào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考lǜ

清楚了再动手。”

李遂龇牙,一口黄牙:“旁的咱不管,咱是将爷的家丁,让你的人弃械,别想着逃,这回我们有千余骑!”

“咻!”

“嘭!”

苏成手中烟花点燃窜上晴朗的天空,四周升起烟花响应,土路两侧各立起二三百骑,一部夹击奔来,挥舞着杂乱兵器嗷嗷长叫着,又有二三百骑绕行朝后,伏兵配合朱延平,将结成圆阵的商队包围。

朱延平看一眼慌乱的牛车圆阵,驱马走向范永麟,龇牙一笑:“爷的兵法如何?让你的人弃械束手,也别想着逃,逃一个本将军杀三个。”

范永麟的脸黑的很难看:“王朴!你个混账东西,别给你家老汉惹是非!”

“他是他,我是我,甭混为一谈,有了银子,爷要什么没有?赶紧投降,否则别怪爷大开杀戒!”

韩琦大声道:“王参将,范先生不是你能得罪的,赶紧收手。范先生大人大量,不会和你计较。撕破脸,你可就惹了天大的麻烦,王大帅也救你不得!”

“再废话,老子先剁了你!”

五尺长苗刀在手,朱延平指着韩琦身边二百余骑,神色狠厉。

见朱延平斜眼望来,范永麟阴着脸道:“将门长本事了,成,咱服软,归塞后咱好好谈谈。”

“识相!爷只要银子,不会杀人,人都是爹娘养的,能不杀就不杀,赶紧投降!”

朱延平说罢,李遂一抬手,二百辽骑翻身下马,抽出马具上挂着的四尺半长抬枪,扣上扳簧,瞄着商队护卫马队。

看着这伙人明显是当真了,朱延平心中庆幸,默默对王朴这个耳熟的名字说了一声,对不起……

第121章 血腥山峡

“王朴将军,范先生身份尊贵,年岁又大,不如免了徒步,坐个牛车也好。”

六百多辆牛车驶出土路,向东南方向的山峡赶去。除了少数走商老年人驾车,其余的一千六百多人徒步行走,都已经缴械。

他们根本不怕这位王朴将军对他们动手,抢东西和杀人有本质区别,他们也不认为边军敢杀晋商的人,况且他们足足一千七百多人,人多势众不怕边军。只要走脱一两人,王家父子就完了。

他们认为王朴没有杀他们的理由和必要,朱延平也没有,可形势需yào

他杀,而且历史的屈辱也在催促着他清理这些吃里爬外、助纣为虐的家贼。

陈雄徒步走在人堆里,与韩琦搀扶着范永麟,对朱延平求情。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俘虏整支商队。没办法,这伙商人有信心,都准bèi

归塞后发动家族关系搞死王威、王朴父子。

这事在朱延平看来,符合历史书上的形容,那就是资产阶级有本质上的怯懦和妥协性。说白了,这些人怕破罐子破摔,舍不得拼命,怕死。

确定朱延平这伙人是官军后,那就不会拼命,他们有更多更好的手段报复,只是要等到他们归塞之后。

朱延平勒马,打量着这三人,道:“成,别给老子生是非。”

范永麟黑着脸不说话,韩琦问:“王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绕路归塞,从张家口入塞虽近,可到了张家口,本将军和弟兄们不就白辛苦一趟?”

范永麟听着皱眉,这么说要绕一大圈子,他还想着到张家口,直接捏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问:“王将军,你应该知dào

晋商的底细,犯得着这么得罪?”

朱延平挑眉,笑道:“本将军又不蠢,抢你们的给厂公孝敬六七成,再绑了你们要些赎金,不谅解这事就不放你们回去。我想,有厂公说项,这事应该能糊弄过去。反正当兵没意思,捞点钱去江南当地主,日子多滋润?”

范永麟一愣,怔怔看着朱延平,露出笑容道:“都说王朴是草包,我看是大智若愚。这回老朽认栽,下回莫再此般恣意。”

朱延平露出笑容,没有答话,侧头给牵马的何冲打了个手势,何冲领着这三人登上马车。

跟在队伍后面,朱延平与袁枢并马齐驱,看着前方密集摇晃的人头,其中多是穷苦人。心生不忍,轻轻一叹。

袁枢面色凝重,问:“将军还没想好?”

“想好了,已派快马通知张将军做好准bèi

。可事到临头,实在是于心不忍。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为了讨生活。和当兵的一样,都是苦难人。”

朱延平说着,紧握着缰绳。

这回他赚大了,不说其他小商队的林散物资,光范家的两千套军械,价值就不下五万两。这是塞内的价钱,塞外还能卖的更高。

袁枢手里握着马鞭,马鞭在掌心打旋:“前年山东平叛时,官军分不清谁是闻香叛军,谁是良民。无辜死去的百姓,不知多少,有死于的官军的,也有死于闻香叛军的。战后统计人口,前后少了足足八十万。”

“万历四十二年,山东大旱饿殍遍野,逃难百姓死亡不下百万。西南战场,据说已有土汉三百多万丧生于刀兵战火,东北这几年下来,死了不下五百万。”

袁枢望着随车队徒步的伙计、护卫,紧绷的面皮肌肉抽搐:“他们或许有无辜的,可因为他们为了自己活命,害死的辽地百姓难以尽数。又因辽饷加派害的各省百姓卖儿卖女,所以啊,有些人不得不死,你与我不得不杀。”

朱延平缓缓点头,寒着脸道:“什么时候总是少不了刽子手,袁兄今日权当观戏。”

摇头,袁枢道:“我如何能硬下心肠?又如何能有心思看戏?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关系国本。若仁慈,给他们一个痛快。”

傍晚,山坡营垒处,看着那边的牛车围起来的营垒,这伙商队里的一些人幸灾乐祸,觉得自己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没想到这位王朴将军如此的胆大。

各个商队的掌柜都被挑选出来,送入山坡上的营垒进行安置,其他人向山峡驱赶。

“今夜先委屈诸位,伙食半数发放,营帐稍后分发,山峡里头也有一伙人与你们做伴,别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

嗓门最大的牛奋威呼喊着:“还是我家将军那句话,跑一个杀三个!等到了塞内,你们都是跑腿的苦命人,会直接放行。你们的掌柜,我们将爷会扣留,拿了钱就放。”

李遂举着火把过来,吼道:“都他娘快些,大爷们还等着吃饭呢!”

一千六百多人只有百余人分配到火把,拥挤着在山峡里前进,山峡两侧的坡越来越陡峭,山峡也越来越狭窄。

夜里大漠吹来的寒风掠过山峡呼呼作响,也格外的冷,走了一天的晋商伙计、护卫们格外的疲倦、饥饿。

他们抬头左右打量着四周黑漆漆的山梁,从众向前挪移着,终于,走在前面的看到了火光,以及大量的枯枝、草垛……

“铛铛裆……”

整个山峡突然明亮起来,两侧的山峡上站满了持着火把的军士,一名蓟军小校敲打铜盘,吸引着所有焦虑不安的人视线,他们望着铜锣响声,朱延平一袭金甲站在那里。

“这里是死路,想活命的就闭嘴!”

山峡出口,一堆堆的枯枝草料堆积,一袋袋的助燃硫磺粉撒上去,甲士持盾握刀,辽兵端着火铳,他们身后还有一排百虎齐奔。

“我也知你们走私军械给建奴,求的只是温饱。你们谁又知,建奴拿着这些军械会杀我大明多少子民!建奴就是咬人的疯狗,而你们的主子晋商,是养狗的混账,而你们,就是负责喂狗的帮凶!”

朱延平挥舞着手臂,怒血沸腾咆哮着:“别和我求饶,如果没有必要我也不想杀人。另外,我叫朱延平,不是王朴!阎王问起,别报错了姓名。你们总共有一千六百人,我只给二百口刀,拿着刀提着一颗头颅爬到我这里,我饶恕你们的罪过,给你们享之不尽的财富!而你们,要做的就是顺着我长枪所指,给我卖命!”

二百口刀被山梁上的军士甩下去,在夜空中翻腾闪着白光落在山峡两端,两边的柴堆落下几杆火把,硫磺粉助燃,瞬间燃起冲天大火,火魔在山峡中摇曳着,跳着舞与山风一起呼呼作响。

有的人跑去拿刀,更多的人无动于中,有一个跪伏在地哭求,更多的人跪地,哭声压过了火魔的呼啸声。

朱延平的吼声更大:“哭什么!你们犯得是叛国重罪!与谋逆造反同罪!今夜我朱延平只要二百好汉,余下的安心去吧,不会株连你们的亲族家眷!”

“弟兄们,冲上去!”

一人握刀怒吼,刀指朱延平,朱延平那里最好攀登,也只有朱延平与几名军士,防守能力最弱。

山峡另一侧张榜脚踩一颗岩石张弓,箭头缠着油布燃烧着,一箭射出划出一道火红轨迹,山峡两侧弓手箭雨追着射过去,一帮人乱箭穿身,烟火气息中弥漫着血腥。

袁枢双手负在背后,俯首观察着下方惨烈,扭头看一眼五花大绑的范永麟,范永麟不复之前的神气,面容如枯木,惨白透着灰色。

“再重申一遍,拿着头颅才能安然攀登。到了我这里,愿意为我效力有酒有肉有银子,不愿意的可以来杀我!也可以劫持我朱延平,将你们的弟兄救出去!”

还有人不信邪,嘴里咬着刀向着朱延平所在的山梁奔跑,攀爬,整个人被一阵箭雨钉死在山梁半途上,火光照耀下,血液格外的红缓缓淌下,流了很长很长。

一伙人捡起染血的刀,相互看一眼犹犹豫豫,没人敢说话,只是目光犹豫、挣扎。

烈焰照耀下,朱延平一身金甲更显光芒,握着长铩高举:“我耐心有限,再不动手,一个都别想活!”

“噌!”

一名矮壮汉子手中腰刀剁下一名刚刚死于乱箭的护卫首级,抬头昂声怒吼:“说话算话,爷爷祁县乔五,这就来杀你!”

一手提着首级,一手握着刀,乔五攀登山梁,朱延平向后退了两步,给乔五留了个站立的位置,道:“想清楚。”

“下面有我乔家十七人,乱战之后能存几人?朱延平,你好狠,好歹毒的心思!”

“是你们不择手段,罔顾苍生生计,自私自利!我杀你们,是为大明万民而杀,我杀的问心无愧!”

乔五双手握刀,怒容大吼:“山西贫瘠,不跑商老少爷们要饿死不成!老子家里老老少少饿肚子,怎么不见天下万民接济一口饭吃?老子寒冬里冻的生疮,怎不见朝廷给一件旧衣?”

“为了你的家,你没错,可我为的是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什么事,都有个底线。废话少说,动手吧!”

“去死!”

乔五踏前挥刀,被朱延平一铩击穿胸膛,右臂握着长铩,将乔五挑起,渐渐举高,滚烫的血液顺着纯钢槊杆流淌下来,朱延平环视下方众人,右臂一抖增加伤口,更大的一股血喷溅下来,乔五吱吱唔唔,口吐血液瞪目,没多久不动弹了。

长铩一抖将尸体摔下去,嘭的一声落地,朱延平喝问:“还有谁!”

袁枢望着朱延平,瞪大了眼眸,张榜呵呵冷笑,张弓搭上火箭,朝着人堆一箭射下,惊得下方人群急忙躲避,还有有几十人在密集的山峡里中箭惨叫、呼救。

“为五哥报仇!”

乔氏子弟七八人斩下死者首级向上攀登,朱延平后退三步,等人到齐了长铩一抖一记迅猛横扫,八人被齐齐扫落,跌下山梁滚了滚,有的没动静了,有的在抽搐。

“还有谁!”

张榜又是一箭射下,三四十人死伤于乱箭。

袁枢紧紧握着拳头,低声自问:“这还是人吗?一头虎,都不够杀呀!”

两侧山梁,持火把的,张弓的,望着神勇的朱延平,一个个目光充斥着崇拜光彩,这才是勇士,真zhèng

的勇士。

山峡中不知dào

谁先动手一声惨呼后,所有人开始争抢战刀,一伙伙相熟的人组团抢刀,或者开始争抢中内讧,混战一片,惨叫连连。

一人率先抵达朱延平脚下,回头一刀劈开一个拉他裤腿的伙计手掌,在惨叫中头也不回,向上攀登。

喘着大气,看着朱延平,握了握刀,最后将首级往一旁丢弃,拄着刀单膝跪地:“愿为将军效力。”

“下去洗漱更衣吃饭,今后你就是我的兄弟!”

“遵命!”

不断有人爬上来,伤残的一律被朱延平一铩刺死,甩了下去。

也有几人跪拜之际向他发难,毫无疑问都被他杀死,丢了下去。

随着上来的人越多,下面对刀的争抢更为激烈,持刀的在混战中达成默契,砍杀一切没刀的。夺了刀的,一瞬间就会反戈,斩杀那些没刀的。

有刀的,想要活命最困难的不是斩首级,而是如何脱身。不仅没刀的阻拦他们,有刀的也有意识不准其他人后退。

混乱中兄弟相残,朋友互杀的事情太多了,握刀的人挥刀乱砍,瞬息间根本不知dào

砍了谁,就是如此的残酷无情。

朱延平俯视观望,面目无情,没有这些人的助纣为虐,怎会有后来一系列的屠杀?

范永麟大骂着,被袁刚一掌拍晕拖走。其他观望的各商会头目多有昏厥,朱延平显然是以朝廷的身份来杀人,他们现在活命,不代表以后能活命。他们知dào

很多事情,注定了他们会落入厂卫诏狱的宿命。

朱延平脚下的山梁处,伏尸层层,刀剩的越少,争夺的也就更激烈。

最后一个人,浑身是血爬上来,咬牙提气忍着伤痛迈步离开,他必须表现出自己的行动力,否则会被朱延平一铩打下去,打到地狱里。

下方一片哀嚎,朱延平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传令全军,一枚首级赏银三两,无首级者赏银二两。”

“朱将军有令,一枚首级赏银三两,无首级者赏银二两!”

此时山峡两侧的火焰熄灭,为了银子两头的军士踩着火星争先恐后,两侧山崖上不断有蓟军向下滑落,加入最后的盛宴。

第122章 两千套军械

当夜,五千两缴获的白银撒出去,全军士气高涨,军心凝聚。

一堆堆篝火旁,血战余生的二百人零散盘坐的,一个个神色呆滞还沉浸在混战余韵中,彼此并不信任,下意识警惕着。

一箱白银抬来,何冲一刀劈开铜锁铁铁环,撬开箱盖。

朱延平浑身弥散着腥烈血气,目光环视,余生的二百人鲜有敢对视的,这些人都洗浴一番穿着干净衣服,包扎了伤口。

“一人五两,若跟着我归塞后,另有二十两安家费。以后每月一两二钱月俸,衣食皆由我朱延平提供。每日训liàn

不断,三餐顿顿管饱,三日一顿肉!”

“若有战死,根据情况会有十至五十两不等的抚恤。立下大功,我不吝啬于赏赐!”

“我说过,活着出来的人既往不咎,就是我兄弟!我会坦诚以待,也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的期待。上来领银子,录花名册。”

出塞求的不就是银子?

最近一人迈步,走到朱延平面前眯着眼,朱延平则笑容恬淡:“我知dào

你们还有人恨我,可想想你们做下的事情,我真下不了狠心将你们斩尽杀绝。将门家丁什么待遇,我就给你们什么待遇。如何?”

这人因杀喊桑带嘶哑,单膝跪地道:“大同山阴临河堡军余,王双喜。”

一边苏成提笔书写籍贯姓名,朱延平接住一块五两重银锭子双手递过去道:“跟着我,共谋富贵!”

王双喜接住银锭子,紧紧握着,抬头:“愿为将军效死。”

又有一人上前,单膝跪下:“大同东路天成卫新平堡四方墩马户、马贼杨二郎,愿为将军赴汤蹈火。”

一千两银子发下去,李遂等人推着六七辆牛车上来,将车顶防雨油布揭开,又是一层布匹,最后是一捆捆制式军械,以刀、枪为主,还有三车崭新棉甲,为建奴打造的棉甲。

这批都是良心货,别说兵部造,甚至比李遂等人身上的棉甲还要精良。

“依照名册,领取军械。装备完毕后用餐,休息。”

朱延平说罢,坐在火堆旁,苏成捧着花名册喊道:“家主有令,领取军械后,十人一甲,五甲一哨,四哨一把。所缺甲长、哨官、把总由你们推选。王双喜,上前领取佩刀一口、棉靴两双、棉甲、衣袍各一套,红缨枪一杆。”

之前朱延平镇着,完成了花名册录入工作,形成初步的身份转换,现在装备军械,会让这些人从外到里,认识到自己身份彻底的改变。

山峡内,一千四百多具尸首堆叠,铺着枯枝、草料及硫磺粉,一把火投下去燃烧,彻夜不息。

这边事情忙完,朱延平洗了个澡,穿着粗布棉袍前往中军大帐,除了轮值的军官外,过半都在这里,人人望着朱延平心生敬畏,又忍不住崇拜。

帐内,朱延平喝着米粥吃着面饼,袁枢讲述着这次的缴获,各种物资都好说,卖了能有十余万两。关键是范家的两千套军械,已经被朱延平度支了二百套。

缴获物资好说,利润各部瓜分就好,关键就是军械。

张榜认为这批军械可以卖给土默特部增强他们的实力,袁枢坚持不卖,宁可烧了也不能卖给外虏。

吃饱喝足后,朱延平端着茶碗坐到前排,接过物资统计册,翻了翻道:“弟兄们出塞,第一是断绝建奴的物资补充,为辽东开战做好准bèi

。削弱建奴,此消彼长就是增强辽镇战力。这第二,弟兄们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来塞外,求的就是财。固然,这批军械价值不菲,可再多的钱,也比不上弟兄们的命。张将军?”

张榜起身抱拳:“朱将军,有何吩咐?”

朱延平抢劫抢的干净利索,不折一个兄弟,之后又心狠手辣除掉隐患,别说下面的弟兄,就连张榜也佩服。他的人马最多,但此时朱延平威名深入军心,厚赏邀买人心,已经是当之无愧的首脑。

“蓟镇步军止有军官配有半身罩甲,下面弟兄号衣贴身,毫无甲胄护身,这很不好。蓟镇所有弟兄,更换这批军械。今夜务必要发放完毕,明日继xù

休整,入夜后我们出发,躲开土路上的眼线。”

“遵令!”

张榜重重抱拳,这批军械发下去,那就是蓟镇的财产,甚至他怀疑这批出塞的弟兄以后会从蓟镇除籍,与朱延平部另编一部。

一支在塞外杀红眼的部队,习惯了劫掠的部队,待在京畿重地,显然有些不合适。最好的结局,就是掌握一处出塞关隘,成为边军。

如果运气好,还会做这样的勾当,劫掠出塞的走私商队。他在山东时,就没少听人说起登莱副总兵,水师老将军沈有容威胁海商,带着三千多号的水师部队,海商的要收保护费,连有数万水手的海贼王李旦也要给沈有容份子钱。

得罪了太多的海商,以至于沈有容有不下于毛文龙的军功,依旧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副总兵。

班列帐中的蓟镇军官都露出笑容,虽然他们是东拼西凑挤出来的部队,但谁都希望自己的部下更精锐。他们想的不多,出塞了,只要装备精良,他们就是最强的,想抢谁就抢谁。

当兵求的还不就是个肚圆?既然现在跟着朱延平能吃饱,还能发大财,干嘛还要三心二意?

干了这一票,他们平均每人都捞了一二十两,这可比蓟镇一年的军饷多了不少,别说他们,下面的弟兄发了一笔横财,人人都激动的睡不着觉。

“袁枢所部也装备这批军械,原来的破烂货卖给蒙古人就成了。”

朱延平说罢,袁枢摇头:“这不好,军械发下去想收回来就难了。我部以马贼居多,我答yīng

他们归塞后就准许他们从良。”

朱延平摇头:“从良?见了血的人想要从良,老老实实耕耘田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的苦日子,他们受不了。只要这次咱满载而归,这伙人赶都赶不走,无须在意当初的诺言。况且,出征军队回师后,上缴军械也是军法,他们哪个敢私藏?”

“放他们回山东,恐怕山东的就不平静了。”

朱延平说着,扭头看着袁枢,袁枢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一旦塞外之行将这二百山东响马拧成一股绳,放归地方后,这些人尝到了抱团的好处和劫掠历练出来的经验,必然成为地方大患。

搞不好,会整出上千骑的马贼队伍。

他很清楚山东那边的情况,只要心狠手辣能弄来银子,拉出一支千骑队伍,再驱良为贼,保准成为大祸害。

袁枢应下后,朱延平抬头打量帐内军官,这八人挺胸站的笔直。

“当年我朱延平也是帐下小校,也体验过军士的苦楚。我就想不明白,保家卫国前赴后继送死的是我们这些人,可凭什么我们很多弟兄连娶个媳妇都难?”

“我不管别的将军是怎么带军的,我带军要求不多,只有一条,那就是听话。只要听我的军令,我砸锅卖铁也会保证弟兄们的吃喝军饷。要拼命时,我朱延平冲锋在前,撤tuì

在后。将我的话传下去,让弟兄们知dào

我是什么人,这是我给你们的诺言。”

“遵命,愿为朱将军效力!”

一名千总抱拳,黝黑粗犷的面容透着红润。一众军官重复一遍,告退离帐。

朱延平挥退帐中两名书吏,来到火盆前添了些柴木,拿刀切割牛排骨,骨肉分离丢入悬挂的铁锅里。

袁枢端着茶坐一旁,摸摸鼻子问:“你还能吃下去?”

杀了那么多的人,山峡里火焰还在燃烧,他这个旁观的此时看到肉就觉得难受。

“饿了也没法子,两千套军械,这只是晋商的一支队伍,触目惊心啊!”

袁枢饮茶,沉默片刻说:“可能是他们运气不好,晋商也不蠢。不会将建奴喂饱,可能今年顶多运输五千套左右,不会太多。”

拿木勺舀着锅中血沫,朱延平目光凝着:“袁兄,且不论晋商如何,这事是朝中诸公要考lǜ

的事情。有这两千套军械,再补充一些塞外汉子,咱就有能有一营兵马。估计土默特部也没多少现银,所以我们回来的时候,带的应该是牛马羊群还有皮货为主。这样一来,我们这支部队会成为一支骑军。”

“官军的情况,袁兄比我清楚,更知dào

那些勾当。这支队伍,我舍不得丢出去,否则我们攒下的家当都会被接掌的将领败坏干净。跟着我们出生入死的弟兄,也会饿肚子。”

朱延平说着自己的顾虑,这支部队只要走完这一趟,那就是一支精锐铁骑,不论别的,光士气就远超诸军。他舍不得军权,也舍不得这支部队被腐化。

袁枢点头,问:“那你想怎么安置?”

这支部队只要归塞,哪怕就剩一千人,那也是精锐,有这千人为骨干,补充完整后,的确是一支很有威慑力的强军。

“我能有什么法子?反正我是不会将弟兄们送到辽镇去,那边本土将门手段卑劣,弟兄们过去只会成为替死鬼。辽军见死不救的行为,是有传统的,我宁愿与西南狼兵并肩作战,甚至与蒙古仆从一起打仗,也不想和辽军做友军。”

“京畿一带,容不下这支强军。袁公执掌登莱、山东、天津、东江、朝鲜兵马,我想将弟兄们送到袁公麾下,交给袁兄统率。只有在袁公麾下,弟兄们才不会受无名之苦。”

朱延平说着侧头,眯着眼笑道:“我对武毅戚公所创的车营战术甚是仰慕,如果可以,我想将弟兄们编成一支车营部队。”

袁枢摸着下巴,目光炯炯盯着朱延平笑道:“三千骑军,除了安置在关外,在关内任何地方驻扎,朝廷都不会放心。两千骑就是极限,我也听说太仆寺在天津镇开辟牧场。不如将这两千骑归入天津镇,驻扎在沧州以东百里净河流域,和朝廷讨个卫所编制进行军屯。如何?”

袁枢根本不搭车营的话,没有朝廷的资助根本搞不起车营,自己筹钱哪怕有名义,也不能搞。车营实在是太烧钱了,且不说火炮,光是训liàn

,每次打出去的都是银子,根本养不起。

朱延平要保住这支军队的兵权,袁枢也有这个想法。前提是他们能活着带着大部分弟兄和财物归塞,这么一大笔财物上缴给朝廷,要个编制不难。

这种买卖,他们这些领头的想要做,朝廷也想做。

而且他父亲袁可立这人实在是太正直,根本不经营家业。而袁枢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古玩,他很缺银子,又不能仗着父亲的权势乱收。所以,他要自己找来钱的路子。

第123章 沙城混战

为了省麻烦,与袁枢交流后朱延平返回自己的营区,睡在那二百血战余生的新军军帐最中间的帐篷里。

这可苦了何冲,与另外四名甲士全副武装一宿没睡。

半夜时分,陈雄准bèi

提审范永麟等一帮各商队头目,得到的是一具具服毒的尸体。恨的陈雄能咬碎牙,只要得到切实的口供交给上面,他最差可以升上去当个主掌一省或数府情报的副千户。

再不成,也能升调东厂做个百户级别的档头,带着一票人手耀武扬威,何其滋润?

现在,他的美梦破碎了。

“查,弄清楚毒物来源!”

忙了一夜,从燃烧的纸屑碎片中得到启示,遂对范永麟、韩琦等人开膛破肚,找出一团团生咽下去的血书。上面的字眼无非厂卫、朝廷、朱延平等等之类。

一把火,陈雄将这些商队头目尸首烧成了灰烬。

六月初七傍晚,休整了一天一夜后,这支队伍拔营,一千多辆牛车排成一线,蓟镇军士勉强能照看过来。

蓟镇的二百骑作为哨骑夜不收在前开路,袁枢带着二百山东响马押后。

车队正中是空车,朱延平的五百人节省马力站在牛车上,辽丁们抱着抬枪,甲士们持刀四望。二百新收的军士被称作代军,多是大同和晋北人,在军中划分派系时,这种地方的人就是大同系代军。

现在,朱延平还不敢让这些代军上马,尤其是夜里。一旦有人逃跑,追都不好追。到了初九以后,边塞各个关口由厂卫策划的人手发动,也不怕这些人能跑回去几个。

范永麟的马车里,灯笼随着车轱辘摇曳,朱延平与张榜对坐,两人铺开地图,出发前是不会告sù

军官路径的,唯一决定路程的只有朱延平三人。

从张家口出塞,经过兴和后向东北插汉部会途经幸福聚落,从兴和去土默特部就是西北方向,会经过沙城,路程刚好也是一日。沙城与幸福聚落都是张家口出塞的重yào

补给点,第一处是兴和,第二处就是这两个地方,一个东一个西。人口虽不如塞内乡镇,但经济绝对强过内地寻常乡镇。

朱延平等人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走沙城。

一日一夜的时间过去,晋商在幸福聚落的人手等不到兴和过来的范永麟等人,必然会去兴和查看,然后自然会去张家口报gào



轻骑快马半日时间,就能从幸福聚落跑到张家口。就怕晋商指挥张家口的边军出塞,到时候撞到一起,就是个麻烦。

此时张家口的边军已经开始动员,别指望能抽调出普通军户或士兵,如今宣大军就是空架子,朝廷一年给辽镇五六百万,给宣大军只有二三十万。所谓的宣大十万大军,如今能拉到外面的不足三万。防守都够呛,无力出击。

此时动员的就是张家口附近的万全左卫、万全右卫世袭卫所军官的家丁、以及边军将领的家丁。在边军,世袭卫所军官和招募的战兵体系将领矛盾重重,但在晋商的银子攻势下,他们不介yì

联合起来出塞。

而沙城那边,估计也有晋商的据点,去沙城保准会被侦查到。可沙城一线,也是必须要途径的,否者又要绕圈子。

塞外,尤其是长城外四、五百里范围内,并不是什么千里辽阔的大漠草原,而是起伏不断的山脉、丘陵。根据长城的走势,这山脉自然是东西横向,一条条余脉向北延展。所以南北行走虽然曲折,但却是直通的。而东西行走,必然要翻越一道道的余脉山脊,非常的麻烦。

从密云到兴和这一片也是这种地形,但经过张榜的侦查选择,道路再曲折好歹知dào

该怎么走。可从兴和到单于城这片路,没人知dào

具体地形。

看着地图,朱延平想了半天,拿着木炭从自己打劫的地方为起点,划了一个圆弧绕过沙城,与沙城西北的道路连接,重重一点:“就这么走,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去沙城。去了,必然暴露。”

一千多辆车的物资,这么大的一批物资,实在是太庞大。

塞外的商路都已经瓜分完毕,每年会走出去多少,各处都是有数的。再说,晋商的车队也是有标记的,经过沙城休整的时候,必然暴露。

张榜低头看着地图上的弧线,想了又想,说:“走外侧绕道,靠北容易和蒙古牧民遭遇。”

“只能走外侧,越北,山势越是低矮,虽然道路更远,但是路好走,不会有什么绝路。若是内侧,贴近山脉处处都是大山,极有可能走到死胡同。”

朱延平感谢自己的地理老师,感谢自己的地理课代表同桌,让他记清楚了山的形势走向规律,越是边缘地带山脊越低的道理他还是能想明白的。

握着木炭,朱延平道:“蒙古牧民不怕,我们这么大的一支商队不会有部落得罪。没有我们这样走商的,紧紧依靠马市互易,很多的蒙古人就活不下去。”

通过马市,蒙古人越来越依赖贸易,往往插汉部带着各部寇边,不是他们活不下去,而是想逼着朝廷开放更多的马市,想要更多的贸易额。在马市的贸易,他们受到的压榨更少,近乎平等。

可朝廷有意识控zhì

马市的数量和贸易额,一个边塞总督的评价标准就是看这人能否保证边塞安宁外,就看对马市的控zhì

能力。

马市始终无法满足蒙古各部所需,插汉部又是名义上的汗庭所在,垄断一切马市,借此控zhì

各部的物资流入和输出。所以,光明正大的走私商队出现了,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马市不能满足蒙古各部,那就用走私商队来满足,就能省去蒙古寇边等一系列麻烦事。反正商队带出去的东西多是消耗品,以奢侈品为主要利润点,控zhì

好规模就好。

就这样吊着,不让蒙古各部饿死,也不让他们饿的不顾一切发疯。蒙古各部决策的是贵族,他们能满足,就不会去管底层牧民。现在他们的财富是稳定的,一旦开战一系列的危险展开,搞不好就会损失财产。

所以他们能接受明朝廷的策略,就这么拖着。对于出塞的商队,在自己地盘内很少动手。若是动手,必然会造成其他商队的抵制。

朱延平不清楚那么多门道,他只觉得商队和蒙古各部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对方不会把事情做绝,大不了掏点过路费。

他不知dào

,蒙古寇边的时候,比如打大同,一旁宣府镇依旧车水马龙,军队打军队的,很少有对商队下手的事情发生。

张榜细细推衍一番,笑道:“就听将军的,跟着将军出塞,心里踏实,起码知dào

该怎么打。以前跟着家兄打仗的时候,用不着我等筹划,上面说怎么打就怎么打,无法反驳或提意见。出了事情,就得背黑锅。”

朱延平笑笑,接住陈雄递来的毛巾擦着手上炭灰,说:“作为将军,能带兵是基本的要求。诸葛武侯不是说要知天文晓地理吗?要学的地方可多着呢,处处考lǜ

才能处处周到。每个军士,都是人命。非要死人,那就死别人,别死自家兄弟就好。”

将毛巾抛回去,朱延平向后仰躺,笑着对卷地图的张榜说:“我听过这么一句话,‘生死有命轮回不止,我们生,他们死’。性命如此,富贵也是,既然咱吃这碗饭,就该有处处争夺的准bèi

和勇气。”

六月初八,沙尘漫天,远处黑云滚滚,白昼如夜,昏昏沉沉。

沙城东北侧三十里的丘陵地带,军士们顶着飞沙走石搭建着军帐,沙尘暴来的实在是太快了,朱延平等人只来得及选个合适的地方扎营。原本行进在枯竭河床上,等找到一个能遮风,又平坦的地方时,沙尘暴就吹了过来。

沙尘暴后边极有可能是大雨,绝不能驻扎在河床上,那是自己找麻烦。

朱延平一袭金甲背后披风被大风捋直,飘扬如旗猎猎作响,他站在坡顶处拄着长铩,戴着面甲四处张望着。

风沙打在面甲上叮当脆响,朱延平眯着眼。

此时,张家口要出塞的各将各卫所家丁千余骑刚奔出张家口关塞,望到北边吹来的沙尘暴,就往后撤。

这场沙尘暴中,一股马贼向沙城躲避,按照惯例沙城这边接纳了马贼,马贼入沙城,与城中充当商队护卫的老秦刀客在酒馆接上头,相互瞅对眼,直接动手。

计划是初九,可塞外的沙尘大雨说不好就是几天几夜,动手了也没人能顶着沙尘跑出去通报消息。所以今天动手,与明天动手没区别。

米脂人高杰提着刀,身后跟着宗族子弟六七人,以及同乡好兄弟李成栋,还有大同左卫军户,也是他的好兄弟刘良佐、刘良臣兄弟。

高杰敲着紧闭的木门,脸上风沙打的生疼,呼呼风啸声中喊道:“成掌柜,破城里来了马贼避风,郭先生说大伙聚聚,订个章程。”

门刚开,与高杰差不多俊朗的李成栋抬腿一脚踹中开门的伙计,右臂拖刀冲了进去,逢人就砍,他的武技最强,由他充当前排,高杰与族里兄弟随后。

最后面是刘良佐兄弟,刘良佐提着匕首扑在开门伙计身上,咬牙刺穿挣扎的伙计胸膛,大吼:“阿弟!关门!”

风实在是太大,十七岁的刘良臣瘦弱的个头根本合不上两扇门页。

风实在是太大了,各处的杀喊声根本传不了多远,甚至连隔壁院落的厮杀都听不到。

门关紧了,依旧在劲风中晃着,振荡着。

高杰从二楼下来,浑身染血怀里抱着精致的小箱子,一伙人提刀围在一起。

箱中金银首饰,高杰抓了一件,排着顺序一人一件选择,最后的金银锭子当场被高杰切割,分成十一份:“弟兄们先选,最后的就是咱姓高的。”

刘良佐随手拿了一份递给弟弟,将另一份推给高杰道:“没有高兄弟,我们兄弟哪会有这个富贵?再说,我们兄弟也没出多少力,那这些足够了。”

李成栋随意抓一把塞怀里布袋里,看着展示手中金钗的刘良佐感觉非常的顺眼,不愧是高大哥看中的汉子,又看向高氏兄弟笑道:“这么好的买卖,可惜李鸿基没来。”

高杰擦拭着脸上血迹道:“他家老汉忙活着让他接替驿卒差事,想来也来不了。听说这小子和二伯父闹僵了,懂点拳脚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我若是二伯父,当场打断他两条股拐!”

李成栋擦着刀上血迹,不屑道:“还改了名,临走喝酒时说你家伯父不帮他,他就自己娶个漂亮婆姨。鸿基多好听,非改成什么自成,听着就是个破名字。”

第124章 单于城

贪婪是无止境的,风暴笼罩的沙城里,展开了一户户的灭门惨剧,随着一栋灶房被点燃,引发警讯,更大规模的厮杀爆fā



没人去救火,风助火势,转眼间这座明初时废弃的边塞城池成了烤炉,带着金银、劫掠来的物资,高杰这帮秦地刀客四散,马贼们也逃入风沙中。

大火蔓延无人能挡,侥幸生还的沙城居民或走商们,欲哭无泪,只能找个地方避风。这种大风下,跑到张家口报信,边军也不会出塞清剿。

沙尘之后果然是大雨,六月初九傍晚吃过饭后,朱延平等人不敢过夜,继xù

绕道,道路再泥泞也耽搁不得,沙城那边的事情已被夜不收侦查到,这里会吸引边军的目光,进而暴露他们。

他们不怕边军,就怕回来的路上被插汉部追剿。

六月初九,延绥镇、太原镇、大同镇、宣府镇包括蓟镇,这五镇边塞外,厂卫组织起来的人手,见风而动的边塞马户,塞外其他马贼,零散的蒙古部落,甚至有些边将带着家丁出塞参与这场劫掠盛宴。

在平遥、太原的晋商总舵里,各大家族的头头们拨弄着算盘,筹算着今年的收益。

六月十一,张家口守将率拼凑的千骑出塞,一日可抵达沙城,硬是在泥路里走了两天抵达,看到沙城的惨剧,没人敢再走了。

塞外的变动,第一时间惊动宣大两镇巡按卢象升,他与袁枢同年,今年二十四岁,常州府宜兴县人,与苏州府毗邻。

二十二岁考中二甲进士,这样的前途是无比明亮的,可他不走寻常路没有去翰林院熬资历结交人脉,而是担任户部主事,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他身材高硕修长,面目清严俊朗,身披蛮狮大带鱼鳞甲,挂着一领红色披风同时手里提着三十斤重的大关刀,带着家丁直入大同镇总兵府。

巡按品级与县令一样,可挂着御史头衔,资历深一点的御史可以巡抚一方,御史升一级就是左右佥都御史,这是可以督抚一省的重臣。

在边镇的巡按,本身就有检查、纠举大权,更有监军大权。

大同镇总兵,挂征西将军印的杨国栋,这位魏忠贤的义子,山东平叛时也是身先士卒的猛人,堂堂正一品武官见到七品的卢象升,心中厌恶的同时又忍不住惊惧。

卢象升管的实在是太严了,根本不给宣大边将、将门什么漏洞可钻。在军中将领看来,就是卢象升管的太宽了。

尽管卢象升来宣大才两月,可没人敢顶撞,不仅因为卢象升握着监军大权,也因为卢象升的武技,没有一个守备以上的武将打得过卢象升。

“塞外流寇猖獗,谁能告sù

本官,这件事背后预示着什么?”

当仁不让坐到主位,卢象升目光环视,看着大堂中二十多员将佐:“不论塞外的事情是不是蒙古人挑起的,但可以肯定,蒙古人入秋必然寇边!”

“杨总兵,即刻命令七路参将休整武备,防范蒙古寇边。另调骑军两千,本官率标营出张家口,这两千骑押运粮秣。一个小时后,本官要在西门看到这两千骑!”

大同镇这边长城防线被分成六路,每路一个参将,此外另有左右分守副总兵一员,大同城驻扎一路。

在卢象升的目光下,杨国栋拱手领命当即让书吏书写调令双手递给卢象升,卢象升签字画押盖印,杨国栋取出自己的征西将军印、大同总兵官印,个人私印一一盖上。

调令好写,麻烦的是他从哪变出这两千骑。

大同镇自设立起就是九边第一镇,可不断向辽镇输血,而又不断的折损,大同的骑兵已经成了空架子。朝廷又只给一点钱粮勉强维持着,根本无力募兵。

况且骑营不是有兵就能成,还要有马匹,一营骑卒消耗的钱粮堪比五营步军。现在大同镇七路,想要凑出一万骑都是个麻烦事。

大同有兵员,也有很多的卫所,可卫所军也不是那么好调的,不给钱根本调不动。

杨国栋本以为大同总兵是个威风有钱的差事,现在他明白为什么老上司杨肇基身子骨好好的,为啥要称病退休,因为大同镇连军官的俸禄都发不起。将领们还要养家丁,没钱怎么养?难不成帮朝廷守边,自己倒贴?

卢象升带着杨国栋东拼西凑的两千骑汇同家丁向宣府镇赶去,他的标营三千骑驻扎在宣府。这两千骑他不准bèi

还了,既然塞外闹事情,他带着这批骑军出塞权当练兵。

他知dào

这些骑卒的底细,多是军将家丁。他就是不还,谁敢讨要,他就核查对方的家产。如果不是掌控力太弱,卢象升有心将大同镇的将门血洗一空夺回将门、士绅侵占的军田,重整军屯自给自足。

读书人有怜悯心,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最是严酷。

卢象升不按常理出牌,这可让塞外搅风搅雨的马贼们倒了大霉,就连厂卫散布的人手,有不少受到波及。

这也是卢象升第一次领兵,面对望风而逃的马贼,卢象升的速度更快,一道道苛严军令发下去,身先士卒激励着,崔景荣精心打造的三千跳荡铁骑更是不要命的加速度,追剿着一股又一股的马贼。

马贼的收获是丰富的,所以他们士气高昂;跳荡铁骑们的收获也是丰富的,士气也是高昂。尝到甜头,不用卢象升激励,这伙穷惯了的边军精锐就会嗷嗷叫着扑上去。

唯一倒霉的,只有晋商以及等待物资过日子的蒙古各部,还有辽东的老奴,休养两年又有一批小崽子成长起来,正等着晋商军械运抵后,发给小崽子们。

六月十四,单于城。

单于城在杀胡口正西北一百五十里处,隔着兔毛川与一片丘陵。

单于城北部就是古敕勒川流域,百里处后世有个名字叫做呼和浩特。

一千多辆的车队,震惊了单于城的土默特人和各家商会据点。

单于城又叫云川,这里一片旷野,大面积的牧场连绵不绝,也有大片收割后的麦田。

朱延平驻马山坡端着望远镜,这里极少有帐篷,多是土块或砖房,毕竟这里实在是太肥沃了,没必要迁移,因为杀胡口海量的物资吞吐,这一片的牧民汉化严重,有条件了自然效仿汉式风格的建筑。

土默特部的本部还在更北处,那里也是大面积的肥沃平原,更有敕勒川滋润,十足的风水宝地。单于城就是土默特部对外对内的交yì

集散地,这里也设有朝廷的马市,定期开放。这样的塞外马市不多了,大多数马市此时都在边塞口。

任何一个中国人,不论古人还是后世人,对土地的渴望是铭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的。对土地的使用技术,中国人哪怕是新手,也有天赋带来的加成。

后世朱延平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片土地,他没有,有的只是装满泥土的澡盆,那是他的菜园子。

朱延平望着,露出笑容:“好一块风水宝地,这种地方给蒙古人,实在是可惜了。”

请来的向导老汉披着羊皮衣,手里拄着赶羊长鞭,晒得通红发黑的脸露出笑容:“将军这话贴心,给鞑子糟践日踏了。现今处处大旱,小老儿幼年时,这里才叫肥沃,鞑子种下去的麦,不懂施肥,也能亩产两石啊!”

老汉身下一名三尺高的男童,脸蛋红扑扑两眼圆圆,扯着老汉的襟角:“爷,你看鞑子骑马来了!”

眯着眼看着单于城奔来的马队旗帜,老汉抬头对朱延平说:“将军,那是单于城的管事斯钦巴日老爷,是个读四书五经的好鞑子。”

赶过来的袁枢听了忍不住发笑,翻身下马接过家将递来的一袋盐递给老汉道:“老人家回去吧,多谢了。”

老汉让孙儿磕了一个头,皱巴巴显得黑漆的手紧握着这两三斤重的盐,挂着止不住的笑容,牵着孙儿走了。

袁枢饮一口水,道:“这地方叫做丈房沟,张将军已开始扎营,营中有两眼泉水,这笔买卖好做。”

这地方距离杀胡口不远,一百五十里而已。单于城中也有朝廷马市的管理人员,大同总兵杨国栋虽然名声不好,可袁枢也是认识的,凭他父亲袁可立的关系,关键时刻可以能请大同兵马出塞接应。

大同镇的兵备道员是徐日久,巡按卢象升,这两位都是监军,袁枢也都是认识的。这就是有个老父亲的重yào

性,走到哪里亮出身份,不愁得不到照顾。

“好,那就会会这个好鞑子斯钦巴日。”

朱延平轻踹马腹,拔出插在泥土里的长铩高举,山坡上他的五百家丁收拾水囊干粮,站在坡顶结成战阵,甲士持盾在前,辽兵开始填装抬枪,代兵握紧红缨枪站在甲士盾阵之后。

进退有据,各司其职。

袁枢打量着李遂呵斥拼合的战阵露出笑容,这支部队纪律性或许比不上他父亲的标营亲卫,可士气无疑是最强的,强过他见过的任何一支部队。

见山坡上甲兵组阵,盾面折射着日光,驱来的百余骑放缓速度,当头的蒙古人穿着半身罩甲,顶上戴着大帽抬臂:“吁!去问问这些人来路。告sù

他们,我们蒙古人欢迎朋友,不喜欢带着刀枪的朋友上门。”

朱延平驱马站在坡中,背后三十步坡顶甲士持盾如墙,代兵长枪如林,还有一杆杆火铳搭在盾墙上。

对面一骑飞奔而出,站在朱延平面前二十步外,右臂握着长枪,座下马匹打旋,对着一身金甲,威风凛凛的朱延平呼喊道:“远方而来的雄鹰,你如同太阳一般照耀着莫日根。可我家主人说了,我们蒙古人喜欢招待客人,会拿出最鲜嫩的羊羔肉与最烈的马奶酒!如果客人带着刀枪,我们也有弯刀和弓箭!”

“告sù

你家主人,我们的刀枪只做护身之用。我们更喜欢和平的交yì

,不喜欢野蛮的掠夺。每一条性命都是值得尊重的,我们来此无意于杀戮。”

坡顶上,袁枢更是忍不住一笑,他可清楚记着,朱延平路上闲聊时给他说的一句话,只有死了的鞑子才是好的鞑子……

家丁们也是差不多,他们可都是知dào

自家老爷是多么的心狠手辣。尤其是代兵,一个个更是不信任朱延平的这番话。他们眼中那些聪明的能挣大钱的老爷们,都被朱延平给骗了,更别说这些蒙古人。

第125章 谈买卖

朱延平的金灿灿鎏金山文甲,让斯钦巴日感觉眼睛有些疼。

九边重将一些个有金甲,可没人敢在战场上穿,也没人敢在塞外穿。

“我来单于城,带来的是一千辆牛车的物资,我只想知dào

单于城能不能在三日内买完我的货物。如果买不了,我将去更遥远的准噶尔部。”

朱延平握着马缰,停在斯钦巴日面前,右手提着长铩,不像个谈生意的。

斯钦巴日摘了大帽握在右手横在胸前在马上屈身,笑道:“只要不是一千辆车的白银,我们土默特部可以满足朋友的要求。不过,朋友是从哪里来的?”

“南边,我来塞外为的就是赚钱,不是来留名字的。你可以看出来,我是一名将军,不是专业的商人。所以,我们直接一些,三倍于原产地的价格,如何?”

朱延平与斯钦巴日两人驱马,在山坡中打着旋,见对方沉思,朱延平继xù

说:“我也知dào

你们没有太多的金银,所以牛羊马匹、皮货、草原特产,甚至是勇士都是可以谈价钱的。当然,我出的价钱,要比其他商队高一点。”

斯钦巴日沉吟良久,道:“朋友,人的目光要远一点。你的货物我们可以买下,可这会得罪其他商队。没有这些商队的交yì

,我们部落会衰落。”

“我年轻时去过大明,我知dào

他们卖的价格通常都在五倍。可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接受他们的价格。如果以后你的商队每年都来,有一千辆牛车的货物,或许我可以做主买下你的这批货物。否则,这件事情我只能通报汗庭,请济农和台吉们商议。如果这样,三天的时间,是不够的。”

话锋一转,斯钦巴日又说:“可是朋友,你连名字都不愿说,我又该如何相信你?”

将长铩钉入土中,朱延平握着铩杆停下来,露出笑容道:“我的货物,可以让你们大赚一笔。我知dào

你们土默特人靠什么赚钱,不是放牧,是商队。西边的瓦剌人,北边的车臣部,想要得到大明的物资,只能从你们土默特人手里购买。”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sù

你,以后大明的边关将不会像如今这么的松懈荒驰。以后每年出塞的货物,都将是有数的,更为的稀少,可能价格会更高。你应该知dào

我们的皇帝陛下换了,此时朝廷里已不是文官们的天下,有些事情该变变了。”

斯钦巴日低头思索,问:“朋友,告sù

公正的斯钦巴****的姓名。这是做朋友最起码的态度,我们成了朋友,很多事情就好谈了,不是吗?”

“我姓朱,你可以称呼我为朱将军。我不希望这个称呼被太多的人知dào

,如果顺利,下回我来的时候,会给你们部落带来更好的东西。不像现在,仅仅只是生活物资。”

朱延平想了想,道:“或许下雪之前,我还会再来一趟。你应该知dào

我不是从大同杀胡口、宣府张家口出塞的,我来自蓟镇。我可以从北直隶的各个地方,收集到你们想要的东西。前提就是,你们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出塞,就是带着弟兄们发财,没有钱可赚,我是不会再出塞的。”

“朱将军,边塞商路确实不平稳。最近的事情,惹得几处的贵人们愤nù

。我们不会去管原因及经过,我们土默特人只想得到我们想要的。我们拿到我们想要的,插汉部怎么闹腾,也和我们没关系。”

斯钦巴日猜测眼前的朱将军是明庭的重将,甚至会是成国公朱家的人。代表着朝廷的意志,所以这场交yì

的高度,应该提高到部落的位格和立场。

点头,朱延平笑道:“你们距离杀胡口一百五十里,三倍利润的货物从杀胡口出塞,我想不会有人会在你们眼皮底下动手吧?”

斯钦巴日也露出笑容道:“纵使插汉部,也无法阻断我们的商路。如果数量巨大,我们可以出兵护送。”

朱延平伸出左臂与斯钦巴日握在一起,道:“很好,我可以保证,如果我们合zuò

的愉快,你们济农将会成为朝廷册封的土默特部汗。”

蒙古严格意义上来说与朝鲜一样,是大明的藩属,因为蒙古大汗的继任都是需yào

朝廷点头的。如今的蒙古,林丹汗只能控zhì

插汉五部,各部离散还有各种汗。济农的意思就是副汗,台吉与建奴的贝勒同意,都是贵族中有身份实力的一种头衔称呼。

朝廷已经将蒙古各部挑拨的很难统合起来,往往蒙古各部合起来寇边,为的也只是马市名额的增长和控zhì



两人的条件就这么谈完了,对朱延平来说三日内钱财两清,节省了时间。至于他给出的承诺,唔,这是水月镜花。

不过有老魏支持,大同镇又在杨国栋手里,完全可以搞起来。如今算起来宣府、大同、蓟镇这个地方都在老魏手里,整合边军后,还真将晋商的咽喉给一把捏住了。

晋商走私的大头在辽东建奴那,一旦三镇发力,晋商控zhì

着太原镇也无法把东西运到插汉部去。毕竟三镇动手,也是有理有据的,还有三边封锁这样的大政策支持。

斯钦巴日收获也是不小,可以拿到相对廉价的货物,这样他们给北边的车臣部,西边的瓦剌诸部转手贩卖,就能获得更高的利润。

并且,他们可以拿到其他商队不会卖给他们的军械,听朱延平的口气似乎很大,看朱延平的模样也是很有底气,斯钦巴日猜测,他们甚至可以买到火炮。

蒙古人打仗,也是需yào

火炮的,他们也在与时俱进。再说他们祖先西征时,就有火炮,他们可不抗拒这玩意儿。塞外人,讲的就是实用主义,怎么强怎么来。

而土默特人心底也有一些愿望,比如让自己部落的济农成为汗,有了汗名号,他们将会获得更多的好处。

不就是一个汗的称号?对朝廷来说不是多大的问题,插汉部在辽东的表现实在是让人失望,每年四五十万两的插饷,结果插汉部和建奴确实打的凶,可和边军一样,却没一点效率。

朝廷那边无所谓,可朱延平不清楚,他只认为以九千岁的赫赫威名,册封一个蒙古汗,不就是张张嘴的事情?

两边带头的谈妥后,剩下的事情就是斯钦巴日手下的幕僚与陈雄等人讨价还价的事情。至于朱延平,则在新设的营垒里招待斯钦巴日。

斯钦巴日只是土默特部的小贵族,仅有一个百余户的部落,但他却是土默特部在单于城的代表,原因就是这人在国子监混搭过几日镀了一层金,对土默特部来说这是一个‘海龟’,是珍贵人才。又因为做事公允,这才在单于城干的稳稳当当。

下面人宰牛烹羊,一旁双方幕僚算盘打的飞响,另一处朱延平领着斯钦巴日检阅货物品色。

一麻袋盐解开,朱延平抓一把任由盐粒在指尖滑落:“上好的雪盐,塞内也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不含其他杂质,价格不菲。不过,盐就是盐,毕竟是给人吃的,我们只卖正常的价格,也算是一场功德。”

朱延平可知dào

寻常的官盐或私盐是啥德行,就是大块的盐巴,溶水后是浑浊的。

“我们出塞时,就奔着你们土默特人来的,每一袋盐随你们检查,一袋盐有问题,就白送你们一车。这就是我们的诚意,你觉得如何?”

斯钦巴日抓一撮盐尝着,只有单纯的咸,不涩不苦,连连点头笑道:“好东西,不知dào

下次你们能带多少这样的雪盐过来?”

“最少五千石,这次带了八千石。三倍于塞内的市价,我们说到做到。”

朱延平说着,领着斯钦巴日检查其他布匹、丝绸、香料、生活器皿如铁器、瓷器甚至精致的漆器也有,还有缴获商队的兵器、硫磺、硝石等等,还有一包包的干药材。

甚至有几车书籍,朱延平留下了,不准bèi

卖,谁知dào

里面有没有重yào

的技术书籍。

斯钦巴日看着也是连连点头,这批货物经他们转手,经营的好,利润能有一倍,连连保证交yì

时给的牲畜全是上等货色。

离开货物,他对这次交yì

放心了,放不下下一次:“朱将军有个有道德的人,可军械向来是大朝廷严禁的物资。我们不是不相信朱将军,而是关心朱将军下回能带来多少军械。当然,因为军械的重yào

性,我们会根据行情出价,不会让朱将军吃亏。”

朱延平驻步,朝边上走两步拍拍一名持枪站立的蓟军军士肩旁,笑问:“这样质量的军械如何?最少一千套。若我们下回买卖做的痛快,再下回,我可以给你们送两门炮试试威力。当然,真zhèng

的镇国利器不可能,以佛朗机炮和虎蹲炮为主。”

斯钦巴日走过来目光瞅着,朱延平示意军士解开棉甲露出里面的甲片,斯钦巴日摸了摸甲片,是钢片,不是生铁片,更不是边军糊弄人的铁皮,更是激动的连连点头。

他已经知dào

这位朱将军干了什么勾当,刚才在车队里看到了很多眼熟的标记,以范家居多。他只要货物,不会管来历。

或许如这位朱将军所说,以后的边塞商路不安稳了,那些贪婪的商队,也要学会改变。

送走斯钦巴日,这人一回去就差人送来百头牛羊犒赏,朱延平毫无压力笑纳,和他让出去的利润比起来,这点牛羊不算什么。

牛羊在塞内值钱,可在这里就不值钱了。粗茶淡饭的农民羡慕牧民顿顿吃肉,可牧民也羡慕农民的茶饭。一顿顿的肉,一直吃也是会死人的。

入夜,各部加强值守和侦查力度,朱延平三人在大帐内议事。

和土默特部打交道出乎意料的顺利,都没出过塞,没想到靠近边塞的蒙古人汉化如此严重。能用嘴解决的问题,绝不动手,有了点教化。

而一个更为光明的前景展现在三人面前,那就是把持土默特部的贸易商路。三个人没有太多的牵制,除了张榜外,朱延平和袁枢的背景,完全可以吞了这条商路的利润。

地图铺开,筹算着以后运作的方式。

“报!”

夜色下一名飞骑小校来到帐外,单膝跪地道:“将军,南二十里处有大股马队,人数不下千骑,衣甲杂乱号令不齐,似是马贼。”

此时,虎大威、猛如虎带着满载而归的贼赃昼伏夜行来单于城销赃,另一端卢象升带着七千骑收拾着沙城废墟,起码尸首要掩埋。若爆fā

瘟疫,活着的人都会遭罪。

卢象升蹲在地上,捡起一枚染着血迹,鼓面牛皮被雨水泡的发胀的拨浪鼓摇了摇,不见脆声响。紧紧握着损毁的拨浪鼓,卢象升手指骨节发白:“休整一夜,明日再追!”

第126章 我的眼里只有钱

夜色下,蓟镇的夜不收与虎大威的前哨探骑遭遇,有默契的进一步交流了一番,相互警惕着僵持,派飞骑通报各自首领。

塞外马贼走的也是边军的路子,他们很多都是边塞马户出身,再差也是破落军户,今日为贼,明日可能就是大明的边军。

两拨人路数差不多,塞外行走的多是苦命人,求的也只是财,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及必要,很少动刀子。

所以范永麟那伙人才会向他们眼中的‘王朴’投降,若是真王朴绝不敢对范家的商队下死手。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朱延平,一口气将范家的一支利爪给斩断了。

随着双方上层流露的善意增多,各自派遣使者去见对方首领。

夜里这么一大波队伍持着火把行路,也被单于城的哨骑发xiàn

,斯钦巴日不敢耽搁,单于城开始动员,进行警戒。

虎大威的侄儿虎子臣与苏成交流一番后,虎子臣在夜不收的伴随下去见朱延平,苏成则去见虎大威。

双方上层都有厂卫人手,朱延平这边陈雄这伙人只负责情报和货物买卖,虎大威那边的厂卫更类似于监军。

对上暗号后,紧张的气氛渐渐放缓。

在厂卫监军督促下,虎大威还想着顺顺利利招安去当官军,自然不敢怠慢苏成。那一边虎子臣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双方在身份上、实力上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丈房沟北坡营垒中,虎子臣看着调动中的军士能流出口水,人人有甲,中军大帐前更有近百的甲士,人手一套鱼鳞甲可把他吓得不轻。

此时延绥镇的总兵杨肇基,十世将门,杨肇基也没有这么多的甲士家丁。上一任总兵杜文焕,苏州府昆山县人,父亲和叔叔是杜桐和杜松,都是万历中后期的重将,也没有这么多的甲士。

“虎大威?”

朱延平坐在主位,看着手中虎大威临时书写的信,露出笑容道:“好名字,我叫朱延平,东路方面归我管。西路这边是虎大威,我们很有必要交流一下。丈房沟南坡也是一片好地方,给你们扎营。立好营垒后,让你叔父来见我。”

“是,我家叔父也有朱将军这般想法。说是这买卖好做,利国利己。”

虎子臣拱手应下,何冲展臂领他出去,让虎子臣有些诧异,这不符合虎大威给他讲的步骤。按照传统,朱延平这边会询问他们的缴获,并收取一部分。可能是自己不够份量,虎子臣这样自嘲着,去通知虎大威。

虎大威这边也有将近千骑,另有一千多俘虏押运车辆,留虎子臣在南坡负责扎营事务后,虎大威不敢耽搁,领着猛如虎立kè

来北坡拜见朱延平。

他们已经做好割肉的准bèi

,就连随行的锦衣卫百户也有这个意思,这位百户属于外放,想回中枢就要招待好陈雄这个总旗。

这位名叫菅典标的百户更明白,没有朝廷的支持,他们就是把货物卖了,也很难在边塞立足。

“虎大威、猛虎如、菅典标拜见将军。”

“都上座,本人朱延平,这位是登莱袁公之子袁枢,那位是蓟镇游击将军张榜。”

主位上,朱延平抬臂介shào

着,袁枢和张榜也起身拱手自我介shào

,光袁枢一个人,靠着袁可立的威名,就把虎大威三人震慑的不轻。

他们望着朱延平,更多了一些敬畏,能指挥的动袁枢,这位朱延平身份恐怕更是不得了。菅典标也是出京不久,拱手问:“朱将军可是孟学嫡流,杀虎英雄,靖之公门人?”

“就是我,塞外不比他处,这里我们不论身份,大伙说白了就是同舟共济的兄弟。”

菅典标三人再次起身拱手抱拳,这才坐下,他们眼中朱延平才是真zhèng

呼风唤雨的人物,这可是当朝首辅叶公的门人。有朱延平的支持,大伙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随后陈雄作为这次塞外计划的参与者,开始阐述自己这一路的收获,以及与单于城的交yì

方式,最后说:“宣大巡按卢象升亲率七千骑出塞,各处弟兄多有折损。不过这也是一个机会,卢象升能掌握住这七千骑,大同总兵杨国栋、宣府总兵马祥麟、宣大总督,兵部坐堂的崔公,蓟镇总兵王威还有登莱巡抚,节制天津、东江镇、朝鲜兵马的袁公。算上我们,以及厂卫,我们完全可以掌控塞外商道。”

虎大威和猛虎如被陈雄口中一个又一个的大人物名号震慑的心里发凉,这些大人物任何一个吹口气,都能将他们吹灭。

随后朱延平说:“如果计划得当,这次出塞弟兄们的收获只是个甜头。我这边可以说动叶公,袁兄可以代表登莱方面,此外陈雄可以代表厂卫,又有崔公执掌北兵,王威克忠国事、杨国栋傀儡木偶、马祥麟与建奴有家仇血恨,就连延绥镇的杨肇基老将军,我也有一丝把握拉他上船。其余各处,以我们的人脉都能联合。”

这次的买卖让朱延平格外的亢奋,可他更想将这件事情形成规矩惯例,这样以后就能有无数的银子。

他描绘的蓝图实在是大,其中的利润足以让任何参与者痴迷。

“唯一不好配合的就是宣大巡按卢象升,只要这边妥当,这回归塞后入京,我与袁兄四处打点,只要将这件事办妥。以后塞外的买卖,都将归弟兄们把持、分润。纵使晋商手脚通天,也绝不是我们这个庞然大物的对手。或许,可以给他们让出一些商路,可我们却能把持商道,从晋商手中夺取控zhì

权。”

说罢,朱延平看向袁枢,这个话题入夜前朱延平与袁枢谈过,袁枢也认为有可行性。遂起身对虎大威拱手:“我袁枢,能代表家父及登莱方面的弟兄说一句恳切的话,这个买卖晋商把持二百余年,也该换人了。一能解决朝廷日渐枯竭的税源,二能解决各镇缺乏的钱粮。第三,也能让各处的弟兄多一些来钱的路子,给子孙攒一份家业。”

袁枢发话,陈雄激动的紧紧握着拳,只要这事办成,登莱方面的威胁将会消弭,以后厂卫与登莱方面就是同伙,老魏绝对会对他大赏一番。

看着朱延平这个老爷,陈雄更是双眼发光,这事办成了,策划这件事的朱延平得到的好处难以尽数。

遂代表厂卫,对两拨人拱手道:“袁将军所言,也是我们厂卫的意思。以往各边分散,不为晋商所重。受晋商压力,只能收取一点点过路费,只肥了边将,于国于边镇,并无好处。此事做好,利国利民,我们厂公,绝不会束手旁观。”

厂卫是天子亲军,代表的是天子的意志。

和朱延平这边丰富到能扩展到整个朝廷地方的人脉比起来,虎大威这边似乎什么都没有,仅有的只是一千多号弟兄,以及塞外马贼中的名望。

虎大威与猛如虎互看一眼,起身抱拳道:“朱将军有大志,我们可以代表塞外的弟兄,会竭尽所能以助将军封锁商道。”

这事他们也眼红,在以前想干而不敢干,和边军一样收点过路费还要负责保护晋商商队。他们一旦下手,边军就会出塞收拾他们。

若是边军收晋商的钱收的狠了,晋商朝廷中的人脉就会向边军将领发难,甚至会组织塞外马贼或蒙古部落寇边,找边将的麻烦。

晋商在各处游刃有余,四两拨千斤拿到了最大的利润,给四处的打点只是毛毛雨而已。

天启元年,河套马贼寇边就晋商的影子,当时沈阳大战,朝廷调延绥镇兵马赴辽作战。失去边军压力的河套马贼就肆无忌惮,和商队收钱收的狠了。

于是当时的总兵杜文焕靠晋商的情报,说自己要赴辽迷惑河套贼,却率三千骑突入河套地区大抢特抢一番。当时的河套贼主力四处追逐商队收取过路费,后方空虚,老巢屁股就这么被杜文焕给摸了一把。

杜文焕当宁夏总兵时,河套贼与延绥镇死磕,他就摸了河套贼屁股一把,然后迁到延绥镇,更是不断死磕。

这次四十二家马贼寇边,多的两三千骑,少的几百骑,号称十万,放话要生擒杜文焕。延绥镇防务空虚,他们突pò

防线一路抢了下去,最远抵达庆阳,围攻延安,前锋能看到西安城。双方谈判后,河套贼撤军。这是一场分赃不均引发的冲突,地方上在晋商的发力下,隐瞒这件事情。

却被朝中御史揭举,延绥镇这边的张姓巡抚死罪,杜文焕夺职为废将,因为缺将又启用去西南平叛。在西南杜文焕出工不出力,杜家声誉大损,他也成了笑话,现在待在京师赋闲养老。

虎大威这伙人没道理反对,朱延平有这个自信。

而锦衣卫百户菅典标这时候说:“朱将军与袁将军要打点各处,少不了银钱。这回我们西路截获四百三十八车货物,愿拿出五成赠予二位将军。”

他的话,立kè

得到虎大威和猛如虎的支持。

朱延平摇头,道:“这笔钱是你们拼命弄来的,我就不要了。只是账务要公允,别少了朝廷一钱一厘。另外,计划再好,也是需yào

人来做。所以这批货物早早出手,我们从杀胡口入塞。我与袁兄必须早早入京,否则晋商率先成事,我们这边就不好做了。”

他的要求很简单,就是督促虎大威这些和他一样,牺牲利润换取时间。

虎大威与猛如虎互看一眼,急忙应下。他们都是延绥人,想要在延绥镇招安,看来这回只能在大同镇招安。

再说河套马贼四十二部,只有面对杜文焕时才难得的同气连枝。其他时候,可没那么团结。搞不好他们投军延绥镇,就会遭到河套马贼的报复。

打发了虎大威二人,袁枢饮一口茶,问:“你何时慷慨起来了?送到手的财物不要,实在让人想不通透。”

抹着脸,朱延平轻呼一口气道:“我们要向大钱看,如果因为这么几万两银子内部生出间隙,又有什么资格来说动朝中诸公?”

还好,诸党相争时有晋党,却和宣党、秦党之类的小党派一样,被党争的大漩涡绞的灰飞烟灭。

齐楚浙三党联盟,如今连齐楚两党都灭了,更别说其他更小的党派。

自朱延平了解了晋商的运作方式,他就想不通,这么能捞钱的门路怎么会被地方把持?要把持,也该轮到朝中的大人物大集团把持。

他并不了解朝堂上的人,以前晋商在朝堂也是一直有人的,只是近期因为三大案而断了传承。

他勾勒的蓝图虽美,可还有一道最大的坎儿迈不过去,那就是勋戚。晋商在走私,勋戚也没有干看着。不过,东林实力派和魏忠贤若是联合,有皇帝支持,勋戚也只能认了。

想想看,叶向高、袁可立这样的东林元老,与魏忠贤干杯,说一声合zuò

愉快的场景……

第127章 卢象升的冷水

六月十六,双方开始交yì

,最原始的以物易物。

斯钦巴日犹豫良久,拒绝了部下莫日根的提议,没有召集部众玩儿黑吃黑。朱延平之前的话让他半信半疑,但买卖不会亏,他可以接受。

随后虎大威这伙新崛起的马贼团伙到来,一千多俘获的伙计让朱延平斩杀八百多后,他终于确信,边塞的规矩要变了。

同时,这一日卢象升率领七千骑从沙城赶到单于城,通报了单于城他的到来,作为两镇巡按,卢象升也是有权力监督各处马市运作的。七月份各处马市开市,塞内、塞外都在为这件事情忙碌的。

可他派出去的快骑,竟然一分为二,该去单于城的去单于城,分出来的人手拜见朱延平。

卢象升来势汹汹,根据判断他认为是朱延平制造了沙城惨案,一来就分军,将丈房沟包围。

丈房沟是杀胡口到单于城的主干路,前后一堵,朱延平自然插翅难逃。卢象升的计划很好,朱延平也没跑,关键是卢象升自己的标营,从崔景荣那里接手的三千宣大跳荡铁骑临阵倒戈,在游击将军渠家祯、副将陈国策的率领下,倒戈了。

渠家祯和陈国策都是武进士出身,是崔景荣一把提上来的。他们直接软禁卢象升,伪造军令命令宣大铁骑原地休整。

如同朱延平无动于衷继xù

与单于城交yì

,没有一点反应一样,卢象升也没有反抗,任由跳荡铁骑将他软禁。

塞外事情已经超乎自己的控zhì

和预料,卢象升很想知dào

朱延平会给他什么说辞。

严格算起来,两人还是南直隶老乡,家乡彼此之间就隔了座太湖。可卢象升对朱延平好感欠缺,一是朱延平在太仓有依附巴结张溥的苗头,随后进京立马就成了首辅叶向高的门人,这种抱大腿的做法,是卢象升所瞧不起,也是厌恶的。

就是因为太多的人抱大腿,失去本心,这才会结党营私败坏国事。

第二就是朱延平在首善书院将赵宝印斩首,无论坊间如何吹扬朱延平的两句残诗,还是推崇朱延平杀人不沾血的惊人武技,在卢象升看来这件事实在是有辱斯文,败坏风纪。

且不说赵宝印该不该死,按照人情来说,赵彦退休也不该杀赵宝印。起码,也不能杀的那么快,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么做实在是让人心寒。

卢象升家族一般,父祖只有一个县令和秀才,也没有错综复杂的背景关系网,哪怕身为户部主事,都察院御史下放巡按宣大,他也没资格知dào

孔孟之争。

其次是首善书院,卢象升看不上东林人的做派,可书院毕竟是书院,供着的依旧是圣人,哪能容人在书院内杀人?

他没有等来朱延平,他的朋友袁枢来了。两人同龄,又有差不多的爱好,同样都是武技超群的人,两年时间里已经成了好朋友。

准确来说跳荡铁骑并不是倒戈,而是不听卢象升包围朱延平的军令。

袁枢带着酒菜,两人就在一处缓坡上交谈。

毡毯上盘坐,远处牛羊成群,近处军士牧马,头顶上一片蔚蓝,日光烈烈又有清风拂面,也是个好情调。

见到袁枢,卢象升十分意wài

,脸色也严肃起来,很难放松下来。或许事情的复杂性,已经超出他所能预料。

“朱延平所谋甚大,此事办妥,国朝赋税每年最少能多二三百万。兄曾在户部,应该了解此时国库。”

袁枢讲完朱延平的筹谋,独自饮着酒:“卢兄,商团之害,我们是了解的。他们煽动士林把持民意要挟中枢,扶持寒门士子操纵朝堂,视国朝大政如提线傀儡。家父也是深受其害,继李三才之后,杨涟也有如此势头。”

卢象升一哼,道:“朝中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年轻人所能干预的。固然,朱延平此计成功,袁军门三边封锁大策能得以施行,掐断建奴外援。可是袁兄,晋商不是那么好拿捏的,朱延平一厢情愿,如此多的衙门、地方牵扯进来,如何分配利润?”

说着轻叹一声,卢象升挤出笑容道:“自天启二年,袁军门提出三边封锁之策,可迟迟无法在地方上务实施行。其中的原由,袁兄是知dào

的。朱延平的计划,若只有宣大两镇协力,蓟镇辅佐,就能成事。实在是没有必要拉袁军门、叶首辅下水,牵扯的人物多了,固然看着人多势众,可毕竟,塞外商路的利润有限。”

饮一口酒,卢象升看着袁枢举起的酒坛说:“就像这一坛酒,十个人喝一人止有三碗,三人若喝便能入醉。况且,做人做事要留一线,宣大蓟三镇动手,联合一体劫掠、霸占塞外商路足矣。叶公、袁公在幕后,也好和晋商、勋戚说话,为三镇争取时间。”

袁枢听了一笑,拱手道:“我与朱延平的见识还是嫩了些,多谢卢兄指点。”

卢象升的意思很简单,中下层的人连成默契按照国法施行边禁就好,不需yào

太出格。留着叶向高那些老头子去和晋商、勋戚们打交道推皮球,拖来拖去,最先熬不住的就是晋商和勋戚。

袁枢和朱延平只想着拉更多的人来搞这个事情,最好能让朝中稳定下来,两帮人一起发财。毕竟朝堂上的争斗,说到底就是争官位,争官位带来的资源。

可他们忽视了一点,塞外走私虽然利润庞大,但也供养不起太多的人。比如叶向高参与进来,那他的门人子弟,一系列的朋友就要为这件事说话,自然也要分润好处。

袁可立那边也是,论实力袁可立待在登莱五年,经营下的人脉更是庞大无比。登莱两镇是从山东割出去的,地盘、人口、经济还比不上一个济南府,可当年的山东巡抚赵彦见到袁可立这个登莱巡抚,依旧要夹起尾巴。

袁可立把持登莱,与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已经断绝了建奴海路贸易,切断了建奴和徽商、广商以及佛郎机人的贸易。所以,袁可立没必要掺合进来,是否进来,他登莱方向的封锁事务是没区别的,反倒会吸取塞外商路的利润。

袁枢是袁可立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他自然知dào

自己父亲加入,固然增长了这个封锁联盟的威势,可他父亲是不会损公肥私,肥了的只是登莱方面的中高层。

卢象升只是笑笑,饮一口闷酒,道:“我关心的只是国朝封锁大计,并不是帮你们。否则你们这一路犯下的罪行,哪怕我只是孤身,也要擒拿你们。替我给朱延平传句话,让他安份一点,朝野各处的财路都已稳妥,当年的崔呈秀何等的意气风发,才能又是何等的卓越?改革盐税,他险些丢掉脑袋!”

见他动怒,袁枢笑道:“卢兄,你我是一样的,有一样的志向。而我,与朱延平也是一样的。同理,卢兄与朱延平也是一样的。我们三人志同道合,为的还是天下苍生。只是,手段不同而已。卢兄谨慎,善于筹算;而我性格中庸,朱延平大开大合,有常人难及之勇气。我们三人联手,足以成为朝廷栋梁!”

卢象升摇头,身子前倾,颇有威势道:“不同,大大的不同。他的手段过于激进,首善书院何等清贵之地,他竟然将赵宝印给杀了!他杀给谁看?他有必要杀?若不是靖之公在场为他收尾,恐怕他现在会在大理寺天牢里扣虱子。这回你们出塞,说,杀了多少人?还有沙城惨案,到底是不是你们做的?”

袁枢摊手,身子前倾笑说:“朱延平杀赵宝印,这事满朝诸公不是瞎子,杨涟、魏大中那样的人都不吱声,卢兄觉得这事正常?”

“不要避重就轻,我现在只想知dào

沙城那边的事情,是不是你们的手笔。”

卢象升追问,袁枢挑眉轻轻摇头道:“不是,我们在兴和与幸福聚落之间干了一笔,昨日在这里与虎大威等人一起做了一笔。大约杀了两千五百左右的走私商队,从未攻掠过各处聚落。”

“两千五百人?他可真能下得了手哇!”

卢象升咬牙,目光凝着,盯着袁枢,袁枢面容的笑容不减:“杀该杀之人,杀的问心无愧,何人杀不得?国家安平面前,冤死的人还少?朱延平说了,能保天下太平,百万人也能杀!一旦天下乱了,千里无人烟,死了的人海了去,数都数不来。”

沉默片刻,卢象升星目眦圆,双拳捏紧,低吼道:“那也没必要不问一切,尽数杀了草菅人命!两千五百人,算上各处死的人,哼哼,你们出塞一回,死了不下万人!多少家庭破灭,你们想过没有!”

“卢兄何故如此作态?你明明知dào

,这些人死了活该。按照国法,非马市期间,不得出塞行商。商队里,我们缴获了两千套军械,比京营武库中的还要精良,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死?我们三人志同道合,不该生出间隙,我知卢兄因赵宝印一事而厌恶朱延平,可卢兄可知其中内情?”

袁枢也是身子前倾,两人鼻子能贴到一起,袁枢低声道:“朱延平的师尊鲁衍孟,是孟府世子孟弘略化名,当年侥幸突围一路逃到南直隶太仓,隐姓埋名。而孟府覆灭一事,背后之人就是孔府与赵彦,赵彦是孔府外孙。当年的事情,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闻香贼放着济宁这个漕运重镇,储存着无数粮草军械的城池不打,绕过运河只打邹县,你不觉得蹊跷?”

卢象升脸色一白,失声急问:“怎可能?”

那头,朱延平看着地图发呆,思考着联合事宜,他根本没想到他的计划有个最大的漏洞,那就是塞外商路的利润无法填补贪婪的人心。

除了这件事,他则在想自己的根基是什么。

不会是成基命和叶向高,这两位是看在鲁衍孟的面子上收他做门人,也不会是鲁衍孟,鲁衍孟有他自己的事业,不会和他搅在一起,最多就是扶持他。

更不可能是厂卫和魏忠贤,他们是天子的爪牙,只会考lǜ

天子的利益。

而真zhèng

能与他朱延平同利益的,只有自己的家人。如果按照朱元璋颁布的法律来说,他的家丁就是他的家人。

朱元璋的家族是佃户,立国后在国法中明确规定,将地主和佃户的关系定义为宗亲关系。而关系更紧密的家丁,说是家主的家人也是正常的。

军将们将有才华的家丁解除契约收为义子,也是将门开枝散叶的有力手段。

他最大的本钱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家丁。可养家丁需yào

钱,钱如流水,开源再多如果没有地盘,那就是无根之木。

看着地图,朱延平想着自己的地盘问题,有了地盘,他的家丁跟着他有了土地产业,关系才会更为紧密。有了一块地盘,家丁形成的威慑力就会蔓延出去,再有其他赚钱的买卖作为渠道,就可以将周围的人绑在一起。

没有土地的豪强,是脆弱的。

因为干旱和严酷的气候,北方显然不适合。而南方的经济发达,人口、手工业密集,实在是安身立命的风水宝地。只是地方士绅力量太强,不好立足。

各处土地都是有主的,唯一有大面积无主土地的天津镇落入他的眼中,不仅是天津镇,整个河间府也是有大片荒芜盐碱地的。

有一片土地作为根据,他才能安稳成长。

第128章 大同的王木匠

被标营的跳荡铁骑临阵摆了一道,卢象升脸上无光,于是给标营下了一个命令,勒令渠家祯和陈国策率军护送贸易之后的队伍与张榜原路返回去密云。而不是从杀胡口入塞走安全、宽敞、快捷的官道。

朱延平带着一百甲士重骑与虎大威、猛如虎跟着卢象升统率的四千宣大铁骑入杀胡口,去大同城找总兵杨国栋商议,这边谈妥后再找宣府镇的总兵马祥麟。

他接受了卢象升的建议,瓜分塞外商路这种事情不肯能做绝,也不可能有太多的人参与,否则利润太少,只要晋商肯大出血,就能让这个联盟分崩离析。

土木堡之变后,长城以北的卫所大规模内迁,如原本在单于城的云川卫内撤安置在大同左卫,后来清朝合并卫所为县的时候,就是左云。

同样命名方式的还有大同右卫和玉林卫组合成的右玉县,阳和卫和高山卫组成的阳高县,天成卫和镇虏卫合成的天镇县。

一路上卢象升也不搭理朱延平,他误解了朱延平,可还是放不下脸面,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同样,朱延平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卢象升不给他面子,他自然也不会把热脸凑上去。

这就导致两人一路比行军速度,两日时间走完了三日的路程,六月十九抵达大同城。这可苦了下面的人,大规模的骑军高速行进,是非常消耗马力和精力的。

大同城中总兵杨国栋不在,只有幕僚孙海在,朱延平带着虎大威、猛如虎拿着卢象升留下的招安许可状找到孙海。

大同镇的公文基本上是孙海一手包办,杨国栋这人人品差,会打仗,也有大部分武将的毛病,懒得处理公文。

孙海是刘时敏一手提上来的,与朱延平在帝党中是一个山头的,既然有卢象升的手令,孙海直接用印,虎大威摇身一变成了玉林卫世袭百户,杀胡口守备将军,猛如虎成了破胡堡操守将,操守的意思就是操持守卫的简称。

破胡堡就在杀胡口东侧二十里处的长城脚下,杀胡口是明初边军出塞的主要出口之一,杀胡口这个名字可不是乱叫的,在边军心中这个名字,类似于凯旋门、荆门。

大同镇比较特殊,非常的全面,有大同行都司,也归总兵府管制。行都司职能与各省管军事的都司一样,代表的就是一个军区。而行都司地盘更小,职能缩减与总兵府一体两面,调动军队时不管是战兵还是卫所军,可以高度统合不出间隙。

整个大明只有五个行都司,也只有大同镇的行都司被总兵府吞了,联合为一体。谁让大同镇是徐达设立,还是曾经的九边第一镇。

因此,孙海大笔一挥,就能从武库里批了一千套破烂货给虎大威二人,换装后的虎大威二人成了官军,立马就去赴任了。去的越早,越能劫掠更多的货物。

“木匠?”

朱延平与孙海叙旧,对朱延平的计划孙海早有准bèi

,因为厂卫就在谋划这个事情。大同方面不需yào

找杨国栋,这事孙海就能决定。

随后孙海说起了京里大修三大殿,连连夸赞朱延平有识人之明,通州知州陈如松追查李家木材厂的黑账,改李家木材厂为皇家木材厂,这回立下了大功劳。为朝廷节省的可不止一二百万两,还追回不少赃款。

朱延平这才想起来,陈如松让他多搜集民间有绝活儿的木匠,大同是晋商出塞的中转地,这里豪宅连成片,而山西木材商人也是出了名的,应该有不少优秀的木匠。

孙海想了想,摇头道:“最好的木匠,不可能在民间,都在官坊里。木匠活儿,民间要求不高,请的自然是民间的木匠。而官坊里的木匠,有官法约束着,要价自然便宜,大户们自然找官坊里的木匠做活儿。也好管制,自然做出的活儿也是精益求精。”

朱延平一听反应过来,这才对嘛,官坊里的木匠好使唤,工价低,官坊里的官老爷接到的活儿,这些木匠不干不行,干不好也不行,自然技艺是极好的。

毕竟官坊里的私活儿,做的好是出了名的。

朱延平有些失望,问:“官坊里的木匠,现在还有多少?”

孙海笑道:“宫里重修三大殿,处处缺人手。这里的镇守高启潜高公公也是刘公一系的人,早将官坊里能做活儿的木匠送到京城去了。不过,大同镇也有几名好木匠,活不错。有个姓王的,其岳父是官坊里的工头,这回入京了。王木匠是民籍,这回不在应征范围内。”

朱延平诧异:“怎么,孙先生还真认识一些个木匠?”

孙海忍俊不禁,低头笑笑:“呵呵,在大同城想要不知dào

这个王木匠,可是一件难事。这位出了名的实心眼子,说用什么料,用多少料,一分不少,一分不多,难得的是做事公允,就是人憨了些。”

“那一会小弟去见识见识这位王木匠,杨国栋什么时候能回来?”

对于杨国栋,朱延平直呼其名没必要尊重,还好张榜没跟来,否则见了杨国栋,张榜很有可能当场翻脸。

孙海饮一口茶,轻呼一口气道:“东路出问题了,东路参将麻承宣是麻贵的儿子,参将府在新平堡。这回塞外各处混战一片,河套贼倾巢出动,还好你们回来的路上没碰上。只有新平堡那一带还能出塞,晋商人手汇聚,让厂卫给一锅端了。”

河套贼四十二部,汉胡参半,很有意思的是为了省麻烦,不少汉人首领也会套个蒙古名,为的就是招安时方便。河套这些部落,完全可以当成周围边镇的兵源,只要有银子,随时就能拉出一支骑军。

大同东路参将麻承宣,东李西麻中麻家将第二代,堂兄弟七人,比辽东李家的李如松九兄弟少两个,可质量不像李如松兄弟那样高下参差,这七人水准差不多。天启元年麻承恩在沈阳战败,论罪该杀,赎罪向朝廷捐了四百匹战马,免了死罪,现在又复起为宁夏副总兵。

西北将门,最强的是麻家,其次是尤家、杜家、李家和王家。这些将门的大本营要么在延绥镇,要么在大同右卫,大同右卫是天下将门第一卫,这里代代都能产生名将。

唔,当时与麻承恩一起论罪当斩的赵姓监军,就是朱延平家里那对姐妹花的父亲。因战败而造成的罪行,朝廷只要战马,银子也不要,凑不齐战马,赵家就完了。

一听厂卫在新平堡动手,朱延平笑了:“这么说,杨国栋麻烦不少?”

“可不是?麻承宣这个混账竟然动手在四方墩拦截厂卫人手,厂卫那些小崽子出京傲气的不得了,当场打了起来,还好没出人命。”

说着,孙海起身在挂壁上的地图一指,新平堡在长城防线上属于一个突出部,北有长城南有二郎山隔着,与天成卫城之间只有一条山路连着,四方墩就在新平堡与天成卫城之间。

边军中戍堡下面就是各种墩,类似于四合院一样的防御工事,只是稍大,墙更高更厚,驻军约在一个总旗左右,可以携带家属。再下面,就是烽火台,通常只有几户人家负责,轮流值守。

此外,村庄不管是当年民屯还是商屯,都和军屯一样,整个村庄被板筑的土墙围绕,只开前后两个土门。哪怕平日里下地,也会分出少年登高放哨,警惕塞外马贼或寇边散骑。

杨国栋的麻烦大了,朱延平听了笑了笑,孙海也是笑笑。

按着孙海所讲,朱延平洗漱后换了一袭粗布青衫黑色对襟纱衣,手里拿着两尺长大扇带着苏成去大同东城找那个王木匠。孙海没说王木匠名字,说是这人出现,朱延平保准能认出来。

只是顺道找找,关键是看看大同景致,尝尝街头摊点。

约好晚上一起聚餐后,留着孙海继xù

办公,朱延平就大摇大摆,参观起古色古韵的大同城。

“家主,那个算命先生不正常。”

朱延平望过去,见一个胡子染得雪白的老头握着长幡,幡上写着‘铁口神断’四个字,左手持幡,右手握着一截竹杖敲打着地面探路,似乎是个盲人。

仔细看算命老道士的右手,朱延平缓缓点头:“确实不寻常,和阿九一样,是道门中人。”

在东门大街上没碰到所谓的王木匠,这时候一伙衙役纵马,当首班头高举这一卷公文来到城门甬道旁,一伙人喜滋滋的开始张贴。

一大帮人围上去,朱延平走近了,就见一名青衫儒袍的士子头戴青巾,握着折扇拍打着手心,面上浮着喜色诵读着告示,声音清朗不似大同话,正统的京师口音:“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秋闱会试,****之年。四海举子,际会幽燕;龙门一跃,金榜名传。国之栋梁,天下遴选。天启四年六月。”

当即不少凑热闹的路人散了,原来只是提示举人们早早入京参与会试的告示,会试在八月,故被叫做秋闱。过关后成为贡士,来年二三月进行殿试策对,选出三百人为进士,这就是春闱。

“呦,吴兄!”

一名锦衣青年走出轿子,对着朗读的青年拱手笑吟吟,一身锦衣素色,可花织繁复,从不同的方位看,花纹会有不同的色彩,十分的华贵,可站近了,反倒瞧不出这身锦衣的奇妙之处。

这两个人似乎都是举人,交谈着,一个叫吴清源,一个叫郝立强。

朱延平看着告示,手中大扇抖开,回头对苏成说:“要抓紧时间回京,不然就迟了科考。”

“家主,时间应该来得及。”

“就怕出个别的意wài

,科考为官才是正途,其它事情可以缓缓。再说了,着急的不是我们,是别人。”

这时一个光头大胖子从城外走来穿着坎肩,挤过来想问朱延平,见朱延平面色又闭嘴,问一旁的吴清源:“哎,上面写了啥?”

吴清源正要回答,郝立强挤过去上下打量一眼,眼眉带笑,握着折扇指着告示,声音也是清朗:“这告示上说京城会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正好你是木匠,这告示上说专要铁匠、皮匠、瓦匠还有你这种……木匠。”

光头大胖子憨憨问:“真的?”

吴清源挤过来说:“这告示上说京城会试是真的,却……”

没说完被郝立强挤开,堵住吴清源对大胖子说:“还专门要倒插门的!”

“这……不可能吧?”

郝立强立马很认真表示:“我要是骗你,是你爹!”

大胖子满脸副相讪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周围一片哄笑,朱延平也被逗笑了。

看人被戏弄不好笑,好笑的是这胖子的笑容竟然透着一种不好意思的味道,感觉不该怀疑对方一般,实在是好笑。

朱延平怎么知dào

,这个大胖子真的是倒插门,他的不好意思讪笑,只是对祖先的不好意思。不过,周围人都看大胖子顺眼多了。

第129章 算命

“家主,没找到王木匠,倒是碰到个傻木匠。”

东门大街小摊上,朱延平吃着酿皮,和凉皮差不多的一种面点小吃,更类似凉粉。没有油泼辣子,有姜蒜泥和醋,炎炎夏日吃着入口冰凉,却又浑身火辣辣。

苏成是正统的南方人,就像杨衰吃多了米会胃酸,苏成吃多了面点就会胃疼,他只吃了一碗,不像朱延平,只要是人吃的,就能吞下去。

连吃三碗,朱延平抹着嘴道:“这人不傻。”

“还不傻?要是我,早把那个姓郝的两拳打趴下。”苏成说着,摸出八枚铜钱对店家主妇招招手,递了过去。

“那郝立强是有钱人,那身锦衣不下百金,一个木匠犯得着得罪郝立强?再说了,这也是乡里人的玩笑话,当真了才是真傻。走吧,去南城转转,买些土特产。”

城市的布局大同小异,基本上北城都是衙门、富人住宅区,南城则是商业为主。再细分的话,东城以手艺人居多,西城特别是西南这一角,通常都是工坊居多,也多贫民。

城中十字路口,那个大胖子木匠正在算命,算命的白胡子老道士显得一派仙风道骨,毕竟当道士也是需yào

好卖相的,和尚也是如此,看着起码要宝相庄严。

老道士声音绵长:“贫道已算出,你姓王。”

大胖子木匠握着毛笔刚写下一个王字,根本不知dào

老道士斜眼瞟了一眼他写的字,这位胖木匠真的是五指紧握握着笔,闻言抬头满是期待:“古神仙,这事真能成?”

“嗯,嗯?”

拉了个长长的鼻音,老道士见大胖子没反应,也不看胖木匠道:“这算命啊,要心诚,你的诚意何在?还有,想算什么呐?”

“刚才在城东门口儿,听人说京里会试,说是专招铁匠、皮匠还有,我这种木匠!”

恋恋不舍,胖木匠掏出一把铜钱,细长小眼睛瞅着,说着憨笑,让老道士一把扣上去尽数摸走了,这才摇头晃脑悠悠道:“你这是文卦呀……不好算呐。”

老道士摇着头,一愣,猛地回过头诧异问:“什么!就你,你一个木匠要进京赶考?”

“哎!可不是?说是专找我这种木匠去当大官。”

看着一脸憨笑满是期待小眼睛眯着的胖木匠,老道士轻呼一口气,真是活见鬼了,深吸一口气道:“你看你双眉带彩,两目细而有神,可做社稷栋梁之才。”

朱延平站在一旁听着,老道士连珠嘴炮不停,挥舞着手臂比划着王木匠面相:“你再看看这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注大器早成;眼如心灵快,两耳坠珠入海,定有富贵康泰呀!你再看看,脸玉如霞紫气如花,印堂发亮官运亨通。若进京赶考必定金榜题名哇!”

王木匠失声瞪目满是惊喜:“真的?”

“这还能有假?拿银子……”

朱延平看着王木匠面相,一脸福相圆圆的,不是天庭饱满又是什么?两只肉乎乎的耳朵坠着也像珠子,一张风吹日晒的紫红脸硬是能说成脸玉如霞紫气如花,这……就是文字的艺术。

老道士收了两粒碎银子,给王木匠写了一封信打发走了,抬头看着朱延平,鹤发童颜的脸上绽着红晕:“这位贵人,想算什么?”

朱延平抬起衣襟入座,笑说:“老先生铁口神断,先算算我的姓名,准了自有厚赠。”

说着取出一两银锭子放在木桌上,目光炯炯看着这个老道士,这老道士是有武技的,是阿九那类人,他还想招募一些道门剑客做家宅护卫。

老道士抚须打量朱延平,看一眼桌上的银锭子,笑道:“阁下贵姓,贵不可言。又龙骧虎步势如奔雷,目光浩荡如擎天之柱,似乎有四海晏平大志。”

朱延平挑挑眉,将银锭子推过去,又放了二两银子在桌子上,道:“那算算我的前途。”

“旌旗如林蔽日,兵锋所指,可破八方刀兵狼烟。”

老道士说着,探手将二两银子收入袖囊中,笑吟吟看着朱延平,仿佛深不可测。

朱延平掏出四两银子放在桌上,盯着老道士道:“最后,问问我的归宿。”

老道士手按在银子上抚着,道:“不算算子嗣?老道能算命,可算不准归宿。”

“那就试试,我对命运也好奇的紧。”

老道士沉吟片刻,缓缓道:“横死。”

苏成手按刀柄怒目相向,朱延平轻轻一哼,面容带笑冷眼:“谁能杀我?”

“一人只有三卦,朱将军请吧。”

将银子收走,老道士起身展臂,朱延平坐着不动,老道士拿起桌上黑陶茶壶,提着长幡走了。

“家主,这老混蛋瞎说,信不得。”

朱延平皱眉思考片刻,起身耸耸肩努嘴抬眼看着碧蓝天空,道:“他应该知dào

我,却不是朋友。”

苏成闻言看去,街道上早已没了老道士的踪影,骂道:“跑了。”

老道士确实跑了,巷子里快步跑着,连手里的茶壶、长幡都丢入了两侧的院墙里,一路跑到南门大街,才找了个客栈,抖抖道袍衣襟,从容进去。

还好,没被朱延平发xiàn

,否则今天这条老命就丢到大同这破烂地方了。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被人当面诅咒横死,朱延平也没心情去找那个王木匠,估计那个大胖子就是。回去找孙海吃喝一顿,大同镇这边就算稳妥了,接下来该去宣府镇找宣府镇总兵,女将秦良玉的儿子马祥麟。

第二天因为他与卢象升赌气不恤马力,导致二百匹马腿软,只能继xù

休整,他则带了几名卫士出大同城去城东北的二十里处的白登山,瞻仰一下刘邦被困的地方。

原本还想去南下去雁门关看看,顺便去代州振武卫拜访孙传庭,他对这个人有深刻印象,大明劫的主角。和袁枢出塞的路上畅谈,才知dào

当初在双鹤书院讲学的那个孙伯雅就是孙传庭,这字实在是迷惑人。

他不知dào

,此时的孙传庭因原配新丧,独居山中潜读,已经决定改字为白谷,以示自己的不足和求学态度,也有缅怀妻子的意思。

白登山并不高,只是连绵的丘陵地形,唯一明显的标记物是这里有一座白登堡,白登山上有一些文人墨客留下的碑文。

这里也有稀少的游学士子,还有一名清须三尺,满脸污垢的清瘦中年人在这里刻碑。

随行的大同总兵府小校见朱延平看那中年人,低声道:“朱将军,那位是鲁藩宗室奉国将军朱以溯,万历末年宗爵易职带着独子前往新平堡充任千户,不想在山阴县驿站其嫡子、继子同时死于天雷。这就疯魔了,每日刻碑缅怀其夭折的三位儿子。府里每月接济两石粮食,就这么过着。”

“鲁藩宗室怎会在晋北?”

小校笑道:“当年武宗皇帝出征宣府,鲁藩有位郡王跟着来了,就扎下了根。这位奉国将军,还有秀才功名,原是代州人。”

朱延平点头,道:“宗室也不好过。”

宗室子弟繁衍速度极快,上一次宗室玉牒重修时,足有十多万人。纵使郡王以下的宗室子弟爵禄为额定的十分之一,每年消耗的粮食也在八百万石。

可朝廷不许宗室子弟参军、科举甚至不允许耕种,不许他们拥有产业,只能由朝廷养着,否则有了产业,宗室子弟必然会欺压地方。反正,朝廷就是这么想着,防止他们欺压地方。

皇帝怎么想着朱延平不知dào

,他只知dào

朝廷将宗室管的很严,不许做事情,只能吃爵禄过日子。哪怕废成庶人的宗室子弟,也不准做买卖,怕的就是与民争利。

万历皇帝开了宗科,允许宗室子弟科考;更是允许宗室子弟以爵易职,削去对方爵位给一个不世袭的小官过日子。

而今年四月,魏忠贤更是施行了一个政策,叫做宗室限禄法。以现在每年拨出去的宗爵爵禄为定制,以后每年就这么多,下面多出来的宗室所需爵禄,由各藩藩王负责填补。将所有的宗室得罪干净了,可宗室能有什么办法?

一些老资格的藩王没少骂天启,比如当代唐王辈分比万历还要大一辈,是土字辈,老头子更是一顿拐杖打的王府官员哭爹喊娘,直接给气病了。

什么与民争利,还不是文官担心宗室们在地方上欺压士绅,夺取士绅的利益。明末宗室没几个有用的,就是因为这样,宗室们什么都不许干,自然不用说才能之类的事情。

眼前那个朱以溯,能考中秀才也是了不得人。

朱延平走过去,小校想要阻拦,最后还是放qì

。地方官员,不敢和宗室往来。而下面的小吏,连宗室的爵禄都敢克扣。毕竟宗室吃亏,也没处伸张,连个朋友都没有,甚至还不如地方乡党宗党。

宗室里兄弟俩成丁受爵后,想见一面还要给地方衙门通报,自然也就别想着兄弟齐心。每年,也就那么几次重大节日才会聚在一起。

坐在朱以溯面前石墩上,朱以溯抓起一块石头作势欲砸:“滚!”

“朱先生,在下朱延平,想要刻碑留念。”

“没工夫,赶紧滚。”

朱以溯丢了石头,继xù

刻碑,碑上刻满了字,只有三个字,朱弘昭。

讨了个没趣,朱延平拱拱手离开,对那小校问:“怎么,那位朱先生的子嗣名字,有些不符合规矩?”

宗室子弟的名字,第一个字是朱元璋钦赐的如朱以溯的以,第二字则带五行偏旁,五行相生以区别辈分。

小校听了轻叹一口气道:“朱弘昭少年英才,以字行于世。否则这位朱秀才也不会放qì

宗爵,不说了,当年因这事神宗爷将山阴县的官员都给撤了,杀了不少人。”

有宗爵在身,一辈子也就那样子吃铁饭碗,什么都捞不到,更别说做一番事业。宗室子弟考中秀才的不少,可没有考中举人的,起码到现在为止是这样。

后来崇祯时期有个宗室子弟考中举人要赴京参与会试,吓得崇祯皇帝能跳起来。宗室不能入京是祖制,万历为宗室子弟开辟的生路,活活被文官给掐死了。

看了一眼朱以溯,朱延平甩袖大步离去,很多的制度,都变形了。

这个朱以溯能放qì

宗爵,为的还是儿子将来的前途,结果天意弄人,成了这样。

第130章 晋商

六月二十二,朱延平启程前往宣府镇,连夜行进。

和孙海的长谈,他已经熄了穿针引线促成边塞联合霸占商路的心思。因为太危险,也没好处。

他根基实在是太浅了,人脉只是依靠鲁衍孟的关系而延伸出的,这件事情厂卫本就有头绪,不需yào

他费神费心。

他的年纪,也不该强出头,待在大人物的羽翼下面静静成长就好,说白了,他还没有资格去穿针引线。

而且孙海给他算了一笔帐,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件事情他投入的越积极,得到的好处就越少。凭着五百敢打敢冲的家丁,以及一身过人的武技,还有他背后的鲁衍孟、崔景荣,他只要参与进来,自然就有好处。

而挑头联合各方,为了满足各方的需求,他就要牺牲自己的那份利益。他的那份利益可不少,鲁衍孟不会要这些东西,可以施加影响力,却不会掺合进来并分润好处。

崔景荣也是如此,有自己的家业,固然塞外商路的利润不菲,可还没到让崔景荣折腰的地步。换言之,这两人会施加影响力,促成厂卫完成联合。

但不会要好处,自己不要,也不会让门人子弟去要。而朱延平已经参与进来,鲁衍孟和崔景荣只要默许,那就是对厂卫的支持。厂卫计情分,会把他们的好处分到朱延平头上。

这就是一场人情买卖,厂卫欠鲁衍孟、崔景荣的发到朱延平身上,朱延平只需yào

记挂鲁衍孟的人情就好。

朱延平也不是很了解其中的关窍,他只觉得孙海分析的有道理,而且他也不想再抛头露面,他只想发展自己的根基。

该冲的时候就该冲,能坐在背后捞钱收好处那还冲个什么劲儿?

从孙海的举动上来说,他发xiàn

魏忠贤这边也不是铁板一块,起码自己、刘行孝、孙海、和刘时敏是一条线上的,与魏忠贤不是一条船上的。

这不是一条贼船,而是一支战船队伍,当首的是魏忠贤的船,后面还跟着刘时敏的船,锦衣卫的船,文官们的船,勋戚们的船。

而塞外,晋商们的反击开始了,导致满载而归的商队只能从张家口入塞,此时河套四十二部已经乱了,有的部落不顾一切劫掠着,他们想要招安,头领部众以边塞汉民和归化蒙古人为主。

另一部分占了大多数,绞杀塞外不安分的队伍,他们正在绥靖、努力恢复塞外的秩序,企图达到之前的形势。因为河套附近的延绥镇磨刀霍霍,杨肇基给了河套贼很大的压力,所以这部分河套部落派出去的骑军兵力没有绝对优势,这就造成塞外混杀的两方实力相差不大,战局格外惨烈。

而大同城,孙海一道道的招安文书盖着杨国栋的大印,将欲图归附的马贼招安洗白。至于杨国栋,和东路参将麻承宣一起被被厂卫的人招待。

杨国栋是魏忠贤的义子,麻承宣背后是西北将门,可这两个人态度却是倾向晋商的。麻家与晋商合zuò

密切,杨国栋本人就是山西人,家族本来就是晋商一员。

在厂卫大计面前,杨国栋哪怕是魏忠贤的义子,也要摆正自己的态度。整个大同牵连太广,大同本来就是晋北,夺取塞外商路,大同就是重中之重。

崔景荣依旧兼职宣大总督,以兵部左侍郎坐堂兵部,执掌北兵。兵部有两个,北京一个南京一个,哪怕有好几个外放的兵部尚书,兵部坐堂大臣,执掌天下兵马的只有南北各一个。

崔景荣开始了对宣大的全面清洗,能让崔景荣主动动手清洗,对老魏来说一个杨国栋算什么?

晋商大本营有两个,一个太原,代表的是老一代晋商团体,新一代在平遥县,以范家为首是新崛起的一代。此外还有晋北以皮货生意为主的晋北商团,晋南平阳府以盐业为主的晋南蒲州商团。

这些商团以宗族姻亲为脉络,彼此错综复杂组成了庞大的晋商,除了东南的海运、两淮的盐业不好插手外,没有什么他们干不了的。

这是一场朝廷与晋商的博弈,本来这种朝野争夺财路的事情,各方商团会同气连枝。可徽商、广商乃至是晋商背后的秦商都干看着,不是朝廷给了他们好处,而是晋商实在是太庞大了。

越庞大的商团,所要生存就需yào

更多的财路供养自身。所以新一代的平遥晋商开始走私,靠走私违禁物资起家,暴利又吸引其他晋商参与。无关良心,不参与就会被抛弃。

每个商团,不论天南地北都是宗族化的,说的简单一点股份握在各房各支手里,家主只是一个总掌柜。每年各房投钱进来,年底拿分红。如果总掌柜挣不来大家想要的利润,他们就会抛弃这个领头的,换一个能来钱的上去。

晋商内部竞争激烈,与外部竞争更是激烈。以至于江南地区士绅抵制晋商,连江南百姓都会厌恶晋商。晋商实在是太庞大了,握着塞外商路、晋南盐池,他们有着庞大的资金,没有人不怕他们。

各处能做的就是抵制晋商,却无法使晋商衰落。更不敢往死得罪晋商,因为晋商钱多的同时,武力也是极强的。

晋商子弟走南闯北,人人都会练武强身自保,更豢养着家丁武装,还有各种镖局为后盾。没人愿意得罪晋商,现在朝廷动手,江南的商团保持静默,就连依附晋商的秦商也偃旗息鼓。

资本前进的道路十分的恐怖,要么被撞的四分五裂,要么碾碎一切。晋商已经是庞然大物,削弱晋商有利于平衡,也是很有必要的。

在朱延平返京的路上,朝中东林中更是有一连串的人被魏忠贤搞下去,这些人孤伶伶的被摧毁了,杨涟、高攀龙、左光斗、赵南星等人保持沉默,看着这些晋商的代言人被削籍。

士林中为这些人鸣不平,可始终无法阻挡魏忠贤的凌厉手段。

天启四年六月,是一个转折点,魏忠贤终于压制了东林,同时重修三大殿,带来的影响力更是无穷的。

如果皇城三大殿放在《帝国时代》里,妥妥的属于奇迹建筑,可以振奋人心。而实jì

上,三大殿的重修,朝廷撒下去大把的银子,盘活了一系列的行业。如果之前京师的失业人口有三成,那现在不足半成!

这次空出的一批官位,双方各捞一些,平缓了内部的压力。与经济一样,商团控zhì

的资源,因为不进即退的残酷机制,经济团体滚起来失去制衡,寻常的手段根本挡不住。

官位也是,每一个官位都是资源,明初就没有党争?

有,时时刻刻都有党争山头,可都是一门一系的山头,若有大的党派也是因为理念。不像现在以地域为核心大规模结党,斗争兼并十分严酷,以至于到了非你即我的地步,在朝廷办事,变成了认人不认事。

支持自己人,不管事情的对错。

塞外商路之争,只是一个开始,魏忠贤已经从监视、制衡东林的大太监,向着内相进化。

这一切与朱延平的关系不大,他唯一的好处就是多了一条来钱的路子。

六月二十四,两天的路程,朱延平抵达了宣府镇,拜访宣府镇总兵马祥麟。

边塞的动荡让正值壮年的马祥麟热血沸腾,他对建奴的恨,对助纣为虐的晋商,也是恨不得亲自带兵前往平遥县,将这座号称十万不算富的县城给洗了。

在此之前,他只是挂着副总兵的职衔跟着他母亲秦良玉平叛,最自由的时候当着游击将军自成一部,结果沈阳之战溃败的连锁反应,让他自然而然的全军覆没。

他在沈阳被围,他的大舅秦邦屏、小舅秦民屏及表弟秦翼明带着两千白杆兵与川浙兵为代表的最后一支戚家军,两支客军组成联军救援沈阳,在浑河与八旗主力激战,击退了两红旗、两蓝旗,又顶住了老奴亲军两黄旗和两白旗,最后因为老奴压迫、重金收买俘获的沈阳炮手,炮击阵地才全军覆没。

他的大舅秦邦屏战死,两千白杆兵弟兄战死,只有小舅和表弟跳入浑河逃得一命。半年前,他的小舅秦民屏又与贵州巡抚王三善一同战死。

他有无数的恨,可从来没有掌控过一镇之地,与卢象升交谈后,又得到崔景荣的公文,马祥麟也在宣府镇掀起了不逊色于大同镇的清洗。

宣府镇管军管民,他只会管军,那就按管军的路数来,过程非常的残暴,如同他打仗的风格一样。

对于朱延平的拜访,马祥麟没时间,他懒得搭理朱延平是谁。他只记得他母亲送他北上时说的话,宣府镇的总兵不是一般人能当的,他能三十岁当上宣府镇总兵,这是天子的赏识,为将者为天子分忧是最大的本份。

所以他剁起晋商爪牙,受晋商收买的将领的时候,毫不心慈手软。

马祥麟是石柱土司家族世袭,他不怕得罪人,大不了回石柱当他的土司。

天启对他母亲真的很好,沈阳大战的时候,秦良玉被留在皇城,赐蟒袍玉带。在四川平叛的时候,有个姓李的总兵打了败仗,秦良玉则一路高奏凯歌。秦良玉找这李姓总兵商谈军机,结果嫌弃秦良玉女子之身,连门都不开,气的秦良玉大哭一场。

天启专门下诏责斥那个总兵,并严重敕令西南文武,遇到秦良玉不能不敬。就连西南五省联军的总理鲁钦,因为这道诏令也不敢拿捏秦良玉。

于是,朱延平只能去拜访卢象升。

说真的,他不想见卢象升,卢象升文能考中二甲进士,武技更是惊人,真zhèng

的文武双全。而他呢,在文学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草包。

论个头体形,两个南方人老乡差不多,论相貌也是难分高下,而气质涵养上,卢象升有一种海纳百川的大度,让人见了就会生出崇敬之心。

而他呢?靠着寡言少语和心狠手辣作风维持着一种严肃,在卢象升和风细雨的气度面前,他有些招架不住。

朱延平有自己的骄傲,在卢象升面前,他维持不住这份骄傲。

卢象升也是如此,也有自己的骄傲,同样觉得在朱延平维持不住这份傲气。

可两个人都是朝廷的棋子,不能因为自己的意志而决定不见对方,这场会面是必须的,两个人必须沟通一下。

可惜袁枢昨日与商队经过宣府镇走了,若有袁枢留在中间调和,两个人不会过于尴尬。

第131章 几个故事

与卢象升的会面,注定的干巴巴的。

要怪,就怪两个人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该有的礼仪双方都做足了。

卢象升在宣大总督府办公居住,后院有一片杏园,两人就在黄橙橙的杏林中用宴。宣大巡按不常设,巡按这种差事也没有固定的府衙,而卢象升干的事情更类似于宣大总督的差事。

除了不能随意处置千总以上的将军,卢象升的权限与当初的崔景荣没区别。

招待朱延平的只有四菜一汤,好在米饭管够。

朱延平也不客气,连吃了三海碗硬是将菜吃完了,卢象升没法子,只能吩咐厨子再弄上一桌菜。

新的一桌菜,朱延平连筷子都没动,抚着肚皮很是满足,见他故yì

恶心自己,卢象升只是笑笑,这才重新开口,之前朱延平只顾着吃,没搭理他的话茬子。

“吃饱了?”

“嗯,家乡饭可口,不由多吃了些,卢巡按不介yì

吧?”

“怎会?既然吃好了,我们也该谈谈宣大的事情。”

卢象升抬手拍开两坛酒泥封,握着一坛递给朱延平道:“袁枢说了你不少好话,我与袁枢见面不离酒肉,也是有话直说。我想,我们没必要绕圈子,有些话直说无妨。”

嗅了嗅酒,是杏花酒,朱延平道:“确实该好好谈谈,先从什么地方开始?”

抱着酒坛饮一口,卢象升双目如星:“先说说朝廷,宣大这里的事情你我只是落子,做好本份就好。你觉得,朝廷此时最需yào

什么?”

朱延平也喝了一口酒,道:“表面上是政令不通,内耗严重。实jì

上就是缺钱,有钱就能解决各处的问题。我更觉得,朝廷缺时间,朝中的事情需yào

水磨的功夫慢慢梳理。可形势紧张,东北、西南的战事,根本不给朝廷时间。”

摇头,卢象升道:“不,朝廷缺的就是钱。没有边塞压力,给再多的时间,朝廷还是这幅样子。你将朝中的人想的太好了,不要期望朝中人能一笑泯恩仇。”

“你我是南直隶人,知dào

江南有多么的富裕。我给你算一笔账,比如这辽饷加派,是按照农户土地来收税的,分摊在每亩地上,一亩地也就多收一分二厘的银子,算成米也就三斤而已。每年辽饷加派约在二百六十万,可怎么会逼得百姓家破人亡?”

饮着酒,卢象升声音含怒:“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无非是因为,在收税的过程中,经手的官员,永远是不会按朝廷的指示办事。换而言之,他们总会想尽办法,将自己应纳的赋税转嫁到底层百姓身上;甚至借此机会,大发国难财。在辽饷出现之前,它就存zài

了。”

对着认真聆听的朱延平,卢象升笑笑,笑的难看:“在这种情况下下,大同就出现了一种怪事。民田一亩价值银七八两,却要纳饷二两。一亩地,此时年产粮三四石,换言之,底层百姓要缴纳正税、加派近三两,说白了,一亩地要将六成乃至七成的收成交到衙门。于是乎,卖儿卖女,已成了常事。”

“甚至,我怀疑边远一些的地方,一亩地价值七八两,百姓一年却要缴纳十两的赋税。可能现在还没这种事情,可按照苗头,这种事情不远了。”

朱延平点头,仰头猛灌一口酒,双目凝着:“这话我信,地方上缺乏监督,御史们忙着干别的事情。”

卢象升轻叹一口气,道:“我在户部时,发xiàn

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就关于辽饷加派,去年总共收了四百七十万两,其中田赋三百五十万两,远超过去几年。西北几省地广人稀,又因天旱连年,每亩不算正税,平均下来一亩地要七分银子,一家二三十亩,人均四钱银子。下面到底收了多少银子,我们户部不清楚。”

“但是我可以肯定,西北地区的农户已经撑不住了。而淞沪地区,改稻为桑,平均分摊下来一亩地只有四分银子,但百姓多以务工为主,人均不足二钱。与西北比起来,这里百姓还有别的来钱路子,担子不重。朝中以南人为主,多数人只看到了江南繁华与运河两岸的昌盛,根本不知dào

,也不想去知dào

西北的危机。”

也是狠狠灌了一口酒,卢象升咬牙切齿:“现在已经到了重症下猛药的时候,最多十年,西北必反!”

朱延平脸色严肃,跟着喝闷酒,冷笑道:“有钱人不纳税,我们有什么办法?幸亏天子圣明,知dào

哪些人是真心为国。”

又是轻叹,卢象升道:“我在户部,空暇时就会翻阅档案。说说河道吧,嘉靖时期河道屡屡决堤。河堤是由地方截流的赋税进行修缮,为什么修不好?所以世宗皇帝派遣宦官监督河道,后隆庆年间,派遣的河道监察使收回。万历年间河道问题复发,神宗皇帝又派遣宦官监督河道。每逢大雨这些宦官就会住到河堤上,哪怕堤毁人侥幸生还,也会被神宗皇帝赐死。”

咬着牙,卢象升道:“后光宗皇帝收回这批河道监察宦官,毛病又犯了。直到去年八月,魏忠贤才派出宦官监察河道。朝野一片骂名,可在我离任之前,河道方面少了不少麻烦。”

放下酒坛,卢象升狠狠搓着脸,低声道:“我已分不清朝中谁是谁非,也没有心力去分析。每日想着,心如刀割。财帛动人心,可有些人连脸皮都不要了,说一套做一套,嘴长三尺,背后伤人的本事十足,却没几个有真材实干。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袁枢有大才,为了躲灾赋闲在家。兵部的主事孙传庭,年富力强,却因为追查一批火器去处,惹了不该惹的人,主动离职避祸。”

朱延平默然,卢象升深吸一口气饮酒,露出笑容道:“刚才那话别往心里去,权当是个故事。再给你讲个故事,我父为祖父选墓时,风水先生说是地方不好,虽然会让子孙富贵一时,却有满门忠烈的隐患。”

“我父则大笑,卢家百余子弟若能忠烈于国事,亦是我父之心愿。”

朱延平举起酒坛道:“敬令尊。”

两人咕嘟咕嘟饮酒,卢象升面上浮现红潮:“你我身卑权低,做好本份事就好。你可知,我并不喜欢你的作风,太招摇。赵彦父子该死,可你也不该在首善书院击斩赵宝印。再者,你非将门却有五百家丁,尽是马队重甲。你好好想想,朝中有变,谁能容你?”

朱延平沉默片刻,说:“卢兄,自古以来可有三百年国祚之朝廷?我也给卢兄讲个故事,我梦到天下大乱,我因姓朱,满门被杀。五百家丁,我那师尊还能护得了我。有这五百家丁,待训liàn

好后,谁能挡我?”

卢象升欲言又止,的确,数来数去还真没有一个三百年国祚的朝代,二百年的时间足以让社会各阶层发展饱满,于是内部冲突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

带着这种心思的人不少,不少人都蛰伏着,等待着,更多的人则是醉生梦死。

“卢兄,你心忧天下万民苍生。我朱延平心中,也装着万民。此次塞外,很多人本可以活命,可我硬是给杀了,其中也有冤魂。可不杀,就难以威慑晋商。塞外商路,干系重大。这里多挣一两银子,就能少压榨百户人家。”

朱延平脸色平静,拍着自己的心口,目光炯炯看着卢象升:“所以我杀的问心无愧,我吃饭饭香,睡觉踏实。我与卢兄不同,我是破落军户子弟,我吃过苦,我理解百姓的苦。我比卢兄还要恐惧天下大乱,所以我要以杀止杀,杀少数人,救多数人。”

“前几日在大同,我找道士算了一挂,说我能所向无dí

,却是横死落幕。我朱延平不怕,只要我能保苍生太平,再多的人我也能杀,何惜一死?”

“不知卢兄如何看待魏忠贤,反正谁给我军权,我朱延平就受谁驱使。朝中的事情,卢兄是不愿看明白。我是不在乎,朝中人人可杀,心无百姓的官员皆可杀。”

饮一口酒,朱延平露出笑容道:“我曾与师尊戏言,说是天下百官活埋了,必然有冤屈的。若一个隔着一个埋了,不会有冤枉的。”

卢象升挑眉,道:“这是哪门子歪道理,不过该杀的不少。若太祖高皇帝在世,如鲁先生所言,朝中百官一个都跑不了。地方官员,也逃不了剥皮萱草。”

抱着酒坛,卢象升神情认真:“恪守你的信诺,你就是袁枢之后,我卢象升第二个朋友。若他日拥兵作乱,我第一个不饶你。”

朱延平抱着酒坛与卢象升轻轻一撞,一声脆响,道:“我觉得,你打不过我。”

卢象升一笑:“那你可以试试,我也会练兵。”

各饮完一坛酒,卢象升送朱延平去偏院休息,门前,卢象升手紧紧握着门框,摇着头,眨着醉眼:“给你说个秘密,听了不要诧异。”

“说说看。”

“松江府的徐光启你知dào

吧?精通西学,自成一派,被人称作阳明公第二。这个秘密就是他的,我知dào

你打造了一批抬枪,造价多少?”

朱延平也是扶着门框才能站稳,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回答:“每杆三十五两左右。”

卢象升点头,道:“魏国公世子也打造了一批优良火铳,是秘鲁铳,总共五百杆,每杆造价三十两。你知dào

徐光启五年前在河南练兵的时候,打造了多少杆秘鲁铳?”

“不知。”

“五千杆!每杆造价一百五十两,比佛朗机火炮还要贵三十两!兵部的火铳,一杆才二两多,呵呵,是不是被吓着了?”

卢象升呵呵笑着浑身打摆:“不要相信那些人,这个事情下面没人知dào

,我还是在兵部查档案的时候知dào

的。其中三千杆秘鲁铳,就在我的标营里!”

卢象升走了,朱延平站在门前目送卢象升离开,脸色的惊愕神色僵在那里。

没想到,徐光启也是那种人。一百五十两一杆的火铳,真敢开口。

第132章 杨涟作死

五月底刚刚升官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杨涟,在六月份串连,正式发起对魏忠贤的总攻。

东林内部矛盾间隙日大,而魏忠贤那边又招惹了晋商集团,同时宣大进行大清洗,无数人的利益遭到魏忠贤的挑衅,于是杨涟动手了。

宣大两镇清洗的是边将,每个边将背后都是有主的,晋商出塞要给封口费,类似于分红。边将怎么可能独吞,自然要给身后的文官孝敬。

但魏忠贤杀气正盛,几个跳出来的小杂鱼直接被拍死,其他人不敢动弹,这种时候杨涟站了出来,上疏有名的《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

这件事情天启皇帝打马虎眼想要糊弄过去,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接下来七十多名朝臣站出来力挺杨涟,天启能做的就是留中不发。连续半月没有上朝,拖着这件事情。

结果六月十五的朔日朝会时,杨涟拿出副本要当朝发作,正式把事情挑白,让朝臣们一起议论,制造压力逼迫皇帝。

其中魏忠贤最大的罪名首先是以宦官干政,其次是排挤大臣,构陷忠良,第三是打击穷困出身的官员而扶植大户出身的官员,第四是勾结奉圣夫人客氏陷害后妃,指责皇帝不能保护皇后以至于太子朱慈燃胎死腹中。

又弹劾魏忠贤将锦衣卫北镇抚刘侨削职,因为两月前汪文言被捕,这位刘侨火速结案,造成既定事实,厂卫只能将抓到手的汪文言给放了。

再弹劾魏忠贤在大内操练净军蓄养私军意图不轨,又弹劾魏忠贤去张家湾摆天子仪仗,实在是该杀该千刀万剐如刘瑾旧事。

于是,当日的朝会上就出现了一个闹剧。

杨涟弹劾魏忠贤的二十四大罪的奏疏呈交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那里,王体乾按制诵读,避重就轻,甚至篡改奏疏词句,睁着眼睛说瞎话,搞的杨涟一记重拳打在空气上,险些内伤出血。

知dào

内情的客氏入宫去安抚天启,愤nù

的天启还是压不住怒火,不是对魏忠贤的,而是对杨涟的。

你们东林打压异己的事情就办的少了?

我堂堂皇帝的家事,隔着层层宫墙也能被你们知dào

,还有什么你们不知dào

的!

魏忠贤提督厂卫,处置一个镇抚使又怎么了?

大内净军一直都在操练,没有这支净军镇着,我这个皇帝能睡得着觉?

魏忠贤摆天子仪仗,我这个当皇帝的都没言语,你们倒是跳的欢快!

正是夺取塞外商路的关键时刻,你们就跳出来使绊子,眼中还有没有朝廷的未来!

一句话,你们还想不想让我继xù

当皇帝!

杨涟高估了天启的忍耐力,低估了自己在天启心中的仇恨值。

没错,朝臣中你杨涟是最清廉的,因为你家有钱,你看不上这些钱。可你的同伙呢?

天启元年的二百五十万两盐税,这个数据天启时常想到就会激动,可现在呢?按照崔呈秀的改革,每年盐税最少能有五百万!结果上升的势头被打断,盐商们有恃无恐,现在只有百万两出头!

杨涟该杀!

可天启必须忍着,再恨杨涟也必须忍着,对杨涟动手哪怕是廷杖,也会引发朝野的共愤,反倒会助长东林刚正不阿的气势。

打杨涟一顿板子只是天启一句话的事情,可能一顿板子打下去,就把东林离散的人心打到了一起。

自六月十五后,连日罢朝,一切公务由朝臣集议,交付司礼监审核后施行。而天启,则在三大殿上的工地上或内校场上浪荡,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着万余名木匠忙碌,一片兴兴向荣的气象,确实能宽慰心灵。

可对杨涟的恨意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已经降不下去了。

六月二十八,天气依旧十分的燥热,天启穿着短襟坎肩在内操场握着木匠家当工作着,挥汗如雨,制作着一件件小巧的模型,为三大殿制作模型。

“老爷,大喜呀!”

曹少钦从宫门处疾步而入,在门前停下磕了一个头,来到天启面前又是磕头道:“老爷,塞外的商队回来了!”

天启拍拍手上的木锯末,斜眼看一眼曹少钦,见他满脸大汗:“起来吧,喝点水再说。”

“谢老爷。”

司礼监的老祖宗们都在秉笔直房里工作,一名女官上前给曹少钦递了一碗茶,曹少钦仰头一气饮尽,从衣袖里取出账册笑道:“老爷,这回出塞朱延平、袁枢二人从内库中提了八千石雪盐,市值五万两,成本只在三千。这回光八千石盐,就换来塞外良马三千匹,价值五万六千两已收回成本。另有牛两千头,价值两万两,羊八千头价值五万八千两。牛羊皮约有两万两,另有价值不下万两的狐皮、貂皮和兔皮。总共价值约在十七万两之巨,利润高达十二万两!”

天启闻言眼睛一亮,眉头轻皱道:“似乎老魏答yīng

,说是事后有三成利润要给朱延平,这么说他出去一趟,一个月时间就赚了三四万两?”

“老爷,您是不知dào

塞外风险,据随行的厂卫报gào

,朱将军整整杀了两千五百多贼子,才保住了这批货物。”

天启目光一凝,觉得曹少钦说假话:“呵!斩首两千五百级,他比朕的大将还能打,多久没出这么大的军功了?”

曹少钦赶紧跪下,磕头道:“老爷,千真万确呀!不过有些隐情,这事朱将军做的不光彩。”

天启看一眼曹少钦,道:“找个凉快地儿,你在详细说说。”

树荫下,曹少钦回答:“老爷,是这样的。朱将军在张家口外冒充蓟镇王总兵之子,就是神机营左哨参将王朴,穿着魏国公世子送的鎏金山文甲,使诈拦截晋商一支商队,足有一千七百多人。随后朱将军以伏兵四百骑包围,以参将王朴的名义打劫。晋商有恃无恐,被朱将军驱入山峡,乱箭射死。”

曹少钦可是捡着说,他可没说朱延平用残暴的养盅法子选拔了二百家丁,这种事情有人说,也很难有人信。杀了对方那么多人,竟然还招募对方残生之人为家丁,实在是太疯狂,不符合常理。

“使诈以安其心,入山峡断其生路……妙!”

天启赞道,说:“还以为是个凭仗血气之勇的猛将,原来是个文武双全的智将,可堪大用。说说,另外一些人怎么杀的。”

“是,后来在单于城,朱将军与厂卫鼓动的塞外马贼汇合,这伙马贼也虏获了数百人,不敢杀戮得罪晋商。被朱将军于单于城下,尽数捆绑,让麾下军士练习火铳战术,都给打死了。震慑住了这部马贼,也吓得单于城不敢拿捏价码,早早完成了交yì

。”

曹少钦说着抬头看一眼天启,继xù

说:“朱将军自觉杀降不吉,可不杀不足以震慑晋商贪婪无足之心。再者,其中多有首次出塞无辜边民,朱将军不愿分享三成利润,乞求老爷恕罪。并且截获晋商商队颇丰,朱将军也不敢擅专,请老爷钦裁。”

天启上下打量着曹少钦,曹少钦背脊发寒,天启却问:“小曹,你收了朱延平多少钱?”

噗通!

曹少钦跪下:“老爷,奴婢会两手武技,朱将军看得起奴婢,交情有一些。可绝无金银往来,此心此身,不敢有瞒老爷。”

“胆子大一点,收了八二分账,朱延平是个能来钱的人,啥时候弄来十万两,给你个好差事。”

天启笑吟吟说着,曹少钦可不敢接话,看到天启手势,这才爬起来。

饮着茶水,天启沉吟片刻问:“看来他抢了不少,说说大概有多少。”

“回老爷,塞外鞑子也没金银,朱将军收获了一千二百辆牛车,牛总共在三千头左右,马有千三百匹,另有两千头左右的羊,价值约在七万两左右。此外,还从张家口外的商队那里缴获了两千套军械,已装备到随行蓟镇军士身上,还余五百套,说是上缴蓟镇给王总兵赔罪。”

天启脸上的笑容泛着冷意:“两千套军械?哪家的?”

“平遥范家,带队的范家族老范永麟,厂卫审问之前都服毒自尽了。”

点头,天启又问:“朱延平到了何处?”

“朱将军与家丁乘坐船只走桑干河,已到了卢沟桥,现在应当入了永定门。”

揉着眉心,天启抬手轻轻挥下:“去,领他到灵济宫,朕去见见他。另外,那五百套军械给他了,让他安心做事,朕不会亏待他。”

仅仅是因为杀的人多了,朱延平就吐出三四万两的分红,这让天启非常的高兴。他眼中跟着晋商出塞的边民,不是他的子民,是他的罪民,该杀,杀干净了才好。

三万两白银去老魏那里,转手交给天启,也能换个三四品肥缺。朱延平让出的这块肉,不可谓不大。

曹少钦告退,天启则摆驾皇后的坤宁宫,只有在寝宫他才能从容出宫,也不会在出宫这段时间被大臣打扰。毕竟他在皇后寝宫,大臣求见的话,下面人可以理直气壮堵回去。

而且有些话,他也要和张嫣说一说。

皇帝的突然到来,让张嫣没有任何的不适,整个六月份,天启就猫在内操场,要么干干木匠活,要么训liàn

八千净军,要么听取厂卫密报,或者和宫女运动运动。

但张嫣知dào

,杨涟那边这回做的太出格了,为了尽可能集火魏忠贤,在罪状里写了四五条后宫的事情。这件事,搁到哪个皇帝头上,都不会舒服。

皇后总理东西十二宫,总摄皇城事务,后宫密事被传出去,她这个皇后也是有责任的。更何况,这消息就是她当初弄出去的,没想到杨涟这伙人当时见死不救,现在抓住机会去搞魏忠贤。

当初入宫的三百姐妹如今死的只剩二百多人,几个好姐妹就剩下了一个成妃李氏,张嫣不恐惧才是怪事。

两个月前,天启剥夺成妃李氏长春宫的宫女宦官,客氏幽禁并断绝成妃的饮食。但现在,成妃还活蹦乱跳,靠着藏在夹壁中的干粮,熬了一个月。

将客氏和魏忠贤吓得不轻,还以为有神人相助,赶紧给李成妃恢复了相关的待遇,见都不敢去见,更别说找麻烦。

第133章 谁家儿妇此般动人?

脱离宣府镇后,朱延平才松口气。

边塞气息凝重,让人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非常的压抑。

繁华的京师,热闹的市肆,渲染着一种另类的宁静,没有战事就是宁静,不需yào

时时刻刻握着刀柄,就是宁静。

在永定门东边的右安门大街上,朱延平抛出一两银子抛给卖桃小贩:“全买了,余下的赏钱。”

小贩掂掂银锭子,腆笑道:“公子慷慨,这柳木筐就赠予公子了。”

朱延平笑笑,俯身拿起立在最顶尖的一枚红彤彤大桃子,掏出手绢擦着桃绒,身后二十多名家丁分配桃子,余下的被张文强连筐抱在怀里。

捏软桃肉,咬破桃皮吸着甘甜桃汁,朱延平漫步在永定门大街上。

他是走桑干河水路,出发时落后于商队,可还在赶在商队前面抵达京师,估计商队如今出了居庸关,应当在昌平州一带。

京师实在是太大了,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又没有住宅楼这种压缩住宅占地面积的神器,建筑又是崇尚各种布局,所以十分的宽阔。

出右安门大街就是横向的菜市大街,菜市大街与骡马大街之间的路口北边就是宣武门大街,朱延平还想去首善书院转转,找史可法聊聊。

史可法被左光斗收为学生,又是他所认识不多的东林人,有必要接触一些,了解一下东林上层的想法。

就在宣武门大街上,遇到了曹少钦,曹少钦一身靛蓝曳撒纹饰飞鸟,做寻常贵公子打扮:“朱将军,我家老爷关心塞外之行,派肖管事在内城等候。”

厂卫的耳目真够灵敏的,两人一路聊着塞外及宣大事情,进了宣武门后,朱延平打发苏成领着家丁们去鲁衍孟那里等着。

整个京师人口上百万,其中和尚道士不下万人,其中最多的是和尚,不说禅宗,光藏传密宗喇嘛最多的时候高达两千人。现在喇嘛没多少,多数被打发到蒙古去了。

其中,和尚人口比道士多十倍不止,有名的佛寺数不尽数让人己都记不住,而道门的庙观则十分的稀少,有名的无非玉虚观、朝天宫、灵济宫、灵佑宫、太平宫这么五座。

灵济宫是总管天下水神龙王的,灵佑宫是管天庭正神和各地土地城隍,真zhèng

算是道观的只有一个玉虚观。

灵济宫在皇城西安门出口南处的安富坊最南端,与衍圣公府隔着宣城伯府。

北城本就没有多少闲杂人等,毕竟这里住着的非富即贵,一般人也进不去。

灵济宫的道童朱延平看着,总觉得不对劲,都是练武人。

又没有多少香客,与郁郁葱葱气势颇大的灵济宫十分的不协调,看着巍峨的牌坊上‘升平人瑞’四个泛着暗色的鎏金大字,朱延平叹一声:“道门势微,不过这样也好,难得清静。”

曹少钦点头,在前引路:“可不是?还是道门让人省心,佛门不安分,白莲教、闻香教蛊惑人心,就像牛皮癣似的。还有耶稣会,老爷开恩许他们建了个十字寺,每隔七日信众聚会,每次都得派人看着。”

说着曹少钦一笑:“锦衣卫的两个帮闲去的时间长了,竟然信了十字架那一套,锦衣卫的田督公脸丢大了,全给剁了。”

锦衣卫最低编制是校尉,人手不够就会遴选锦衣卫军余子弟为帮闲,算是临时工。

朱延平也是笑笑,两人顺着台阶来到正殿前,这里供奉着南唐二王徐知证、徐知鄂。

成祖朱棣出征,因疲惫劳累,身患疑难痼疾,虽经用药百计,也没法子。病情不见好转,相传某日,他梦见“二王”施济妙药,于是寻方敷服,身体痊愈。于是在二王旧地福建和京师修建祭祀道宫,赐名灵济。

灵济又是水神敕封的通用头衔,如灵济侯等等之类的,灵济宫因为成祖的敕封,有资格管理天下水神,成为管理道门的道录司下属机构,与道录司对应的僧录司。

正殿前朱延平驻步,看着殿中跪拜女子的窈窕背影,见了女子发式一愣,摇摇头跟着曹少钦从侧门而入。

一路来到一排客房前,随行的道童止步,曹少钦展臂,有些紧张嘱咐道:“朱将军,里面那位是我家老爷跟前红人,万万不可得罪怠慢了。”

“放心,我身上又没甲,别人碰一下就发作。”

朱延平拱拱手,进入这间客房,曹少钦将门关上。

那个圆脸的肖少监也是一袭靛蓝曳撒,盘坐在铺着竹席的炕上,面前摆着小桌,上面铺着一册书,翻阅着。

眼皮一抬,肖少监也就是天启指着面前道:“坐吧,一路风尘,本不该如此打搅。只是朱将军塞外之行收获颇丰,家里老爷喜悦。想知dào

一些具体的情况,就遣咱来问问。”

“不敢言累,塞外之行确实不小,白花花的银子面前,没人会觉得累。”

朱延平脱了布鞋,盘坐在天启面前坐的端庄,他觉得这就是一次述职,态度要端正。

“不必拘束,就是问问话。”

天启倒了一杯凉茶给朱延平推过去,合齐桌上的书,封面上《资治通鉴》四个字,推到一旁问:“登莱袁军门早年有三边封锁大计,至今难以奏效,此次塞外之变,运作的好便能贯彻三边封锁大政。朱将军去了一趟塞外,觉得这商路如何?”

朱延平端着茶水饮一口,酝酿语句:“蒙古人口约在三百万,边塞所见牧民多仰慕塞内百姓生活。因藏传密宗在蒙古开枝散叶,牧民多受贵族苛政,虽有牛马羊羔无数,却无一头是牧民所有。故而生活贫瘠,便向往密宗所说的轮回转世。导致性格平和懦弱,不复其先祖之勇悍。”

天启皱眉,感觉朱延平答非所问,耐着性子。

朱延平想了想,继xù

说:“以前的蒙古人是狼,那现在就是羊。故而夺取塞外商路,蒙古人这里只要满足其所需,就不会生事。朝廷主要的麻烦有两个,第一是晋商操纵的舆论,第二就是河套贼。至于插汉部,我听说了一件有些匪夷所思的消息。”

天启这才露出笑容,道:“但说无妨,咱就是个传话的,惹我家老爷生气的话,咱也不敢直说。”

朱延平点头道:“土默特部在单于城的管事斯钦巴日酒后曾言,说是插汉部顶不住建奴再三的掠夺,有不少头人想要西迁躲避建奴兵锋。不过林丹汗性格执拗,不服建奴曾经对他的侮辱。可见插汉部上下离心,没有信心也没有士气。故而夺取塞外商路,插汉部这里不是问题。”

天启点头,问:“既然插汉部中看不中用,那朱将军觉得每年拨下去的四十万两插饷,是否妥当?”

摇头,朱延平道:“哪怕插汉部再无用,插饷也要拨下去。没有朝廷的接济,林丹汗必然失去支撑,插汉五部也会分崩离析。甚至会慑于老奴兵威,而转投老奴。”

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朱延平指头蘸着茶水在炕桌上勾画出东北地图说:“去年朝鲜王室政变,与老奴眉来眼去的李珲被刺瞎双眼软禁,新上来的李倧鼓动政变的理由就是李珲忘恩负义,不念朝廷再造之恩。但李倧也不值得信任,毕竟隔着建奴,朝廷也不好管制朝鲜。远亲不如近邻,说不好也会和李珲一样,和老奴这个邻居攀关系。”

“因此,裁撤插饷,插汉部溃散后,建奴失去北部压力,朝鲜压力自然倍增,说不好朝鲜也会投入建奴贼船。插汉部与朝鲜一北一南钳制着建奴,再算上辽镇,三面为敌,建奴纵是能打仗,也因其人口匮乏而无法占据太多的土地,如宁远城就是如此,老奴得了也不敢守。”

“一句话,一年四十万两插饷换两个围困建奴的藩篱,值。”

天启摸着下巴,笑说:“我家老爷也是如此想,没有东江镇毛帅在侧虎视眈眈,说不得朝鲜早就投身贼营。那么朱将军,你认为朝廷能否一举夺取塞外商路?”

“难,此次塞外事变,与晋商交好的蒙古诸部、河套贼必然有所反应。能否独占商路,取决于边军战力。我一路推算,认为河套贼缓过神来必然寇边,若相持不下,无法一举击溃,那么蒙古各部也会兴兵,来和朝廷要点好处。”

轻叹一口气,朱延平道:“整个宣大军,我看来看去,只有卢巡按麾下的标营有战力,其他的只能守边,无出击的勇气和物资支持。好在延绥镇杨总兵是沙场宿将,不惧河套贼作乱。打赢了也是治标不治本,只有抄了平遥县,才能真zhèng

夺取塞外商道。”

天启轻哼,笑道:“平遥县,不好动,动了山西必乱。”

朱延平也露出笑容:“在平遥,据说十万不算富。朝廷缺钱,我觉得抄了平遥,可得千万两之巨。足以填平朝廷亏空,缓解百姓税赋压力。”

天启摸着下巴,双目绽光道:“千万两,真是动心,朱将军可有好法子?”

低头想了想,朱延平伸出三根指头,双目也是光彩闪烁:“朝廷不好动手,可塞外马贼好动手。如果肖少监能说动咱们的老爷,许我三千铁骑,我便能击破太原镇兵马,顺黄河从长城老牛湾突入塞内,一路疾行直抵平遥,为老爷抄了平遥。”

天启眨眨眼,问:“太原镇有两万战兵,卫所军也有五万,你打得过?”

“两万战兵能有一万人就不错了,卫所军如今荒败,算不得数。”

朱延平把握十足,天启点点头道:“这事咱会给老爷说道说道,如今朝廷缺钱已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估计可行,朱将军有什么准bèi

给咱说道说道,咱也为将军出把子力qì

。”

“肖少监,我如今有五百家丁,蓟镇游击将军张榜善于统军,此次出塞的蓟镇儿郎都是好手。我们这帮弟兄合起来,算上袁枢的人马,能有两千骑。塞外归附的虎大威、猛如虎也是骁将之姿,麾下也有千骑健儿。就我们这三千骑,好生操练,入冬后,我就把这件差事办妥了。”

天启笑容满面,呵呵发笑只觉得肚子疼,皇帝做到他这个份儿上的,估计也没几个,像两个贼头子商量着打劫,实在是好笑:“好,朱将军静待佳音。”

见这位肖少监翻开《资治通鉴》,一个宦官读什么史书?

朱延平识趣辞别,出门与曹少钦,在走廊遇到之前正殿那女子带着两名秀丽少女,这女子身形高窕,身着素色襦裙,浅蓝色的抹胸鼓鼓胀胀,而面容、气质更是让朱延平不知dào

该怎么形容。

楞了楞,让开道路侧身,只觉得淡淡馨香从面前吹过,浑身皮肤紧绷寒毛根根炸起,更是感受到血液在浑身各处汹涌澎湃的冲击力,一浪接着一浪。

良久,走到偏门前朱延平回头一看,不见了那高窕女子身影,一叹:“谁家儿妇,竟此般动人……”

噗嗵!

过门槛儿的曹少钦失足摔倒,纵然武技不俗,也直愣愣的以脸贴地。

我的老祖宗呐,您活腻了,咱还年轻着呢!

第134章 无敌,也是一种错

灵济宫客房里,天启收好书放入书箱里,起身踩着布鞋展臂做扩胸运动,来到窗户前看着亭台林木,问:“拜完了?”

张嫣颔首,也站在窗前:“虔心祈求了一番。”

她因客氏算计,产下死胎后被诊断为绝育,灵济宫又是以治病为业务。

天启只是笑笑,没有他这个皇帝出力qì

,深宫之中一个皇后,也只能是绝育。

双手负在背后,天启沉吟片刻道:“朱延平有大才,可惜是孟弘略的学生。听说孟弘略会参加今年的秋闱,你觉得如何?”

张嫣不是一般的皇后,纵是棋子,也随着身份改变,能牵引朝中大臣。这是天启所厌恶的,但也是他的一条臂膀,就看怎么用了。

张嫣目光落在天启侧脸,两人个头差不多,张嫣若穿上高跟鞋,还会比天启高一截:“孟弘略志在复仇,不伤社稷根基就能接受。老爷你给孟弘略内阁的位置,他也不会要。孔孟颜曾这四家,传承两千年,是不会做显赫重职的。他们所要的,不过是延绵富贵代代恩泽,求一时显贵,不符合他们存身行世之道。”

天启闻言点头,轻哼一声道:“是啊,他们是刘汉的臣子,也是隋唐的臣子,也是赵宋的臣子,也是我大明的臣子。孔家更是做过金、辽、逆元的臣子,不知dào

又会做哪家的臣子。历数各朝都已灰飞烟灭,皇族也早已成为平头百姓,也只有他们,保持着万古一系的富贵。”

感叹一声,天启扭头瞥一眼张嫣精致的面容:“那朱延平呢?”

“侥幸发迹,所求的就是富贵。这一点,与孟弘略不同。不过,这个国姓爷过于放肆,做了很多寻常人不敢做的事情。”

天启闻言一笑,道:“是啊,当把总的时候就敢偷盗官仓用以养军,首善书院我都不敢放肆他竟然斩了赵宝印,晋商何等势大,他竟然一个不留。端的是肆无忌惮,胆大包天。”

说着,天启一愣,突然想到一茬,却没有说,转而问:“他那句残诗你问全了?”

张嫣看着天启侧脸,笑道:“倒是一首报国诗,以诗言志,没有诗名,叫甲子杂诗。”

唔,今年是甲子年。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天启重复一遍,面容上的笑容更灿烂:“果然好诗,他也因白日西斜而离愁,又志在平奴,这一腔热血,也该成全成全。”

张嫣颔首,良久说:“单凭这首诗,朱延平足以名留青史。”

这时候曹少钦躬着身子进来,低垂着头掩饰脸上的淤青:“老爷,夫人,朱延平走了。”

天启回头看一眼,问:“怎么这幅模样?他说了什么?”

“奴婢不留心摔了个跟头,朱将军临走没说什么。”

张嫣继xù

看着窗外,笑问:“当真没说什么?”

曹少钦身心俱寒,头埋的更低了:“回夫人的话,奴婢不敢说。”

张嫣回头,美目上下打量曹少钦,道:“老爷今个儿心情不错,有什么话直说,朱延平纵有什么放肆的话,老爷也不会怪罪。”

“对,不知者无罪,给我说说。”

曹少钦心里发苦,朱延平那话他哪敢重复,否则当场就会被砍死。自家老爷和夫人感情不合是一回事,也轮不到朱延平在一旁调戏啊!

满头大汗,曹少钦吱吱唔唔说:“朱将军问了老爷的喜好,似乎想结交老爷一番,想要老爷说些好话。说是三人成虎,不可不防,就连奴婢这里,朱将军都打点了一点点。”

说着,曹少钦手颤抖着,从袖囊里取出一张折叠成一团的银票。

天启听闻对着张嫣笑笑:“哈哈哈,这家伙会做事。这是贿赂,本老爷查没了,小曹没意见吧?”

“奴婢岂敢,孝敬老爷本就是奴婢的幸事。”

曹少钦上前两步,双手捧着银票纸团,可怜兮兮望着天启,余光打量一眼张嫣,张嫣笑吟吟,更是让曹少钦两腿发软。

天启抖开抚平银票:“唔,一百两,五品大员一年的俸禄,看来他塞外发了不少财。傍晚后你去鲁府找他,给他吩咐一件事情。就说杨涟的大胡子实在是让咱们的老爷瞅着难受,让他今晚想法子剪掉杨涟的大胡子。若事成,自有好处。”

张嫣掩鼻轻笑,曹少钦哈笑着赶紧应下:“老爷放心就是,朱将军那武技身手,比奴婢还强两番,保准完成这差事。”

另一头,朱延平将准bèi

好的一头没睁眼灰白圆嘟嘟小狼狗抱着,作为礼物送给了鲁衍孟的儿子孟闻玉。这是斯钦巴日送的一条怀孕母狗,朱延平怎么看,都觉得这东西像哈士奇。

母狗在船上生产,一帮人手忙脚乱帮了倒忙,生下八只小家伙一命呜呼。

孟闻玉抱着小家伙眼眉带笑却努力板着小脸,被家仆带出去后鲁衍孟摇头笑道:“你呀你,怎么找了头狼回来?”

朱延平撕下鹅腿啃着,道:“先生,这是一种雪地狗,听土默特人说是极北之地的部民用这种狗拉雪橇。性格也是温顺居多,胆怯一些的还不如猫胆大。”

“又说胡话,虽是小崽可尖耳大尾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不是狼又是什么?”

鲁衍孟说着坐到朱延平面前,也撕下一块鹅腿:“看你吃的香,我也尝尝。”

端着酒杯饮一口,朱延平眉头挑着:“先生,狐狸也是尖耳大尾,是狗是狼看外型不顶事,要看性子。”

鲁衍孟点头:“是这个理,这回塞外你做的不错,该狠的时候狠,也不贪图利润早早入塞避祸做的也是精彩。最让我欣慰的是,你竟然领悟到了厂卫的用意,又及时抽身没有陷进去,非常的好。”

“先生,我哪有那么聪明。晋商那伙人,如果没有袁枢劝谏,我也下不了决心全给宰了;再说单于城交yì

,最怕被缠在那里折损了弟兄,也就舍弃了利润早早归塞。卢象升带着七千骑,若不是渠家祯、陈国策带着跳荡铁骑及时策应,恐怕卢象升会甩我一巴掌。”

朱延平吃完鹅腿,满嘴的油:“不怕先生笑话,起初我还想着主导塞外商路控zhì

权,那位乐安的孙海先生及时点醒了我,这才及时抽身,连老魏分的三成利润都给退回去了。”

鲁衍孟吃着鹅腿,吃完后擦嘴,对趴在桌上吃饭的朱延平笑说:“人人都知自己在做什么,选择摆在面前,能衡量形势做出妥善选择,这已经很难得了。你能放得下,这份胸襟器量最为难得,比朝中那些人强了一筹不止。”

朱延平吃着,眨眨眼睛继xù

听着,被人夸也是一种享shòu

,浑身自在。

“而且,最让我想不到的是,你有一个好人缘。卢象升可以说是怒气冲冲而去,还好有袁枢愿意居中调解,然后你与卢象升这等未来栋梁成了朋友;土默特人逐利,你也能和他们成为朋友。还有那位孙海,也是眼高于顶的人,他愿意点拨你,可见也是看好你。”

“这为人处世之道,先要讲立足之道,信义忠孝都可为立身之基,说白了就是形象。你能把握时机,经营好自己的形象,自然能有个好人缘。”

就像东林人,能不能把事情做好且不说,首先口号要响亮,靠着口号聚集人力和声望,靠着喊出来的能臣干吏形象,在士林朝野支持下,这才在当年打回朝廷,独霸数年。

鲁衍孟饮一口酒,继xù

说:“立足之后,才能说晋身之道。与人打交道,无关乎人情往来。你能懂人心所需,这已经算是登堂入室了。但你要在朝廷做事,不能只有好人缘,王莽当年朋友遍及天下,篡位时连汉室宗亲都为他摇旗呐喊。可他还是败了,原因就是他忽视了朋友的期望。”

“先生的意思是?”

鲁衍孟伸出一指,身子前倾看着朱延平,郑重说:“你不能只有朋友,更不能表现的太好,你要找敌人,你要给自己泼脏水。如萧何贪财、王翦求宅一样,表现出自己的渴望和弱点,哪怕没有,你也要有这么个形象。比如让别人一想到你,就会想到你贪财、好色或违法乱纪。要授人以柄,上头的那位,才敢放心重用你。”

朱延平放下筷子,眉头轻皱。

鲁衍孟继xù

说:“你有厂卫底细,又挂着叶公门生,还是我孟学嫡流。展望天下,天子眼中,你已经无dí

了。处处都是你的朋友,人人都会巴结、投资你,你想做什么?”

“先生,我杀了赵宝印,这还不够吗?”

“远远不够,赵家已是弃子,是风中残烛,一阵风就能将赵家残余扫灭。而你在首善书院杀人,却有两句残诗流传于世,你补全后更是名望高涨。人人只会夸你好,没人会说你坏。所以,你要有个敌人。”

朱延平眉头紧皱:“那晋商呢?我塞外杀了他们两千多人,他们该恨我入骨。”

“可你谨慎,晋商怎么会知dào

是你动的手?可能他们恨的是张榜、王威、虎大威、杨国栋等人,所以你要找个敌人。而且,这个敌人真不好找。你要找的这个敌人,必须得到上面那位认可,让他认为你确确实实有这么个生死大敌。”

鲁衍孟说着也是无奈苦笑:“阴差阳错,你想找个敌人都是问题。厂卫那边不可能,你又是叶公门生,与袁枢交好,顾炎武视你为兄,陈子龙、黄宗羲等兄弟,还有那个史可法,都是你朋友,一个个都是少年英才。人以类聚,东林这边,乃至是士林,都是你朋友,你怎么找敌人?”

朱延平也是无语,闷声道:“找敌人,我倒找不到合适的敌人。”

点头,鲁衍孟长呼一口浊气,自己眼中这个文学上的草包学生能和东林嫡系二代、三代打成一团,他也觉得匪夷可思。

良久道:“你朝中无dí

,那就在外找敌人。西南的四川巡抚朱燮元就是一个好靶子,这人坐拥川兵二十万却作壁上观,有的是把柄。东北的孙承宗也是个好靶子,辽镇耗资日重,却进展迟缓没什么成绩,朝野多有非议。这两个,你选一个吧。”

“还是朱燮元吧,以后去辽镇,先得罪孙承宗,恐怕会有小鞋穿。”

朱延平衡量半天,才做出决定。

鲁衍孟听了翻了个白眼,道:“你真会选,我看你搞死朱燮元后,上哪找敌人去。”

心里却在感叹,当年他能这么审时度势,也不会被孔府算计。不是看不清敌人,而是错估了自己的能力。

朱延平则是苦笑:“先生,朱燮元有川兵二十万,本人又有守护成都,平靖巴蜀的大功,我何德何能,哪能那么容易搞死朱燮元。”

鲁衍孟给朱延平倒酒,歪着脑袋斜看着:“呵呵,他再强也是个文臣,人老心不老,搞了不少犯忌讳的事情。我若出手就能一掌拍死他,你先想法子找他茬。啥时候他快整死你了,我再出手拍死他。”

朱延平喝着酒一呛,按鲁衍孟的说法,他也飘飘然觉得自己很厉害了,怎么会被朱燮元搞趴下?

第135章 家中三两事

朱延平半夜出去在附近的杨涟府邸溜了一圈,然后去拜访了一趟刘廷元,畅谈半宿拿到一张通行文书后已是天亮,汇合袁枢乘坐运船一个回张家湾,一个回山东。

他连刘高旭都没见,按照鲁衍孟的话来说,刘高旭已经是皇城禁卫军官,见多了会影响刘高旭的前途。只是托刘廷元转交两张银票给刘高旭,当然了,刘廷元这边也要分润点,也就一百两,不够刘高旭的一半。

朱延平与袁枢的家丁都留在了京师,与张榜所部蓟军自成一部。

张榜是值得信任的,因为他战死在邹县的哥哥,他与朱延平、袁枢都是有历史渊源的,还有这回塞外之行结下的交情。

论底蕴,张榜别说吞并兵马,他麾下的蓟军也会被朱延平兼并。目前,他是唯一合适掌握这支兵马的人物,等交割外货物,就会带着兵马赶赴张家湾大营。

很多事情都要一步步来,崔景荣要批出一个卫所编制很简单,随便从边镇找一个空架子卫给裁撤了,就能扣在张榜头上。

但不少人关注着张榜,这事要缓缓。等目光转移后,再给一个兵部部文只是动动笔,留个档的事情。最多去五军都督府走个过场,挑个好听的卫所封号,就能敲定。

运河上,朱延平与袁枢懒洋洋躺在船头晒着和煦的阳光,一如既往闲聊着。

袁枢出塞时带了总共二十车茶,这回换了五百匹马和七百头牛以及两千张牛皮回山东,马留着充军用。当然了,登莱军不是他袁家的,巡抚衙门要掏银子以市价购买这批马。到底是高于市价还是低于市价,就看袁可立的心性。

看袁枢的模样,估计袁可立不可能徇私,市价购买都不可能,更别说溢价购买。七百头牛,袁枢准bèi

带着去江南转转,拜访朋友的时候顺手卖给各处士绅。

塞外的牛是放牧长大的,想要驯化成耕牛还需yào

一点工夫。还要考lǜ

牛种所能适应的气候,这种牲畜买卖也不好做。

路上发生个疫疾,底蕴浅了的掌柜,极有可能赔个倾家荡产。

朱延平也是这种打算,给太仆寺捐了二百匹马后,余下的会拉回东阳庄当作马种,做备用战马。牛准bèi

在邹县、太仓两地贩卖,这么远的路程,地方上的势力很麻烦,就和刘廷元搞了一份调转军用物资的公文。

而他们离去的京师,崔呈秀领着太仆寺官员乐呵呵的找张榜交接牲畜货物。

杨涟则难得的请假,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不少朋友去探口风,杨涟一个都没见。

曹少钦抱着锦盒乐滋滋入宫,天启看着一盒子的胡须,早饭都多吃了一碗。还专程带着这盒杨涟的胡子去找张嫣,恶心恶心张嫣。

张嫣只是笑笑,无动于衷,没有像天启预料的那样,将朱延平割杨涟胡子的事情抖出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男子更是以长须为美。长须大胡子是威武的象征,是雄性的体现。

正统、景泰年间的大将,参与北京保卫战,夺门之变的忠国公石亨胡须长及膝,就是当时石亨的招牌。关羽的美髯公名号也是不需yào

再说的,张居正也有大胡子垂到胸腹,也都以这副大胡子为美。

杨涟也不例外,胡子精心保养,关心胡子超过关心小妾,结果被潜入寝室的贼子给一刀削了个干净,险些气的吐血。

导致魏大中下班去看他,眨眨眼睛一时没认出来……

张家湾,挥手告别袁枢,朱延平带着二十名家丁返回家宅,七只小哈士奇也跟着来了。

结果在南院前看到哭笑不得的一幕,阿杏带着赵家姐妹握着竹竿与李秀策对峙,李秀策展臂护着背后的青衫中年人,中年人手中也抱着一只白猫,一副理亏的模样。

原来是这只大白猫跑到朱延平家里,抢了阿杏小白猫的猫粮,小猫打不过大猫,阿杏拿着竹竿报仇追了出来,正好与找猫的李家爷俩儿碰个正着。

“还当是什么事,小丫鬟找个伴儿也好。”

搞明白了经过,朱延平拿过阿杏手里的竹竿,抛给苏成,转身对李秀策之父李仪拱手:“李家伯父,家里人唐突了,还望见谅。”

李仪一张老脸憋的通红,抱着猫行礼讪讪道:“是我家灵儿不懂规矩,也怪老夫沉迷书文忘了给粮。”

朱延平也知dào

李仪,周围街坊邻居口中,李仪也是有名号的人物,考了一辈子举人都没中,实在是太过死板。若是在李三才活着的时候说两句软话,一个进士真的是手到擒来。

“朱兄长,辽镇之行如何?”

李秀策拱手,俊俏的近乎妖娆的脸蛋透着红晕。

朱延平拱着手道:“去了一趟插汉部,别地方没去,就匆匆赶回来等秋闱。既然碰上了,来一起尝尝塞外特产。”

李秀策顺着巷子口看了一眼河岸,停着一艘船,朱延平的家丁正斜着一箱箱的物资,道:“兄长一路风尘,午后喊上阎兄,再来不迟。”

“也好,家里布置布置,丽亨现在还在书院?”

李秀策点头,笑道:“书院来了位詹事府的右庶子,贵阳徐卿伯。讲的韬略,甚合阎兄口味。”

“原来是他,是位大才。”

两人拱手,李仪这时候上前两步问:“朱将军也要参与今年秋闱?”

“是的,有机会就试一下,就算不成攒一些经验也是好的。”

朱延平拱手半躬身,他和李秀策是朋友,李仪虽然破落了,可也是长辈。

李仪讪讪而笑道:“朱将军若不嫌弃我这老朽之人,不妨同参。听闻,这回会试主考官是总宪官左公。”

御史又被称作风宪官,胸前补子和七品文官不同,是獬豸,造型类似独角的麒麟。代表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有纠察,勇猛、智慧、公正之类的形象。

事前知dào

总考官,是一件很重yào

的事情,可以根据这位总考官的经lì

、学派和思想对症下药,投其所好增加成功率。

李仪再不受李三才看重,可血缘关系摆在那里,多少有点人脉。

他这是示好,估计东林那边也是这么想的。

朱延平低头沉吟片刻,拱手:“伯父,此时京里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不过,我觉得左公过于刚烈,绝无可能是此次会试主考官。估计,会是三位礼部尚书中的一位。”

没错,礼部有三名尚书,礼部代表着规矩,这里争的格外激烈,一来二去就有了三个,一个东林,一个阉党,一个在中间和稀泥。

礼部尚书充任主考官,也算是惯例。

“怎可能不是左公?”

李仪双眉紧蹙,叨咕一声,还是拱手道谢一番,带着李秀策回家。

朱延平是首辅叶向高的门生,两个师尊鲁衍孟和成基命,他相信了朱延平的话,只是难受,之前的心血白费了,所以难受,难以接受。

回了院子里,朱延平伸了个懒腰道:“家里这月可好?”

抱着小猫,阿杏柔声细语:“还好,两处庄子里有青桐姐姐操持,这月挣了三百余两。秦淮那边有十来个女子带着侍女投奔青桐姐姐,合资三千两在京里北城朝阳门大街黄华坊买了套宅子,做服饰生意。我将家里的五百两投了进去,年后才会分红。”

“还有就是家里,我娘来信说是爹不愿动身,等哥哥回去磕头认错。”

朱延平听了一笑,两人入了内院才说:“姑父是怕我看轻你呀,这才死撑着场面。等秋闱、春闱后,金榜题名一番,我们就回太仓完婚。”

说着,朱延平摸着下巴道:“咱是孟学嫡流,这婚事可不能简单了。改日,我请鲁先生出面,托人去下聘。”

“唉呀!”

捂着脸,也不管小猫,阿杏跑回了北院。

朱延平耸耸肩,扭头对苏成说:“家当你看着收拾,给七个小崽子多找几个奶娘。也布置一下,我休息休息,下午邀阎应元、李秀策做客。看看那个秦朗是否在张家湾,在的话也一并请来。”

“再吩咐下去,弄些米粥来。”

苏成点头,笑吟吟看着阿杏背影消失在北院门口,敛去笑容:“家主,鲁先生那边会答yīng

?我觉得,他可能会给家主寻个世家大族嫡女。”

“绝无可能!我要娶的是白首不相离的知心人,不是娶一个要伺候的娘。世家大族,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成了,去忙吧。”

苏成展露微笑:“哎,这就去。”

回到正房,两只尺高小老虎在铁笼圈里扑着,嗷嗷叫唤。

朱延平走过去蹲下,两手各按住一只虎头摆弄了半天,整累了从一旁架子上取了两团油炸了的肉团子丢到圈里,往水槽里倒了两瓢水,迈着懒散的步子躺倒在冰凉,铺着竹席的炕上。

窗外,赵骁骑握着锄头掏着火炕里灰烬,倒了一炉木炭,填进去一捆草堵住炕洞。

别处夏天火炕不需yào

烧,可这里就在河边上,或者是山里的火炕,都易潮。每日火炕烧上一会儿驱潮是很有必要的。

冰凉的火炕渐渐暖和起来,外面又炎热,更助长睡意,朱延平连鞋子都没力qì

脱,就入睡了。

回到家里的感觉,就是好,处处让人懒散、安神。

口口声声说着杀人问心无愧,可杀的终究是人不是牛羊,杀了那么多人,不做噩梦是不可能的。

感觉有人进来,朱延平警觉性半苏醒,眯眼看到是寇青桐,遂昏沉入睡。

寇青桐放下木盘,过来将朱延平的鞋子脱了,将蚊帐拢好,点了一支安神香后,站在炕前隔着素纱蚊帐看了会朱延平,挽了挽发鬓恬然一笑,冲好茶后就出去了。

男主外,女主内,平安就好。

第136章 反攻日本颜思齐

塞外的风波已经引发张家湾的物价波动。

很多货物都是走运河上来,或有走私的,也有赶在七月份马市贸易的,塞外的动荡,无疑让这些边关贸易的商团受到了影响。

各处马市的贸易额已经分配好,现在塞外的动荡打破了这一切。但此时和朱延平关系不大,他将自己定位的很清楚,只是一把刀而已,上面有需求,他就出塞走一趟。

有鲁衍孟和崔景荣以及成基命这个师尊在上面顶着,下面还有得到好处,一帮士气高昂的弟兄,他的那份好处少不了。

不会是直接的分红,而是给他一定比例的贸易额,这就足够了。

午后的宴会,阎应元就谈起塞外的事情,有些担忧,担心边塞再起战事。东北、西南的战事已经让朝野有识之士担忧,再加上一个边塞战事,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担忧。

而东南与荷兰人的战事,实jì

上并未停止,按照后世的国际法来说,现在双方还没有签定停战协议,现在还处于交战状态。

其中交战的双方都有损失,最大的损失就是贸易。其中唯一得到好处的就是由郑一官改名后的郑芝龙,他舅舅是澳门海商,被他舅舅推荐到海王李旦那里当个翻译。

李旦如今老了,李氏宗族内部争夺又和外姓船头争夺将来的首领位置。郑芝龙当时什么都没有,带了两条船南下充任李旦的使者,调解福建方面和荷兰人的战事。

但是郑芝龙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双方卖好,游离在双方之间壮大自己,在福建巡抚南居益那里,他是一个翻译和雇佣军头头。在荷兰人那边,他就是个翻译官,跟着荷兰人跑南洋商路,同时在台湾扎了一个村堡,算是根据地。

此时的台湾,经过老将军沈有容两次征讨平叛,老实了不少。处于一种奇怪的无zf状态,福建看不上这穷山恶水。

看重这个风水宝地的只有四个人,登莱副总兵沈有容,海贼王李旦麾下外姓最强的船帮首领颜思齐,之后就是荷兰人和郑芝龙。

此时的颜思齐,已经移民数万,分划了十片攻守合一的堡垒区域。同时又与台湾土民谈条件,用贸易维持了和平。

现在的颜思齐捏死郑芝龙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他之前眼睛盯着李旦的位置,等待着。对台湾的基业,并不看重。可现在,颜思齐已经看不上李旦海贼王的位置,这个海上的传奇人物,有了更为广大的志向。

李旦横在朝鲜、日本、大明贸易线的中间,收取的利润真zhèng

是日进斗金。是个人,都想成为李旦第二。

就在今年,颜思齐等一帮福建人等因不满日本德川幕府的统治,准确来说是不满足德川幕府的刚刚颁布的海禁政策。

德川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与朱延平同龄的一个青年,为了遏制九州南部萨摩藩岛津氏、北部长州藩毛利氏的膨胀,施行了海禁。

德川幕府的海禁与大明的海禁一样,只允许官方贸易,这种贸易叫做堪合贸易,凭借印信有计划的贸易。为了防止地方藩属大名因贸易而崛起,德川幕府施行海禁,由德川家族把持贸易,借此维持统治。

大明的海禁纯粹就是东南商团一手推进的,不准朝廷插手。海禁只针对朝廷和普通百姓,士绅商团们操纵海禁,玩的很爽。当然,如果出海的那帮海贼头子再听话一点就好了。

至于嘉靖年间的倭乱,抱歉,这些倭人只是当时的海贼王王直的雇佣军,说白了就是王直的马仔。这场倭乱,就是东南商团和朝廷的一场博弈。

被德川幕府垄断、控zhì

的贸易自然没有什么暴利,海贼王李旦又快不行了。于是颜思齐等人准bèi

造反,想联合日本地方强藩推翻德川家族的统治。

他们密谋起事造反,参与日本朝野的反抗斗争,也是有底气的。因为德川家族的统治并不稳定,德川家族的天下是投机取来的,是站在丰臣政权的尸骨上,通过一系列妥协得到的所谓天下。

各地的藩属,并不是德川家族的原属,而是曾经的对手。而德川家族又只吃独食,施行强干弱枝政策,各地的藩属日子并不好过,常常要找大商人借贷过日子。甚至发生了强藩破产,父亲出家把家业抛给儿子,两个儿子相互谦让不得不找个养子来继承的古怪事。

要知dào

之前的战国时代,为了几百石的土地,往往会父子相残,兄弟反目……

就在今年六月十五日,颜思齐与挚友杨天生、漳州海澄老乡陈衷纪、福建延平府人郑芝龙等二十八人拜盟为兄弟,立下誓言:“生不同日,死必同时”。

当众推举颜思齐为盟主,主持造反大计。

不幸事泄,德川幕府遣兵搜捕,颜思齐率众仓惶分乘十三艘船出逃。驶至九州西海岸的外岛洲仔尾,陈衷纪建言:“吾闻疏球为海上荒岛,势控东南,地肥饶可霸,今当先取其地,然后侵略四方,则扶余之业可成也。”

没错,这伙人当腻了的海贼,再强的海贼如李旦,也是无根之木。垂垂老矣,想回家乡看一眼,或者是葬入家乡宗祠,都是奢望。

于是,这伙人召集部众,开始大规模开发台湾。要以台湾为根基,攻琉球尚氏王国为跳板,进而夺取日本……

颜思齐有这个大志向,老乡陈衷纪有这个志向,很多大的船帮首领都有这个志向。而郑芝龙没有,去跑他的南洋贸易了。郑芝龙与朱延平一样,眼中只有钱。

为了反攻日本,颜思齐安顿好台湾事宜后,带着东江镇毛文龙打下的白条去找毛文龙,想得到毛文龙和沈有容这个老朋友的介shào

信去找登莱巡抚袁可立。

论权势,大明沿海一线就数袁可立的控zhì

范围大,控zhì

程度深,兵多将广,火器犀利。控zhì

着山东、天津、东江镇和朝鲜。

日本那边的贸易,颜思齐这伙人是不可能做了,手下兄弟要养活,只能去找袁可立,加入京杭漕运的序列。或者招安也可,能得到袁可立的支持攻掠日本最好。

今年,则是颜思齐最重yào

的一年。找不到新的贸易航线,他这个反攻日本的海贼大联盟必然溃散。所以,他本人出动。

熬过今年,维持住军心,他就能反攻日本。若不能,他就死定了。

为了重开德川幕府的贸易航线,他手下这些所谓弟兄,绝对有人会挑头剁了他这个盟主,用他颜思齐的头颅去示好。

贸易航线,关键的就是货源,最好的工艺品在大明,这才是最值钱的东西。而日本金银一比四的兑换率,更是巨大的钱袋子。可惜德川家族也知dào

国内的情况,严控金银兑换。并用本国盛产的黄金,交换吕宋岛上盛产的白银。

颜思齐受够了德川家族的贪婪,就如当年收税的矿监那样的贪婪,万历四十年,十五岁的他还是一个读书少年,受不了侮辱杀了矿监的家仆外逃出海。

如今二十年过去,他正值壮年,大明海域活着的传奇,他应该拼搏出一番,闯下更加广大的天地。冒着被袁可立砍了的风险,去拜访这位实权派封疆大吏。

整个大明此时的封疆大吏,有兵有权的大人物,算下来只有三个人。登莱巡抚袁可立,蓟辽督师孙承宗,四川巡抚朱燮元。

七月初六,曹少钦带着封赏诏书和兵部阁文,来到了张家湾,不过他被堵在了辕门外。

潞河西大营再次扩建,近两千军士在校场上穿着坎肩,光着膀子操练着。

校场中央的高台上,朱延平这个毫无名义,只是锦衣千户空职的人同样光着膀子,却坐在主位上,戴着苍缨毡笠目光严肃,审阅着高台下的演武。

队形不必再说,古代军队对战场队形的要求极端的苛刻。

两千人的部队,不好指挥。朱延平也在学习,能做的就是熟悉下面各部的特性,根据特性安排任务。或调整军官,让军官的性格能与部下军士相配合。

这种不断的磨合,才能将军心统合在一起,让每一个的力量都能发挥出来。

打仗是一门技术活儿,智慧和勇气都不能缺乏。

张榜站在台前,一手按着腰间战刀,不断发令,通过高台两侧的四面大鼓指挥校场中的军士变阵。

张家湾本来就是一座货物集散地,这里是宁静的。刘行孝赴任后,张家湾大营的操练就破坏了这里的宁静。

五天前抵达的这支部队,更是天天不休,弄得张家湾鸡犬不宁。潞河西营旁白就是双鹤书院,时常有清流名士或朝中都察院、翰林院、詹事府这三个清贵衙门的闲职大臣来双鹤书院讲学。

这里有扰双鹤书院的清静,已被弹劾了几次。

“收队,归位!”

鼓声传令,各队哨官举着右臂,重复着鼓点军令,遍布校场的队伍汇聚,如一条条毛毛虫,蠕动着,整合着,不多时成为九片方阵,催促的鼓声停歇。

“袁刚!”

“标下在!”

袁刚昂首走出自己所在的方阵,昂首挺腰阔步,只是脸色很难看。

朱延平一脚踩在高台护栏上,身子前俯呵斥道:“今日又是你部最为散乱!好生整顿,半月后若还是如此模样,你部从上到下,一律遣散归籍山东!”

“遵令!”

袁刚归列,狠狠瞪着手下这二百山东响马世匪构成的部队。

“今日,朝廷的封赏下来了。开辕门,诸将随我迎接天使。”

辕门处,曹少钦站在马车上看着,也是目旷神怡。

随行而来,观阅军容的神机营副将杨御藩与部将颜曾互看一眼,杨御藩目光凝着:“强军,比咱的沂州军还强。”

颜曾脸色板着,艰难挤出一丝笑意:“朱将军不要袁刚,正好咱们收了,找袁枢公子谈谈,说不好能成。”

曹少钦听了发笑,侧头看一眼二人笑道:“恐怕,杨将军养不起这二百家丁。”

第137章 受赏

“上喻,锦衣卫千户朱延平忠贞体国,勇于任事。输良马二百匹于太仆寺……”

高台上,曹少钦先念升赏朱延平的诏书,其次才是顺手帮兵部念了部文。

给朱延平赏赐的名义是他捐了二百匹良马给太仆寺,按规矩这么多马匹可以给个监生名额,并给个七八品不拿工资的散职就能打发了。

可朱延平已经有了监生身份,还有一个校尉级别武散阶,而且出塞利润朱延平让出去三四万两,还帮天启出了一口怨气,这赏赐就有了说法。

于是,朱延平现在武散阶是从四品宣武将军,武勋正五品骁骑尉,由世袭锦衣卫千户转升镇虏卫指挥使,妥妥的正三品。

这种连官服都不配发的正三品武职,也这么容易挂到脑袋上,可想而知这个正三品武职的水份有多么的大。

武散阶和武勋交替,代表资历和功勋,与架空的卫所体制职位组合在一起,有一种军衔的作用。文官也有文散阶和文勋。

文武散阶顶级从一品和正一品,都是荣禄、特进荣禄及光禄大夫。

文武勋,正一品都是左、右柱国,从一品是柱国。

其中,武散阶简单划分来说,正二品由低到高是初授骠骑将军,升授金吾将军,加授龙虎将军;从二品是初授镇国将军,升授定国将军,加授奉国将军。下面依次就是正三品三昭将军、从三品三远将军、正四品三威将军、从四品到从五品是武字将军号六副,正六品及以下则是二信、二忠校尉。

这些将军号只表示荣誉和资历,不像四征四镇或讨虏平贼这样有明确职责的将军号,越少不轻易送出去的将军号,越是珍贵。

一个武将,最得yì

事情除了军功封侯或马踏敌都外,就是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将军号。就像横野将军会让人想到徐晃,翊军将军会想到赵云,或白马将军公孙瓒。天策上将李世民,或者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及上将潘凤之类什么的……

隋朝的将军号最为泛滥,十威十明十壮十昭等等,多的让人看了迷糊。

如今功勋不显,虽然重军功,重的是军功带来的资历,而不是功勋本身。文武散阶及文武勋,只能做一个资历的参考,失去了地位的体现。

文武散阶可以看作升官任职的资历标准,那文武勋就重yào

多了。大明朝册封的侯伯,除了靠女儿的皇戚之外,文武大臣想要封伯封侯,除了立下大功外,前置要求就是文武勋要达到左柱国。

如果是同为正一品的右柱国,抱歉,会升为左柱国,再给不少的赏赐,比如萌子弟为官,给锦衣卫世袭军职或监生名额。之前的赵彦,就是这种情况。

朱延平想要获得爵位,武勋方面要早作准bèi

。以后立功了可以少其他赏赐,专门提升武勋。别说这都是朝廷决定的,各种赏赐朝廷在推敲的时候,都会考lǜ

受赏之人的态度。

毕竟每个人都是有关系网的,自己不在京,京中的后台会帮忙争取,或转达意见。

相对于朱延平收获,张榜就得到了五十两雪花银赏赐,萌子侄一人为锦衣卫世袭校尉。

没错,张榜就捞到了这么点东西,仅仅是个锦衣卫最底层的位置。这就是背景和人脉的重yào

性,这种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卫所制再衰落,那也是军官世袭。

张榜也是灵山卫世袭千户,可这是从他们祖父那一辈才从民户投军,立下军功后赏赐的世袭千户身份。可朱延平祖上打明初开始就是军户,哪怕一直军户,不算鲁衍孟、崔景荣、成基命带来的加成,传统的卫所世袭军官们,认可朱延平的倾向也是多于张榜。

五军都督府管事的文官担任的都督府佥事,可都督们也是能说话的,只是没有决定权。

说白了,军户们都是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后代,祖先们都是抗元的义士,香火情一直在。他们反对文官剥夺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反对兵部总摄军事,也反对民户从军。

至于袁枢,则什么赏赐都没有,因为袁枢不要。他哪怕有个一官半职,只要步入朝廷的体系内,立马就会戴上东林的帽子。

还有陈雄这个锦衣卫总旗,因为范永麟这样的重yào

人物自尽,但也有苦功,升了个百户。

在场的军士,一律编入镇虏卫为军户,镇虏卫从大同东路天成卫改迁到河间府沧州东八十里筑镇虏卫城。

至于原来的镇虏卫世袭军官、军户、军余们,则继xù

待在天成卫,依旧挂着镇虏卫名头,多设置一个卫佥事,如镇海卫的卫佥事陈世清一样。

唔,原来的镇海卫就是这么搞的,从太仓卫变成镇海卫,然后迁到福建延平府,留在太仓的就是个骨架子,没啥意义。

这也是明中期的变动,搁到明初卫所改迁他地,军户要跟着迁移,沿途会熬死不少老弱。

受了赏赐,朱延平免了下午的操练,让军士们早早休息,好明日搬家。

张家湾最有名的梅楼里,朱延平设宴招待曹少钦与杨御藩。

曹少钦这个东厂的骨干在场,杨御藩表现的十分拘谨,生怕惹曹少钦不快。他家十世将门,军中关系错综复杂,更是不敢随意结交宦官。

自然,他与曹少钦也就没什么交情。

然而朱延平冷落曹少钦,一个劲儿询问杨御藩神机营里的装备,让杨御藩这个比朱延平小两岁的副将很是尴尬。很想回答,又怕抢了曹少钦的风头,不想回答,又担心恶了朱延平。

朱延平不能得罪,当年的山东事情,指挥作战的赵彦一家子被鲁衍孟收拾的支离破碎,他父亲杨肇基更是平贼中坚也是见死不救,万一鲁衍孟迁怒过来,沂州杨家也担待不住。

“营中的火器花样繁多,各有用途,只是炮队有一些疑难问题。”

杨御藩回答着,观察着曹少钦:“如朱将军所说,炮队习惯于佛郎机火炮,毕竟用了一百多年,各方面技艺娴熟。只是佛郎机火炮射程不足一里,开花弹十发三炸,威力远不如将军炮。只是将军炮铸造艰难,又易炸膛,不受将士们信赖。”

朱延平举杯与身旁的曹少钦对杯,对桌对面的杨御藩示意,仰头饮一口道:“难道就没有一种能大规模列装的火炮?”

饮了酒,杨御藩见曹少钦只是吃菜,便摇头道:“难,精造的火炮性能优异,不差夷人多少。可北方以煤炭冶铁多脆,远不如南方竹炭冶炼的铁韧性好。就连将军炮,也过时了。新造的大将军炮固然威力大,也坚固,可一门两三千斤重。做城防火炮尚可,随军调转,受限地形,并不适用。”

与火铳一样,明军对火炮的要求也是高精度,加上兵部造的赫赫威名,导致火炮炸膛率提都不能提。很多火炮填装时,只敢放三分之一的火药,否则就会炸膛。但这么点火药,纵然是新式火炮,射程也不如老式火炮。

就连开花弹,引爆的成功率也令人堪忧。

果然,朱延平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可他并不准bèi

纠正明军点错了的技能树。要纠正,也该他亲自来纠正,其中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

曹少钦听的烦了,给杨御藩使了个眼色,杨御藩当即起身告辞。

“世代将门子弟,打仗倒是好手,只是胆量未免太小,拖泥带水不干脆。”

挥退服侍的随行小宦官,曹少钦换了大碗倒酒,埋汰杨御藩。

朱延平将鱼盘放到自己面前,吃着:“人家家大业大,哪敢得罪曹兄?对了,京里最近可有趣闻?”

曹少钦将酒碗推过去,龇牙一笑:“有,崔呈秀也将自个儿的胡子剃了,说是厂公无须,他怎么敢蓄须?刚调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就去找杨涟这个左副都御史。杨涟以为是崔呈秀派人动的手,两个人在都察院打了起来。”

接过酒碗,两人对碰一口饮尽,朱延平擦着嘴角:“有意思,老爷怎么处置的?”

“各罚俸三月,都成了京都笑谈。那日,你真该将左光斗、赵南星、高攀龙这伙人的胡子都给一并削了。再让顾秉谦、周应秋也将胡须剃了去拜访这些人,那才就热闹。”

曹少钦笑吟吟说着,看着朱延平压低声音道:“咱们的老爷最近胃口不错,也准了朱将军的提议。说是会调拨一批工匠充实张家湾匠坊,多打造一些优良火器,以助将军。”

说着努努嘴示意门外,曹少钦挤眉弄眼:“这位杨副将,就是来匠坊看看。如果以后匠坊运作的好,这里能获得兵部铸造火炮的单子。火炮这边按着良心造,也有许些微薄利润。朱将军,意下如何?”

吃了一口凉拌鹿角菜,好似脆骨一般在口中嘎吱作响,咽下后朱延平笑问:“老爷许我镇虏卫拥有火炮?”

点头,曹少钦道:“既然迁到沧州,自然可以拥有火炮。不过,骑卒只有这两千。步卒最多五百留守,兵力不能再高了。火炮这边,将军炮过于沉重,不利于轻骑行进。老爷许了二十门佛郎机火炮,将军用心造炮,轰开平遥县城应当不难。”

佛郎机火炮经过百余年不断的优化,最大的优点就是轻便、高射速,以及难得的稳定。

这种火炮分母炮和子炮两种,母炮就是炮身,炮身后装,子炮就是一个提前装好火药和开花弹的弹仓,一手就能提起来。使用时放入母炮后膛卡槽,固定后就能发射。

这是最原始的子母炮,还有进阶版本如左轮手枪一样的子母炮,打一炮转一下底座更换弹仓,又能打一炮。

有子母炮就有子母铳,子弹这个名词就出现在这时候,也是最原始的后膛装步枪。铅丸与弹仓一体,弹仓可以理解为子弹壳。因为后装的子母铳漏气严重,铅弹打不远,也就被淘汰了。

明显的点歪了技能树,这种例子太多了。

神机营的炮队连炮镜都有,火炮普遍都有校准的炮耳,如果火炮性能可靠,炮手娴熟,完全可以制定好坐标,在夜里开炮。

第138章 神机营的订单

按照惯例,给曹少钦这伙天使散了一些茶酒钱后,也就散了。

但事情还没完,杨御藩代表的是神机营,他要过来看看张家湾工坊。

虽然工坊此时没有铸造火炮的条件,杨御藩还是要看看条件。这种名义上的官坊,却归朱延平私人管理的工坊有不少。神机营的火炮,根本不要兵部造,他们会提申请要款子,兵部、户部通过后拨款下来,神机营找有资质的工坊下单,验收的时候由神机营、户部、兵部同时签收。

兵部、户部给不给钱不重yào

,神机营也不在乎,有皇帝的小金库支持。

其实神机营并不缺火炮,这回来纯粹就是神机营提督坐营武臣,成国公,驸马朱纯臣响应皇帝的意思,给工坊下单子。

而天启,也准bèi

增强神机营,这只是一个开始。

朱延平不懂火炮制造,宋应星也是见识过,说不上精熟。

后院的厅堂里,杨御藩端坐着,背后站着副将,也就是一个把总,是沂州卫世袭百户叫做颜曾。

朱延平翻着杨御藩递过来的文书,有具体的佛郎机火炮制造流程工艺,还有各项验收时的指标。还有一种最为轻便的火炮,类似掷弹筒的虎蹲炮。

看了一遍,朱延平觉得工序不复杂,转交宋应星,他轻咳两声,对杨御藩笑道:“杨副将,我这里也有铳兵两部,欲学习戚公所创跳荡铁骑战法,不知神机营能否借调数名教头。”

杨御藩只有十七岁,前年十五岁的时候就上了战场,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十岁出头。将门子弟都是这样,十来岁就跟着父辈在军中过日子。前年跟着他父亲杨肇基突击敌阵,后来担任曹州守备带着十几名家丁夜袭惯匪黄步云贼寨,俘斩百余人,十分的勇悍。

这样的人,在后世应该留下响当当的名声,可朱延平没听过。怀疑杨御藩夭折,可他不知dào

,天启重武将选拔和任用,可不代表崇祯也是这样。天启选出来的将种,不代表崇祯敢用。

而且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长得高壮,以至于当初在双鹤书院朱延平以为是个青年。

杨御藩却是摇头,道:“爱莫能助,我们神机营分五部,中军部是车营炮兵,左右两哨是铳兵,左右两掖是马队。如今京营中,各省班军以步军铳兵为主。唯一的骑营三千营,早已荒败,当年虽研习了跳荡铁骑战法,可如今连马队也凑不齐,更别说是战法传承。”

话音一转,杨御藩指指西北方向道:“山海关副总兵尤世威去年与监军右佥都御史,前兵部左侍郎高第选拔山海关、宁远城诸营劲骑八千,编练关宁铁骑。效仿学习的就是跳荡铁骑战法,如今这八千骑在昌平看护皇陵,主持皇陵修建工作。朱将军若有意,不妨去信昌平陵营,寻尤世威借调百余骑。”

天启的父亲,光宗泰昌皇帝登基只有一月,自然没有时间给自己修陵墓,用的是代宗景泰皇帝的陵墓。而天启,也忙着给自己修陵墓。和惯例一样,由各镇出兵轮番去山里出力qì



关宁铁骑的威风,朱延平可是听说过的,他可不敢让关宁铁骑来当教员,带坏了自己的部队他可没处哭去。

他可不知dào

,关宁铁骑有两支,高第、尤世威编练的这支后来活活被疲乏的粮饷给磨死了。第二支关宁铁骑才是吴襄、祖大寿创立的,传给了次子吴三桂。

前者,学习的是跳荡铁骑战法;后者则是正统的李成梁辽东铁骑骨血,说白了就是马贼战术。

“尤总兵督兵修陵,军士重任在身,还是就此作罢。”

找了个原由推脱,两人又闲聊着,等宋应星看完图纸,对朱延平微微颔首,朱延平这才问:“杨副将,不知想要多少火炮?”

“十月前交货,佛郎机火炮二十门,每门子炮配备五发,另有虎蹲炮五十门。”

杨御藩从袖囊里取出盖了成国公朱纯臣大印的公文,面容带笑:“若这批佛郎机火炮口径统一,所造的百门子炮能够通用。那么,年底前会再下一笔单子,估计能有五十门佛郎机火炮。”

朱延平看着三张一模一样的订单,给陈雄使了个眼色,递给宋应星看看,则问杨御藩:“神机营火炮要换装?”

“嗯,原有佛郎机火炮五百门,造工冗乱新旧不齐。校场演武还成,却不能上战场。就是因为炮口大小不一,子炮也是模样古怪。上了战场,挑选开花弹、搭配子炮极耗时间,所以必须要换。”

杨御藩说着一顿,换口气继xù

说:“这次算上朱将军,总共有五家工坊接了单子。而皇帝陛下有意将神机营五部扩充为七部,新增左右翼,全是车营炮兵。光佛郎机火炮,缺额就高达八百门,及后续的补充、备用等等,高达千门。”

伸出指头晃着,杨御藩笑着:“只要炮口一致,子炮能与各母炮通用,经得起使用。这就是我们唯一的要求,当然,炮身重量不能超过二百斤。谁能满足这些要求,我们就给谁下单子。以后每年的更新补充,也有百门左右。”

“希望朱将军抓住这个机会,将军是有大志向的,也是知dào

火器重yào

性的,也懂步军火铳战术。一批质量合格的火炮,朱将军也清楚其中的重yào

性。皇帝陛下也知dào

,所以杨某再三请求朱将军,不要辜负了我们神机营七千弟兄的期望。”

朱延平点头,露出笑容:“放心,匠坊用料由内库调拨,我朱延平还不会贪图其中的昧心钱。”

这次参与进来的五家工坊,山东登州袁可立手下有一份,天津镇有一份,另外两份都在勋戚手里。其中,只有朱延平管理的工坊是新立的,也只有朱延平这个主管是纯粹的军队背景。

陈雄端来磨好的砚台,朱延平与宋应星分别在这一式三份的契文上签字画押,杨御藩会拿走两份,一份留在神机营,一份会上缴兵部留档。

杨御藩这就走了,他还要去天津、登州,将把总颜曾留下了,神机营的把总外放,最低也是守备,关系硬一点,可以直接当个游击。

“颜将军入座,此处又不是军中,没太多讲究。”

朱延平说着,为宋应星倒酒,起身也给颜曾倒酒,颜曾刚坐下又站起,双手捧着酒杯。只是脸色僵硬着,没有太多的神情流露,也没有朱延平意料中的媚态,看来是纯粹的武人。

举着酒杯,朱延平笑道:“杨副将少年老成,少了些锐气。颜将军,好好尝尝我苏州佳肴。”

颜曾挤出笑容道:“一定,一路下来,也是水米未进。只是朱将军勿怪,末将天生一张僵脸,哭笑不由心。”

传说中的面瘫,朱延平摆手道:“无妨,颜将军且随意。”

说着朱延平看向宋应星问:“宋兄,能有多少把握?”

“要看贤弟是什么心思,若是完成神机营这笔单子,我有信心在十月前交工。若是想吃下神机营后续的单子,工坊里人手不足是其一,其二是铁锭来源。虽然内库拨来的铁锭分量十足,可质量上他们也拿不准。说是钢,也就是熟铁而已。所以内库调拨的铁锭要熔炼重锻,其中消耗的铁料、木炭与工时不菲。一门佛郎机火炮,我们的加工费是三十两,这点钱根本不够。”

匠坊只负责加工,人工工资归工部、耗材都是内库调拨,所谓的加工费就是给朱延平与宋应星的幸苦费。

可按照宋应星的制造规格,这三十两好处费投进去,似乎还差一点。其他工坊,挣的不仅是这三十两,工匠的薪水他们会找着法子克扣,上面拨下来的好铁自用,拿质量差的生铁顶数。

说着,宋应星苦笑:“贤弟,如果三十两的消耗我们填补上,就怕交货时,神机营也给不了我们三十两。”

按规矩,其中有三成的款子会被漂没,入了经手官员的手。

“宋兄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每门三十两不够,我再找钱砸进去。”

朱延平说着抖抖手里的订单契文:“上头敢克扣,我找叶公评理去。”

“成,那为兄先告辞了,来的那批匠人要安置,还要去订购些设备,看看那些设备能制造,能省就省了。”

宋应星起身,他可不觉得有人会得罪自己认识的小兄弟,跟脚实在是太硬。鼻孔朝天的内库宦官们,送货的时候都是哈着腰的。宫里人都这样,后面又站着当朝首辅及孟府,真敢使绊子的人物还没几个。

朱延平抬手制止颜曾,留他继xù

吃饭,送宋应星出门问:“宋兄,秋闱将至,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有个进士身份也好做事。工坊里的事情,可以松松。”

宋应星呵呵一笑,拍拍朱延平肩膀笑道:“此次会试,为兄也无把握。能考中早就中了,也拖不到今日。这回呀,做好了工坊的差事,说不好能中。”

朱延平愕然,没想到宋应星目光盯在这里,摇头笑笑道:“是我杞人忧天,宋兄明智。”

宋应星双袖负在背后,迈着步子两肩抖着,神情傲然带笑:“为兄是性子懒散,除了想做的,不愿受人驱使。又不是呆愚之人,自然知dào

会试里头的门道。这回中个进士,恐怕就要忙碌于案牍公文堆里了。”

“小弟试试,若是可以就为兄长寻个想去的衙门。”

宋应星一听,回头看一眼朱延平笑道:“识趣儿,那咱就再帮你几年。攒够了经验,就当个学政官,教育一方去。”

送走宋应星,朱延平返回正堂,跟着颜曾吃喝填饱肚子。之前招待曹少钦在梅楼花了五十多两,根本没吃多少,曹少钦走的急,他又要招待杨御藩,自然也没法子风卷残云吃梅楼的饭菜。

吃饱喝足后,朱延平也初步了解了颜曾,道:“我镇虏军中会装备二十门佛朗机炮,近期我会想法子从通州租借五门火炮用以训liàn

。我部将士中蓟军那一部,颜将军随意挑选二百组建车兵,四个月的时间,伙食、弹药管够,能训liàn

到什么地步?”

颜曾站起拱手:“末将至神机营三月有余,营中五日小演,十日大演。朱将军可是,要日日操演?”

“嗯,除了下雨,其他日子不准停。”

颜曾双手分离重重抱在一起俯身,一张脸僵着:“二百步,十发九中。”

第139章 耶稣会来人

夜,北院洗浴室里,朱延平泡在大木桶里,赵家姐妹为他搓洗后背。

姐姐赵素心揉捏着朱延平左肩,试探轻声问:“老爷,再有几日就是家父三年祭日,想与老爷讨个短假。”

“好,具体是多少日?去哪里?”

“家父由衙门葬在大兴县野坟坡,就在五日后,迁葬后两日能返。”

脑袋向着桶边一躺,朱延平扭头看一眼赵素心道:“我军务繁忙,不便入京。就让何冲带些人去出把子力qì

,找青桐度支百两,也算我一份孝心。”

两姐妹是他预备役的妾,他去不了也该让苏成这个兄弟去代劳,可苏成押着货物去江南贩卖,没有个把月回不来。

赵素心淌泪道谢,百两银子能做不少的事情,可以将她们姐妹再赎买一次。更关键的是朱延平的态度,这么用心,摆明了不会将她们送给家里的家将。

朱延平安慰几句,探手指挑赵素心下巴,来了一口,扭头也没忘了她妹妹赵素锦。

此时的山东登州水寨,袁可立抚须坐在大堂主位,他面目刚毅,神色平静看着面前的颜思齐道:“断无此理。看在毛、沈二位总兵的面上,且饶了你这一回。”

开什么玩笑,朝廷处处都在打仗,你个海贼头子竟然想着攻打日本,还想获准上岸采买物资维持部伍,一旦你压不住日本,日本又去打朝鲜。

到时候日本、朝鲜、建奴合起来,辽镇不仅有麻烦,登莱军的麻烦更是大到了没边。而且一旦战事打起来,朝廷将失去与朝鲜、日本贸易的几十万两税收。

东南那伙商团失去商路,弄死你颜思齐事小,败坏朝廷大政事大。

“袁公!”

颜思齐跪倒在地,神色透着乞求:“小人每年能给朝廷百万两白银,他日控zhì

了海路,能达三百万,亦能保东南数省平安。只要打下日本,日本产米产金产银,足以支持朝廷平叛大计啊!”

在场的只有三人,袁枢站在袁可立身后,踏前一步拱手:“父亲,颜首领也是东南有名号的豪杰。若真能打下日本,足以解决朝廷所需。”

“家国大事求稳,万不能求快,更不是赌坊之地。若是三十年前,神祖挥兵,东渡攻打日本也可一战。如今,朝廷拖不起,也赌不起。此事,也没你说话的份儿,出去!”

“父亲,重症需下猛药。颜首领此举能解朝廷财政,成了朝廷与颜首领都有好处。若是不成,也是颜首领的不是。为何……”

袁可立扭头:“出去!”

“是,孩儿告退。”

袁枢拱手俯身,行了一礼后告退。

大堂内,袁可立起身走到颜思齐面前,点着头含着怒气:“你们好大的胆子!日本是太祖高皇帝所立的不征之国,竟然想着借朝廷之力!虽然成了,有数不尽的好处。若是败了,你们死了不足为惜。一旦朝廷受累垮了,又该死多少人!”

“袁公,如袁公子所言,重症需下猛药。小人不求种种,只求贸易。一旦事成,日本之地小人不取分毫,尽数献于朝廷,只要侯伯之尊及一岛之地。若是事败,也是小人的不是,绝不牵连朝廷。”

“休想!若是西南、东北平靖,此事还有商榷的余地。唯独此时,万万不可能。回去吧,此事老夫还是那句话,三十年前或二十年前,此事大可为之。唯独此时,不可能了。”

颜思齐叩首哭泣:“袁公,此时尚有余力,若再过几年,就是想打也打不了了。恳请袁公三思,给小人一个机会。”

“老夫给你机会,谁给老夫机会?谁又会给我大明一个机会?”

袁可立说罢挥袖而去,直入后堂。

“袁公!”

颜思齐呼唤一声,等待他的是后堂涌出来的军士,为首将领展臂道:“非是我家老爷不愿,而是时势不允。颜首领,请吧。”

颜思齐跪着不动,这将领也是一叹,抬臂挥了挥,两名军士上前托起颜思齐架了出去。

已经没有活路了,没有袁可立的支持,他就得不到朝廷的贸易货源,他必然被手下的弟兄推出去挨刀。而他,最好的结局就是束手被推出去顶罪,运气好还能延续子嗣。

水寨码头,袁枢送颜思齐登船。

颜思齐此时在部下面前,意气风发根本看不出刚才的绝望,笑问:“袁公子,莫非想跟着颜某见识见识澎湃海浪?”

摇头,袁枢低着头道:“非是家父看不出颜首领大计,而是时候不对。而且,颜首领所请,干系重大。我袁家一时显赫全赖全赖天恩圣眷,不敢不为朝廷社稷做想。还望颜首领,莫要怄气。”

长出一口气,颜思齐仰望阴云夜空,叹道:“我信袁公,这才敢来登州。袁公是老成持国,我不过海外区区一寇首,不知国事大势,怎敢妄议怀恨?况且,海上的汉子,也是有胸襟器量的。”

“颜首领过谦了,或许此事也有转机。”

袁枢斟酌着,颜思齐大喜,瞪目透着绝处逢生的喜悦,赶紧拱手俯身:“请公子指点一条生路。”

“是这样的,我有好友名唤朱延平,其人胆略当时无双。师从孟府乃是孟学嫡流,又拜靖之公为师,乃是首辅叶公门生。其人名望传于京师,但外人只知片鳞半羽,不知朱延平真zhèng

本事。”

“哦?”

袁枢取出自己的名刺递给颜思齐道:“若颜首领信我袁枢,可去张家湾寻朱延平。务必以诚待之,其必以诚待颜首领。只要我那好友答yīng

,登莱这边我也能出力一二,东江镇的毛帅,还有沈老将军也会与颜首领一些方便。”

回到水寨衙门后堂,袁枢为袁可立揉肩,看书的袁可立问:“你帮他了?”

“是,孩儿将朱延平介shào

给了颜思齐。”

“既然你想要做这事,那就去做吧。颜思齐说的对,现在还有余力,以后就说不准了。不过……”

“父亲?”

袁可立微微沉吟,还是将剩下的话说了:“你可要想清楚,帮颜思齐,会得罪东南各家。”

袁枢俯首:“父亲,刀握在我们手中,那些海商又能做什么?朝中,闽粤人不行了,他们使不上力qì

。”

袁可立久久之后一叹,以前比拼理论打口水仗,现在比拼军力,真不希望看到兵戈相向的那一天。

张家湾,南院院门前陈雄一袭罩甲,指挥着两名家丁搭着梯架换灯笼,如今怎么说朱延平也是三品武臣,这门面不能寒酸了。

有一伙人从巷子口探头,还是夷人,穿着青衫,头戴四方巾的夷人。

“好了,就这样。”

陈雄说着拍拍手,马上要吃晚饭了,却被一名夷人操着东南官话喊住,又说的不利索:“那位将爷,稍等。”

棕色大胡子的汤若望脚步轻快,一手提着衣襟前摆,带着四五名抱着礼物的红夷人,还有一主一仆两名中年人,而且陈雄还认识,是徐光启的学生,举人侯峒曾。

陈雄拍了拍扛梯子的赵骁骑,手臂用力,使了个眼色,赵骁骑本就是机灵鬼,扛着梯子进院,直奔厢房内招呼弟兄。

他可知dào

自家老爷当初干的那档子事,多少要防着点这些夷人。

轻喘着气,汤若望展臂指着自己道:“将爷,我是耶稣会的传教士汤若望,现在为大明钦天监里的诸位大人充当顾问。我的好朋友,大明礼部侍郎徐玄扈的弟子,举人侯峒曾先生,是你们老爷的朋友,路过张家湾,前来拜见。”

陈雄扫一眼这些人抱着的礼物,又抬头看看夜空,悠悠道:“汤先生,我们大明人,没有大人这种称呼。你既然为钦天监效力,也就是半个大明人,这种话在乡野无人见怪,在这京师重地,就成了笑话。”

大人的称呼代表父亲,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你家大人呢’。还有哥哥这种称呼,隋唐时的意思也是父亲的意思。

元朝有某某大人的说法,明初被革除了。为了去胡风,朱元璋甚至勒令复姓一律改为单姓。胡人不得通婚,二百年下来彻底融合了。

大明也只有地方没有功名的百姓,才会称呼县令为大人,毕竟是父母官,这样叫可以。有了功名、或差职,为朝廷效力,称呼对方为大人就不妥了。大伙都是同殿为臣,共为国事效力,可以称对方某某公,某某兄,也可以称呼其官职。

汤若望愕然,回头看一眼侯峒曾。

侯峒曾自然了解其中的隐秘,估计汤若望被钦天监的那伙老学究给耍了,白当了两年多儿子。

他上前两步,从袖囊中取出名刺、拜帖和礼单双手交上去道:“汤先生是归化夷人,不懂规矩,常闹了不少笑话,莫要怪罪。深夜拜访也不妥当,只是汤先生是个急性子,叨扰之处还望见谅包涵。”

“侯先生言重了,我叫陈雄隶籍锦衣卫,是老爷的家将门房。先生是来参与会试的?”

侯峒曾点头,笑道:“是这样,听闻奉新宋氏的宋应星先生也在此处,就想一同拜谒,探究一番。”

“宋先生如今在张家湾官坊里做管事,侯先生稍后,我去问问我家老爷安排日程。若是可以,估计明日正午时,能邀来宋先生。”

侯峒曾拱手,心中了然,这朱延平的一个家将都能预知宋应星明日有邀就来,可知朱延平与宋应星的关系是极亲密的。

只是没想到,宋应星这个江南有名的榆木脑袋这回入京参与会试,直接就抱上了这么个粗大腿。

只恨当初眼拙,没看出朱延平跟脚。

但是,谁又能想到,一个普通军户子弟升上来的把总,会是孟学嫡流?

不过现在细细想来,也是有迹可循的。当时的知州陈如松未免对朱延平太过优厚,还有娄东二张,也是极为高看朱延平。

唉,只怪自己当时糊涂了。

至于首辅叶向高门生这层关系,在侯峒曾看来做不得数,估计是成基命给鲁衍孟一个面子,才收了朱延平为学生。

反正这种人物,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可他师兄孙元化家里纵虎那件事情,要说项一二给弥补了。还要弄清楚洪济的死因,他也懒得问,只是汤若望死心眼要弄明白。

再者,他也想从朱延平这里打打老乡牌,结交一二。

第140章 为难

七月初五十一点,张家湾康安堂后院。

家丁们坎肩赤足,将一桶桶清凉河水提到院中泼洒,清洗着走廊木地板、院中青石地板。北院里,朱延平提着大桶的水泼洒,院中五个女眷及近十名健妇擦洗着,都光着脚,挽着袖子。

夏天实在是太热了,两三日间就要这样来一次,洗去尘土也降降暑气。

院中污水汇流在暗渠中,要么引入北院或后院的水池,要么放开闸口直接淌入潞河。

两池荷叶铺满水面,立在水面的立叶摇曳着,赵骁骑在池水里游着,挑选着新鲜荷叶,遇到称心的就一刀削下,装入浮在水面的竹篮。

“老爷,宋先生到了。”

陈雄站在北院门前呼喊,朱延平将手中一桶水泼尽后,走下木板铺砌的走廊,踩着人字拖拿起挂在架上的毛巾擦手,从青巾腰带上抽出束发锦带,将一头散披的长发扎起。

宋应星站在后院一排水缸前,躬身在水盆里洗脸,也降降暑气。

两人向正堂走去,朱延平道:“兄长,传教士汤若望拜访,我想不明白他们怀着什么心思。”

宋应星道:“贤弟应该知dào

传教士所图不过传教,他们结交朝野名流重臣,为的就是传教。”

他也是刚刚找朋友谈过,如今会试的举子云集京师,打听消息也是比过去便利了不少:“南京教案,发动教案的大学士沈灌曾在宫中讲学,其人被魏忠贤尊为己师。”

说着,宋应星一顿,落座后才继xù

说:“今年四月,沈大学士病逝。其人对魏党功不可没,又平生最恨传教士。估计,这伙传教士在京里的日子不好过,这才想着四处交际。”朱延平捏碎一枚核桃递给宋应星,自嘲一笑:“老魏找他们的不痛快,我能有什么法子?这伙人,未免高看我了。”

吃着核桃仁,细嚼慢咽一番,宋应星笑说:“不仅如此,神机营的订单我们虽然有工部调拨的制炮匠户,可都是挑剩了稀松货。匠坊缺乏底蕴,说不好他们想借贤弟的路子,从澳门运一批人手过来。”

佛郎机人行走,也是需yào

路引的,尤其是传教士。往往会挂着学者或技术人员的帽子行走,各衙门有需yào

,才有一批名额。

朱延平摇头道:“兄长,我对匠坊寄望颇重。以后会建设成金属冶炼核心要地,也会研发新型合金。并准bèi

综合铳炮技艺,推旧呈新。这种地方,我不会要一个西夷人。恐怕,他们是白费心思了。”

宋应星却不以为然道:“目前匠坊缺乏的是一股新血,若是有十余名西夷技师加入,则会刺激原有匠户,不提西夷技师的能力,也能有效提高匠坊运行效率。若汤若望怀着这个心思,不如答yīng

,借鉴一番也是好的。反正,贤弟预期中的匠坊,最快也在一年后,到时不打发这些西夷技师,他们也会想着法子请辞。”

允许这些西夷人行走、滞留的路引,类似于绿卡。说白了,西夷人中尤其是传教士,都是借着为大明工作的名义获得路引,拿到路引和四夷馆的户籍后抽身……

朱延平听了挑挑眉,一笑:“就依兄长,希望他们没有其他的事情。对了,兄长看看西夷人的礼单。”

朱延平去了一趟内室,取出礼单递给宋应星,宋应星翻着:“古铜摆钟一件,嘿嘿,望远镜……嘶,竟然还有短铳。”

朱延平努努嘴道:“摆钟也是钟,竟然给我送钟……这玩意儿兄长拿到工坊去拆了,弄清楚原理,试着制造更小的钟表,若能有巴掌大小,不愁销路。”

宋应星呵呵一笑,化外之蛮夷就是蛮夷,学会了汉语汉字,缺少底蕴传承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道:“钟表原理不难,难的是金属冶炼与锻打。不过,贤弟若是想掌握钟表货源,应该派些家丁学习。技术,由自家人掌握,才能掌握生产把持货源。”

朱延平点头应下,工坊虽然归他们两个人管,可始终是工部的财产,上上下下的设备、匠户都是工部的,没他们什么事。

那边,汤若望与脸色不自然的侯峒曾从酒楼出发,侯峒曾昨夜回来后才知dào

汤若望从京里带了什么家当送给朱延平。竟然送了一座摆钟,这不是活腻了吗?

两人与随从们登门拜访,而朱延平与宋应星正在讨论一件影响深远的事情。

一枚锥型铅弹被朱延平握在手里细细打量片刻,又用王莽发明的游标卡尺测量,露出笑容:“规格正好,兄长,这事绝不能泄露出去。”

抬枪的口径一般在寸八或寸九,一些丧心病狂的抬枪口径一寸多。他最看重火铳的稳定性,所以抬枪口径在寸六。一寸等于十分,这枚铅弹直径五分五,即寸五五。按后世的标准,这枚锥型弹直径比枪管口径小一点六毫米左右。

宋应星点头,神色郑重:“抬枪射程凭空增长五十步,七十步内能射中草靶,其中重yào

性,为兄也是省的的。不过,锥型弹制造不易,热熔冷却会影响体积。铅弹易熔可以不断摸索,选出合适的模具。而铜弹,不好刻模子要花些时日。”

说着,宋应星露出讥讽笑容:“兵部的老爷们吼破喉咙,也拿下面人没法子。火器规格统一是基本的要求,可现在没几家工坊能达到。这锥型弹固然威力超绝,却严重依赖于火器制造标准。就算将来消息走漏,也不愁他人学去。”

成批量更换现装火器,还要有大批统一规格的火器,其他人若想跟着朱延平的步伐,的确需yào

水磨的功夫。

这枚铅弹,是宋应星与老仆秘密制作的,匠坊里也不知dào



但朱延平的三百杆抬枪也不是杆杆上乘,也存zài

不低的误差。所以锥型弹口径小半分,还是不成,极有可能一批火铳口径小了,塞不进这些锥型弹。

弹丸订好规格就能大批量生产,只有火铳适应弹丸的,没有弹丸适应火铳的说法。

为了预防以后出现这种问题,朱延平只是眼睛一转,就说:“兄长,铅弹直径再小一些,现在是五分五,以五分一二为标准。”

“可弹丸与铳口相差过大,漏气会降低射程和精准。”

“漏气可以想法子……”

陈雄来到堂前拱手:“老爷,宋先生,嘉定举人侯峒曾先生,耶稣会总管事汤若望先生携回帖来拜。”

朱延平将锥型铅弹收入盒中,拿着起身道:“吩咐伙房准bèi

上菜,请他们入堂,我去更衣。”

北院里,朱延平展臂穿着寇青桐和阿杏联手为他制作的云锦青纹曳撒,头发用一根玉簪轻轻固定,长发松散披在脑后,绑上玉环抹额进行彻底的固定,这才出来。

头顶上的玉簪就是装饰物,起不到束发的作用,纯粹就是表示已经束发,顶上有冠。这样的方法极为常见,尤其是夏日,让头发散着疏松透气。

回到大堂内,侯峒曾与宋应星聊得正欢,朱延平抬手抱拳请罪,诸人起身迎接他这个主人。

一盘盘各式淞沪糕点由青翠荷叶包着上桌,汤若望看着一盘盘样式不同,用料不同,但都极为精致的糕点,猜测伟大的教皇陛下,也无法顿顿吃这样的美食。

此时的欧洲国王以穿丝织品为时尚,用瓷器、漆器和各种丝织品装饰的器具宣示自己的富贵和国力。而这里,稍稍富裕一点的家族就有锦衣可穿,这差距实在是难以弥补。

与大明的官员、士绅们接触的久了,汤若望也学会了规矩礼仪,也麻木了,不会再去想彼此的差距。

在这里,朱延平的身份最尊,宋应星与侯峒曾又有举人功名,两个都是地方望族出身,一个更是徐光启的学生,而汤若望在钦天监当顾问,实jì

上这个身份连个监生都不如。

各式糕点尝遍,也喝了两壶米酒,也该到说要紧事的时候了。

第三壶酒上来,朱延平倚靠着大椅,道:“侯先生,不知汤先生找我一介散人,有何贵干呐?”

侯峒曾酒足饭饱,又是家乡口味的的糕点、米酒,心中畅快,笑道:“不仅是汤先生有事要寻朱将军,愚兄也有两件私事。汤先生是公事,我们先公后私,如何?”

朱延平扭头看向汤若望这个棕色大胡子,似乎在大胡子的描述中,这家伙的家乡在神圣罗马帝国,也就是后来的德国。

汤若望一脸微笑,坐的端正:“是这样的,听闻朱将军与宋先生管理着张家湾官坊,接到神机营一批火炮订单。我们有从吕宋而来的制炮技师三十多人,此时闲居澳门。若是朱将军与宋先生,缺乏人手,敝人推荐这些人。”

他眼中,朱延平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没有太多的傲气,也没有大明达官贵臣那份鄙夷心态。

朱延平拿起酒杯轻轻晃着,良久问:“工资待遇如何说?又能为我大明效力几年?”

汤若望拱手,讪笑:“朱将军,在我们那里,手艺人有较高的待遇。朝廷体谅我们,不如按朝廷的待遇如何?”

“不可能,官坊是朝廷的官坊,运营资金一切来源于工部。我们不可能花自己的钱,来为朝廷办事。尽管我们愿意掏这个钱,可公私有别,规矩就是如此。这批工匠我要了,但工薪与寻常匠户一般无二。当然,工作年限可以低一些,比如一年如何?”

大明的工匠待遇,在汤若望看来,大明的工匠待遇就是没有待遇。白白效力一年,这个事情在他心里是不情愿的。

“你们仰慕我大明,愿为我大明效力。一番赤子胸襟,又有侯先生说项,我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怎么,报效朝廷还要看价码?”

朱延平询问一句,宋应星与侯峒曾互看一眼,只是笑笑。侯峒曾信耶稣会不假,可不想因为耶稣会的事情搭上前途。他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门生。为汤若望说话,必然得罪朱延平。

摆明了,朱延平在为难汤若望。

侯峒曾都觉得朱延平算脾气好了,若有人在礼单里送他摆钟,他绝对会上去打一顿。不要怀疑文人的脾气,有些场合翻脸,文人动手的概率比武人要高。

三十多名的造炮工匠,一年工资在四千两左右,绝对的高收入。

耶稣会也缺钱,这里不会有士绅畏惧他们而急匆匆去捐献资金。他们的教义宣扬进度不快,也没有广泛的信徒为根基,还要处处打点大明的各种老爷,所以真的缺钱。

第141章 名望

相对于四千多两的工资,朱延平对他们的态度至关重yào



朱延平是孟学嫡流,是当朝首辅的门生,这两个身份组合在一起,爆fā

的威力让人无法轻视。

汤若望非常理解孟学嫡流意味着什么,基督教分成分裂成两块,导致罗马帝国也分成东西两半,还有冒出来的新教。

都是上帝的仆人,争来争去,挣的无非就是对《圣经》的解释权。

孟子是圣人,孟学一直发展,而孟府作为圣裔,天生就掌握着孟学的解释权。搁在他们那边,朱延平孟学嫡流的身份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圣徒。

在这个儒家把持的庞大帝国里,孟学嫡流这样的身份不少,可兼具首辅门生的人,却只有朱延平一个。

朱延平还想着争论一番,他的底线是免费用这帮西夷人半年。

结果,汤若望很干脆的答yīng

下来,一年就一年。

朱延平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影响力,耶稣会因为沈灌的病逝,被魏忠贤随意一句话,捣鼓的人心惶惶,就差抱头鼠窜了。

这种情况下,应该化整为零少露面,可这样传教大业就荒废了。所以,汤若望决定找一些有能量的人,寻求对方的庇护。

朱延平就是其中之一,只要朱延平向工部申请从澳门调红夷工匠入京,这就意味着朱延平是支持耶稣会的。汤若望的想法就是如此,他没看出东林已经衰落的本质,以为东林还是以往的那么强势。

处处碰壁后,朱延平这里的条件真的不算什么,赶紧答yīng

下来。

对此,朱延平一时没想明白关窍,只觉得这伙红夷人贼心不死,这么大的亏都愿意吃,必须要好好防着。

他可不想弄出一个中国的教皇,到时候政教相争,太平道黄巾之乱,佛门白莲教、闻香教一系列例子,都是典型的案例。

这头弄妥当,轮到侯峒曾了。

双手捧着酒杯,侯峒曾带着歉意神情:“朱将军昔日杀虎,已是江南美谈,将军武名传扬各处。不过,孙兄家仆疏忽纵虎就是不该,幸亏朱将军吉人天相。孙兄对此事素怀后恐,尚幸朱将军无虞,本该负荆请罪。”

“可孙兄履职辽镇,抽不出空子前来赔罪。我这个做师弟的,代师兄孙元化,向将军赔罪,还望将军谅解、宽恕一二。”

“好说,虎已死,又不伤我大明子民一人,无关轻重。侯兄这话重了,此时无需如此,我陪侯兄饮了这杯。”

朱延平端起酒杯示意,侯峒曾一杯酒下肚,露出笑容赞道:“朱将军胸襟广博,器量不凡,侯某钦佩。”

倒满酒,侯峒曾连饮三杯,酒不多,意思算是表达完整了。

这场宴会到此为止,连传教士洪济之死一事提都没提。昨夜侯峒曾给汤若望分析的很清楚,提洪济这个死了的教友,有上门质问的意思。

不管有无内情,这种行为就是怀疑朱延平当时撒谎,这是质疑一个人信誉的行为,是挑衅对方立世根基的行为。一旦真这么干了,这场宴会必然谁都没好处。

侯峒曾是徐光启的学生,是辽军火炮制造、炮术总赞画孙元化的师弟,精通西学。自然看重技术,与宋应星有共同语言,两人结伴离去。

想和朱延平这个首辅门生打听到今年会试的内幕,两人素无交情,显然不可能问到答案,也会让人看轻自己。

宋应星这个老朋友显然是一块不错的阶梯,顺着宋应星的脉络就能融入朱延平的交际圈。慢慢刷好感,自然会得到朱延平的帮zhù



说实在的,徐光启并不看重侯峒曾,因为侯峒曾学习的方向和徐光启核心思想不同。徐光启精通西学的同时,注重数学、火炮和军事。只有孙元化学习了这三个侧重点,而侯峒曾只是以数学、天文历法为主。

想要科考中进士,他要么自己本事硬还运气好,要么徐光启出面,给他要一个名额,再要么就是找个关系硬的人投靠。

徐光启拒绝了魏忠贤的拉拢,所以这回会试,徐光启开口也没效果。三年前,徐光启因为铸造一百五十两一杆的秘鲁铳事件被弹劾滚蛋,除非当时加入如日中天的东林,否则也没法子为孙元化开口要一个进士名额。

进士为官和举人为官,根本就是两个层次。

三年一科,每科三百人。算下来一年才一百人,十八年一代人,进士只有一千八百人。

其中一代人中,一甲进士只有五十四人,二甲进士及第三百多人,余下的都是同进士。巨大的起点差距,直接就决定了将来的成就。

海瑞那么强的人,就是因为举人出身,被官员们抓住这个原由集体抵制,导致海瑞一辈子只能做到四品官。

海瑞这样的官,皇帝想不想提拔?自然想要提拔,这样一个不顾一切为了心中道义能殉道的人,又毫无污点。给与都察院大权,可以想象海瑞的威慑力有多么的强。

整个大明的官场,不扯党争,也是一个个师门团结在同一理念下,相互争斗。下到一个县令,上到一个尚书,都被一层层关系网笼罩着。

因为孟府当年的事情见不得光,所以很多经过张家湾的举人只知dào

朱延平是成基命的学生,并不知dào

孟学嫡流这一重身份。至于鲁衍孟,寻常举人,根本不知dào

鲁衍孟是谁。

本来侯峒曾也不知dào

,可孙元化就在山海关,他知dào

啊。这才委托侯峒曾这个与朱延平有一面之交,还是老乡的师弟来说项。

侯峒曾不成,可以请个有能量,人际关系网强的东林前辈来说说,再不成,他孙元化亲自上门道歉。

没错,朱延平在上层就有这么强的威慑力。

他在野,不少人怕他,不敢得罪他,因为朱延平在官面上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至于镇虏卫指挥使这个三品武官,在文官眼里这根本就不是官。授官的时候连官服都不发,这叫什么官?

不少人都等待着,等待朱延平步入官场后的表现。不是看他如何积攒政绩,而是看他怎么出丑。朱延平太年轻了,高身份必然是低起点,下面的胥吏,估计会教会朱延平如何做人。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一旦朱延平和鲁衍孟入仕,那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有着锦衣卫亲军都督府开具的文书,苏成百余人乘船南下一路畅通无阻,用北上一半的时间,直接抵达太仓。

他们的到来,以及两千多头牛,直接引发了镇海卫的欢呼,因为有百头牛是给卫里公用的。

而太仓的士绅们,只是听闻朱延平出塞一趟去了插汉部,就赚了如此多牛羊来,有的惊诧塞外商路的利润,有的则看到关键,朱延平有什么资格出塞?还能获得这么多的财产?

刚从南京兵部尚书任上辞官的王在晋,将孙承宗骂的不敢抬头的王在晋此时也是刚刚返乡,与族老王世钊探讨书法。

别说苏州府,光一个太仓州在官场的力量,也是不可小觑。几个月前,南京兵部尚书,南京百官之首的王在晋是太仓王氏子弟,南京工部尚书张辅之是太仓张氏子弟,由此可见一斑。

听着老仆的讲述,看着族老王世钊似乎听的眉飞色舞很是激动开怀,王在晋将嗓子眼的话又咽了下去。

出塞,有那么好出?

他可是当过一阵蓟辽督师的大人物,自然知dào

塞外商道的隐秘。

而张溥、张采等人并不在太仓,而是游学江南,带着新创建的应社成员十一人,去找各地的各种学社打口水仗去了,一处又一处的胜利,应社成员吹气球一般的鼓胀起来。

苏成抱着两盒人参去滨河村找朱延平的姑舅李老抠,苏成与李老抠不熟,连本名都想不起,只记住了李老抠这个响亮的绰号。

是不是觉得姑舅这个词听的挺顺耳?这就是士绅通婚的产物,亲上加亲。成亲前一个称呼,成亲后一个称呼,索性在小时候订婚时候就改口,直接称呼姑舅……

“你家三郎拐走我家阿杏,你个混账东西……看打!”

李老抠相貌不错,尤其是一对眼眸,虽然是中年人,还是十分的明亮。正在院中挑水浇着院中桑树,提了扁担追着苏成一路乱打,鸡飞狗跳。

两盒人参放在地上,苏成带着随行的弟兄赶紧跑,看李老抠模样是讲不了理。待着只能挨打,先跑了再说。

“小崽子!”

拄着扁担,李老抠喘了两口粗气,抄起一对细长锦盒嗅了嗅,露出笑容,人参味儿他能闻出来。

周围李家宗族只是打趣李老抠,朱延平拐跑阿杏去京师享福,在他们看来这是不忘旧爱的难得情义行为,将来朱延平镇守一方,名留青史,这件事也是趣闻不是?

说到底,阿杏是他们李氏家族的女子,将来名留青史,也有他们李家的荣耀。什么荣耀?盛产美女……

娄江军营此时已经空了,新大营就在浏河边上,滨河村的西面的河湾旁。浏河出口处,就是当年三宝太监率船队的启发点。

放下望远镜,刘文静看着苏成狼狈逃来,摇头一笑。

夏日,不论南北军士,操训时穿的基本上都是无袖坎肩号衣,南军更是因为舟船、水泽地形作战,有穿短裤的传统。

“让刘将军见笑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苏成一张脸憋红了,今天脸丢大了。

刘文静、韩英、杨国锐等将校哈哈大笑,刘文静上前拉住苏成,勾肩搭背,左臂指着校场内的军士昂声道:“朱将军在北京的威风,弟兄们也多少知dào

一点。今儿,你给弟兄们好好讲讲,弟兄们回去后也好吹牛不是!”

整座军营三千号弟兄,有很多为卫里的人,也有巡检司的人,还有不少苏成不知dào

哪地方招募来的。

一个个望着他目光热切,他们很多人推测苏成回太仓,就是要为朱延平遴选子弟兵。什么兵,都没有家乡子弟兵来的趁手。

上回,就从营中选拔了二十多人北上。

安家费分量十足,管吃管住,每月军饷托人直接发放给家眷。他们想给朱延平当家丁图个肚圆,他们家眷也想让家里的顶梁柱去给朱延平效力,起码月饷一两三钱银子货真价实,不曾短缺一分银子。

而那个赵小七,改名成了赵骁骑,被选拔为家将,月饷高达三两,高兴的赵家老汉又将老婆娘弄大了肚子,反正养得起,怕什么?

如今太仓州的知州换人,虽然还是魏党里的人。可新知州不是陈如松这个老知州,刘文静这个新统帅也不是朱延平这个老统帅。

况且,刘文静还是外地人,对军士们如朱延平那样的好,也消除不了根深蒂固的排外性。

不仅营中的三千号弟兄这样想着,在刘家港码头上扛包攒路费的张天赐、王一经等百余名义乌汉子也在这么想。

从福宁兵变被退伍后,这伙人回家乡忙完夏收,还记着朱延平那个约定,就来了太仓,可朱延平却去了北京拼搏。

可他们没路费了,只能咬牙在码头上干苦力。然后去北京看看,朱延平要不了他们,他们就去辽镇,或者天津镇、蓟镇,实在不行还有登莱的袁军门。

反正他们是义乌人,顶着这个名头,不怕找不到卖命的差事。

这就是朱延平的名望,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名望的高涨。搁在士林,也算二流人物。对太仓人来说,他就是一流人物,在镇海军中,他的号召力完全就是超一流的。

第142章 士林之耻

京中的老资格举人一片片的汇聚,通常都是同乡之间合伙租下院落,一起攻读,为明年三月的会试做准bèi



而老资格举人下面还有一帮人,还忙着八月的乡试,也就是秋闱。

国子监监生有部分人可以直接参考春闱会试的资格,其他人也要考试获取资格。国子监里的监生实在是太泛滥了。只要肯砸银子,基本上都能如愿以偿当个监生。

比如之前提到的汪文言,盐商后代,本名汪守泰,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人,族兄汪守昆曾为义乌县令,帮着戚继光招募了第一批戚家军。

汪文言在老家就如同宋江这个押司一样,干的是狱吏差事,都是不入流的差事。却在家乡名望十分之高,活脱脱的及时雨。

放了死牢中蒙冤的死囚,汪文言只身逃到北京,成了当时大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的座上客,往来京师名门、清流之间,声势鹊起,与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交好。

然后,花钱弄了个国子监监生,在国子监高谈阔论,各种笑谈风声,大笔的银子砸下去,成功离间浙楚齐三党的监生。使三党变成两党,从根基上将诸党联盟搞垮,为其后东林独大制造了基础。

王安被魏忠贤搞死时,魏忠贤想要捏死这个负责在内廷王安与外廷之间做联系的汪文言,当时汪文言的职位是内阁的秘书,中书舍人。

第一次,汪文言夺职,在牢里待了一阵,回家。

第二次,因为阮大铖的事情暴露东林内部不和,魏忠贤再次下手,将重新启用为中书舍人的汪文言逮捕夺职。想要撬开汪文言的嘴,这个及时雨几乎知dào

东林的一切运作渠道。只要曝光,东林就完了。

结果因为锦衣卫内部清洗不干净,北镇抚使刘侨被御史黄尊素说动,牺牲自己火速办成定案,将汪文言放了出去。

所以理论上,监生可以直接为官。想要以进士身份当官,普通监生要经过四场考试,首先是国子监内部的考试,其次是北直隶的乡试,然后是春闱会试成为贡士后,参与最后的殿试。

河间府沧州城东八十里处的净河边,新的镇虏卫城还在修建中。

由兵部、户部、工部派出的人手勘察后,确定城池各项标准,结果被朱延平直接给砍了。两丈高,一丈多厚的城墙,周长总共将近六里,这么大的工作量将朱延平给吓住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士兵修个一年多,才能有座像模像样的城。

于是,一座非常大的营寨开始修建,普通的板筑土墙。外围挖渠沟引净河水,挖出的泥土板筑为四尺高墙基,上层扎上栅栏,六尺宽的墙基上栽植荆棘。

如果条件允许,最多给墙基包上一层青砖。

城墙的防御力?

在火炮面前,除了京师那要塞一样的城墙外,其他城墙都是摆设。他要的就是一座坚固的栅栏,能提供掩护的永久性工事。

沧州及天津镇招募了五千工人,百人一队分片施工,入秋前就能完成河渠与墙基挖建。营垒中的营房,也能修建个七七八八。

一座新型的城市,哪怕是卫所城,也是一块财源。各处商会前来查询,一看不修城墙,没城墙算哪门子城市?但这里的人口也是财富,散了不少,依旧有不少商会买地,修建房屋。

五斗秀才秦朗负责和这些人打交道,本就不多的人更是被朱延平的条件吓跑了不少。朱延平不会出售或租借营垒中哪怕一寸土地,拒绝了外来资本的注入。

修城由户部拨款,所谓的外来资金就是给他的好处。可这里是朱延平的根基之地,他不会允许有任何一家商会的触角延伸过来。

修筑方面的事情,由陈雄和秦朗负责,陈雄管理度支,秦朗管工作进度,陈子龙就四处晃悠,学习着经验。也有双鹤书院一些无法参加乡试的学子前来帮工,更类似于实习。

陈雄与秦朗的专业和职位严重错误,交替过来才能各展所长。这只是朱延平学习到的用人方法,正在一步步摸索。

朱延平甩手不管,整日带着两千骑四周浪荡,操演行军,或模拟演习。

双鹤书院的学子前来帮工,是成基命的意思,首善书院也派了一批学子常驻,来帮帮朱延平这个东林内的后起之秀,带队的是史可法。

史可法隶籍锦衣卫,有秀才功名,有资格参与乡试秋闱,但没有参加,就这么来找朱延平。

朱延平在国子监那边,已经省去了内部的考试,被直接保举,可以参加北直隶的乡试,过了就是举人。哪怕没过,国子监还有一批直接保举参加会试春闱的名额。

朱延平没过乡试,有些不相干的人也会乐意给朱延平一个参加会试的名额。孟学嫡流啊,如果两次表现平平,那孟学的脸就有意思了。

广袤的盐碱地上,两千骑分成十队,围绕着中央高台奔突,或逆向旋转,或正向旋转。

高台上,一名经验丰富的中年旗官背后插着五色旗,两手各握一杆黑旗、白旗,总共七色,来回换着,依次调度台下十支马队。

马踏地摇轰隆隆,朱延平一袭金甲挂着大红金织虎头纹披风,左手按着腰间戚刀刀柄,右手搭在护栏上,静静看着奔驰中,队形错综复杂的镇虏骑。

这种队形没有一点实用性,唯一的作用的就是训liàn

队形,彼此的配合,以及对旗令的适应力。

来这里已有半月,下面人才熟悉、适应了这种明初京营兵的花式训liàn

法。最开始是步队,其后是骑马缓行,直到现在的快马疾驰。

内环正转,中环逆转,外环又是正转,操练中的军士稍不注意,就会两骑相撞。

这种花式训liàn

法,看着好kàn

,因为危险。

每个军士,必须要紧跟着所属队伍,每队的军官必须熟悉、能快捷的反应过来旗官发布的命令,并第一时间传达军令,完成队形改变。

史可法与陈子龙轻骑而来,站在外围一处小小的山包上勒马。

眼前的两千骑的训liàn

法,让他们眼花神乱,又心驰神往。看着指挥高台上一袭金甲的朱延平,两人有着压抑不住的羡慕。

人天性中就有一种控zhì

欲望,小到玩弄花草嬉戏猫狗,大到操纵牛马,指挥人群。甚至驾驭牛车马车,也是很有快乐的。

朱延平斜眼一瞥,见香炉中的檀香燃烧殆尽,故作不视,继xù

盯着下面奔驰的马队。

“将军,到时候了。”

朱延平不语,张榜又说:“过度操练,徒耗马力。”

朱延平这才点头,扭头对旗官道:“命各部缓行,重整队列,列阵待命。”

旗官高举一支白旗示意,只用一支白旗,就将疾驰的各队调动。

“嚯!”

李遂右臂举起挂着彩带的长枪,左右招展,由他开始降速,身后骑士纵马与他并列,缓缓减速。拉成一条细长线的马队,聚合在一起,勉强形成一个方队。

作为骑将,以及骑军,骑术最为关键的反倒不是马术,而是控马。驾,嚯都是控马的口令,而发音方面,‘嚯’音是直接以嘴型吐出去的,还有‘哈’音,比‘驾’更为简练。

只有加速的时候,才会发‘驾’音,转向之类的,会用‘嚯’‘哈’两音。如果能人马合一,上下娴熟,领头的骑将横冲直闯就对了,后面的弟兄自然会紧跟着。

辽东铁骑的战法,最重机动性,不仅是指跑得快,还要灵活。

列队完成后,每个人才松一口气,喘着大气,龇牙咧嘴。其中不少人骑术很差,整个人就是绑在马鞍上的。一旦坠马,绝对会被自己人踩死。

如果两骑相撞,造成的误伤必然是一连串的,所以这种训liàn

,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达到最高速。在各队骑将指挥下,控zhì

在可接受范围内。

“以后,全军每三日集训。左右两部及前军部每日不减,中军部开始操演炮术,后军部操演铳术。今日无伤亡,加餐。解散。”

“呜,呜呜……”

朱延平说完挥手,两名号手握着号角吹奏,荒凉的号声在夕阳下传荡。营垒中帮工的军士家眷们开始收工,准bèi

去领粮食、果菜做饭。如果家里男人训liàn

表现好,可能会得到半只羊,或二十斤鱼。

吃的大锅饭,以百户为单位。

指挥高台下方,骑卒纷纷下马,或帮着同队兄弟下马,带着马匹去净河边上洗马,喂马后吃饭,洗澡后休息。

训liàn

很苦,但伙食管饱。

塞外一行,镇虏军上到朱延平,下到军士,都狠狠赚了一笔。最少的一人,都挣了一斤银子,整个镇虏军的收获,与朱延平持平。

只要伙食管饱,他们就不会走。

再说,没人是傻子,如今训liàn

如此紧迫,说明以后还有大任务。

离乡当兵,为的就是一口饭。活着能吃饱,很多人就能满足,若能娶个媳妇那就更好了。

人人都怕死,当兵的更怕白死了,死了后给家里什么都留不下。

再多的苦,他们也能吃下。报酬足够,抚恤得当,他们就敢死。

他们是朱延平的根基,朱延平知dào

这些人才是真zhèng

与自己一体的。他能做的,就是让每一个弟兄吃饱肚子,尽可能武装他们,找各种能增强战力的法子。

一切,为的就是富贵,为尽可能保住性命享shòu

富贵。

史可法纵马前往指挥高台,陈子龙慢了一步,结果见史可法这个眼巴巴来找朱延平的士林俊彦,一言不合骑马走了。

高台下,朱延平坐在木梯上,手里握着橘子揉着,低头看着陈子龙带来的书文,确认数目符合后,取出‘镇虏卫指挥使朱延平印’对着印面哈气,盖印。

“兄长,史兄怎么就走了?”

陈子龙接住书文,忍不住询问。

朱延平懒洋洋躺着,剥着橘子一笑:“他性子急,带给咱一个消息。说是这回主考官是礼部尚书,咱们的老乡顾秉谦。他自己不考,劝我别污了名声。可我眼巴巴等了那么久,怎可能放qì

?”

“那要不要追回来?”

吃着橘子,朱延平摇头:“不用追,书生意气而已。鲁先生与魏忠贤表面交好各取所需,我若拒考,鲁先生还怎么施展报仇大计?再说,他们这伙人就是来历练的,他敢跑回去,左公保准拿戒尺抽他。”

吃着酸甜橘子,朱延平总觉得史可法给他甩脸色,逼他拒考应该是有人授意。

陈子龙似懂非懂点头,朱延平从一旁篮子里取了个橘子丢过去道:“给孟管事说说,就说下回粮食再多运些。多一千石就可,我们掏市价。”

整个镇虏卫城百废待兴,什么都没有,军士、马匹、筑城工人,家眷们将近一万六千人,粮食压力不小。

朱延平看着陈子龙离去,嚼着橘牙,面容笑意越来越盛。

顾秉谦,苏州昆山人,顾炎武的族老。鼎鼎有名的士林之耻,让儿子认小他一代的魏忠贤为干爷爷,他也就成了魏忠贤的白须儿。

这个进士,他这回是拿定了,他要考lǜ

的是拿二甲进士,还是三甲进士。

第143章 朋与友

七月二十二日,拿着登莱巡抚衙门开具的路引,颜思齐来到了张家湾。白跑一趟后,又原路折返,去沧州东八十里处的镇虏卫城找朱延平。

他这样一个外人,都觉得兵部批的这个卫所军号有些离奇。

只有边塞或临海地区的卫所军号,是镇虏、靖虏这样杀气腾腾的军号。而内地,多是如天津卫、大同左卫、青州卫这样以地名命名的卫所军号。

颜思齐断定,以后朱延平的镇虏卫还会迁移,会回到九边体系。可见,上头应该是用了心思的。

镇虏卫城东四十里处,就是渤海湾,这一片区域内水泽密布,北边就是朝廷修建船只的北大港、南大港两个临海大湖,合起来面积接近太湖。

此时的太湖,可不是后世那个小不点。太,意思就是至大,是境内最大的湖。

南、北大港修建船只所需的木料多是从朝鲜、辽东海运来的,一根根圆木漂在风浪不大的渤海里,彼此用绳索接成一串,一艘船牵引着,就那么漂到了南、北大港。

当然,这里造船的衙门也接私活,造的比官船好。

哪怕是颜思齐这样的海贼巨枭,只要给这些衙门下单子,只要掏真金白银,这些造船衙门连郑和当年的大福船都能给你捣鼓出来。

镇虏卫城东边的海滩上,朱延平就穿了件宽松广袖布袍,赤足蹲坐在火堆旁,火上罩着一层铁丝网,铺着贝类或小鱼虾蟹。

秦朗坐在他对面,握着木枝翻着,静静听着。

而阎应元喝了一口闷酒,道:“事情就是这样,阿秀现在急坏了。”

听完阎应元讲述的事情,朱延平向后躺在沙堆上,一脸的惊愕,李秀策竟然是女的……

不对,准确来说,之前的李秀策是女的,冒用了弟弟的姓名在双鹤书院旁听,原名叫李秀英。可那喉结又是怎么回事?女子长喉结,不奇怪吗?

李三才死后,庞大的李家四分五裂。

陈如松又收回了李家木材厂,导致李仪一家失去仅有的生活来源。李秀英的弟弟李秀策,这个真zhèng

的李秀策不知收敛,在赌坊里林林总总欠了近百两。以前那些人还顾忌李家,现在逼急了,将李秀策本人扣押。

李秀英不敢将这件事情告sù

一心备考的父亲李仪,想拿回东阳庄的投资,去救她的弟弟。又不好意思见朱延平,就托阎应元来说。

躺着缓了会儿,朱延平发觉自己的见识有些不够了,脑袋缺根弦,需yào

好好缓缓。

阎应元将半坛酒放在他怀里,催促道:“别磨蹭,给不给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抱着酒坛,朱延平瞥一眼阎应元道:“这不是给不给的事情,李家伯父那边的情况你也知dào

,已经疯魔了。她那个弟弟又不成器,这回捞出来,以后呢?庄里的那些土地,再有一年,就能收回两倍、或三倍的利润。这笔钱将那小子捞出来,阿秀吃什么?她们一家子吃什么?”

一骨碌坐起,朱延平指着自己道:“我们投缘,是朋友。看看张家湾多少同龄人,还有双鹤书院的学子,那么多的人,我只认你们这些人。阿秀开口了,这事我就要管,要管的彻彻底底。东阳庄的分红,年关红利约有本钱一成,我提前支付给阿秀。”

说着揉揉眉心,朱延平真的无法接受一个抵足而眠,勾肩搭背的小伙伴变成女子的事实。他为适应阿秀这个妖娆美少年,克服了不少的心理障碍。现在,突然告sù

他那个是女人,他有一种三观崩溃的荒唐感。

见他这模样,阎应元与秦朗互看一眼,秦朗挑挑眉毛道:“东家,该不会喜欢上了男装的阿秀了吧?”

朱延平肯出手,阎应元也是一身轻松,毕竟扣押李秀策的那伙人虽然不入流,可滋扰他家的书坊,可是格外的称手。而且有恃无恐,说明也是有后台的。后台,是五军都督府一个闲职都督同知,二品大员。

也打趣道:“只要你出手,说不好阿秀会以身相许。”

朱延平斜眼瞪一眼,问:“说的好听,你怎么不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白头偕老,这一辈子也算完整齐全了。”

阎应元摊手,无辜道:“以前人家是李三才的侄孙女,咱是什么身份?再说,咱早就指腹为婚,瞎操这心做什么?操心的过线,会被打板子。”

朱延平一哼,抱着酒坛饮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流到棱角分明的胸膛,随后是十二片腹肌。宽敞的布袍敞开衣襟,阎应元看着眼馋,他也是习武人,什么时候才能锻炼成这幅模样?

捏着袍袖擦拭嘴角,朱延平扭头对远处火堆的陈雄招手

陈雄放下烤鱼,赤足走过来蹲下问:“老爷,何事?”

“那个李秀策知dào

吧?她真名李秀英,用的是弟弟的名字在书院读书。她这个弟弟不成器,欠账百两,被后军都督府有个姓范的都督同知家里仆人开设的赌坊给扣了。这个姓范的,啥来头?”

陈雄想了想,皱眉道:“范慧妃族兄,老爷的意思是?”

“将那个赌坊拆了,最好一把火烧干净,领着那小子将过程看清楚,让他知dào

什么才是最值钱的。能不能做?”

赌博,能挣钱?真能从赌坊挣来钱,开赌坊的庄家是傻子不成?

阎应元也是一噎,没想到一个普通的都督同知后面站的竟然是范慧妃,这个都督同知竟然还是皇戚。

陈雄斟酌道:“老爷,范慧妃大量,不会计较这种小事情。可是范都督与魏忠贤侄儿魏良卿是好友,烧了赌坊,就怕得罪了魏忠贤那边的人。”

将货真价实的李秀策弄出来,陈雄过去走一趟就能办到。可直接烧了赌坊,损失不算什么,可打的是魏良卿的脸。

朱延平不想得罪人,可鲁衍孟给他说的很清楚,他不能无dí

,要有敌人。四川巡抚朱燮元远在西南,他得罪了又算什么事?

一听这茬子,眼睛一亮:“我就问你,敢不敢烧了这家赌坊?”

“老爷发话了,又谈什么敢不敢?”

陈雄说着缓缓,试探问:“那李秀策如何处置?”

“带回来,让他跟着弟兄们一起操练,用鞭子教教他怎么做人。如果魏良卿找你麻烦,让他来找我,打他一顿,我想魏忠贤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遵命!”

阎应元抬手疾呼:“留步!”

转身对朱延平拱手:“兄长,此事何故如此张扬?平白得罪了魏党,且不说以后的麻烦事。阿秀一家怎么办?”

朱延平对陈雄挥挥手,对着阎应元龇牙一笑:“怕什么?我正缺个由头找点麻烦事,魏良卿正好。放心,我打他一顿,他保准恨我,绝不会牵连阿秀。至于那个范都督,一家子靠女人肚皮过日子,算什么人物?”

阎应元两条竖眉皱在一起:“你,不会真看上阿秀了吧?”

“去,我家里已经有五个,以后过门了,喂都喂不过来,再找一个,岂不是嫌自个儿命长?”

阎应元笑着颔首:“这就好,我当阿秀是兄弟,她给你做妾,我都不答yīng

。秦兄,你说呢?”

秦朗摸摸鼻子,努嘴道:“你和东家的事情,连累我作甚?这实话说了得罪东家,丢了饭碗你姓阎的管?”

朱延平一瞪秦朗,提起酒坛抛过去道:“拐着弯儿骂人,罚你喝光了。”

“东家,这事不公允,我只是应和丽亨的话,有错也该是丽亨担待才是。”

说着,秦朗将酒坛举起递向阎应元,阎应元伸出双手笑吟吟拿起铁钎上的烤鱼,笑道:“我几时说兄长的不是了?分明是你言语中诽谤兄长心胸狭隘,还朝我头上栽赃,端的是用心险恶。快快饮了,咱开第二坛。”

秦朗一张脸苦巴巴望过来,朱延平示意他赶紧喝,别耽误大伙时间。

咕嘟咕嘟,半坛酒下肚,秦朗立马就迷糊了,说了几句醉话,就躺在暖融融的沙滩上入睡。

没了烤鱼的,朱延平只能自己动手,与阎应元闲聊着,谈起了史可法。

他可记得,魏忠贤来张家湾时,史可法有行刺的意图,没找到他,拉走了阎应元。想来两个人之间,也是有交情的。

阎应元饮酒吃肉,摇头道:“这人不好说,过于优柔,好谋而无断,远不及兄长坦荡霸道。被总宪官左公收为门生后,仿佛变了个人,不如兄长胸襟。”

朱延平挑眉,饮酒道:“如今东林能说不能干,人心渐失。如果不是我底子硬,我也不敢随意交朋友,只会白白害了你们。且随他去,来一趟不容易,饮酒饮酒,酒酣心自明。”

对酒,阎应元是克制的,远不如朱延平纵意,一坛酒下肚,朱延平也倒了,阎应元一个人孤伶伶坐着,觉得无趣,取来书箱,研墨写了一封信,招呼家仆要走。

秦朗被何冲摇醒,送阎应元离去。

坐在马车里,两人酒劲发作各躺一边,吃着水果笑谈着。

“唉,当初的朋友,如今散成了这幅模样,想着,心里怪不是滋味。”

阎应元酒意上来,倍感孤独。当初那伙兄弟,有几人因为形势不对,被家里召唤走了。余下的,选择了和秦朗一样的路,看好朱延平的未来,跟着秦朗在帮朱延平做事情。

而阿秀这回暴露身份,以后就不好和众人往来。就连阎应元这个一起长大的老大哥,阿秀也不好随意相处。毕竟岁数都不小了,男女有防。

此时的双鹤书院学子,已不足鼎盛时两成。阎应元的一伙朋友走的走,如今真的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秦朗见惯了生离死别,更有随遇而安的好习惯,笑道:“各有各的路,只是没想到朱延平肯为阿秀得罪魏忠贤。”

阎应元沉默片刻道:“如他所言,我们是朋友。”

摇头,秦朗伸出指头晃着:“不对,有区别。我与他,是朋,是朋党,有一体的利益。而你们两个,是友,彼此亲善相知的友。若是我弟弟被人扣了,他会帮我将人捞回来。而你们不同,为友分忧解难杜绝后患,是不需yào

考lǜ

得失的。”

阎应元一哼,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斜眼看着:“你看的倒是清楚,怎么放着好好的友不当,去当跑腿的朋?”

“人穷志短也是没法子,吃饱肚子才是要紧。你看,如今我管着一万五六千人的家,人人见我都要躬身尊我一声秦先生,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多痛快?”

“你就被小恩小惠收买了……”

秦朗露出笑容:“这样的小恩小惠,我喜欢再多一些,多多益善。人要自知,找到合适的位置,才是紧要。”

阎应元沉默,默然无语,头晕晕的,索性放开压制的睡意,昏昏睡去。

第144章 决战序幕

七月二十四日凌晨,张家湾东岸喜来乐赌坊。

赌坊里乌烟瘴气,奋战一夜的赌客们面红耳赤,眼珠子都是红的,挤在一起吆喝着,更是空气污浊。

半夜买来的残羹剩饭碗碗碟碟什么在四周的空桌上横七纵八,摇骰子声清脆悦耳。

“大!大!大!”

“小!小!小!”

“嘭!”

大门被猛地撞开,凌晨的寒风吹进来,反应迟钝的赌客们被寒风一激,还没反应过来,当首的陈雄披着鱼鳞甲大步而入,一挥手:“打,不准走脱一人。”

“将爷,我们是范……”

陈雄右手握着短铳指着那个满脸软肉,满是和气的主事道:“我知dào

你背后主子是谁,老实一点。轰了你,你家主子范守仁、范守义也不会心疼。”

从潞河西营借来的蓟镇军士鱼贯而入,握着刀鞘逢人就打,只要有站着的,就一顿狠揍。如狼似虎的军士,转眼间就控zhì

了形势,随后开始挨个搜查赌资。

“就这点儿?”

一名身穿罩甲的军官掂着手中几串铜钱,抛给副手手里的麻袋,反手一巴掌抽上去呵斥道:“别让军爷们动手,识相些!”

潞河西营是谢忠明统率的,管的苛严,这帮军士难得出营一趟,还是捞外快,自然格外的凶狠。

赌坊管事急的都快哭了,赌坊最重yào

的就是名声,后台不硬谁敢开?现在被砸了,以后名声臭了,谁还敢来赌?

“将爷,兴许这是误会,误会。”

陈雄握着短铳,扭头对自己的部下道:“将那位小爷请出来,别委屈了。”

一伙黑衣黑袍,戴着斗笠黑巾蒙面的锦衣卫穿过赌坊大堂,前往后院搜人。

陈雄坐到搬来的椅子上,笑道:“实话告sù

你,你们得罪了我家将军。这家赌坊,以后在张家湾地界,可以关了。”

柴房里,真zhèng

的李秀策十五岁出头,锦衣都被赌坊搜刮了,穿着里衣缩成一团御寒。

门上铜锁被一刀劈开,一名黑衣锦衣卫踏门而入,手中明晃晃的刀指着四五个被扣的赌客道:“李秀策公子是哪位?”

几名赌客赶紧指认,李秀策枯瘦脸蛋苦巴巴能哭,摇头:“不是我,我不是李秀策!”

这帮破门而入的家伙绝非良善,指名道姓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情?

“请李公子去前堂,其他的放了。”

两名锦衣卫搀着李秀策,硬是拖出柴房,一出柴房李秀策一双大眼睛左右看看,见好像不是找麻烦的,挣扎摇身道:“松开,小爷自己能走!”

大堂内,陈雄打量着故作豪气的李秀策,道:“弟兄们是朱将军差来的,现在有仇报仇,天明了,你就是我镇虏卫军士。”

抽出腰间别着的马鞭,陈雄抛给李秀策。

赶紧接住马鞭,李秀策挤出灿烂的微笑:“将爷,可是打虎英雄朱将军?”

“除了我家将爷,谁会搭理你这档子破事?赶紧打,弟兄们军务繁忙。”

李秀策才十五岁,混迹赌坊四五年,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不傻,急忙问:“朱将军要招咱去当兵?”

陈雄笑吟吟:“怎么?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弟兄们这就走。”

李秀策扭头去看赌坊的管事,江湖上有名的笑面弥勒,果然正对他笑着,躬身笑着,笑的和煦如旭日,亲切的仿佛见了一堆金子。

李秀策也是龇牙一笑,走过去道:“范爷,说不准这是个误会不是?”

说话间,笑面弥勒笑容更盛,正要开口,结果李秀策举着鞭子抽了下来,一张粉嘟嘟圆脸直接破相。

“叫你算计小爷!”

“叫你骂小爷!”

“还敢打家姊的主意,爷叫你打!”

一顿鞭子乱抽,抽的这管事满地乱爬,李秀策跟着一顿抽,见了其他赌客,更是见了仇人一般,不念旧情,见了就举鞭乱抽。

有些赌客按捺不住,想要反抗,陈雄一挥手道:“李公子累了,你们去帮帮。”

一顿乱打,将一个个打的不省人事的赌客拖出去,两名军士提着硫磺粉布袋,开始挥洒,其他人手从潞河上打水来,准bèi

预防火势。

李秀策双手叉腰,龇牙喘气看着眼前这一切,露出讨好的笑问:“这位将爷,犯不着如此呀。误烧左右邻家,朱将军也不好交代不是?”

陈雄双手负在背后上下打量李秀策,一笑,这倒是个机灵有眼色的,道:“我是老爷家中管事,当不得将爷称呼。烧赌坊,是我家老爷的意思。说是,让你见识见识,这世上什么才是最重yào

的。”

硫磺助燃,冲天大火眨眼间就延绵烧起。

赌坊门面与左右店铺相邻,有了烧痕立马开始灭火,但后面院落里的房子孤零零被围墙围着,没人去管,烧成了一堆白灰。

缴获来的赌资、赌坊的小金库,一堆碎银子和铜钱倒在马车上。

陈雄过去各抓两把,给赌坊相邻的两家掌柜送去,算是压惊费,又给自己抓了一把,余下的一大堆没再动,对带兵前来的把总道:“余下的,拿回去由谢将军分配。给你们将军转达一声,就说这事别认,就是我家老爷派家丁干的,记住了吗?”

这把总自然连连点头,打人一顿还有好处,连黑锅都有人抢着背,这种美事自然要记清楚。

李秀策眼巴巴看着那堆碎银子铜币小山渐渐远去,干咽一口唾沫道:“将近七八百两呀……”

“这只是小钱,你还小,眼睛要往高处看。”

陈雄说着,走过去抬腿踩住赌坊范管事的脸蹂躏,装昏的范管事吃疼求饶。别指望陈雄一个锦衣卫里被杨衰层层选拔上来的心腹会是个心慈手软的,更别以为一帮赌客会老老实实被打晕,基本上都是装的。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外生子也该冒充家生子姓范?回去给你的老爷说,就说我家老爷本不愿惹他,而是你们下面人将事情做的过分了。李公子再怎么说,也是李三才的侄孙,也不是你们这些脏东西能拿捏的。滚吧。”

“哦,对了,我家老爷还说了,事情是我们做下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不讲规矩,也别指望我们讲规矩。”

陈雄说罢挥手,河中悬停的一艘运船靠岸,其他黑衣锦衣卫早就散了,登船的只有陈雄与李秀策。

运船来到康安堂前的堤岸停下,船上的家丁下船,卸着几箱干货,多是朱延平在海滩上让士兵练习水性时捕捞的海产,晾晒后给家里运来一些。

李秀策本来站在甲板上张望着,见了男装打扮的李秀英,脑袋一缩猫在甲板上,一路爬进了客舱。

陈雄也将朱延平的家信转交阿杏和寇青桐,将家里准bèi

的一些糕点笼盒抱在怀里。

李秀英的事情,陈雄其实早就知dào

,只是没挑明而已。

“我们老爷已有了安排,李公子这两年会在营中摸爬滚打一番,等以后出来时,保准是个昂首阔步,响当当的汉子。”

李秀英神色尴尬,又参杂感激,心情繁复,当真不知dào

该怎么答谢。

陈雄又问:“就是不知,李老爷那里,是否允许。”

摇头,李秀英苦笑:“阿弟十天半月回家一趟,也是露个面。一月内,家父也见不了他几面。交给朱兄长管治,家父知dào

了,也不会怪罪。”

陈雄心里有底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道:“这是我们老爷给李老爷的私信,请李老爷看后,最好烧了。另外,我们老爷说他常日在营中,北院无人陪伴,还望李先生多往来一二。北院中,有藏书三千,先生可随意借阅。”

北院的书,多是塞外缴获的。蒙古人中,贵族们有见识的,也是很好学的。毕竟,蒙古人要和朝廷打交道,也是需yào

学识高深,懂礼知典的人物来当个门面。

而此时的镇虏卫城,朱延平收到一封京师八百里加急。

首辅叶向高致仕了,本来本月初九就要致仕,谁都拦不住,鲁衍孟劝了劝,只是拖了半月时间,叶向高实在是受不了了,态度坚定的辞职不干了。

他一生成也东林,败也东林,起起落落,光内阁首辅位置上就三起三复。

作为一个首辅,他要总理全国军政,要数着铜板过日子。可魏忠贤和东林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大到了他无法调和。

本来魏忠贤已经尽可能的克制,可杨涟上奏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等于揭开了全面进攻的序幕。不断有人站出来提这件事情,让天启将奏本拿出来,大家在朝堂上决一死战。

于是,前不久工部督管屯田事务的郎中万燝跳的最欢,被赐下一百廷杖,活活打死。这可捅了马蜂窝,整个万历朝都没打死几个,现在竟然就打死了?

不少人愣神片刻,被吓着了,随后就是滔天大怒。说打,你真往死里打呀?这一定不是天子的原意,保准是这个杀千刀的魏阉从中使坏,一定要揭发他,一定要打倒他……

东林发动了全面的进攻,而辽军有异动,这才是关键。

放下兵部崔景荣与鲁衍孟的信,朱延平拿起盖着兵部调兵大印的公文,双手有些颤抖,带兵入京,多少武将梦寐以求的夙愿。

失败的董卓,也有成功的赵匡胤……

似乎想歪了,唔,京师又被称作洛京,也该咱朱延平举旗挥兵上洛了……

不对,不能这么想,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入京,要在西苑接受天子检阅而已,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不能乱想。

“末将朱延平,谨遵部堂调令。”

双手捧着调兵公文,朱延平起身对兵部派出,实jì

上是锦衣卫的使者拱手。

“擂鼓聚将,兵库开启全军披甲!”

镇虏卫衙门堂院六面大鼓敲响,比以往操练早了半个小时。

各营帐的军官睡眼迷离,一连重复三遍的鼓号让他们明白,这回出大事了,竟然是全军披甲。

鼓声刚息,各处哨塔上的号手一手叉腰,一手端着号角重复军令。

京师校尉营,刘高旭穿着镀银鱼鳞甲,与三百多大汉将军全副武装,小跑着入皇城,层层宫门开启,直入乾清宫。

皇城西北角内校场,八千净军在校场内集合,一旁承运库内,一箱箱的军械运抵内校场,曹少钦头戴乌纱,身上罩着半身罩甲,手里提着长剑呵斥:“快!你们几个,再快些!”

信王被伴当太监王承恩喊醒,裹着被子抱到抬轿里,朝着天启所在的乾清宫转移。

第145章 挥兵上洛

荒凉的号角声回荡在镇虏卫城的工地上,营区里。

朱延平的家丁涌出卫所衙门,人人背上插着一杆赤旗,代表他们信使的身份。

秦朗正在洗漱,面前张文强背上插着两杆赤旗,手中捧着公文急念:“奉部堂调令,镇虏卫上下即刻奔赴京师,参与今秋各军演武大校。着权卫镇抚使秦朗准bèi

粮秣草料,出动牛车八百辆运输军士、物资。物资以五日为限,不可短缺一顿,务必于十点前准bèi

妥当。镇虏卫指挥使司衙门,朱延平令。”

拿着牙刷捣了两下,秦朗漱口问:“怎么好端端就有了急令?”

“这个小的也不知,秦镇抚快快筹备车辆、物资,还有四个小时出军。”

袁刚踹开一扇又一扇的营房,呵斥手下兄弟加快速度洗漱着装,随后与各个营区的军官一样,朝镇虏卫指挥使司衙门汇聚。

朱延平的值守家丁已经换装完毕,白袍鱼鳞甲,头戴毡笠在衙门前摆列,更多的家丁还在后院武库里换装。

此时天色麻亮,一名名的军官鱼贯而入,总共三十余名百户,其中有十二名把总。

镇虏卫新建,上面有朱延平这个指挥使外,余下高级武官就两个,卫佥事张榜负责操训,代理卫镇抚秦朗负责杂务。

也是新修建的衙门大堂,主位背后挂着一张天津镇誊抄来的河间府地图,一张大案,大案下左右各有四张配有方桌的大椅,再下方则是左右共三十八张大椅。

晨风一吹,军官们都清醒的差不多了,按照职权排序入座。

张榜坐在左首,端起桌上的热茶,轻轻吹着,等候着即将到来的命令。

楼靖边从堂后出来,手按佩刀高喝一声:“镇虏卫朱指挥使,到。”

三十余名军官齐齐站起,朱延平一袭鎏金山文连身甲,外罩粗布皂白戎袍,阔步而来,捏起素色披风呼啦入座,将怀里抱着的六瓣猛虎立顶战盔往桌上一放,他身后还跟着兵部的信使,杨衰的心腹百户杨天石。

“都坐。”

一片甲叶哗啦清脆声响,朱延平将手中兵部调令一晃,环视左右,看着自己的部下道:“兵部有令,调我镇虏军火速入京,参与今年八月京师诸军会操。能不能在兵部,在诸军,在皇帝陛下那里长脸,不仅要看会操时的表现,还要看此次行军是否漂亮。”

放下兵部调令,朱延平道:“各把总留下,各百户返回部伍,督促军士加速换装,用餐并整理一切所需物资。九点前,校场集合。”

“遵命。”

二十二名百户起身抱拳,转身离去。

余下的都是核心,朱延平将兵部调令传下去,张榜这个副将必须要核实调令真伪,这是副将的差事。其后,五六个识字的把总也看过调令后,回到朱延平手中。

楼靖边站在大案前研墨,朱延平提笔书写一份公文,盖印后封装起来,递给杨天石道:“杨百户,请火速入京将此文交与崔部堂。我们镇虏军是卫所军,粮草不充,又是新立之军。故而此次仓促入京,只能携带五日军粮。还请崔部堂划分营区,准bèi

粮秣草料。”

朱延平肯冒着风险,二话不说就出军,杨天石的任务就完成了。

双手接住公文,杨天石单膝跪地道:“朱将军安心,某这就去。”

杨天石离去后,朱延平饮一口茶,凝视堂下军官道:“这回入京,事关重大。都把下面弟兄管好了。京师不比他处,弟兄们犯错了我朱延平会担着。可绝对,会拿你们出气!”

“此外,实话跟你们说了,这回入京如果干的精彩,上面绝不吝啬给咱们弟兄赏赐。若这事办砸了,上到我朱延平,下到诸位弟兄,包括咱们的镇虏卫,就没了!”

说罢,朱延平拿起战盔戴上,系着盔带。

一名名重甲家丁手里捧着粗布白色披风从后堂涌出。

张榜见状,忍住激动起身,单膝跪地道:“愿随将军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随即起身,解下蓟镇时配发的褐红色披风,一名重甲家丁为他挂上粗布白披风。

十二名把总互看一眼,何冲、李遂等率先起身,其后他人被带动,跪拜在张榜身后,异口同声:“愿随将军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一名名把总开始更换披风,他们的是卫所军标配的黑色披风,此时都换成了白披风。

此时明军,衣甲尚红,也有部分军队向白色过度。而朱延平因为戴孝应征,本人又尚白,导致他的家丁一律都是白袍白披风,就连毡笠、盔缨都会换成白色。

朱延平的家丁将一碗碗酒端来,朱延平端起一碗,看着下面的军官,沉声道:“以后能否得到更精良的军械,与大笔的粮饷补助,就看此回入京弟兄们的表现。弟兄们现在是军户,不是战兵,每月三钱银子的补助能做什么!”

“国朝之初卫所军百战百胜,粮草自备,凭什么现在就不成?这回干的好了,我想兵部会划周围的荒地归咱卫里。我们会有更多的土地留给子孙,也会拿到战兵的军饷养活家小!”

“我们镇虏卫自设立之前,弟兄们就是跟着我吃肉的!我们不喝汤!我们是一支强军,我们比战兵强,我们更能为朝廷分忧解难!干多少活,吃多少饭,这回弟兄们入京,就是要跟我朱延平讨肉吃的!”

张榜左手抬着酒碗,右手捏拳振臂高呼:“入京!吃肉!入京!吃肉!”

“入京!吃肉!入京!吃肉!”

堂中的军官,堂外的家丁,齐声吼着,宣泄着心中最大的渴望。

双手端着酒碗,朱延平冷着脸:“谁挡弟兄们吃肉,那就宰了他!为了我们的富贵,为了子孙的富贵,干!”

“干!”

仰头饮尽,朱延平亮了亮手中碗,高举着摔碎,一片摔碗声,此起彼伏。

这是赤条条的,毫无掩饰的兵变前奏,强制军官们更换披风表明立场,还有朱延平的那番鼓动人心的话,都够得上兵变。

没人是傻子,就是入京参与诸军大校(jiao),进行一场演武。也没必要这么急,朱延平更犯不着提前统一内部的意志。

“将我的意思,下去后给弟兄们讲的清清楚楚。这回入京,我们五指捏成拳,弟兄们一条心,没有人能挡住我们追求富贵的路!”

整个营区内,一片鸡飞狗跳。

史可法边走边收拾着外襟衣,找到调度物资的秦朗拱手:“秦兄,营中何事?”

秦朗将一份属下递来的文书记录入档,签字批准后,抬头对史可法道:“无甚,兵部有堂文下达,勒令我部入京参与今秋八月的诸军大校。”

说着笑笑,秦朗道:“可能是崔部堂有意考校我们将军,这调令急了些。”

史可法感觉到脑袋有些空白,原地晃了晃,扶着一旁牛车轱辘问:“可我见各处军士正在披甲,入京诸军,哪有披甲的说法?”

内地调军,军械、铠甲一律是封存的,只留护身短兵。而且这是入京,管制更为严格。可史可法竟然看到五门佛郎机火炮也从仓库里搬出去,还有一桶桶的硫磺粉、硝石粉。

军中火药,在使用前才会重新配置,哪有带炮入京的?就是诸军操演火器,用的也是京营储存的火器。史可法家中是世袭锦衣百户,自然知dào

这些规矩。

史可法是左光斗新收的徒弟,可秦朗不吃这一套,否则也不会落个五斗秀才的美名。低头筹算着一封物资申请公文,随意回答:“我怎么知dào

?史兄不如去问问我们将军,我就是个管辎重的。”

“告辞。”

史可法拱手,在院外遇到其他首善书院的学子,十几人也是懵了,根本不知dào

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不是来实习那么简单,这伙学子都是首善书院中最为英武的一批,与袁枢相友善。袁枢能与朱延平成为好友,这些人也能成。

他们就是来渗透的,有的人知dào

自己要做什么,一些人可不清楚,纯粹就是一腔热血来帮朱延平。

“吁……”

一名少年纵马而入,史可法见了带着一伙同窗凑上去行礼,口呼:“成师兄!”

来人是成基命的儿子成克巩,年十六,十三岁时被成基命送到左光斗那里学习,排资历是史可法的师兄。在成基命这边算,成克巩也是朱延平的师兄。

成克巩翻身下马,看一眼史可法,笑道:“宪之兄,怎么也在这里?”

他已经从左光斗那里结业,此时被送到鲁衍孟那里求学,变成了朱延平师弟。来了镇虏卫城两趟,这回也是刚从京里过来。

史可法哪有心思回答这个,急声道:“师兄,朱师兄要率兵马入京!”

成克巩驻步,回头看一眼史可法,敛去笑容道:“这与你我有何关系?师兄是英明之人,没有兵部调令不会轻动。既有兵部调令,我们能做什么?”

校场上,一队队的镇虏军士换装完毕,在马圈牵了马,开始集合。

“报!前军部,左军部就绪,军士七百八十五人,俱在!”

朱延平挥手:“张榜将军督率前军、左军先行。”

张榜抱拳应命,走下高台登上牛车,他的十多名家丁跟上。

八百辆牛车就绪简单,给每辆车均匀配备五日干粮及草料是个麻烦事。

一甲十人,一哨五十人,一把二百人,一把配备牛车五十辆,四人一辆牛车。但只有两人登车,另外两人骑马配双马,路上会轮换。

“报!中军部就绪!”

一辆搭配双马马车卸掉顶盖,停在朱延平面前。

朱延平登上马车,拉下面甲,左手握着护栏,右手握着长铩斜上前一指:“中军部随我,右军部李遂随后,后军部何冲押后。出发!”

敞盖马车后,楼靖边与张文强各抱一杆大旗,黑底白字,分别是“镇虏卫指挥使朱”和“诸军会操谁能敌我”八个大字。

朱延平的中军部,甲士、铳手成排战力在牛车上,甲士持盾在前,大盾挂在木栏上护住周身。一车两名甲士,四名铳手,两名枪手。

一辆辆站着甲士的车辆驶出校场,尚未修葺的土路两侧,家眷们、筑城的工人们伸着脖子望着。

朱延平的一身金甲固然威风,可始终比不上一百甲士成片汇聚形成的震撼。成排的甲士,给人的冲击感十足。

紧紧握着长铩,朱延平缓缓扭头看着前后脸面的车队,面甲内,展露着微笑。这就是底气,一支高机动性的强军!

终于,可以带着军队去京师了,多少有了些底气。

上洛就是为了捞好处,下面的士卒想的不多,一个个鼓足了劲儿。

“诸军会操,谁能敌我!”

车上的将士,围观的亲眷、工人一声声长呼着。

对军户来说,卫里的荣誉能直接决定他们的温饱。一支强卫,如大同左右两卫,代代出名将,外出投军战死的男儿数不尽数。再穷,朝廷也不会苦了大同左右卫。

卫里没有强力人物支撑,那就会沦为一块美肉,上面会想着法的压榨。

成克巩看着一车车的甲士过去,脸皮紧绷着,他知dào

这些人入京去干什么。可他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

史可法大呼着朱延平名字,被一波又一波的‘诸军会操,谁能敌我’淹没。

成克巩向着校场赶去,他必须要将父亲的信交给朱延平,他没有去拦朱延平,他不想让史可法知dào

,他去校场找后续出发的军官。

第146章 童心未泯

沧州北,依运河而生存的兴济县。

运河与官道并行,官道上牛马车居中,两侧骑卒护卫,一路蜿蜒似乎见首不见尾。

沧州知州玄默,被镇虏军吓了一跳,京师重地哪有这么行军的!

人人披甲,挎刀握枪,你这是去参加初秋诸军大校,还是去打仗?

兵部的调令被玄默翻来翻去,找不到一点纰漏,只能还给朱延平,多嘱咐几句小心行事,别莽撞给靖之公找麻烦。

成基命与东林高层有矛盾,作为成基命的半个学生,玄默知dào

成基命的地位很尴尬。东林威风时,成基命不会有好处;东林倒霉时,成基命也会被牵连。

成基命是北直隶大名府人,玄默是天津静海人,两个人都是北直隶人。在朝中官位被南方系把持七成的情况下,北方人自然也会彼此有一些默契。

运河上,颜思齐端着望远镜看着这支北上的军队,露出笑容对左右亲随道:“强军!这是晋唐行军法!”

司马氏的晋,李唐,发扬光大的是李唐。用大量的牛车运载军士,这是李唐的精锐部队待遇。可以披甲直接参与战场,解缓体力流失,可以随时作战。若物资充沛,完全可以昼夜不息行军,机动力十分之高。

“是朱延平!掉头,跟上!”

颜思齐看到军队正中的将旗,立马大喝。可运河上南北交错的船队各走一边,哪有给他掉头的余地,停都停不下,更别说掉头。

“大哥,只能去沧州掉头,河中周转不开!”

“靠岸!”

南下的船靠岸只能去岸左,想靠到右岸必然会造成运河秩序混乱,颜思齐等人海上纵意惯了,违反规则向官道所在的右岸靠拢,当即北行的船只躲闪不及,两艘大船撞在了一起,好死不死,附近正好有兴济县漕兵,不把这个事情搞定,颜思齐别想抽身。

马车上,朱延平坐在大椅上,不断有飞骑送来公文,多是京里来的。

鲁衍孟、魏忠贤还有兵部,天津镇、蓟镇、张家湾大营都有公文、书信送来。就连五军都督府也有公文,各处立场不一。

朱延平的镇虏卫,是此时最特殊的一支。这是新设立的卫所军,不用上税,上面也不给军饷。平时的税截流囤积在卫所,作战时不拿上面的物资,就拿自身囤积的粮草顶上。

京中各军立场鲜明,也有规定的辖区,兵部崔景荣不便调动,一来是没必要调动,各军乖乖待在辖区就是好消息。二来是,有些部队不能调动,只有朱延平的镇虏卫是自由的,态度也是不好揣摩的。

不仅是他,就连前锋张榜也收到书信。而前方兴济县的商会士绅们,正仓促准bèi

着劳军。

“回报张榜,全军不可滞留,婉拒兴济县士绅劳军。告sù

他们,我们镇虏军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今夜必须抵达静海,后日傍晚我要在张家湾吃饭。”

按行程,从沧州到通州,走水路两日可抵,步军行进需yào

五日时间。朱延平没时间通过沧州的士绅筹集运船,而且士绅同气连枝,此时运船不好借,借了就等于站到了士绅、东林那一边去。

快马飞骑背上插着一杆赤旗,换了一匹马朝着前军赶去。

虽然只有两千人,可全是车马代步,队伍拉的非常的长。车马挤在一起,在八丈宽的官道上,必然会影响彼此速度,拖慢全军行进速度。

所以,一辆辆牛车拉开五六丈的距离,都在疾驰。

非常的消耗畜力,只要两天内抵达京师,这批牛有充足的时间休养。

从镇虏卫城到京师,路程约有六百里,一日三百的行军速度,朱延平还是有把握的。行军速度迅猛,是评价一支军队的重yào

指标。

此时的明军,远距离调动,通常无法按期抵达,都是将领领着家丁先抵达参与会议。后续的部队,才会三三两两聚拢。真zhèng

能全军同时抵达的部队,之前有戚家军,后有秦良玉白杆兵,以及李成梁的辽东铁骑。

两日抵达京师,这在朱延平看来不是问题,实在不行还可以夜里行军。北直隶一带的官道保养的非常的好,夜里行军一辆跟着一辆,不会走散。

锦衣卫在各县、各港湾的据点有更快的情报传达方式,一只只的信鸽出笼,扑腾腾振翅,将朱延平以及各军的动态向京师回报。

皇城东厂直房,魏忠贤穿着蟒袍玉带,一柄长剑放在桌案上,闭目养神。

“厂公,御史黄尊素拜见杨涟,两人相谈甚密,未曾探知内容。”

一名东厂档头禀报后,魏忠贤身侧的刘时敏提笔写下这条秘奏,紧接着一名档头疾步入内,大汗淋漓双膝跪地喘气:“昌平尤世威部,暂无动向。不过,马场内正在遴选马匹。”

“报!广公,镇虏卫朱将军已率部抵达兴济县,未作停留,拒绝兴济县士绅劳军。全军将士行进中进餐,按行程此时已抵达青县。”

魏忠贤睁眼,问:“从镇虏卫城到青县,是多少里?”

“回厂公,镇虏卫城到沧州八十里,沧州至兴济县四十五里,兴济县至青县四十里。总共一百六十余里。”

“从朱延平接到调令,这才大半日功夫,就行军一百六十里,闻所未闻!”

魏忠贤说着,看向刘时敏问:“是不是,这个小崽子早有准bèi

?”

刘时敏摇头:“没有,师侄这里从未泄露。兵部那里,也是崔部堂着急了,才想到朱延平。而沿途暗桩,只负责保护杨天石,并不知杨天石任务。”

魏忠贤颔首,闭目道:“速速通报老爷,就说国之良将,正火速北上勤王。”

候立在一旁的李永贞躬身:“是,师叔。”

宦官们也是有传承的,最简单的就是干父子关系,其次就是师徒关系,还有各种拜把子的干兄弟关系。

李永贞提剑大步离去,赶赴乾清宫。

魏忠贤环视候立的二十四监头头们,幽幽道:“我们这些无根之人,想要立足,就讲两条。对上面的老爷,我们要忠;对朋友们,我们要义。忠高于义,没有忠,再义气,也是逆贼王安、魏朝那般下场。”

“都下去缓缓,到拼命的时候儿,别让下面的小崽子们看扁了。”

“是,师叔。”

一帮太监头头们躬身,有呼唤师叔,有口呼师叔祖的,也有叫义父的,还有一帮宦官中的后起之秀,口称老祖宗。

这帮人下去后,魏忠贤问:“张维贤那个老匹夫怎么说?”

刘廷元出列拱手笑说:“英国公还在和弟兄们打马虎眼,不过下面人机灵,将他家老幺从京师梅楼里绑了。”

“嗯,勋戚们呢?”

“李渐凉带了三十多家子弟,与家丁共约千号人,此时在西直门桃园饮酒。其他各家,并不动静。”

魏忠贤眨眨眼睛,一叹:“你去下面盯仔细了,一旦京营有变,立kè

回报。若形势紧急,先将勋戚们裹挟带入皇城。不从者,杀。”

“是。”

刘廷元拱手,想了想建议道:“厂公,京里锦衣诸卫有军余子弟八万,开承运库、武库,最少可得五万之众。”

“不妥,刀枪发下去容易,收上来可就难了。再说,粮饷消耗巨大。用他们一时,没有五十万两下不来。去吧。”

刘廷元再次拱手,转身疾步离去。

片刻后,杨衰一身血腥气进来,单膝跪地:“厂公,有人欲劫走汪文言,已被弟兄们杀尽了。汪文言此时,还在弟兄们掌控之中。”

“呵呵,没了汪文言,杨涟做事还是嫩了些。”

魏忠贤摇头笑笑,问:“通州如何了?”

“陈如松已控zhì

通州,周遭有变,可保通州物资无虞。”

刘时敏提笔将魏忠贤与各人的对答记录下来,这些事后天启皇帝都要看的。

“报!”

一名档头跑进来,单膝跪地:“厂公,御史黄尊素离京,出东直门。轻车简行,据暗桩来报,说是要寻镇虏卫朱将军。”

“呵呵,咱就知dào

,上回就没将耗子抓完。让他去,御史出京采风,谁能不让他去呢?”

青县,牛马吃着草料,镇虏卫将士就坐在牛车上吃着干粮,不是寻常的大饼,而是麻花这种含油脂的高能量食物。河岸边上,停靠着一艘运船,一袋袋的苹果还未熟透,分发到下面解渴。

来不及烧水,朱延平也不准军士喝凉水,就连井水也不让喝。

咬着苹果,朱延平看着追上来的史可法,史可法马术不精,站在他面前双腿打颤,衣襟染血,两腿已磨出了血泡。

“我是奉令进京,我的行军速度越快,兵部的评价越高,绝无可能故yì

滞留不进。我现在是一名将军,对待军令,只能服从。”

朱延平说着,将一沓东林中人的书信拿起,递给史可法,嚼着泛酸苹果:“史兄,在其位谋其政,屁股决定脑袋。诸公的好意,我只能婉拒。兵部的调令,让我现在去辽东找老奴拼命,我也不得不去。哪能因为京师危险,我就不去?”

东林不少人来信,来劝他这个成基命的弟子,告sù

他京师危机重重,让他别趟浑水。是他们傻,还是自己傻?

自己已经不是鬓角童子,自然不会天真。可他们呢?只告sù

自己京师危险,一副为你考lǜ

的模样,让你别参与。连点筹码都不说,未免天真的过分了。

史可法双手颤抖着,翻着一份份书信,一目十行看完,抬头问:“朱兄,这还不够吗?诸公承你人情,不论如何,事后都会补助朱兄所亏。”

摇头,朱延平站起看着官道上延绵的牛车,和走动活动身躯的军士,道:“不是够不够的问题,这是原则的问题。八月初一,我将会交出兵权,参与顺天府乡试秋闱。可我现在,就是一军之将,我必须服从兵部调令。这是为臣的本份,为人的本份。若有一份兵部调令命我原地休整,我又何苦急冲冲跑到京里去?”

史可法气的发抖,朱延平分明是铁了心进京,还说的那么好听。

这家伙实在是太蠢了,东林诸公的书信已经是求他,已经在借你朱延平的人情。毕竟大家都是文人,要讲点脸面。自然不会把话说的太直白,多少要婉转一些。

口头答yīng

给你什么什么,未免上不了台面。而人情,一堆的人情,足以给你想象不到的东西。可朱延平不了解东林内部运作的原理,他只认调令和摆明了的好处。

一堆东林人的人情,这是什么东西?是一堆赞美的言辞,还是两箱白银?

况且,朱延平也有自己的顾虑。自己是奉令行事,哪怕老魏这回被打的落荒而逃。他一个奉令行事的将军,最多就是夺职罢了。

第147章 说客黄尊素

七月二十四日傍晚,天津镇静海县。

镇虏军进行休整,一来是畜力消耗严重,不得不缓缓。第二就是天津镇总兵府与天津巡抚衙门设卡,抓捕闻香教余孽惯匪头目朱炳南。

就连朱延平的镇虏军,也要挨个搜查,可一旁运河上,船只不停,继xù

南北转运着。这天津镇的意思,很明显了。

“天津镇由右佥都御史李邦华于天启元年设立,前不久李邦华从山海关监军调到天津担任巡抚。”

前军的车马,军士,由两队天津镇军士一辆辆顺着搜查,态度磨蹭,拿着朱炳南的画像,一个个比划着,仿佛这些年青的军士,似乎都是中年长胡子朱炳南伪装的。

就连车马上的物资,都要翻看着,仿佛朱炳南会被打包分块藏在坛坛罐罐里要入京一般。

张榜与朱延平坐在马扎上,在官道旁烤火,手里端着米粥,泡着馍馍:“天启二年闻香教作乱,李邦华当时是山东布政使司左参议。巡抚赵彦督战曲阜,兵备道员徐从治监军杨国栋部。左参议李邦华坐镇济南府历城统筹粮秣,右参政熊文灿则组织团练兵,补充前线。”

天津镇要阻拦他们,朱延平此时并不着急,他的人也累了,顺道缓缓。就与张榜闲聊着,当时山东战场北部曲阜坚守,吸引叛军主力;南部杨肇基占据沂州,堵住叛军绕道日照、进击登莱的路。中间只有杨国栋、廖栋两支兵马游动,接应南北两部。

途径山东的广东班军、河南支援的客军,都加入曲阜战场坚守。南线的杨肇基坚守月余,依靠沂州卫的子弟兵,在战场上边打边练,最后一鼓击破叛军南面主力于宏志部,收降侯武部、魏颀部,北上夹击。野战通过突击战术,大败叛军徐鸿儒主力,最后南北合围邹县,堵住了徐鸿儒。

当时最危险的时候,巡抚赵彦外出巡查,与叛军万余人遭遇,最后孤身被城下垂下的吊篮拉到城中,险些被叛军逮走。

当然,这件事也可能是赵彦和闻香贼谈判谈崩了,对方翻脸。否则一万多人在野外,藏都藏不住,怎么可能相遇。

肚子吃饱,朱延平裹着披风在火堆旁,躺在卸了马匹斜立的车厢上小睡一会儿。全军都入睡,天津镇的哨卡见镇虏卫休整,也停下了搜查工作。正好,明天重新搜查。

“老爷,二更天了。”

巡哨的何冲路过,提醒。

朱延平睁眼,揉揉脸:“吹号,开拔!”

“呜……呜呜……”

两名号手吹起号角,每个百户队配备的号手被惊醒,掏出号角响应。

军士们打着哈欠,给牛车、马车套上牛马,各队开始报数,一队队完整后,向朱延平禀报。

前方,天津镇的军士和一名当值千总被惊醒,涌出营帐要阻截时,迎接他们的是张榜扬起的马鞭。

“啪!”

张榜笑吟吟突然挥鞭,一鞭抽到那千总脸上,整个人当即被抽晕过去,前军张榜带着家丁挥鞭开路,吼道:“我部奉兵部调令入京,尔等刻意刁难,意欲何为!”

一帮天津镇兵弁连个主事的都无,拖着被打晕的千总躲开马蹄、牛车,眼巴巴看着镇虏军北上。

一艘运船上,陈雄被手下锦衣卫总旗喊醒,出了舱室看到一支兵马在官道上打着火把,队伍延绵不下三里,夜色弥漫看不清究竟多少人,也看不清旗号。

“这是镇虏军无疑,没有哪支军队,有如此多的车马!吹号,我们归队!”

船上桅杆上,一名消瘦汉子攀爬上去,从腰带里抽出号角,一手抱着桅杆,一手端着号角对着右岸官道吹奏。

颠簸马车上,朱延平打着盹儿,听到突然响起的号角,扭头一看是河面的,又听了两遍号声,道:“是陈雄,命令他们走运河北上,我们在张家湾休整。”

停靠在水湾的运船起锚,解了绳索,喊醒水手,立kè

转向北归。

天明时分,镇虏军抵达天津镇,巡抚李邦华设宴,朱延平婉拒,速度不减途径天津镇,向着京师继xù

前进。

马车上,铺开的地图上,朱延平眯着眼咬着苹果伸手比划着。

现在有个问题,走运河小路可以沿着运河一路抵达香河、张家湾、通州。但这条路不好走,对牛车的损耗太大,也非常的消磨畜力。

另外一个选择就是沿着官路,在杨村交叉口继xù

走主道,转向西北,直抵桑干河卢沟桥,从永定门方向抵达京师。

路是两条,只能走一条。走舒服的官道,他就无法回张家湾看一眼家眷,他不知dào

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传令,飞骑直抵东阳庄,我们在杨村更换牛马,走小路经香河县、通州入京。”

马车停在路边,楼靖边开始执笔书写军令。

“传令,火速前往张家湾,请求张家湾大营参将刘行孝将军腾出潞河西营以备我部将士安歇。另再书写一份公文,请求通州知州衙门,请知州陈如松准bèi

羊百头,明日清晨我部在通州食用,走兵部的帐。兵部不管,我们镇虏卫原价补上。”

一百头羊价值不高,楼靖边写着公文问:“老爷,张家湾那边,田先生就能凑齐百头羊,怎么还要劳烦陈知州?”

“我们入京非同小可,谁帮我们,那就是我们的朋友。请陈知州掏百头羊,他会给我们更好的东西。”

朱延平说着,从腰带上取下鱼袋,掏出将印一一加盖。递给车前骑士,继xù

前进。

在杨村换了七百多头牛后,天色已然大亮,这条运河主干道边上的小路,也不难走了。

骑马的军士与乘车的军士轮换交替,骑乘的马匹也有备用,吃喝都能在车上解决,一路蜿蜒而上。

张家湾这边,刘行孝已经率领一千精锐入通州,帮zhù

陈如松控zhì

这座储存了京师百万人口半年用度物资的重镇。

寻常商人小贩们依旧做着自己的小买卖,百姓们在田地里忙着播种冬小麦,等待明年二三月会试春闱的举人们属于预备役官员,自然消息灵通,都缩在房子里读书,没人出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只有八月乡试秋闱的秀才们,大多数不知dào

京中的变故,招呼朋友,带着姬妾游览着近秋景色。

入夜,朱延平先带着一百甲士快马轻骑抵达张家湾。

留守的谢忠明迎接,双手呈上刘行孝留下的书信,然后带着本部将士进行宵禁。

“进则生,退则死。”

“狡兔良弓,为时尚早。”

“功名业绩好取,洁身自好甚难。”

莫名其妙的三句话,看笔迹不像是刘行孝这个大老粗的手笔,应该是刘时敏给他的。朱延平细细品味,将信纸与信封揉碎,抛入潞河中:“回家!”

康安堂,掌柜田文秀今夜带着车辆和借条,在张家湾各大药房拉来一车车的药材,康安堂下属的五十多名伙计、学徒在医匠的指导下,紧急加工、抓配、打包药材,都是治伤和疗养的药方。

“哥哥?”

吃饱肚子,朱延平怀里抱着尺高小老虎,懒洋洋躺在摇椅上,对阿杏摇摇头,道:“没什么,寻常军务。过几日,京营诸军大校,张家湾有些无趣,你们也入京去看看。”

说着,扭头看向阿九,朱延平道:“鲁先生的府邸不小,明日清晨我督军入京。劳烦贺先生护送家眷,去鲁先生那里。”

“可以,不过小的有些要求。”

“说说。”

阿九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想从镇虏卫军户中找些少年,传承白鹤观技艺。”

朱延平点头,闭目躺在摇椅上。陈雄抱来一张薄毯给朱延平罩上,阿九也起身,对阿杏和寇青桐等人展臂,做了个请的姿势。

阿杏一步三回头,还是回了北院。

陈雄从袖囊里凑出一封密信,等阿九走了后才念:“御史黄尊素正从通州出发,已拜谒知州陈如松。两人不欢而散,黄尊素已向张家湾赶来。据推测,极有可能是来找老爷的。”

“知dào

了,还有什么?”

陈雄俯身:“再无什么要紧事,唯一不受控zhì

的是昌平州修陵的尤世威部八千关宁铁骑。再远一点,居庸关、紫荆关已不在我们控zhì

之中,若京师爆fā

意wài

冲突,宣大军一时半会儿无法入关。”

正是居庸关、紫荆关两个分守总兵态度不对,才让崔景荣警觉,立kè

督促朱延平率镇虏军入京。

“辽军呢?”

“蓟镇总兵王威视察山海关防线,辽军断无入关可能。”

朱延平缓缓点头,眼也不睁:“这么说,我们现在的对手就是尤世威的关宁铁骑?这个不足为虑,李秀策那小子如何?”

“是个机灵鬼。”

“嗯,那就留给你督管,好好磨练磨练。若黄尊素来了,直接让他进来。”

见朱延平不言语了,陈雄拱手一礼,退出后院。

院中,朱延平望着漫天星辰,联想到了宇宙的伟大,而人实在是渺小,都在争。再怎么争,也波及不到浩瀚的星辰。

他根本不知dào

,自己如此迅猛的进军速度已经让兵部炸窝,有认为他居心叵测早有准bèi

,应该勒令他原地休整。也有人夸赞,但这都不要紧。调镇虏卫入京是崔景荣的命令,出了事情,崔景荣一世英名就毁了。

黄尊素来了,站在院中看着朱延平发愣,轻咳两声道:“老夫黄尊素,为天下苍生,前来拜访镇虏卫朱延平将军。”

朱延平起身,走到一旁的石桌前,翻开茶碗倒着茶水:“伯父,何故如此说?”

他很想知dào

,黄尊素他们能开出什么条件。

京中还是老样子,与上次比起来,这回多了两股生力军,一股是昌平州修陵的尤世威八千关宁铁骑,一股就是他这支叫做镇虏军的卫所军。他的人马,只有尤世威的四分之一。

黄尊素入座,脸色肃然:“魏忠贤与客氏狼狈为奸,上蒙蔽天子圣明,内迫害嫔妃龙子,外依靠厂卫爪牙祸乱朝纲,打压异己。同时操练净军,大肆清洗京营诸军忠良将佐。此时此刻,能否扳倒魏阉,就在贤侄一念之间。”

“贤侄是孟学嫡流,君轻民贵,这不是帮我们东林人,是为天下万民除害!”

“前有王振后有八虎刘瑾等阉党荼毒天下,迫害士人,扰乱朝堂乃至一片乌烟瘴气!这魏忠贤无赖出身,侥幸入宫。不念旧恩,反噬魏朝、王安等忠良内臣,如今更以厂卫为爪牙封锁皇城,倚仗净军挟持天子。”

“国朝能否转危为安,除此大逆,全在贤侄一念之间。”

第148章 为谁而战

饮着冰凉茶水,冷的塞牙,朱延平握着茶杯:“伯父,东林自天启元年掌握朝堂,至今已有四岁。请问,东林于国何功,于民何功?”

“内靖庙堂宵小奸邪,外抗建奴,使之两年不敢寇边。”

“噔!”

黄尊素说着,朱延平握着的茶杯重重磕在石桌上,阴着脸:“铲除异己被你们当成清扫奸邪?你们操持舆论,是忠是奸由你们来定,纵是如此,你们也没能为朝廷开源节流!至于辽东,分明是浑河一战建奴元气大伤,休养生息而已。”

“这几年来,水利、屯田诸方面,你们又有什么功绩?没有像样的对吧?你可能又要说朝廷财政艰难……呵呵。”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朱延平手指夜空,吼道:“天道自然恒久,就在于平衡!人世百余年朝代更替,白骨盈野,每逢更替生民百不存一!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太多!富者年入百金不输一金于朝廷,贫者年入五金缴纳二三金,这是哪门子道理!”

“赵宋偏安江南时,盐税一年也有三千万两!赵宋盐一斤为我大明半斤不足,价值五十文。我大明盐一斤价值赵宋数倍,盐税却不足赵宋十分之一!”

“论人口,我大明比南宋最少高六七千万,盐税怎么才一百万两!按照纲盐法,最少也能收两千万两,可他娘的那么多的盐税进了谁的肚子!有两千万两的盐税,我大明连粮税都能省了,两千万两在手,我大明什么做不了?”

“辽饷加派始于万历四十六年,四十七年收二百万两,四十八年收五百二十万两。这批辽饷全是百姓田赋加派所得!”

朱延平本就杀人盈野,气势雄厚凛冽,眦目长吼更是骇人,仿佛能吃人似的:“天启元年,辽饷增杂项、盐课、关税减百姓压力,冲抵田赋不足。元年辽饷五百五十万两,田赋占四百二十五两,比上年少百万两!天启二年辽饷二百九十万两,田赋占一百八十一万两,比上年又减二百四十万两!”

“天启二年,因为你们东林的袁应泰无能,丢失辽沈,又因为经抚不合,丢失关外千里国土!而孙承宗又力主修建堡垒,层层推进,于是辽饷猛增,天启三年辽饷四百七十万两,田赋占三百五十万两!”

“别说这些都是你们的功劳,这些都是魏忠贤顶着你们的骂名弄出来的!百姓是最苦的,他比你们清楚百姓的日子,逼反了百姓亡的是我大明朝,死的是我大明百姓还有宗室宦官!你们呢?百年的王朝千年的士绅!”

咬牙,朱延平死死盯着黄尊素,浑身颤抖着呼一口气,道:“黄伯父,我朱延平起于微末,十世军户都是为我大明效力。现如今我是大明的将军,兵部任用的镇虏卫世袭三品指挥使,我吃的,我弟兄们吃的,都是朝廷的米禄。”

“就连跑江湖的游侠、绿林汉子、响马惯匪都知dào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而是你们做的太离谱,朝廷的赋税来源于贫民,我们吃的是贫民缴纳的赋税,我们自然为贫民而战,为朝廷而战!”

“说的难听点,我们当兵的就是保家卫国的狗,谁给我们饭吃,我们就帮谁咬人!我没吃士绅的粮,所以我不会帮你们。这是良心使然,也是职责所在。我不会去管谁忠谁奸,谁能让我大明朝安定,让百姓们过安稳日子,我就帮谁杀人!”

深吸一口气,朱延平颤抖着说:“收手吧,你们再弄下去,等老奴休养恢复元气后,这个国家迟早被你们玩的家破人亡!”

黄尊素铁青着脸,摇头道:“那你可知魏阉迫害皇后,致使怀冲太子死产?宫中范慧妃、李成妃所产长公主,皇长子,二公主先后夭折,张裕妃被活活饿死,谷妃怀胎亦被饿死!魏阉此时已权倾朝野,早晚必重演曹吉祥旧事!”

“宫闱密事你们都插手,还有什么你们不知dào

的?我就问你,当今天子如何?是贤明还是暗愚?天子都坐看,必然有其中的道理。你们的尾巴被踩了,这跳的够欢啊!”

“三大案,争国本、红丸案、移宫案,哪件都是干预皇家私事,这就是你们做臣子的本份?不怕将来青史记载,为后人挖出,以至名臭万年!”

朱延平捏紧拳头,在黄尊素面前晃晃,阴着脸幽幽道:“你们的倚仗无非尤世威所部八千关宁铁骑,我可以这么说,我杀尤世威犹如斩鸡!早早收手,体面致仕。将朝廷交给能做事的人来管,他们做不好,你们再出来重整,难道不行吗?”

“交给顾秉谦那样的无耻小人?还是崔文秀那样的贪赃之徒?还是将天下大权,交给魏忠贤这样的无赖阉贼?纵然,东林中良莠不齐,可我们也是忠心为国!”

朱延平大臂一挥,蛮横道:“我不管!谁能维持朝廷运转,谁能保边关平靖,我就帮谁!不欠你们一个铜板,我只为朝廷百姓而战!送客!”

“朱延平!你别忘了,你也是东林中人!”

“不错,我是东林中人。东林也有早晚之分,也有忠奸之分!”

朱延平说罢,转身挥手。

两名家丁上前,将黄尊素推搡出去。

北院,阿九抱着剑背靠假山,正屋前,阿杏捂着嘴轻轻啜泣,寇青桐默然无语,她们被朱延平的吼声惊动,都没想到京中会有这么大的变动,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几时了?”

“三点过一些。”

“出发!”

后院中,甲叶撞击哗啦作响,一队队甲士步履沉重,渐行渐远。

天明,通州城郊。

一排排的火堆,吊挂着大铁锅,铁锅中骨肉浮沉汤水沸腾,热气弥漫,肉香四溢。

一侧,还有五六百牛在地上吃着草,陈如松挤出笑容说:“贤弟,通州士绅多有贤明者,这牛有六百一十二头,都是他们凑集劳军之用。”

说着,他将一册名单递给朱延平,朱延平翻看扫一眼合起来递给陈雄,道:“劳烦大哥了,先恭贺大哥升迁。”

陈如松暴力扣押、软禁通州倾向东林及东林系官员,以刘行孝的一千张家湾蓟镇兵马控zhì

通州城。他也是拼命了,正愁怎么和士绅打交道。

朱延平要羊犒军的公文送来,他立kè

拜访士绅散出消息,立马就有士绅送来了牛羊。牛羊是小财,此时和魏党搭上关系才是紧要。

陈如松抚须,苦笑:“今日所得,不意味能终身所得。这几年,京里大员走马观灯一般的换,升升降降,福祸难定。”

朱延平默然,片刻道:“都已经下注了,谈这些也是枉然。多攒些本钱,以后也不会输的一干二净。”

陈如松颔首,道:“通州昨夜走水,一座武库库房遭灾,仅存二百余幅鱼鳞甲损毁。我已让楼捕头整理,说是残存甲叶难以复用。贤弟拿去吧,看能否修修。”

“大哥?这不妥吧?”

“两日行军六百里,你觉得几人能达到?趁我现在还能做主,就该多攒点本钱。”

陈如松说着,手搭在朱延平肩上,嘱咐道:“上面的人,也靠不住。他们也在赌,老哥能靠的,也只有贤弟了。”

朱延平点头,拱手道:“大哥先会通州城坐镇,弟今日入京,有七成把握压服尤世威。”

陈如松拱手,登上马车离去。

随后,楼彦章带人运来烧毁的二百多副鱼鳞甲,都是刚抹了防锈油,经过初步包养、维修的好家伙。

大块的羊肉、想吃多少有多少的面饼子,还有一缸缸随行的大酒缸,镇虏军被这些东西一冲,浑身充满了干劲。

以前开拔,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现在有酒有肉,还有车马代步,还有一个敢打敢冲,手段狠辣的将军,他们的士气一直维持着,有增无减。

吃饱后,全军坐在牛车上向京师移动,修养着体能。

赵骁骑坐在牛车上,怀里抱着战刀,想眯着眼假寐,可他做不到。喘着大气,四处张望,靠这样分散注意力。

袁刚所部的马匪改编的一部,在内部被称作齐军,一个个随意闲聊着,红晕散布在脸上,去京里做什么买卖,他们也猜了个差不多。这种买卖,才是爷们儿该做的。

李遂所部的辽军,也是差不多如此,并无什么不适,到时候拎着刀子砍就是了。当年李大帅在辽东时,合纵连横,今天的战友,就是明天的死仇,对于身份转换,他们没有太多的不适。

还有一部由何冲督管的代军,被朱延平严酷选拔出来的家丁,靠杀着自己人活命的代军更是一如既往的神情漠然。他们只想跟着朱延平打回老家,将依附晋商的家眷救出来。

他们对外的身份已经是死人,否则他们的家眷必然会受到牵连。只有摧毁晋商的根基,他们才能与家眷安全团聚。

太仓来的子弟兵、燕赵之地的义从们,作为朱延平的家丁,他们十分清楚这一趟入京要做什么,那就是杀人立威,威慑诸军帮zhù

兵部撤换各军将校。

朱延平端坐在马车上,手掌按在裙甲光滑的甲片上,食指无意识弹着。望着西边,他此刻无思无想,怎么打,要看形势,要听兵部的命令。

但只要动手,必须干净利落的收拾了对方。

前军,张榜左手挽着马缰,右手提着红缨枪,头上凤翅盔顶一面赤旗迎风招展,戴着面甲没人知dào

他在想什么。

他的手紧握着红缨枪,立下足够的功劳,他战死的兄长就能得到公正的,本该有的待遇。也能给家里的老母亲一个交待,也能让侄儿有个出身。

“报!”

“报!兵部调令!”

数名骑士背挂赤旗,疾驰而来,他们后面,一辆马车缓缓行来。

第149章 不疯没肉吃

传令的还是杨天石,朱延平接过调令扫着:“地图!”

陈雄从竹筒中抽出地图,杨天石也取出一副,更为精致详细的地图铺在马车上,朱延平蹲下手在昌平州与京师之间探索着,在标注广义营的地方一点,道:“通报前军张榜,我们的目标是广义营。”

让楼靖边书写回文,朱延平紧握着兵部调令,问杨天石:“说说,京中如今如何?”

“不便详说,朱将军这广义营非同小可。是辽军最精锐的一营车兵,入京参与今秋诸军大校,营里的火炮、战车都是厂公前不久补充的,更囤有大量火药。”

杨天石拱手,喘着气,仰视着朱延平:“只要广义营安稳,京城自然安稳。广义营统军将是祖大乐,其人也知兴兵作乱的后果。崔部堂就怕昌平的尤世威发疯,督促,以铁骑裹挟广义营攻城!”

朱延平听着皱眉,这算什么情报?突然变脸吼道:“我要知dào

京中的状况!不是广义营,也不是什么关宁铁骑!我不想稀里糊涂带着弟兄们拼命,给我说京中的情况!”

“京中……回禀朱将军,京中状况平稳。只是……只是永定门在南城兵马使司手里,永定门外还有一营浙军,态度不明。”

“呼……”

朱延平仰天长出一口气,点头龇牙笑道:“很好,这么说南城已不在部堂控zhì

之中?北城呢?”

“为防止惊扰京中百姓,南城兵马使司只控zhì

了永定门。宣武、正阳、崇文三门形势如常,并无军士进驻布防。现在上头还在吵,谁都不敢接手这三门。”

“呵呵哈哈哈!”

朱延平气的大笑,指着京城方向骂道:“都到这了这步田地,还死要脸面!”

分明就是怕在京中调度军士影响民心,放着铁打的要塞城墙不守,放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城门不守,竟然指望继xù

和谈。

恐怕,今日的京师还是一如既往的繁荣热闹,朱延平真是服了朝廷里做事的那些人。

杨天石脸色青红不定,现在谁都不敢调兵入京。都在拉拢京城周边的军营,朝堂内在谈,各营也在谈。谁忍不住调兵入京城,那就是玩火自焚。

“杨天石,回去给部堂大人说。就说我朱延平入京不会白跑,我已存了死志。广义营那边等我收拾了,我再收拾关宁铁骑。一旦我得手,请崔部堂立kè

召集诸营将佐入京,敢有不从者,我朱延平取他脑袋!”

搞政变,从东林人中夺权,连军队都不敢调入京师,这是哪门子抢班夺权?

更让朱延平无语的是堂堂京师十多万在籍军士,三十多营兵马,算上蓟军足足四五十营兵马,硬是没有敢动手的。

像个商人一样讨价还价,这样的军队有什么好怕的!

深深的失望感充斥着朱延平心头,他觉得这种时刻就该和玄武门之变那样惊心动魄让人热血沸腾,或者像陈桥兵变之类的……

他有一种被时代背叛的错觉,他紧赶硬赶,就是带着弟兄们来杀人抢功的。

现在各阶层都已经到了瓶颈,换言之就是高度的发达。经济成熟,思想成熟,一切都有体制管着,不管京里当官的,还是营里带兵的,都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俯身,脚踩在马车护栏上,朱延平俊朗面容带笑:“我镇虏军立kè

赶往广义营,请崔部堂给我一个动手的名义。有名义,我才能将京营兵吓住。正所谓快刀斩乱麻,我可以做快刀。杨百户,你觉得我的兵锋是否犀利?”

朱延平的笑容,前怒后笑的瞬间反差,在杨天石看来就是十足的喜怒无常,桀骜不驯,胆大妄为。

一旁楼靖边趴在马车上,提笔将朱延平的话修饰一番,等待着盖印。杨天石传话是不能算数的,要有公文才算数。

朱延平看了不满yì

,提笔重写一份。

“吹号,聚将!”

朱延平将将印解下,抛给陈雄示意盖印,他则站在马车上,高举着右臂,随行的号手吹响号角,全军停下,各把总下牛车,纵马赶来。

杨天石也不坐马车了,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十二名把总跳下战马,站在朱延平面前,张榜随后赶来。

朱延平笑说:“弟兄们日里赶,夜里赶,总算是来到了京城。可这是不够的,京里的老爷们正在谈,各营各军毫无血气,像商人一样讨价还价。京里总共两帮人,我已拒绝一帮人,我们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他们拉不下脸来找咱们谈,咱们也不可能卑躬屈膝去找他们谈。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上面人不会找我们讨价还价。故而,弟兄们想想,我们能捞到什么?我们可能白白幸苦一趟,却什么都捞不到!”

朱延平一脚踩在护栏上,摊开双臂扭着头:“可我说过,要带着弟兄们来吃肉。通州那一顿不算什么,再说弟兄们的家眷还没吃过。所以,这事不算完。”

“这京里的情况,就像两个老头下象棋,我们不管谁黑谁红,我们就是来吃肉的。京里的老爷们,下棋就看就看谁先将死谁。有一帮人缺个小卒子,就一道调令将我们镇虏军喊来了。可我们行军神速,分明是个車,所以御史黄尊素就来收买咱们。”

手搭在刀鞘上,朱延平缓缓抽出戚刀,舞了个刀花提在手里,笑道:“等上面的老爷下完棋,那就没我们什么事了。可我们要吃肉,所以还要靠手里的家伙去讨。既然没法子入京城将军,那我们就将城外的棋子吃了,干上两丈,我想弟兄们就能吃饱肚子。大伙说说,愿不愿意跟着我朱延平抢肉吃?”

李遂踏前一步,对朱延平拱手,转身再对其他把总拱手:“老爷,弟兄们,京营兵根子烂透了。一个个吃空饷在行,打仗不行。就像老爷说的那样,京畿兵马没一个敢打的,像个商贩那样讨价还价求肉吃。我们弟兄就是跟着老爷来吃肉的,我们辽军弟兄愿意跟着老爷拼命!”

“我们代军弟兄也不怕死!”

“还有齐军的弟兄,也不是孬种!”

这帮家伙根本不知dào

,第一个要打的是辽军的模范车营,整整七千多人的广义营,全部展开足有一百二十八辆战车,佛郎机火炮二百五十六门,大将军炮八门。

车营并不仅仅是炮兵,车营为五级编制,并配属骑营作为掩护。步兵全员装备火铳,与骑兵比例是二比一。其中火器方面,步兵有三千六百杆精造霹雳铳,炮兵四百人一人一杆护身短铳。骑兵有一千六百人配属车营作战,另有八百骑为预备队,装备六十门虎蹲炮。

另有五百多人的辎重车夫,带足给养辎重,据说结成车阵可以终日不停的发射。

车营的装备十分的豪华,起码数据上非常的好kàn

,而这样的车营,孙承宗搞了十二个!每个车营都有配属骑营,虽然比不上模范车营广义营这么货真价实,可一个车骑营合编部队,也有五千人左右。

朱延平知dào

广义营的底细,可他此时没听过辽军能打的信息,就连后世也没听说过辽军能打。所以他要赌一把,用辽军集合近半国力打造的广义营当自己的垫脚石。

他根本不知dào

,一旦他一口吞了广义营,会捅破多大的天。

而广义营的炮兵,又是辽镇来的悍卒,钉在京师与昌平之间,仿佛悬在魏忠贤头上的利剑一样,让他不敢下定决心动手。广义营此时,最缺的就是护卫他们的骑军,大股的骑军就能帮广义营立稳脚跟。

而昌平有八千关宁铁骑,正好能护卫广义营布阵展开。调朱延平来,就是让他挡在广义营和关宁铁骑南下的路上。

只要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动手,只要朱延平能顶住一时半刻,这种大是大非的原则面前,京营兵马不去打这伙辽军都不成。

而现在,朱延平刚刚抵达,就要吞掉广义营,斩断东林的‘炮翻山’布局。在外人看来,十足的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皇城文渊阁,内阁之中此时就剩下韩爌一个空架子,叶向高的辞职带着另外两个一起走了,也受不了夹在中间的苦。剩下一个湖州府朱国桢,这位辞职速度慢了一拍,没有被天启批准。但这两天,死活就不是不来文渊阁办公。

我生病了不能办公,不来就是不来,你咬我啊?

但文渊阁内,六科官这些储相,还有御史们,五寺正卿、少卿聚集,六部尚书、侍郎们,都在这里。

崔景荣这个以兵部左侍郎衔坐堂主管兵部的重臣,握着兵马调动大权,却坐在人群里不显山不漏水,坐看两帮人争论。

这场决战更像是下棋,看谁将死谁。谁输了不认账,到时候才会发动军士。任何一次的夺权,不可能仅仅是弹劾就能办到的。

主导权必须握在朝堂,握在他们手里,下面的军将只是棋子,不能逾越。

而朱延平要打广义营,这是个惊涛骇浪的消息。

兵部主事沉着脸,将朱延平的公文呈上,不发一言。

苍老的崔景荣面色严肃,左右看一眼,举起朱延平的公文道:“这是镇虏卫指挥使朱延平的公文。”

有的人望过来,有的人眯眼养神,注意力却是集中过来。朱延平站在哪派,就看这份公文的了。可能是东林的援兵,也可能是魏党的援兵。

崔景荣拿着放大镜,缓缓念道:“臣镇虏卫指挥使朱延平上表兵部,某起于微末,军户之身家中十世报国。我部将士吃朝廷军饷,军饷源于贫困百姓。职卑位小,不敢问富庶士绅为何不纳粮。常言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素以忠义教导麾下军士,我部虽新编,亦有慷慨报国之志,赴死之心。”

“辽镇孙督师麾下广义营,行为鬼祟,又探得昌平总兵尤世威部不尊调令出关宁铁骑向京中疾驰。是故,我部即刻北上阻截。请求兵部崔部堂,给与我部缴械广义营部文。另,边镇兵火连绵,攘外必先安内。此时此刻,朝中就该能者上不能者下。各部束手,我部敢死先行。生还归来,若有罪责,朱延平一力担之。镇虏卫指挥使朱延平,手书。”

“他疯了!”

太仆寺正卿崔呈秀失声呢喃一声,他和朱延平打了不少交道。没想到,这家伙现在要硬撼辽军。

如果辽军有那么好收拾,京营诸将也不会首鼠两端;如果辽军有那么好收拾,在座的东林人早就被厂卫一网打尽。

南城外的一营浙军,真的不算什么。让京里恐惧的是广义营和关宁铁骑,前一个是孙承宗用心遴选的模范车营,送到京师来展现实力的;后一个是原兵部侍郎高第主持,通过尤世威挑选山海关、宁远城一带诸营劲卒编练而成的精锐。

哪个都不好惹,还是合在一起的。总兵力高达一万骑,及一个完整的车营四千人。

而朱延平所部新编,只有两千骑,两日行军六百里,又是以少击多,不是疯了又是什么?同时竟然敢率先动手,是真疯了。

第150章 刺猬

“年轻人就该狂妄,崔兵部,准了吧。”

主位上,内阁仅剩下的韩爌,之前的这位次辅端着茶碗,静静饮茶。

他的学生袁崇焕就是辽东三大兵备道员之一,他很清楚广义营的战力。既然朱延平这小子不识抬举,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被袁崇焕拖累而入了东林,否则他这回也要滚蛋。这回看事态,怎么也该轮到他这个万年老二坐坐内阁首辅的椅子,过过一把手的威风。

广义营有三千六百步兵,人手一杆霹雳铳;炮兵四百,配属佛郎机火炮一百二十八门,大将军炮八门,连珠炮二百门。另有车夫五百人,将校、传令也有五百人,这就五千人。

还有一个配属骑营,两千四百骑,配备六十门虎蹲炮,都是辽镇劲旅。本来就是来京师在诸军大校中抢风头的,还怕一个朱延平麾下两千乌合之众不可?

崔景荣提笔,久久不动手,两派官员盯着。

他抬头,看向无须的杨涟,杨涟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他都派黄尊素去传话了,可朱延平却倒入魏阉旗下,这种不开眼的年轻人,就该吃点苦头。

朱延平是鲁衍孟的亲传弟子,鲁衍孟是崔景荣的女婿。

崔景荣又看向左都御史,都察院的老大左光斗,左光斗也恼怒于朱延平不给面子,他连新收的徒弟都塞过去帮忙,结果说翻脸就翻脸,实在是可恨。左光斗只是轻咳两声后,继xù

眯眼养神,不搭理崔景荣。

崔景荣又先后看了高攀龙、赵南星、魏大中等人,结果没有一个为他说话。

深吸一口气,崔景荣含糊不清道:“既然大家都准了,我们就看看镇虏军的战力,也借镇虏军的伤亡,确定一番辽军车营战力。”

“崔部堂,不妥!”

崔呈秀起身,抬手制止:“崔公,此事断然不可!同袍相残,哪有如此荒唐事?”

一旦朱延平部溃败,那辽军声势必然高涨,不少手里的棋子,就会摇摆依附到东林那边去了。

到时候勉强的优势就没了,想要挽回劣势就要花费更大的代价。否则雪球效应滚起来,足以将他们数年的奋斗碾成渣渣。

此时不仅东林中人恨朱延平,就连魏党也开始恨,有恨他在公文中抱怨朝廷收税不妥当,也有恨他不自量力,有些多疑的甚至怀疑朱延平是东林卧底……

“现在就不荒唐?他要打,老夫陪他打!此事过后,老夫也不受这气了!”

崔景荣也想离职,躲避这场漩涡,可他还要为女婿遮风挡雨。鲁衍孟不仅是他的女婿,鲁衍孟的父亲孟承光还是崔景荣的好友。

一个能在塞外不眨眼杀掉两千多人的狠人,能一铩刺死老虎的青年要赌,他愿意跟着赌。反正他也不想干了,只要保住命,他就能影响宣大军。宣大军在,他就能保住命。所以,他崔景荣怕什么?

乾清宫,天启皇帝握着漆刷,涂着一扇屏风木框,皇后张嫣坐在屏风前,手中握着针线对着屏风上的白绸刺绣着。

夫妻俩各干各的,互不影响。

信王在一旁握着曲棍球,与王承恩打着石球,在大殿内来回跑着。

殿外,五百大汉将军顶盔掼甲。刘高旭作为百户军官,提着一杆大刀在乾清门前踱步,看着一名名东厂档头将最新的情报送到宫门前,自有宦官转递进去。

他心里此时最大的遗憾就是太小气,三郎给的银子动都没动,熬过这劫,过一下三郎口中拿银子砸人的日子。

“老爷,朱延平要率军攻打广义营。文渊阁的诸位允许了,厂公那里还拖着,等老爷决断。”

广义营是悬在天启心中的刺,回头瞄一眼,继xù

涂漆问:“崔景荣怎么说的?”

“回老爷,崔兵部见事不可违,应允。说是,愿意陪着朱延平打一仗。”

“嗯,那老魏还操心什么?朱延平有把握,就让他打。试试广义营份量,也是好的。”

天启说着,停下手头工作望着雕龙梁柱发呆片刻,补充道:“封锁四周,打归打,别让百姓们笑话了。给朱延平传句话,就说他战死了,老魏保他家眷、余部太平。去吧。”

从镇虏卫城入京,主干道就一条,结果朱延平在杨村走小路,天启还以为朱延平要去张家湾大营借兵。原来只是回家吃饭,这是一个恋家的人,他能做的就是给朱延平安心。

张嫣拿着手绢擦拭指尖汗迹,抬眼看一眼愣神的天启,问:“他若败了,老魏也撑不住。他这人看着胆大,实jì

上也最胆小,最怕军兵。到时,老爷如何处置?”

天启瞥一眼张嫣,轻哼道:“怕什么?再闹,那也是我大明的兵马。再闹,朕也是大明的天子。杨涟等人聚在文渊阁,朕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杨涟这伙人就在皇帝的刀口下,天启可不像万历那么温柔好欺负。

张嫣轻叹一口气,她的叹息,让天启露出笑容。

广义营,此时已经在营垒中展开阵势,各部就绪,做着防守。

这里有坚固的营垒、营房,车营配属的骑营没有作用,就在营外布置,背依沙河。

营中,主将祖大乐、副将杨伦,监军孙元化,骑营主将是祖大乐堂兄祖大寿的家将祖宽。这是辽镇最豪华的一支部队,将领阵容也是如此。

人人披甲,等候着消息。

吴襄的两个儿子吴三凤和弟弟吴三桂充任亲兵,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二岁。和所有将门子弟一样,少年时就在军中,要么跟着父族长辈,要么在家族依附的将门那里积攒经验历练。

现在的吴襄,还没娶祖大寿的妹妹,所以两家子只是依附关系,关系亲密而已。吴襄从辽东跳出来,当年一番努力后,成为天启二年的武进士。此时,就在京师五城兵马使司历练。

此时烈日悬中,营中防务稍稍松懈,开始吃饭。

营外的两千四百骑,则吃着干粮,哨骑四派。

镇虏军出现,双方哨骑遭遇,互报军号。

高壮战马上,朱延平提着长铩,两尺长宽阔铩刃拖在土里,在干枯的大地上划开一条口子。

他身后,换装鱼鳞甲的辽兵,还有子弟兵义从共三百甲骑跟随,其余军士在张榜指挥下,组成一支支二百人一队的马队,散布在朱延平左右两翼。

镇虏军的出现,摸不清来路,祖宽飞骑出营,整顿麾下骑卒,严阵以待。

双方鼓号响起,相隔一里地,镇虏军开始以随军大批牛车构建车阵营垒,营垒中一座指挥高台迅速搭建,一名旗官攀登上去。

朱延平在阵前,这里已属于广义营火炮打击范围,将长铩钉在土里,抽出单筒望远镜查看广义营营垒,只见营垒栅栏伸出一支支的火铳,密密麻麻。

而营垒栅栏前还有堑壕渠沟,还有一排防马栅栏,十分的严密。

而东北角的高坡上,一支黑甲骑军出现,打着祖字将旗。一排排的黑甲骑出现,站在坡上犹如一条黑线。

李遂也端着望远镜查看着,道:“老爷,这仗不能硬打。进攻营垒,必然遭受地形阻碍,同时会遭广义营大面积火器杀伤。而对方的骑营,看旗号足有两千余骑,又是久经训liàn

的骑军,我们冲不进营垒擒拿主将祖大乐,辽军骑军侧击,抄后,我们就会被围歼在营垒前。”

“若我们先进攻辽军骑营,广义营中火炮支援,会打断我们阵形。而对方又在高地,骑军对冲,我们吃亏。”

朱延平身旁,两名骑士各抱着一杆旗:镇虏卫指挥使朱、诸军会操谁能敌我。

端着望远镜,朱延平幽幽道:“我就没准bèi

硬打,广义营背水列营自断后路,这里唯一的制高点也在辽军控zhì

之中。你看,山坡上有木塔,能传递军情。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视线中。所以强攻,哪怕没有这支骑军,我们就是胜了,也是惨胜。”

“我带着弟兄们就是来吃肉的,不是来送死的。”

“现在,我们都是大明的兵马,有几人知dào

我们是来打广义营的?估计他们也想不到我们会打他们,现在他们也只是例行摆阵,威慑我们而已。否则坡顶的骑军,不会主动暴露。”

朱延平说着,沉吟,握着抽开的望远镜拍打着手心,道:“我有五成把握俘获广义营将校,可现在不是时候。”

“老爷是说兵部公文?”

朱延平点头:“就是这玩意儿,有兵部许可,我们打了广义营才能吃肉。若没有,直接动手就是俘获广义营,我们只能吃苦。”

说着,朱延平回头看一眼李遂,摇摇头道:“现在的问题是,一旦兵部的公文下来,广义营也会知dào

我们的意图。那样,我的法子就不顶事了。可我不会未卜先知,我也掐不准兵部准不准许我们动手。”

兵部文书下来前,朱延平有把握动手,可谁也不知dào

兵部的公文是个什么意思。

兵部文书下来后,朱延平夸下海口,除了硬攻之外别无他法。可这广义营,根本不是血气之勇就能打下的,除非拥有压制对方的火力。

而且,东边高地上那两千余骑辽军,也是个麻烦。

谁也不知dào

兵部会不会下文书,一旦拖延下去,镇虏卫就和其他军队一样,成了一个棋子。更可怕的是广义营背后还有八千关宁铁骑,一旦对方汇合,或知晓自己的意图……

想想吧,上万铁骑冲过来,怎么挡?

而且,这回随军牛车八百辆,牛有一千四百多头,马有两千三百匹。一旦战败,这批价值近十万两的物资,就是辽军的了。

到时候,朱延平拿什么补偿部下?这倒是其次,关键是对他威望,对镇虏军士气的打击。

“狂妄小儿!”

广义营营垒,祖大乐端着望远镜细细瞅着,被朱延平一袭鎏金山文甲刺激的不轻,他投军二十余载,至今也没钱置办一身鎏金山文甲。

诸军会操谁能敌我,八个大字在幡旗上飘扬,更是刺目之极。

祖家将门中,祖大乐可以说是带兵最严酷的一个,也是较为清廉的一个。而家将祖宽,更是祖家将门最为勇悍的先锋,缺点就是军纪涣散。

祖大乐与祖宽正好互补,两人一直是搭档。

吴三桂穿着小号罩甲,垫着脚也拿着望远镜张望着。

“是朱延平,这位还是老夫的老乡,怎么带兵来了京师?”

孙元化看到朱延平的旗号,放下望远镜道:“祖将军,派出小校,去问问朱延平有何贵干。这种人物,不是你我能得罪的。”

祖大乐浓眉紧皱:“孙先生,这是什么来头?”

“孟学嫡流,单人杀虎而不伤虎皮的勇猛之将,在苏沪地区被评为文武双全的后起之秀。又拜师成基命,是叶公门生。”

祖大乐心里一松,追问:“可他好好的士子不当,领什么兵啊?”

孙元化摇头道:“兴趣爱好吧,他师尊鲁衍孟,原名孟弘略,是孟府世子。这人少年得志,是个傲气人,派出去的人好好遴选,别怠慢了。”

祖大乐踌躇,孙元化低声道:“京中可能会推举成基命为次辅,鲁衍孟与魏忠贤拜了把子,说不好这成基命真能一飞冲天!”

这就是官僚直接管理军队的下场,哪怕孙元化是个玩儿技术的,可文人天生就有贵气。贵气,说白了就是官僚姿态。

第151章 出乎意料

“弟兄们!前面的营垒就是我们的目标,不能蛮力攻打,否则近半的弟兄就会埋在这里。所以,我们要动脑子,用计策击败他们!”

三百甲骑伫立,环绕着朱延平,朱延平提着长铩在圆阵中打旋:“我要一百敢死之士,随我进入广义营。愿意跟着我送死的弟兄,上前三步。”

赵骁骑、何冲等三十余骑立kè

拍马,随后近百骑响应被带动,驱马上前,整个圆阵缩小一圈,人人上前。

军心可用!

“李遂,你遴选百人。”

朱延平说罢,驱马走出圆阵,阵中李遂独目环视,八字胡抖着:“杀过人的弟兄留下,能扯谎的弟兄留下。”

他独目扫着,见留下近半,继xù

道:“家中独子离开,心绪不稳者离开。”

很快,三百甲骑中,迅速遴选出一百骑,纵马站到了朱延平背后。

前方,双方小校交流,各自返回。

很快,广义营辕门开启,一名头戴凤翅盔,黑披风将领疾驰而出,朱延平做着最后的安排,也打马上前。

“我是辽镇广义营副将杨伦,阁下可是镇虏卫朱将军?”

杨伦勒马,是一名虎背熊腰的青年,面上无须,拱手俯首。说实在的,卫所军和战兵不合由来已久,辽镇基本上全员皆战兵,朱延平所谓的三品世袭指挥使,在他们看来一文不值。

指挥使不值钱,稍稍难得是世袭正三品武职,只有明初时,只有那些开国重将才能捞到世袭正三品武职。杨肇基、杨御藩父子的祖先杨秀,生擒吴王张士诚,屡历战功,也才捞了个指挥同知。

有一个高水准的世袭武职,对子孙发展也是至关重yào

。起码十几岁,只要出来为朝廷做事,就能像杨御藩那样成为一营主将,三十多岁就能混到一方重将。

就像戚继光,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比指挥同知还要低一级。刚出来做事,就是一营主将。从未经lì

过实战,好在戚继光就是那些天生能打仗的人物之一。

杨伦也是卫所世袭将门子弟,世职才是卫佥事,不算顶尖。真zhèng

顶尖的那帮家伙,一出生就是世袭五军都督府佥事。

朱延平的卫所军在绝大数人眼里,不值一提,包括他的世职。可他是孟学嫡流,成基命的学生,文官大道通畅,前途无比的光明。

甚至,祖大乐他们也认为朱延平和他们是一伙的,只是朱延平的行径有些奇怪,来了之前不打招呼,直接就把兵马带来了。这是一种挑衅,可能是因为这小子半路出家,不懂军中规矩吧。

朱延平上下打量着杨伦,点头:“本将朱延平,辽东杨氏子弟还不错。听说徐侍郎的门生,孙元化孙先生就在广义营中?”

朱延平的态度绝对算不上亲善,有着文人普遍的高傲,鼻孔朝天的高傲,杨伦不觉得奇怪,只觉得这是正常的。不问一军主将,而是先问一个文职监军,也是正常。

杨伦甚至有些振奋,将门求的不就是武名?能让朱延平看重,说明他们杨家也是有底蕴的,拱手,笑的更欢:“孙赞画此时是广义营监军,刚听孙赞画谈及朱将军,甚是推崇。”

“劳烦杨将军去通报一声,就说太仓朱延平拜访,有事相询孙监军。唔,你们主将也一并喊上,一些事情本将心有怀疑,正好请教一二。”

朱延平说着,从陈雄手中接过自己的名刺和拜帖,走的是士人礼仪,双手递给杨伦。

杨伦赶紧双手接住,青年脸上透着热切,询问:“朱先生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脸一板,朱延平拍拍自己胸前金甲啪啪作响,右手提着长铩虚刺,正色道:“如今朱某是一军主将,杨将军莫称呼错了。”

果然,如孙监军说的那样,是个喜欢闹腾当将军的,这种爱好文人中不少,当年的武宗皇帝不是也给自己弄了个大将军名头儿?

杨伦赶紧改口,口称朱将军,朱延平表示谅解,在马上身子前倾,杨伦识趣也凑过来,听着朱延平低声细语:“京里弄得本将军疑神疑鬼,入广义营,能否带些护卫?”

“这?”

“若是不妥便作罢,我部立kè

北上。”

杨伦连连摇头,道:“这不算什么事,祖将军会答yīng

的。末将这就去禀报,朱将军稍待。”

朱延平拱手送别,看着十余骑北去,他面上浮现笑容。

“老爷,这事能成?”

“怎么不能成?此时京畿诸营束手,我部突然调动,恐怕广义营也摸不着头脑。而我又是带着疑问要去问孙元化,估计他们也会有问题问我。广义营有五千军士,又有营垒,我带百余甲骑入营,也在他们掌控之中。”

其实朱延平也拿不准,只是一场赌博而已。

他其实高估了各军的警惕性,也高估了各军的战意,更是低估了很多人的怕事心理。毕竟此时朝廷威严不减,没人敢乱来。他更不清楚,自己与孙元化之间的诡异关系。

广义营中,祖大乐摸不着头脑,他巴不得朱延平赶紧来,大伙喝喝酒,吹吹牛,拉拉关系,顺便问问京里的动向。和朱延平一样,他们辽军也没有选择,只能跟着东林,因为立场稳定,上面根本不和他们联系。

只是朱延平要带一百甲骑,这事压根不是事儿,只是现在环境特殊,就有了说道。

孙元化看着朱延平的拜帖,在手里把玩,抚须道:“好字,有蕺山先生风范,一脉相承。”

老仆研墨,孙元化酝酿情绪,要写回帖,这字要写好,不能丢了颜面。

“三百甲骑?人人都是鱼鳞甲?”

另一边,祖大乐难以置信瞪目,杨伦点着头道:“好像看到个眼熟的独眼,好像也是咱们辽东的汉子。”

“朱延平怎么可能拥有三百副鱼鳞甲?”

这不科学,除了当年的辽东王李成梁丧心病狂有这么一支亲兵外,谁还有?

写好回帖,孙元化老神在在看一眼祖大乐,关外人就是关外人,没啥见识。

抚须,道:“朱延平甚得鲁先生爱hù

,师徒早年相依为命,情同父子兄弟。孟府何等的底蕴,拨三百副鱼鳞甲不算什么。听闻朱延平在张家湾招募辽地难民为家丁,燕赵之地豪杰百余人甘愿为其义从。这种豪杰,骤然兴起,底蕴已不在各将门之下。”

祖大乐浓眉皱着,起身拱手:“孙先生,孟府怎可能有三百副鱼鳞甲?”

“孟府遭难这才几年?攒下一些甲胄,也是允许的。就算孟府没有,朱延平是什么人?孟府和叶公在后面帮衬,不难攒下三百副鱼鳞甲。”

孙元化说着,双手整理着自己的乌纱帽,祖大乐也反映过来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起身出去给家丁亲兵们打招呼,让他们打起精神,别丢了辽军脸面。

他心里诽谤,三百副鱼鳞甲,还好攒?怎么攒?说白了,大家还是一丘之貉,果然是自己人……

牛车圆阵中,搭建的木塔上,张榜端着望远镜看着朱延平带着百余甲骑抵达广义营辕门,辕门开启,主将祖大乐、副将杨伦,还有穿着文官七品官服,外罩罩甲的孙元化,一伙人相互抱拳行礼。

就连东边山坡上的骑军,也退了下去,几十骑奔向广义营辕门。

“怎么不动手?”

紧紧握着望远镜,张榜着急。现在就能将广义营指挥核心一网打尽,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一旦进入营垒,到时就算得手,也不好撤离。失败了,更无突围希望。

木塔下,五门佛郎机火炮填装完毕,就搭在车架上,颜曾手里握着火棍在一旁捣鼓着火堆,烧着汤。

广义营中,朱延平左右张望着成排成列的军士,目绽光彩:“精锐!精锐呐!”

“看看那火炮,啧啧……一轮齐射,十里糜烂,管他老奴是三头六臂还是青面獠牙,保准一炮炸成肉泥!”

祖大乐听着朱延平的赞叹,眼睛都能眯成一条线绽着光彩,整个人也昂首阔步起来,就连一脸的大胡子都舒张绷直。

辽军将佐都是如此模样,朱延平的来头他们都清楚,别看大伙都是披甲的,可他们到死也就兵到兵十三级,撑死做个总兵。而人家朱延平,做个兵部尚书都不奇怪。别说以后,过几天说不好,人家的师尊就会当个内阁次辅,管着兵部尚书。

孙元化脸上的笑容僵着,这朱延平怎么是个棒槌,用得着吹捧这些军汉?搞的咱们苏沪人没见识似的,实在是有辱斯文,有失体统,折损了脸面。

“祖将军,那是什么?”

朱延平右手提着长铩,左臂探直指着一排排的火铳,这种火铳造型与加特林六管,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十二管机枪一个模样,看着骇人。

祖大乐抚须,略有得yì

:“将军不知也是正常,这是连珠炮,此时此刻,只有我们辽镇车营大规模装备。寻常火铳发射后,填装不便。这类连珠炮,能十二连发,在车阵中,能以一当十。”

“哦,回去了也造一批,让弟兄们使唤使唤。”

朱延平说着,扭头对李遂道:“记下来,连珠炮,回去了让宋先生给咱们弄一些。”

说罢,朱延平扭头看向祖大乐,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弟最是喜好火器,无奈上头管得严,还是辽军好,要啥有啥。”

祖大乐看着李遂微微愣神,赶紧对朱延平拱手,忙说:“当不得,当不得。”

朱延平对一个军将自称小弟,虽然是客套,可让孙元化的脸直接黑了三分。不能再让这小子当猴子了,一些火器有必要这么惊奇?

孙元化接过话题,拉住朱延平手道:“贤弟,火器事小,等会儿愚兄做主赠贤弟一批。”

朱延平连忙道谢,凑到孙元化身旁,孙元化拱手询问鲁衍孟,两个人相互问候起了对方长辈,祖大乐等一帮军将只能跟在后面,脸上挂着笑,呵呵笑着活跃气氛。前面那两位口里谈论的人物,捏死他们跟吹灰似的。

“《农政全书》?好啊,农为国本,徐公要编写农业书籍,利国利民,利在当今,功泽千秋!”

徐光启待在上海没事做,开始编写《农政全书》,孙元化提及,朱延平立马恭维,这本书他好像在初中历史上见过,真心实意的拱手俯身。

孙元化代自己的师尊受了朱延平这一礼,看朱延平稍稍顺眼一点。更何况,他还不敢得罪朱延平。

朝中争夺的魏党和东林,可这个朱延平有两个好师傅,鲁衍孟又和魏忠贤拜了把子,导致谁胜谁负,朱延平的好处都不会少。这样的硬靠山,好际遇,是羡慕不来,更得罪不起的。

东林拉拢徐光启不假,魏忠贤不敢得罪徐光启是真,可徐光启一系的文人有个最大的要害。就是他们学习西夷学说时,徐光启本人,连孙元化都有了个教名,洗礼入了耶稣会。

徐光启的教名就是保禄,是保罗一词的音译。这就是他们这一系的小辫子,鲁衍孟代表孟学追究起来,徐光启难免要背上一个离经叛道,甚至是欺师灭祖的大帽子。

所以,孙元化见了朱延平,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他都这样畏惧朱延平,就连畏惧他的祖大乐、杨伦等人,也不得不夹起尾巴。

朱延平根本没想到学习西夷学说会有这方面的隐患,也没意识到这一茬。他只觉得太顺利了,这个孙元化太客气了,祖大乐这些人也太和善了。估计,也是很好欺负的。

鲁衍孟的钻石大腿,真的太厉害了,出乎朱延平意料的犀利。

第152章 一声炮响

营房大堂外,各将家丁汇聚,摆着一张张大桌,饭菜需yào

些时间,故而先来酒,各将家丁三百余人,开始喝起来。

广义营主将的家丁头目都不好意思待在这里,看看人家朱延平的家丁,哪怕是个小卒子,都是一套亮灿灿鱼鳞甲。这人和人,真的不能比。

好在,朱延平这批家丁中有不少辽地出身,和诸将家丁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一方有意巴结,一方有意恭维使劲灌酒,气氛十分的好。

吴三凤年十六而体弱,吴三桂年十二太小,两个少年心高气傲,一来喝不了酒,二来也被朱延平家丁的鱼鳞甲刺激的不轻,故而没有参加。

想他们的父亲吴襄,前年的武进士,至今连副体面的鱼鳞甲都无,连人家的家丁都不如,这让兄弟俩如何能接受的了?

大堂内,主席上坐着孙元化,朱延平和祖大乐一左一右,其次是祖宽和杨伦。围绕一张大桌以示彼此亲近,饭菜还是分餐的。

这种不彻底的分餐制度,让孙元化格外的不自在。感觉丢了脸面,文人关系亲密,同桌合餐不要紧。关键是他与朱延平第一次见面,虽是老乡,可同桌分餐,实在是唐突冒失,没了分寸。

堂下,军中将佐和朱延平手下家丁头目混在一起,李遂则认出了几个老相识,却故作不相识。相互介shào

着,低声聊着。

何冲站在朱延平背后,右手拄着长铩,左手端着朱延平猛虎立顶六瓣高尖白旄战盔。

朱延平双手端着酒杯,等孙元化为他斟满酒,环视列坐诸将沉声道:“诸位都是军中宿将,朱某早有投军辽镇的想法。孙兄长与诸位老大哥保卫边关,小弟仰慕,先干为敬,再聊一些事情。”

孙元化正给自己斟酒,祖大乐、祖宽、杨伦等人还不够资格让他斟酒,尤其是有客人的环境下。

他则摇头:“建奴未灭,我等何功之有?实在是,有愧。”

其次最有身份的祖大乐在桌上连话都不敢说,这就是文官的体面,文官立下的规矩。

朱延平也是摇头:“好歹,局势没有恶化,这也是功劳啊。”

说罢,朱延平端着酒杯对左右示意,仰头一气饮尽。

孙元化提着酒壶为朱延平继xù

斟酒,朱延平左右看一眼,见似乎唯一能和他说话的只有孙元化,当即就说:“我镇虏军奉兵部调令,从沧州两日抵京。现在上头,又让我部去沙河桥立营。我初入营伍,不少事情摸不着头绪,这才想着寻人问问其中门道。”

在座的都以为朱延平所部是乘坐运船北上的,如果知dào

是陆路行军,保准会吸凉气,然后争着恭维朱延平。

“沙河桥?”

孙元化皱眉,放下酒壶抚须,缓缓道:“奇怪,这种时候,朝廷怎么会调军入京畿重地?”

他心里更奇怪,朱延平部堵在昌平尤世威南下的必经之路上干什么?能干什么他们心里亮堂,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是朱延平。他觉得,朱延平的背景能镇住尤世威。

祖大乐和祖宽互看一眼,更是惊奇,却想不明白,只是暗暗提高警惕。

露出一个苦笑,朱延平道:“若非我武技过人,手下家丁忠勇,可能早就被夺了兵权。”

剥夺兵权,这是个刺眼的话题,祖大乐等人眼巴巴望过来,等着下话。

孙元化也是一惊:“哦?”

朱延平继xù

说:“是这样的,兵部传令的似乎是锦衣卫百户,想要找茬接管我部将士,让我回京述职。本以为兵部让我部入京是参与今秋诸军大校,可他们的做法让咱想不明白。赶走那个百户后,我立马带着弟兄们要去沙河桥布防,正好遇到你们广义营,就想着询问询问。”

坐在朱延平下首的杨伦干咽一口唾沫,这位爷胆子真肥,连夺兵权的锦衣卫百户都给赶走了……

朱延平的疑问,让孙元化怎么回答?

难道告sù

这个仓促入京,什么都不知dào

愣头青,说是朝廷里两党翻脸,正在比底气,挽袖子要干仗?

迟疑片刻,孙元化问:“兵部调令是如何说的?”

“就是勒令我部布防沙河桥,不许任何军士过往。杀气腾腾的,似乎有准许我部先斩后奏的味道。本来布防一地,只是简单军务,没啥好推敲的。可这回,这调令不正常,弄得我心里忐忑,就想问问广义营诸位,是不是周围有什么隐秘事。”

说着,朱延平端着酒杯道:“弟兄们看得起我朱延平,愿意跟着我当军户为国出力,可这事不弄明白心里就不踏实。做事情也没底气,兵部的调令又不好违背,让人着实为难。诸位都是前辈,朱某再敬一杯,还望指点迷津。”

他仰头喝酒,孙元化看向祖大乐,祖大乐轻轻摇头,面容上似乎也因为朱延平的疑问而迷惑,思索起来。

轻咳两声,孙元化没想到这朱延平虽是愣头青,却是个多疑的,也只有文人会这么想。估计是个普通军将,早就傻傻带兵布防去了。

他看着朱延平一笑:“贤弟多虑了,说不得只是崔部堂有意考校。”

“也有这个可能,这老头子阴沉沉,上回见他,就看咱不顺眼,考校了几次,啰啰嗦嗦,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既然如此,咱就当是个考校。崔老头儿若敢派兵来试探,我就敢打!”

崔景荣,这可是带兵三十年的老资历了,有意指点,你小子还这么不识好歹!

这下,就连性子粗鲁的祖宽都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真是在蜜罐里,还嫌太甜。

论资历,在崔景荣面前,蓟辽督师孙承宗算什么?人家崔景荣呵斥刘綎,教xùn

的像个孙子的时候,带兵平播州杨氏之乱的时候,孙承宗还再给人当幕僚。

似乎朱延平没了疑虑,一伙人开始畅谈辽镇的军事,或谈起这回今秋诸军大校的事情来,这里气氛和洽,堂下的将佐们也是放开了吃喝,堂外的三百多家丁们,更是热闹。

镇虏军的牛车圆阵里,张榜端着稀米汤吃着麻花,死活等不到朱延平得手的烟花讯号,也没见广义营有什么动静。

“将军,快看!”

木塔上瞭望的两名军士指着南边,张榜放下海碗登到木塔上,抽出望远镜一看,就见南边奔来两拨骑士,一伙背挂三杆赤旗,是兵部的飞骑!

兵部飞骑正朝他们赶来,另一拨骑士绕开他们,正向广义营奔去。两伙骑士似乎在竞速,你追我赶,争先恐后。

“鸣炮!”

张榜果duàn

挥手,守在佛郎机火炮旁的颜曾抬头急问:“几发?”

“一发!兵部调令申明后,两发,若是支持动手,三连发!”

广义营中,朱延平握着百锻长剑,站在堂中,表演着自己的武技。

他在首善书院斩首赵宝印而滴血不沾身,还有杀虎的勇名事迹,酒后吐出,引得众人好奇,这才主动提出演示武技,并愿意接受辽镇健儿挑zhàn



孙元化只觉得朱延平这种行为实在是荒唐,治国治民才是大道,治军只是小术,武技更是上不了台面。

不过他现在改变主意了,朱延平的武技实在太精彩了,武技达到一个巅峰,那就不再是武技,而是剑艺,是艺术,是有思想的。

他拍着手,笑道:“再来。”

祖大乐、祖宽、杨伦三将各握着一枚橘子神情慎重,更带着激动,闻声而动,向朱延平投去。

朱延平一剑斩出,剑光一闪,又是一闪已经拔回去,六枚橘子落地,摔成了十四瓣,其中一个橘子竟然挨了两剑。

围观的将佐们更是吸气连连,就连门口也站满了诸将家丁,探首叠成人墙争望着,齐声喝彩:“彩!彩!彩!”

“唉,朱将军武技通神,又输了,但祖某输的心甘情愿,认罚!”

祖大乐端着酒碗,摆手压下家丁们的喝彩声说着,仰头一气饮尽,祖宽更是二话不说就喝,连重军纪的祖大乐都喝,他还有什么好叽叽歪歪的?何况堂堂监军孙元化就在一旁,不喝白不喝。

“彩!彩!彩!”

自己的老爷认输干净利落饮酒,有担当,家丁们也在喝彩。

朱延平面容带笑看向孙元化,抬臂压下喝彩声,道:“孙兄,不妨入场来上一局?”

所有人都眼巴巴望着孙元化,他入场下回就是八个橘子投出,人人都想知dào

朱延平神乎其神的剑术能达到什么地步。

“朱将军剑技如九天星河,孙某也来试试。”

他一个文官监军加入,围观的家丁们更是连连喝彩,让孙元化脸上布满了红晕,没想到他也成了主角,还颇受拥护。

自有小校端着果盘上前,孙元化拿起两个苹果,桌上的橘子已经没几个了,祖宽更是捏着两个苹果活动两肩,上下打量着持剑站立的朱延平,想要找着死角。

祖大乐更是将手里的苹果抛来抛去,企图转移朱延平的注意力。朱延平的剑技已经通神,这样的人他内心深处十分的敬畏,敬意流露于言表,畏惧深深压在内心深处。

辽军诸将家丁们围在门前,也有打开窗户探头的,吴三桂更是骑在一名家丁脖子上,探头看着,张着口。

而堂外朱延平的家丁,已经在陈雄的指挥下,堵住了众将家丁的退路,他们的刀都挂在腰带上,而诸将家丁的刀多放在之前吃喝的桌上……

“来也!”

四十岁出头的孙元化脸上散着红晕,仿佛回到轻狂少年时,与伙伴游戏时的场景,低吼一声,很是尽兴。

他投出一前一后投出两个苹果,总共八枚苹果砸向朱延平。朱延平眼中这些苹果速度并不快,右臂持剑连刺,八枚苹果尽数挂在狭长剑身上,没有一枚落下。

“嘭!”

远处原来一声炮响,家丁们微微错愕后,更是连连喝彩,人人亢奋。

朱延平持剑一甩,八枚苹果落地滚散一地,对神色微变的祖大乐道:“可能营中有事召唤,诸位老哥可曾心服?”

“好剑技,孙某心服口服!”

孙元化甩袖,红着脸给自己倒酒,倒在碗里认罚,他咕嘟咕嘟喝起来,祖大乐和祖宽互看一眼,各自端碗饮酒。

“报!”

“嘭!嘭!嘭!”

堂外的高喊声,参杂着连续炮声,朱延平露出笑容,站在堂中持剑四望,昂声道:“朱某奉兵部调令,正式接掌广义营。孙监军,祖将军,交出兵符将印。别让小弟难做,改日登门道歉。”

啪啦!

孙元化手抖,酒碗落在地上摔碎,呛着了连连咳嗽。

不给祖大乐开口机会,陈雄从腰间皮囊里抽出黑木腰牌举着,给愕然的祖大乐等人及堂中将佐,门口探头的家丁们展示,冷声道:“我乃锦衣卫百户陈雄,诸位都是辽镇好汉,不该卷入朝中纷争。交出兵符将印,释尔等无罪!”

朱延平举剑指着祖大乐,肃声道:“祖将军,我敬你军法严明,亦是良将之姿,辽东大战将起,正该是大丈夫建功立业,封妻萌子,光宗耀祖的大好时机!切莫自误!”

祖大乐端着半碗酒,脸青红变着,苦涩一笑,问:“那辽镇如何?”

“这里不流血,辽镇不流血。”

第153章 树敌无数

镇虏军车营圆阵中,杨天石左右不见朱延平,急着大问:“朱将军何在?”

“亲率甲士百人在广义营中,兵部如何说?”

“准了……可……”

杨天石喘着大气,就见张榜挥臂,颜曾持着火把将五门佛郎机火炮依次点燃,炮声连响,轰轰不停,惊得周围牛哞马嘶。

五名炮手上前,将佛郎机火炮后膛卡槽上的子炮弹仓提出,又有五名炮手将装了毒烟弹的子炮弹仓卡入。

炮声响起时,镇虏军各队军官怒吼呵斥,召集着部伍;东北面高坡上,祖宽所部闻声而动,也在仓促中准bèi

着队列。

炮声让杨天石脑海一片空白,见张榜翻身上马,木塔上旗官双臂握着大纛挥舞,让他惶惶然,猛地一惊回神过来,耳朵也发挥了作用,对着张榜大喝:“张将军!朱将军要作甚!”

回头看一眼杨天石及随行的兵部飞骑,张榜扣下面甲道:“擒贼先擒王!”

完了……

杨天石身子晃了晃,直接栽下战马,朱延平出了意wài

,别说鲁衍孟、崔景荣,厂公就会揉死他。

广义营中军大院,堂前的演武场上,张文强率十余名甲士将冲进来的报信飞骑扑倒,扭打起来,李遂带着余下甲士,将整个正堂进行封锁,牛奋威带了十余甲士堵住院门。

大堂内,何冲将长铩抛给朱延平的同时,两步踏前站到了孙元化身旁。陈雄一手握着腰牌,警告着每一个人。

朱延平右臂持铩,左手倒提长剑:“祖将军,交出兵符将印。朝堂上的事情,与我们当兵的没关系。”

祖大乐右手在左腰探着,摸到刀柄五指伸展想要捏住,可朱延平死死盯着他。两人之间只有六七步,他非常肯定,只要自己敢抽刀,朱延平就敢动手。

他的手摸到腰带铁环上,拉开活扣缓缓解下佩刀,堂中手按刀柄的广义营将佐们,也稍稍放松。好在,现在双方没有一人拔刀。

闷哼一声,祖宽别过头去,也将佩刀解下。

孙元化脸色青白,胸中怒火沸腾:“我以诚待你,你却行此卑鄙之事!”

“孙兄,兵部调令如此。况且,此事虽有损祖将军英名。可是!都别忘了,辽镇吃的是朝廷的粮饷,辽镇是陛下扶持才有今日鼎盛。一个听话的辽军,以后才会有源源不绝的粮饷物资!”

“如今的辽军,是朝廷的辽军!”

朱延平扭过头,看向双手捧刀的祖大乐道:“将军岂可无刀?我只是奉兵部调令临时接掌、坐镇广义营。祖将军,交出兵符将印即可。”

孙元化轻哼一声,解下腰间鱼袋,恨恨看一眼朱延平,单膝跪地,双手捧着鱼袋中的监军大印。

祖大乐、祖宽也是单膝跪地,双手捧着各自的将印。

杨伦是副将,手中除了自己的守备将军印外,还有半片虎符。

明军并不看重虎符的归属权,一支军队除了主将,还有文官监军,宦官监军,两层监督。而按惯例,虎符归副将保管,有调动要验证虎符,也是由副将来验符,只要两块虎符能符合,合到一起,主将才能光明正大调军。

这也是符合一词的来源。

镇虏军是卫所军,兵符也不在朱延平手里,按惯例右半部在卫佥事手里,左半部在五军都督府。镇虏卫没有卫佥事,虎符则在张榜手里。直接统军大将只有指挥权,平时不能掌管虎符,战时才会掌握完整的虎符。

甚至,在明军中,虎符就像一个装饰物,远没有宋朝之前重yào

。其中的原因,充满了武人和皇帝的血泪。

辽军苦寒,宦官监军最多配备到总兵一级,下面的营一级,只有文官监军。否则有宦官监军,广义营也不会成为上面的一根刺。别说辽军,各处军队营一级别说宦官监军,有的连文官监军都没有。

陈雄依次收走将印,虎符被落入朱延平手中。掂了掂,八两重,是右半部。

长剑归鞘,朱延平左手拄着长铩,右臂高举着虎符环视堂下将校。这些将校看看朱延平手中的虎符,又看看跪在地上的主将,犹犹豫豫不知是从。

陈雄见这些人迟疑没动静,厉声呵斥:“尊卑有序,何不见礼?”

祖大乐对这些人轻轻颔首,闭目。

哗啦!

一片跪地声:“卑职拜见朱将军。”

堂外诸将家丁,也哗啦啦跪倒一片。

朱延平坐到主位,手中握着虎符道:“朱某只是暂掌广义营,你们也都起来吧。”

“遵命。”

所有人起身,都垂着头,没有看朱延平的。只有孙元化,喘着粗气,一副要吃你的神情。不是孙元化胆子比这些辽军大,而是他有这个底气。反正,朱延平也不会杀他。而且,朱延平做的这事情,让孙元化感觉太丢人了。

“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朱延平说罢,给陈雄使了个眼色,陈雄从怀里掏出烟花,大步出了大堂,一拉火绳,烟花窜上天空,划出一道红烟。

“祖宽将军?”

“末将在。”

“将你部骑军拉回营中休整,速去速回。”

微微迟疑,祖宽没想到朱延平会放他回去,还是抱拳领命。没了广义营的火器,他的两千多骑能有什么作用?何况,他是祖家家将,祖大乐还在朱延平手中扣着,他敢做什么?

“杨伦将军?”

“末将在。”

杨伦二十多岁出头,也是第一次经lì

这种军中夺权,心绪不稳,回话时有些口干舌燥,喉咙沙哑。随后,他大步离去,去开启辕门。

广义营烟花升起,一道红烟在微风中渐渐飘散,没有第二道,也没有其他烟。

张榜看着露出笑容,红缨枪斜指,昂声道:“朱将军得手,中军部、左右两军,即刻增援!”

楼靖边率二百甲骑率先奔驰出阵,广义营辕门缓缓开启,涌出的辽军搬着辕门前的鹿角、拒马枪,腾出一条入口。

马蹄轰隆,二百甲骑率先入营,在李遂引领下,再次增强dà

院防守、监督力量。

一排排的甲士进入大堂,朱延平这才轻呼一口气,总算是赌赢了。

坐在主位上,朱延平闭目沉吟,大堂内没人敢说话,气氛十分的压抑。

虎符在手中把玩着,朱延平想着这件事之后的路子,广义营这根尖刺被他拔除。可还有昌平尤世威部的八千关宁铁骑,这伙人希望识相一点,不要出山,乖乖待在山里修陵。

别给他找麻烦就好,他也不想再找麻烦。

他已经惹了天大的麻烦,已经将东林中杨涟、黄尊素一系、左光斗、史可法一系、赵南星、高攀龙一系,这东林中朝中最强dà

的三个派系让他得罪的一个不剩。统兵的孙承宗一系,也让他得罪到家了,连带着辽军将门也闹翻了。

东林中就剩下在野的钱谦益、瞿式耜一系,朝中的叶向高、成基命一系,还算友善。翰林院还有周延儒一系,态度不明。统军的袁可立一系可以省略,这一系说白了就袁可立一个光杆司令。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吸纳到东林体系,更不会吸纳麾下文武。

登莱一系,只要袁可立下台,这支控zhì

范围深广的集团,就会脱离东林背景。

至于孙元化背后的徐光启一系,朱延平总觉得这帮人不可怕,没必要担心。

总之,这次夺权他得罪了太多的人,还是东林一系的,这份投名状,应该能从老魏那里弄个二甲进士。只要在年底前,将杨涟、左光斗、高攀龙这三系人马打倒,明年二月的春闱会试,三月的殿试,他捞了二甲进士,不会有不长眼的跳出来质疑。

至于一甲进士中的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个可以名留青史,名震当今的耀眼位置,朱延平不会要任何一个,老魏给他,他也不要。这个太耀眼,拿了,会将他放到火架上烤。

这三个位置,没有深厚的才名做底蕴,拿到手里必然遭到士林红眼的,只剩下骨气的疯子的追咬,一个个不服气的都会成为不要命的打假斗士,和方方的肘子有一拼。

这件事得罪了太多的人,没见血有没见血的好处,自然也有坏处。

他现在已经得罪了祖家、杨家,他们保准会恨自己手段卑鄙。可这种情况下,他更不好强抢广义营的物资。毕竟,脸还没有真zhèng

撕破,人都是要一点脸遮掩的。

如果见了血,那脸皮直接撕破,他就敢强抢广义营物资,除了火炮,什么都敢抢。

唉,这祖大乐怎么胆子就这么小,反抗一下不成吗?让咱捅死两个人,哪怕砍伤两个流点血,彻底撕破脸,那么多的火器……自己看不上,走私卖了也是好的啊。

他应该庆幸,他遇到的是祖大乐,如果是祖大寿,恐怕现在这座大堂早就血流成河了。

杨天石入堂,被寂静的气氛震慑,见朱延平一袭鎏金山文甲外裹粗布皂白戎袍,头戴猛虎立顶六瓣金纹战盔,丰神俊秀面如玉,小小年纪威风凛凛已有大将气度。事情又办的这么精彩,真的是前途远大,或许该给家里小崽子找个新路子。

“拜见朱将军。”

朱延平睁眼,只是轻轻颔首,继xù

眯眼假寐沉思。

何冲接住兵部调令,传递到桌前,朱延平垂眉看着一笑:“笔墨拿来,该给京里弄个交代上去。”

孙元化微微抬头,看着朱延平提笔写字,又露出笑容,一手好字,果真与蕺山先生一脉相承。只是这小子做事,实在是少了分寸。这回得罪这么多人,事后有你苦头吃。

他恨不恨朱延平?恨,恨这小子不成器,煌煌正道不走,却走什么剑走偏锋,实在是有辱斯文,有失体统。

或许,这就是年轻人的锐气。不管了,反正以后朋友是不好做了,有锐气有棱角被打磨,也是你的事情,与咱没啥关系了。

京中奔出的快骑,有兵部的,也有其他人的。一些人来找广义营,一些人则去昌平找关宁铁骑。

第154章 送上门的左良玉

京里的双方,谁也摸不准,朱延平会不会硬打广义营,万一被打破了,辽军吹到天的牛皮被捅破,很多人就死定了。辽军这几年砸了两千万,如果广义营这么一支模范营,榜样营,面子营被朱延平的新军攻破,很多人会倒血霉。

比如孙承宗在朝野舆论下,离职都不可能赎罪,要么找建奴打一场,用胜利来证明自己的正确和辽军的实力。再要么,他真的只能自杀谢罪,没有第三条路。

昌平州的尤世威,距离京师太远,也派出几支游骑徘徊在昌平南部的平原上。

五十余骑关宁铁骑策马疾驰,这是关宁铁骑前营前把前哨,哨官二十四岁,虎躯猿臂,手提一杆大关刀,浓眉赤脸八字胡,是山东临清人左良玉。

“什么朱延平,竟敢打广义营的主意?弟兄们,咱去看看!”

送走京中奔出的飞骑,左良玉高举大关刀,一马当先长啸一声,背后五十余骑跟上,轰隆隆朝着沙河桥急驰而去。

“蠢货,快追!”

另一哨关宁铁骑得到消息,哨官邱磊,是左良玉的好弟兄,带着五十余骑策马疾驰。

两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一个民户,一个破落军户。都在天启二年躲避山东闻香教叛乱,结伴去了辽镇投军。邱磊好歹还有个世袭总旗官身,而左良玉什么都没有。

左良玉双亲早早病逝,靠叔父拉扯养大,因为长得高壮一张红脸,又为人豪气,被乡里人称作红脸大汉,意思就是小关羽。他很穷,妻子仰慕左良玉,士绅出身毅然下嫁。

左良玉以薛仁贵为榜样,他妻子也甘于清贫。天启二年他们的儿子出生,左良玉穷惯了,找给他起名的那个老道士,给儿子起名叫做左梦更,梦想着能在儿子一辈更易贫穷宿命。

那一年,儿子刚出生,妻子头胎不产奶,靠乡里妇人帮衬,才养活了儿子左梦更。因为战乱,家里揭不开锅。左良玉卖了祖传的五亩地,将妻儿安置到娘家,背了一麻袋的大饼,在大雪里顺着运河北上,投军辽镇,在山海关被选入关宁铁骑。

邱磊也是如此,天启二年的山东战乱让他死了一个哥哥,饿死了仅有的儿子,安顿好妻女,也顺着运河北上。

幸亏当时辽镇重建,招募天下健儿,两个人才能在在县衙顺顺利利开一份投军路引。投军路引十分的苛刻,去哪里投军会将沿途路线标出来,投军的人要一站接着一站去盖当地的印,盖了这个印才能去下一个县。

只有盖满了沿途经过的官印,才能证明他们清白的身份。

前头左良玉不知dào

发了什么疯,一路疾驰。后面邱磊也是发疯死追,他可知dào

此时的广义营去不得,尤其是朝廷要动手的关键点。

再说,他们兄弟两个一不是辽人,二不是延绥人,三不是大同左右卫人,能当到哨官已算是很不容易了。多少眼睛盯着他们,这回惹上麻烦,搞不好就要滚蛋。

沙河桥,气喘吁吁的邱磊终于追上了左良玉,准确来说是左良玉被挡在了这里。

很巧,袁刚也刚抵达这里带着二百骑进行设卡,将左良玉拦住。而袁刚部又是山东响马、世匪,一口地道的山东口音,和左良玉聊了起来。

聊归聊,但你别想过去。

邱磊将左良玉拉到一旁,手臂搭在左良玉肩上,喘气龇牙问:“兄弟,发啥疯?哥哥的马,都快跑死了。”

摸摸鼻子,左良玉扭头看一眼桥上的镇虏军,低声道:“广义营完了,连带祖疯子的骑营,整整七千八百弟兄,全让那个朱延平给端了。一个不剩!”

邱磊倒吸一口气,没有细想急问:“全没了?”

“嗯,朱延平带着家丁拜访广义营,就在中军大堂喝酒时,将广义营那帮头头给绑了,现在软禁了。广义营完了,下面就该关宁铁骑了。”

说着,左良玉蹲在地上,折了根草茎咬在嘴里,阴着脸,目光闪烁。

邱磊也蹲下,问:“朱延平啥来头?连祖阎王的兵权都给夺了,祖疯子也服软了?没道理呀……”

辽镇体系内,上面孙承宗最大,下面最大的就数总兵马世龙、满桂和尤世威、尤世禄兄弟。再下来,就是本土将门的领袖祖家。

祖家不好惹,完全的土霸王,就连孙承宗也要顺着毛捋。

左良玉嚼着草茎,呼吸紧促起来:“哥哥,这朱延平来头不小,是首辅叶公的门生,还是我们山东孟府的学生,也是军户落魄出身,听说他一枪刺穿老虎,从口里刺死的。如今是镇虏卫世袭指挥使,前程远大。”

“哥哥你看,那些军汉都是咱山东江湖上的汉子,被朱延平收拾的妥妥贴贴。这样的英雄豪杰在前,我们兄弟不能再错过了。”

邱磊眉头一皱:“兄弟,你想作甚?”

“投朱延平,尤世禄眼瞎,看不起我们兄弟齐鲁出身,否则你我兄弟做个营将也是应该。辽镇军饷,连咱弟兄只能拿个四成,还有啥奔头儿?不若投了镇虏军,跟着朱延平将军吃香的,喝辣的!”

左良玉双目绽光,声音低沉急促:“哥哥,朱延平在广义营展示剑技,祖大乐、祖宽还有杨伦,还有孙监军,一起投出八个果子,都让朱延平将军一剑全给刺中,串了一串儿!你想想,我们兄弟要相貌有相貌,要武技有武技,也不比桥上那些汉子差,凭啥不能跟着朱将军混个前程?”

“这……”

“哥哥!弟还听那些老乡说,这回京里内阁人选里,朱将军的师尊成基命,会成为次辅。这可是天大的机缘,现在不投,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邱磊揉着眉心,喘气问:“尤世威那里怎么讲?”

“管他作甚?把咱弟兄拉出来,跟了朱将军,尤世威敢扣留弟兄们?当丘八顶多就是个总兵,他尤世威敢找朱将军的茬子?连祖大乐和孙监军都服软了,他尤世威算什么东西?”

左良玉说着,满脸的戾气:“我们兄弟投军,两年来连给娃娃新衣裳都买不起,这辽军还有甚前途?曹县的好汉刘泽清,当年跑到西南投军,如今锦衣还乡,官居曹州守备。我们兄弟呢?有家不能回,回了就得全家饿死,这种日子,弟弟受够了!”

邱磊闭上眼睛,他妻子年初劳累病死,他都没能回去看一趟,想着孤零零的女儿和老父亲相依为命……

狠狠一拳砸到地上,邱磊问:“如何做?”

“只要哥哥有这个决心就好,我们兄弟同生共死,只要哥哥答yīng

,其他事情再难,弟弟也要试上一试。”

左良玉指着沙河对岸的广义营,低声道:“朱将军是个能打的好汉子,只要我们兄弟冲到广义营,肩并肩打开一条路,惊动朱将军,到时我们落地跪拜,给足了朱将军脸面,我想朱将军也不会将我们踢走。”

邱磊想了想,问:“你何时有这想法?”

“之前。”

邱磊斜眼瞥着:“那之前的之前,你好象要找朱将军拼命?”

左良玉干笑两声:“哥哥,咱不是想立功来着嘛?还好守桥的是咱齐鲁弟兄,不然白白错了这机缘。”

邱磊起身,抹一把脸上汗水,道:“如今人人躲着,你倒是赶的疾。成,我去给弟兄们说说,咱反了他娘的辽镇,投镇虏卫朱将军!”

“直娘贼!”

左良玉啐一口吐到地上,抬脚蹂着唾沫星子骂道:“喝兵血的辽镇,咱早想反了!”

当即两人召集部伍,百余骑关宁铁骑当即混乱,最后三十余骑愿意跟着他们反出辽镇。为了彻底断绝退路,不从的七十余骑坐骑被左良玉强抢。

马匹上,左良玉挂好关刀,对袁刚拱手高呼:“你们守你们的桥,弟兄们过弟兄的河!”

袁刚倚靠在桥上石栏,侧脸看着笑说:“过你们的,兄弟们瞅着呢。”

“渡河!”

宽五六丈的沙河,水流湍急。

左良玉纵马下河,战马四蹄在水中虚拨着,连人带马被水流往下游冲,左良玉能做的就是平稳骑在马上。

一名名的关宁铁骑纵马下河,一匹匹无主战马被拉扯着下河,水流不如开始湍急,但也不容小视。

河里的苦难弟兄相互握着长枪或火铳连成一体,抵御着水流。

踩到对岸水草湿泥,河水一片浑浊,左良玉浑身湿透,渐渐和马身浮出水面,显露全身。他回头看着守桥的镇虏军,又看着身后不断跟上来的弟兄,长啸一声宣泄内心的积愤:“呀啊!!”

座下马不安打着旋,左良玉狠拉缰绳,高声道:“弟兄们!反出辽镇,投朱将军走!”

“痛快!”

邱磊也是浑身湿透,狠踹马腹长啸一声。

三十余骑疾驰,身后六七十匹无主战马紧跟着。

广义营大开的辕门已被镇虏军接防,左良玉一马当先疾驰而来,在马上遥遥高呼:“临清左良玉,邱磊率弟兄们前来投奔镇虏朱将军!”

辕门门楼上,赵骁骑与张文强互看一眼,这事离奇。

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左良玉一骑入营,更是仰天大吼:“临清左良玉、邱磊,率弟兄们慕名来投朱将军!”

“放肆!军营重地,岂能喧哗!”

张榜大步而来,高声呵斥。

左良玉狠扯缰绳,对山东口音的张榜笑笑,座下马匹打旋,扭头又是扯着嗓子高呼:“临清左良玉、邱磊,率弟兄们慕名来投镇虏朱将军!”

“拿下这狂徒!速速通报将军!”

张榜指着左良玉发令,一看左良玉等人军装和装备,就知dào

是关宁铁骑。

所以,他怀疑尤世威使诈,这伙疯子的行为完全够得上乱军、不尊上峰、也能算是辽镇逃军,朱延平若招纳这些人,纯粹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朱延平得到消息,等了半天,没见张榜将人提来,只能出去看看情况。

就见左良玉手里握着一杆辕门处插着的星宿旗杆,背上背着大关刀,大步踏前,挥舞着旗杆搅动着,张榜拿着一根木枪遮挡着。

另外一处,三十余名军汉和蓟军扭打在一起,双方人数略等,更多的军士围在周围看着热闹。

陈雄看了会儿,道:“老爷,这事有意思。再不出手,张将军就败了。”

“临清左良玉在此,慕名来投朱将军!”

左良玉逼退张榜,后退两步拄着旗杆对朱延平喊着。

朱延平展臂,接过陈雄递来的刀,抽出刀还给陈雄,握着刀鞘拍拍手掌:“左良玉?我就是朱延平,我们来比比。”

说着,朱延平大步上前。

左良玉双手持着旗杆一抖,水杯粗的旗杆迅猛刺来。

朱延平步伐不减,只是侧身就躲过旗杆,手中刀鞘隔着旗杆。

左良玉下意识抖动旗杆横抽过来,被刀鞘格挡,朱延平步子十分快,左良玉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见朱延平站在自己面前,刀鞘顺着旗杆一路摩擦过来,停在他手掌前。

“就这点本事?”

左良玉抡拳要打,朱延平弃了刀鞘,双手用更快的速度抓住左良玉号衣猛地来回抖了三抖,抖得左良玉浑身筋骨仿佛能散架。

湿漉漉棉料号衣被朱延平撕破,左良玉也软绵绵倒地,朱延平弃了的刀鞘也刚刚落地,还弹了弹。

第155章 内阁选举

“好小子!”

魏忠贤看着广义营秘奏,冷笑着重重一掌拍在漆木桌案上,一声清脆声响,声音含怒:“这祖大乐咱瞅着是个能打的,怎的如此不堪!七八千号人,就是七八千头猪,让人杀也得杀上一两天。这就是辽镇精锐?孙承宗,咱看你作何交待!”

刘时敏端茶吹着,觉得魏忠贤现在豪气了不少,摇头笑道:“师叔,崔部堂好眼光。这回,那些人可以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估计呀,现在文渊阁能打起来。”

消息是刘廷元亲自送来的,这种好消息自己来送,也是有好处的,有一种分功的味道。他笑吟吟,拱手:“可不是?那边先推举赵南星,不成又推左光斗,吵得一塌糊涂。”

刘时敏摸着光溜溜下巴,点头道:“谁都可以入阁,唯独赵南星、左光斗、杨涟三人不成。这事大局已定,等下班了私下里再谈谈。”

魏忠贤听了点头,扭头敛去怒容笑道:“永贞,这事儿还得交给你。既然不用鱼死网破,我们还是能谈谈的。”

李永贞笑容带媚,出列拱手笑吟吟柔声道:“是,师叔。”

收拾东林人,魏忠贤手中握着厂卫,又将东林的运转核心,最大的智囊汪文言软禁监视,收拾东林人很简单。可让他头疼的就是东林系的兵马,一旦双方无法妥协,抓了东林人,那京畿诸营必然会出乱子。

到时候东林要被清洗一空,京畿诸营也要清洗。这是大伤元气的事情,而引发的舆论及人心动摇,更是不可预料的。

挥退刘廷元,魏忠贤饮一口茶,突然一叹道:“打蛇不死,朱延平不该得手。断了东林文贼此时希望,固然能得一时平静。若再拖上几日,老爷发怒,才能一举铲除。那才是永除后患,这事,留着冲心。”

冲心,类似恶心一词。

魏忠贤能拉朋友,而刘时敏则是他的智囊,李永贞那些人固然忠心,可他们的出身和见识,根本比不上刘时敏。

刘时敏接过魏忠贤递来的秘奏,垂目扫着,良久才说:“或许分化东林是可行的,朱延平之师成靖之,论资历不比左光斗、赵南星低,唯一能压成靖之的只有高攀龙一人。此人与孙承宗关系莫逆,又与东林文贼形同陌路。让此人上来,也算是万历爷遗策。”

成基命是詹事府少詹事,也是国子监曾经的主事官,论资历也是很深厚的,也能算是天启曾经的老师。

魏忠贤咬牙目光凝着,思索片刻道:“这不够,左光斗、赵南星、高攀龙这三人必须扫出去。他们资历太高了,留在朝中,东林人心就不会散。还有杨涟,他必须死,咱要将他挫骨扬灰,才能上报恩主,下解咱心头之恨。”

他紧握着袖中双拳,他永远忘不了天启登基的那一日前夜,宫里发生的那件事情。

这仇不仅是他的,也是天启的。可天启能克制,容忍着东林,不敢冒险动摇国本进行大清洗。天启不发话,魏忠贤咬碎牙,也得忍着。

刘时敏微微沉吟,缓缓道:“此时老爷怒气尚在,不如动手。弹劾高攀龙贪污误国,赵南星、左光斗借京察大计党同伐异,培植党羽。至于杨涟,就弹劾他贪污!”

杨涟的清廉是出了名的,东林中杨涟与魏大中最为清廉,一个是家里有钱不缺钱,一个是穷惯了,志向更大。至于其他东林人,呵呵……

厂卫最不缺的就是证据,可要指证杨涟贪污,一般的人物够不上份量,要重量级的,最好还是东林自己人。只有这样,才能泼脏水成功,污了杨涟这个东林中的精神支柱,东林廉洁的脸面,那么东林就会失去舆论的支持。

没错,大明朝的朝廷要顾忌舆论,舆论不对头,首辅也得滚蛋。

魏忠贤摸着自己寥寥几根短须,露出微笑:“按太祖高皇帝所颁《大诰》,挫骨扬灰,也是轻的了。你呀,去一趟大理寺。杨镐、熊廷弼、王化贞这三个混账好日子也该到头了,去问候问候王化贞,看他那本医书写完了没有。”

广义营被朱延平控zhì

,最直接的反应就是锦衣卫出动,将南城兵马使司六品指挥和四名七品副指挥直接给砍了。这帮家伙乖乖在永定门城楼上受死,这就是连锁反应。如果他们赢了,可能就是锦衣卫的头头乖乖受死。

这种斗争是不会牵连到家人的,受死简单。若是潜逃、反抗,必然连累亲友。

永定门回到厂卫掌控之中,永定门外的一营浙军刀枪入库,主将被顺道逮走,他的归宿是锦衣卫诏狱。一百个进去,不见得能出来一个完整的诏狱。

诏狱,新任的镇抚使许显纯,祖上娶了嘉靖皇帝的女儿,是外戚出身,本人也是武进士。今天,诏狱终于有了新开张顾客,也是他本人第一次接客。

想想去年腊月,魏忠贤接手诏狱的时候,整个诏狱里面因为潮湿长满了青苔,院落里到处都是干枯的蒿草落叶,那叫一个败落。

现在,诏狱终于恢复了第二春。

许显纯看着被推进来的武将,低头继xù

修着自己指甲,幽幽道:“若厂卫威名不减,何使文贼做大?给他来一套全的,也让本官开开眼界。”

“许镇抚放心就是,儿郎们都是十代家传的好本事!”

许显纯的同僚,锦衣卫坐堂佥事崔应元笑吟吟,他说着弹弹指头,浙军军营里拉来的这名武将,嘴里塞着布团呜呜叫着,被推搡进去。

许显纯跟了上去,随后板着脸出了诏狱,夕阳下扶着墙角呕吐起来。

乾清宫,天启手里拿着刻刀,雕琢着一枚木球壳,正好能两掌合拢罩住。

陈雄作为参与者,此时一袭锦衣头戴乌纱讲述着夺权过程。明朝的皇帝,可以不知dào

御史是哪些人,但绝对记得厂卫里哪些人好使唤,该怎么使唤。

锦衣卫亲军都督田尔耕候立在一旁,他是万历时期兵部尚书田乐的孙子,田乐非常的能打,穷苦出身,军事威望接近王阳明,死后被追封为伯。这一家子,也因功世袭指挥同知。

杨衰也在,低着头站在田尔耕身后,他是田尔耕的心腹,陈雄则是他的心腹,田尔耕又是天启的心腹,都是自己人。

“回去给朱延平说,就说京里很多人不待见他,可能要委屈他一阵。明日一早入京到承天门前候着,多少要做做场面不是?”

陈雄兴冲冲而来,没得到什么赏赐,也是兴冲冲而去。有些人靠近皇上,是为了好处,有些人靠近皇上,是家族的传统。

“杨衰,你眼光不错,赏你个果子。”

天启打发了陈雄,拍拍手上木屑渣滓,取了两个水果抛过去,田尔耕也抓住一个。

来回踱步,甩着手腕儿,天启问:“文渊阁那边怎样了?”

“回老爷,都回去了。朝臣们集议,内阁首辅推韩爌、孙承宗和顾秉谦,次辅有两个,是高攀龙和成基命,此外内阁成员还有袁可立、赵南星、左光斗、杨涟、崔景荣、温体仁、黄立吉、丁绍斌等八人入选。在籍归家的,有王在晋、高第入选。”

天启入座,逐一推敲道:“孙承宗在辽镇花了两千万两,不拿出点成绩,别想回京。顾秉谦太老,韩爌……次辅这边,高攀龙性格过刚,无宰相容人海量,不妥。成先生……可以试试。”

内阁最重yào

的就是首辅和次辅,天启皱眉,现在有三个人,都不好排除。韩爌的在内阁的资历实在是太深了,如果继xù

当次辅,恐怕新的首辅也压不住,舆论也是个麻烦。

顾秉谦这个士林之耻,做下的事情让天启都觉得恶心,可这是一杆大旗,人家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连脸都不要了,马上就要入土,总不能连个次辅都不给吧?

而成基命,是天启能看顺眼不多的几个东林人之一,这些年也被东林欺负的够惨。而成基命的学生朱延平这回反出东林,帮着他拔掉广义营的掣肘,从人情、功劳来说,再加上成基命的资历,当个次辅也是应该的。

他沉吟,直接跳过继xù

说:“登莱那边离不开袁可立,崔景荣升兵部尚书入内阁也在情理之中,温体仁资历不足,黄立吉和丁绍斌可以补上来。这两个有压力,可以将王在晋提上来。”

五名内阁中,三名阁员人选已经确定,四进二,天启直接将左光斗等人忽略,不做评价。而首辅次辅两个位置,有三个人要安排,落选的必然会占据一个内阁位置。

天启这边做出选择,让田尔耕去传话,就这七个人,让老魏去运作。

反正内阁推举权在朝臣手里,能不能当上取决于天启是否批准。文官抱团,顶着皇帝的意思,就可能像万历时期那样,一个都不准。现在文官内部已经分化,天启可以进行运作。

运作归运作,他在程序上,可没有直接任命内阁的权力。只能从朝臣集议推选的名单里选一些,然后再经过廷议正式由朝臣推出,他再任命。

不过,名单到了魏忠贤手里,魏忠贤苦笑。

谁说此时内阁就剩韩爌一个次辅了?还有一个湖州朱国桢,这老头这几天宅在家里躲麻烦,淡出了朝臣视线,可人家还好好的在那,也不能没个原因就夺职呀!

魏忠贤看着名单,总共七个人,不是七进四,而是七进三。一下换三个内阁,已经算是大动荡了,一下换四个那还得了?

老魏提笔,将投靠他的黄立吉、丁绍斌划掉,准bèi

集中力量将顾秉谦推到首辅的位置,成基命次辅,韩爌降为阁员,再增补崔景荣。还有一个朱国桢,五名内阁算是齐全了,各个方面也照顾到了,谁的人都有。

随后这份名单送到鲁衍孟那里,鲁衍孟拜访成基命。

朱延平不知dào

,他这次引发的变动有多大,直接破了双方准bèi

持续一月多的对峙,一拳打断了东林的脊梁骨,还将这个集体打的四分五散。

他没有那么大力qì

,可魏忠贤有,鲁衍孟也有。魏忠贤为了现在,会挥舞着拳头狠狠揍,鲁衍孟也有入主内阁的志向,现在打倒东林,对他好处也是数不尽的,省了以后的麻烦。

七月二十六日,就这么过去了,这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结束了叶向高离职带来的权力真空引发的对峙。

这日傍晚,颜思齐也赶到京师,准bèi

明日找找朱延平,再去拜访。

第156章 入京受罚

夜里,朱延平与孙元化对饮,谈论《几何》。

《几何》就是徐光启翻译的,名字和里面的平行、对角之类的名词,也是徐光启推敲定下的,这个孙元化自然熟悉。

还以为朱延平找他要谈兵法,徐光启一脉的兵法完全是站在戚继光两部兵书上的,与朱延平的兵法同门,重练兵法。

说真的,广义营被朱延平夺权,孙元化没什么损失,他们徐门一脉又多在野,他只是有点丢脸,感觉对不起孙承宗的看重。

朱延平其实真要硬闯,表明身份,给祖大乐十个胆子也不敢开火。成基命和孙承宗是老朋友,打伤了朱延平,孙承宗绝对会捏死祖大乐。

大明朝的朝堂上,真没几个门阀,毕竟考进士这一关摆在那里,很少出现父子接替权柄的事情。却有一个个的门派,以师徒传承为纽带。

门派联合起来,就成了党争。

朱延平的背景不复杂,背后就两个师傅,可两个师傅的人脉扩展,导致朱延平不去找朋友,想当他朋友的人,也是一茬又一茬。

这和苦命的穿越党不同,只有朱延平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人会来欺负他。同龄的惹不起,老一辈又没必要。

每个阶层都有他的规矩,打开方式至关重yào

。方法对了,小小的钥匙就能打开金库,方法不对,就要买挖掘机,去那什么地方进修两年。

这回,朱延平自己将自己的金钥匙磨坏了,惹了一大帮的敌人。作为老乡,孙元化和朱延平又没解不开的宿仇,也没什么仇,一个老乡爬得越高,同乡自然也有好处。他为朱延平而惋惜,分析着利弊,给这个与自己儿子同龄的青年指点着。

近半的朝臣被朱延平得罪了,反倒是辽镇那边没关系。首先是当场没见血,大家脸面上好下台。第二是成基命与孙承宗能穿一条裤子,孙承宗不会计较。

朱延平送走孙元化,心绪沉甸甸,看来真该找个真zhèng

的幕僚了,有些事情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对官场上的脉络,他不是很熟悉,乱撞乱冲,极有可能撞到断头台。

一个合格幕僚,一定要有大局观和成熟的阅历。

所以这种人的出身不可能低了,否则大局观和眼界不够,第二是岁数,岁数小了也不成。他此时的幕僚秦朗,岁数太小,虽然比他还大几岁,可底蕴和沉淀就那么点,也缺少历练,这种大事上根本帮不上忙。

“军师……”

他呢喃着,脑海中浮现的是鲁衍孟烧毁的面容,现在怎么可能?

其他接触过的人,符合他要求的人,被他提笔一一写下来,排在第一位的是詹事府太子宾客徐卿伯,这人的屡历十分漂亮,两个也维持的通信。

只是,是鲁衍孟一直在借朱延平的名义和徐卿伯畅聊,朱延平就是两人的中转。两个在京师的人,通过远在沧州的朱延平进行交流,已经成了知己……

他请不动徐卿伯,徐卿伯的前途十分的好,有成基命罩着,据说这回要入六科的兵科历练,正式成为国朝的储相之一。

写在第二的是杨国栋的幕僚孙海,刘时敏安插到杨国栋身边的一个牛人。基本上杨国栋的军务都被孙海一手包办了,杨国栋能干的事情就是听孙海的指挥。

后面还有一排名字,都不合适,不是孟学子弟,就是成基命的学生,实在是没有太多的交情,也不熟悉。

他不知dào

,他这次冲动已经让鲁衍孟头疼,正想法子找个合适的人过来代替他教育、提点朱延平。鲁衍孟不敢随意出府,否则会死的不明不白。可要找一个精通官场、还要懂军事,能压住朱延平的人,同时还要听话,这种人在鲁衍孟的人脉中,也不好找。

不过,鲁衍孟已经有了三个合适的人选,他要请出来也不难,只是过程有些麻烦,更要隐秘。走漏消息,朱延平就完了,所以要不要,还要找朱延平问问。

头疼的还有昌平修陵的尤世威,好端端的自己麾下两个哨官叛逃,投了朱延平还带走百匹战马。战马是挂在辽镇帐上的,他没什么好心疼的,关键是他这巴掌挨得冤枉,想找人发火都找不到。

找朱延平?抱歉,尤世威还是清醒人,他一个粗鄙武夫找朱延平的麻烦,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别说鲁衍孟和成基命,光孙承宗就能抽他两耳光。

辽镇的马匹怎么了?广义营被夺权又怎么了?

以尤世威对文人的了解,搞不好孙承宗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朱延平是成基命的学生,也是孙承宗的师侄,自己的师侄拿点东西又怎么了?反倒是你尤世威,堂堂大将,连手下士兵都管不好,你还有什么用?

再说,那朱延平武技通神,简直是就是霸王再世,虓虎复生,去找朱延平,让人家一剑砍了,他找谁说理去?

唉……惹不起咱认了,搞不好坏事还能做成好事。

于是,七月二十七,关宁铁骑又来了五十余骑齐鲁出身的军士,被尤世威送来的。是代表辽镇督师孙承宗,送给老友成基命收徒的贺礼。唔,昨天左良玉那伙人也是他送过去验货的,不是叛逃的。

而且,朱延平表示非常喜欢,所以他又送了一批过去。没错,一定是这样。起码,尤世威写给孙承宗的公文里,就是这么解释的。反正吃空饷也是常事,少百余骑不算事。

不过,礼物送到的时候,朱延平已经轻骑入京,一袭金甲站在承天门前,也就是后世的天安门前。

承天门前,旭日初升一片金辉,朱延平展开双臂与刘高旭抱在一起,笑容洋溢着。

两个人就盘坐在大理石地板上,朱延平握着鸭腿咬着,满口肉香:“大牛,日子不错啊!”

刘高旭细细把玩着朱延平的猛虎立顶战盔,手指抚着镀金花纹嘿嘿笑着:“早知三郎要来,就带只烤羊。威风,这盔真他娘威风!”

此时鼓楼鼓响,朝臣们从开启的长安左右门涌入,不少人恨死了朱延平昨日的行径,可就是不认识朱延平,只见两名武将坐在一旁吃肉,心生鄙夷,这些武人这就这么点出息。还好懂规矩,没在皇城里头吃,否则不弹劾一下心里怎能舒服?

将盔扣在朱延平头上,刘高旭帮他扎好盔带,拿起地上佩刀道:“鼓响了,上头要点卯,俺先去了。散朝后就这儿等着,咱们好好吃一顿去。”

“嗯,快去吧。”

朱延平说着,探出手,两人握了握,帮刘高旭拍拍裙甲上的尘土,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土,刚刚被直殿监的宦官们擦过。

提着刀,刘高旭混在入城的大汉将军序列里,小跑着从侧门进去。他是军官,每日点卯前还要开个小会,注意一些特别的吩咐。

不过,他今日确实高兴,自己的兄弟要入朝了,终于成了殿上人,如果以后能一起上朝,就更好了。

“哼!”

黄尊素见了朱延平,一甩袍袖,一旁随行的大胡子堆里,无须的杨涟格外的出众,问:“真长兄,何事如此?”

“那人,便是朱延平。”

黄尊素青着脸,沉声低吐出一串:“当初瞎眼了,未曾想靖之公收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哦?”

杨涟扭头看一眼朱延平,卖相十足威风凛凛,又下意识看一眼朱延平腰间的佩剑,挤出笑容道:“祸福相依,说不准这也是一件好事。”

随行的魏大中性子刚烈,道:“对,这种人就如阮贼,跳出来的越早越好。”

与阮大铖、魏大中、黄尊素同为先锋的御史袁化中点头抚须应和:“正是此理。”

走在前头的高攀龙老脸一僵,魏大中提阮大铖这个逆徒,他能笑出来才是怪事。而且,杨涟分明是另有所指,意思是朱延平解了他们骑虎难下之局,破了双方对峙死撑的局面,结果魏大中会错意,成了笑柄。

高攀龙左右瞥一眼,果然,赵南星摇头呵呵着双手负在背后迈着官步一摇一摆,左光斗这个老头儿也是如此,嘴上说着:“兴许,这是靖之的意思也说不准。不出手也就罢了,一出手就命中关键,有扭转乾坤之力,缓解了我等死局。不愧是叶公亲传,厉害。”

赵南星点头,应和道:“靖之生性平和,说不得这是叶公的意思。”

性子平和,就是好欺负不还手的另一种说法。

他们这帮子老头儿看的很清楚,与其说是朱延平一拳打断了他们的底气,不如说是朱延平一拳打破了他们死局。

与皇帝扳手腕,靠军兵做底气,这哪是什么底气,分明就是沼气,遇点火就炸了。可他们也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上。朝堂的大漩涡,不进则退。

高攀龙也有这种想法,轻咳两声加入,笑道:“恐怕魏忠贤,恨死了高某这个小老乡。”

没错,高攀龙是朱延平的老乡,是常州府无锡人。

苏沪地区经济发达,是一个经济圈,这个经济圈、文化圈囊括苏州府、常州府、松江府,还有浙江的湖州府、嘉兴府。而杭州府又是一个经济圈、文化圈的核心,两者相合就是苏杭人,三吴子弟。

吴兴、吴郡、会稽是三吴,汉高祖忌惮会稽郡,分出吴兴、吴郡,这就是三吴的来源。

人文变迁,江南经济文化发达,本地吴人自然排外。周围的为了攀附,自然也称自己是吴人。对大明,吴人有着特殊意义。所以三吴的范围,大了不少。

这个很好解释,太仓的嘉定划入上海,他们自然会自豪的表示啊啦是上海人……

一伙人等在承天门前,成基命这回不得不来,门下学生指着朱延平,成基命正要挤过去训斥两句,给长点记性。

入朝的侯伯勋戚,武臣们也是金甲罩身,一个个围成小圈子议论着朱延平,朱延平昨天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刺激,这才是爷们儿该干的事情。

可他们不敢上去搭讪,惹了那些文官酸腐,怪麻烦的,今天弹劾你家仆人仗势欺人,明天弹劾你家儿子马踏良田,没有的事说来说去也就成真的了,还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承天门开启,鼓乐响起,门内等候的曹少钦一袭大红曳撒麒麟过肩,头戴虎贲乌纱冠,双手高举捧着圣旨,排头的老头们赶紧躬身,一排排的躬下身子。

“上诏,镇虏卫指挥使朱延平蛮横无理,仰仗武技欺压广义营将士,殊为不法。念其豪勇,责其承天门立站三日,沉心悔过。钦此。”

曹少钦笑眯眯,握着圣旨上前递向朱延平:“朱将军,谢恩接旨吧。”

东林人互看一眼,果然,朱延平坏了魏忠贤的奸计,这混蛋矫诏要害死这样的武勇良将!罚站三天,又一身甲胄,如今入秋,谁能扛过来?

他们看向成基命,成基命闭眼,轻叹一声摇头,更是印证了不少人的猜想。

就连黄尊素也是皱眉,这不对啊,和那天朱延平的表现不符。不对,昨日夺权时有锦衣卫的人参与,那人身份是朱延平的管家亲随,难道朱延平被厂卫控zhì

了?还是成基命和魏忠贤联手了?

他又看看崔景荣,崔景荣老脸一如既往的严肃,黄尊素想着,难道是朱延平故yì

翻脸,迷惑并利用了锦衣卫,这才惹得魏忠贤大怒?

顿时,黄尊素感觉自己老脸烫烫。

广义上来讲,朱延平真的帮了两拨人,就像牛顶起来,就是想卸力都不敢卸一样。

第157章 横眉冷对

人是复杂的,之前两拨人对峙,仿佛掐不死对方,就睡不着觉似的。当然,比起掐死对方,他们更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东林人怕死不?不怕,也要看死的值不值。

依靠军力和皇帝顶牛,这种死因实在是太不值得了,一旦事败身死,青史上绝对留不下好名声,还会连累子弟亲族。

说白了,就是东林想借着魏忠贤的把柄,乘魏忠贤搅乱塞外商路得罪不少人的时候,给魏忠贤来一记狠的,打压魏党气焰,挽回人心凝聚己方士气。能打死魏忠贤最好,打不死也能有个均势。

东林为了自保,不得不动手。魏忠贤也是退不得,否则东林积威,自己这边士气就散了,只能硬顶着。

两拨人顶来顶去,皮球被天启扣下躲在宫里当木匠,叶向高夹在中间实在委屈,直接走人,使得双方失去缓冲,直接硬碰硬撞上了,内阁更是空出三个位置,十分紧要。

于是,顶着的两头牛还要分心去夺内阁的位置,谁能得到叶向高留下的位置,谁就能取胜。魏忠贤得到,东林灰飞烟灭;东林得到,维持叶向高在时的均势。

所以东林拼命了,连京畿诸军的力量都调动起来,硬着头皮和魏忠贤下棋。他们豁出命要干仗,魏忠贤也怕。

一旦在天子脚下控zhì

不住,起了刀兵之灾,对朝廷威望的打击是致命的。他这个人因为早年流浪、混迹江湖的原因,不怕文官,就怕军兵。

起码文官还讲道理,乱兵杀红眼了连自己人都杀,谁不怕?

东林人嘴上说着朱延平坏了他们大计,实jì

上心里知dào

怎么回事,可又有人想不通,朱延平这么强,怎么不帮他们控zhì

神机营……好在,这种傻子没几个。

魏党嘴上也在骂朱延平坏了他们大计,没能将东林人一网打尽,可他们也怕真的刀兵相向。都是一样的,感激朱延平控zhì

住了广义营。

东林人虽然下了猛虎,骑虎的滋味不好受,猛虎就在一旁瞪着。他们做下的事情已经犯了忌讳,已经做好割肉的准bèi

。被割肉,总比被割头好。

昨夜是个忙碌的夜晚,一夜的串连、谈判、妥协,今早又在上朝的路上相互通气、统合意见,今天的朝堂所谓的廷议推举内阁成员,已经把人选定了下来,就看天启看中谁。

这些事情朱延平也是迷迷糊糊,甚至做好了彻底决裂的准bèi



刘高旭更是不清楚原由,站在奉天殿前,探头打量着一名名穿着山文金甲的青年武将,可是没有朱延平的影子。

三大殿还在重修,廷议推举内阁又是大事,所以就在奉天殿举行。如果天启有兴致,完全可以在承天门门口摆着龙椅,在广场上举行朝议。

三大殿工地上,竹木搭建的作业架一层又一层,足有七八层,总共五千多工匠和学徒在这里忙碌。大同到京师参与会试,想要考前三名当大官的胖木匠王一田也在其中。

监工的太监见他老实,就让他当了个工头负责测算用料。

手艺人,尤其是手艺精湛的匠人,收入是很高的。他一个文盲,按着算命古神仙给的字帖,在同乡举人吴清源的解读下,稀里糊涂的和国子监里头的官员接上了头。

靠着家乡的名声又和同行的富二代郝立强借了二百两白银,竟然搞了一个国子监名额,现在钱花的一干二净,只能来宫里找活儿,就等着明年二月举行的会试。

而承天门前,朱延平站在日头下,手里拄着一杆方天画戟,面对着褚红色的宫墙,闭眼假寐。

入朝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光在奉天殿就有近三百的殿上人,殿外还有一堆堆时刻等候传召的小官。就连承天门前,也有一伙没有官身的人等着。

比如御史弹劾个人,起码要有人证,准bèi

充分一点的就会把人证带到承天门候着。当然,还有一些等待萌官的官二代。上头老爷子要退,按惯例会根据功劳给子弟萌个监生或锦衣卫闲职,有大军功,会萌个世袭闲职,就像田尔耕一样。

曹少钦就坐在朱延平身旁,背靠褚红色宫墙坐在一张椅子上,身旁立着小桌,放着茶点水果,背后还有两个小宦官给他扇风,手里捧着书,不时眯一口茶,别提多滋润了。

他是监刑官,这三天他就在这里陪朱延平。

“呦!这不是文武双全的朱将军吗?怎么?帮了那位,没拿到骨头,还被罚过面壁呀?”

一名青年玉冠束发,身穿青罗白色竹兰花草纹曳撒,笑吟吟走过来,右手抖开折扇,探头到朱延平面前,给朱延平扇着风。

一伙等候的青年二代们凑上来看热闹,他们可不会参与进去。

“你是谁?”

“疏忽了,在下浙江湖州府吴兴人朱有容。说起来,年前你在太仓宰了盗女案贼首,可算帮朱某报了一箭之仇。听说天如先生与东郭先生,前不久云游江南,挑zhàn

各社,舌战无dí

。将要成立应社,朱将军可收到邀请?”

朱有容使劲给朱延平扇着风,嘴上滔滔不绝:“瞧你做的那事情,凡事当先筹算筹算。家叔祖父也说你不该如此冲动,坏了朝廷转机。”

朱延平睁眼,上下打量朱有容,听的腻了,皱眉问:“你家叔祖父何人?”

“蒙圣天子看重,委以重任,挂户部尚书衔,领文渊阁大学士,少保、太子太保平涵公。”

大学士按资历分为“四殿”“两阁”。四殿依次是中极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也。两阁即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所以同时出现几个中极殿大学士也不奇怪,人数平时维持在五人。实jì

上此时内阁就有六人,第六个是挂兵部尚书衔,东阁大学士、外派蓟辽督师孙承宗。

而在内阁中,以挂户部尚书衔最高,如果再领户部部堂事,那就是真zhèng

的国朝大管家,权威最重。朱有容的叔祖父朱国桢的资历,实在是太高了。

朱延平只是瞥一眼神情得yì

的朱有容,闭上眼睛道:“原来是朱阁老,不过湖州似在浙江治下?”

朱延平冷淡的态度,让朱有容不觉得奇怪,肯给他笑脸才是咄咄怪事。只是那话,将他噎的不轻。因为太祖高皇帝有祖训:念因山西人和浙江人奸猾,不准掌管户部事……

所以,朱有容的大靠山,他的叔祖父朱国桢,这辈子别想领户部部堂事,另一重意思,就是别想太顺利当内阁首辅。

朱有容在这里眼巴巴等着,就想着自己叔祖父在两虎相争之际,当个渔翁。到时候,他也能捞个官身。朱延平那话,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将他能噎死。

在他看来,朱延平已经完了,完全的吃力不讨好。帮东林人解了死局,却也得罪了小心眼的东林;给魏党解除了眼前心腹大患,可也打断了魏党的后续计划,这回能保住命,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他不敢说太过过分的话,惹急了,这个能五十新军镇住两千乱军,一百甲士能镇压八千辽军精锐的家伙,真可能一剑削了他。

“咳咳!”

曹少钦起身,走过来上下打量朱有容,朱有容见机要走,被曹少钦拦住,朱有容先是硬气挺腰,昂着下巴。

曹少钦高朱有容半个脑袋,戴的又是虎贲乌纱冠,高出将近一尺,俊秀面容冷着,双目眯着,缓缓露出笑容,一口白牙:“你,又是什么东西?咱在这里幸幸苦苦监刑,朱将军也本本分分受刑,你却唧唧歪歪,想阻挠施刑还是念旧恩,想要一同受刑?”

朱有容脸苦了下来,曹少钦转身回座椅,幽幽道:“既然不是阻挠,那就是义薄云天的汉子,和朱将军并肩吧。”

躺下去,曹少钦打了个手势,一名持戟的锦衣卫禁军上前,将手中方天画戟递给朱有容,一张脸冷着:“怎么?朱公子不是义气使然,想要阻挠施刑?”

“不不不,误会了,误会了……”

禁军可不管那么多,手中画戟塞朱有容怀里,跑去给曹少钦见礼。曹少钦抛给果子过去,道:“今日有人代劳,你就先下班儿。”

朱有容可怜兮兮望过来,曹少钦只是回头瞥一眼,继xù

看他的书。

“死太监看什么兵书……”

低声嘀咕着,用的还是乌程话,朱有容看一眼朱延平,见他没有告密的举动,也放下心,摆摆手臂,持着方天画戟与朱延平并肩而站,昂首挺胸。

其他各家子弟看着摇头笑笑,李渐凉一袭麒麟赐服,撇撇嘴回过头,和围在周围的小伙伴一起打纸牌。七八个人围在一起,纸牌分发入袖,相互遮掩着,打发着时间。

这伙勋戚子弟的行为,在其他文官子弟看来实在是烂泥上不了台面,他们则聚在一起谈论诗词,或出对子。

日头上来,金甲火烫烫,朱延平已经睡着了,只觉得暖融融。

朱有容则是一脸虚汗,两腿发酸开始打摆子。心中叫苦,后悔的要命。吃饱撑着,没事招惹什么朱延平,又得不到肉吃。

承天门前的官员子弟或勋戚子弟,有进去的,也有直接散了的。

李渐凉临走,解下纯银小酒壶,挂在了朱延平手中方天画戟上,一摇一晃,抱着天启赏他的一件宣德炉迈着八字步走了。

正午的时候,朱有容中暑,只觉得幻象丛生,眼前一黑噗通栽倒。

曹少钦过去探探鼻息,不屑笑笑,回去继xù

看他的书,而朱延平继xù

站着睡觉,一动不动。

傍晚时分,朝臣们饥肠辘辘罢朝,值班的宫里吃饭留下,新内阁成员留下商谈人事任命,起码文渊阁的行走、中书舍人要换一批顺手的。

官秩最高的英国公张维贤骑马率先出承天门,看了眼朱延平,又看看拄着方天画戟双腿打摆子的朱有容,老头儿呵呵一笑,让仆从牵马,慢悠悠走了。

其后的勋戚们各家当家人,基本上挂的都是武职,骑马跟上。再其后,就是坐轿子的老臣,一个个急着赶回去吃饭。文官能活七八十,养生很重yào



杨涟等中年人出来,见朱延平就那么像个木雕站着,相互看看,没人愿意挑头,也就走了。

黄尊素忍不住自责,朱延平真的帮了他们大忙,还是他五个儿子的好朋友,自己那么怀疑他,实在是愧疚之极。想来,这少年一腔热血不被理解,恐怕也是心凉了,血冷了。

上前,拱手道:“贤侄,是叔父愚钝。”

朱延平还在梦境中翱翔九天,哪能听得见这话。朱延平昨夜想了一夜,本就疲倦之极,有个安稳的地方,能站着睡觉也是不错。反正,罚站的监刑官是曹少钦,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他还操什么心?

良久,见朱延平没反应,黄尊素又是一叹,拱手长揖,鞠了个深躬大礼,一步三回头,连连叹息走了,对等待他的杨涟道:“此铁骨男儿也,只恨我等目光短浅,不及成公、崔公高瞻。”

杨涟心中发苦,人家两个靠着朱延平,内阁当上了,人情也赚足了,你怎么就没看明白?

他也承情,上去深躬一拜,他是继顾宪成、李三才之后的东林精神领袖,他一拜,其他东林系成员纷纷上前躬身长揖。

而朱延平一动不动,仿佛石雕木偶。

崔呈秀一步三摇慢悠悠走出承天门,见了双目微微睁圆:“呵!现在知dào

还人情了?千夫所指尚且不惧,恐怕枉费心机了。”

御史倪文焕下意识摸着胡须,光溜溜一片,不自然收回手笑道:“朱将军这才是一番报国心思,赤子胸襟。何惧宵小文贼?”

为了恶心杨涟,他们这帮子人都把胡须给剃了。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此时的魏党,无须。导致几个天生不长胡子的东林人,戴上了假胡子……

别说假胡子,大明的官员为了仪表,假牙、假胡子、假发都能装备上。

第158章 风险的背后

文渊阁中,因为成基命的谦让,导致同时入阁的顾秉谦也不得不讲究一下。

于是,内阁中韩爌排序当上首辅,次辅朱国桢,两人各有萌官,同时加封太师,正式成为正一品。

下面排序依次是转任吏部担任左侍郎的成基命,加封少保,萌子成克巩为监生。成基命中年得子,萌官的归属是妥妥当当的。

其次是礼部尚书顾秉谦,萌一子为世袭锦衣卫百户,本人加封从一品少保。

最后是崔景荣,升兵部尚书,因之前战功,文勋为柱国,加封少保,萌一子为锦衣卫世袭千户。这就是军功的重yào

性,之前不显山不漏水,只是增强屡历,升到六部正堂官或入阁,统计军功,就会一并爆fā



因为朱延平的行为,导致内阁人选与历史上发生了重大的转折。成基命和崔景荣两个人,占去了两名魏党骨干的位置。使得魏党的气势,远不如历史上强盛。

五名内阁,不论人品,毫无疑问都是人精,宦海沉浮三十余载,自然知dào

,此时只是妥协。所以,对内阁行走、中书舍人等秘书人员,改动不大,一人提了两个上来,人员变动不到三分之一。

“国子监监生朱延平,文武全才,历晓兵事,可堪一用。”

内阁首辅韩爌投桃报李,准bèi

学叶向高提拔一个国子监监生来内阁历练,再说这也是惯例。

朱国桢直接响应:“附议,可为内阁行走,专赴兵部事。成公,如何?”

这是一次胜利的瓜分,五个人只要在这内阁的位置上,必然要相互举荐一些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算是半脱离原有阵营。如果继xù

像以前那样,那么这个内阁的位置也坐不稳。

他们现在就是文官表率,做事要顾忌一些。下面人怎么闹,那就是下面人的事情。他们现在要站在国家的立场来考lǜ

,想要有一番作为,必然注定要得罪不少人。所以,先提拔一批自己的门生,也属于规矩范围之内的。

如果在内阁的位置上,想要浑水摸鱼,也干不长久,朝野上下都盯着呢。一个沉默的内阁,显然不是一个好内阁。

成基命摇头道:“延平要参与八月秋闱,若顺利还要备考明年三月春闱会试。此时提拔任用,恐非幸事。”

作为朱延平的老乡,族里后起之秀顾炎武又与朱延平有兄弟之情,顾秉谦虽然不清楚朱延平已经在魏忠贤那里挂号,却知dào

朱延平的师尊鲁衍孟与魏忠贤拜了把子,论辈分,他和朱延平同辈,自然看朱延平格外的顺眼。

这个老头儿想了想,道:“乡试之后,可来文渊阁历练一番,对有才干,勇于任事,敢做事的后生,我们就该不吝赐教,多多扶持才对。行人有些低了,中书舍人一职,正好合适。”

成基命沉吟不语,崔景荣轻咳两声道:“如此可行,不过还需推敲一二。若朱延平乡试顺利,委任个从七品中书舍人,若不顺,就给个行人就好。这后生,他日可接替崔某的位置,若有纰漏,罪责由老夫一力承担。”

中书舍人和行人,都是在文渊阁办事,以前丞相一职存zài

时,就是归中书省任用。这里是国朝军政中枢,选进来的人物只有两条要求,首先要可靠,其次要有能力。

内阁们整日在这里办公,能让他们认为你可靠,说明你们是有关系的,能让他们认为你有能力,那么你们之间的关系要更亲密。所以,说白了,舍人和行人,都是需yào

背景的。

崔景荣敢为自己女婿的学生担保,成基命也就不好再拒绝了。说真的,他有些怕朱延平。他只给朱延平写了封信,让朱延平听兵部调令行事。免得朱延平被东林人左右,导致事后东林事败被清算。

结果朱延平不仅听令,还活跃的过分,像没头的苍蝇胡飞,和崔景荣上下合力,将广义营给端了。想着就后怕,一旦广义营夺权事件爆fā

流血冲突,他和老朋友孙承宗,只能翻脸。更可怕的是将广义营直接逼反,攻打京师。

你推荐我的人,我推荐你的人,就这样走了一圈。朱有容勉强获得了一个行走的机会,毕竟他声名不显,提拔到内阁,外面人会说闲话。

而且他还是朱国桢的血亲,避讳就更多,所以必须在今秋考中举人,才能当个行人。

然后与孙传庭、陈子壮、倪文焕、玄默同科,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韩爌的学生,辽东三大兵备道员的袁崇焕,由御史下派,升半级,改成署右佥都御史,一年内不出意wài

,就能成为右佥都御史,拥有巡抚一方的资格。够资格,可资历还是问题。万历四十七年,至今还不到六年,这个升官速度太快了。

和朱延平有联系的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与陈如松、王化贞、崔呈秀、周延儒同科的贵阳人三甲进士徐卿伯,被任命为右佥都御史,他有这个资历。

御史系统的官,没有限额。本就有监察外派的大权,人数膨胀后,不常设的巡抚、总督都成了常设,只管监察也扩展到军政一手抓。

现在,五个人都有默契的给都察院增补力量,御史系统和六科系统,都是东林人的老根据地。东林这次被朱延平破了死耗的僵局,可他们的行为实在是太放肆,注定要被削去一茬。

先给都察院补充人手,熟悉工作流程,免得大面积的东林人被削职后出现大面积的空缺。到时这么多的空缺摆着,很多人可不好眼巴巴望着,必然会掀起更大的动荡。

东林人这回不退不行,如果再死扛着,追究前罪,谁都跑不了。

朱延平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了本该全军覆没的老一辈东林人,有了活命的机会。

这么说吧,东林人要分前后,而这次事件,足以让前期那帮老人死的一个不剩。也能让后期有气节的东林人死的一个不剩。活着的东林人,必然都是屈膝之辈,都是没骨气,只会瞎嚷嚷的人。如果他们有骨气,有本事,都会被魏党清洗一空。

魏忠贤这时候来了,带来皇帝赐的宵夜,同时拿走了内阁拟定的任用名单。

乾清宫,天启握着朱笔在这批名单上画着圈圈,能用的画一个圈到三个圈,不能用的直接就是一个×,能留下来混日子的,便不做处置。

魏忠贤站在一旁看着,看到朱延平三个字后面对应着三个圈,上下扫着,见袁崇焕只有一个圈,低声道:“老爷,那袁崇焕是韩阁老的弟子,多少要给点面子。”

“辽镇一系的文武,若不是念在韩爌和孙承宗的面子上,朕连圈都不给!祖大乐可是孙承宗拍着胸脯担保的良将,孙元化是徐光启担保的能臣,看看,让初出茅庐的朱延平给一锅端了!”

天启还是提笔,在袁崇焕名字后面又画了一个圈,扫了一圈,又给几个人增圈,达到三个,免得朱延平一枝独秀。

含气丢了朱笔,天启接过魏忠贤递来的手绢擦手,魏忠贤捧着名单吹着墨迹,笑道:“老爷,朱将军那可是七杀、贪狼、破军星君下凡,太仓、塞外杀的贼虏海了去,武技通神,甭说祖大乐,就是戚爷爷见了,也要掂量掂量。”

天启一哼,魏忠贤继xù

说:“下面的小崽子,都说关帝君再世,也打不过朱将军。您想想,一剑能刺中八个果子的人物,恐怕也只有李唐的斐旻将军,诗仙李太白能一较高下。这胆量气概,也只有豪胆词雄辛弃疾能比上一比。”

魏忠贤将朱延平说的越能,天启就越觉得辽军无能。想了想压下怒气,问:“朱延平现在如何了?”

“还在承天门外头站着呢,内阁们还没走,下面也不好请他下去休息。不过,他有个乳兄弟义气,陪着一起站,傻乎乎的。”

“哦?做什么的?”

魏忠贤抬起手臂比划,脸上透着惊奇:“老爷,朱将军高硕,他那位乳兄弟刘高旭更高,这么高,将近六尺,腰圆膀宽。当初杨衰去下面卫所遴选壮士,就将这恶汉选了上来。人长得恶,倒是个听话的。”

“果然是人以类聚,老魏,将单子递给内阁,等封闭了宫门,让膳房弄点厚实的菜点,送过去别委屈了他们。”

魏忠贤还想着天启开口,升赏刘高旭,他也好顺路卖个人情。

随着魏忠贤出乾清宫,整个乾清宫及寝宫进行封门,只留下值班的宫女,宦官都没几个。最后一班的禁军们,也跟着出宫,整个禁城进行封城。

夜里,只有皇极门和端门之间的六科直房里留有六科官值班,文渊阁也有人值班。不过承天门也会封闭,通过吊篮来回起落运输夜里递送的紧急公文。

内阁们看了皇帝的批示,画×的一律算是判了死刑,蹭不上这回的好处。毕竟这是内阁的第一次行使职权,皇帝也不会不给面子。

今夜没必要留下内阁成员值班,五个人还要赶紧回府,三品以上的官员,家宅可以称作府。不少人还在等着他们消息,早点回去睡觉,也能能让更多的人睡着觉。

承天门封闭,五个老头儿互看一眼,怎么站了三个人?

朱国桢看到自己侄孙朱有容,抱着方天画戟整个人软绵绵就靠着画戟在撑着,看着可怜兮兮。

曹少钦放下棉被,起身笑吟吟拱手:“朱阁老,朱公子念朱将军旧恩,愿与朱将军受刑。您看,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呀!”

“孙儿拜见叔祖父……”

朱有容软绵绵趴在地上,哭丧着脸,趴在地上的滋味,果真好受多了。

“知恩图报,秉持乡情,甚好,甚好。”

顾秉谦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也把胡子给剃了,赞扬着,还给朱国桢拱手:“湖州朱氏,门风俨然。子弟坚毅豪勇,祸福与共,可喜可贺。”

追述到三国时期,顾家的老祖宗是顾雍,朱家的老祖宗是朱治、朱然。都是汉末江东四姓之一,而朱延平出身太仓,此时声名鹊起,三吴人都认为朱延平是这四家的中朱家后裔。

就连朱国桢也有这种猜测,作为一个资深内阁,他也想将朱延平拉入自己这一支的族谱。也让老家的人去调查,然后情况不对,赶紧收手。

因为厂卫的人也在调查,翻着朱家族谱,族谱虽然在朱延平手里,可其他军余分支也有分册。将苏州府、太仓州、镇海卫里的老档案翻的底朝天,听说连南京的中军都督府老档也被翻了。现在还在翻找,朱国桢可不敢贸然认亲。

只是干笑笑,又知dào

这个侄孙是什么货色,估计是被人耍了,瞪一眼曹少钦,让人将软绵绵的朱有容拖上轿子,走了。

韩爌作为首辅,发话:“朱将军是国朝良将,也别过分了。陛下是罚站三日面壁,可没说罚站三昼夜。”

曹少钦赶紧点头迎合,刘高旭一听,赶紧丢了手中画戟,给朱延平揉腿,朱延平艰难扭头道谢,韩爌颔首笑着接受,走了。

朱延平不动还好,一动浑身酸麻,曹少钦赶紧让宦官们帮朱延平推拿,小心翼翼瞥一眼,顾秉谦、崔景荣、成基命这三个新阁老,仿佛能吃了他。

第159章 当然是好处

承天门前,朱延平躺在薄被上,刘高旭大手揉捏着朱延平浑身关节,为他推拿活血。

“三郎,咱回卫里做买卖卖豆腐也比这好。”

“说啥胡话呢?吃了皇粮,这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朱延平说着,伸展十指试着握拳,恢复着浑身知觉。这种滋味不好受,又水米未进,浑身轻浮,给他造成种种错觉,仿佛自己能飞,自己一拳能打的更快。

魏忠贤从侧门出来,赶紧给成基命和崔景荣赔罪,至于顾秉谦,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估计已经跪下喊干爹了……

曹少钦拧开李渐凉留下的酒壶,给朱延平灌酒,心中也是苦笑,这位爷死撑着,不求绕,他不可能主动去说话。

也怪今天的廷议,本来觉得这种推举内阁的事情,会磨蹭好几天,这些朝臣早早离宫,周围都是自己人,做做样子就好了。

没想到成基命推辞不受,他的谦让直接让难度最高的首辅、次辅决定下来,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于是内阁选出,将时间又给延长了。

崔景荣看到魏忠贤,又看看低头的顾秉谦,不由一哼,笑了起来。他的女婿与魏忠贤拜了把子,顾秉谦又是魏忠贤干儿子,这么说顾秉谦这个老混蛋成他孙子辈了?

按照这个逻辑,这么说成基命还要比他低一辈,崔景荣瞥一眼成基命,成基命似乎知dào

他在想什么,瞪了他一眼。

此时承天门前的这些大佬,说白了没有实jì

的利益冲突。成基命的东林帽子算不得数,中间还有个朱延平做缓冲,和老魏能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崔景荣就更简单了,只是个孤臣,要考lǜ

的只是朝廷、自己的女婿、自己的名声这三点。只要他的女婿站稳脚,他的家族必然好处无尽。

魏忠贤给成基命拱手:“今日多亏成阁老以大局为重,礼谦辞让,免了一场虚耗。”

“为朝廷分忧,人臣本份而已。”

成基命指着自己躺在地上的徒儿,问:“你们宫里人,就是这么做事的?”

朱延平化解了双方的死局,成基命本以为罚站只是逢场作戏,没想到竟然来真格的。

魏忠贤苦笑,上前低声道:“阁老,这小子在陛下那里也是挂号的,数得着的。给咱熊心豹胆,也不敢折腾,否则那位鲁先生,还不给咱两棒棰?估计是下面人将意思领会错了,造成了这档子事。”

成基命缓缓点头,以为是皇帝要敲打,道:“随你们,别折腾死就成。这小子胆大妄为,吃点苦头也是应该。月底,我们内阁与你们司礼监找个地方好好谈一下,有些事情捋顺了,后面才好做事。”

魏忠贤点头,问:“后日在武英殿可好?”

成基命此时名义上是东林在内阁的代表,他就要代表东林谈一下后面的事情,比如东林的安置问题。可实jì

上不是,真zhèng

代表东林的是韩爌这个首辅,他没入东林,学生袁崇焕入了,本人也是东林倾向,一直与东林各系的头头保持着良好、亲密的关系。

可韩爌不顶事,就是首辅也不顶事。成基命和崔景荣因为鲁衍孟、朱延平的关系走到了一起,内阁中占了两票。而顾秉谦就是魏忠贤手里的傀儡,合在一起就是三票。

次辅朱国桢这人打了一辈子酱油,不会做硬碰硬的事情,毕竟这是世家出身的官员,对明哲保身的打酱油技术,在出生的那一刻就点满了。说白了,就是墙头草。

四票下来,韩爌这个首辅,实jì

上就是个虚架子。

成基命有义务保住更多的东林人,可他也有他的衡量标准,不符合东林内部的标准。所以他之前一直被打压,这回他要用自己的标准,借这次清洗改造东林。

为了达到这个愿望,也是叶向高的愿望,他不介yì

和魏忠贤合zuò



而崔景荣则要为自己的女婿保驾护航,那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只干自己的事情。所以,他只能和成基命合zuò



从内阁人选被确定,任命之后,大势已成,每个人的立场都已经确定了。

这批内阁不是张居正那样能呼风唤雨的,他们只能遮风挡雨。大势之下,都只是棋子,他们没有多余的选择,只能陪魏忠贤背后的皇帝下棋。

双方布局,对应的却是日渐消退的国力,逐渐浮躁不稳的人心,还有日益恶化的边塞。好在最难的朝中对峙局面被破了,边塞战情还在控zhì

中。

成基命和崔景荣便急匆匆走了,去找自己的幕僚、和那些等待他们的官员进行通气。至于朱延平,在国朝不断恶化的局势面前,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自有魏忠贤在这里擦屁股,做安抚。

承天门前,魏忠贤和朱延平坐在薄被上吃着,顾秉谦这个内阁只能站在一旁,曹少钦也是如此。刘高旭纯粹吃不下宫里的美味,脑袋空白,怎么厂公会如此关照三郎?

这是厂公啊,一句话能让他上头的杨衰跑断腿的厂公,一句话能让一批人束手待死的厂公!

“这回三郎立了大功,可时机不对不好重赏。再等等,等乡试之后,你就先在文渊阁学着,攒些人脉,历练一番,看看诸位阁老们是怎么做事的。”

朱延平抓起一只烤鹅,撕了一条腿给刘高旭,又撕了一条给魏忠贤。

魏忠贤微微一愣,露出笑容接住,吃一口嚼着,对抱着烤鹅大啃的朱延平笑呵呵道:“会试方面的事情,有老顾和你谈,我就和你说说旁的事情。”

“首先,广义营的事情,咱就想不明白,你是怎么镇住那些骄兵悍将的?上回,咱带着刘廷元去巡查广义营,这帮孙子鼻孔朝天,咱以为是有能耐的,也不去计较。还厚赏了一番,花了这个数!”

魏忠贤伸出手掌晃着,幽幽道:“结果呢?吃了咱的,穿着咱的,用着的还是咱送去的军械火器。可胳膊肘往外拐,咱就想不明白,东林人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朱延平饮一口茶,咽下后说:“魏公,这帐不能这么算。我是占了便宜,祖大乐这伙人对咱没防备,才让咱得手了。而且,他们也不是死了心跟着东林,否则昨天保准打起来。再说,陈雄拿出锦衣卫腰牌,这伙人全怂了,说明心里还是有朝廷的。说白了,当兵的也没法子,上面怎么说,下面就怎么做。”

点着头,魏忠贤露出笑容,他喜欢听这话,辽军心里有朝廷就好,就怕全部姓孙了。

朱延平继xù

说:“对辽军,我看了他们的操训,还是严格的。不过再严格,没有打过仗,杀过人,死过兄弟袍泽,那也是新兵。辽镇这两年一直关着门练军,全镇上下没几支部队打过仗,都是新军。所以,我觉得应该督促辽军四出,和建奴练练手。我们不打大仗,就打小仗,零敲碎打,建奴就那么点人口,今日杀两个,明日杀两个,一年下去,建奴也撑不住。”

朱延平还要再说,魏忠贤摇头道:“难,这事我们不去管,这是孙承宗的事情。朝廷咬牙供应着,前几次战败,都是朝廷催战,这才仓促战败。这回,不管了,我们只管掏银子。打赢了最好,打输了还有山海关在。大不了再建一支辽军,换个更能打过去!”

魏忠贤起身,拍拍朱延平的肩膀,道:“其实刘时敏不看好辽军,和你一样,也觉得辽军练兵路数不对。可我们绝不能插手,一旦辽军败了,孙承宗老儿又该推脱责任。我们呐,就看着他打,看他怎么打。”

朱延平起身,见刘高旭还在发愣,拉了一把,刘高旭浑浑噩噩起来,魏忠贤一笑,走着,对朱延平继xù

说:“你这回从镇虏卫城急行军赴京,着实吓着了不少人。听说你的兵法师从戚氏,想来对车营战法也是熟悉的。好好练兵,以后缺了什么,给刘廷元打招呼。拿银子抛给白眼狼,不如给自家人。”

“多谢魏公栽培,这是咱们?”

魏忠贤轻轻点头,接过朱延平递来的一盏灯笼走了,翻身上马出了长安东门。

朱延平紧紧握拳,终于可以训liàn

一支全火器化的车营了,而且车营不是一个营,还有配属骑营。合在一起,最终兵力足有七八千。哪怕是一支小型化的车营,也有三四千弟兄,有这么多兵马,他有信心击溃太原镇,敲开晋商的乌龟壳。

顾秉谦上前拱手道喜,刘高旭刚刚回神,这回大脑又空白了。这可是内阁阁老,怎么媚笑的跟个卖货郎一样。

面对顾秉谦这样鼎鼎有名的士林之耻,朱延平没有任何的不适,后世新闻里,比这无耻的官员多了去,顾秉谦还算一般般,起码没有将干女儿送给别人,让干女婿帮忙养儿子。

两个人站在一起,朱延平直接问:“顾阁老主持这次会试,咱的前途就落在阁老手中了。小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阁老?”

“不敢,您是厂公的侄儿,你我兄弟相称即可。小兄弟的忙,我老顾力所能及,自然帮忙。就是帮不了,想法子也要帮。否则厂公追究,我也不好交代不是?”

朱延平眨眨眼睛,看着这个枯瘦老头儿,瞬间无语,干咽一口,总觉得自己脸皮发烫:“是这样,鲁先生对咱启蒙较晚,咱又没学过八股制文。又贪心,想着当个进士,以后也好为国效力。所以,就想问问试题。”

顾秉谦老脸一板,义正言辞:“贤弟休得过谦!先有发电机,再有《甲子杂诗》两首,传播天下,贤弟说无才,天下间几人还算有才?老哥也知贤弟练军事关重大,自然抽不出时间温习功课。贤弟是国之贤才,做的事情又关乎国朝未来,于情于理,老哥岂能束手不理?”

顾秉谦话说的那个精彩,朱延平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自己有才名,干的也是大事……

顾秉谦掏出一份名帖双手递给朱延平道:“老哥自知名声臭了,以后贤弟有事,托人持贴登门,老哥挽着袖子,也会帮贤弟把事情做成。”

朱延平脑袋发晕收下,承情,咬牙道:“那就多谢顾老哥了。”

“对对,这才对嘛!贤弟是苏州太仓人,老哥是苏州昆山人。千年前,江东四大姓,朱、顾、张、陆彼此通婚,说不好算辈分,你我还是同辈世兄世弟。对了,贤弟可曾婚配?老哥有一侄孙女,名盼儿。通诗书乐律,也学西夷术数,貌美贤淑。年十五,正是及笄之年……”

刘高旭感觉自己的脚发软,这内阁怎么,怎么如此的……

曹少钦双手缩在袖子里取暖,这人的底线果然要坚守。三年前,这顾秉谦名声那个叫好,就是官瘾太大,老了不让位还想更进一步,被东林排挤赶了出去。一气之下认了魏忠贤当干爹后,做人做事,越发的……

第160章 客从远方来

西长安街,距离西长安门不足一里的鲁府。

刘高旭刚刚离开这里,带来了朱延平的消息,还在宫里和皇帝陛下下棋。

反正就是这么安抚阿杏的,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家兄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然有那么多的官老爷行礼。就连内阁里的阁老,也突然好说话了。

鲁府很大,除了鲁衍孟的亲近护卫外,只有宫里拨来的一些年老宫女,说是年老也就三十岁出头,被打发出宫,有些无处可去,就被老魏安排到鲁府。

鲁衍孟都赐给了那批随他逃难的护卫,虽说这批女子岁数大了点,可入宫的时候都是千挑万选的秀女。在宫里锻炼了礼仪,又是三十岁风韵最盛的年纪,一般这种调调的女子,在不少地方都是抢手货。

而且,她们更有不少手艺,阿杏这两日就跟着这些宫里退出来,成为人妇的秀女们学习着刺绣针织,也学习礼仪。

寇青桐也在跟着学习,她会诗词,也会鉴赏,但唯独一样东西是她当年学不到的,那就是宫里的礼仪。她在教坊司学过礼仪,也有家传的,可味道不对,远不及宫里的正统。

鲁府花园,金菊成片,鲁衍孟双手负在背后,在院中走动:“那小子现在如何了?”

刚从承天门回来,送了一趟饺子的阿九跟在身后,笑道:“还成,夜里就睡帐篷,只是脸三天没洗,看着挺憔悴。”

鲁衍孟踱着步,沉吟道:“腊月时,他要做一件大事情。我想让你帮他一把,这事做成了,给你两万两。”

“两万两铸成的银像,比我都高。公子说说,怎么个事情?”

“你去平遥,召集一些人手。时候到了,你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鲁衍孟停下,从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递过去:“定金一万两,这事做成了,我会给青城和龙虎山打个招呼,你可以拿回白鹤观。”

阿九接住银票塞怀里,目光盯着脚下,问:“要不要知会一声崆峒?还有五台山那帮秃驴,毕竟山西是他们的地盘。”

“不需yào

,五台山的和尚们六根不净,崆峒山下错赌注,这回我们准bèi

送他们往生极乐。”

鲁衍孟说着看一眼阿九,继xù

说:“其中原因事成后再告sù

你,华山那边会在十月后,派一批人手去帮你。晋商们霸道,不给秦商活路,这件事做完,塞外也就平静了。如果能荡灭崆峒,或许你可以占据这里。”

阿九眨眨眼睛,点点头,露出笑容:“或许,下回见面,公子就该称呼贫道为贺真人了。”

“希望如此。”

阿九走了,带着一万两的银票一个人去了山西,他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做事情。

疤脸秀才戴着面具,握着折扇问:“公子,要不要加派一批人手?这笔买卖太大了,不保险,多一些人手也是好的。”

独目的孔有奇点头:“就是,我们弟兄还能为公子做事。”

鲁衍孟摇头,轻叹道:“派人过去,瞒不过阿九,他心里会生别扭。外地人多了,晋商就会警惕,阿九一人足够了。再说,弟兄们已经累了,该过过清闲日子了。”

为了敲开平遥坚城,鲁衍孟提前落子,魏忠贤也没干等着。抽出三百户匠户直接将张家湾的作坊扩大一倍,这里已经有七百户匠户,三千余人,也免了其他任务,以满足神机营订单和朱延平所需为主要任务。

只要朱延平得手,最少一千万两的白银就能入手,国朝最大的财政压力就能得到缓解。

而且,这一次广义营的事情让天启心里长了根刺,准bèi

在京畿范围内的蓟镇、天津镇、宣府镇之外,再设立昌平镇和保定镇。这都是需yào

银子的,银子一步砸到位,就能练出好兵。砸不到位,等于花钱养了一帮农夫。

再说平遥城,这是一个县城,可城墙比起太原来,也不差多少。因为平遥城是明初时建立的,起初是北伐军的前进重yào

据点,后来朱元璋准bèi

在这里给某个儿子建立王府,自然将城墙修的要多坚固有多坚固。

后来平遥封藩的计划落空,但平遥城已经修建好。再后来,晋商们自己花钱保养着这座坚固的乌龟壳,整个平遥城,真的非常难打。

城墙不好攻,城内晋商各大家族一家家聚在一起,高墙院落修的跟戍堡有一拼。每个家族,依靠青石青砖,修建的和迷宫一样,太难打了。

此时的颜思齐,苦巴巴在宣武门大街的一家酒楼里喝闷酒,这朱延平实在是不好找,好不容易追到京师,结果人家在承天门接受皇帝的罚站面壁。可他真的拖不起,越拖,他败亡的可能性越大。

他已经通过福建的老乡陈如松弄明白了朱延平做下的事情,哪怕再等半个月,他也要等。哪怕朱延平只帮他取得贸易资格,他就能盘活局面。

如果能拿到台湾镇总兵的官印,他就敢依靠台湾,一路打到日本。

另一头,沧州镇虏卫城。

苏成带着北上的弟兄们,顺着净河一路来了这里。

“张兄弟,那就是我们家主的基业,镇虏卫城!”

简易码头上,苏成穿着坎肩,顶着烈日眯眼,龇牙笑着,左手抱着两岁的儿子,右手指着。

张天赐端着望远镜,道:“好地方,好气魄!”

朱延平的堂兄朱二郎双手叉腰,也是咧嘴笑着:“张大哥,这地方一片荒芜,看样子卫城不修墙,怎能算是好地方?”

“你不懂,这里真是好地方。只要能将盐碱沼泽改良,千里平原沃土,又有净河灌溉,临海多雨,怎么不是好地方?再说,如今火器日益强dà

,再厚的墙也能轰开。与其费力修墙,不如练出强军。打防守,是没出路的。只有野战,才能取得胜利。”

随行的王一经点头,摸着八字胡笑道:“自古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城墙终究是死的,人为墙,众志成城,不论进退,谁能挡?”

作为纯正的戚家军骨血遗脉,王一经有这个豪气和底气。戚家军最重军纪,军法催动,人墙前进,任何挡在面前的杂碎,都能碾成渣渣。

朱二郎撇撇嘴,这地方哪及得上太仓繁荣。

朱延平在北方闯下好大的基业,又是一家之主,连苏成这个过继给外姓的子弟都在跟着拼打,本枝血亲子弟如果不出来拼命,连乡亲们都会看不起。

以前大家是破落军户军余,没那么多讲究。如果这个家主的位置能让出去,朱延平的父亲早就送出去了。

现在不一样,朱延平这个家主完全可以说是凭着一己之力开创了一番家业,如果族里还不出人手,这就是对祖宗的不孝,对子孙的不负责。

秦朗带着留守的军士,拿着账簿对账,计算一番后画押盖印。

这回苏成带到南方出售的牛马羊只总共卖了七万两,朱延平与卫里平分。这七万多两又全买了苏沪的纺织品,运了上来,通过孟家渠道能赚到十万两。大家都是投了钱的,按着比例分红就成了。

秦朗就是对账,帐能对上,能经得住卫里人推敲就没问题。

本来不可能这么快,太仓各家的仿制品都是有固定渠道的,这回是刚刚致仕,载誉归乡的王在晋牵头,张溥的张家响应,带动士绅们以九成市价一口气吃下了牲畜,以人情价卖了纺织品给苏成。

这种人情买卖只有一回,是吴地士绅给朱延平的扶持,这就是乡党互助扶持的规则。

秦朗拨打算盘,继xù

算着,如果以后光是南北贩运纺织品,利润能有两成。如果北方朱延平有店铺,不算投入,利润能有三成。

如果这批货,能贩卖到塞外,利润能有五成。以物易物,换成牲畜只要入塞,利润会有一倍。只是,牲畜容易生病发瘟,这种贸易风险太大。牲畜商路跑得越远,利润高的同时,风险也越大。

而这一切利润有一个基础,那就是朱延平的实力和人脉,否则一路上的克扣,足以让利润平白减少一半。利润少一半的同时,风险高了不止一倍。

苏成走过来,拿了个梨子啃一口,问:“秦先生,难道有不妥的地方?”

“没有,我在想如何运作,才能稳定住这条纺织商路。”

秦朗说着,让副手收拾笔墨账簿,问:“苏州的货源以后能有多少?”

所谓的商路,就是货源和销售途径。

“王家、张家看好家主前途,这两家占了大头。以后在太仓每两个月,能挤出三万两的货,一年是十八万两,期限三年。”

没有任何的字据,凭着的就是双方的信誉。

秦朗使了个眼色,和苏成在河边走着,沉吟片刻道:“正好够我们周转,这批货物我准bèi

提走三成,先发给卫里。这样,卫里人能得到看得到的钱,不管自用还是拿出去换东西,都是他们的事情。一能让他们消减疑心并拥护东家,二来,减少他们在货物中的本金,以后的买卖,东家这边就能占到七成利润。”

凑上来的朱二郎问:“为啥不全发下去,这样以后利润就全归我家三郎了。”

秦朗看一眼朱二郎,看向苏成一笑:“我想,苏将军应该知dào

其中的关窍。”

苏成缓缓道:“懂一点,家主占七成正好,一成给军官将佐,两成给卫里军户。日子久了,大家就成了一家人。”

秦朗颔首,望着河水,良久才说:“卫里的弟兄,军心,人心,这才是东家的根基。没有镇虏军,东家就如同没了一条腿。另一条腿再健壮,也是跑不起来的。二十四日,京里就出了事情,如果没有镇虏军的弟兄,东家纵有通天之能,也破不开局面。”

朱延平想的很简单,有钱大家一起赚,大头在他,由他掌控。这样在军事上,财力上,就能双重控zhì

住镇虏卫。

可他想不到,镇虏军会被源源不断的商业利润,刺激膨胀到什么地步。

入夜,朱延平坐在马车里回孟府,他终于自由了,准bèi

好好洗个澡,睡睡暖炕。那边曹少钦也自由了,他监刑,过往的官员的眼神如箭,能刺死他。

“老爷,有位颜先生持贴来拜。”

楼靖边双手捧着一叠帖子,朱延平拿起来一看,有袁枢的名刺、登莱总兵沈有容、东江镇总兵毛文龙,就连刘行孝的名刺也有一张,还有一张是陈如松的,除了名刺还有配属的介shào

信。

什么人,能将这些人名刺搞到手?还让他们写信做介shào



看看那个拜帖,写着颜思齐三个字,没有一点印象,有些疲乏吩咐道:“明日一早,我接待这位颜先生。”

第161章 军师人选

鲁府东厢房,阿杏提着毛巾给朱延平擦洗脊背,笑吟吟,两眼眯着:“哥哥,皇帝陛下长什么样的?”

“没见着,宫里的规矩呀,太多了,人也太多了,皇帝陛下也忙得很。皇帝陛下传见的时候,也是隔着帘子说话的。”

“大牛怎么说哥哥与皇帝陛下下棋呢?”

“我哄他,他傻呼呼就信了。他在乾清门值守,见了他,我就吹吹牛,大牛一听也跟着吹牛,见了宫里的禁军,就吹牛说他兄弟跟皇帝陛下下棋。把那些个壮汉,也是唬的一愣一愣的。”

想到刘高旭拍着熊一样的胸口给人信誓坦坦吹嘘的模样,阿杏咧嘴笑着,寇青桐也是浅笑。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阿九送她们入京的时候,可是从蓟镇借调了一批骑卒。

中院大堂,洗漱一番的朱延平穿着白锦青花纹曳撒,打量着这座厅堂,实在是太大了,房内长宽都在五丈开外,一根根的粗木顶梁柱,梁柱之间垂着青绸,在夜风中拂动,如海浪一般。

厅堂排场很大,桌上却只有几碗汤料,和两碟饺子。

鲁衍孟头发散披着,大口吃着饺子,这饺子是阿杏负责拌料做的,味道自然比不上顶尖大厨,却有独特的记忆蕴含在其中。

朱延平也在大口吃着,记忆中阿杏家中做饺子,总会给他带上一包馅,跑到卫里给他包着吃。鲁衍孟当时真的很难吃上两个,阿杏会瞪他,刘高旭甚至会打他……

“你命大,运气好,这回的事情真的是捅破天的大事。好在让你堵上了,至今我也是后怕不已。”

鲁衍孟吃完,喝了碗面汤:“一旦引动兵灾,你、崔公、成公、我,都没好下场。跟着我们的人,最轻都是流放。”

朱延平嘿嘿一笑,说:“先生,我就想不明白,明明夺权事关身死族灭,可却一派风和细雨。看着就别扭,都说文官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连夺权这样的内战,都这幅软绵绵的德行,还怎么抗击外虏?”

“嗯?胆子倒是挺大,三日面壁,你就这么点收获?”

鲁衍孟瞥一眼,向后仰躺着,不过锐气还在就好,朱延平最大的优势不是上面的几个大佬,也不是下面镇虏军的拥护,而是自身的锐气。没有这股勇猛锐气,上面人也不会花精力培养扶持,下面人也不会舍命追随。

而朱延平的锐气,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锐气有什么不同。他觉得就是自己能打而已,可刚来这个世界,他应征穿上那套纸甲开始,他就有锐气,军人的锐气,哪怕是他第一次当兵,他就有军人的锐气。

不是他天生就是当兵的料,而是后世的宣传太厉害,让军人形象十分的丰满。朱延平没有选择之下当了兵,自然而然的就将后世的军人形象套到自己身上,以后世的军人形象约束自己。这才显得与众不同,锐气十足。

大明二百五十多年,虽然边关随时都在打仗,各地也在不断平叛,可始终没有打大仗,没有打倾国之战,也能算是承平日久。

各阶层发展到了极限,自然思想方面也成熟起来,下到一个乞丐,都懂的衡量得失,说白了,就是怕死。在拼命这种事情上,不到绝境,没有与风险等值的回报,是不会动手的。

搁在汉唐,比如朱延平在张家湾招募家丁,以他当时的名望同等到汉唐时期,足以招募到四五百的义从。

物质与文化的发展,轻义重利是必然的,那种为义气而轻生死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而且,对这种人会嘴上怀念,心里却骂傻子。

秦朝以后的时间段,时间越往前推,振臂高呼从者越是云集。若在先秦,讲的是贵族血脉,有贵族身份,振臂高呼可以拉到更多的人。否则赵氏孤儿就是笑话,田单也不可能复齐,田横更不可能有那么多死士,项羽也不会拉起那么多的人马。

同理,时间往后移,有名望的人振臂高呼,跟随的人就越少。不仅是国人越来越会思考度量,也是阶级化的稳固和深入人心。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呐喊,也在文化的冲击中支离破碎。暴力手段被摒弃,想要上位都是适应规则,将自己塑造成上面所需yào

的型号,才能补上去。

大明也是这样,武人的晋升之阶被军将们总结的很清楚,兵到兵十三级,从小兵到总兵,总共就这么十三级。到总兵,也就到头了,出将入相是妄想。一个六品知州,能指挥着一品总兵团团转,就是这种道理。

大明的晋升渠道,只有一条是正道,那就是文官科举。

三日的面壁,朱延平想了很多,鲁衍孟问起,他组织语言,说道:“先生,汉末辽东公孙瓒被袁绍围攻,公孙瓒一人却能打的鲜卑不敢入塞牧马。其族中公孙度,更是辽东王,兼并三韩,裹挟东胡乌桓。当时,中国一军阀尚且能凌虐诸夷,何也?士民尚武,军政统一而已。”

“此时朝廷给孙承宗太多的权限,粮饷充足,任由孙承宗发挥,比公孙瓒当年强了不知多少倍。可怎么,毫无进展?辽地苦寒,古风依在,人皆尚武。孙承宗毫无进展,说明上下不是一条心,也不敢一条心,说白了,也是乌合之众,徒耗粮饷。”

“而老奴的八旗制度,军政合一,说白了也就是照抄我大明卫所军制。他们上下一条心,为了掠夺而生,也只有掠夺才能在越发苦寒的辽东活下去。所以他们民寡兵微,却能像赶羊一样打着辽军。”

“我想来想去,此时哪怕有三卫兵马,尽****手,朝廷给我种种资助,我就能代替辽军,守住关外千里疆土。我的人有损耗,背依朝廷,时时刻刻都能补充,而建奴,人口不过五十万,他耗不过我。”

鲁衍孟听了,摇头道:“其实你不懂,辽镇的问题,就是西南的问题。老奴也好,奢崇明、安邦彦也好,这些只是台面上的敌人。哪怕你将这两部诛族,还是会有人叛乱。”

饮着面汤,鲁衍孟缓缓说:“建奴这边,只要除了晋商,在登莱施行全面海禁,不出三年,建奴自己就溃了。至于西南,将军政大权交给四川巡抚朱燮元,奢安转眼就能平定。说到底,这两处叛乱,一个是商团推出来的野心勃勃之辈,一个是无法入主中枢的地方大员一手主导的叛乱。”

“就像塞外商路之乱,是朝廷从晋商手中夺取商路。辽东之乱,就是晋商和广商、徽商合起来夺取勋戚掌控的辽东商路。西南之乱,我可以负责任的告sù

你,是朱燮元一手主导,推动的。”

朱延平听着皱眉,资本家推动战争的说法他相信,可朱燮元怎么会干这种事情?

鲁衍孟见他皱眉,呵呵一笑:“你还是嫩了点,我与徐卿伯的通信都经过你手,徐卿伯言语中已经有这种定论,只是非常的隐晦。他的根基太浅了,宗族覆灭的血仇催着他,他也不敢揭露这件事。他苦闷积郁,而你却有大背景,又是个胆大妄为的狂徒,他会找你合zuò

报仇。所以,信中试探。”

长出一口气,鲁衍孟道:“你若不信,等乡试结束去了文渊阁,你找找朱燮元的屡历档案。你会发xiàn

,这个老头儿非常的有意思,一直扎在四川不愿意离开,仿佛就等着奢安叛乱。你再查查之前的四川巡抚徐可求,看看他是不是那种蠢到逼反奢崇明的人。这年头儿,能活下去的人,有几个会造反寻死?”

握着碗晃荡着,鲁衍孟喝完面汤,指指北面:“连蒙古诸部都老老实实等着马市,他们都不敢作乱,怎么其他人倒是蹦跶的欢快?此时,你的敌人可以是建奴,也可是奢安叛军。而我的敌人,就是人心贪欲。”

朱延平面容僵着,挤出笑容:“先生,人心难治,贪欲在心,是天性。”

摇摇头,鲁衍孟轻叹:“我也知治不好,那就杀,杀猴儆鸡,总会有些成效。再说,如今也到了该刀兵四起的时候了。人太多,产出的粮食不够吃,有些人注定要饿死,你说他们会乖乖饿死还是揭竿而起抢饭吃?”

说着,鲁衍孟一哼,面容严肃:“万历时期,似乎有个给事中上奏疏,说是应该限制人口,一家两胎。可惜,重臣们知dào

这件事的重yào

性,可没人敢施行,这是大不孝,阻力也太大,造的孽更大。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我们就不谈这个败兴的话题了,到时候兵来将挡,生死由命。”

大明版计划生育?朱延平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这事有些难以接受。

鲁衍孟轻咳两声,道:“现在,你已经在皇帝陛下那里挂号了,皇帝会关注你,同时你做的事情过于惊骇,百官也会注意着你。而你麾下更有两千铁骑,尽管广义营一事,镇虏军毫无作为,可之前的行军,跟着你以卵击石的勇气,都十分的惹目,所有人都断定,他们是你的私军,是你的部曲,你将是下一个李成梁。”

“国朝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辽患,有深远见识的朝臣,都会培养你,让你做后备手段。一旦孙承宗的辽军真的是空架子,那你的机会就来了。在此之前,他们会锻炼你,把你培养成一个文官,而不是武将。”

“有人希望你上去当顶梁柱,有人自然不愿意。可顶层的重臣和皇帝陛下的意志在你,所以在辽军溃败之前,你的仕途必然不顺利。做好准bèi

,你可能中了进士,就要去当知县,保准不是个什么好差事。”

鲁衍孟抬手将桌上的小木盒给朱延平推过去,道:“你最好希望辽军能一溃千里,只有这样你才有出头之日。否则,你会经lì

非常多的麻烦事。什么地方决堤,他们都会把你塞过去,让你去堵塞洪流。这是我选出的三个人选,也是我最后的帮zhù

,这三个人任何一个,都能为你遮风挡雨。”

朱延平打开小木盒,是三个人的档案,名字依次是杨镐,前前任的辽镇一把手,导致萨尔浒八万精锐全军覆没的元凶。

其次两个是熊廷弼和王化贞这对老搭档,老冤家。

大理寺天牢三人组,让朱延平一愣,这三个都是威名赫赫之辈,迟疑问:“这,这能成?”

“怎么不能成?都是死罪,该斩首传首九边的重罪。三个人能活命,全靠叶公保着王化贞,现在叶公致仕,他们的死期也快了。我和老魏运作一番,让其中一个假死,还是能办到的。”

鲁衍孟说着,摸摸下巴短须:“东林这回利令智昏做了找死的事情,注定要被清洗。这还缺个引子,大理寺天牢里这三位,分量十足,正是上好的引子。你选选,选对了,我帮你说情请过来。选错了,我就把秀才借给你。”

第162章 带剑中书

八月初一,望朔日朝会。

朱延平刚搂着阿杏没睡多久,连梦都没入,鲁府就被敲门声惊动。

大半夜又在皇城门口,宵禁森严,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走动,敲门?

鲁衍孟还以为皇城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事情,听明白后继xù

睡觉。大理寺三人组,他推敲了两日,层层对比和遴选,才确定最合适的人选。

结果朱延平看了看档案,似乎想都都没想,就确定一个,与鲁衍孟不谋而合。朱延平的理由即充分又简单,让鲁衍孟倍受打击,这人傻了一点,直觉倒是敏锐的骇人。

东厢房,朱延平狠狠搓着脸,洗漱着。赵家姐妹为他束发,一旁六名宫人端着木盘,盘中装着一套官员常服、乌纱帽、官靴、玉带、腰牌、告身等等一系列东西。

曹少钦坐在外堂的椅子上,打着瞌睡,只感慨自己命苦。

昨天内阁们和司礼监谈了一天,夜里就在文渊阁睡了,然后半夜一批内阁正式提出的官员调任文书送到司礼监,司礼监批红盖印后,经六科官用印,再转交文渊阁左右两处厢房,这里是制敕房、诰敕房。

结果好死不死,也不知dào

司礼监发什么疯,准了朱延平的任命,提前任命为中书舍人,唔,是署理中书舍人,是个临时工。曹少钦正好当值,守在乾清门,就被抓了壮丁,跑六科直房,又跑制敕房,还跑到了这里,骨头都散架了。

靛青色七品常服穿上,玉带紧扎,朱延平脚踩官靴,将腰牌、玉缀饰挂在右腰,看着一名宦官捧着的剑鞘银饰长剑,扭头问:“曹兄,这不妥当吧?”

“这是老爷的意思,说你佩剑,才显得豪气。”

曹少钦起身,揉着惺忪睡眼上下打量:“就是在文渊阁挂着,上朝或面圣,你现在还不够格。对了,鲁先生怎么还不为你举行冠礼?”

朱延平对身前宦官点头,这宦官为他挂剑,他摇摇头道:“快了,腊月就年满二十,冠礼应该就在腊月。”

“呵呵,你弱冠之年就能有此资历,以后的路,可要走稳了。”

曹少钦说着,披上大红色斗篷,如今入秋,夜里格外的冷,即将霜降,两个人这三天深有感触。

朱延平点头,也披上大红色斗篷,对站在寝室门柱后探头的阿杏笑笑,左手按着剑柄,跟了出去。

鲁府门前,朱延平身姿矫健上马,一拉马缰对跟出来的楼靖边道:“那位颜先生今日来拜,做好防备后可以带去见见鲁先生。若谈不妥,替我致歉,下班后我再寻他赔罪。”

“是。”

楼靖边拱手,望着朱延平马上挺拔的背影,龇牙笑着,还是自家老头子有眼光。

长安右门也就是西门开启,朱延平跟着曹少钦一路过承天门、端门,端门左右两侧就是六科直房,这里还是皇城范围。

下一道门就是午门,午门后就是紫禁城,一路骑马抵达午门。

守门的禁军检查腰牌和官职告身,朱延平是第一次来,要过一遍手续。

过了午门就能看到内金水桥,桥后就是皇极门。这里左右各有一道门,右边是归极门,到禁城西边的武英殿,左边是会极门,到东边的文渊阁。

大明不是看地图的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种划分左右,而是坐北朝南,自然是西在右,东在左。

此时天色漆黑,一眼望去什么都看不清楚,有的只是各处门口持着灯笼的宫人。

文渊阁,曹少钦签了回执拿着就匆匆走了,这里是文官的大本营,他敢在这里叽叽歪歪,文官保准会揍他。连嘱咐朱延平的话都不敢说,赶紧拿着回执交差去了。

整个文渊阁就是华盖殿的前殿,有两层,朱延平站在文渊阁前抬头左右望着,内部灯火通明,一道道人影捧着书册往来。

这里,就是大明朝两个最高的核心之一。

文渊阁不仅仅有行人、中书舍人,还有在这里历练实习的翰林官。

天启二年状元文震孟五十多岁,站在二楼开着小窗吹风,对身旁人道:“诸位瞧瞧,来了个佩剑的,这事稀奇。”

黄道周抚须:“余在书院见过这人一面,是成阁老门人朱延平。”

“也是,这般锐气十足的后生,京中也只有那位了。”

内阁中,资历老一点人,都是参与国事的核心人物。如蕺山先生刘宗周,海内大儒,士林领袖,两大巨头之一,之前也只是一个行人。

还有那个汪文言,当着中书舍人,却有统筹全国军政的才能,是叶向高不可或缺的重yào

助手。叶向高再厉害,他也老了,一些琐碎事情他顾不过来,没精力。

窗口的这几人,饮了两口茶,又去翻阅下面呈递的卷宗。

六部、五寺、通政使司、都察院这些部门处理过的地方卷宗及本部堂事务会呈送内阁过目,检阅。能过的就入档,不能过的打下去重来,这里把一道关,最后的司礼监再把一道关,最最后就是六科官。

朱延平深吸一口气,抬腿迈入文渊阁,按着路上曹少钦的指点,直入二楼。

一个个忙碌的绿色常服行人,青色常服舍人,身穿深蓝色忠静冠服的翰林,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的职位,都停下来看着朱延平,一个中书舍人挂剑,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他们也只是一愣,继xù

忙碌着手底下事情。朝会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开始,很多事情都要捋顺。

这是望朔日的朝会,非同小可。手里的东西之前整理过,现在要检校核算最后一遍,有一点纰漏,那就是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永远不要以为进士们不会打算盘,整个一楼算盘噼啪作响,各处仿佛在竞争谁的声音更大一样。

一楼和二楼是相通的,不只是楼梯,还有其他小孔,不时有一叠账簿或公文从孔洞里垂下的竹篮落下来,等候的行人们抱走账簿去核算,如果是上面确定的调任公文,则会送到文渊阁左右两侧诰敕房,制敕房制作任命的官职告身、或对官员母亲或妻子的诰命,凡是一切有关官员的任命文书,都是出自这两房。

二楼上,朱延平扫了一眼,这里就是综合办公场所,分成四排,两个过道。朱延平对左右官员点头微笑,大家都只是点点头,各自忙各自的。

来到成基命所在的办公小隔间,也就多了几扇屏风做格挡,成基命不在。

这里一名青色常服的壮年中书舍人正在提笔书写,抬头见了朱延平一笑:“师弟来了啊,师尊正在与其余阁老聚议。”

“延平拜见游师兄。”

游士任笑笑,放下笔起身道:“这里没多少礼仪,都是大忙人。来,我给你讲讲。”

“东头是阁老们聚议的地方,西头是咱们这些个休息的地方,茶点水果俱全。没事少喝水,不然来回登东费事。如果身体不适,文华殿大殿后面就是太医院,可以去看看。其他方面,要注意的就是不要惊扰他人。”

游士任拉着朱延平,来到成基命隔间一旁的空桌前道:“这是师尊给你腾出来的,旁边那个小隔间是崔阁老的。现在阁老们还没分派任务,各处同僚们也忙的够呛,你不妨来回走动,给诸位同僚递送热水。”

“还有,每日这里清洁会由大伙分批负责,交给宫里的宦官不妥当,你就是我们这一组的了。先缓缓,热水都在楼下东头。师兄先去整理文档,今日朝会要用。”

送走游士任,解下斗篷,朱延平坐到椅子上,还觉得大脑一片晕乎乎的,这就成了一名坐办公室的官老爷了?不对,这里除了内阁,其他都是跑腿的。

桌上放着一叠书,朱延平以此看了看封面,是全国各地军事布防和编制,翻看扫一眼,还配有大致布防图。

按着游士任的指点,朱延平下楼去一楼东头,果然,这里放着一排长嘴壶,烧水的是一名壮年宦官,见朱延平过来,拱手道:“壶里水半满,事后还请将空壶放在外头架子上。”

这个宦官这辈子只能在这里烧水,不能出宫,选的也是孤身没亲属的。当然,这种宦官也是文盲。态度说不上好,他就是个烧水的。

朱延平提了一壶水,在一楼过道缓缓走着,需yào

水的同僚就将茶碗推到桌边,揭开茶碗说一声有劳,朱延平也只是点头笑笑。

一楼也是两个过道四排桌子,朱延平用了三壶水,有些同僚不用茶碗,用的是小茶壶。如果不是这里文档太过紧要,可能会在桌上摆个小炭火盆。

嫌麻烦,朱延平上二楼的时候将壶灌满,提了两大壶登楼,烧水的宦官看着傻眼,一壶水足有十二斤左右,平常就装个半壶,这位提了满满两壶,不愧是带剑的。

二楼的同僚相对于一楼,地位更高,朱延平给过道里的同僚送完水,提着剩下的半壶来到东头围起来的议事隔间,也是首辅韩爌的办公隔间,也被称为小东阁。

“蔡复一要兵员补充,又要粮饷,这事拖不得!”

朱延平提着茶壶进去,崔景荣沉着脸说着,见了朱延平缓了缓,继xù

说:“我去过遵义,贵州那边的路更难走。如今战事僵持,已经不是贵州方面能解决的了。催朱燮元,他的二十万川军什么时候出境!”

朱国桢摇头:“催不动,年初时就催了,结果川北松藩作乱,朱燮元调秦良玉去平叛。当时王三善一鼓作气打入水西,然后就败了,全军覆没。现在催,可能镇守永宁,牵制奢部叛军的秦良玉又会被朱燮元调离。到时候,贵州战场形势会更恶劣。”

崔景荣阴着脸,寒声道:“他朱燮元想做什么!蔡复一带病领兵,撑不了多久。一旦蔡复一败亡,五省总督的位置,难道要给朱燮元?妄想,蔡复一死都不愿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否则何必如此?发令,催促川兵出境!”

朱延平给成基命添水,成基命看向顾秉谦,道:“附议,王三善是轻敌,遭到暗算才败了。蔡复一比王三善更为谨慎,不会重蹈覆辙。老夫也想看看,他朱燮元敢不敢再来一次釜底抽薪!”

顾秉谦双手拖着茶碗笑吟吟接受朱延平添水,然后环视左右道:“朱燮元的胆子再大,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添乱。不如催川兵出境的同时,勒令四川供粮贵州兵马。他不出兵,那就出粮。”

朱国桢点头,见这三个人是一致的,就说:“如此也好,双管齐下。朱燮元出兵最好不过,他最差也该给些粮秣,能解了蔡复一困局。”

首辅韩爌一看这样了,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指挥不动朱燮元又能有什么办法?

摸着胡须,韩爌道:“就这么做,不过还要注意一下措辞。现在这个朱燮元,挟贼自重,又有大功在身,不好逼得太紧。不如先算前功,萌其子侄。”

其他四个老头儿互看一眼,附议。还是这个姓韩的狠,担心逼反朱燮元,直接扣押人质。

第163章 档案诡异

随着鸡鸣晨鼓,天色渐亮。

朱延平被游士任拉到隔间里,帮忙审核上交司礼监的文档,不是让他看内容,而是让他挑错字。有个字写错了,不算多大事,却非常的丢脸。

游士任打着哈欠说:“每月也就望朔日,朔日这两日是最忙碌的,其余时间,朝会日大伙能凑齐。平日里,这里也就五十人,夜里值班不过十余人。”

“师弟新来,为兄也没什么好告诫的。在这里,低头做事,学该学的即好。也别和其他人掺合,大家伙不是一条路上的。掺合混搭在一起,没什么用处,也会让阁老们看轻。”

“还有就是别搭理翰林官,这伙人眼高于顶,真zhèng

有用的翰林没几个。对了,今日下班后,师弟又无空闲?”

朱延平看着手中奏折,抬头摇头苦笑:“有个颜先生拜会,日子定在上午。这不,大半夜就被拉到宫里头来了,还没好好睡上一觉。今日下班后,要招待这位颜先生。”

游士任饮一口茶,换个话题,挑眉问:“这三日,师弟咱们熬过来的?”

“阁老们发话了,那个监刑的曹少钦我也算认识,白日里站着,夜里就在承天门打铺盖,就这么熬过来了。吃的喝的,也是宫里的,鲁先生那里也会送一些,倒没想旁人眼中那么苦。”

游士任听了竖大拇指,道:“还是师弟坚毅,师兄站半日,保准撑不住。这入秋了,夜里更是难熬。还想着今日下班后去鲁府探望一番,看来是师兄多虑了。”

朱延平合上奏折,嘿嘿笑着:“这算什么坚毅,只能算是傻小子睡冷炕,全凭火气旺。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思多想,尽量少犯错。”

成基命轻咳两声端着茶碗进来,朱延平和游士任起身拱手:“拜见师尊。”

点点头,成基命坐到主位摆摆手:“都坐吧,延平,为师即将入朝,也没什么好嘱咐。在这里,低着头比昂着头,更难。尤其是你少年得yì

,更需戒骄戒躁。”

座位上,朱延平拱手。

成基命继xù

说:“我的本意是让你当个行人先看着,多学着点。不过崔阁老觉得行人的约束大了,而你又只是来这里增长见识,不犯错就好。所以,就让你挂个舍人的官衔走动。还有就是,中书舍人多少要有差职,以后你就归崔阁老那头,负责联系兵部事。”

行人有行人司的行正管着,而中书舍人上头只有内阁,是专职秘书。

文渊阁只有行人和舍人有正式的分管部门,而翰林们就是来这里增长见识的,只负责帮帮忙算算账什么的。

成基命说着一叹:“我的本意是让你负责吏部交接事宜,最难的是吏部,这地方远比兵部能历练。就这样,你去寻崔阁老,等他寻到更合适的,你就来我这头。”

朱延平起身行礼,游士任眨眨眼睛,心里感叹,这人和人就是不能比。中书舍人地位最高的分别是首辅、次辅那边的。其次就是负责与六部对接的舍人,再其次就是没有明确对接衙门,哪里需yào

跑哪里的舍人。

而他,管的是最清闲的一个衙门宗人府,官制上来讲宗人府地位最高,可十年才修一次宗室玉牒,平日里处理的也是各地宗室的小事情,没什么意义。

而且宗人府相对独立,做什么事情和皇帝对接,任何的公务都是处理完了,送到内阁过目一番就入档。除非宗室们犯了大案,内阁才有插手的机会。

崔景荣的小隔间里,老头提笔写了一张便条递给朱延平道:“今天这里也没你什么事,你这两日去兵部各司看看档案。初三、初六这两天朝会,你赶过来,我会考校考校你。初九、十二、十五你安心考试,考完后就安心待在这。”

“另外就是镇虏军,广义营那边可以松手了。兵部准bèi

在通州给你一块地方建立营垒,以后镇虏军锻炼行军,往来于新营与镇虏卫城之间,一月两次。一切训liàn

,就在新营进行。你也不必去军营亲自监督,事事紧抓,你也就是个战将。要懂的放权,要学会将将。”

看着站的笔直的朱延平,崔景荣眼眉带笑:“另外,镇虏军操练所费一切粮饷,走兵部的帐。你可要将粮草用度的关把严了,出了纰漏我不管下面的混账事,我只找你的麻烦。”

“崔公放心,谁贪墨或浪费一斗粮食,我让他吞掉一斗;谁贪污一两银子,我融了一两灌他胃里。”

崔景荣只是笑笑,将展脚硬翅乌纱帽戴上,起身上下打量朱延平,道:“这掌兵,《六韬》有云,无非杀大赏小。只要你为人端正,典明军纪,竖立升赏惩处规矩,再握住钱粮,这兵也就稳固了。这回你率兵神速入京,惹得不少人侧目。他们想通过五军都督府派些人手跟着你喝汤,我们兵部准许了一些人。这些人,你掂量着用。”

朱延平一听,双眉一皱,他的镇虏军可是要干脏活的,哪能让外人进来?

这个崔老头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给他找麻烦吗?

想了想,问:“崔公,一个不留,可好?”

崔景荣呵呵笑着,将奏折收入袖囊:“你掂量着就是,要赶走,还是要杀了,都随你。勋戚,没牙的老虎,打上一拳,大不了且让他汪汪叫两声。”

内阁们去上朝,资历深一点的行人、舍人们也跟着走了,这些人属于活着的档案,朝里有什么要询问的,这些人会顶上去。

朱延平拿着崔景荣给的手书,也没出宫,就在文渊阁对面的档案库房里找资料。

各部的档案都是最近的,用得着的,用不着的档案会储藏到宫里。宫里头不仅要保管这些档案,还有专人誊抄做副本。

这片库房很大,朱延平拿着手书进去,没有手书他也可以查阅,这道手书是专门给兵部的,许可他查阅近期的档案。这里的老档,私密的另有储存,能看的都是正常的档案。

他直接去吏部档案房,翻着目录按着书柜找书。

朱燮元的档案不好找,这里没有单人类似纪传体的档案,而是编年体,每年升迁转调的官员非常的多,文官三万,武官九万,怎么找?

吏部的文选清吏司直接被他忽略,其次稽勋清吏司他翻了一些档案也放qì

,然后是验封清吏司,也没什么收获,就连最后的考功清吏司也是一团糟。

所有的文档都是惜字如金,根本没有太多的信息,想要找个人升迁屡历,不好找。

他直接放qì

,真要找,他必须从万历二十年开始翻阅,整整三十多年的档案里,才能找到朱燮元的档案。

他应该感谢一个人,感谢解学龙,解学龙也觉得档案不妥当,不方便查阅,去年就上奏疏,开始编辑、整理纪传体一样的官员档案。方便查询,也方便修史。

而当朝官员都是大家熟悉的,屡历档案最好找,所以这批人的档案已经做好,他在翰林院的档案堆里找到了朱燮元的名单,万历二十年进士目录。

朱延平不是正统的士绅大族子弟,自然也没有传承的官场知识,否则当朝大员的屡历,就是他的功课之一。而他崛起的时间太短,又一心扑在军事上,只和成基命维持书信联系,成基命也没时间悉心传授这些隐秘的知识。

找到朱燮元的档案,已经是中午,抱着万历二十年这批进士的资料文集,朱延平来到档案房一册的隔间里,自有小吏端来茶水糕点。

按着目录找到朱燮元所在的那一册书,朱延平铺开,吃着点心,目光静谧扫着。

朱燮元,嘉靖四十五年生,现在五十八岁,浙江绍兴山阴县人,万历二十年进士。

十九岁的时候就是举人,受绍兴知府萧良干之邀,入府衙讲学,也是幕僚。并提议,通过萧良干的努力,解决了绍兴水患,受惠十余万人。

二十六岁中进士,初授大理寺评事,说明这是个偏向法学的进士,任期内不畏强权,洗清冤案,平反三百余人,多有功绩。

朱延平看着档案,摸着下巴,这朱燮元的屡历非常的漂亮,是个非常能干的官员。

之后朱燮元下放,超擢当了苏州知府。这是天下有名的肥缺,这里经济不必再说,尽管十分富裕,可下面收税的人吃拿卡扣严重,这些损耗都是要算着火耗里的,最终给朝廷的税不能少,所以火耗只能由平头百姓承担。

朱燮元的办法很简单,下面各县送到府里的赋税,他看都不看,直接封存做档送往上级衙门。自己这边不开封,自然也就没有火耗,也就没有好处。没有火耗,下面人怎么能借着火耗去讹诈?

于是,他声名大涨,但也将苏州府的官员胥吏们得罪的一干二净,自然在这个肥的流油的职位上呆不久,被任命为川南兵备道员,这是个苦差事。

还没走,苏州就爆fā

大规模民乱,收税的太监收的过分了,万余名织工反抗闹事。新知府压不住,太监请朱燮元调兵镇压,朱燮元断然拒绝,安抚了织工,然后赴任川南。

朱延平看到这里,眨眨眼睛,看来朱燮元是士绅倾向的,或者可以说是他本来就是士绅一员。江南抗税的风潮十分的普遍,朱燮元不帮宫里人,也是一种自保,否则名声就臭了。

当时的川南是改土归流,刚刚平定战乱的遵义,这就是播州之役,播州世袭土司杨家叛乱,被夷族,播州改为遵义,隶属四川。

之前贵州和四川还在打官司,觉得遵义应该归贵州管辖。后来遵义被秦良玉的白杆兵收复,贵州方面战事未歇,也就放下了争夺遵义的心思。

战火烧成的废墟上,还有乱军余孽,根本没有秩序可言。朱燮元就在这种情况下,逐步稳定了遵义的秩序。随后,去广州当学官,以右参政谢病离职。

之后起复为陕西按察使,改任四川右布政使,署理川东诸事。

看到这里,朱延平眸子一缩,天启元年朱燮元升了半级,成了左布政使,名义上统筹四川政务,成为一省重臣,按规矩要入京述职。

然而,这种时候奢崇明反了,在重庆阅军的时候,奢崇明女婿樊龙在校场上纵马,突然刺死四川巡抚徐可求,四川的大员们都在重庆,结果被叛军一锅端了。两万彝兵席卷川东,苗彝诸部响应,瞬息间叛军高达十万,奢崇明进攻毫无防备的成都。

成都当时只有两千战兵,蜀王竟然事急从权,委任朱燮元统领军事,秦良玉正在石柱练新兵,一刀砍了奢崇明的使者,分兵来救。

六千白杆兵不仅救下成都,还堵住了川东叛军出川进攻荆楚的要道夔州,也将奢崇明与重庆之间的联系斩断,堵住奢崇明主力部队进攻成都的退路,一举击溃奢部叛军主力,斩首万级。

除去秦良玉那骇人的战绩,让朱延平诧异的是,蜀王竟然敢让朱燮元领兵。

这根本不合规矩,藩王现在就是吉祥物,蹦跶一下都是有错的,更别说委任他人领命,领的还是一省之军。

而朱燮元的手实在是太快了,借保卫成都的名义,和秦良玉的威风,将整个川军的指挥权握在了手里。造成既定事实,朝廷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让他当四川巡抚。

事急从权,也没有这种从权的方法,这是找死。

更诡异的是,朱燮元要赴京述职,在重庆坐船走长江就行了,去成都做什么!

四川的军政大员们怎么会那么巧合的在重庆被一锅端了?

而奢崇明的叛军又是怎么数日间暴涨的十万余万的?有这么强的统筹力,奢崇明还会被秦良玉按在地上打?

还有,这十余万叛军来源于川东诸土司,怎么好像就突然消失了一样。

而且成都保卫战里,仓促间朱燮元以叛军将领罗乾象为内应,又遣部将设伏诈降,一举击溃叛军士气。这事情,未免顺利的过分。

秦良玉在成都击败奢崇明,十几万的叛军被她前后围堵,大小百余战,怎么才斩首万余?有些地方,秦良玉可以说是传檄而定,守在那里的叛军直接就降了?

“怪呀……”

朱延平呢喃着,他不是怀疑秦良玉,而是感叹朱燮元的好运气。他也有好运气,那是因为他有硬后台。好运气就三种,一种是他这样的,一种是天生的,一种就是苦心经营,步步为营,水到渠成而形成的。

朱燮元,是哪一种?

第164章 解读诡异

朱延平还要找徐可求的档案,徐可求也是万历二十年进士,与朱燮元一样,都是三甲进士。这一科中,史继偕那个官场奇葩是一甲榜眼,其次最出名的两个是毕自严和曹于汴,也是三甲进士。

翻看了一遍万历时期的进士名录,朱延平只觉得姓徐的人好多。张王刘李四大姓,实jì

并不占优势。

带着层层疑虑,朱延平返回文渊阁,领了出宫回执,将斗篷折叠挽在手里出宫,午门的禁军拿走回执,目光检查了一番朱延平,朱延平也就出宫了。

他有皇城骑马的头衔,午门前自有机灵的宦官牵马过来。

鲁府,鲁衍孟正和孟闻玉玩着击丸,父子俩玩儿的不亦乐乎。胖嘟嘟的哈士奇来回跑着,吐着舌头追着孟闻玉,总是会将孟闻玉打出去的石球拱着乱跑。

朱延平没换常服,就来了后院。

鲁衍孟看着儿子和小狗闹成一团,在一旁露出笑容,静静望着。

“先生,何不给玉哥儿找些玩伴儿?”

朱延平拿着桌上的香蕉吃着,走过来笑着。

摇头,鲁衍孟道:“还不是时候,再过几年吧。京里人家的孩子,心机深沉。太早接触,没什么好处。你也不小了,和阿杏完婚后早生麟儿,那时玉哥儿也就有伴了。”

说着打量有些窘迫的朱延平,鲁衍孟笑道:“这身衣服倒也贴身,今日有什么见闻?”

两人来到桌椅旁,鲁衍孟烧着一壶茶,给朱延平倒了一杯浓茶,朱延平托着茶碗道:“阁里现在没我什么事,崔阁老让我去兵部学习。在右库找到了朱燮元与徐可求的档案,刚看完,这就急匆匆来了。心中生疑,憋不住。”

鲁衍孟点头,道:“还是太急了,你今天刚入内阁历练,不说与同僚聚聚,也该和诸位阁老打个招呼。不过你这人也算风格如此,此事不算什么。说说,发xiàn

了什么。”

朱延平讲述着心中疑惑,鲁衍孟静静听着,最后问:“朱燮元的事情就摆这里,你学到了什么?”

朱延平沉吟,饮一口茶道:“布局。”

鲁衍孟笑笑,摇头道:“算你合格,不是因为你看到了这一面,而是你能找到他的屡历。”

“不是我厉害,右库里的文档实在是看不懂,太繁复。有翰林院新编的文档,以入仕年份为目录,有进士篇、举人篇、萌官篇,分门别类,这才找到了朱燮元的档案。”

鲁衍孟挑眉,摇头笑道:“那你不合格,这应该是解学龙的功劳。我问你,朱燮元是哪里的人?”

“浙江绍兴山阴县人,少年成名,看着让我脸红。”

朱延平说着,拨开一个橘子,递给鲁衍孟。

鲁衍孟吃着橘子道:“你知dào

绍兴什么最出名?不是状元红,也不是女儿红,是幕僚师爷。这里文风鼎盛,可以说是江南士林最精华之地。这么说吧,绍兴因为从事师爷这一行的人过多,导致这里文风鼎盛的同时,这地方的士子心计也是极强的。”

“朱燮元能在绍兴少年成名,搁到现在,以他的潜力,足以成为第二个张溥。他太顺利了,少年得yì

,才名、强干的名声传于江南。可他科举,才考了个三甲进士,你说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对旁人来说,能中进士已经是光宗耀祖,对他来说,三甲已是低了。”

朱延平细细听着心中推算,鲁衍孟身份孟府世子,见识、眼界,都是他要学习的。

“其后在大理寺,苏州知府的任上,朱燮元表现的非常好,是个清廉能臣,不畏强权的干臣。可官场不是这么一回事儿,所以他被排挤,打发到了遵义。战事刚歇,百废待兴,还有山野中的乱军环伺。稍有不慎,一个兵备道员不说死在那里,也会因为处理不当而丢官。”

“他做的很不错,可久久得不到升迁。好不容易去了广东当提学官,本可以一步进入中枢当个六部侍郎、都察院十三道御史、或五寺少卿,结果被一个布政使司的参政给打发了。年纪越大,所以他失望,告病离职。而同为三甲进士的徐可求,在都察院当着御史,下派巡按一方,又转任一地巡抚,最后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一省,主政一方。”

“还有同为三甲进士的曹于汴,加入东林跟着赵南星,屡有升迁,天启元年执掌吏部考功司,握即将开始的京察大权,无数官员生死就在曹于汴手里握着,你说朱燮元怎么想?”

“同科进士遥遥领先,如孙承宗那样晚他十余年的人,也不是他能相提并论的。这人不是寻常人,他的才名、心气太高。”

“所以,朱燮元从陕西按察使转到了四川,他执掌川南兵备道五六载,根基尚在。所以,徐可求死了,四川军政大员们在重庆被奢崇明一网打尽。而朱燮元,手握二十万川兵,朝廷又无人敢去四川,所以他成功了,蜀王也成功了。”

鲁衍孟端着茶碗吹着热气,问:“你学到了什么?”

朱延平皱眉想着,久久不言。良久才说:“布局,根基,兵马,手段要狠。还有,就是要找好靠山,有些人不能得罪,要和光同尘。”

鲁衍孟轻叹一声,道:“这些都是手段,是术,上不了台面。我要教你的是道,只要你根子正,赤诚为国,做什么只要想着百姓,上头有我孟府遗泽,谁都奈何不得你。最重yào

的就是,你要平稳,你现在虽然风头正盛,你也守身自好没有搅合进人堆里,可你缺少真zhèng

的资历。”

“为百姓做的事情,百姓们的拥护,这才是你的资历。”

“我把你塞进内阁,就是让你领会内阁的意义,让你知dào

内阁们是关心国事多过私利的。地方上蛇鼠一窝,朝堂也是如此,可内阁不一样。秉持内阁的意志,你去了地方上,才敢大刀阔斧的干。”

“再说说朱燮元,你要以他为镜子对照己身,该学的手段还是要学,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如今,官场的名声对你不值钱,百姓们的看法,才是你的根基。如果你现在站在朱燮元的位置上,手握二十万川兵,你怕谁?你谁都不怕,那可是天府之国呀。”

朱延平听着眼神一缩,直愣愣看着鲁衍孟,这是教唆他造反?

轻咳两声,鲁衍孟继xù

说:“你没有真zhèng

的根基,所以你的镇虏军再强,也不会被重臣们忌惮。因为你输不起,输了就很难爬起来。一个输了,还能站起来的人,不怕输的人,谁都会怕你,不敢招惹你。就像袁可立,之前的李成梁,史继偕、叶向高、方从哲,他们就不怕输。”

朱延平起身拱手,脸色严肃:“先生指导,铭记在心。”

“嗯,去东院吧,那个颜思齐我见了,是个敢做事的英雄。你们若合zuò

,你将会得到一条强臂,也会有一条给子孙的退路。”

看着朱延平离去的背影,鲁衍孟饮一口茶,心中计算着。他这个徒弟做刀,实在是太犀利了。

崔景荣以朱延平为赌注,一刀下去命中要害。赌赢了,解了双方死局所以当上了内阁,否则崔景荣的资历再老,没有朝臣们的廷推,也当不上内阁。

再犀利的刀,不能硬碰硬,只能算个杀手锏,或是收藏品,是当不成百战利刃的。百战利刃,要厚实,要经得起对砍。

东院一处偏院里,颜思齐对着镜子修整自己的发须,第一印象非常重yào

,这对他来说是事关生死的一件大事。

略备小菜薄酒,朱延平也是洗浴一番,寇青桐为他束发,阿杏帮他修眉:“哥哥,你长胡子了。”

阿杏的手指轻轻拂在朱延平鼻唇之间,一层细细的绒毛泛着青色,说:“要不刮刮,能长得更快些。”

“晚上再刮,先打发了那位颜先生。”

来到这个时代,朱延平对满脸的大胡子敬而远之,但多少要蓄一点,淡淡的小八字胡就够了。第一印象很重yào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而且,胡子是威严的体现,是成熟,雄性的体现,漂亮的胡子,能得到不少人的好感。

寇青桐探头细细打量,吐气如兰:“老爷心狠,那位颜先生的礼单可不轻呀,可不是好打发的。”

颜思齐的礼单很贵重,一批南洋香料价值万金,另有糖千斤。西夷重骑全身甲一套,五尺长长弓一副;日本金箔大铠一领,精美武士刀一口,叫什么童子切。此外还有高五尺的珊瑚树一座,珍珠三盒,各种首饰两盒,各类玉石二十四方,都是制印的上好材料,总共价值三四万两。

这么大的一笔礼单,所求的事情必然不小。

收了礼就要为人做事,做不成还要退回去,这就是规矩。

再说,这也是有人第一次求朱延平办事,还是初次见面就如此重礼,朱延平自然要全力以赴。哪怕只是为了这批礼单,能做事的名声传出去,以后自然少不了顾客。

朱延平实在是太孤僻了,起码外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在文人士林的交际圈非常的小,整日待在军营,带着骑军玩千骑卷平冈。各处书院搞活动,几处花楼办诗会,勋戚子弟玩狩猎,都会邀请他,都让他拒绝了。

而且,如今京师汇聚天下举人,这些人都是未来的官场基干,国朝栋梁。朱延平更是不现身,不去参与举人们之间的活动,也不举办类似的活动。

他不去扩充人脉,别人想要找他,摸不着他的轨迹,也不敢来鲁府拜见。所以,官场上,京师士林,都认为朱延平是个傲气的人,是个无心于交际应酬,是专心为国的人。也是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是个道德、志向高洁的人。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男女感情可以这么感慨总结。士林之中,也是如此。

朱延平不现身,不去争夺各处的风头,下面的人遗憾,上面要养名的人则是庆幸。自然不会说朱延平坏话,否则招来朱延平怎么办?

没有竞争威胁的朱延平,惹不起那就供起来。

朱延平年青,英俊,有才名,能做事,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武技,这些组合在一起,自然在形象上,无懈可击。

还有大背景,这样的人招惹不起,哪怕通过踩朱延平扬了名声,那这一科的会试,基本上也就黄了。哪头轻哪头重,都是会衡量的。

这个以谦逊为美的时代,起码要做谦逊的样子,所以得利的士林英杰会为朱延平说好话,诸如四十五度角朝天,为没有这样的对手而遗憾,略带推崇感叹某不如也之类的。

下面的人比不上这些士林英杰,自然喜欢听这种话,一来二去,朱延平越是不出头,吹捧他的人越多。

况且,吹捧朱延平真的有好处,也是善缘。

第165章 危险的合作

东院正房,朱延平居家打扮,与颜思齐见面了。

“事务缠身,让颜先生久等了。”

“不敢不敢,朱将军为国事奔波,在下深夜打搅,是在下的不是。本不愿惊扰将军,只是颜某身死族灭大厄临头,不得不冒昧。”

颜思齐相貌堂堂,只是晒得有些黑,说着一口流利的东南官话,也是开门见山,摆明了自己有求于人的地位。

袁可立可以饶过他一回,袁枢也只能帮他一回,他也只能入京这么一回,是生是死,就在朱延平如何决断。

作为海上的枭雄里的大枭,他有他的傲气,可在陆上,在朱延平赫赫威名面前,他也不得不服软。更何况,他是有求于人。

不过即使是求人,这位海上的传奇,也有他的尊严。

朱延平只当是颜思齐犯了官司,厂卫做他后盾,大理寺正卿周应秋也是魏党的人,如果是官司缠身,不是太过份,他可以帮上一把。

缓缓点着头以示谅解,表示自己不在意这番打搅:“颜先生携重礼,想必也是有吩咐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各取所需的事情。实不相瞒,朱某练军耗费不小,正缺钱粮。颜先生有话直说,哪怕买卖不成,也有交情在。”

什么是买卖不成交情在,潜在意思很简单,我做不成你的事情,你的东西我会还给你,这就是交情,不是撕破脸。

一听朱延平缺钱,想收下这份重礼,颜思齐可以说是喜出望外。就怕朱延平像外面风评中传的那样,是个傲气的人。和傲气的人不好打交道,这种人肚子饿的咕咕响,也不会做折损颜面的事情。

朱延平的态度就是这么简单,拿你钱财给你做事,这种人好打交道,懂人情世故,不是读书读傻了的。

颜思齐坐的端正,想了想道:“想必将军还不知颜某来头,颜某是福建延平府人。少年时莽撞,任侠纵意,杀人后逃亡海上在日本当裁缝过日,受乡里人看重,做起了海上的买卖。是李旦下面的船帮首领,与登莱沈有容老将军,东江镇毛文龙大帅有些交情。”

他打量着朱延平态度,朱延平点头道:“白手起家,亦是一方英雄。颜首领有求于朱某,但说无妨。”

颜思齐露出一丝笑意道:“比起朱将军,颜某海上讨日子,算不得英雄。也怪我等贪鄙,李旦老矣,无法左右日本国策。而日本德川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年二十亲政,施行海禁。这会断了我们海上三万弟兄的饭碗,故而我们二十八家会盟,推颜某为盟主,准bèi

与九州的黑田氏、毛利氏、岛津氏推翻德川幕府。”

朱延平的脸色严肃起来,这位可真是猛,竟然要推翻德川老乌龟的统治。

“不料泄密,我等遁入琉球大岛,这里也被称为台湾。日本方面的贸易商路断绝,勉强依靠朝鲜度日。若得不到朝廷的贸易许可,颜某这个盟主也就到头了。故而,去登莱寻袁公求救,袁公不愿涉足,袁公子与颜某一见如故,说将军有通天之能,颜某这才北上入京,拜访将军。”

倒吸一口气,朱延平问:“颜首领,要的若只是贸易,恐怕这事袁公不会坐视。可是,还有其他的事情?”

点头,颜思齐道:“将军英明,日本产金产银,而德川氏得国不正,各地大名备受压榨,久有不满之心。丰臣氏战败,各地浪人云集,素怀怨恨。而德川氏改易诸侯大名,也有不少的家族敢怒不敢言。故而,颜某想为朝廷,拿下这个盛产金银的国土。”

说着,颜思齐看着朱延平,道:“将军高瞻,麾下铁骑甚是精锐。更有通天之能,志向高远,非是颜某所能望项。练军需钱粮,颜某能为将军分担钱粮之忧。”

朱延平皱眉,摇摇头道:“我的事情也不简单,现在是颜首领的事情。颜首领若是只要贸易,此事朱某可以活动一下,为颜首领拿到贸易堪合。只是这税,要重一点,毕竟不是给朱某的,是给宫里的。”

他已经明白了眼前这颜思齐有什么能量,这人已经控zhì

了大明海域。起码现在控zhì

着,估计求的不仅仅是贸易。

颜思齐松了一口气,贸易是第一步。这事能谈,下面的可以慢慢谈。

露出笑容,颜思齐道:“颜某所求就是贸易,东南海商逃税成风。若将军能办成此事,贸易所得,颜某能让出三成,一成归属于将军。”

海商的正常税收是大明极有特色的五十税一,颜思齐这边直接翻了十倍不止。

朱延平皱眉,这笔钱太大了,大到无穷大,因为他投入的只是人脉。身子前倾,道:“颜首领慷慨,朱某甚是心动。恐怕所求不止这些,不若一并道出,也让朱某衡量一番。”

台湾设镇、允许迁移闽粤流民、支持颜思齐打日本。

这三件事一件比一件大,这已经超出朱延平影响的范围。

颜思齐的回报是丰厚的,这笔交yì

若能妥当,年底就能运来二百万两金银,明年三百万两。以后的一切收入,颜思齐吐出三成。朱延平这边及宫里,可以派人监督财政。

朱延平心动的要命,可他根本没有那个能量办成这三件事。台湾设镇,这是天启都不敢做的事情,一旦这里设镇,等于堵住了东南海商的命脉。现在塞外的事情还没捋顺,晋商还活蹦乱跳咬牙跺脚,根本不是插手东南的时机。

迁移人口开发台湾,更是艰难,如果真要开发,不能让颜思齐干,必须在台湾设立府县,通过官方来开发。否则这座大岛,姓颜、姓朱还是个大问题。

至于反攻日本,颜思齐可以干,不能以台湾镇的名义去干。台湾可以是颜思齐补给、休整、招募训liàn

士卒的地方,但不能让这些人打着朝廷的名义。

朱延平不是积年老宦,不是那种官场老油条,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油条。所以他没有拖延、过度逼迫颜思齐,拖得越久,颜思齐吐出的东西更多。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将颜思齐拖死。

灯笼旁,朱延平与颜思齐一条条谈着,交代彼此的底线,朱延平提笔推敲文字,写下双方的义务,这是他准bèi

给天启的,没有天启点头,朱延平什么都做不了,颜思齐也什么都得不到。

朱延平这边直接深入主题,没有敷衍,颜思齐也是尽可能配合。这件事做成了,大家都有好处,是合则利的事情。一切的风险,都在颜思齐这头儿。

“传陈雄入府。”

具体的合约谈完,下面就是细致条约,朱延平一个人不敢决定,哪怕是初步的条约,他也怕什么地方做错了导致事情失败。

将合约传到鲁衍孟那里,鲁衍孟只批了四个字:你自决之。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朱延平准bèi

立kè

联系宫里。颜思齐这边真的拖不起,拖得久了,可能颜思齐一回去,面对的就是鸿门宴。

朱延平再三敲定合约,开始往奏折上誊抄,事关双方底线的他写的是粗字,能继xù

推敲的在一旁用小字写明,一切交给天启,让他头疼去。

当然,给他的一成利润不会出现在合约上,这实在是太大了,光明正大写上去,他什么都不会得到。这就是回扣,这种吃回扣的事情,是规矩,天启知dào

也不会过问,只是不会知dào

有多少。

朱延平觉得,这事对天启来说也是无本买卖。

哪怕颜思齐什么都做不成,今年也能白拿二百万两,能弥补巨大的亏空。

陈雄入府,朱延平将奏折密封,上下打量陈雄,问:“有没有把握将折子送到天子那里?不准任何一个人看,更不许丢失。”

陈雄匆匆赶来,虽然不知dào

什么事情,可朱延平的命令将他吓着了:“杨千户那里呢?”

“谁都不准,否则你就完了。若让外人得知,我也就完了。”

朱延平说着,手里握着奏折抬头看着陈雄。

陈雄犹豫再三,这种事情在锦衣卫中是不允许的,事后他可能会被清算。可不参与进去,他将会被朱延平一脚踹开,锦衣卫中有的是人代替他。

单膝跪地,陈雄低声道:“老爷,秘奏不妨加密。另写一折,与上头讨要军械,这份秘奏封入折中。这样,一层层入宫,可保机密。老爷再吩咐卑职一些机密事,卑职兴许能入宫面圣。”

颜思齐在一旁看着,心里庆幸,这段时间没白等,能直接联系到宫里,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朱延平提笔,铺开奏折写到:“臣镇虏卫指挥使朱延平……”

写了一封讨要军械的单子,一些重yào

物资还写了特殊用处。本来这是在通州新营建好后他才准bèi

要的,现在只能提前。

陈雄在一旁加工之前的秘奏,将折纸裁下,折叠比折面略小。用蜡将秘奏折纸与折面粘贴,最后包裹红缎,包裹绸缎的折面正副两片,中间粘上折纸,就是一封折子。

一切准bèi

妥当后,朱延平思索着什么事能让陈雄入宫面圣?

陈雄地位实在是太低了,只是一个百户而已。

想来想去寻不到合适的理由,事情小了进不去,事情大了兜不住,必然会招惹其他人的目光。

与颜思齐之间的合zuò

是见不得光的,宫里人也不是很可靠,每人都有一层层的关系网络,知dào

的人越少,越安全。

“我新得两盒宝珠,你带入宫中,和天子求一个‘镇’字,就说我妹噩梦,求字镇宅。一定要送到,这事若成,你以后就是一方千户了。”

朱延平拍着陈雄肩膀,转身从寝室取出二十两,四枚金元宝,还有两盒珍珠。

“我不管你怎么编排我,我只要你将秘奏送到地方,能做到吗?”

陈雄单膝跪着:“老爷待我如手足,愿为老爷赴死。”

带着两盒珍珠,奏折,打点宫里人的金元宝,陈雄匆匆走了。再不快些,宫门封闭,没有震动社稷的大事,是不会开门的。

颜思齐看着这一切,深受感动,拱手道:“让将军费心了。”

“合zuò

而已,颜首领有付出,我怎么能坐享?”

朱延平双手负在背后,站在门口望着夜空,说着的也是大实话。

可这种大实话,在官场上实在是太少了。

第166章 西北战起

八月初一的夜,是个忙碌的夜晚。

通州张家湾,苏成与孟府大管事交割货物,得现银四万两,还余下三万多两的布匹。除了一些会调拨到垂柳庄加工服帽外,余下的会沿途贩卖给宣府大同两镇,最后剩下多少,都会出杀胡口,在兔毛川与单于城代表斯钦巴日以货易货。

而李仪,将写好的手稿,再三检验没有纰漏的内容工工整整誊抄下来,明日会托苏成带入京中交给朱延平。

乡试还有八天,朱延平向他请教,对这种后起之秀的询问,李仪是非常的欣慰,为了维持长者的威严,李仪放下手头温习的经卷,用两天时间解答朱延平问的五组经义、策对。

他不知dào

,这五组经义策对里,能拼合出有趣的两组,一组是乡试正题,一组是备用的。

也是今夜,河套诸部提前发起了比历史上更为激烈、庞大的****。

河套根据地形和形势,能分为套西、套东、套中三部,虎大威那伙人就出自套东。套东内部分裂,这两个月来还在厮杀,兼并。

而套中诸部,两万余骑南下寇边,套西诸部在棋牌台吉率领下,更是抓住时机向西进攻,目标是兰州。

杨御藩的父亲,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挂征西将军印,钦差延绥镇总兵杨肇基,发一千二百里加急求援。

杨肇基如今四十三岁,正是一个武将最鼎盛的年纪,经验丰富,精力充沛,他又屡历战功,是国朝所存不多的重将。

下一批将领还在西南战场和东北战场熬炼,能熬出几个,没人知dào



他打不过河套贼,不是河套贼强,而是延绥镇已经空了,万历时期的精锐调到辽东,在杨镐指挥下全军覆没。天启初,沈阳爆fā

时,两拨延绥镇赴辽军也打光了,原来的总兵杜文焕调任西南平叛,带走了仅有的精锐。

杨肇基在延绥镇一年半,手里能打的部队不到两万人,守卫长城沿线,还有第二层防线,已经将兵力抽光。

整个榆林城,算上各家将门子弟家丁,边将家丁,不过一千多人。此外,只有一支杨肇基的半满编标营,总共不到三千人,守庞大的榆林城都是个问题。

更关键的是,宁夏镇没动静,没给杨肇基发来一点的消息。

如果不是杨肇基治军严谨,夜不收外派八十里,他极有可能被打个措手不及。

陕西很大,兰州在陕西最西边,是通往甘肃镇的核心要地。而宁夏镇就是一个突出部,向北突出隔断套中与套西,河套贼有动静,绝对瞒不过宁夏镇。

宁夏镇是突出部,背后还有固原镇,也被称作陕西镇,这里一样没有得到宁夏镇的警报。算上延绥镇,这就是陕西三镇。

“麻承诏!”

杨肇基带着大儿子杨御萌出榆林城视察敌情,安抚军心。在红山口关城上狠狠一拳砸在女墙上,浓浓夜色下,望着西北宁夏镇方向,咬牙。

他的资历太深了,战功太大了,所以一来就将按惯例归属宁夏镇总兵所有的征西将军印夺走了。

更关键的是,这里是西北,是西北将门的地盘。

天启元年,杨肇基是大同镇总兵官,挂征西前将军印,那里是麻家的大本营,杨肇基没待多久就谢病辞职回山东,如果不是闻香教作乱,可能他现在还在沂州卫赋闲。

明初共有二十三个镇,只有那么十个军镇的总兵官能挂将印,一旦有战事,挂印总兵自动成为周围军镇的指挥。

宁夏镇作为陕西三镇的桥头堡,地域广袤,有宁夏平原,十分重yào

。所以宁夏镇总兵挂征西将军印,有紧急情况自己出兵的权力,西能支援甘肃镇,东能支援延绥镇。而固原镇,就是宁夏镇的后备。

河套地区无险可守,再肥美,也不得不弃守。一旦再把宁夏平原丢了,那西北出现一个西夏一样的政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万历二十年的宁夏之役是万历三大征第一战,哱拜只是一个嘉靖中期从河套投靠的蒙古小酋长,当到了副总兵。致仕后有河套贼攻打兰州,这个老头儿还想立点功,就带了三千家丁,没错,就是三千救援兰州。

结果攻打兰州的河套贼被他吓跑,又见沿途各地的守将都是他的旧部,就以辽东王李成梁为榜样,看轻塞外、塞内,于是这个老头占据宁夏反叛了,河套诸部响应。

黄河百害唯利一套,再加上宁夏的平原和地形,这种地方就是天然的王霸之基。他叛乱,打的是朝廷的脸,再加上这么重yào

的地形,于是明朝的战争机器运转,打响了万历三大征的第一战,这个老头儿被诛族。

相对于天下各镇,不算东江镇那个苦地方,延绥镇可以说是最苦的。整个辖地狭长,跟着长城摆开,没有任何的纵深,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土地能养军。

所以延绥镇历练出来的武将非常多,宁夏镇是桥头堡,常常与河套贼交战,也涌出不少将领。还有大同镇的大同左右卫,这三个镇的将门,就是西北将门的发源地。

麻承诏是麻贵的侄子,麻锦的儿子,家里祖父是总兵,父亲和两个伯父也是总兵,一帮子堂兄弟不是副总兵就是参将,最差也是个游击,背景十分的强。被朝廷夺了征西将军印,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父帅?”

杨御萌指着北方的连绵丘陵,双目瞪圆。

顺着丘陵丛吹来的风中,参杂着人马嘶喝声,河套贼来了。

一道道的烽火点燃,从红山口关城开始,沿着长城向东西两侧蔓延,一座座的烽火台被点燃,长城内,一座座的村堡、火墩、烽火台点燃烽火,敌情瞬息间传入榆林城。

副总兵贺虎臣站在北门城楼上,一道道求援飞骑奔出榆林城,一只只信鸽出笼,被军士狠狠抛向空中,信鸽扑腾腾飞走了。

见长城沿线烽火燃起,企图夜袭的套中贼也打起了火把,延绵数里,不仅仅看着像火龙,更像是一片火海。

红山关口就在榆林城正北二十里,是出塞的重yào

关口,也是延绥镇唯一的出塞关口。

此时,关城内燃起火焰,扮作商队护卫的河套贼内应起事,杨肇基指挥家丁去平定,本人站在关城城楼将佩剑塞给儿子:“去大同,找杨国栋,让他出兵!他不动,找渠家祯,说动卢巡按,大同兵马就能来。”

山东平叛时,杨国栋是他部下也有交情在,杨国栋按惯例挂征西前将军印,若有巡按卢象升的支持,杨国栋必然出兵。

渠家祯,武进士出身,也是杨肇基的老部下,还是他将渠家祯举荐给崔景荣。

至于近在咫尺的太原镇,杨肇基根本就没想过。太原镇不在背后捅刀子,就是难得的好事了。

“父帅?”

“执行军令!”

“父帅,让二弟去,孩儿……”

杨肇基低吼道:“你去!如果你老子死在这里,带着老三投孟府!”

他心里发苦,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皇帝陛下的手段实在是有些激烈了,延绥、大同、宣府、还有固原镇,一次换了四个非西北出身的总兵上来,这里不出事情才是怪事情。

塞外的风波,就是一点火星,将西北的隐患点燃了,烧到什么地步他也不知dào



只能希望,不要出现第二个辽东,第二个西南。

他能做的,就是钉在这里,死在这里。

天启对他杨家太好了,杨御藩这个十八岁的神机营副将,整个大明朝从开始到现在,又有几个?

上一任神机营副将鲁钦下放西南,是西南五省诸军总理。

所以,他不能退,只能死守。

烽火像瘟疫一样在延绥镇传开,各处村堡一片忙碌,这里的村堡非常有特色,整个村子被围墙围起来,只有两个出入口。

孩子在哭泣,老人在叹息。

所有能动起来的劳力不分男女,在夜里担着扁担挑土,仅有的两座门被封死。

他们不能跑,他们是边民军户。要死,也只能死在村堡里。

京师的夜色,一如既往的宁静。

乾清宫门前,陈雄塞了两块金元宝给李永贞,苦笑着:“老祖宗,这事事关朱将军私密,真的说不得。说了,朱将军会生剥了小的这张人皮。”

袖里摸着暖暖的金元宝,李永贞眼眉带笑,却板着脸:“小崽子有出息了呀?快说说,还不信咱这张嘴?”

陈雄哭丧着脸,摇头:“真说不得,说了让朱将军听去,说不得会记恨老祖宗。”

一个锦衣卫百户要见皇帝,没有人通传、说话,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永贞心里越发好奇,靠近陈雄低声道:“出你口,入我耳,谁能知dào

?”

陈雄低头沉吟,目光闪烁犹豫不定,李永贞不悦拉长鼻音嗯了一声,还抬手拍拍陈雄的肩膀。

“呃,老祖宗见谅,具体说不得,只能透点底。”

李永贞露出笑容,附耳过去,陈雄低声说着,李永贞听着眨眨眼睛,一哼道:“倒是个有情义的,咱去通传,你小子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今日。”

还以为什么事情,原来只是朱延平的表妹梦魇了,朱延平带着表妹私奔入京,在东厂也不是什么秘密。

陈雄抱着两盒珍珠,盒子上放着李永贞刚刚翻阅过的折子,连连点头哈腰。

天启正看着一排木牌,准bèi

翻一个,每个木牌就是一个秀女的名字。

明朝的宫女起名非常有意思,入宫后摒弃原来的名字,只有册封或成为女官后才能恢复名字。没名字的这段时间,一律称作某某家女,如张三家女,李四家女。

他的雅兴被打搅,心情自然很不好,不过是朱延平的事情,他还是挺关心。

今天朱延平入内阁历练,表现的非常好,没有忙着拉关系,也没有下班后搞什么聚会,连上朝的阁老们都不等,干净利落回家去了。

这种特立独行的表现,就是孤臣的表现,在结党成风的现在,殊为难得,让天启很是满yì



两盒珍珠摆在桌上,天启手指抚着颗颗鸽卵大小的白珍珠,陈雄躬身站在一旁手里捧着折子朗读。

听完后,天启抬头问:“不是说这事情由老魏管吗?怎么,送到朕这里来了?”

“启禀万岁,朱将军有私密急事求万岁,不好言传六耳,就托微臣呈送奏折,代其向万岁乞求。”

“那说说吧。”

天启说着,李永贞接住陈雄双手托着的奏折,递向天启。

陈雄双膝跪地,左右张望,哭着一张脸满是犹豫,这回可把皇帝身边人得罪干净了。

李永贞拿了十两金子,自然要按规矩做事,躬着身子微笑柔声:“老爷,朱将军这事甚是私密,奴婢们就不听了。”

天启眨眨眼睛,奇怪看一眼李永贞,李永贞身子躬的更低了,天启摆摆手,李永贞带着一帮宦官退出去,天启也返身坐到椅子上,笑道:“什么事情这么紧要?”

陈雄抬头,伸出右手指着桌上奏折,嘴上说:“回万岁,朱将军之妹梦魇了。将军说是他杀人盈野,不惧亡魂。其妹自幼身子孱弱,受不得阴邪。所以托微臣,与万岁乞求一个镇字。”

天启点头,拿起奏折看陈雄手比划着,摸了摸,摸到折面不平整处,撕开包裹折面的红绸,嘴上说着:“两盒宝珠做礼,于情于理,朕该赐他一个字。上前,为朕研墨。”

陈雄道谢,垂着头上前研墨。

天启看到秘奏,眉头紧皱,当看到二百万两白银的保护费后,他眼神一缩,心跳加快。

朱延平要的这个字,真是一字二百万金!

可以这么说,谁给天启二百万两现银,天启不介yì

找个理由封他做公侯。当然,能找个理由抄家就更好了。

第167章 夜入灵济宫

安顿好颜思齐,朱延平实在是太乏困了,从沧州镇虏卫城北上到现在,他连一场安稳觉都没睡。

他相信颜思齐抛出的五百万两有多大的吸引力,所以就没做睡大觉的准bèi

,穿好衣服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鲁衍孟此时也睡不着觉,他一整天除了陪儿子玩耍外,就是看看信,写写信。

孟府的根基实在是太深了,他不需yào

抛头露面,就能通过人脉,滚雪球一样将自己的势力滚起来。

江南士林已经被他的授业师兄,绍兴山阴人刘宗周,也就是蕺山先生收拢了三成。太仓二张,尤其是张溥,已经收拢了江南近半的青年士子。

他能做的就是收拢北方的士子,好在赵彦父子的死震慑住了孔府,颜府向着他,毕竟他儿子孟闻玉身上淌着一半颜府的血。曾府中立,一如既往的低调。

鲁衍孟的进展颇为顺利,可他在等张溥。一些事情,鲁衍孟不能挑头。他的出身太高了,再第一个跳起来,那是自己找不痛快。

张溥在南边不闹腾一些事情,鲁衍孟也只能维持此时的局面,也不会动手。

颜思齐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背后牵扯到东南商团,就连徽商也被牵连。

若无意wài

,颜思齐应该是死定了的人。说白了,颜思齐等二十八家船帮首领要攻打日本,搞不好就是东南商团背后推动的。

结果事情泄露,那么就要推一个替罪羊出去。显然,颜思齐这个盟主,就是天然的替罪羊。

如果帮了颜思齐,还让颜思齐站稳脚跟,那么东南商团就该倒霉了。一系列的事情,牵扯实在是太大了,必须要保密,不能暴露他,也不能暴露朱延平。

否则江南士林,就会在商团撮合下加快抱团。而这个新的团体,必然像东林一样,裹挟舆论冲击中枢。到时候,必然会报复他们师徒。

想了又想,鲁衍孟决定不插手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危险很大,收获也很大。朱延平出身微末,搅在里面得到好处没什么,最多成为一个新兴商团。而他孟府,根基深厚,再获得超出皇帝底线的好处,那就是自己找麻烦。

旁观者清,他在一旁盯着,也好为朱延平擦屁股。

夜里,天启入坤宁宫,更换衣着从禁城玄武门出,走西苑出西安门,来到西安门南侧的灵济宫。

朱延平打着哈欠,陈雄牵着马,也去灵济宫。

还是在灵济宫客房,朱延平见到了他眼中天启皇帝的亲信心腹太监肖少监。

天启戴着虎贲乌纱冠,这种冠与秦汉之际的虎贲冠形制类同。虎贲冠是插两侧饰羽毛立起,虎贲乌纱冠顶上是两边乌纱立起。与梁冠相比只是没有梁,两侧都有护帘垂下护住侧脸耳朵。

两人盘坐在热炕上,天启看着疲倦的朱延平,指着炕桌上铺开的条约逐一分析道:“老爷对颜思齐的事情颇为上心,大体上还是可以的。只是有几条,需yào

推敲、斟酌。”

朱延平披着斗篷,看着条约道:“确实有很多不妥之处,颜思齐那里是砧板上的肉,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有这话,咱就放心了。蒙老爷信任,交付咱全权署理此事。朱将军,你看,这台湾设镇一条,还是可以说得通的。荷兰人贼心不死,朝廷在台湾设立军镇防备,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总兵及总兵府将佐职权,不能交与颜思齐等人。可以招安颜思齐麾下水军,只是给他们一个身份,绝不能让他们插手台湾军政事。”

朱延平点头,道:“这条可以改,不过派过去的人,不能拖累颜思齐,颜思齐麾下此时人心不稳,一旦闹出矛盾,颜思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其麾下海贼被人鼓动,这场买卖就黄了。”

天启点头,问:“朱将军可有合适人选?”

朱延平摇头道:“我没几个认识的人,非要我找一个人,那我推荐通州南参将刘行孝,这是个懂分寸,知轻重的人。另外,台湾那边有三营兵马即可,多了不仅补给困难,也会制造隐患。起码在头几年里,台湾镇要为颜思齐出力,主次不容颠倒。没有台湾镇帮衬,颜思齐站不稳。”

天启沉吟,朱延平继xù

说:“看台湾地理位置,应该与广东类同,能一年三熟。只要军屯得力,台湾镇足以自给自足。等根基稳固后,可以增强军力。以水师为主,可为东南屏障。”

天启点头,指着下一条道:“另外台湾设府县,初步可设置一府一州共六县,隶属福建。福建巡抚南居益这人不可靠,老爷准bèi

设立台湾巡抚,朱将军可有合适人选?”

朱延平抬头苦笑:“肖少监抬举我了,鲁先生与成阁老那里有不少人手,可我真没几个认识的。不如问问魏公,看有无精明能干的人。”

天启摸着下巴道:“这事老爷虽然交给咱来办,可下面的事情是由朱将军来负责。老爷还说了,台湾镇总兵,台湾巡抚、知府、知州及六县知县,还有兵备、水力、屯垦诸道道员,一律由将军负责遴选。人员可以超擢,但事情一定要平稳。”

朱延平双眉紧皱,看来皇帝很看重这件事情,连台湾都能交给他。

而台湾很大,朝廷也知dào

很大。万历时期就准bèi

开垦,结果东南方面说是台湾山多地少,根本不适合开垦,这事也就放qì

了,只有几个百户所扎在那里,来回轮换,确保掌控。

朱延平摸不着皇帝的底线,就说:“肖少监,颜思齐要借台湾之地为依靠,我不怕他打下日本当个日本王。而台湾是国朝的疆土,就怕推荐的人过去,守不住这块东南壁垒。台湾地处朝鲜、日本之南,东南之侧塌,是海上贸易核心枢纽。一旦开发完备,依靠山险大海,内能自足自守,颜思齐若执掌日本、台湾,则是国朝大患。”

天启沉默片刻,缓缓道:“他翻不了天,只要他麾下的军士还是我大明子民,他能做什么?将军有远见,也防着这颜思齐,台湾军政,交由将军想来也是妥当的。再者,台湾本就荒芜,没有一代人开垦,成不了基业。二十年时间,朝廷还管不住颜思齐,把台湾给他又如何?”

真的,一个台湾能换来颜思齐首批五百万两银子,还有以后高达两成的利润,天启不觉得亏。平定建奴和西南边患,有的是精兵强将,到时候再谈台湾问题,颜思齐能做什么?

朱延平端起茶碗小饮一口,大致摸清了皇帝的底线,这个底线很简单,可以说是没有底线。只要钱,有钱什么都好谈。

咽下茶水润喉,朱延平道:“台湾知府,我举荐沧州知州玄默。玄知州能干清廉,本是成阁老安置在沧州助我练军的。台湾新设府县,需yào

的是用于开拓、革新、不怕事,能包容各方,敢承担责任的能臣,玄知州手腕、气度不凡,可担此大任。”

朱延平想了又想,道:“至于台湾巡抚,我觉得宣大巡按卢象升不错。当初在宣大与卢巡按一见如故,论统军手段、为人气节、心胸见识,我远远不如卢巡按。”

天启露出笑容,眼睛眯成缝绽放光彩:“怎么?还有比将军强的英杰?”

点头,朱延平咧嘴笑笑:“不服不行,实不相瞒,起初与卢巡按相遇,我不喜欢这个人。他各方面胜我,我又自傲惯了,和他在一起,浑身不自在。我与卢巡按又无私仇,况且这种为国朝而谋的公事,我就是与他有私仇,也要举荐他。”

天启笑容更盛,举着茶碗道:“将军好胸襟,敬将军。”

朱延平端起茶碗,摇头笑笑饮一口茶,道:“肖少监,此事如何?”

摇头,天启笑道:“将军好眼光,只是卢巡按是老爷那里挂号的人物。而台湾事务非数年所能成,卢巡按去了,被困一隅难展一身才华。所以,不妥当,将军另寻。”

朱延平眉头紧皱道:“这就为难了,官场中能够这个资格的人,除卢巡按外,就只剩下一个通州知州陈如松。其他人我不熟,不敢担保。而陈如松又是福建人,与颜思齐有旧,就怕陈如松把持不住,倒向颜思齐。”

“就他了,其余知州、知县、道员们,朱将军可寻鲁先生、成阁老、崔阁老要人,也可与陈如松商量着办。”

天启直接拍板,看着朱延平道:“陈如松在通州得罪了太多的人,他又收回李家木材厂为宫里三大殿重修居功甚伟,一口气省下不下五百万两银子。让他去台湾避祸,也是不错的。开发一地,足以让他名载史册。”

说着,天启一笑:“或许,陈如松福建出身,也不是坏事。这事就这么定了,写好契约,你回去督促颜思齐赶紧赴台。”

两个人开始完善这份合约,将空出来的重yào

职位补全,朱延平穿上棉靴,匆匆离去。

天启揉着眉心,思考着。

台湾能让颜思齐吐出五百万两,可见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可恨东南士绅,屡次阻挠朝廷开发台湾。

好啊,荷兰人打上门来了,在台湾设立军镇、府县,将这里建设成东南壁垒,你们还拿什么反对?

想了又想,天启只能一叹,开发台湾就看陈如松、玄默、刘行孝的了。能在年底拿到二百万两银子,明年再拿到三百万两,很多事情又可以干了。

比如重建保定、昌平二镇,上上下下梳理一遍,以后京里也就安份多了。

颜思齐,在天启眼中就是摇钱树,先慢慢把钱摇下来。

至于给颜思齐的贸易,这根本不是事,江南织造局可是一直握在宫里的,宫里各处还有官坊,只要把意思传到位,宫里就能凑够颜思齐所需yào

的货物。

这样的话,江南那边又有些人要闹腾,看来还要多做准bèi



南方因为经济发达的原因,素来有些老毛病,抗税、偷税成风不说。有时候会鼓动民乱,比如七月份广州就发生民乱,乱民冲进知府衙门,将堂堂知府按在地上暴打,杀了五个为首的,才把事情压下去。

同样是七月,黄河在徐州一带决堤,饶了一圈。原来的徐州城不得不废弃,重新建城。

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处处缺银子。

不过想到日本海禁,天启露出笑容,海商们不好惹,大明海禁,闹倭寇。日本海禁,这不,也闹起倭寇来了?

只是发xiàn

的早,不然日本早就乱了。

第168章 内阁调军

八月初三,朝会日。

延绥镇总兵官,征西将军杨肇基一千二百里加急求援公函抵京,跑废了好几匹马。

右库,朱延平正翻着东南档案,找着台湾地图和相关资料。

“朱中书,阁老们回来了,崔阁老正要寻你问话。”

一名穿着绿色常服的中年文官找到朱延平拱手,朱延平收着桌上书册,问:“周行人,怎么朝会这么快?”

“河套贼作乱,倾巢出动,杨征西求援。用的是一千二百里加急,恐怕不是小事情。”

周时行苦着脸,就怕西北再乱成一团,那国朝就要三面作战,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朱延平脸色一紧,可能是塞外事件的升级,什么都不说收好书册,将自己名帖压上去,跟着周时行匆匆来到文渊阁二楼的东阁里。

这里,五名内阁齐聚,五名中书舍人还有五名行人站在一旁,这些舍人、行人就是活资料,内阁们不清楚的地方,就由这些人补充,是人形百度,是内阁智囊团。

“诏书抵达,宣大三日内就能凑集七千骑军。十日内,可再出一万兵马。”

崔景荣非常了解宣大军,本人又是兵部尚书,这种打仗的事情,内阁中由他主持,能不能施行,由阁老们投票。

老头儿挥舞着右臂,语气带着无奈:“可今年宣大歉收,粮秣不足,九月份朝廷拨付宣大的米禄才能抵达。所以,宣大方面的粮秣要加快补充,从天津镇走桑干河,直接运输,现在运输,不能延迟一日。”

次辅朱国桢摇头道:“如今各地漕粮正在北运,天津镇囤积的米粮不能轻动,这是补充京师所需,及蓟辽二镇的。半月后,可以运输五万石粮食到宣府镇。”

崔景荣一瞪:“我不管,儿郎们要去拼命,必须要吃饱肚子。蓟辽军又无战事,拖拖无妨。一旦延绥镇被破,宁夏镇孤立无援,贼虏必然势大,到时候如何能治?”

首辅韩爌看着崔景荣非常头疼,果然不出孙承宗所料,崔景荣执掌兵部入阁后,会给宣大军争取物资。

成基命轻咳两声道:“辽镇粮秣不能动,朝廷有一粒粮食,就不能动辽镇的。先由宣大两镇垫付,不妨从天津先挤出两万石运到宣府镇。延绥镇兵微,救援延绥镇才是首要大事。”

“宣大拿什么垫付?屯留粮秣搭进去,朝廷补充的粮食迟上几天,宣大留守军兵吃什么?”

崔景荣瞪一眼成基命,谁的面子都不给,想要宣大军出动,先把粮食的事情解决了。否则一旦出兵,这粮食的事情就不好说了。朝廷就是这么的无赖,没办法,太穷了。

宣大真的没多余粮食?有,卢象升手里就握着五万石从晋商手里抢来的粮食。可战事一起,处处缺粮食,五万石才能吃多久?

成基命被崔景荣的胡搅蛮缠弄得脸上抹不开,崔景荣是反对辽镇步步为营策略的,这回摆明了要借出兵的机会,从辽镇的虎口里拔牙。

见朱延平来了,就说:“延平去过宣大,不妨说说。”

内阁们扭头看过来,顾秉谦这个不懂兵事的阁老开口了:“年轻人有想法就说说,我们这些老头子,还是能为你们把把关的。”

崔景荣瞪一眼朱延平,威胁的意思很明显,你小子最好说咱喜欢听的,否则别怪老头我收拾你。

现在只有宣大军能第一时间救援延绥镇,陕西三镇抽了不少部队去西南平叛,只能自保,无法相互支援。宣大军要动,就要粮食,可急切间挤不出粮食。

至于战力充足的宁夏镇,近在咫尺的太原镇,直接被内阁们忽视了,他们不是傻子。杨肇基能得到这两镇的支援,也不会发一千二百里加急。

朱延平想了想,踏前两步拱手道:“诸位阁老,此时当务之急是支援延绥镇。长城防线不能丢,一切问题都可以先放下,出兵要紧。可粮草至关重yào

,没有充足粮草,出征的将士,也无法安心打仗。故而,卑职支持崔阁老,先定下粮草,再谈出兵。”

成基命老脸一僵,问:“可无粮可调,又该如何?难道放着延绥镇不管,任由套贼入关,杀我百姓,抢我妻女?”

朱延平拱手不动:“崔阁老的意思是宣大军能挤出出征的粮草,可这只能解决燃眉之急。套贼势大,此战非急切可下。所以宣大军需yào

后续的粮草,还要填上宣大支付粮草所造成的亏空。只要阁老们定下拨付宣大的粮草数额、时期,我想崔阁老会同意宣大立kè

出军的。”

首辅韩爌揉着眉头,说的好听,答yīng

将来给宣大粮草,可这粮草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国库吃紧,处处都缺粮食,给了宣大多一些,其他地方就少一些。

顾秉谦笑呵呵道:“出兵要紧,半月内拨付五万石,过半月再拨付五万石。到时秋粮抵京,按宣大军所缺补充所需粮秣。宣大军的将士在前线作战,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吃亏。诸位说说,可行否?”

崔景荣得到了粮食,哈哈一笑:“成,有朝廷的担保,宣大军就能出动。韩首辅,您觉得如何?”

韩爌缓缓点头:“如此可行。既然宣大出兵,该出多少?何人领兵?”

崔景荣看一眼顾秉谦这个士林之耻,顾秉谦只是点头笑笑,态度很低。崔景荣看不起这个人,只是没想到这人会支持朱延平,还为他得罪了其他人。

扭头看向韩爌,崔景荣自傲道:“出兵七千骑,辅兵三千。宣府总兵,镇朔将军马祥麟为主将,宣大巡按卢象升为监军。大同总兵杨国栋留守,总领宣大防务,并准bèi

第二批援军,步骑一万。”

“如此可行,但宣大防务不可松懈。一万援军,少了些。诸位说说,何处还能凑些兵马?”

韩爌点头应下,可宣大军也是杯水车薪,无法解决延绥镇的困境。老头抚须,左右看着。

成基命道:“广义营可堪一用,可为第二批援军。”

顾秉谦道:“密云守将,统率山东班军的游击将军周世锡部,所部两千悍卒乃是山东精锐,可随广义营同行。”

朱国桢想了想,也说:“卢沟桥浙军新勇营亦有战力,可为第三批援军。”

新勇营是浙军新建部队,兵员多是浑河血战的陈策。戚金部烈士子弟。

崔景荣像个兵痞子一样,侧脸斜眼看着韩爌,饮一口茶慢悠悠道:“昌平尤世威出身延绥镇,所部八千关宁铁骑可堪大用。可交接修陵事务,整训半月后支援延绥镇。”

韩爌头皮发麻,这崔景荣够狠的,成基命将广义营派出去,就是存了将这伙人拉出火坑,让祖大乐立功赎罪的意思。崔景荣纯粹就是给孙承宗添堵,要吞掉这八千关宁铁骑。

一旦尤世威带着这批关宁铁骑到延绥镇,兵部再将这伙骑军分拆,补充到延绥镇,尤世威只能苦哈哈跑回辽东。

杨肇基是个狠人,最擅长的就是练军,更准确的说法就是吞并别人的部队。

山东平叛时,杨肇基只有五百家丁,一口气吞了七千人,边打边练,然后就姓杨了。

朱延平将脑袋埋的低低的,生怕这些老头儿将他的镇虏军拉走。如果不是乡试就在眼前,他早就自告奋勇,要带兵过去涨涨经验。

可现在不行,把部队交出去,鬼知dào

还回来时还能剩几个?反正又不是前线主将的嫡系,镇虏军不当炮灰都不可能。

他的镇虏军行军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真怕被选为第一批援军。到时候,恐怕卢象升也帮不了他多少。卢象升这个人太正,他的镇虏军披着强军的皮,保准被卢象升用来打头阵。

韩爌看向朱延平道:“朱中书麾下镇虏军乃是天下强军,可为第三批援军。另,尤世威部修陵乃是国朝大事,抽调两千骑自成一部,为第三批右军,新勇营可为左军,镇虏军为中军。交由朱中书统率,三部将士并营合练,九月中旬出发。”

一听给朱延平扩充兵权,顾秉谦笑吟吟道:“如此也好,边塞出良将。出几个南直隶大将,也是极好的。”

朱国桢打量朱延平,他连顾秉谦都懒得去看,看了看崔景荣和成基命,见两人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就说:“附议。不过朱中书缺乏资历,恐怕镇不住六千兵马。”

崔景荣直接说:“不听话的砍了就是,再说河套贼能有几个有出息的?将这条恶狗打断脊梁骨,我看塞外哪个还敢搅风搅雨?”

这老头一考中进士,就在兵营里混,一谈到军兵事,完全就是个兵痞子。

其他阁老们眉头一皱,这就是清河崔氏的门风?

旁听候立的舍人、行人们低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里没有一个实习历练的翰林官,他们不够格。哪怕他们前途远大,扯到军事调动,别说插嘴提议,他们旁听都不许,只能出去。

四个阁老看向成基命,这里朱延平去不去,他本人没有选择。而成基命是朱延平的师尊,他的意见就是朱延平的意见。

成基命抚须沉吟,道:“延平初次带兵,恐有不妥。诸位,可有合适的人选替延平参赞军机?”

崔景荣摇头道:“这小子天生就是个打仗的,我看这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成基命脸又是一僵,两个人合zuò

挺愉快的,怎么扯到军事,这个崔老头儿就翻脸不认人呢?

顾秉谦道:“谨慎无大错,我举荐徐大相。这人虽狂了点,也是个有本事的。如今赋闲在京,不如起用为御史,下派监军。”

徐大相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官龄不高,屡历可是非常的丰富。天启皇帝很看重这家伙,结果有阵子很生气,偏偏有人见徐大相前途一片光明,就在年初上疏,薛邦瑞请天启追封徐大相父祖三代。

偏偏请封的是个东林人,于是徐大相倒霉了。

朱国桢道:“徐大相可以大用,就是性子桀骜还需磨练。就怕原本军中无事,增加徐大相会平白生出纷争祸端来的。”

徐大相有本事,就怕和朱延平抢兵权,别看一个文官监军光杆一个,最擅长的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韩爌轻咳两声,看看成基命和崔景荣,两人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说:“启用徐大相为朱延平部监军,这事没人反对就定下了。朱中书?”

“卑职在。”

“你部增设新勇营、还有两千关宁铁骑,军号依旧为镇虏。而你官职低微,统率大军多有不便。待老夫禀明天子,向你讨一方将印用以镇军。你是我们内阁出去的人,老夫与诸位对你也是期望深厚,希望你出征后,好好打,别让九边的军将们,笑话我内阁无人。”

韩爌笑容和煦,仿佛看着自家后辈子侄:“出征是大事,朱中书有什么需yào

可以说说。”

朱延平沉默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整个东阁愣了,良久崔景荣说:“不好办。”

不顾崔景荣的意见,朱延平看着韩爌:“别无所需,只此一个要求。”

第169章 虎符与将军号

内阁会议结束,可事情只是刚刚开始,为了防止西北战事演变成东北或西南一样的消耗战,内阁会调集一切能调集的军力,一举荡平河套贼。

就像辽东杨镐那一战一样,玩的是一波流,最好一波干掉敌人,如果打不掉,那就慢慢磨。最怕的,就是全军覆没。

杨镐的全军覆没,直接阵亡五万多将士,军中宿将战死三百多人,直接让大明的武将断了一茬。王三善在西南渡乌江,全军大败一次,年初打过乌江更是全军覆没。

“知dào

为什么给你一个监军?”

崔景荣急着回兵部,也不卖关子,直接说:“这个徐大相有大本事,若是其他人,老头儿就帮你赶走了。旁的就不说了,在这等诏书吧。”

说罢就风风火火走了,完全看不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

成基命经过时,道:“这仗有的打,行军务必要稳妥。一会儿领了诏书,就去准bèi

。内阁这段日子,望朔日和朔日,你必须来,其他日子就去练军。打得好,功劳方面,内阁不会亏待你。”

朱延平应下,随后朱国桢临走拍拍朱延平的肩膀,老头儿笑吟吟道:“别丢三吴子弟的脸,就像姓崔的说的那样,这回出征事关重大。不听话的,能砍的就砍了。砍不了的报上来,我们内阁来砍。”

“呃……”

这算是老乡的友谊?

韩爌急着和朱国桢去乾清宫,也嘱咐道:“朱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战阵拼杀,非是一人之勇。还需谨慎,用智不用勇,好生思量着。”

东阁里,顾秉谦吃着橘子,等人走光了对朱延平招招手,递一个橘子过去,仰靠的椅子问:“小兄弟,有没有发觉有些不同?”

朱延平摇头,这个老头儿在内阁里岁数是最大的,还和他兄弟相称,实在是想不明白。

慢悠悠剥着橘子,顾秉谦道:“朝廷长记性了,辽东之败在于仓促,全是朝野舆论逼迫,这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西南那边儿,也是因为这个道理,催的太急,才有陆广渡口大败,连王三善都栽进去了。这回,天子放权,如何打这一仗,全归内阁调度,朝臣不得过问。”

朱延平皱眉,问:“朝臣过问,会有怎样?”

“还能怎样?对人不对事,拼命将自己的人往上推,根本不去管这些人能不能打仗,会不会做事。西北之战,长着呢。你是内阁出去的,韩老头说的好听,实jì

上他已经废了。过段日子,这里做主的是朱老头子和老哥我。”

顾秉谦慢悠悠说着,花白胡子抖着,最后拍拍手,起身道:“到了西北,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别被杨肇基吓住。这个人心狠,别人的部队打光了,他才会出手拯救大局。好在,现在被困住的是他。一会儿拿了诏书就去军营,去的迟了,恐怕不少老不死的勋戚会找你,往你营里塞人蹭军功。勋戚子弟能用的没几个,打不得,骂不得,死不得,还杀不得,留着全是祸患。”

朱延平点头,露出笑容拱手俯身:“多谢阁老指点,小子承情了。”

顾秉谦笑笑,摇头道:“估计没几个把老哥当阁老,多多保重吧。”

人都走光了,朱延平握着橘子沉思,也是一笑,成基命是他师傅,崔景荣对他也是很照顾,可真zhèng

指点他的却是顾秉谦这个士林之耻。

乾清宫,天启看着内阁的调兵方略,这种大事少不了魏忠贤。调兵,这回还要调京畿范围内的军队,不可不谨慎。

前段时间的那场事情可是历历在目,好在东林人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外强中干,根本不敢拼命。祖大乐的意志也不是很坚定,顾虑太多,才让朱延平和崔景荣化解了僵局。

“诏,套虏寇边延绥,命宣府总兵马祥麟为镇朔将军,出兵万骑支援延绥。宣大巡按卢象升,精于兵事,勇毅忠贞,可为监军。”

一旁刘时敏提笔书写诏书,这是调军作战的,诏书的开头一律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带‘奉天承运皇帝’六字的诏书,规格最高,宣旨的人选一般是六部侍郎或詹事府、翰林院里的老资格,六科官是储相,也有资格。寻常的太监,不够资格。

天启看着内阁奏折中的提议,每道提议都有好几个备选方案,天启选一个组织语言,念着。

刘时敏写出一道道诏书,经过一旁等候的六科官检验,确认无误后直接用印送往文渊阁左右的诰敕房、制敕房进行装裱、留档。圣旨任命官员,官员还需官职告身,这些告身也一并在这两房制作完成。

看到朱延平的任命,天启皱眉,他不知dào

西北之战会打多久,他还谋划着用朱延平敲开平遥,抢个千八百万两银子,再把太原镇绞碎,顺势清洗山西及太原镇。

人算不如天算,还是早早平定西北要紧,否则又是一个烧钱的地方,拖个一年,说不好真的会直接把朝廷拖垮。

他又想到了刚刚离京的颜思齐,希望这边得到的银子,能弥补西北战乱造成的亏空。

不过朱延平的任命有些奇怪,朱延平竟然在内阁提了个小小要求,想要天启钦赐的虎符,以虎符统军。

这件事情本就在情理之中,出征将领本就带虎符,可朱延平不仅要虎符,还要以虎符统军,立马就有了说道。

虎符分左右,左符在军将手里,右符在皇帝手里。一地一符,一军一符,想要调动那些军队,就必须持有相关的虎符。

每块虎符上都会表明虎符代表的军队,可以使用的范围。

不说这些关于虎符,更重yào

的是,符不能合,那就不能调兵!

朱延平的意思很简单,要把形势上的指挥权交给皇帝,不再听五军都督府、内阁、兵部的调令,只听皇帝的。

谁拿着圣旨和虎符来找他,他就听谁的。

土木堡之变导致五军都督府废了,皇帝没了能随心使用兵权,所以才会操练净军。宦官们组成的净军才是皇帝唯一的私军,就连宫里的锦衣卫禁军、东厂禁军,听的还是厂卫衙门的话,不直接归属皇帝。

直接归属权非常的重yào

,决定了你的上司是谁。

朱延平也是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许可,他和韩爌对峙了数十个呼吸,才拿到这个申请。皇帝是否答yīng

,这件事情毫无疑问。

天启皇帝会答yīng

,因为他除了一支净军可以随意调动外,调动其他部队都需yào

走兵部的路子。兵部和他之间还有六科官审核,出格的调令都送不到兵部。

而战后,韩爌和内阁们说的清楚,会将关宁铁骑和新勇营剥离镇虏军序列,整个虎符可以打造,只为镇虏卫打造。

再说镇虏军是卫所军体系内的,他们也挡不住皇帝和朱延平弄虎符这一套。

每一支军队对应一对虎符,镇虏军其实还没有虎符,只有虎符演变的铜牌。虎符演变为鱼符、龟符,从宋朝枢密院开始,虎符这类东西就成了摆设,用一个铜牌代替。宋朝文官统军,不是吹出来的。

天启紧紧握着奏折,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心中猜测,这应该是鲁衍孟的手笔,以朱延平的见识,应该看不到这么深远的东西。

可这就是朱延平的意思,朱延平的军队本就是他左右招摇拉起来的。随着驻扎镇虏卫城,他发xiàn

了太多的弊端,似乎是个人有点身份就有资格过问镇虏军的事情。

太多的人能插手、干预镇虏军的操训、兵甲、物资储备,他想要独一的统兵权。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上面的一层层衙门甩开,脱离他们的指挥,直接隶属于皇帝。

内阁们与六科官们静静等候着,崔景荣跑到了兵部做准bèi

去了,他们这些人干熬着。真的很煎熬,皇帝拒绝,说明对文官们还是满yì

的,可以迁就的。一旦皇帝答yīng

,就意味着天启非常不满yì

文官统兵的规矩。

天启皇帝非常的像武宗正德皇帝,刚继位依附东林,等魏忠贤干掉了王安、魏朝,立马就踢开东林。本人练武,加大净军规模,重用太监,四处派遣厂卫、宦官去边塞视察,这种对军事的热爱,与武宗皇帝没差别。

可谁敢阻挡这件事?其他时候,他们都敢跳着阻止。

可东林干的那档子事还没有正式算账,算完账该死的死,该滚蛋的滚蛋。留下来的人,再怎么蹦跶,也不会被清算,这就是规矩。

可现在没算帐,谁蹦跶,天启不介yì

将他拉上黑名单,一并清算了。

天启打量着紧张的内阁、六科官,也看到了兴奋的太监们,闭上眼睛,道:“准,授镇虏军虎符,赐朱延平骁骑将军印,掌镇虏军虎符左符。另,追封朱延平之父为镇国将军,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其母二品诰命,其二位兄长为镇海卫指挥同知。择工部、礼部遣人,于太仓修建牌坊。”

韩爌倒吸一口凉气,天启给朱延平的赏赐太厚,赏的越厚,越表现出天启对他们的不满。更关键的是,他们只是想给朱延平讨个代理将军号,可不是直接赐下的将军号。

大明的将军号总共六级,从高到低依次是大将军、副将军、副副将军、前左右偏将军、将军、列将军。

宣府镇的镇朔将军、宁夏的征西将军、甘肃的平羌将军、两广的平蛮将军,辽镇的平辽将军,只是倒数第二的常设将军封号。

整个大明诸镇,只有传统上的九边第一镇大同镇的总兵官挂征西前将军印,勉强挤进四方将军封号。

而朱延平的骁骑将军是列将军,好比汉朝的列侯,享shòu

一切侯应该有的待遇,只是没有明确的食邑而已。

挂着这个骁骑将军印,朱延平手底下握着兵,在京师军界的地位直追蓟镇总兵王威。王威资格再老,战功再高,只要在蓟镇总兵的位置上,就不准挂将军印。原因不需yào

详细说,天子脚下一个总兵挂着将军印,从职权上来说实在是太危险。

说白了,将军印代表的指挥权,挂印总兵从职权上来讲有独自行动权和指挥权。而寻常总兵,遇到挂印总兵,就是下面的一军之长。

有这个将军印,还有虎符,只要有人拿着天启的圣旨和虎符去找朱延平调兵,朱延平就能绕开所有人直接发兵。一切挡在他面前的人,他杀了也白杀。

文官控zhì

了兵权又如何?他们在中枢是通过兵部、六科和五军都督府文官佥事控zhì

的,地方上是通过按察使司、兵备道员和督抚控zhì

的。再佐以控zhì

的升迁、粮饷,才将兵权握的牢牢。

可真要较真,按着祖制来,大明明初重武轻文不是白说的。

韩爌张张嘴想要反对,他没有勇气,他也在清算范围内。

六科官们无奈用印,从此,天启有了第二支归他随意调度的亲军。远比大内净军强,净军再多,也出不了皇城。可朱延平的镇虏军,就在皇城外,可以到处溜达。

天启露出笑容,摸着光溜溜下巴,或许应该给镇虏军换一个真zhèng

的亲军军号,上二十二卫,都已经腐朽的不像样子,这些才是皇帝的私军,调动连五军都督府都管不着,但是都没了,只剩下个空架子,和一个个威风凛凛,非常好听的军号。

第170章 整军备武上

鲁府东院,一片忙碌。

鲁府东院归朱延平使用,东院一般是客房所在;后院自然是家眷,西院是一家子侄所在的地方。整个东院一片忙碌,一箱箱的盔甲搬出来,随朱延平住在鲁府的亲卫进行武装。

东院正房厅堂里,朱延平穿着盔甲,鲁衍孟坐在一旁把玩着骁骑将军印,又看看一沓新鲜出炉的追封诰敕,问:“你做什么,让天子如此厚赏?”

追封实在太厚了,朱延平若是一二品大员,追封他父母为国培育如此大才也是情理之中。鲁衍孟觉得颜思齐这件事,让天启追封朱延平父母也在情理之中。可匪夷所思的是,竟然连朱延平两个早夭的兄长都给追封了,这可是封伯封侯时才有的厚赏啊。

“虎符,我和皇帝要了虎符,以后镇虏军依靠虎符统军。”

朱延平说着,抬起下巴,寇青桐为他系好盔带,扶正六瓣猛虎立顶战盔,阿杏垫着脚尖和赵家姐妹一起,为他挂好披风。

鲁衍孟一听这话,露出笑容:“有意思,你怎么想到的?”

“上头衙门一层层的,碍事。若只听皇帝,谁能对我指手画脚?”

朱延平说着,双臂展开,两只护腕绑着,春梅从墙壁上取下长剑,匍匐在朱延平身前为他挂剑。

鲁衍孟拿起朱延平的任命诏书,细细阅读推敲:“想不通,内阁怎么会答yīng

你这一条?以后在京里,你只要握着虎符和将印,谁都不敢惹你。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行事,别露出把柄给别人。”

说罢,鲁衍孟就离开了,走在门口,他突然想到了内阁的办法,虎符统军也不是没有办法打断。

此时的兵部大堂,崔景荣喝着茶斜眼看着成基命,浑不在意道:“怕甚?右符以后弄到兵部,这小子逃不开兵部手掌。再说,他要考进士,以后下放一县、一州,他还能握着左符?”

虎符统军没有那么厉害,因为虎符平时不可能合在一起。

而此时的虎符,连影子都没有,宫里的能工巧匠正在雕刻模子。一对虎符,制作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神机营驻地,十九岁的王朴接到诏书,发愣片刻。

他身形高硕,长得也是极为俊朗硬气,穿的也是鎏金山文连身甲,头上也是六瓣高尖战盔,只是盔上立顶是一尊双手持蛇的神像。

作为神机营的参将,王朴下派了,按规矩提升一级,成为山海关副将。距离总兵还差着一步半,中间还隔着一个分守总兵。山海关的总兵,不是一镇总兵,是山海关分守总兵。

山海关防线实在是太重yào

了,总共有三名分守总兵,尤世威只是其中之一。

点齐家丁,王朴要赶往昌平从尤世威手里要兵。

同年的杨御藩作为王朴的上级,送他出营嘱咐道:“王兄弟,朱延平这人得罪不得。到了他麾下,使不得京营作派。否则内阁那里,不好说话。若战事持久,咱会在十月率军支援,到时我们并肩作战。”

王朴国字脸,挤出笑容:“京里哪个敢惹他?只是这一战,麻烦着呢。不过杨兄弟放心就是,咱做不出作壁上观那种丢人事。”

京中军界,朱延平、杨御藩、还有他王朴,都是同一辈同龄,有大背景的青年将领。论背景,人家朱延平背后站的是孟府和文官,还有可能考个进士,以后的前途,他和杨御藩,追都追不上。

好在朱延平是正统的军户出身,军界将门不排斥,又是个能打的,武力骇人,自然将朱延平看作自己人。他们三个人,代表的就是京营未来。

而神机营的提督坐营武臣,成国公朱纯臣已经透底,这回他们三个人极有可能并肩作战。神机营已经开始动员,高强度训liàn

后,杨御藩会带一部分去西北参战,增加神机营的实战经验。

对于打仗,王朴不太喜欢,太危险。可他父亲王威就他一个儿子,他必须去面对,继承王威的衣钵,他若不行,依附王家的家丁、小将门,都会衰落。

他还有个嗣兄王斗,就是王威从族里收养的嗣子,作为王朴的后备。一旦王朴不行,还有一个王斗撑着。武将,绝嗣的几率非常大。

当年有名的猛将刘綎刘大刀,就绝嗣了,出入军营二十余名燕赵女护卫轻甲快骑,一时的风流名将,却没有一个儿子。其中的原因,大家都知dào

,军营生活太苦了。尤其是骑将,每日骑马,对子孙根磨损太大。

一支飞骑火速南下,前往山东登州。

朱延平部的关宁铁骑有了主将,可浙军新勇营还没有主将,这支浙军可以说是戚家军的最后的余脉。想要鼓动这支军队,一般人不行。

内阁想到了戚继光的子孙,使者带着空着的官职告身去登州,让戚家推一个子弟出来,推谁,就将谁的名字填上来。

鲁府门口,西长安大街上,朱延平搂着阿杏,轻轻拍着她背:“以后就安心住在先生这里,等打完仗立了功,考中进士我们就回一趟老家。到时候呀,我向皇帝给你讨个诰命,是三四品那种。”

朱延平身后,两杆崭新的大纛插在马车上迎风招展,一杆是‘大朙镇虏卫指挥使朱’,另一杆是‘大朙骁骑将军朱延平’,两杆赤边白底黑字大纛顶端,顶端处纹绘展翅朱雀。

阿杏咬着下唇点着头,吐不出字,可能一开口就要哭。

鲁衍孟抱着孟闻玉,道:“去吧,我在这里,没人能翻天。”

“嗯,先生也多多保重。”

虽然军营就在京城外,朱延平还有两次入京的命令,可他不会再来鲁府了,见了分心,更添悲伤。

兵权不是那么好拿的,要牢牢抓住兵权,一些东西不得不舍弃。

西城兵马指挥使司派出兵丁开道,只有二品以上大员出入京城时,五城兵马使司才会沿途进行封锁、警戒。一是为安全,二是为了体现重臣的威严。

朱延平是三品卫所武职,七品代理文职,这些都不够格。够格的是骁骑将军印,这枚列将军印在手,朱延平也就有了二品大员才有的待遇。

紧紧搂着,吸一口阿杏发间清香,朱延平转身登上马车,坐在大椅上挥手:“出发。”

车轮转动,西长安街上路过的官员、勋戚们望着朱延平,朱延平一把拉下面甲,闭目养神谁都不看。

旗分为纛、旌、幡、旗、帜总共五级,以前朱延平只有一杆象征一军的大纛,现在有了两杆,一杆是属于他个人的。

一辆辆四轮牛车上,甲士持盾站立,人人拉下面甲。

一队锦衣卫都督府拨下来的旗手,抬着一套玄武七宿星宿幡旗开路。这不是七杆幡旗,二十八宿,每一宿还有附属星宿幡旗,凑齐后才是完整的四相星宿幡旗。这里,总共九十余杆星宿幡,幡旗如林。

徐大相年近四十,接到诏书后就将江西老家的举人们打发了,作为一个进士,会试的经验是很重yào

的,江西士子也是很团结的,他被削职这段时间,就在给江西的举人们讲课。

沐浴一番后,徐大相穿上御史常服,胸前补子是御史独有的獬豸。

“虎符,真是个胆大的。”

感叹一声,徐大相将乌纱帽戴上,出门登上马车,老仆驾车,先前往吏部报到,然后要去三法司所在的都察院拜会左光斗、杨涟等人,最后领会了这些人正管大佬的意思,他才能去军营找朱延平。

如果是别的军将,那就不是去找朱延平报到,而是去接管指挥权。

吏部大堂,总管吏部部堂事的右侍郎、内阁阁老成基命接受徐大相的述职。至于吏部尚书赵南星,已处于停职思过的状态,一个近七十岁的老头儿,有必要思过?所以,下场很简单,就看上面怎么打板子,是荣誉退休,还是清算到底。

徐大相讲述着之前任职时的心得,又讲了讲被削职这段时间的体悟,然后又说了对接下来任职期间的准bèi



他心里感叹,这有个大背景就是惹不起。这不?本来一个吏部主事、或员外郎就能完成的事情,堂堂内阁阁老亲自出动,不是警告他又是什么?

徐大相的胆子真的很大,历史上和天启顶过牛,后来崇祯时期也和刚登基的崇祯顶过牛。要知dào

,崇祯这家伙不好惹,杀起文官来,比起太祖高皇帝也不差多少。徐大相是为数不多,顶过崇祯,却保住命的人。也仅仅是因为顶过牛,所以一辈子就废了。

随后徐大相又去都察院拜见上级,这边是黄尊素接待他,两人都是四十四年进士,有同科情谊。两人性格差不多胆子都很大,对政事改革裁弊有着相同的观点,所以交情也不错。

徐大相也知dào

黄尊素与朱延平的关系,都察院是东林最后的据点,这边派黄尊素来见他,意思也很简单了。

可徐大相心里憋屈,他堂堂监军,难道要听一个和自己儿子岁数差不多大的小子命令?

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回再不听话,搞不好又是让他离职闲居。这对有大抱负的徐大相来说,是非常难受的事情。

徐大相,看看这名字,志向自然不言而喻。可惜,他是三甲进士,连六科官都当不了,更别说是内阁。内阁这边,按规矩必须要有六科资历的人才能当。而六科官的前置要求就是翰林屡历。想进翰林院,必须是二甲进士……

京师周围有很多的军营,镇虏军被安置在一座京营三千营废弃的军营里,三千营已经废了,这座军营都成了民居,兵部命令下来,镇虏军轰走隶籍三千营的家眷,占了这座马营。

“咚!咚!咚!”

操练的大营鼓声响彻,一队队的军官离队,前往辕门处。

张榜刚接收一批武库调拨的军械,送走这些管着全军吃饭家伙的老爷,就站在辕门前等着朱延平。

他知dào

朱延平的性子,一旦有事情,会第一时间来军营。

果然,他看到了南边涌来的一队人马,星宿旗幡如林开道。

辕门哨塔上,号手放下望远镜,小心翼翼收进包裹,抽出号角,鼓足气吹响。

第171章 整军备武下

宣府城内校场,鼓声隆隆。

巡按卢象升、总兵马祥麟、镇守中官高启潜三人阴着脸,他们三个都是外来的,和宣大本土将门没有多少干系。

粮库里拉出的粮食,让三个人都疯了,看着发霉、生虫,潮变掺沙子的粮食,这是今年刚入库的粮食?

即将出征,领粮的军士自带麻袋过来领粮,这批粮食不是外出作战使用的,而是他们的安家费。

“新粮呢?新粮去哪了?告sù

我,新粮在哪!啊!”

粮库一应官吏跪成一串,卢象升提着剑大吼着,身后马祥麟按剑,独目左右扫着,背后随他北上的百余白杆兵人人按着刀柄,监督着校场宣府军将。

高启潜大红麒麟赐服,头戴虎贲乌纱帽,脸色青白不定,他知dào

粮食有问题,也收了惯例好处,只是没想到这么的不堪,他也被骗了。

粮官哭丧着脸,一个劲磕头,就是说不出话来,说了全家都没活路。

“混账东西,喝兵血的王八蛋!”

卢象升一剑刺下,粮官双手捂着胸口,仰倒,口中呜呜。

刺出的剑搅着,卢象升龇牙瞪目吼道:“他们救不了你!”

“卢巡按!”

马祥麟大吼一声要制止,可卢象升的剑实在是快,他只来得及抓住卢象升的肩膀,就看着朝廷命官,八品的粮官死在剑下。

“说!粮食哪去了!”

抽出染血的剑,卢象升扭头看向粮仓副官,这个粮官向后栽倒,手脚并用向后退者,卢象升甩臂弹开马祥麟手臂,上前一脚踩住这粮官胸口,低头俯身神色狠厉:“说出来,本官饶你不死。”

宣府镇的军将、宣府知府能一系列文官,都阴着脸,看着卢象升又是一剑刺出。

看架势,卢象升要杀光所有粮官,马祥麟抱住卢象升的腰,死拉硬扯拉到了一旁的大帐。大帐内传出卢象升的吼声:“国之蟊贼,该杀!该杀!”

高启潜环视看着,右臂举起抖开长袖,握住左腰的佩剑,缓缓抽出走向校场中的粮官,也是一剑刺出,缓缓刺透一名粮仓书吏胸膛。

“咱只要粮食,三年内你们吞下的粮食,给咱吐出来。否则,咱会好好查查帐,我们要算一算,哪些人该抄家,哪些人又该灭族。”

染血的剑在手,高启潜左右环视:“咱也知边镇苦楚,可你们干的这叫什么事!不给下面人活路,他们也不会给你们活路!三年内吞下的粮食给咱吐出来,咱一把火烧了账簿,如何?”

没人敢应答,应了就是当场承认。

“好,既然没人反对,这事就这么定了。别怪咱说大话,这回宣大出兵非同小可,谁撤了朝廷的腿,咱不管你是谁的人,咱能先把你杀了!若西北大乱,你们一个个,难逃抄家大难!再多的钱粮,也要吐出来!”

宣大的情况还不算最糟,起码粮库里还是有粮的。不管这粮能不能吃,反正是粮食。

高启潜能做的只是追回一些粮食,追不回军户们被侵占的军田,也管不了宣府的烂账。地方已经烂透了,内地还无所谓,边镇连维持军士的粮食都紧张。

各家拿陈米换粮仓里的新粮,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很多的秘密,说不得,揭发不得。发xiàn

了,跟着收份子钱就对了,搅太多的事情,纯粹就是自己活腻了。

高启潜还没有堕落,上面老魏盯着呢。

一个宦官的声音是那么的尖锐,让宣府镇的文武如芒在背。

而校场领粮的军士,则觉得高启潜的声音是那么的悦耳。

银子在边镇不顶事,这里的硬通货是粮食。整个宣大,鼎盛时可以抽出十万大军外出作战,现在只能抽出七千骑。

气候异常带来减产不是关键,关键是太多的人在中间吃拿卡扣,所以宣大养不起精锐,只能那仅有的粮食养一批能打的,能装门面的。至于其他的战兵、军户,只能拖着,不让他们饿死。

可粮食哪去了?吃拿卡扣也是在本地完成的,粮食也会在本地。没错,在各家的粮仓里甩着,要么运输到京城贩卖,要么出塞,要么等到青黄不接时卖个本地人。

卢象升手里握着五万石抢来的粮食,这是出征时用的。现在是给出征的将士发安家费。

欠饷太多,不发一批安家费、卖命钱,哪怕裹着士兵出塞,也会形成大面积逃军。就是管好士兵,这些士兵也没有战斗的决心,根本上不了战场。

宣大军在崔景荣接手时,比这还要烂。

现在的宣大军,是皇帝和魏党手里的杀手锏,要威慑辽军。哪怕根子烂透了,也要把表面形象装裱起来。

卢象升纯粹是愤nù

而杀人,高启潜则知dào

宣大军形象的重yào

性,这个形象不能倒,一旦倒了,朝中那伙人又会充满底气到处蹦跶。

京师,镇虏军大营。

朱延平斜躺在指挥高台大椅上,金盔金甲,看着手中的介shào

信,又斜眼看着台下的中年商人,摇摇头:“不可能,我镇虏军自有粮草运输,劳不着你们帮忙运粮。另外,战后一切缴获,我们也有销售渠道。回去给陈如松说一声,就说京里的事情少掺合,准bèi

交接,他有新职务了。”

“骁骑将军,军粮由我等商会运输,也是朝廷立下的规矩,各处地方也是如此行事。您何苦与我这样的跑腿的为难?人生在世,多一些朋友总是好的。”

朱延平低头看了看介shào

信,一把投下去笑问:“我部行军日行三百,试问京畿各处,哪家商会跟得上?再说,我镇虏军不是寻常军队,不劳驾了。”

“骁骑将军!”

台下中年人一袭青衫头戴六瓣瓜皮帽仰头,接住介shào

信,声音急促:“当年所向无dí

的武毅戚公,也是如此做事。您这又是何苦?”

向后仰躺,朱延平看着湛蓝天空,抬起右臂挥了挥,常出一口郁气。

这大明的后勤工作实在是太差了,边镇所需粮食,朝廷为了节约成本,都是托商会运粮。商会运粮,肯定有赚头。

如果走衙门的路子,运粮成本更大,吃拿卡扣层层下来,实在是扛不住。

这名代表广商的商人被推走,之前北方的商会都来了一遍,什么路子都有,全让朱延平拒绝了。

压下这件事情带来的烦恼,朱延平起身端着望远镜观察马营外奔驰的两千关宁铁骑,越看火越大,一挥手:“将王朴喊来!”

辕门处的号手吹响号角,满头大汗督练部下的王朴将手头事交给部下,调转马头,苦着一张脸奔赴军营指挥高台。

“末将王朴,拜见朱将军!”

“我问你,这就是尤世威拨给你的两千精锐!”

王朴马上拱手:“确实是精锐,尤总兵不敢搪塞,八千军士由末将挑选。经手的都是我父帐下宿将,一个个都是好汉子,能当家丁的壮汉!”

“队列不齐,算哪门子精锐!今日你看着退回去五百,让尤世威再补充五百!”

朱延平指着马营外骑马操练队形的关宁铁骑咆哮道:“出征前在京师百万人面前誓师,你部别说打仗,我看连花架子都搭不起,要之何用!给你五天的时间,做不好这件事情,我去兵部说说。”

“朱将军,关宁铁骑在昌平修陵三月,一月一操,故而显得荒败,可根子还是好的。给末将半月时间操练,足以成军!”

“我说不行,那就不行。回去裁汰老弱,好好动动脑筋,我是为你好。”

朱延平说罢挥手,王朴脸色阴晴不定,拱手领命。

他父亲王威派去的精干人手挑选的真的是精锐?不见得,尤世威背后站的是孙承宗,还有一个老资格,退休呆在老家滦州的高第。真zhèng

的精锐不敢选完,撑死弄走三分之一。

朱延平要将关宁铁骑的精髓骨干抽干,现在的尤世威敢拒绝?

可他不怕尤世威,不怕孙承宗,王朴怕呀,哪怕是奉朱延平的意思去调军,这不是打尤世威的脸?还把事情给做绝了,将门彼此也要讲一些人情,人家的精锐你一口气抽干,以后还怎么见面,还怎么并肩作战?

“将军如此得罪尤世威,恐非幸事。”

高台上,监军徐大相仿佛刚睡醒,半眯着眼,喝茶提神。

朱延平坐下后,摇摇头:“我们这一战非同小可,一定要打的精彩,打的干净利落。尤世威这边得罪就得罪了,怕他,只会让他看轻。再说,王朴也要敲打一番,让他知dào

尊卑有序,逾越不得。”

王朴的确不老实,刚报到的时候很乖巧,从昌平调军回来,手里多了两千关宁铁骑,说话都硬气了。这让朱延平看不下去,军队里只能有一个意志,容不得第二个。

对朱延平的回答,徐大相只是轻轻摇头,道:“这个王朴年轻,并无深厚资历,部下关宁铁骑军心虚浮,现在可以拿捏敲打。可那位戚将军,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朱延平沉默片刻,缓缓说:“他只要在我麾下一日,那就要听我的军令。武毅戚公威名赫赫,我宁愿戚家无将,也不愿出现一个败坏戚公英名的庸将。”

戚家那边已经选好了,是戚继光三儿子的三儿子,叫做戚振宗,三十岁出头,正在来京的路上。

天启一改万历中后期对戚家的打压,借着前年山东平叛的机会,将戚振宗的二叔提拔为山东都司,总管山东卫所训liàn

事宜,实jì

上就是一个空职,是一个跳板,如果以后觉得这人能用,就能从都司升任总兵。

都司负责训liàn

卫所军,有战事了,五军都督府派人抽调军士,就像朱延平当初应征一样。他们的训liàn

归都司监督,下面是本卫所的佥事陈世清负责。而打仗应征的时候,本卫训liàn

军士的主官,并不会出征。

应征的卫所军,将由新的将领统帅,这也是一种分化武将兵权的举措。可以理解为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所以有可能,会将应征的卫所军紧急操练一阵,磨合主将与军士的配合。

第172章 这是个危险的年代

八月十五,延绥镇还在苦熬,杨肇基有通天之能,也只能被动挨打,主动权握在河套贼手里。

漫长的长城防线,以延绥镇的两万在籍将士,根本守不住。可必须分兵把守,河套贼都是部落联军,最擅长的就是分进合击狼群狩猎战术。

放几股进来,他们就能将长城内的秩序搅得一团乱,一处出现疏忽,整个防线就会崩塌。延绥镇更无法动员境内精壮,动员这些人要花粮食,可延绥镇也没吃的。

整个延绥镇本就土地贫瘠,地域狭窄,一切所需补给都是朝廷和地方运输的,很巧,今年的新粮还没拨到延绥镇。

而长城沿线以内的戍堡、村垒,也是需yào

精壮守卫的。这些精壮守自己的家园可以拼命,若将他们仓促拉到长城防线上,极有可能发生潜逃,并带动原有将士,造成大面积溃逃。

杨肇基更没有主动出击的能力,河套贼全是骑军,他手里没有多少骑军。两万延绥军,他只能凑出三千骑,分成三部往来救火。

只要堵住红山口关卡,那河套贼的大股部队,主力部队就不敢翻越长城防线入塞。长城防线漫长,不可能处处都有军士把守,翻越长城防线不困难,困难的是马匹不好翻越,更困难的是携带大量、充足的补给。

不要以为此时的河套贼、蒙古人还是全骑兵,他们也有火铳,也有火炮,就连战车也有。一切有利于战争的器械,他们都会使用,都是实用派。

长枪阵加火铳兵组成的攻守合一战阵,根本行不通,因为戚继光的车营战术太有名。凡是有点眼光的,都会学习车阵,以战车来增加军队的抗打击能力。

宣大军那边已经出发,走太原镇支援,这是最稳妥的路线。兵部的意思是走塞外,从后侧击,宣大方面卢象升也是这种意思,要发动奇袭。

可马祥麟反对,因为他们不可能奇袭。

这场战争不是和河套贼在打,而是和河套贼背后的主谋在打。这些人知dào

朝廷的一切调兵方略,奇袭这种需yào

高素质部队,还要赌运气的战术,根本行不通。这场河套贼掀起的西北战乱,只能硬打,打正战。

八月十五,朔日朝会,内阁阁老们与朝臣开着会议。

朱延平从考场出来已是下午,这第三场要考两天,朱延平早知dào

试题,鲁衍孟为他解题,他背诵下来后直接誊抄。

随后在文渊阁翻阅兵部最近的档案,找着他需yào

的敏感字眼,指尖一行行划过,遇到了就停下来誊抄,重yào

的记下来,不懂的找其他同僚询问解惑。

整个西北之战的准bèi

,他一时半会儿瞅不出问题,只是辽东那边让他疑惑。

东江军的游击将军张盘是辽阳人,世家大户出身,建奴起兵谋叛攻陷辽阳时,张盘全家除其一人外全部蒙难。应王化贞招募,成为当年的死士之一,他们这批死士的首领就是毛文龙。

丢了辽沈,熊延弼带着军民大跨步后撤入关,这批死士逆向东行。张盘从军复仇,被毛文龙选为亲兵,一路破关斩将,收复失地解救被俘军民。后毛文龙收复镇江,张盘的人脉居功不浅,实有大功。

东江开镇后,张盘以都司一职守麻羊岛,天启三年七月,袁可立命沈有容北发大兵,舰船交结如云,吓得老奴撤军远离海岸,张盘乘势收复金州即旅顺一带。但金州孤悬海外,易攻难守,不久张盘又为后金逼退到麻洋岛。

天启三年十月间,登莱巡抚袁可立命将设伏,乘风纵火,建奴前线粮草尽归一炬。张盘鸣鼓而进,率兵收复复州、永宁。建奴以南四卫变节汉军三千攻盘千余人所守的旅顺,袁可立对建奴的动作已有所料,隔着渤海调兵,用添油战术消耗建奴生力军。

张盘率领明军以疲兵之计于城中设伏,斩敌首千级,变节汉军器械、铳炮俱掷弃而奔。张盘大获全胜,以此功升游击将军。遭到伏击的建奴大败而归,朝野一致以为这是:“设镇以来自未有此捷也。”

而张盘以战功崛起于东江镇,成为毛文龙、陈继盛之后,最有名的将领之一,是东江镇核心将领之一。

但是现在,张盘有了天大的麻烦。

东江镇的地盘经过张盘的进攻及毛文龙的反间计、离间计、死间消耗建奴,一路扩展到辽东传统意义上的南四卫,即辽阳以南的金州卫、复州卫、盖州卫、海州卫,这南四卫在辽东半岛上,哪怕现在气候恶劣,依靠渤海湾也能算是水泽充沛。又是传统的农耕区,一直是辽东重yào

的产粮区。

毛文龙最缺的就是粮食,他有人口,有决战的必死之心。和张盘一样,他的家眷百余口也被建奴杀光了,当初的死士,都是这种背景,与建奴有血海大仇。

所以南四卫,东江镇再窘迫,到手后就不会丢弃。只要站稳脚跟屯垦几年,东江镇就有信心反攻建奴。

而目前,东江镇的游击部队,都能摸到辽阳城下玩儿袭击。

可他们现在没粮食支援张盘,而张盘又是个怀柔的人,招募了不少反正归顺的汉军还有逃回来的难民,非常的缺粮食。

袁可立正准bèi

从山东调集粮食给张盘,报表已经送到兵部。

可兵部给张盘出了一个很危险的任务,因为粮食海运过去,有沈有容的水师在,凭着沈有容的威望,海贼也不敢动手。海运不成问题,问题是怎么将粮食运到张盘的大本营旅顺,及沿海各城。

兵部给张盘下了一个命令,说是船只靠岸运输太危险,也费时间,让张盘组织手下军士和民壮,开挖一条运河,方便海运。

朱延平翻出相关的档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摆明了要逼死张盘。

张盘没粮食,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命令,可现在张盘部全靠着坚城防守,才让建奴打不动,一打就是持久战、消耗战,建奴消耗不起,更准确的说法是老奴消耗不起。

八旗是军政合一的另类卫所制度,更是一个联盟。为了掌控住八旗的主导权,老奴杀了多少自己内部的人,才让自己的家族掌控住了八旗力量?

上层清洗方便,可中层呢?说白了,八旗内部听老奴一家子的话,原因很简单,因为老奴一家子能给他们带来胜利,带来战利品,有战争红利。

现在的张盘就是个穷鬼,一个守着坚城和你拼命的穷鬼。建奴已经很穷了,可张盘更穷,打张盘根本没有好处。

战死的八旗子弟要抚恤,出征的粮食要老奴掏,一切压力都是老奴的,他必须这么做,这就是一个当家人要履行的义务,而下面的旗主、参领、牛录们的义务就是为老奴效力。

打张盘没好处,所以不会来打。

一旦张盘带着人手远离城池开挖运河,可以想像一下,老奴会怎么做?

失去坚城的防护,哪怕是一场硬仗,老奴也要拔掉张盘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野战,大明此时除了毛文龙拼过,还胜利之外,其他人顶多就是敢拼,能不能胜利谁也不知dào

。就是敢拼的人,也是带了一腔热血,心怀死志,只知dào

自己敢死,不知dào

自己的部下会不会跟着自己拼,也不知dào

友军会怎么做。

在山海关以外,发生了太多见死不救、作壁上观、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情。

朱延平磨墨,提笔书写奏章,请求兵部撤销这条命令。活着的张盘,远比一条运河来的重yào



游士任经过,手里端着茶碗侧头看了看,摇头道:“师弟,上面有上面的考lǜ

,你可知为何兵部会下这么个要求?”

“我反正是看不到,风险与收获不对等,这买卖亏得慌。”

游士任压紧茶碗盖,提着茶碗在朱延平的奏章上绕了一圈,茶碗倾斜,清香茶水将奏章毁了。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游士任放下茶碗,将泡烂的纸揉成一团,摇头,脸色阴沉:“这事我问过师尊,师尊让我少说多看,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难道就看着张盘,被算计战死,导致辽东稍有起复的局面,坠落深渊?”

朱延平自然知dào

游士任为他好,可心中怒气沸腾,实在是想不明白。

游士任给了个眼色,两人出了文渊阁,走在文渊阁里头的走廊里,游士任道:“这事崔阁老也是没法子,你知dào

兵部是个什么意思?因为此前几次运粮,粮队多受建奴小股部队截击,折损不小。而粮船靠岸,岸边也不安全,有两次甚至被建奴布下的水雷炸沉。鬼知dào

建奴哪来的水雷,也没人知dào

这粮船装的是粮食还是沙土,反正就是沉了。”

朱延平沉默,游士任继xù

说:“其实,你想的还是简单了,也不怪你。你这个人天资过人,可仕途短暂,又不屑于结交他人,导致很多事情你不知dào

,被排除在外。知dào

不,本月初,内阁的同僚们都收了一笔分红,不下百两,有来自辽镇的,也有来自西南的,也有漕运、盐道的。我们都有,唯独你没有,你自然不清楚其中内情门道。”

游士任饮一口茶,倚靠着柱子缓缓道:“辽镇的战事,没人希望停下来,朝廷的俸禄就那么点,辽镇的军将缺钱,我们这些当官的,家里老弱也是要吃饭的,不能吃泥土过日子。毛文龙那伙人就是吃草也要打建奴,那就让他们吃草去,反正很多人的人,要吃米。你师兄我,没什么本事,能弄点米养家,也就知足了。”

“东北这边很多人围绕着发财,所以西南那边的人眼馋了,于是西南就理所当然的乱了。那边一乱,西南五省进行截流,不再给京里呈送银粮,专用平叛。于是很多人可以发财了,所以王三善战死了,蔡复一也病了。东南的人也眼馋,可他们临海,找不到理由,所以荷兰人成了靶子,可这伙人不经打,稍稍折腾一下,就缩了回去。”

游士任说的话让朱延平心寒,游士任望着清朗、让人感觉视线发白的天空道:“西北的战事,有人在背后推动,也有人坐看。可西北实在太穷了,经不起折腾。所以,这回平叛才会挑选精兵良将。”

“这……”

朱延平一脸怒容说不出话,游士任抬手拍拍朱延平肩膀,挤出笑容道:“大势如此,我和师尊也没法子。话是师尊托我转述的,西北之战你可以怎么打就怎么打,务必早战早胜,为国朝节省一分元气也是好的。可西北之战后,你要藏拙,不论东北还是西南,越能打的人,越吃亏。很多比你能打的,要么消磨的没了脾气,要么死了,你的前途远大,别被眼前的气愤,而自毁前途。”

长久的沉默之后,临走,游士任道:“最后师兄给你一个忠告,他们折腾就由他们折腾去。你握好镇虏军,虎符在手,就没人敢动你。一旦,他们将自己玩死了,到时候,师弟你的前程,当真不可限量。”

第173章 军法严酷

北直隶乡试之后,李仪看女儿的目光总是奇怪,看的李秀英浑身不自在。

等发榜后,李秀英才反映过原由,他父亲李仪高中乡试解元!

一省的解元,这个含金量十足,若无意wài

,也有近半的把握考中二甲进士。更何况,这还是北直隶的解元!

如果命好,甚至有希望冲到一甲进士,状元、榜眼、探花,每一个都是名留青史的存zài



如果李仪再在会试中考的第一名,成为会元,本人又是北直隶出身,李三才族人,那么东林力挺之下,连中三元当个状元那就稀奇了。

这是每个读书人的最高荣誉,与文官死后被朝廷评定谥号为文正一样。什么是文正,生前的行为可以当文人的表率、榜样,就是文正。

整个大明朝,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人完成了连中三元,第一个属于忌讳人物,叫黄观,不仅连中大三元,就连小三元也给包了,从童生县试一路考到殿试,次次第一,被朱元璋点为状元。后来成祖靖难,这位黄观站错队,自然就成了忌讳人物。

第二个是商辂,英宗正统皇帝时考的,被当时人称作:我朝贤佐,商公第一。

每三年一次,每次解元就那么些,想要考中会元、状元,竞争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所以连中三元的梦,李仪也只是想想。

不过北直隶乡试解元的身份,他一个二甲进士跑不了,京师里的衙役快班刚刚报喜拿走喜钱,就有一堆人上门拜访,忙的李仪手忙脚乱,一张脸死憋着一副一切不出所料的神情。

对一些李三才在世时,还算有交情的那伙人提出什么姻亲之类的请求,李仪连连摇头,你们家中的那些小鱼小虾,能比的朱延平那条猛虎蛟龙?

朱延平自然也中了,乡试第三,报喜的人上鲁府报喜,东院的女眷乐的找不着北,鲁衍孟神色奇怪,他竟然只是个第二名……

魏忠贤那边这回可是出了大力qì

,顾秉谦在魏忠贤面前十分的乖巧。本来他们的意思要酬谢鲁衍孟的支援,可天启皇帝不允许,因为这样一来鲁衍孟的名望就会大涨。

鲁衍孟不行,朱延平自然也就不行,哪有徒弟名次高出师傅的?

皇帝发话了,可老魏不敢直接这么干,一番运作后,觉得朱延平对李秀英有意思,就点了李仪,算是酬谢朱延平。通过李仪这件事告sù

鲁衍孟,不是我们不给面子,而是不敢给。

这一科参考的举人,少了不少,那些东林子弟、向着东林的,或向东林表达投名状的,还有厌恶阉党的士绅子弟,就没有参考。

毫无疑问的是,这一科的三百名进士,必然多是阉党中人。你不表示表示,会试都过不了,更别说是皇帝把关的殿试。

李仪是李三才的堂侄,有李三才遗留的深厚人脉支持,京师士林不觉得奇怪。岁数不是问题,上一届的状元文震孟考的时候正好五十岁,人家是文征明的曾孙,文天祥的后裔。

唔,文震孟二十岁中举人,天启二年第十次入礼部考场,把名字从文从鼎改成了文震孟,一发不可收拾直接考到了状元。算是大器晚成,至于年龄,就是一种资历,从中举开始折算。让他含羞的是,万历四十七年,他的亲外甥姚希孟就考中了三甲进士。

震孟,想来是能压住希孟一头的……

鲁衍孟是什么人,大家心照不宣,自然不会去质疑。

朱延平这边,通过两首《甲子杂诗》,奠基了才名,又是鲁衍孟唯一的亲传弟子,没有什么大的质疑。

总的来说,士林还是可以接受这次会试的前奏,起码看着是公平的。更关键的是,鲁衍孟师徒不是底层士绅能得罪的,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来回蹦跶拉仇恨。

高层一点的士绅,犯不着和孟府撕破脸皮。真闹的不可开交,那个朱延平打上门来,谁挡得住?

所以,现在朱延平也有了举人功名,举人另一个称呼叫做孝廉,是可以直接当官的,只是才能运气一般了,很难入中枢。绝大部分的三甲进士,也是如此待遇。历史上那么多状元,又有几个能有大作为?

进士,只是一个起跑点,能跑到哪儿,还要看手段。

八月二十一,小雨,略寒。

曹少钦作为监军太监,捧着虎符来到马营,朱延平聚将。

他当仁不让坐在主位,左边坐着文臣监军徐大相,其次是三十岁,穿着金盔金甲的戚振宗,再后是张榜;右边坐着的是中官监军曹少钦,其次是金盔金甲的王朴,最后还有一名锦衣卫出身的青年将领周遇吉。

按国朝律,擅改军制等同谋逆大罪,朱延平可不会傻乎乎的套什么军师旅团营,没意义。这只是单位名称罢了,关键的是指挥结构,更关键的是改指挥单位的名称,恰恰就是擅改军制的典型例子。

为了得心应手指挥军队,朱延平就在最基本的指挥单位上下功夫,五百人一部,叫做小营。千总营将,而百年前一个把总麾下就四百到六百人。现在一个千总能管五百人,已经很不错了。

每营分左右两把,每把四个哨队,每队五甲。每甲十二人算上甲长正好是标准的鸳鸯阵人数。算上军官、号手、旗手、郎中、参赞、向导官,督粮官、典军吏,正好五百人出头。

并且,他下了死命令,只有把总以上可以带家丁,人数不能超过所掌军队的十分之一。哨官可以带两个护卫马弁,算是他们军官身份的体现。

整个指挥核心就这么七个人,整个镇虏军分左中右三军,中军朱延平本部扩充到三千人,六营,一营五百人。张榜掌前军两营,何冲统率家丁甲士一营,李遂一营,袁刚一营算是车营,最后一营是锦衣卫凑出来的人手,归周遇吉。

左军王朴,下面四营关宁铁骑,朱延平不插手王朴怎么管理,哨官以上他必须面试合格才会发放委任状。

右军戚振宗,下面五营新勇,分前后左右中,另有一营家丁,纯正的戚家军骨血部队。戚振宗北上,到京师可以说是从者云集,本就带了本家的二百家丁,从蓟镇老军子弟中选了三百人,补充为一营五百之数。

如今整个镇虏军九千人,算上这次补充的牛马,总共拥有八千匹战马,牛车三千辆,牛四千头,是一支高机动的部队,极限条件下,全军可以携带两万石粮草。等以后千总营将这一级补充家丁亲卫后,人数能达到一万。

等十六名营将到期,朱延平两手各握一枚虎符,轻轻合在一起,符合。两片虎符纹理相交,卡在一起,似乎还镶嵌了磁铁。

“符合。”

朱延平起身,双手拖着虎符放入楼靖边端来的红绸漆盘里,返身落座。

列席的其余二十二人同时起身,拱手拜道:“我等拜见骁骑将军。”

“嗯,都坐吧。”

朱延平说着,拿起桌上铁钎轻轻敲打,楼靖边转身取来长筒,取出一卷地图在桌上铺开。

铁钎指在宣府镇,朱延平左右看一眼落座的诸将道:“如你们所想,兵部密令我部今夜开拔。走昌平、居庸关直抵宣府镇。再走张家口,走塞外去土默特人那里征调三五千骑手。务必在九月中旬,抵达延绥战场。”

曹少钦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折叠起来,金黄色丝绸装裱的圣旨晃了晃,就收了起来。

徐大相则取出兵部调令,签着崔景荣的画押、印信及兵部大印的调令,只是调令时期是后天的。

王朴接过兵部调令,有些遗憾问:“骁骑将军,怎么不誓师了?”

扭头看一眼王朴,朱延平看向其他人道:“我们镇虏军,不需yào

誓师鼓劲。回京的时候,带着敌人首级、俘虏,就是最好的誓师。原本预定在后日,今日有雨,故而提前。”

戚振宗身材高大,浓密八字胡抖了抖没说话,只是浓眉紧皱。

朱延平继xù

说:“过一会儿会有一营兵马押送粮草,到时粮草不卸车,由我军直接接管。戚将军?”

“末将在!”

“传令全军收拾行装,军帐舍弃,昌平方面已有准bèi

。全军辎重,由新勇营护卫。”

戚振宗右臂横在胸前,行礼告退。

朱延平看向王朴,王朴挺直腰,见此朱延平露出笑意:“王朴率关宁铁骑前锋营为前军,立kè

去做准bèi

,得我将令即刻出发。”

王朴起身,面皮绷紧声音发颤:“将军,末将初履军事,这先锋恐会有漏子。”

朱延平挑眉笑道:“你是新将,戚将军也是初阵之将,本将军也是头一回率领近万兵马。徐监军也是初次,曹监军也是如此,在座诸人,有几个是宿将出身?放心去做,总会熟练起来的。”

王朴哭丧着脸行礼,这回真是被坑惨了,仔细想一下,别说军将,就连下面的军士也都能算是新军。这仗,还怎么打……

王朴离去,本部四名千总营将跟着离去。

在座的基本上都是镇虏军一系,朱延平努嘴望着营房外雨幕,这就要开始了……发愣片刻,收敛心绪扭头对周遇吉道:“这次雨来的是时候,有天助,但还需人谋。全军隐秘行军一事,就交给周将军了。”

“末将遵命。”

周遇吉起身,一抖披风挂好战盔护颈甲片出去了。

“张将军,你为中军前锋将,将王朴部盯紧了,我可不想我们经过昌平,就有关宁军士逃到尤世威那里。若有执意要逃的,扒光了绑官道旁,自有人来处置。”

“典军张天赐?”

帐外候立的张天赐大步入帐,拱手俯首却是昂声:“卑职在!”

“巡视全军,严禁各营行军喧哗,犯禁者鞭五。职高一级,加五鞭。”

“巡哨当值军士执勤不严者,鞭五。”

“若有逃军,本人鞭二十,本甲军士连坐鞭十,甲长同罪。”

“沿途不可离队五十步,犯者鞭五,正管者同罪。”

“沿途欺压地方良善者,当众鞭十。”

“无故克扣军士口粮者,篡改军功不公者,鞭三十,同谋、知情不报者减半,一律革除军职。”

“闻鼓不进者,军士鞭五,职高一级,加五鞭。”

“闻金恋战不退者,战后不计军功。”

“临阵畏敌而退者,割耳。战后若无首级军功,斩首。”

“各将若有战死,夺不回尸首,家丁亲兵无伤或无首级军功者,鞭五十。各营丢失将旗,营将斩首,传首三军十四营。”

朱延平念着,自有主簿秦朗提笔书写,这些东西都是存档,是战后向朝廷述职时必须要呈交的东西,此外还有粮草度支账册、军功册、战损花名册。

每一条军令都是对现有军法的强化,格外的严酷。他每念一句,徐大相心跳就加快一分,后面的简直可以说是残酷。

“本将就这十条,抄录成册,发放于每队哨官。告sù

每一名弟兄,这战若是败了,我朱延平无脸存世。谁坏朝廷平乱大计,坏我朱延平前途,坏我镇虏军弟兄发财大计,我朱延平临死,也要将他千刀万剐!”

第174章 延绥告急

夜晚,周遇吉部前后散开,充当斥候,依旧是锦衣缇骑打扮,将一切不相干的人从官道上驱赶。

车骑连绵,在湿漉漉的官道上缓缓行进。

王朴部打头阵,两千骑五骑并行,其后是张榜所部两营千骑,这两营军士会在行进中轮换登上牛车休缓精力。至于关宁铁骑,这就抱歉了,毕竟嫡系和非嫡系,不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中军几乎都在牛马车上,后军戚振宗所部也是如此,押着押送两千辆牛车,其中近半牛车是空的,足够他们使用。

整个队伍,每百人大约一个灯笼,百枚灯笼前后缀在官道上,向北缓行。

张天赐这个典军令吏带着二百骑巡视全军,监督军纪。

军士人人嘴里含着枣,不得说话。想要方便,就站在牛车上解决。

全军旗帜只有各将将旗,中军两杆大纛在夜风中抖着。

四匹健壮挽马拉着的四****马车里,朱延平仰躺着,手里捧着地图,看着上面标注的线条沉思。

到了宣大,该怎么走是他自己来决定的事情,是冒险走塞外抄后,还是走山西。若是抄后侧击,必然是孤军深入。他不相信朝廷的保密能力,可能他面对的是一场早有准bèi

的伏击战,他是被伏击的对象。

若是走山西,那么保密行军毫无意义,这一战就无法赢得一个开门彩。

这是兵部给他的特权,最大可能的保证了他的指挥权,这个问题只能由他来思考。他不能请教其他人,不然堂堂主将的威严何在?

压力很大,走塞外危险,一旦侧击成功,收获是非常大的,印证兵法中的奇战。

若是走山西,一切稳妥,摆明了就是正战,摆明车马炮,在红山关口外与河套贼进行消耗战、进而决战。

这种选择机会是兵部给他的,更是崔景荣给他的,让他选择。

到底是奇战,还是打正战?

卷好地图,朱延平裹裹身上的戎袍,入睡了,到大同镇还有三天时间,他可以慢慢选。

天亮时分,全军抵达昌平,接收了三百辆的军帐。全军还缺冬衣,垂柳庄正在紧急加工,一个月后才能陆续运到前线。

各营旗帜亮出,人畜吃饱后,各队哨官给手下发放红枣,解除封锁警戒,继xù

行军。

居庸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论气势一点不比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差多少,八达岭长城就在这一片,朱延平坐在马车顶上,这辆马车包铁,战时拉车的换成战马,披上马甲,就是一辆能冲锋陷阵的战车。

手里端着望远镜,朱延平看着四周险峻景色。

居庸关附近,各个山头上都有营寨戍堡,互为犄角组成系统的防线,这里大约有五百门火炮分散在关城、各戍堡上,硬打,根本打不下,伤亡实在是太大了。

山海关防线的火炮更多,只是远没有居庸关来的密集。

居庸关归属昌平镇,现在还有夸张的到处都设置总兵的地步,这里是昌平镇三个下属参将驻地之一,现任参将是大同右卫人秦镇。

大同右卫也能被叫做玉林卫,玉林卫本在关外,和镇虏卫一样,后来撤入塞内,没有多余的土地,就和当地卫所混编。地方是一个地方,只是有两套卫所衙门。

秦镇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端着望远镜站在高十丈关口门楼高层上,看着默默行军的镇虏军,突然一叹。

他的侄女婿张勋,现任兰州参将,近在咫尺的宁夏镇见死不救,甘肃镇来不及,固原镇无兵可调,八日前兰州失守,张勋战死于城楼。

张勋也是大同右卫人,他的老弟兄的儿子。想了又想,秦镇对家将摇摇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家将匆匆下楼,处理了一帮人。

整个居庸关的守军,被镇虏军的排场吓着了,几乎人人配马,平均两人一辆牛车。带着的物资十分骇人。这哪是打仗,分明就是一支运输队。

“书令于大同总兵府,杀胡口虎大威部、破胡堡猛如虎部乃是大同精锐,熟悉河套地形及河套贼。我镇虏军初征河套平乱,请大同征西前将军杨总兵助力一二,调拨二部暂归我军。骁骑将军朱延平。”

马车里,秦朗书写公文,写完后取下朱延平的将印,两名监军分别签字画押后,朱延平最后签字,传了下去。十余名飞骑奔出,前往大同镇。

马车顶部,朱延平想了又想,道:“传令山西巡按杨嗣昌,我镇虏军十日后抵达延绥镇,请山西调拨米粮万石,豆料万石,运往延绥镇以备军需。骁骑将军朱延平。”

又是一道军令,这山西的粮食不好调,朱延平不缺粮,先把问候送过去,杨嗣昌能不能搞来粮食,愿不愿意搞粮食,那就是杨嗣昌的事情。愿意帮忙,那有了军功就给你分点,不愿意帮,那就算了。

整个延绥镇一日三骑向朝廷求援,路过的飞骑朱延平都会询问一番,现在延绥镇守军,就靠着卢象升带过去的军粮死撑着。

延绥镇实在是没有多少土地可以屯垦,地方就那么大,还是沿着长城防线设立的,长四五百里,宽不过七八十里。靠近长城,可以想象这地方的地势是个什么样子,九山一田都是说高了。

从大同方向支援延绥镇,这路真的不好走,出塞要绕大圈子,走山西境内还是要绕大圈子。从大同最西边到延绥镇最东边的直线距离只有一百五十里不到。

后世,一个叫做山西大同,一个叫做陕西榆林,离得很近。以后世的机械水准,连像样的高速都没有,可以想象如今的水准。

所以没有路,没有大军行进的道路。人可以走,但马匹、车辆不好走。如果是秦良玉的白杆兵,这支山地兵完全可以带上三日干粮翻过去,可朱延平的镇虏军不行。

他的镇虏军太依靠物资了,在山西这块土地上,根本别想横冲直撞。

延绥镇红山关口,关城、及周围山头戍堡上的火炮轰鸣,白色的硝烟笼罩。

“快!跟上!”

一队军士从营里调出,把总戴着西北军特色的红缨毡笠,挥手大喝督促,带着手下弟兄赶往关城轮替。

卢象升穿着寻常鱼鳞甲,张弓开箭,射完一箭缩回头,探头一看没有什么战果,又抽出一支箭。

关城外,河套贼的炮兵也在怒吼,好在这帮人没有开花弹,除非直接命中,很难形成范围伤害。

马祥麟低头拱着身子借着女墙掩护,找到卢象升拉他蹲在地上,指着关城外骂道:“卢巡按!套贼今日又多了二十门火炮,杨征西这里火药将尽,这仗怎么打!”

旁边一名铳手中箭,踉跄两步栽倒,身边一名战友对着搬运伤兵的民壮大吼,伤兵溅出的血液洒到卢象升脸上。

卢象升喘着大气,头顶稀疏箭矢呼啸破空划过:“还能怎么打?再坚持三天,等人力马力恢复好后,我们打一场反击,最好烧了他们火药。”

“可现在延绥镇囤积火药不足,就怕火药用尽后,套贼发动总攻。”

马祥麟说着,拔下一根插在墙面的箭矢,在地上刻画,红山口周围的地形图出现一个大概,马祥麟指着:“卢巡按,我和杨征西讨论后,决定放qì

红山口,放套贼入关,引诱他们追击溃军,再以骑军伏击反冲。”

“不成,若夺不回关卡,我军人少,就被动了。弄不好,整个防线崩溃。一旦红山口丢失,给套贼一段时间,他们会拉起更多的乱军!我们不能赌,延绥军打没了,我们宣大军顶上,绝不能丢失关口。”

河套贼人数已经由两万膨胀到四万,火炮由最初的老古董逐步变成了成批量的佛郎机火炮,而且乱军的衣甲也发生变化,不再是皮甲,多了成建制的棉甲部队。

什么人在背后支援河套贼,这是不言而喻的。

如今,套西的乱军首领棋牌台吉已经攻下兰州,正在进攻固原镇,一旦让他打通,到时候侧击延绥镇,延绥镇很难守住。

卢象升的反对,让马祥麟无可奈何,又跑了回去。

红山关口在手,双方的部队都展不开,每日在这里拼消耗。乱军攻城的经验,也是日益见长。

原先只是扛着大盾掩护弓手,如今也有了大规模的偏厢车,这种车推到关城下,就能掩护套贼弓手,双方对射,守军只有射程上的优势,只有这么点优势。

一****被动防守,城中士气如何能高起来?

城楼上,‘征西将军杨’‘大明延绥镇’两面大纛飘扬,杨肇基端着望远镜隔着黑烟、白色的硝烟观察着河套贼营地,胸中满是郁气。

明明是官军能在火器上欺负塞外人,现在竟然反了过来,搞的让人有些措不及手。

若不是宣大军行军迅猛,还有大量粮食,否则红山口前几日就丢了。

“父帅!东山戍堡狼烟求援!”

杨御恩指着东边,杨肇基看过去,道:“火炮支援,旗号传令,告sù

密千总,今日无援,夜里就撤他们下来。”

东山戍堡守将密训,沂州卫世袭百户出身,杨肇基的老部下。

东山戍堡上,狭隘的羊肠山道上,乱军已经爬满,前头已经隔着营垒爆fā

白刃战,刀砍枪刺,流矢破空呼啸,一包包的火药引爆,一片混乱。突然燃起大量的黑烟,一切能燃烧的东西都被守军点燃丢出营垒,借着浓烟驱散乱军。

二十余门靠近东山的火炮支援,打断乱军攻取东山戍堡的节奏,没多久东山戍堡上的火炮再次响起。

守军每日直接阵亡接近百人,这已经是极大的损耗。若不是有城墙堵着,守军早就崩溃了。

“二郎,去榆林城见贺虎臣,和他再抽五百人过来。”

“父帅,宣大军还有四千生力军!”

“宣大军远道而来,是客军!用作消耗,马祥麟不说什么,下面的将士可就不乐意了。现在,关外戍堡不能丢。要填,就填延绥人的命!”

杨肇基说罢,端着望远镜细细打量,眉头皱起。对方的营垒错落有致,显然是个行家里手。可河套贼就是一帮子部落联军,有人能将他们拼凑起来,花点代价不难。可统合成一股,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河套贼还是那种放牧式的扎营方式,他早就突击纵火,狠狠干上一票。现在,对方也是打正战的路数,摆开架势,玩奇战很可能将自己撞的头破血流。

如果再有五千人,杨肇基就敢发动强袭去赌上一把。可他没这个资本,更输不起。一输,整个延绥镇就完了,到时候河套贼一路打下去,攻下空虚的西安城也不是不可能。

西北的军事力量,已经空的差不多了,能打的要么去了辽东,要么去了西南。现在,只能防守,眼看着河套贼通过消耗战进行练兵。

“传令,再次向朝廷求援。遣人督促山西镇兵马,告sù

杨麟,我们延绥镇完了,你们山西镇不见得能守住!”

八月二十三,镇虏军于大同城休整,朱延平得到杨肇基求援血书。

第175章 如何取舍

延绥镇形势恶化的太快了,套西的棋牌台吉攻下兰州后,竟然一路大摇大摆向东攻向延绥镇,沿途守军以军少粮寡放任棋牌台吉三万人过境。

为了追求速度早日合军,棋牌台吉一路上可以说是军纪严明,只要沿途的村堡交出粮食,那就不管不问。

顶多再有五日,棋牌台吉的部队就能完成抄击。

杨肇基表示,他只能守住全境防线七日。

大同城外的军营,虎大威、猛如虎两人各率五百骑加入镇虏军,按照边军规矩,大同镇为他们发放开拔费用,补充了军械。

全军休整的同时,朱延平在一片草地上举行会议,四周拉着帷帐,甲士值守。

作为一名列将军,朱延平哪怕开个临时会议,也要做足场面。

“延绥镇陷入苦战,我军如今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走杀胡口出塞,沿兔毛川西行,渡黄河侧击套中诸部,缓解延绥镇正面压力。若是合力夹击,能破套中诸部。”

“第二条路,我们走山西,延绥镇这边地形我不熟悉,虎将军、猛将军出自延绥,据他们所言延绥地形不适合大部队展开、决战。我军精锐,若是抵达延绥镇,在狭窄地形猛攻。兵力上我们少于棋牌台吉,但他的兵多,展不开。狭路相逢,我有信心一鼓作气碾过去!”

这场会议,大同方面只来了一个孙海。杨国栋拉不下脸来见朱延平,朱延平升迁速度太快,让他脸上无光。而且,孙海让他避嫌,别来惹是非。

杨国栋是山西人,家族与晋商不清不楚。一旦朱延平部遭遇伏击,那杨国栋绝对没好果子吃。上面人,绝对会怀疑是他杨国栋泄密。

人上一万,遮天蔽日。朱延平的镇虏军,行军前后逶迤五六里。如果在狭窄地形遭遇,两军迎头撞上,有心算无心,哪边意志坚决,哪边就占优势。

一旦前锋兵败,往往中军、后军都会被溃军冲乱阵形,引发大规模溃败。

以少击多就是这样赢的,何况朱延平的兵马和棋牌台吉的比起来,只是一比三,不算悬殊。

如何选择,朱延平至今下不定决心,召开这个会议,就是给每个人说清楚。然后逼着自己选一个,现在已经不是他怎么打的事情,而是救援延绥镇。

保住延绥镇防线,就能堵住河套贼南下的主通道,那西北之战就能在掌控之中。最差,西北地方上的秩序还是存zài

的,可以抽调西北的力量投入战争。

一旦让河套贼将延绥镇防线击溃,那么就如同建奴占据山海关一样可怕。到时候,西北一片大乱,人心不稳,要平叛只能抽调中原的力量。一路消耗不知多少,虚耗太大,战争成本过高。

面对抉择的压力,朱延平脑海一片空明,急速运转,出军西北的主次问题瞬间被他看明白了,事情有了主次分别,谁轻谁重就一目了然,该怎么选择,也就不难了。

支援延绥镇保住延绥防线,只能走山西,这是最稳妥的路线,是境内行军,可以昼夜行进。

若依旧坚持走塞外,这就是一场赌博,赌自己孤军作战能不能赢,赌延绥镇能支撑多久。一旦赢了,战功、名望什么都有,可一旦败了,整个西北战局就彻底败坏了。

都要赌赢才算赢,延绥镇那边朱延平不了解,把胜利希望寄托在没见过的人身上,不是朱延平的风格。如果输了,他不甘心。若全局被他掌控调度,输了就输了,输了也甘心。

或许宁夏镇有能力摆平河套贼,但朝廷还是输了,赢家就是西北将门和晋商。

到时候西北将门挟贼自重,晋商依靠西北军,都是可以和朝廷掰腕子的。

会议上,朱延平呼吸间就有了决断,握着铁钎在山西一点,环视诸人:“我们走山西救援延绥。如何行军,诸位议定一条最快的路,各抒己见,我们取长补短。”

王朴起身,他是绥德人,绥德就在山西与延绥镇之间。

他拱手道:“走朔州官道出阳口关,经宁武、忻州、太原,再走汾州、绥德官道,以我镇虏军行军速度,四日内可抵达米脂。从米脂到红山口出塞是一条官道,大军可如宣大军行进路线,直达红山口。”

朱延平揉揉眉心,摆手示意王朴入座,道:“我们越早到延绥,延绥就越是安全。哪怕大军、物资无法第一时间赶到,也要有一部分精锐两日内抵达。诸位有想法尽管说,这里我们还有讨论、完善、弥补的机会,一旦行军,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再回头,就来不及了。”

虎大威与猛如虎互看一眼,虎大威给猛如虎鼓劲,猛如虎站起来拱手道:“将军,从朔州有一条小路可抵延绥。”

王朴听了直接站起来,看着猛如虎一哼:“你以为本将不知朱家川山路?山路难行不说,虽能抵达延绥镇,到的也是延绥东边的山坳。这边与玉林城又无官道,连牛车通行的小路都罕见,更别说让大军行进!我们要救援的是榆林城和红山口,这两个地方稳固了,河套贼能有何作为?”

猛如虎对王朴拱手,挤出笑容道:“王将军,末将的意思不是主力走朱家川山路。而是分一旅偏师,走朱家川山路出塞,侧击套中诸部。我部新附大同,愿效此死力。”

虎大威也起身,对朱延平拱手:“骁骑将军,我部也可一战。这朱家川山路末将走过几回,与猛将军合力出塞,千余骑也是能有一番作用的。”

王朴见朱延平意动,讨了个没趣落座,只是两个塞外降卒,有什么好神气的?

朱延平在地图上找到小小的三个字‘朱家川’,扭头问:“你们可以走这条路,从这里出塞甚是隐秘,该怎么做本将不管,所立军功本将会向朝廷如实上报。你们,当真愿意?”

虎大威和猛如虎出列抱拳俯首:“愿立军令状。”

“千余骑过于薄弱,周遇吉你部加入,我许可你们在塞外招募流散马队。上限三千骑,自成一营。周遇吉为主将,虎大威为副将,先锋猛如虎。”

拿起一枚将令抛给周遇吉,秦朗斟酌辞令,一篇军令出现在纸上,诸人用印后交给周遇吉。这三人当即离开,去领取所需军需。

“事情就这么定了,全军一刻后准bèi

拔营。”

周围人散了,朱延平坐到椅子上,饮茶对留下的人苦笑:“早知如此,我们就该在京师走紫荆关,经宣府、代州、忻州到太原。现在,估计最少走了二百里冤枉路。”

徐大相抚须:“也不怪将军,只是军情诡异难测,谁也没想到陕西三镇如此不堪。况且已是定局,追悔前事于事无补徒添烦恼。”

孙海端着茶碗晃着,慢悠悠道:“其实过早抵达延绥镇也没好处,延绥镇那边拖得越久,陕西三镇、山西镇、及二省文武也越是煎熬。如今将近一月,京畿第二批援军都快入了山西,这延绥周边几镇兵马却毫无动静。恐怕,他们比我们还要担心战局。”

延绥镇被破,西北将门还能夺回来赎罪,并借此事完成一次统合。可延绥镇守住,而西北将门却一点功劳都没有,那朝廷的黑名单,各种舆论,足够他们受的。

现在的西北将门真的很煎熬,杨肇基那么点人分散防守,乌龟壳越来越薄,就是敲不开。而且宣大兵马支援速度实在是迅猛,让延绥镇可以喘口气。

如今各处还保持静默,一旦有一方忍不住发军救援延绥,那么整个西北将门刚刚形成的默契,就会碎裂崩塌。

西北将门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不要以为西北将军就全是西北人,朝廷早防着这招,什么地方的人都有。就如同辽镇的一样,辽镇本土将门有几个?三大总兵马世龙、满桂、赵率教,哪一个是辽东人?

朝廷掌握升迁,不可能格外照顾你,让你这里出去的人就青云直上。处处都有竞争,挑拨一番,自然将门之间矛盾重重。

现在合起来,只是晋商集团发力而已。一旦没有下一步的好处,也看不到希望,西北将门自然就老实了。高层将门怕清洗会急着表忠诚,中层将门急着爬上去更会表忠诚,底层将门随风倒,处理几个带头的,这边就稳定了。

曹少钦把握着一串佛珠,道:“

第176章 援军!援军!

上面给了朱延平独断权,就差给一把尚方宝剑。

这种情况下,很多人观察着朱延平一举一动,没有人强迫他怎么选择,那朱延平的一切选择都是自己定下的,他是个什么心性,自然一目了然。

镇虏军上下有心人都在观察着,就连在代州山谷闲居的孙传庭也在关注着。他主要是关注杨御藩,在京营序列中,朱延平、王朴、杨御藩齐名,顺带也就观察朱延平,与杨御藩做对比。

他的同门师兄张凤翼是辽东巡抚,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勉强算是叶向高学生,两人关系只是官场正常的座师关系。即主考官与进士之间的一种师承关系,主考官是应考进士的官场引路人,瞅对眼就会收入门墙成为亲传。

万历四十一年是个特殊的会试年,叶向高因为学生王化贞参考,作为主考官就没管事,管事的是浙党首领方从哲。这一年的进士分化严重,要么大批夭折退出官场,要么腾云直上。

张凤翼也是刚从辽东回来,被吓回来的,孙承宗竟然又不想干了,要把差事交给张凤翼。张凤翼跑回京师对孙承宗各种夸,简直可以说是辽东不能没有孙承宗,大明不能没有孙承宗,孙承宗就是国朝柱石,中流砥柱。

直接把孙承宗吹上了天,于是孙承宗的辞职大梦依旧是个梦。而张凤翼在京师述职,死磨硬蹭不愿再去辽东,因为懂军事,暂时在兵部溜达,想着进入兵部。

两人有书信联系,孙传庭自然也开始关注这场战事。结果一开始,他就失望了。

镇虏军的行军速度虽然让他眼前一亮,可竟然走的是居庸关,让他对朱延平的评价降低了一个层次。第二批援军广义营、山东班军走的就是紫荆关,现在也才刚刚出发,即将抵达蔚州。

孙传庭就静静观望着,如果时机合适,他或许会出来继xù

为朝廷做事。毕竟,东林人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朝中气氛稳定了不少,起码可以做些实事。

另一头,镇虏军开拔。

孙海送朱延平,嘱咐道:“走山西是条稳妥的路子,能为你加分不少。拒绝曹少钦的提议,也能让阁老们对你刮目相看。这些都是皮毛,真zhèng

的骨肉是军功。没有军功,阁老们的看法也是虚的。我见过杨肇基,这个人深谋远虑,心思毒辣。你和他打交道,多防着点。这回他是不得不拼死,一旦形势缓解,说不得会拿镇虏军当消耗。估计,宣大军那一万儿郎,战后折损会高达四成。”

朱延平低头沉思,点着头,问:“孙先生,虎大威等人都说河套贼人心不齐,阵战战力不高。此战,我信心膨胀有些自负。请你掌掌眼,看看我军有什么问题。”

孙海摇头笑道:“自负是好的,每一个重臣、名将都是自负的。作为一军统帅,以你现在的年龄,表现出来的才华足以让阁老们器重。再说,谦逊只是人情交际所需,这做事情,尤其是独掌一军一方,要的就是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至于镇虏军,火炮少了些,有二百门你就能横行西北。”

缓了缓,孙海继xù

说:“至于河套贼,这伙人善跑。你若想要大军功,前后堵截才能吃一口大的。若是追击,你捞不到多少军功。”

做大事要自负?

这种话还是朱延平第一次听到,感觉挺有道理,点头应下,又问:“那今科会试,先生要不要试上一试?”

孙海笑着抚须:“看时机,年底前若能平叛,我就去上京师一遭。若战事延绵,脱不开身啊。杨国栋这个粗坯,做事毛糙,只会冲锋陷阵和欺压地方捞银子。不盯紧了,早晚闯出大祸。去年,就是在登莱总兵的位置上,欺压辽民,放着前途大好的总兵不当,被人弹劾丢了这么个好位置。”

不仅如此,当时杨国栋见东江镇干的有声有色,竟然想顶替毛文龙。还想带兵过去看看,若不是袁可立阻止的快,杨国栋早被东江镇的那伙人绑了沉海。

登莱总兵这个位置在手,魏忠贤也就可以牵制袁可立。可杨国栋眼中只剩下钱,若不是爱惜这是个敢打敢冲的猛将,老魏当时砍了杨国栋的心思都有。

与孙海告辞,朱延平登上马车,拉下面甲,前往山西。

他走山西这条路,也有另一个想法,那就是熟悉山西地形,方便以后抢晋商。

估计,这回西北****会把皇帝气的够呛,光抢一个平遥是无法让天启息怒的,可能连太原、蒲州都要下手。

八月二十五清晨,镇虏军出山西,穿过绥德州,抵达绥德下属的米脂县。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还有米脂的贡米,都是这里的特产。再过四五年,米脂的叛军头目也是特产……

大军逶迤数里,天亮时分还在不断汇聚,不断扎营。

米脂县驿站,也就是银川驿,这里已被何冲接管,朱延平一来先洗了个热水澡,浑身舒畅了一番。

大军到来,本就人心惶惶的米脂县城直接封闭城门。毕竟这年头的匪,要点钱粮也就过去了,当兵的来了,胃口可比匪大多了,做起事情来更是自持依仗,格外的狠辣。

没办法,当兵的太穷了,别说军饷,一年到头吃不饱穿不暖。

哪怕给人去做长工,管吃管住,一年也有十余两收入。

唔,另外再说一个,这年头真zhèng

在游遍天下的只有两个地方的人,一个浙江人,浙江七山二水一田不是白说的,根本养不了太多的人,被形容为四成人口在外讨生活。因为伶俐有眼光,是家丁首选,如同绍兴出产的师爷是首选一样。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山西,这里更是活不下去,只能外出跑生活。不过晋人团结,类似犹太人那种团结,会资助同乡做小买卖,慢慢就形成了团结、根深蒂固、遍及天下的晋商集团。

各地都有类似的特产,扬州瘦马,米脂的人口买卖也是猖獗的。

新上任不久的驿卒,由李鸿基改名为李自成的家伙穿着崭新的号衣,胸前一个‘驿’字,戴着红缨毡笠从乡下来驿站上班儿,被吓傻了。

只见驿馆前,成排的营帐,一排排身穿白袍鱼鳞甲,戴着苍缨毡笠的甲士威风凛凛的站岗,巡哨,远处河畔还有数不尽的牛马,军士给马匹洗澡,吃的都是上好的豆料。

“镇虏卫指挥使朱?骁骑将军朱延平?”

抬头看着驿馆门前插着的两面大纛,再看看那些成排的甲士,鱼鳞甲折射朝日金辉,让李自成看着格外刺眼,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件洗的干干净净的驿卒号衣,真的是货比货要丢啊!

洗漱完毕后,朱延平踩着人字拖,浑身裹一件粗布襟衣,襟衣的造型类似浴衣,敞着胸腹肌肉出了驿馆,手里拿着最新的公文,对跟着的秦朗道:“弟兄们扎好营垒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听说这里产羊,先去买上五百头来,将米脂的酒能买的都买来,今天让弟兄们好好吃喝一顿。”

打发了秦朗,朱延平看着下一份公文,是张天赐的,扭头看向张天赐,继xù

迈步:“可行,宣告下去,严禁扰民。今日扎好营垒,除了军需采买人员,任何人不得离营。”

银川驿不是寻常的县设驿馆,是归省布政使司管理的,在朝廷挂号的。这种驿站的管理者是九品驿丞,就像王阳明被流放去贵州水西当龙场驿丞一样,这种重yào

的驿站驿丞有品级,其他驿丞就是不入流,没有品级。

银川驿的驿丞领着二十余名驿卒见朱延平过来,腆笑着上前拱手:“将军所部行军神速,真是旷古震惊之事。本县知县姓晏,讳子宾,是神祖皇帝万历四十七年举人。本以为将军十日后可至。可不想天兵突降,就误会了一二……”

朱延平听着难受,扭头皱眉看一眼这只见过一面,当时衣衫不整,现在衣冠楚楚的中年驿丞,挥手不快道:“你是大明的九品驿丞,不是不入流的驿丞。别一副跑腿胥吏,阿谀奉承软骨头像。我不管你们知县姓甚名谁,让他赶紧来见我,否则自己向朝廷打辞呈吧。”

说罢扭回头,朱延平伸出手,楼靖边抽出望远镜递过去。

端着望远镜,朱延平看去,见一伙流民在远处缓缓行来,携老扶幼,拖家带口。扭头吩

第177章 被抢两万石

“延绥镇苦战近月,米脂近在咫尺,不思筹粮资军也就算了,怎么连乡勇都是如此稀松?”

米脂县县衙前,朱延平一袭金甲挽着马缰打量着眼前拼凑的这支三百余人的乡勇,右手握着马鞭指着,斜眼看一眼知县晏子宾,扭头对徐大相、曹少钦道:“延绥一战,谁也不知战火会烧多久。延绥镇最要紧的无非是红山口、榆林城和银川关,而米脂就在银川关南,是延绥之后最近的防守据点。”

晏子宾低着头,浑身打颤,脸色发白。

朱延平很可怕,他惹不起。而两位监军,一个本职御史,一个是宫里来的人,算上朱延平的内阁背景,这三个人合起来,当场砍了他也是没问题的。

难道要说河套贼几次冲破红山口、从银川关入塞内劫掠,只是收保护费?

河套贼,往常入塞劫掠,别说攻城,就连村堡都不会攻取。顶多就是嫌收的少了,围住你要价钱,收到合适的价码,这伙人就撤了。

前前任知县是活活在任上老死的,这种西北的知县不值钱,打发下来表现的平庸,无功无过,不少都是一辈子的事情。

前一任知县,刚上任认死理,正好逢上当时的延绥镇总兵杜文焕抄击河套贼老巢,河套四十二部,发军十万骑扬言要生擒杜文焕。打破红山口、银川关,在米脂收好处。

前知县脖子硬,人家河套贼围住城还没动静,那个知县就‘畏罪’自杀了。

所以吏部会选,贫农出身,自觉会试无望,想早日发财让家人过好日子的晏子宾就来了米脂。米脂有不少好东西,可堵在银川关前,是个有危险的地方。因此,他才以一个举人直接委任为知县,而不是通过县丞一职先行历练。

朱延平勒马打旋,马鞭指着三百多乡勇,龇牙笑着:“这点人,也就守个城门,于米脂防务何用?于西北平乱何用?这个知县留着何用?”

他问一句,晏子宾的脸就白一分,这是个怕事的人。

曹少钦裹着大红兔绒收边披风,拨马过来问:“朱将军的意思,本监军使一概支持。确实如将军所言,米脂不比他处,这里的知县光能治民是不行的,还要懂大局,知兵事。徐监军也在,将军是何属意不如说说,今日就把这事敲定。”

朱延平点头,环视左右道:“延绥之战,最快也要一月。若长久,谁也说不清楚。我欲在米脂设立大营,为全军后备。修缮军械、凑集军需粮秣,补充兵员等等一系列事情,我军都需yào

一个落脚点。”

“绥德、米脂多豪杰,这里民风质朴,尚武之风鼎盛,是一处难得的精兵产地。因此,本将提议罢现任知县,由徐监军总署米脂事务,为全军后盾。徐监军,米脂虽小,却是我军唯一的落脚点,你可愿担此大任?”

直接罢免一个知县,和内阁走走程序也就四五天能定下来的事情,徐大相也懒得搭理米脂县武备荒败的根由,朱延平的考lǜ

也是全面。

不过,直接答yīng

,他这个御史监军未免有些不上台面……

所以,徐大相抚须沉吟片刻,很认真的考lǜ

一番,瞥一眼眼巴巴望来的晏子宾,道:“米脂于延绥之战中,其重yào

地位不言而喻,光是如此是不够为我镇虏军补充大营的。不妨我等联名上书内阁,在米脂设立守备,或都司,这样募兵也就名正言顺了,正好也缓解了我军辅兵不足的缺点。”

一县是守备,若是范围再大些,就是都司。都司这种职位并不多,属于强化版守备。一个守备,就一营兵马,是合在一起屯扎的。如果要分军扼守,那就需yào

都司名义。实jì

上,都司比守备,就多了监督辖地内军队操训的权力。

这是小都司,大都司就是一省都司,可以和总兵并驾齐驱的。不过,想到武将的地位,直接忽视其中的比较吧。

而地方按察使司、巡按、兵备道员、总督、巡抚,一个个都有监察军队的权力。中枢的御史、六科官也会过问,这种情况下,一个武将,日子过的真的非常憋屈,无数人眼睛盯着呢。

朱延平一听眼睛一亮,这主意好,米脂设立一营常备兵马,一招兵基本上能将那些不安分过日子的豪杰们一网打尽。秦地刀客,可是未来叛军的核心人物。依靠绿林江湖中的威望,登高振臂,一呼百应。

于是,晏子宾连个狠话都不敢说,乖乖交出知县大印,检验库存,按着规矩交接后,拿了镇虏军开具的公文,跑到陕西布政使司报到去了。

而福建延平府人,万历四十四年二甲进士洪承畴,也从浙江提学佥事的任上得到升迁,历史上是跑到浙江当布政使司参议。因为西北之乱提前爆fā

,规模更大,以懂军事而闻名的洪承畴现在刚刚入京述职,内阁准bèi

派到陕西担任布政使司左参议,提前六年入秦。

米脂寻常百姓还在过他们的小日子,丝毫看不住银川关那一头战火延绵的丝毫气息,只有那些逃难的流民身上,才能看到战争的创伤。

这就是农业社会的特性,在此时格外的冷酷。隔壁的县遭灾,饿殍遍野,本县一副歌舞升平的事情,太多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种话这年头不顶事。

而这里的士绅直接炸窝,一个知县说拍死就拍死,这个朱延平着实惹不起……

镇虏军围绕在银川驿扎营,雇佣流民及本地丁壮帮忙建立营垒。

整个指挥核心都清楚,在米脂设立大营的重yào

性。延绥镇这一仗若拖延下来,就是一场拉锯战。只要堵住银川关,反倒是延绥镇的事情可以放一放。

不过,更大的难题出现在朱延平面前。

出粮雇佣民壮,会加倍消耗军粮。不算米脂的积存,他只有一万六千石粮食,撑不了多久。想要动用米脂的积存,等内阁过完手续,才能动,也不多,一千石出头而已。

山西巡按杨嗣昌确实给他面子,求爷爷告奶奶弄了米豆两万石,如今却运到榆林城,他要得到这批粮食,还要去一趟榆林。

可现在去榆林,就要参战,就很难退回来。整个镇虏军被战事拖住,无法养精蓄锐。一旦战线稳固,占便宜的就是后面到来的祖大乐、周世锡。

若不去,这批粮食就会落入延绥军手里,真是个让人难堪的问题。

不过,能拖一天是一天。

之前朱延平以为红山口、榆林城之后,就无险可守。可现在又冒出一个拦住官道的银川关,就在米脂眼皮子底下,所以他的选择又多了些。

比如,作壁上观,看着延绥镇流血,看着河套贼的锐气被消磨。

整个镇虏军极有默契的为修建营垒而忙碌,没人再谈支援延绥镇的事情。就连和杨御藩拍胸脯打保票的王朴,也沉默不言,在这里召集绥德州的玩伴,准bèi

训liàn

一批自己的家丁。

每日,延绥镇的求援信使一波,接着一波,朱延平派到延绥镇的斥候,也是一波又一波。而杨肇基,还待在红山口挨炮。

也是朱延平抵达米脂的这天,榆林城。

原来的延绥巡抚刚被调走,回京师述职,估计是凶多吉少。这回山西、陕西不作为,已经有不少督抚、道员被召回述职,朝廷清洗西北的意图毫无掩饰的进行着,这就是朝中无党争的厉害之处。

要收拾地方,没人和你扯皮,内阁和司礼监直接就动手。

榆林城中,躲避战火的灾民无处安置,在街道上搭建草棚过日子。连吃饭都是问题,这批人就是上好的货源,不少人贩子出没其中,挑选优质种子。

巡抚走后,卢象升从前线匆匆回来掌控榆林,他目光不复以往明亮,长久的熬夜,让他双目浑浊泛黄,只是目光更为锐利。

大街上,看着排队拿着碗打粥的难民,卢象升凑上去看了看,见粥稀的只剩下水,扭头问:“城中存粮几何?”

粮官拱手,挤出笑容:“还有八万石。”

卢象升在宣大杀粮官的事情他已听说了,如今卢象升临时接掌榆林,他真怕追究旧账,将他一刀剁了。

周围打粥的灾民一听还有这么多粮食,心里有底了。粥虽然稀,却还能保命。

卢象升看向粮官露出笑容:“加强粮仓守御,

第178章 抢银川关

八月二十八,延绥战事直转而下,全面恶化。

昨日,棋牌台吉先锋黑兔攻破延绥镇最西边的定边营,穿过打通榆林内长城,直扑安边营,要将外长城出口打开。

榆林周边的地形以丘陵居多,四面环山,有内外两道长城,延绥镇就被长城包围。

整个延绥西边的定边、安边、宁塞、靖边四营守备及各处戍堡,一口气直接崩溃瓦解,这出乎杨肇基的预料。他知dào

河套贼和延绥镇的将门有交情,却么想到交情这么好,这帮守将还没接战,就带着部队大跨步向东边的榆林城败退。

他的想法是依靠长城防线,以及成片的戍堡层层抵御。给朱延平说的是能守全线七天,实jì

上就是催促朱延平加速行军,他有信心守住全线十天。

结果,事情发展变化的太快,副总兵贺虎臣带了一千骑过去支援,还没到定边营,就被一波波的败军裹挟,这伙败军连粮草、军械都丢了个差不多,一个劲儿的和贺虎臣要补充,欺负这个保定人。

于是贺虎臣率军后撤,在黑河墩立下大营。这里是内外长城根据地势交界的一个地方,内外长城交错,整个延绥镇的长城防线,就像一个横摆的数字8。

刚跑到黑河墩,杨肇基就传令贺虎臣向银川关撤tuì

,去那里休整。同时,一封措辞苦巴巴的公函送到朱延平手里,请朱延平为贺虎臣部提供粮草军械。

如果延绥镇是丘陵地形,那米脂更是不得了,就是建立在连绵群山之中一条裂缝上的县城,周围全是山,只有南北一条路。

县南银川驿周围是大营,在米脂县北与银川关之间设立前营,靠山傍水依城修建,一片忙碌。

山坡上,帷帐结成阵幕,两面大纛在帅帐前飘扬。骁骑将军是列将军,按规矩朱延平也能被称作大帅。如果资历深厚一些,列将军也是有资格开府建牙的。

正统六级将军号本质上没有品级,朱延平本级过低,卫所职务是朝廷制官,可现在不顶事,否则他不可能那么容易获取。所以他的品级不高,又无实jì

大军功,故而距离开府建牙,还差两步。

朱延平这两日过的很不如意,他欠杨嗣昌人情弄来两万石米豆,杨嗣昌隔三差五来信诉苦,这批粮食真的是杨嗣昌求爷爷告奶奶弄来的,这个人情欠大了。

可卢象升全部征调,杨嗣昌留在榆林的心腹死活不给,卢象升和朱延平讨要这批粮食,整个延绥巡抚衙门无粮救济难民,朱延平能不盖印批准?

这个卢象升太黑了,竟然威胁他,他不给粮,他就让人带难民来米脂,反正榆林和米脂又不远,一副滚刀肉的模样。

用杨嗣昌的人情换卢象升的人情,不知是赔了还是赚了,反正朱延平知dào

现在的延绥,这两万石米豆,可以换来五六万两银子。

军将拿挤出来的军需贩卖,不要太过分,朝廷也不会在意,只要你能打胜仗就好。五六万两银子弄不来,一两万还是可能的,结果就这么没了……

现在倒好,他成了活菩萨,就连杨肇基都要咬一口。

红山口已经放qì

,各处防线统统放qì

,全军收缩榆林城,高达两万军力,加上银川关的贺虎臣部近万人,这就是延绥镇的全部家当。

还有近在米脂的,来自京营序列的朱延平万余车骑精锐,杨肇基有了后路保证,要和河套贼打阵战,打野战。现在要把银川关交给朱延平,等朱延平补充了贺虎臣部,贺虎臣率军北上榆林,才会把银川关交给朱延平。

给朱延平等人的感觉很不好,仿佛杨肇基这一仗赢定了,胜券在握。你给我的军队补充粮草军械,我就让开关卡让你参战,给你分军功的机会,否则我宁愿打的幸苦些,你也别想要好处,还要承担支援不力,虚耗国力的罪名。

阵幕内,朱延平端坐帅位,杨肇基的公函在下面走了一圈,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

“卢象升的事情,我们可以不在意,毕竟这是山西助战的粮食,救济难民我们也有功劳。可杨肇基,未免有些不厚道。他既然求我们,却摆出一副我们有求于他的模样。这一点,本将军甚是不畅快。”

朱延平开口,为会议定下主调,以后和卢象升有合zuò

的机会。而鲁衍孟的告诫,他记得很清楚,人不能处处都有朋友,不能没有敌人。要和杨肇基闹别扭,就要在延绥那边竖立一个好榜样,用作参照,来显示杨肇基的坏。

卢象升确实够意思,朱延平赌气,回函中表示这批粮食可以给延绥,必须用作救济难民。所以,延绥施粥各处都有告示,说明粮食的来源,为朱延平和镇虏军攒好名声,说是镇虏军的弟兄省出来的。

“但是,西北平乱关乎朝廷大局,我们吃皇粮拿俸禄。大局面前,就要摈弃私怨,共为国事。这是为臣、为人的本份,国事当头,有什么私怨,战后我们再寻杨肇基算账。所以,杨肇基和我们讨要军械粮秣,我们尽量满足。”

列席的六人,旁听的营将都静静听着,镇虏军里的弟兄知dào

朱延平的性子,他不让你说话,你就别插话。王朴那边被朱延平收拾过几次,戚振宗这边都是英烈老军子弟,知dào

什么是主将的威严。

“可我镇虏军也是有心无力,全军备用军械止有三千套,这批军械关乎弟兄们吃饭保命,万不能借出去。不妨从绥德州找些军械运到银川关,至于粮食,先运二百石过去。徐监军,这事就交给你来办,扶助友军,也是一番功劳。”

徐大相应下,抚须轻笑,杨肇基要军械粮食,朱延平满足他的要求,反正表面工作做到了,还带了一个‘借’字,用来恶心杨肇基。

送和借是不一样,不仅是还不还的事情,是脸面问题。朱延平送一批军械过去,可以说成锦上添花,若是借一批过去,足以说明延绥镇的落魄,是求着镇虏军的,这在情面上是雪中送炭,起码表面是这样。

作为一军之主,就要当好这个家,哪怕是一枚枪头,一支箭,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借字,足以说明朱延平的态度,咱给卢象升粮食是因为粮食就摆在榆林,握在人家手里我们点不点头并不重yào

,没有多余的选择。

现在有选择的余地,主动权在我,那别人要和咱们要好处,咱就不会急冲冲凑上去当菩萨。

朱延平又扭头看向王朴看的王朴浑身不自在:“王将军是绥德人,不妨也出点力,凑些能用的家伙送到贺虎臣那里。这是借用,战后有缴获,杨肇基于情于理,也要归还不是?”

王朴苦着脸应下,戚振宗看着挑眉,这个朱延平未免有些急了,还非拉着王家过来趟浑水。王朴只能找绥德的将门借兵器,那杨肇基借镇虏军军械的事情,自然会传开,想赖账都不成。

弄妥了杨肇基的事情,朱延平环视左右:“都说说,这个贺虎臣是个什么来头。”

他只知dào

贺虎臣是保定人,是天启初年各地选将才冒头的。之前在天津镇当海防游击,又在登莱做参将,因山东闻香不稳,又调到兖州府。

是袁可立登莱系的武将,杨肇基也可以算是登莱系的大将。登莱系算是东林倾向,起码因为袁可立的原因,还都戴着东林帽子,外人是这么看的。

朱延平与袁枢的关系摆在那里,他想知dào

贺虎臣这个人的具体情况,看能不能分化,成为朋友。给贺虎臣军械粮草,是杨肇基要借,于情于理不得不意思意思。难道除此之外,镇虏军就不能给贺虎臣送些良心货拉关系?

戚振宗开口了,道:“杨肇基曾为登莱总兵月余,当时贺虎臣调任登莱为其麾下参将。可能,杨肇基欣赏贺虎臣,察觉到河套不稳,就在七月将贺虎臣讨到了延绥任事。开战后,杨肇基亲督红山口,贺虎臣留守榆林城,可见两人关系。”

登州戚氏,戚振宗自然知dào

杨肇基和贺虎臣之间的关系,也清楚重量级武将的屡历。

延绥镇这边,若能将贺虎臣分化,那杨肇基手里一万人,马祥麟、卢象升一万人,贺虎臣一万人,孤立杨肇基,镇虏军能选择的余地就大了。

起码,怎么打仗,不会被杨肇基牵着鼻子走。战后,自己这边人多,评定军功也相互说好话,能得不少好处。

戚振宗的话,让朱延平的打算落空了。戚振宗说什么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戚振宗这种将门子弟一眼就知dào

他的算盘,直接了当告sù

他,贺虎臣是杨肇基心腹。

揉揉眉心,朱延平道:“如今贺虎臣部粮草不继,军械匮乏。无力镇守银川关,我们镇虏军就在侧近,不妨帮帮友军。李遂?”

“末将在!”

朱延平抬眼看一眼湛蓝天空与望不到尽头的枯败群山,道:“率部前往银川关,接手关防事宜,为延绥镇节省一份军力也是好的。先带去二百石粮食,这样贺虎臣那里好说话。若其执意反对,就将粮食散给周围难民,你出关去榆林,找卢象升谈谈粮食的事情。”

朱延平说着,一旁秦朗提笔写着,军令自然不能原话照抄,要润色润色。

解下自己新佩的雁翎刀,这是出征时老魏送来的宫里收藏,一把抛给李遂:“不论成败,记得去拜访镇朔将军马祥麟,和他谈谈辽东的事情。将我镇虏军的意思带到,就说我们是客军,相互扶助是情理使然。我们镇虏军来延绥,就是为了杀敌立功。如果可以,我们愿意和宣大军联手,捞个大的。”

“将军放心,末将去了。”

李遂露出笑容,接了军令。

他自然理解谈辽东的重yào

性,那边坑能打的军将是出了名的。如今孙承宗搞什么辽人守辽土,辽地将门发展迅速,更是排外,排斥客军。

“袁刚,你部做好调动准bèi

,一旦银川关入手,你部即刻北上,登关协守。”

其他人神色古怪,马祥麟小马超,独目子龙的名声是各处传扬的,朱延平现在派个独目的李遂去……

第179章 贼入套矣!

九月初一,祖大乐、周世锡两部步骑万余人才抵达汾州。距离绥德州,就隔了条黄河。

朱家川小路上,再次得手的虎大威、猛如虎、周遇吉三人以截获的火药炸毁山路,这才出塞。他们到这里将近十天,刚来这里就与一伙走私商队遭遇,一口吞了后又设伏两次,将走私运给河套贼的火器、火药、军械截获。

这一路无意部下的偏师,在西北之战中开了一个好头,使得河套贼二百余门火炮作用接近报废。这伙人不心疼火药,有多少打多少,现在包围榆林城,已经无法炮击,等待下一批火药运抵。

榆林城,此时守将只有杨肇基和卢象升,军马合编,两人各有一个标营,还有两个步军营。守军一万三千人,含五千骑。

贺虎臣一部在榆林城与银川关之间依山傍水扎营,马祥麟所部五千骑出城隐蔽。具体什么情况,杨肇基没说明,只是一个劲督促朱延平出关参战。

榆林城下,套西、套中两部合军会师,足有步骑七八万,这已经是套西、套中诸部倾巢出动。若不是套东内乱,每次河套三部同气连枝,足能凑出十万以上的大部队!

可现在,这支部落联军再次内讧,棋牌台吉主张拔下榆林坚城,以延绥镇为后路,尽情南掠。而不少边民形成的部落反对,这会扩大战争规模。

明朝的刑法严峻,所以出塞混的人都会起个蒙古名字,或者弄个绰号。就好像明末时,造反军各种闯踏天、不沾泥之类的名号。

银川关上,莽山峻岭之间,长城如同天降,银川关就是延绥内长城的关口。

朱延平内穿三层丝绸里衣,贴身皮甲,外面穿着山文甲,再裹着白色戎袍,就连六瓣战盔上也是头一回挂上了护颈帘。作战时,铁手套,面甲,各种防护能让他露出两只眼睛作战。

站在关城第二层城楼上,朱延平拉开望远镜看着前方五六里处的贺虎臣大营。

贺虎臣的大营在一处朝北的山坡上,这里看不到具体情况,却能看到周围山岭上的乱军旗帜,贺虎臣的大营已经被包围了。

河套贼还没有发动总攻,打仗要死人,不论河套贼还是延绥军,都是爱惜性命的人。这场仗,真的没必要往死里打。

如果不是棋牌台吉执意要破榆林城,如果不是杨肇基死活不收缩军力,放河套贼入银川关劫掠,最后再合适的击破一些河套贼,一个得到了物资,一个得到了军功,很划算的买卖。

没有如果,所以这场仗不得不见红。不过,要死磕的是棋牌台吉,不是其他河套诸部,现在前面的战场,就是在等榆林城的战事进展。

银川关南,各营将士全副武装,依附隶属将旗散落屯扎,休缓着体力。

镇虏军上下,指挥层多新将,下面的军士八成是新军,正规的战阵没经lì

过,现在气氛十分压抑。

米脂征来的两营千余辅军来回搬运着物资,伺候着这些即将出关的大爷。

每营营将带着亲兵游走着,给部下兄弟打气,激励他们。

朱延平在等,等榆林城的战况。

戚振宗想了又想,放下望远镜对朱延平道:“将军,不能再等了。前方官路、各处小路已被套贼封锁。哪怕延绥失守,我军急切间也无法侦知。”

王朴怕上战场,但基本的素养有的,应和道:“我们最好与贺虎臣合军,将前往榆林的道路打通。哪怕延绥战败,他们也有一条退路。”

朱延平摇头:“杨肇基是宿将,卢象升性子坚韧,榆林城急切间不会丢失。榆林是坚城,守军一万多,逼急了征召辅军,粮食不尽,最少还能守十天!何况,还有马祥麟五千骑,我们不能急。”

紧紧握着望远镜,朱延平问:“你们觉得,杨肇基有没有什么杀手锏?”

他环视左右,道:“我研究过山东之战,起初贼势汹涌,杨肇基仓促间启用,就提出了弃地凑军的建议。收拢军力边打边练,而后一战荡平包围沂州的于宏志部,再次强袭击溃叛军南下主力万余人,携大胜之势逼降侯武、魏颀两部近三万人,最后解围曲阜,与赵彦主力包围邹县。”

“他明明知dào

延绥这两万人是守不住防线的,明明也知dào

人比地重yào

,懂五指捏成拳,收缩军力的道理。可他,为什么会在初期处处分军?”

手搭在护栏上,朱延平望着北边:“宣大军出军神速,这在国朝近年来说,是极为异常的。按照以往的形势,宣大军最快也就在一个月后抵达。可十日内宣大军就到了延绥,可因为杨肇基分军扼守的战术,始终无法凑集力量击败攻打红山口的乱军。要知dào

,卢象升、马祥麟这万骑,可是宣大最为精华的部队,不是应付差事的杂军。混合延绥军,击溃两三万号令不齐的套贼,不是什么难事。”

“而镇虏军,行军更是神速。所以,延绥西边四营兵马才会仓促间败退,说是败退,我更觉得是杨肇基开始收缩军力。主动溃败,可以骄敌。更能恶化表面形式,再算上他一次次向朝廷求援。让朝廷觉得,延绥已经烂透了。”

“若现在,杨肇基仅仅依靠榆林城击败这七八万河套贼,你们说,这是何等之大的军功?”

戚振宗缓缓点头,问:“将军的意思是,河套贼距离战败不远了?”

王朴更是皱眉:“既然杨肇基有把握打赢,我军更应该出动,横扫当面之敌,打通前往榆林的道路。”

朱延平摇头,道:“我是拿不准,只是有这个猜测。再者,我担心我们出击击溃眼前那两万多人,会坏了杨肇基骄敌之计。”

他不是拿不准,而是已经确信杨肇基有底牌。现在拖着,估计在等时机,也可能在等他女婿周世锡所部抵达。

而朱延平现在拖着,则是下不了决心。杨肇基已经有了胜算,他跟着配合就能打完这一仗。这是一场以少胜多的大战,军功自然也是极厚的,跟着喝汤也能喝的肚圆。

若是他败坏杨肇基的骄敌之计,那么这场战争的走向,就不好说了。

看看,杨肇基是朝野闻名的宿将,可他最大的军功是平叛。平的闻香贼,只有经lì

过这场战争的人才知dào

信徒的狂热有多么恐怖,可河套贼只认为是杨肇基欺负泥腿子。

而延绥镇兵少,又被河套贼打的窝囊,杨肇基又是错招连连,自然不会被人看重。形势恶化后,更是将一万多人安排到银川关前,做榆林城的接应。是个人都觉得,杨肇基如此布置贺虎臣是为了留退路。

还有宣大军,到达后根本就没有参与战争,一直在休养。只有卢象升,去前线待了几天。

最后就是镇虏军,这是一支彻头彻尾的新军,是京营序列里出来的。京营兵就是老爷兵,少爷兵。他朱延平、王朴、乃至是戚振宗,哪个是从边塞战事中一刀一枪杀上来的?

没有,军将都是如此,两个监军更是没有参与过战争。所以,不会有人看重镇虏军的战力。而镇虏军抵达米脂后,更是作壁上观,这种行为更是落实了老爷兵的身份。

曹少钦听了,上前两步道:“既如此,将军何迟也?自古军功马上取,哪有念恩情识大局而相让的?将军深明大义懂大局是非,可又有几人理解将军的苦衷?休说外人,恐我镇虏军中,也会滋生非议。”

他在鼓动朱延平出军,曹少钦相信朱延平的战力,相信镇虏军的弟兄。

徐大相抚须,也来到护栏前,站在朱延平身侧道:“将军以弱冠之年统国朝精锐,可见陛下及内阁,是何等的看重将军。上面信任将军,有意栽培将军,这才有我镇虏军西行。本官预测,朝廷也是相信杨肇基的,这才委任将军来延绥增长历练一番。”

望着北边枯草遍野的山岭丘陵,徐大相道:“将军已看出杨肇基筹算,这番收获已完成了阁老们的期望。可如今,将军缺的正是军功。我等跟着将军,辅助将军来这西北贫苦山野之地,为的也只是军功呐!”

榆林城外,近三十部河套贼各自扎营,连绵成片包围榆林,棋牌台吉纵马扬鞭,看着龟缩不出的榆林城,不屑笑道:“我看这杨肇基,也就这点本事了,今日休整,明日攻下榆林!”

按照传统,哪怕守军打不过也会出城和他们打一场阵战,用这场战斗鼓舞士气,显示决心。可杨肇基没胆子,缩在榆林坚城里不出来。

西城楼上,卢象升皱眉看着延绵联营,手掌搭在护栏上紧紧握着。

杨肇基端着望远镜看着骑骏马,穿华丽战甲,挂狼旗的棋牌台吉耀武扬威的巡视诸部阵列,胡须一抖,笑道:“成了,再让他们猖狂几日。”

卢象升心中不踏实,问:“征西将军,这能成?”

“怎么不成?河套贼军,面和心不合,看似联盟实乃散军。红山口外的扎虎有行家指点,不好速战。这棋牌台吉一来,命扎虎守着红山口,统了套中诸部,其内部更是不合。此战,易如反掌啊。”

杨肇基笑着抚须,可惜棋牌台吉来的太快了,再迟一些,等杨御藩到了,再击溃套贼不迟。

银川关,朱延平缓缓拉下面甲,道:“此战息鼓,袁刚部驻守银川关。全军发动强袭,以我大纛为兵锋,我至何处,兵锋到何处!”

“戚振宗部散布左右两翼,清剿诸山贼营;王朴为全军后继,本将先突,王朴部往来驱驰,不可令贼军聚集。”

“击溃他们,赶着他们冲击榆林周边贼营,我要取棋牌台吉首级!”

第180章 强袭破敌

银川关南十里处是鱼河堡,后世的鱼河镇。

从银川关到鱼河堡之间,布满了牛马车辆,朱延平一声令下,整个镇虏军运动起来,将任务分配到每一个营。

就连米脂征召的两个民壮组成的辅军营,也有任务,要分出一个营去守鱼河堡。鱼河堡,才是堵在榆林与米脂之间的咽喉要卡。

因为银川关与鱼河堡之间还有一条小路直通延绥,虽然那边也有防守,可这种关乎全军后勤给养囤积安全的大问题,只能信自己人。

从银川关到榆林城,只有五十里不到的路,官道与大名鼎鼎的无定河并行。

二十四辆四马拉着的马车在前,护着一辆包着铁皮的马车,更准确来说这些都是战车,冲阵的战车。马匹最不济也披着一层棉甲,防御力十足。

银川关关门开启,一辆辆战车先行,朱延平纵马驱驰在就绪的各军队列前,右手提着七尺长长铩遥指关外:“弟兄们跟着我朱延平来西北,为的就是杀敌立功!”

“现在!河套贼合军一处,志得yì

满,轻视我等是京里出来的老爷兵!他们看不起我们,没有防备我们,正是我们出阴招剁掉他们的大好时机!”

“这一战,我朱延平先登冲阵!你们,只要跟着将旗冲。我保证不了别的,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我们赢定了!如果输了,就说明我已战死!”

座下雄健战马打旋,万众瞩目下,朱延平大喝着:“人都是要死的,你们愿意在贫困中老死,无钱医病,躺在床上快死了,还要为儿孙的生计忧愁。还是,跟着我拼一把谋取富贵?凭什么有钱人能娶两个、三个妻妾,儿孙满堂,弟兄就吃不饱,还娶不起婆娘?”

“一年前,我朱延平也是一个小卒子!如今国朝边患四起,正缺良将锐士,因为我敢拼命,所以我飞黄腾达!现在,我将统率你们,统率我的弟兄们,统率着你们去拼命,要拿敌人的头颅换赏钱,换一个光宗耀祖的机会!”

“正所谓一人拼命,百人难挡。万人拼命,可横行天下!河套贼有什么了不得神兵利器?没有!弟兄们吃着天下最充足的米粮,拿的是朝廷最好的兵甲,单对单,他们砍不死你,你能砍死他们!”

“为了富贵!为了儿孙!”

朱延平猛踹马腹,在阵前奔驰,高举这长铩大喝:“富贵满堂!光宗耀祖!”

“富贵满堂!光宗耀祖!”

八千镇虏军将士举刀举枪,在军官振臂引领下,齐声高喝着,一遍又一遍,声震两侧山峡。

一个主将能身临前线,就能振奋全军,若是先突冲阵,连主将要不要命,最能感染全军士气。

在军士眼中,朱延平就是一个传奇,因为他是从小卒子爬上去的,将来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跟着这样的人拼命,同生共死,也不亏。

“全军出关!”

五百甲骑乘坐备用战马,拉着披甲战马出动,随后一营营将士依次登上牛车,跟着本部将旗出动。

关城上,曹少钦系好盔带,对徐大相拱拱手,提着一杆大关刀,领着十余名身穿半身罩甲的大内净军下城楼,登上铁甲战车,跟着出战。

一旁候立的一营米脂辅军,李自成握紧了手里的鞭子,高杰、李成栋、陈甲等一旁兄弟,还有来陕西避难的刘良佐兄弟都握着鞭子,等待着。

大军出关后,他们就会跟着出去,负责运输伤员。

二十四辆战车两辆一排,在官道上疾驰,甲骑们一人双马,两马并行护卫在战车两侧。

镇虏军大纛固定在铁甲战车上,曹少钦喘着粗气,目光盯着前方。

左良玉纵马紧跟着朱延平,怀里扛着骁骑将军大纛,百余护旗骑卒环绕着。

朱延平一骑当先,背后插着一杆赤旗,白色披风抖着,目光透过面甲,可见前方四五里处,官道上扎营封锁的套贼大喝着,吹号着,乱跑着。

“父帅!镇虏军出关了!”

贺虎臣大营,他的长子贺赞从山顶瞭望塔撒开步子冲下来,边跑大喝着。

“突击!冲过去!”

距离河套贼封锁约一里处,朱延平大喝一声,手中长铩改为斜朝前,全军提速。

身后左良玉见了,手中擎着的大纛开始摇摆,号令全军。甲骑换马,开始加速。

全员车骑行军,疾驰冲来,别说官道上正在立营的河套贼,就连两侧山峡上立营的河套贼都慌了。

他们只见关门开启,冲出来的人马不知会有多少,带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听到的除了车轱辘声外,就剩下马踏大地的轰隆声,不,都感受得到。

疾驰的车骑,一里路程真的不是多远,两个呼吸的事情而已。

“杀!”

朱延平暴吼着,一铩抡圆搭在路中间鹿角上,马速不见扯着鹿角跑了跑,横着的鹿角变成直着的,后续战车直接冲入这座简陋的营寨。

这座还没修建好的营寨,已经乱了,不听号令的贼军向两侧山峡不要命的攀爬,躲避滚滚碾压而来的战车。

整个营寨一片混乱,朱延平长铩抡圆,残影闪过冲他杀来的一名骑卒被拦腰斩成两截,半截身子落马,就被甲骑踩踏成了血泥。

“开炮!开炮!”

二十四辆战车上的五十多门虎蹲炮不需yào

曹少钦下令,就对着两面山峡开炮。虎蹲炮是最简陋的臼炮,百余斤,一声声炮响,根本不去管命中,将炮里填充的拇指大铁珠子像雨一样打出去。

嘭!

战车上的军士端起抬枪,搭在护栏上对着营垒中密集的地方开始射击,不管能否打中,尽可能的打出去。

“碾过去!”

何冲提着大刀怒吼着,甲骑紧跟硬赶,还是追不上朱延平。

朱延平掌中长铩挥舞,冲向他的,被他经过的,凡是在他攻击范围内,铩刃划过,就是一条人命。

没人能挡的住他,一队弓手两腿打颤,看着朱延平越来越近,就是射不出像样的箭。

朱延平更近了,这队弓手直接溃乱,向着两侧山峡狂奔。

后续新勇营牛车赶来,一车车军士目睹前锋进展,热血沸腾。一个个跳下牛车,盾牌兵在前,枪手、镗钯手跟上,火铳兵在后,展开一个个鸳鸯阵,或组成更大一级的梅花阵,向着两侧山峡上的营垒攻去。

戚振宗站在牛车上,将一队队的士兵散出去。

这是强袭,不是战阵拼杀,军士撒出去容易,不取得胜利根本不能再随意撤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将军士投入合适的地方,通过攻守合一的鸳鸯阵,硬推过去,直到击溃所有敌军的战意。

贺虎臣登上山顶哨塔,看着镇虏军发动的强袭,倒吸一口气,实在是太快了,一口气竟然冲破了河套贼路中营寨。

目光扫视,只见车骑向前推进,不断有白袍军士从车骑队伍里扩散出来,有跳下牛车的,也有骑马来的。整个河套贼,被打懵了,措不及手,一点有效的反应都没有。

“父帅!那是骁骑将军!”

顺着儿子所指,贺虎臣看去,只见朱延平单骑在前,所到之处河套贼人仰马翻,血雨喷溅,残肢断躯比比皆是,根本没有一合之敌,比剁草人还要犀利。

朱延平往哪里冲,哪里的河套贼就直接溃退,躲避这个杀神。

平凉人黑兔督军这边的七部,率三四百骑先来,看到朱延平冲破营寨单骑冲来,身后一排排甲骑紧随,肝胆欲裂大喝:“加速!冲死他!”

“将军!”

左良玉大吼着,止不住朱延平。

这边的官道只有五丈宽,整个路还被无定河占掉一些,宽不及三十丈。再多的骑军也展不开队形。更为关键的是,这里官道两边的林木被河套贼砍伐用来立营,留下一排排树桩,真zhèng

的路,也就五丈宽的官路而已。

迎面奔来的敌骑最好的装备也就是罩甲而已,可朱延平不敢小视,骑军对冲时真的太危险,哪怕这些人刺不穿山文甲,只要将他顶落战马,他就危险了。

紧紧夹着马鞍,左手扯紧缰绳,右臂握着长铩朱延平冲了进去,长铩抡圆一铩过去,斩死两人。双方战马想要躲避对方,根本躲不开,撞在一起。

速度放慢,人喊马嘶,朱延平左手抽出长剑,长铩挥舞挡住一面之敌,左臂提剑剑剑带风,斩落一名名敌骑。他的剑太快了,力量更大,挡都挡不住。

山顶观战的贺虎臣等人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朱延平单骑硬是凿穿了对方三四百骑。

“死!”

一铩挑起对方主将,不去管这人手脚扑腾,马速不减左手一剑挥过,对方掌旗官连人带着旗杆被斩落。

背后马踏声,喊杀声一片,朱延平喘口浊气腿上使劲控马,闻到的满是血腥恶臭。回头瞥一眼,被他凿穿,陷入混乱、降速的套贼骑队,被全速奔来的甲骑直接冲的人仰马翻,眨眼间就倒下一层又一层。

“敌将已死,投降不杀!”

一口气缓上来,座下战马停下来,原地打旋四蹄不稳,朱延平右臂持铩高举,黑兔的尸体挂在长铩上,被两支横向破甲锥托着,四肢和头颅,无力垂着,热血顺着铩杆滑落,浸透朱延平铁手套。

“斩将夺旗弹指间,关帝爷、吕温侯……不,霸王在世!”

贺虎臣看着朱延平发呆,良久猛地回神,扭头大喝:“全军跟随镇虏军,四向突击!”

官道两旁的山峡上,河套贼陷入总崩,败得实在是太快了,很多人午睡被惊醒,懵然中就见漫山遍野都是明军,看着自己的弟兄被杀、逃跑,或受伤在地哀嚎。

“冲!私自斩首者,割耳!不准停,继xù

冲!”

张天赐所部军法队,背插白旗,见了停下来斩首级的军士,就是两鞭子抽上去。

“投降不杀!跪地!”

漫山遍野镇虏军呼喊着,河套贼近了的跑不掉,远了点的跑得更快,只恨爹娘少给了两条腿。

“将军,西北三里处,有大量马匹屯留!”

隔着无定河,何冲纵马来到朱延平面前,指着败军溃逃的方向,那里囤积着大量马匹,都是这里布营的河套诸部马匹。

喘着气,朱延平扭头:“前方还有一座贼营,整合队伍再冲一阵。传令王朴部,夺取马匹!传令戚振宗部,这里战事交给他。集合中军,我们再冲!”

“将军,何不让王朴部冲阵?”

“如今贼军已崩,那处主营不足为虑。谁攻下,就是谁的。快,整合队伍,我们先冲!”

张文强将黑兔的首级斩下,用黑兔的将旗裹了首级,绑在自己马前,翻身上马,抬头龇牙抽冷气,他脸颊被箭矢划破正淌着鲜血:“将军,咋就赢了?”

“我怎么知dào

?可能建奴打完辽军,也是这么想的吧。”

说完,朱延平笑笑,仰天大笑:“呵呵哈哈哈!弟兄们,出发!”

后面不少人刀子还没沾血,手忙脚乱搬着官道上的尸体、伤者,都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赢了,河套贼怎么就这么溃了。

“碾过去!”

战车上,曹少钦的大关刀已经染血,尖声高喝着。

战车再次启动,碾过一具具尸首残肢,车身摇曳,曹少钦身子摇晃,脑子也是一团浆糊,怎么一冲就赢了?

王朴部更是惊骇,没想到朱延平能一举凿穿敌方营寨,还斩将夺旗。

“骁骑将军有令,命王朴部即刻渡河,夺取敌军马匹!”

赵骁骑纵马驰来,猛地勒马指着西北方向,这里还隔着一座山,看不清楚山背后的情况。他身上干干净净,只是马腿上满是血液,估计没杀人也踩死了几个。

戚振宗看着一队队俘虏被驱赶到官道旁,眉头紧皱着,这仗虽然赢了,可他不喜欢这种赌运气的强袭。

对方疏忽,是因为杨肇基刻意布局,现在好了。杨肇基幸苦那么久,现在全让镇虏军夺了头筹。将杨家,得罪狠了。

李自成从山上背着一名伤兵,硬朗的面容露出笑容:“军爷们当真不愧是京里来的,杀套贼跟杀小鸡似的。”

伤兵腿上渗着血,流下一条血线淅淅沥沥,双手抱着李自成脖子:“这算撒?俺们先人,在浑河杀建奴也跟喝水一样,只是****的用炮。当年在浙江,戚爷爷领着先人们,杀倭寇还不是这样?”

“骁骑将军也是我们戚家军的骨血,这打仗啊,还得靠我们戚家军弟兄!”

另一名伤兵捂着屁股,拄着镗钯一瘸一拐下山,脸上红彤彤,是个少年。见了熟人,上来插话。

李自成背上的伤兵一看,眉头一挑打趣:“陈小三,怎么把屁股递过去,让人给戳了?”

“有个混账不知躲箭,小爷转身去看他,就中了一箭。伤不重,贼军吓傻了,射箭都没力qì

。老哥怎么个情况?”

“腿上挂彩,你小子命大,俺瞅着差点你就能入宫了。”

“厂公收咱,小爷就入宫享福去!”

两个伤兵聊着,越来越多的伤兵汇聚到官道旁,李自成默默听着,投军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第181章 骁骑将军

“哈哈哈哈!赢了!”

攻破横在官道上,修建完善的一座主营,朱延平大笑着,果然赌对了,河套贼果真内部不合,还中了骄兵之计。

染血的长铩钉在地上,他扭头看着从山上正准bèi

冲下来的贺虎臣部,扭头道:“轻伤弟兄离队,去接管河对面马营。让王朴,率军赶着溃军。中军集合,换马乘车我们再冲!这处战场,交给曹监军和戚振宗。两刻后,让戚振宗再率三营将士乘车跟上!”

“将军,真要一举击溃河套贼?”

李遂追上来,下马握着戎袍,擦着脸上血渍,独目炯炯。

“对,我的目标是棋牌台吉,砍了他。解了延绥之围,我们就休整,其他的事情交给延绥军和宣大军去,我们镇虏军也要给友军一个机会。”

后续部队乘坐牛马跟上,一个个士气爆棚,赢的实在是太顺利了。

骑着这批疲惫战马,拉着备用战马继xù

北上,那些两条腿跑着的溃军见了,更是撒着欢的跑。有的实在是跑不动,丢了兵器,有的甚至连兵器都顾不上,直接就跪在路边上。

出了银川关,就是大面积的丘陵地形,这里的战事已经传到榆林。

榆林城南城上,杨肇基脸色发青:“竖子坏我大事!”

狠狠一拳砸在护栏上:“集合全军,准bèi

杀敌!”

卢象升也从巡抚衙门赶过来,抽开望远镜可见城外连绵三十营河套贼动员起来,更能隐约看到,南二十里处一支支小股溃军狼狈奔来。

榆林城周围,是一片平地,算是一个小小平原,否则也不会把一座核心重镇建在这里。

“征西将军,镇虏军出关了?”

“嗯,奉令出关,估计与贺虎臣部夹击,大败贼首黑兔。”

杨肇基挤出不自然的笑容,他一个劲的催促朱延平出关,想让朱延平带着军队听他指挥,一起做一票大的。结果,朱延平一直不听令,连个榆林都不来,碰头会也不搞。

可突然就‘听令’了,这让杨肇基恨的牙根子痒痒。

卢象升皱眉问:“征西将军,现在合适吗?”

“不合适也要打,再有几日就更好了,实在是可惜了。”

杨肇基说着叹息,等马祥麟迂回到红山口外,到时这伙河套贼就别想轻松出塞。一旦这里大败河套贼,宁夏镇、固原镇还有靖虏路,就会恶狠狠扑上来咬河套贼,绝对能打的河套贼元气大伤,十年不敢犯边。

秋日的白天短暂,镇虏军集合出车骑六千在榆林外的原野上展开,不紧不慢驱赶着溃军,将要接战时天色开始泛黄。

将命令一道道传给各营,分配好目标后,朱延平见各处基本就绪,就连榆林城也开始出军,出城列阵。杨肇基、卢象升的帅旗都在。他背后还有贺虎臣部一万多人紧跟着,基本上达到里外夹击的形势。

而河套贼,也出营列阵,步骑四五万零零散散,看的人眼花缭乱仿佛数都数不尽。不过有一点很肯定,对方号令不齐,是各自为战的。

“全军突击!”

他本部,带着何冲、李遂两营,左侧是张榜两营千骑,右边依次是戚振宗三营、王朴四营。全军,没有预备队,典型的一波流。

骁骑将军大纛被左良玉吃力摇摆,全军加速,追赶着那些跑得快断气的溃军扑了上去。

杨肇基看的更是难受,朱延平一动,他只能配合。

卢象升速度更快,领着标营三千跳荡铁骑向南直突,去接应朱延平,杨肇基见了只能指挥另外两营步军约五千人跟着卢象升去南边,侧卫卢象升。

河套贼面和心不合,明军也是如此,都是依照亲近分成数个军阵抱团。

棋牌台吉本部及姻亲部落步骑也不过万人而已,他传出一道道军令命令各部运动起来,将明军逐个击破。

可各部根本不听指挥,抱团作战已经是表现好的了,有的开始收拾家当要乘着即将到来的夜色跑路。

二十四辆战车一字排开,向前方的敌阵冲去,一副不要命的架势,背后朱延平本部与张榜部从两翼夹击而来,防守的河套贼战阵只能说是队列,直接溃逃。

他们不能不跑,他们背后卢象升的三千跳荡铁骑已经接近,正在整理队形准bèi

开火。

“陈国策,你率千骑驱赶溃军!不可短兵接战,余下跟随骁骑将军,继xù

冲阵!”

卢象升对身旁骑将呼喝着,指着向东溃逃的河套贼。

之前的溃军跑不动了,直接趴伏在地抱着头躲避疾驰而过的车骑洪流。

“西!向西!”

挡路的这一部敌军自己遁了,朱延平这支突击力量立kè

转向,根本没有和卢象升合军夹击的意思。

他这支车骑突击主力向西一转,正与戚振宗三营对峙的河套贼也是直接溃逃,根本不敢站在原地让三支车骑部队夹击。

杨肇基本部不动,看着各军相互运动,有不断合军的,也有直接溃散逃离战场的。朱延平这边没怎么交战,就借着车骑联合冲击的威势,将一阵阵挡路的河套贼惊溃。

不断合军的朱延平也不断分出五百一部的分队,继xù

追击溃军,赶羊一样不使对方停步。一连冲溃四阵,没人愿意拼命死扛这支车骑联军。

第五阵步骑不足千人,是个小部落,第四阵刚溃,他们直接就溃了。

导致第六阵,步骑四千左右的战阵受到更大的感染和溃逃的勇气,直接向西跑了,连营垒里的粮秣也不要了。

“台吉有令!”

前去阻拦的传令,连人带马被溃军淹没。

围绕榆林城,在城南形成半月阵势的河套诸部联军,一支支未交战就溃败,没人愿意拼命来打头阵。人马拼光了,回到塞外他们什么都不是,连现有的地位、妻女都保不住。

此时的河套诸部,就和辽东的明军一样,互不统属,相互不信任对方。聚在一起是因为利,既然没有利益了,那还聚什么聚?杨肇基本部不动,观察着战场形势。朱延平没有留预备队,但必须要有个预备队预防万一。

随后,贺虎臣部抵达战场,贺虎臣看着战场形势,带着一万多小步兵向东扑过去,直接导致东面的河套贼大面积,毫无例外的崩溃。

“胜局已定,向西追击贼酋!”

杨肇基纵马,本部两千余骑出动,速度更快,比朱延平的疲军要快。

现在的镇虏军,牛马疲惫,全靠军士的鞭子在驱动。

棋牌台吉看着战局变化,脑袋也是一团浆糊。估计淝水之战时的苻坚,也是面对如山崩倒的百万溃军,也是想不明白,怎么就这么容易败了?

他心生退意,还没发令,本部就发生了溃逃。一人逃,带动全军崩溃,止都止不住。

让朝廷诸公夜不能寝的八万河套贼,就这么溃败了,让西北军政、豪绅们关注的河套贼,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崩溃了。

冷兵器战争,太依靠士气和配合了。

河套贼一路向红山口溃败,人马践踏,跑不动的伤兵弃械投降。

红山口,就像一个水龙头,固定时间能通过的人数也是固定的,如今人马搪塞拥堵,夜色下更是号令不畅,人喊马嘶,堵在一起更是陷入了堵塞。

两条腿的堵在这里,有马的向西跑,这部分人直接被忽视,这些人不好追。

套中大部落首领扎虎台吉叹息一声,带着本部及存留在红山口的火器、粮秣撤tuì

。再不退,他的人也会被冲成溃军。

“砰砰砰!”

跳荡铁骑、关宁铁骑一字排开,靠向红山口发射者,二十四辆牛车也是排开,向着红山口开炮,虎蹲炮射程二百步,打出去一团团的铁弹落在人群里,杀伤巨大。

“这就赢了?”

卢象升找到朱延平,两个人都喘着大气,相视一笑,朱延平也有些想不明白:“似乎、可能、也许、大概是赢了。我也想不明白,这仗怎么就赢了。唔,见到你,感觉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仗。”

卢象升从马具上找到水囊,解下来饮一口抛给朱延平,笑道:“我可不想再待在城里等你来救,下回轮也该轮到你了。放心,我会第一时间来救你的。不像你,养精蓄锐,作壁上观。还以为,你会等着来帮我收尸立碑。”

“传令诸部,可以收降了!”

杨肇基下令,可关宁铁骑不停,军士下马继xù

填装射击,王朴皱眉沉吟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跳荡铁骑也不听,主将渠家祯拒绝执行,指挥着骑军收缩射击圈,向着红山关口压缩,,火铳不停,连续射击着。每走几步,就是一茬溃军被击杀。

卢象升下马,将马鞭甩给亲卫将,有些遗憾道:“可惜镇朔将军出塞截击,错过了如此大胜。”

朱延平拄着长铩,笑容不减:“能打赢就好,多杀些,以后西北就安稳多了。”

楼靖边赶过来,传述杨肇基军令,朱延平扭头看了眼过来传令的杨肇基二儿子杨御恩,扭头道:“再打三轮,准bèi

收降。”

戚振宗赶过来,浑身衣甲干净,看着朱延平久久无言,朱延平的白色戎袍、披风被染红了,背上插着的赤红色靠旗也在冲阵的时候被砍断。

整个人站在那里,披风还在滴血。

感觉戚振宗的眼神奇怪,朱延平也没在意,扭头对卢象升道:“榆林战场一切缴获,我镇虏军拿六成,余下宣大军与延绥军均分,如何?”

“高了,顶多给你五成,我们宣大军拿两成。如何?”

朱延平摘了铁手套,伸出满是血渍的手,卢象升会意,伸出手抬起与朱延平拍了一掌。

杨肇基这边没有文官为他说话,卢象升代表宣大军,朱延平这边文武合一,他们两个就能决定缴获分配。再说,现在的镇虏军锐气正盛,杀气凛冽,谁敢得罪?军功摆在那里,谁能质疑?

缴获的分配,也是军功的分配。

“骁骑将军!我们打赢了!”

一名把总见了朱延平大呼,满脸络腮胡子沾着血渍,浑身疲倦露出来自心底最纯真的喜悦。

“赢了!我们赢了!”

朱延平右臂握拳,振臂高呼!

“是骁骑将军赢了!”

戚振宗也是高喊一声,振臂高呼:“骁骑将军!骁骑将军!”

那个把总一愣,笑容更盛,振臂高呼响应:“骁骑将军!”

“骁骑将军!”

“骁骑将军!”

呼喊的人越来越多,一圈圈向外传播,镇虏军、宣大军、延绥军,都在呼喊,全军都在呼喊朱延平的将军号。

“****的喊啊,快喊骁骑将军!”

赵骁骑握着血淋淋刀对着俘虏大吼,俘虏当着赵骁骑的面开始呼喊,赵骁骑不满yì

:“大声些,想活命就大声些!”

“骁骑将军!”

走过去,拿胳膊肘捅捅张文强,赵骁骑消瘦脸蛋满是得yì

:“张二哥,你听,他们都在喊小七将军哩!”

拿着白布混着烧酒清洗面部伤口的张文强,笑骂道:“就你?我看,不像。”

“老爷常说人要有点出息,以后老爷当了大将军,我赵骁骑如何做不得骁骑将军?”

一声声的骁骑将军传入耳中,杨肇基脸色发青,发白,只觉得视线发黑,眼前点燃的火把在飘,一个火把变成了两个火把。

第182章 三军会议

整个夜里,到处都在忙碌。

伤兵营,朱延平送走了一些重伤难治的兄弟,正在泼酒送行。

整个镇虏军,伤亡最大的不是跟着他先冲的甲骑家丁,也不是戚振宗所部,而是王朴所部。说来可笑,多是被自己火铳炸膛炸伤的,有的紧张,填了太多的火药活活将自己炸死。

还有一辆战车上的火药被火箭点燃,整车的弟兄被炸死。

榆林城下的战斗像赶羊一样,可河套贼营垒中的火炮发射,也炸死了不少人。

前前后后,整个镇虏军阵亡约在三百人,还有不少人没找回来,不知dào

是走散了,还是没从田野里找回尸首。

“将军,米脂辅军乙营盖虎儿偷藏金银,被赵骁骑杀了,米脂人正在闹事。事情再不处理,可能会传到杨肇基那里。”

秦朗急匆匆跑过来,低声禀报。

朱延平缓缓抬头,看着秦朗问:“就是那个率先投军的盖虎儿?”

“闹事的全杀了,也不是什么良善,让张天赐去杀,典明军纪。”

说罢,朱延平提起战盔,向着宣大军驻扎地赶去。盖虎儿只是米脂游侠儿,说的好听,实jì

上就是本地地痞小头目,勾结江湖绿林豪杰,偷钱偷粮偷人,干的也不是什么光彩事,米脂刑房里,这位可有不少的案底。

今晚朱延平还可以杀了这伙不参战抢战利品倒是挺活跃的混账,到了明天就不好杀了,任何一条人命,杀起来都不是容易事。哪怕是典明军纪,杀人也是需yào

报备存档的。要经过上司审核批准,而战场上则有战场军法直接施行,事后报备。

这次战利品总共有两处,镇虏军第一战的缴获是独力打完的,军功、俘虏、缴获自然全归镇虏军。

第二次是榆林城下三军联手打的,这一战是决战,军功最大,因为营垒都在这里,缴获也是最多。河套贼从兰州一路收的保护费,都屯在这里。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河套贼手里的火器、军械、饷银等等。

毫无疑问,最大的军功和最大的缴获分配在镇虏军手里。

整个夜里,一边防备着溃败的河套贼打个回马枪,一边到处搜刮缴获,等待天明后的分配。

还有两三万骑没有去挤红山口,而是一路向西去兰州跑,这伙人还需yào

解决,兰州也需yào

收复。

这些仗摆在那里,打不打还要计较一番,还要看河套贼会不会服软。如果服软该怎么做,不服软又该怎么办。

西北之战,打河套贼只是表面,惩罚晋商才是重头戏。

宣大军临时的营帐里,卢象升洗漱一番穿着御史常服,见了朱延平还是一身血甲,摇头道:“怎么不收拾一下?估计杨征西那里,马上会举行三军会议,这幅样子,会让人说闲话。”

“能说我什么?刚从伤兵营出来,我这一战没了二百八十三名弟兄,还有一名是从小穿开裆裤,玩到大,跟着我拼前程的兄弟。”

说着入帐,朱延平找了个椅子坐下,道:“现在,我们还有不少问题要解决。第一是给朝廷的奏报怎么写,第二是兰州谁去收,第三是你们宣大军是个什么想法,我们镇虏军也是客军,有些事情我们必须同进退。”

客军作战,军功翻倍。

给朱延平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卢象升坐在朱延平身旁沉吟:“军功方面,这是摆明了的事情,这方面你不需yào

担心。往大了说我们是客军,往小了说,你也是宣大一系的人,再往小说,我们是朋友。评定军功,我不会让你吃亏。当然,你也别想太多,我不会帮着你欺负杨肇基。”

卢象升说着观察朱延平神色,见他不反对就继xù

说:“至于兰州的事情,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固原镇、宁夏镇、甘肃镇都有收复失土的职责,该怎么收,由朝廷来定。如今延绥防务瘫痪,延绥军虽然胜了,也是伤筋动骨,没有半月时间,他们无法出动。至于我们,收到的军令是救援延绥,不是去收复兰州。我们,就慢慢等着吧。”

朱延平点头:“是这个理,我不是贪图兰州军功,棋牌台吉大势已去,痛打落水狗的大有人在。我是不想再打仗了,杨肇基险些将我镇虏军坑了。若不是我察觉到不对,可能我们镇虏军就白跑一趟,到时候对下面咬牙奔波的兄弟,对上面期望深厚的阁老们,我怎么交代?”

饮一口茶,朱延平继xù

说:“这两日分配完战利品,我们镇虏军撤回米脂,让弟兄们好好缓一缓。我能代表镇虏军的弟兄给你一个准话,只要你们宣大军还想打,或者是出塞去河套惩戒一番,我们也会跟着去一趟。”

卢象升听了沉默片刻,摇头道:“河套不能打,他们这回战死近万,被俘大约也在两万。再收拾,河套就崩了。一旦让土默特人或瓦剌人攻入河套,西北边防压力就大了。河套不老实,顶多是不听话的狗,土默特人是狼,瓦剌人是虎,犯不着。”

“我们宣大军,最大的可能就是留在延绥,帮杨肇基看家。杨肇基出征兰州,最少要带走万人,留出来的空档,应该会由我们宣大军填补。麻烦事不少,镇朔将军相信杨肇基的筹划,这回白跑了。”

见朱延平迷糊,卢象升压低声音道:“秦将军战功彪炳,镇朔将军身上的压力不轻。这回你破坏杨肇基筹算,镇朔将军竹篮打水,他不会恨你,会恨杨肇基。而杨肇基,上头十分看重,估计想把西北战事全盘委托给他,所以麻烦事真的太多了。”

杨肇基想要执掌陕西三镇,那么需yào

极高的军功才能镇得住,可朱延平的强袭,一日两战一口气击溃河套贼,杨肇基自然得不到那份极高的军功。

杨肇基筹算太深,连友军都骗,为了迷惑其他人,一个劲的给朝廷写公文求援,弄出一副我不行,我不能打的形象。没有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是无法扭转这个形象的。可这个胜利,被朱延平拿走主导权,杨肇基自污威名筹算一空,可想而知有多么的厌恨朱延平。

至于马祥麟跑来跑去一场空,朱延平爱莫能助。他都派李遂去找马祥麟,谈谈合zuò

的事情,结果马祥麟还是选择与宿将杨肇基合zuò



天明,三军会议举行,各军守备将军以上参与。

镇虏军这边,就只有七个人,宣大军因马祥麟还没有归队,算上卢象升只有四个人,而延绥军,光参将就有七人,游击、守备将近二十,哗啦啦一片,全是延绥镇标志性的黑披风。

朱延平一袭白袍,头裹玉带坐在杨肇基左首帅位,卢象升在右首。

在下方,徐大相是左首第一人,谁让人家是新来的御史,其次是曹少钦这个宫里来的监军,再后是延绥镇的兵备道员,挂职陕西按察使司副使,也是监军徐日久。品级比徐大相高,可人家徐大相是挂在都察院的。

徐日久是万历三十八年三甲进士,很不巧,之前是宣大兵备道员,是崔景荣的人。在这里,主导话语权的基本上都是崔景荣的人。

朱延平闭目养神,不参与这些话题。徐大相不为镇虏军争取该得的好处,还有曹少钦在。曹少钦说话不顶事,还有卢象升在。最后,戚振宗这个戚继光的孙子,一开口也是极有能量。

没人敢看轻、忽视朱延平,不论他在京师的背景,光这一战表现出来的勇武,足以让他们表达出该有的尊敬。

这场表面形式的会议,三军磋商的都是小事情,真zhèng

的大事情也可以谈。可怎么谈?朱延平不开口,根本谈不了。

没多久,在场只留下副总兵一级,与几个监军,都是核心人物,可以谈的更露骨一些。

现在的事情有三件,如何向朝廷报功,如何分配战利品,如何分配接下来的军务。

军功被镇虏军拿走大头,杨肇基无话可说。可榆林城下的战利品,镇虏军要拿走一半,这是杨肇基不能容忍的。为了示敌以弱,延绥镇折损近四千人,都是需yào

抚恤的。

本来想着举行会议,延绥镇人多,能在会议中制造压力,结果朱延平理都不理。可谁又敢说朱延平的不是?

天亮了,镇虏军的军法队还在忙活,杀敌人狠,杀自己人更狠。

“第一,战利品分配不变,我拿得少了,无法向弟兄们交代。他们信任我,才把命交给我。要对得起这份信任,这是我朱延平为人处世的根本。至于延绥镇困境,我们镇虏军能掏出一万石军粮,一码归一码,给你们粮食不是怕你们,而是一份友军之间的情谊。”

端着茶碗,朱延平继xù

说:“这一战怎么赢的,我们大伙心知肚明。想来,朝廷也是知dào

原由的。可军功是杀出来的,不是嘴上谈出来的。如实奏报,我想我们三军并肩努力,弥平西北大灾,朝廷不会亏待任何一方。”

“与杨征西并肩作战,不仅要能打,还要费心思。这一仗我们镇虏军打的太累了,后日就撤入米脂休整。如果延绥有战事,我们还会来的。这就是我们镇虏军的意思,诸位以为如何?”

镇虏军一系的徐大相、戚振宗、曹少钦、王朴默认,坦然接受其他人的目光。

轻咳两声,杨肇基道:“既然骁骑将军说了,朝廷不会亏待任何一方,那军功如实奏报。镇虏军要回米脂,我们延绥不反对。只希望,一万石粮食,能尽快运抵。这一战,延绥抚恤前后需yào

八万石,这批粮食到的越早,越能早日安抚军心。”

边塞,银子往往不顶事,硬通货是能吃饱肚子的粮食或者布匹。

杨肇基恨不得掐死朱延平,他在骗各方,朱延平何尝不是在骗。一到米脂就勒军不进,一副怕打仗怕的要命的架势。不知dào

违了他多少道救援军令,连杨肇基都认为镇虏军没胆子出关。

而镇虏军的行军速度,让他和所有见过的人都以为,镇虏军把体能都消耗在行军上了。所以,镇虏军到了米脂,没有半月休整是无法作战的。结果,河套贼近在尺咫没有设防,阴沟翻船。

他杨肇基也翻船了,河套贼背后的那些人,也跟着翻船。

杨肇基这边点头,给朝廷的奏报就好写了。

这种奏报不是三军合起来写,而是各写各的,现在有资格动笔的人,都开始动笔,尽量将军功划分明确,相互验证。若相互冲突,朝廷调查起来,虽然是真军功,也会拖延不少时间。

不少虚假军功,就是这样文武勾结,几处军队联合演一场戏,打一场军功中所谓的上万人大仗,实jì

杀的敌人还不到三位数。

第183章 米脂的婆姨

马祥麟所部五千骑昼伏夜出,抵达红山口时已经是九月初三。

这日红山口外的原野上落霜,马祥麟等人心中也蒙了一层白霜,冰凉冰凉。

镇虏军以八千之众强袭规模高达八万的河套贼,一日连破三十七座贼营,收复红山口。斩首五千四百级,俘获一万三千人。

缴获粮食两万一千余石,各类甲胄约三千套,兵器刀枪近四万杆,火铳七百余杆,佛郎机火炮一百一十七门,牛两千余头,马足有一万二千,羊七千头。

按照边军内部的价格,毕竟军功这种东西是实打实的,首级、俘虏都是要检验的。上头只看有没有这些东西,不管是谁的,所以军功可以私下交yì



河套贼的首级不值钱,如今最值钱的是建奴首级,一枚五十两白银。河套贼首级是三两,光首级就价值一万六千两,俘虏是五两银子,价值六万五千两。

粮食是河套贼一路收的保护费,其中没粮食的掏牛羊,边塞的硬通货就是能吃的,能穿的。这些粮食按照市价,也能卖个六七万两。

河套贼的铠甲武器不值钱,也能卖个将近两万两,火铳、火炮价值约在三四万两。

牛能卖一万六千两,马价值超高十万两,羊价值两万两。如果向中原、江南贩卖,价格还能提高三成到五成。如今临近冬季,正是贩卖牛羊的好时节,去江南能卖个好价钱。

粗粗一算,镇虏军得到的东西,价值最少也在三十五万两!

要怪,就该杨肇基的骄兵之计过于成功,导致河套贼面对突然的反攻,形成大面积的错愕,一处崩溃带动连锁崩溃。

这样的以弱胜强也不少见,远了有靖难之役时成国公朱能率着三十骑死士,大破南军数万,收降三千余众。

至于近了,有戚继光顶着。至于眼前,国朝之中只有秦良玉有这个底气。而在辽东,以少破多,大面积赶羊的事情,是建奴的专利。

马祥麟紧握着马鞭,独目阴森盯着传令小旗,又看看红山关口上飘扬的延绥军旗,长呼一口白气:“入关!”

米脂县,四处城门张贴告示,一名秀才朗诵着:“米脂盖虎儿,地痞无赖也。念其勇招入军中效力,阵前不思本职救护伤员,却召集亲旧私藏缴获。事泄不思悔过,反鼓动乡党意图乱军。今枭其首,以典明我镇虏军军纪。特宣告米脂父老,我部军纪严峻,非蓄意如此。另有米脂人高杰,阵前斩首四级,忠勇果敢。选入中军甲骑,安家米粮十石,赏马一匹。另有李鸿基、李成栋等七十八人克忠职守,选入我部,各付安家米粮十石。”

战事停歇,贺一龙带着侄子贺锦挑着山货来米脂出手,站在城门前听着:“我部此战以八千之众破河套三十八部八万之众,中军本部将士阵亡一百六十八人。缺额尚有九十九,米脂地贫,然尚武之风鼎盛。是故,有意投我镇虏军者,可前往县衙验身。”

十石的安家米粮,可比延绥镇的两石高了五倍。听者,俱是哗然。

“三叔,骁骑将军所向无dí

,咱投军如何?”

贺一龙络腮胡子,摇头:“先等等,你二叔考中武举,这回入京考个武进士回来,以后咱贺家也是一方将门。跟着你二叔吃皇粮舒坦,还是跟着外人?”

贺锦想了想,他眼中只剩下十石米粮的安家费了,道:“先投镇虏军历练,学些东西。以后二叔当将军,咱过去也好帮衬。再说了,三叔,这位骁骑将军能征善战,连盖老虎都杀了,可见治军是严谨的,不会欺负外人。”

贺一龙没动静,贺锦继xù

低声说:“叔,咱投军会有二十石米粮,能娶个顶好的婆姨。你看,侄儿还能等两年。叔再等着,老了可就没姑娘跟叔过日子了。”

“成,咱去上一趟。”

板着脸想了想,贺一龙拍板,贺锦嘿嘿一笑,贺一龙没忍住也笑了起来。十石粮食,真能娶个一乡有名的女子。

按照成书已有三十年的《金瓶梅》里的物价,正值妙龄的潘金莲还不到十两银子……

从榆林城途径米脂的张献忠泛黄的胡子拉碴,肚子咕咕叫,背着行囊也走向县衙。

十七岁半的他本来做着好好的布匹小买卖,可延绥镇爆fā

战争,被困城中,又因为他相貌返祖发须泛黄,被衙役找个借口硬是说他是奸细,直接导致他破产。延绥的粮价太高,他扛不住准bèi

回老家弄点钱,再去乡村里进货。

可十石粮食等于一个不错的婆姨,这个公式在他脑海打了个转转,立kè

决定去当兵。拿到安家费先娶个婆姨,从军里混够时间后出来,两个人挣钱总比一个人快。

一个婆娘又吃不了多少,十石粮食换一个婆娘,经营的好五六年就能回本。运气好,三十岁前,他还可能再娶个年方二八的小妾。

这买卖不亏,身材高瘦的张献忠一步步抬步迈向县衙所在。

朱延平看着投军花名册,短短半日时间就有五百余人,没有几个他有印象的名字。他记得李自成是米脂人,是银川驿的驿卒。

一直以为李自成家在米脂,人跑到宁夏银川那边工作。没想到银川驿就在米脂,可找来找去,根本没有一个叫李自成的驿卒。倒是有好几个姓李的驿卒,一并被他找个由头拉入军营。

十石的安家费,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丰厚的待遇。

其实,李自成改名就是和他舅舅高迎祥赌气,只在朋友圈子里传开了。花名册上,还是李鸿基三个字。这年头想要改名字,也是要去衙门改户籍才成。要改,还只能去籍贯所在地去改,谁知dào

你有没有案底?

改名字这么麻烦的事,虽然李鸿基也在衙门系统工作,人在本地又无案底,可去衙门要花钱的,所以至今,他官方名字依旧是李鸿基。

若无意wài

,全米脂的人都称呼他为李自成,可他户籍上的名字,还是李鸿基。李自成这个名字,流传的并不广,也仅限与李自成的小伙伴,还有他舅舅高迎祥背后那层关系。

这年头出来做事情,都要起个像样的名字,顶着个张三李四的名字,也会被人看不起。

看完花名册,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朱延平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李自成这个人他还算熟悉,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汉化党项人,是西夏王族李氏的后人。和古今大多数公务员一样袭父职,难道现在李家老头子还活的好好的,李自成还顶着李大、李二之类的名字混日子?

想了又想,朱延平放下这件事情。李自成而已,起码是个熟悉的。以后这家伙真反了,当上闯王,砍了就是。换个不熟悉的人来当闯王,那才是麻烦事。

他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延安府知府邹人昌马上就要来这里劳军,这位是万历三十八年进士,与徐日久同科。很巧的是,徐日久当过上海知县,随后是邹人昌接任。后来徐日久去了边塞搞军事至今,邹人昌还在太仓州干过通判,勉强与朱延平有一番渊源。

朱延平怎么可能记起八年前的父母官,可人家邹人昌记得,派师爷先来通报,还故yì

讲了邹人昌的屡历,将亲近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

这是一个,此外绥德州知州,万历四十七年三甲进士李尊应士绅乡人所请,重修扶苏、蒙恬庙,估计是为了纪念他们死在这里;并新建一座更壮观的韩世忠庙,算是纪念本土英烈。按照朱延平的看法,就是这边要剪彩,因为战事而拖延,现在战事平靖,要重新剪彩,请他去转转。

这一仗他打的实在是太出乎意料,所有人都认为镇虏军在等祖大乐、周世锡这两部三营万余精锐。结果一日内,堵住榆林城的三十八部河套贼,足足八万之众让朱延平给扫了。

可以预料,朱延平的前途是何等光彩瞩目,本人又有大背景,现在近水楼台,还不表示表示,那才是最大的损失。

这些只是他知dào

的事情,米脂的士绅也没闲着。

举人艾诏与老仆驾着牛车,出城向西行走在颠簸、险峻的山路上,去崇山峻岭深处,距离米脂县城西八十里处的韩家庄,这个庄上听说有个女子,年方十四,美艳名声已传到县城。隔着重重大山,又是封闭不畅的环境下,能出这样的妙人,实在是上苍赐下的一番机缘。

看着镇虏军缴获的战利品,艾诏已经熄了拿礼物交结朱延平的心思。他没去京师等待会试,不是他没钱去。而是他已经去了三次,十年时间去了三趟,他这个绥德州有才名的青年俊彦考成了中年人,他已熄了这个心思。

门路,这是他最缺的东西。恰好,在朱延平身上他看到了通天捷径。哪怕朱延平打个招呼给吏部,他去吏部参加会选,也能一步到位直接当个百里侯,当个一县之尊。

“老爷,那是监生城西赵广恩的牛车!”

老仆,也是艾诏自幼陪伴到现在的书童指着曲折山路另一头说着,艾诏一看:“打的好主意,快快追上去!”

山路里,牛比马好,一是牛比马有耐力,第二是平缓方便驾驭,不容易翻车掉进山涧里。马失蹄带着车朝坡下跑,会不顾一切跑,常常会想着挣脱;而牛据说不会跑,而是减速,甚至会跪下来拖住滑落的车身。

反正,走山路多是牛车。

前面的牛车里,两名花钱买了国子监监生身份的青年裹着锦衣棉袄,吃着麻子,商讨着如何讨好朱延平这位挂着国子监监生头衔的同窗。

毫无疑问,朱延平那头不缺钱。

而米脂的婆姨,又是远近八方,历史留名的美。岂不闻,貂蝉也是咱米脂出去的?

赵广恩摇头晃脑:“那位大战之后气血沸腾,正缺温柔乡消磨消磨火气。这回,攀上这么个过江龙,以后咱哥俩儿到了京师,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意思就是米脂的女人最美,绥德的汉子最为俊朗。

这也是有历史地理因素的,米脂这地方的姑娘自然如西北女子一样,身段窈窕矫健,十足的背影杀手。可西北地处高原,脸蛋一般会有血丝,被称作高原红,不是很好kàn



而米脂的水种出来的小米,也就是粟,据说煮的米汤能熬出油来,这也是米脂地名的来源。这种水质,米最是养人,弥补了西北女子最大的短板。

至于汉子俊朗,原因就是这地方自古汉胡杂居,一代代混血下来,又有最养人的水,还有恶劣的环境,出来的汉子面目俊朗性情不失刚毅,身体也锻炼的棒棒,自然是深闺怨妇最喜爱的对象。

十七岁半的李自成,也就是李鸿基也托媒人去韩家庄,他也听说过那个少女。以前没袭职的时候,帮艾诏家里放牛的时候,还偷偷摸摸去韩家庄溜达了一圈。

十石米粮做底气,应该能将那个姑娘拿下……

第184章 捷报入京

延绥镇报功公文走的是正常八百里加急,这些公文直接发入京师,还有一批副文发到陕西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让他们过来验功,然后再发陕西三司的报功公文,佐证军功真实性。

地方报功,最难的就是分配军功,是个人物都会插一腿进来分润分润,私下交yì

、文武勾结,种种过程下来需yào

好一阵日子。

陕西巡抚、延绥巡抚都跑到京师述职去了,这一仗没他们什么事,更没其他军镇什么事,所以这份报奏军功在三军联合会议后,就完成了。

三军报奏后,闻讯赶来的其他人,面上笑吟吟,实jì

上能把牙咬碎。击破八万的军功,何等之大!竟然,一点都没捞到!

可谁敢发作?

别看三军主事的有些人现在职位比他们低,这回军功封赏下来,绝对能压住他们。

九月初四凌晨,报功飞骑抵达京师。厂卫系统有飞鸽传书,现在缺的就是正经的报功公文。

杨衰带着二百余骑盛装骑士,人人红袍红披风,背插赤旗。

接住公文的同时,还得到陈雄的秘奏,确认军功属实后,永定门开启,二百余骑如潮水一样涌进去,分散一条条大街、胡同里高声呼喊,将西北大捷的消息第一时间向京师百万士民通报。

“咚!咚!咚!”

南城兵马使司加入夸功行列,一些反应快的店铺点燃鞭炮劈哩啪啦,分管各街各坊的司吏组织父老敲锣打鼓,宣告这场久违的大胜。

南城鼓楼上,望着泛着青色的京师街坊,十余名壮汉仅穿单衣,两臂握着拳头大鼓槌,呼着白气奋力擂鼓。

随后北城鼓楼、皇城钟鼓都开始响彻,整个皇城运作起来。

今天不是朝会日,朝臣们听到鼓声赶紧收拾行装,准bèi

入宫。

“西北大捷!骁骑将军朱延平大破河套八万!”

“三军联合!榆林一战俘斩三万七千之众!”

“诸将奋勇,西北大捷!”

锦衣缇骑鲜衣怒马,由南城入北城,人人手里握着一杆大旗疾驰在街道胡同里,高声宣告,不时有大户人家开门,给这些报捷军士打赏。

西北大捷,无数人可以过一个安心的年。

长安西街鲁府,孟府之主,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的孟弘誉面色红润,只是不时轻咳着,登门道喜。朱延平是孟府的学生,得此大胜,孟府的声誉必然高涨。

鲁衍孟也是努力压住内心的喜悦,洗漱更衣准bèi

迎接接下来一波波的道贺人士。

东院,阿杏顾不得洗漱,与院中女眷集合在后房香堂,对着真武大帝神像上香还愿。

紫禁城乾清宫,天启更衣后拿湿布匆匆擦了把脸,就匆匆出殿登上轿子:“通报坤宁宫,让皇后前往武英殿。大捷奏报普天同庆,不能少了她。”

李永贞跟着进轿,一张老脸满是红润:“老爷,那个曹少钦也是能打的。下面小崽子的报奏里,这小子披甲提刀,督促战车跟着骁骑将军冲阵,据说斩贼两级。净军出去的那些小崽子,也没丢人,跟着一起砍了十七级。”

天启意气风发,坐在那里浑身都在打颤,抖着,哈哈笑着:“能让朱延平看得起,小曹自然也是能打的!对了,老魏现在进宫没?还有,三军奏报何在?”

“魏公刚去六科直房,奏报也在那里,等六科官们验证真伪后,魏公就拿着誊抄副文来报喜。”

“让他们快些,你也去做做准bèi

,今日武英殿大宴群臣!”

天启挥臂,面容泛着喜色,打发了李永贞,他长长出一口气,双手搭在膝盖上,紧紧扣着,咬着下唇目光炯炯。

今日承天门直接开启,官员们陆陆续续赶来,所有人都泛着喜色,说话声音都大了不少。哪怕你心里想不通,现在你也要高兴起来。

左副都御史杨涟摸着短须,他是大胡子,要重新蓄出来,此时就是满脸的络腮胡,他本人性情本就刚毅,看着更像个狰狞武臣。

兵部新任的右侍郎李邦华抚须笑吟吟对询问的同僚们道:“河套贼虽有八万之众,可互不同属,旗号杂乱。有利同进,有害自然崩乱。这西北捷报,我们兵部早有预料。”

这位万历三十一年和父亲一起中举,第二年他中进士。一路走过来,各处都有建树。只是因为师承邹元标,自然而然成了东林人。

所有在京的东林人目前一个个陨落,体面致仕回乡养老。经袁可立保举,李邦华逆流而上,崔景荣也拉了一把,入中枢在兵部做事。

现在的西北捷报,完全就是崔景荣的宣大系和袁可立的登莱系拼命打下的。李邦华升职,就是双方合zuò

的产物。

对待东林人,历史上天启也不是一网打尽,能做事的人他都会提拔,甚至让这些人拥有不下于魏党骨干的升迁速度。

最典型的就是李春烨,这位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在天启的看重下,五年时间从工部给事中一路升到兵部尚书。以至于崇祯上台,将这个东林人当作阉党处理了。

李春烨升迁太快,这明明是阉党的待遇,你说你不是阉党,东林人都不信。东林人嫉妒李春烨,自然不会听他的辩白,崇祯皇帝不会管你是阉党东林,你是天启一手扶起来的人,不整掉你,朕怎么睡的踏实?

此时李春烨就在李邦华身边,他现在是太仆寺少卿,西北之战的过程和结果,更让他坚定了自己强干弱枝的想法。

西北将门,此战中毫无寸功,要他们何用?

李春烨被天启看重,就是因为他的政治主张符合天启的胃口,那就是充实京营,京营强,朝廷权威就重。

群臣入武英殿,天启压住喜悦说了声赐宴,随后就与内阁等中枢大员去了里面用餐议事。

匆匆入宫的英国公张维贤摸着胡须,心事重重没心思吃,想着朱延平。他有个孙女不错,正好及笄待嫁。不如一会儿探探皇帝口风,允许的话两家联姻。

朱延平能打,虽然有背景,可鲁衍孟不是军界的人,崔景荣是文官,早晚要下台。而英国公府在军界的人脉,足以成为朱延平的羽翼。

而英国公一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物在军界真zhèng

立足。双方联合各取所需,这种事情也不算出格。不过,张维贤拿不准,因为他张家有黑历史,他本人也和势大时期的东林不清不楚,还仗着资格老,是移宫案的主导之一。

武英殿里头,天启翻着三军奏报,总共八份,这三军里头有八个人有资格上奏。

延绥镇的巡抚、陕西的巡抚都让朝廷给抽走了,免得他们拖杨肇基后腿,导致杨肇基和兵备道员徐日久有了独自上奏的权力。

宣大军的卢象升是监军,有资格上奏。

镇虏军里,朱延平有资格;王朴是京营下放也有资格;曹少钦和徐大相两个监军,自然也有资格。最后一个是陈雄,陈雄锦衣卫的身份暴露,不方便跟在朱延平左右,就在镇虏军军法队里藏着。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西北之战的捷报,他们有这个心里准bèi

,只是战局进展出乎意料。这让他们下一步的安排,出现了问题。

司礼监的人在天启右首,内阁的人在天启左首,放下奏报原文,天启环视一笑:“杨肇基这回亏了,不过朱延平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杨肇基四十岁,朱延平二十岁,这两人有了矛盾,你们说说,该如何封赏。”

皇帝的每一句话,都是要推敲的。

韩爌整理着手中奏报副文,道:“此战,全赖杨征西骄敌之计。好在朱骁骑是个明白人,推杨征西统筹大局之功。故而,可超擢杨征西,对朱骁骑不妨多给些厚赏。”

杨肇基是总兵,挂征西将军印,还能怎么超擢?

可以,按照制度谁说只能文官当督抚?明初时,各处督抚又有几个是文官?

次辅朱国桢道:“附议。此战不仅是杨征西骄敌之计光彩夺目,而朱骁骑的车骑战法,如陛下所言,确实是可圈可点。这类能冲阵、高机动的车骑部队,国朝不妨多建几支。让他们竞争,说不得会成为辽镇战事的最大助力。”

崔景荣摇头:“臣反对,朱延平身为大将,却率先冲阵。这种行为是对军士,对战事,对国朝信任的不负责。臣提议,夺朱延平将印,责其思过。”

这话引得众人侧目,顾秉谦道:“崔阁老要打磨朱骁骑,用意甚广,我不好评论。只是有功要赏,如此大功朝野瞩目,若此时罚过,恐会让天下人非议,诽谤朝廷赏罚不公。令有志报国之士,心寒意冷。”

天启看向沉默的成基命,他赞同崔景荣的意思,道:“成阁老,朱延平是成阁老的学生,阁老如何看待崔阁老提议?”

“回陛下,臣也是拿不定主意。朱延平有勇有谋,识破杨肇基之计,并抓住战机在河套贼立营未稳之际强袭突击。自然是良将之姿,可为国朝一方重将,能缓解东北、西南战局颓势。可臣怀私念,与崔阁老一样,想好生打磨一番,栽培成文武双全之辈。”

对杨肇基的封赏不能变,将西北交给杨肇基是内阁议定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封赏朱延平,必然是厚赏。是现在乘势重用,还是再历练几年,以后重用。

天启扭头看一眼魏忠贤,道:“车骑战法不适合于西南山地,在辽镇大有可为。最迟明年,建奴就会有所动静。辽镇休养三年,也该有所表示,给朝廷,给天下一个满yì

的答复。杨肇基在西北,三五年内不会调动。那么,此番延绥之战的良将,又有几个能调到东北参战?”

车骑战法不是进步,是一种倒退。可对付建奴的甲兵,既然更先进的火器战法不顶事,那就用老祖宗的车骑战法和建奴硬冲。

车骑战法这次能大胜,靠的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魏忠贤沉默,出乎天启的预料,这家伙最爱对军事指手划脚,怎么现在哑巴了?

崔景荣接过话题回答:“马祥麟、戚振宗、王朴与朱延平可赴辽东,另有徐日久久在边塞,精熟边事,可任用辽东。卢象升文武双全,亦可督军辽东;徐大相虽习兵事,确是初入军旅,委以大任有揠苗助长之嫌。”

如何封赏朱延平,是一件比较头疼的事情。

所以,先把其他人确定了,再回头搞朱延平的事情。

第185章 封赏风波

宣武门大街,首善书院旁的早餐摊点。

史可法握着热腾腾的肉包子狠狠咬一口,周围吃早餐的都在谈西北战事,谈骁骑将军朱延平,这让史可法心里空荡荡。

同样不好受的还有一旁的阎应元,本来他要跟着出征,以朱延平幕僚的身份去长长见识。结果家中祖父入秋病重,难以起行,心中失落,未能与朱延平并肩作战,有些羡慕秦朗。

乡试解元李仪更是一袭新衣,赶去鲁府拜访鲁衍孟。

朱延平双亲早亡,作为京中朱延平最亲近的长辈,谈婚论嫁这种事情自然是鲁衍孟做主。于情于理,朱延平的婚事不在他掌握中,在鲁衍孟手中。

甚至朱延平的二叔也无法插手,因为朱延平是家主,结婚这种事情对对外的事情,只有朱延平有资格。可他上面还有个师父鲁衍孟,自然而然就丧失了婚姻自主权。

而实jì

上,鲁衍孟也有从宗族近支中过继一女,作为女儿嫁给朱延平的想法。他和朱延平有师徒之情,更是际遇相仿,有同甘共苦兄弟父子情谊。

他知dào

朱延平最大的想法是什么,一旦将来真的朝局崩溃,朱延平有可能成事。嫁个女儿过去,当真是妙不可言,可以完成他最大的愿望。

至于朱延平事败诛族,他也不怕。他已经名义上脱离孟府,谁敢在这种事情上牵连孟府?

至于阿杏,这有什么好担心,不是还有平妻一说吗?

好好给她说一番联姻的重yào

性,以阿杏对朱延平的关切,不难答yīng



西北之战,无数人关注着,朱延平的表现实在是太惊艳了,寻常人只看到了朱延平的勇,而眼界开阔的则看到了勇背后的谋。

而李仪这个北直隶会试解元的水份有多大,鲁衍孟是知dào

的,这个人老心不老,科考考的疯魔的老小子也想沾好处?

鲁衍孟心中发笑,陪着李仪过家家,什么都不反对,什么都不答yīng

,全部推给朱延平。一副我不做主,这事要听朱延平意思的模样。

这种和气表现,在李仪看来就是默许,回家的路上走路,步子都在飘。

武英殿的会议还在进行,张嫣身穿比甲眼观鼻,鼻观口不发一言。她仿佛无思无想,看着一道道封赏拟定。

内阁和司礼监,再加上皇帝在侧,一切不太出格的升赏,六科官都会允许。六科官里的东林人,已被清洗一空,要么卷铺盖回家,要么调到詹事府养老。留下的,新补充的,自然知dào

该怎么做。

杨涟领导时期的六科官,真的很强,以至于杨涟有资格与六部五寺正堂官平起平坐,杨涟当了侍郎后,六科官权势开始下降。之前逼急了,东林与天启掰手腕,输了后也是后怕不已。这个上能管皇帝言行旨意,下能督管内阁运作的机构,已经废了。

一道道的封赏,可以说是难有的厚赏。不仅是对参战西北的文武的嘉奖,也是对东北、西南将士的激励,告sù

他们,只要打胜仗,朝廷不吝赏赐。

戚振宗一飞冲天,成为宁夏镇副总兵,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二品武官。

王朴因为是绥德人,父亲王威也在蓟镇,故而不好安置,被任命为固原副总兵,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从一品。

如韩爌猜测的那样,所部两千关宁铁骑编入固原镇,责王朴遴选固原镇精锐,仿镇虏军建制,训liàn

一营车骑。另赐军号折冲,王朴部折冲军。

浙军新勇营,说的直白一点,本来就是戚继光留下的东西,归戚振宗统率过后,给其他人,也指挥不动。这支新勇营朝野看来,就是戚家军第二,自然是跟着戚振宗到宁夏镇,镇压西北以麻家为首的将门。

同样,新勇营改编为一营车骑部队,不管战场上能不能冲阵,光是高机动能力,足以配得上砸下去的银子。新勇营的军号改为黄龙军,寓意鲜明。

延绥镇副总兵贺虎臣升为甘肃镇总兵,帮杨肇基挡住西北方向的瓦剌人和背后的藏羌。实jì

上,甘肃镇背后的藏羌两族,已经被蒙古人控zhì

,这部蒙古扎根青海,正在向高原上那处布达拉宫渗透。

那位写情诗的活佛,仓央嘉措的上一世罗桑嘉措继位两年,正值八岁,正在目睹吐蕃王朝的崩溃。而后他的一辈子,将会投入到与蒙古人争夺高原控zhì

权的斗争中去。

御史下派的监军徐大相因军功升任延绥镇巡抚,这点升职还算低了,因为有军功在身,当个中原、江南富裕之地的巡抚,也不是问题。不过这个军功来的太轻松,先在边塞磨练一番,也算正常。

御史下派的宣大巡按卢象升本来按照内阁的意思,也是提拔到宣府或大同,做个巡抚。将宣大暂时拆开,不派总督和巡按,派两个巡抚分管。

卢象升能做事实,也敢率军冲阵打仗,延绥一战已表现出了军事才能。所以天启将卢象升升为北直隶大名府知府,负责督练一营车骑新军。

原本归卢象升统率的宣大总督府标营,也就是三千跳荡铁骑,直接被天启大手一划,脱离宣大体系,成为京营三大营的三千营,主将渠家祯。

曹少钦是绥德人,留在西北不妥当,被司礼监提到天津镇,成为天津镇守中官。负责督促天津周转的漕运,给了一个天大的肥缺。

任何和漕运沾边的衙门,都是能吃的满口流油的衙门。

其后是杨肇基,这才是重头戏。

杨肇基升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达到了正常序列的最高一级。同时加太子太保衔,钦差巡抚陕西三镇,挂征西将军印。责令克期收复兰州失地,萌其次子杨御恩为监生。

派登莱系莱芜人,与杨肇基关系不错的朱同蒙为宁夏巡抚,另有登莱系的王之彩接任陕西总督。将整个陕西军政上层一把手,全给换了,不是宣大系就是登莱系,还有几个魏党被派过去当知府。

另外武陵人,山西巡按杨嗣昌筹粮有功,被天启从山西拉出来,安置在延安府当知府。

参战三军中,镇虏军诸将是一连串的升赏,调走了周遇吉所部,将完完整整的镇虏军三千人,还给了朱延平。

而宣大军,马祥麟只是看在秦良玉的面子上,没有军功也有苦功,由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升为右都督。此外虎大威、猛如虎各升一级,调归大同序列。

至于延绥军,朝廷的屠刀非常的狠,罢免副总兵一人,三名参将、游击五名,守备八名,这十七将成为具有大明特色的废将,命令他们率领家丁军前效力,以期戴罪立功。

还有陈雄,这属于厂卫内部事,被魏忠贤打发到山西太原,担任晋王府王府仪卫司,担任正五品仪卫正。

最后就是朱延平的赏赐,这次司礼监死活不开口,内阁们商讨片刻,根据各将军功封赏,升朱延平为中军都督府正二品都督佥事,反正这就是个虚职。

其次授武散阶正二品骠骑将军,武勋为从二品护军,责令太仓将正在修建的朱家牌坊提升一级,此外萌子弟一人为国子监监生。

根本不给朱延平实职,立的军功给文职,也说的过去,可没有进士身份,就限制了以后发展。也不给武职,一样的道理,给了实职,朱延平的道路就更窄了。

如果朱延平有妻子,必然会加封诰命,可惜没有。只能在武散阶和武勋上彰显朱延平的军功,可这样真的不够。破八万之敌的军功实在是太大了,直接封个总兵,给个太子太保之类的加衔也不过分。

封赏是朝廷的事情,不仅仅是对朱延平一个人的,不是朱延平想辞,朝廷就能不给。这是封赏规矩,朱延平推辞不受,也要等朝廷把封赏颁布。

光给荣誉不够,必须要给实职,可在座的除了韩爌,其他人都不愿意给朱延平实职,有的人是不想毁了朱延平大好前途,有的人不关心朱延平,纯粹就是不想惹人恨。

故而,下一步的封赏成了难题。

整个武英殿后殿内,一片沉静,天启看向闭目养神,不时喝茶吃干果的张嫣,笑说:“这封赏也成了难事,朕与诸位心绪发愁。皇后却是怡然自得,莫非有了好主意?”

张嫣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铁律,张嫣不知dào

做了多少次。现在当着司礼监和内阁,她也敢发表意见:“听闻朱延平尚未及冠,皇帝不若赐其表字,以示恩宠。臣妾想,如此一来,朝野也不会议论其他。至于军功,也可留后再表。”

说着,张嫣如玉面庞扭转,看向成基命,天启也看过去,抢了人家徒弟的表字命名权,好歹要看看人家的意思。

名字名字,是要陪伴一生的东西。

成基命苦笑道:“皇后的提议甚是妥当,再说延平的字,也归鲁先生管,这事儿老臣拿不上主意。”

崔景荣笑道:“延平之名,是老臣那女婿替其亡父起的。这表字,让出来,臣想是没问题的。”

天启点头,露出笑容看向成基命:“成阁老,朱延平还有几日冠礼?”

“听鲁先生说,会在腊月中旬。”

天启正要点头给朱延平想一个表字,魏忠贤急了,小步上前,嘴搭在天启耳边低声细语,其他内阁们笑吟吟一片相互望着,实jì

上一头雾水。

老魏今天格外的安份,让他们享shòu

到了内阁的独断专行,怎么突然要插手?

张嫣在天启身旁闭目,本就不关心魏忠贤说什么,可距离近了,一些字眼还是窜入她的耳朵,诸如宗室、齐王、潜逃、不确定等等之类的。

天启脸上的笑容僵着,静静听着,脸色时而喜悦,时而紧张,十分的怪异。

老魏擦一把汗,夹紧尾巴小心翼翼退下去,天启脸色笑容僵着,扭头看一眼张嫣,张嫣神色静谧,毫无反应,仿佛没听到魏忠贤刚才那话。

轻咳两声,天启道:“延平的字,就交由朕了。这事,朕也要与鲁先生好好算计算计,不能委屈了延平。诸公去大堂享宴,宴后按议定进行封赏。另外,文渊阁遴选两名翰林官,前去米脂劳军。宣旨的人选,派个重量级的,也好宣示朝廷看重。”

这种大军功,派个六部侍郎是应该的,再重难道要派六部尚书还是詹事府詹事?

内阁们心里奇怪,告退。

“啪!”

只剩下司礼监的人,天启狠狠拍桌:“如此重yào

的事情,怎么拖到现在!”

司礼监的人跪成一片,张嫣看向天启,起身要走:“即是大事,容臣妾告退。”

“不是什么破天大事,是家事。皇后你且安心坐着,老魏不给个说辞,今日朕把他交给你处置。”

一听这话,张嫣笑吟吟看向魏忠贤,老魏直接就吓尿了,落到皇后手里,谁能救他?

第186章 宗室身份

武英殿寝殿与外殿隔的不远,天启和张嫣,与司礼监众人出侧门,回乾清宫。

而魏忠贤连滚带爬,派刘廷元去传鲁衍孟入宫。

“越快越好!挡路的,啰嗦的,给爷砍了!”

老魏将腰牌抛给刘廷元,恶狠狠,气急败坏吼着。拖得越久,天启忍不住将他一脚踢到张嫣那里,张嫣绝对会将他活剐了。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魏忠贤很清楚,张嫣真的疯了。

乾清宫,天启抽出挂壁上的宝剑,目光盯在如同镜面的剑身上,司礼监的太监们跪成一片,魏忠贤忍着恐惧讲述着:“老奴夏初就派了杨天石去太仓,后来发xiàn

一些线索。就调回杨天石,派东厂的第五、第六、第七太保分别去山东、南京、太仓查询。”

“八月中,这三个才回京述职。也带来了那些老档,老奴本想当时交付老爷御览。只是这些文档损毁严重,又有纰漏无法佐证。而骁骑将军督军征战,怕扰了老爷心绪,坏了西北大计。”

魏忠贤双手捧着一副长卷,额头贴着冰冷地砖:“老奴真与鲁衍孟没交情,老爷明鉴。”

“是啊,有交情,你就不会生出心眼子去查朱延平底细。”

天启将剑归鞘,放在桌案上,魏忠贤匍匐着将长卷送到桌上,张嫣侧头看着天启铺开的长卷,整个长卷丝质,上面贴满了腐朽或有虫蛀的老档,一旁还有辨识后的注解。

什么不敢确定,整个卷宗上已经很明白了,靖难之役齐王府遭难时,齐王府一名叫钱升的宦官与齐王府护卫刘克胡、灭胡兄弟失踪,这三个都是齐王朱欂心腹。

然后太仓卫多了三个差不多姓名的军士,差别只是一个叫钱升,一个叫朱升。后来成祖攻克南京,刘灭胡失踪。估计是返回南京寻找被软禁的朱欂,后来宣德三年朱欂暴病而亡,齐王府一脉尽数废为庶人。这位刘灭胡,记载中自杀殉葬。

其后的资料多是太仓卫,及太仓卫改易成镇海卫后的档案,朱升义子朱溯一脉屡次被征召参战,而刘克胡一脉却多有战死。立有军功,也不换官职,而是换成赏银米粮布匹,一直是普通军户。

“倒是个忠心的,你问过那个刘高旭没有?”

天启合上卷轴,入座低眉看着魏忠贤,魏忠贤恭首垂眉:“老奴旁敲侧击问过,这刘高旭父亲十八年前战死,生母跟人跑了,刘家就剩这么个独苗。若不是朱家拉扯,必然会饿死。这是个粗人,没什么隐瞒,也不知祖上的事情。”

“那,鲁衍孟知dào

不知dào

这件事情?”

魏忠贤连连摇头:“断无可能,这些老档尘封已久,几十年内未曾翻阅。”

“希望如此,你们都退下吧。去宗人府一趟,看看齐藩一脉还有多少。”

司礼监的老太监们都是人精,没看过文档,也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一个个躬身退了出去。

广阔的乾清殿里,天启长叹一声:“宝珠儿,给朕拿拿主意,该怎么封赏这个族弟。”

“皇帝已有决断,何故要借臣妾之口?”

张嫣浅笑,笑颜如花:“宗室能出如此骁将,对社稷而言,好处大于坏处。对皇帝而言,恢复祖制不是皇帝一直想着的吗?”

天启真要隐藏这件事,就留着魏忠贤一人便足够了,没必要让司礼监的头头脑脑们旁观。

现在天启也是拿不定主意,明明知dào

该怎么选择才能将好处扩大,可就是下不了决心。宗室造反的事情,历历在目。

可有些事情是大是大非的,宗室造反天下还姓朱,太庙里供着的还是列祖列宗的牌位。若是文官造反,泥腿子造反成功,皇室、宗室三十余万人,能活下几个?

“宝珠,你说命运怎么就如此的离奇?我被东林骗,骗了三次。连你也骗我。现在,那个鲁衍孟也在骗我。朱延平,说不好也在骗我。我那个三叔、七叔和弟弟,也在装傻骗我。到底哪些人,没有骗我?”

张嫣沉默不言,天启指着西北方向:“晋王那个混帐东西,招兵买马以为我不知dào

!还有老唐王,干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事!还有秦王府,为了个王位兄弟相残争着坐牢,没一点出息!鲁王那样懂大局,怎么就一个?”

“宝珠,你说你当时别骗我,该有多好。”

说着,天启轻轻一哼露出笑容,伸手抚着张嫣面庞:“寻常人一辈子,还能寻到知己。我呢,除了皇爷爷,其他都在骗我!你说,现在封他做个齐王去坐牢好呢,还是让他当大将军,做首辅?”

张嫣笑容不减:“大将军又如何?首辅又如何?一道封王敕书,一道就藩诏令,他能做什么?”

“好,朕让信王出宫,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你,就待在坤宁宫,吃天下最丰盛的美食,穿天下最华丽的衣裳。看着朕,继xù

陪着他们玩儿。”

天启说着,指指桌案上的雕龙砚台,张嫣笑吟吟起身磨墨,她真的疯了,搁在后世被称作人格分裂。

提笔蘸墨,天启写下两个字:宗柔。

两个字一点都不雅致,也不柔,满是戾气。

丢了笔,天启坐回椅子上,瞥一眼张嫣背影:“如何?”

“好字。”

张嫣俯身吹干墨迹,坐到天启左首,继xù

一副恬淡无思的神情。

天启抬手,按在张嫣手上,闭眼轻轻抚着,人还是那个人,却已不是当初。

他贵为皇帝,他也有他的委屈,也有他的忿恨,可他偏偏还要忍着。忍啊忍,除掉了王安,忍啊忍,现在还在忍。

万历皇帝忍了一辈子,告sù

他一个事情,那就是当皇帝可以忍。若一直忍,与天下各地坐牢的宗室们,又有什么区别?

鲁衍孟穿着翰林院五经博士的特制常服,再次来到皇城。少年时,跟着他父亲孟承光,没少在皇城里溜达。就连紫禁城他也转过,也跟着万历皇帝一起喝过酒。

虽然落霜了,可三大殿的工地依旧热火朝天开工。

“气魄!”

鲁衍孟在轿子里看着一层层的施工高架,吐出两个字。

万历皇帝一辈子最想的事情,除了立三儿子福王当太子,立最喜欢的郑贵妃当皇后,学宋朝狠狠收商税外,就剩下重修三大殿了。工程耗费预算是两千万两,将万历吓住了。

现在,官军两线作战,年耗银千万两,战争的费用都是计划之外的。朝廷一年正常盈余三百万两,辽饷等等补充,尚有二百多万两每年的亏空。

这就是天启朝的气魄,再穷也要把门面收拾好。否则什么事,都在武英殿和奉天殿办,传出去也不好听。

乾清门,巡哨的刘高旭揉揉眼睛,见鲁衍孟的脑袋从轿子里闪过,似乎没看错。

如今,他已不是寻常的大汉将军,大汉将军上面还有白甲将军和红盔将军,他现在是一名白甲将军,穿着银白山文甲,手里拄着方天画戟,是皇帝的亲近贴身宿卫。上朝的时候,他也有资格在大殿上担任护卫,是殿上人,而不是在殿外。

乾清殿外,鲁衍孟拱手对一旁候立的司礼监六人行礼,魏忠贤还礼:“一切照实说,老实说。”

鲁衍孟点头,抬步进了乾清殿,左右打量着,还是原来的布置,曲曲绕绕来到寝殿,看到了皇帝、皇后,双膝跪地:“国子监监生鲁衍孟,拜见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鲁衍孟?孟弘略?我们以前在这里见过,可知找你入宫,所为何事?”

“陛下不言,微臣如何能知。”

鲁衍孟抬起身子,看着天启皇帝,目光平静,坦荡。

天启指着一旁铜炉:“煮茶,我们慢慢聊。”

鲁衍孟拱手谢礼,起身左右看看,从墙壁边靠着的立柜里找到茶具,又娴熟的找到各种茶叶:“陛下,喜欢什么茶?”

“明前吧,先生可知明后是什么茶?”

拿了一罐清明前采摘的龙井,鲁衍孟抱着茶具来到铜炉旁,给铜炉添炭,洗手,对坐在面前的天启道:“明前之后,是雨前。”

天启手里握着长卷,摇头:“据报,龙虎山张家说明后的茶,也就是雨前,也能叫做清茶。我想不通,哪来的清!或许雨前之后的茶常见,被称作清茶。”

鲁衍孟搭好紫砂壶烧水,笑道:“张家的人没几个正常的,他们说的胡话不少,信不得。”

“金生水,不可不防。先生,宫里老人说你会算命,帮忙算算皇后,寿几何。”

“当时戏言,做不得真。”

天启看一眼张嫣,张嫣会意来到火炉旁,坐在天启身旁。天启目光炯炯:“那就当是胡言乱语,再戏言一番。若合心意,山东那边,我帮你。”

“或有二十,或有四十,也有可能六十。”

鲁衍孟的回答等于废话,天启只是笑笑:“希望算错了,先生看看这个。”

鲁衍孟接过长卷,铺开看着,脸色一变:“不可能,这事我绝不知情。当年逃难潜行,怎可能特意寻找潜匿宗室!”

看着面容烧毁,只有五官轮廓的鲁衍孟,天启点头:“我也知不可能,可外人不这么想。尤其是孔府,他们忍了这么久,你说这个消息传出去,他们会怎么运作?”

“陛下有何吩咐?”

天启笑容更胜,这人就是识趣儿:“饮茶,事情以后再谈不迟。”

朱延平的宗室身份,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这是个大大的火药桶,一旦暴露,朱延平、鲁衍孟这帮人,绝对会被炸的四分五裂。

最起码,朱延平将会失去一切。又有军功,朝廷封他做个郡王还是齐王,都意味着朱延平只能困在王府里,什么不能问,什么不能做,跟坐牢一样。

每一个文官,哪怕是崔景荣或者是成基命,都会将朱延平踩下去。他们踩下去的不是朱延平,是宗室,打下去的是宗室夺权的苗头。

从重武轻文的明初到现在,文官们打倒武臣集团,打倒勋戚集团,借曹吉祥谋反打倒宦官集团,又借着皇帝疑心将宗室打倒在地,终于一步步将兵权收到自己手里。

他们师徒相袭,父子交替在朝堂里,安安稳稳的当官。要夺兵权,重用武臣的武宗皇帝背着骂名死了,万历培养出来的一茬猛将,也死的一个不剩。

宁可抱着兵权沉海,文官也不愿把兵权交出来!

第187章 会爆炸的护身符

饮一口茶,天启问:“他知不知dào

这件事情?”

“不知,他家没落,靠卖豆腐为生,三代人都想着供出个读书人。族谱中,第三代就错了五行轮续,”

天启点头,和他看到的族谱序列一致,当初从齐王府跑出去的那个孩子是齐王朱欂的儿子,应该是木生火火字辈,结果故yì

写成水字辈。接下来是逆五行,火字辈和金字辈,金字辈后就断了传承。

用五行相生作为宗族辈分的标志,不是朱元璋一家的特权。有不少家族都是这样的做的,最有名的就是籍贯昆山的万历大将杜桐、杜松兄弟,杜桐的儿子杜文焕,杜文焕的儿子自然是土字辈。

逆而上,又名溯,可想而知当初齐王的期望有多么的深厚。

天启望着铜炉靛蓝色的炭火,扭头对张嫣说:“刘氏克忠,宫里不好厚赏。你寻个由头,看那刘家子在宫里有无对眼的宫娥,若有不妨赐成一对鸳鸯眷侣。”

宫女的出路无非三条,要么爬上去当皇帝的女人或女官,要么终老宫中,要么三十岁时发配出去。宫里的宫女和戍守的锦衣禁军成婚,也算一条出路。

张嫣颔首应下,鲁衍孟心里松了一口气,心中发苦,他也没想到朱延平竟然是宗室,还是有档案可查的。这是天大的把柄,一旦暴露出去,朱延平满朝皆敌,寸步难行。

而他孟府收一个宗室子弟为学生,种种因素下来,扣上一个谋逆的帽子也不冤枉。你是否冤枉不是你怎么想,而是看别人是否觉得你冤枉。

天启饮茶,很多事情他需yào

鲁衍孟去做,也有很多事情他需yào

朱延平去做,这对患难的师徒,能为他解决不少忧心事。

沉吟片刻,天启问:“你们在太仓,应该结识张溥,这个人如今好大的派头。说说,你有什么法子治他。”

张溥如今派头直追李三才,出入门人子弟几百人相随,僧、道、优、倡凡是一个人,只要和张溥搭上关系,必然身价倍增。这已形成大势,无数人追逐着张溥脚步,雪球越滚越大,比东林之初还要强。

东林人最多就是在东林书院讲学,清议,引得江南人与周围贩夫走卒去书院瞻仰聆听一番。而张溥则是到处跑,仿佛秋后草原上的火球,越滚,燃烧的范围越大。一场风刮来,必然成就燎原之势。

“难治。”

鲁衍孟为天启添茶,摇头说着:“张溥是表,难治。他背后的江南人是根,更难治。此人性情坚毅,胸怀颇大。现在静观其变,此人早晚还是要来中枢的,到时候在天子脚下,他能有什么作为?”

清流有清流的规矩,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君臣也有君臣的规矩。张溥入仕,必然要学会遵守这些规矩。

天启轻呼一口气:“等不了,不能等。等他来中枢,江南必然被此人经营的如铁桶一般。这个铁桶,最好现在打破。你与顾阁老多多走动,对付江南人,还是需yào

江南人的。如果合适,你找找那个钱谦益,这人现在不得yì

。虽然手段偏颇,意气行事,可心思还是好的。”

钱谦益也是在江南待不下去了,张溥这个新生代引发的崇拜潮流,如同滚滚大浪,将钱谦益这个清流前浪打死的沙滩上。作为万历三十八年的探花郎,钱谦益现在在京里翰林院主持修撰《神宗实录》。

而东林惹下的那档子事,钱谦益这个领袖之一,尽管在野,也是被牵连。在翰林院也待的不顺利,处处被打压。

对付张溥引发的士林抱团事件,鲁衍孟也觉得棘手。他现在不好出手,现在的张溥还在成长,他动手等于打一个小孩子,在老一辈人看来,这是很没出息的行为。

将分散的士林统合在一起,必然有一批人失利,但对士林整体而言,好处是数不尽的。

钱谦益的诗词主张与张溥等人提倡的复古背道而驰,所以钱谦益第一个倒霉,被张溥整的连饭都没得吃。

张溥只是一个人,暴力手段搞死一个张溥,还有张采。搞死张采还有其他应社成员出来挑大旗,这批人只是推到前面的,根子上的问题还是江南与朝廷日益对立的利益纷争。

好在,此时的南军已经废了,根本没有能打的,不怕江南生乱。

鲁衍孟想了想,道:“张溥不安稳,不妨将他困在一地,先拖延一阵日子。”

这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天启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点点头:“只能如此了,做好准bèi

,可别让此人如虎添翼。”

鲁衍孟笑着点头,他不介yì

给张溥插上一对飞天翅膀。皇帝不是士林人,不懂士林规矩。张溥之所以势不可挡,是青年一代没人能和他打持久的擂台。打擂台,双方相互辩论时,种种黑账也就被挑出来,失去完美的形象,张溥的号召力自然大减。

拿着天启赐下的一张纸,鲁衍孟总算是送了一口气,上面正是‘宗柔’两个。

这是给朱延平赐下的表字,在朱元璋的计划中,他的每个儿子一系都有一首诗做辈分排序,佐以五行辈分,让宗室子弟的辈分一目了然。和平时,人人也能认出宗室子弟是哪一系哪一辈,战乱时也方便被人一网打尽……

天启朱由校是燕王系第十世,‘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是由字辈木行,下一代是慈字辈火行。

朱延平是齐王系第十世,‘贤能长可庆,睿智实堪宗;养性期渊雅,寅思复会通。’是宗字辈木行偏旁,下一代是‘养性期渊雅’这一句中的养字辈火行。

唔,朱元璋十八子岷王一系的是‘徽音膺彦誉,定干企禋雍;崇理原谘访,宽鎔喜贲从。’其中鎔字辈是土字辈,比如基字就是土字偏旁……

朱延平性格高傲又喜杀伐,为人手段往往刚烈,这是鲁衍孟的一处心病,宗柔两个字被皇帝赐为表字,表面上是劝朱延平改改性子,实jì

上是承认他的宗室身份,表示皇帝已经知dào

了。

这样,就把鲁衍孟摘了出去,别人想给他扣勾结宗室意图不轨之类的帽子,也扣不上。连皇帝都知dào

,你还跳什么跳?

这也是一道最终的保护符,宗室造反也不见得会杀头,最多还是囚禁。有这个护身符,以后暴露了,朱延平最多就是丢职丢权,不会丢命。而这道护身符也是炸弹,引信握在天启手里。什么时候想要废了朱延平,如张嫣所说,一道封王就藩诏令,就能夺了朱延平一切。

封王能给子孙带来金饭碗,也能达成祖先的遗愿,更能让自己显贵一方。天启不认为,朱延平会反抗封王就藩诏令。除非,朱延平疯了,一门心思想着谋反。

“宗柔?”

乾清殿前,老魏看了这两个字,反应过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老爷英睿,这两个字赐的好,绝顶的好。老弟,你看这回这么大的军功,不给实职说不过去。要不,咱们和工部出人手,给他修建一座府邸如何?”

寒风吹来,鲁衍孟背上渗汗一片冰凉,露出笑容:“也好,按照镇国将军级别修建,可好?”

镇国将军是宗爵,上面就是郡王。不过,别以为镇国将军一级的府邸很宏伟,换算过来也就是二品重职朝臣的府邸规模,比鲁衍孟的府宅还低一个档次,比京师衍圣公府低两个档次。

“这委屈了,咱们想想法子,在内城找块地,多修一些,也方便以后扩建。皇城北安门外,供应厂那边还有一片林地,建在那里如何?”

魏忠贤似在询问,他觉得这块无主之地挺合适。就算是宫里,也不能拆迁京师人家。否则,六科官和御史们,还不指着皇帝骂与民争利,不顾子民生计?

此时米脂县,朱延平从伤兵营转了一圈后,回到城南一处临时租来的二进出宅院。要租房子的军阀不是好的军阀,他觉得自己的道路还长着呢。

曹少钦拿着一封信来找朱延平,是公函,关乎宫里的事情。

两个人盘坐在热炕上,朱延平看着皱眉,是关于米脂贡米的,今年要运往皇城的还缺五百石左右,这里办差的小宦官找到了曹少钦,请曹少钦想法子。

朱延平又帮不上,就说:“这事难,米脂山多,是山地。又无大灾大难,年产的粟米怎会减产这么多?”

“这儿的粟米在京师一石能换三石上好的大米,你说会不会减产?原来衙门推诿,现在徐大相握着衙门,不妨清查户籍地契,重新检地。这样就能催缴那些大户缴纳贡米,能不能成?”

朱延平摇头:“不好办,检地我不怕得罪人,而是名分不对。我们夺了米脂县,为的是打仗,而不是检地。如果米脂知县在,这事通报布政使司衙门,才能办。名不正,这事做不了。”

大军驻扎在米脂,真要检地谁拦得住?可他们没名分,检地后的成果不会得到承认,反倒会有人弹劾他们干涉地方政务。

曹少钦饮一口茶:“那怎么办?如今我在米脂,宫里的事情不出面不行。否则回到宫里述职,老祖宗们必然给我脸色看。外面办事的小崽子本就委屈,家里人不帮一把,人心也就散了。”

“那就买,买够缺额。缺钱的话,走军里的帐。我们不是正职正管,插手太多,回到京里麻烦事不少。”

朱延平说着闪出一个主意:“不如换个敢做事的来米脂,到时候检地,谁拦得住?”

曹少钦轻轻点头,临走说:“我是绥德人,这检地越早,下面的百姓日子才能好过一些。我这就去给宫里发函,争取将绥德州也要过来。现在陕西三司不稳,马上要换一茬新人,到时候上下联系不深,这检地也好获批。”

朱延平送他出门,检地是个好主意,可施行起来,就怕雪上加霜。

最后,曹少钦露出笑容说:“陈雄那个混账收了人好处,你不妨去看看,连我见了,这心里都痒痒。”

朱延平不明白,问:“什么东西?”

“女人。”

第188章 延绥军变

送走曹少钦,浑身不舒坦,后院的偏房里,朱延平泡在一大桶水里。

此时昼短夜长,也在也就十九点的样子,天就黑透了。

更是寒冷,穿的衣服多了浑身汗,汗湿透更冷。穿的少了,自然是自己找冻。

慢悠悠搓澡,享shòu

水泽浸润,朱延平问着:“苏成到哪了?”

一旁何冲、楼靖边烧水,陈雄不时舀一瓢热水缓缓倒入大木桶:“中午信使说是入了杀胡口,准bèi

走朱家川山路来延绥。”

“用你们的渠道,告sù

他,让他慢慢走,以熟悉山西地形为要务。对了,听说你收了个女人,连曹少钦看了心里都痒痒。”

朱延平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没收到这样的礼物,怎么有人给陈雄送,心里有些不痛快。

陈雄探手试着桶中水温,龇牙笑着:“曹爷又编排小的,是县里举人艾诏和几个监生一起送来的,小的不敢收。曹爷就让收下,一个女人也不是了不得的事情。老爷如今屯军米脂,身边也缺几个贴身伺候的,小的就替老爷收下了。”

“原来如此,艾诏这人啥来头?”

头枕在桶边上,身子浮在热水里,朱延平浑身舒畅。根据热胀冷缩的原理,他的血液多了些,向某处补充过去。

“艾诏这个人也不复杂,掌着本地最大的牲畜商行,也是延安秤杆足粮会一员,在延安府也能算是个有名号的人。此外科考三次,铩羽而归,不算什么有远大前途的人。”

“秤杆足……”

朱延平念叨着,对陈雄说:“既然收了好处,就要有所表示。米脂的小米还是不错的,你按市价从他那里买上一千石。然后留下二百石请弟兄们尝尝,留上十石精米给鲁府,余下的送到曹少钦那里。”

陈雄应下,给另外两个烧火的使了个眼色,三人退下。

没多久,一名裹着斗篷的少女推门而入,看到朱延平行礼:“奴韩金儿见过老爷。”

声音糯甜如酥,尤其是一双充斥着崇拜的丹凤眼格外让朱延平受用:“抬头。”

瓜子脸不出奇,五官精致不出奇,皮肤光洁如玉不出奇,可五官拼在一起,那份媚艳让朱延平倒吸一口凉气,这少女双目眼尾竟然是斜向上的,左眼眼尾处还有一枚红痣,鼻梁高挺,嘴唇圆嘟嘟如樱桃,脖颈光洁修长。

“如今多大了?”

“实龄十三有五月,粗识千字文,百家姓。善剪纸,会织布,也学过厨艺。”

还不到十四岁,就能长成这模样?身段该有的都有了,这年头也有激素不成?

他不知dào

,十四岁的张嫣参加宫里选秀,从五千多美女里连过八关,被天启选为皇后,当时凭的就是身材成熟……

“来,替我擦擦背。”

韩金儿脱了斗篷,抖抖斗篷上的雪霜挂在一旁,身上穿着的是一袭紧身白底黑纹红边汉曲裾,最能显示身段柔美。这套曲裾色泽搭配最显厚重,中和了韩金儿过于媚艳带来的轻浮放浪,她莲步轻摇展示着柔美身段,在朱延平背后先将双手泡在水里暖暖,随后才拿起浴巾为朱延平擦洗。

看着朱延平露出水面的雄健宽阔的脊背,韩金儿咬着下唇,脸颊泛红,目光绽放光彩,仿佛十分的满yì



十四岁不到,比家里那帮女的都小,朱延平顿时觉得艾诏这些人不做人事。找个年纪大一些,难道很困难?

唔,禽兽的事情,要做也该他来做,迁怒艾诏那些人,实在是有些牵强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止有一个弟弟,蒙艾家老爷看重,去帮艾家牧牛去了。说是,奴伺候的好,会让阿弟入艾家族学。”

没有姐姐,朱延平努努嘴,问:“家里情况如何?说说米脂县的情况吧,这段时间我驻军米脂,了解了解情况,也是好的。”

“家里有山田十二亩,还有三亩多梨树。县里人家,是靠老天爷吃饭的,有无定河,可远处地方缺水。听说更远处的村子里,那的人下雪了会铲雪到地窖里藏着,谁家有钱,就看谁家储水的窖多。还有的地方,人一辈子就洗三次澡。像老爷这样洗澡,他们想都不敢想。”

拿着木梳,韩金儿为朱延平梳发,朱延平奇怪问:“既然无水,怎么不换个地方?”

“没地方去,处处都是有主的。那地方山路阻塞,连衙门收税的老爷也不去,没有收税的老爷,再苦也饿不死人。日子,总的来说还是自在的。就是娶不上媳妇,往往会翻山出来抢亲,或者抢寡妇回去度日。”

“朝廷的政策还是好的,猛如虎的不是苛政,而是地方胥吏。说说,县里有什么有名的豪杰。”

韩金儿笑了:“有本事的都去外面讨生活了,留下的也就欺负欺负乡里人。奴村里有个人,被县里人称作虎。就是被爷斩了的盖虎儿,除了他,再无什么闹事的豪杰。”

朱延平呵呵笑笑:“你还不知dào

,我这个人就是靠杀虎起家的,杀了太仓有名的白家三虎,又杀了一头逃出来的老虎,虎崽子还养在京中家宅里。这回又杀了个虎,看来这虎与咱犯冲。现在麾下,有两员骁将虎大威和猛如虎,不知dào

会不会犯军法,犯了又会杀虎。”

“爷说的这两位好汉是延绥那边的,以前还带着塞外的汉子跑到咱米脂抢过婆姨,当时连县城都给围了。原先的老知县武老太爷娶小妾,就被抢走了。”

朱延平挑眉:“有意思,临走咱也抢一把,这地方流行抢亲?”

“可不是?男多女少,谁家娶个婆姨,全村汉子拿着刀枪护送,谁抢了就是谁的。听说延安那边有处地方,是女多男少。上巳节的时候,各处大族办庙会,有老秦遗风,外地人可以打斗抢婆姨,是一夜婆姨,隔日就不作数那种。”

朱延平听了更是浑身血液沸腾,这抢来的绝对比娶来的有意思:“怎么会女多男少?”

“不知dào

,村里老汉谈起,说是打的厉害,死了不少男人。就那样,还好咱米脂女人少,不遭什么罪。”

闲聊着,韩金儿是个健谈的,外向的女子,像献宝一样讲述着西北民风,朱延平静静听着,抢亲,打斗抢女人,都是尚武风气的体现。难怪不少人会来西北招募家丁,这地方产精兵。

一桶水渐凉,朱延平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他说到底还是个菜鸟,哪怕韩金儿是他的奴仆,他也不好意思光着屁股见她,更别说第一次见面就进行肉搏。

或许这种拘谨,就是一个有权有势的所剩不多的良知。

门外脚步急促,敲门声传来,随后是陈雄的声音:“老爷!榆林城那边,宣大军与延绥军打了起来!波及五营上万人马!”

朱延平心中一突:“怎么打起来的?”

“卢巡按遣守备陈国策,说是两军分赃不均!”

“杨肇基、马祥麟是个什么意思?”

“呃……小的认为这两人有意纵容,否则也不会发生五营兵马同时哗变的大事!”

“传令鱼河堡,调两营兵马,召集弟兄们,我们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分赃不均!”

“遵命!”

这回朱延平不得不从水桶里出来,小兄弟昂扬,韩金儿瞅一眼赶紧去拿浴巾,站在炭火盆旁为朱延平擦拭身子。

朱延平紧绷着面皮,套上粗布里衣裤子,最后穿上一件及膝棉袄才把窘迫掩盖:“进来。”

门被推开,楼靖边与一干家丁抱着盔甲各部,扑上来为朱延平穿甲,楼靖边在一旁抱着战盔道:“老爷,这事离奇,也在情理之中。这回他们逼着咱去延绥,说不好是因为外敌已去,没了掣肘忌惮,这才闹了起来。”

“是啊,咱一战抢了三四十万两银子的缴获,谁不眼红?没过来明抢,已经是给我朱延平面子了。但咱弟兄打下的东西,吞到肚子里了,哪有吐出去的道理?”

朱延平展开双臂,拧着脖子:“闹事情?我们镇虏军最不怕的就是闹事情!若不是老卢的面子大,咱看着他闹。”

一套套盔甲零碎挂到身上拼合起来,朱延平戴上战盔系着盔带,扭头道:“你且安心住在这里,入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

三四十万两的缴获,这个数据冲的韩金儿脑海一片空白,傻愣愣躬身行礼:“是,奴晓得。”

朱延平点头,零碎细雪中大步离去,周围各院换完甲的甲士小跑着,甲叶哗啦啦一片,向着南门大街汇合。

韩金儿倚着门框看着朱延平在甲士簇拥下离去,眯着眼浅笑着,她终于是一步冲天,飞出了这个苦地方。可笑昨日还有一个寻常丘八,去她家说媒。

还是艾家老爷说得对,跟着这样的英雄人物,什么地方去不了?什么好处享不到?

榆林城下,火把连绵成片,似乎为了等镇虏军,斗殴的两军就在南城外。

城楼上,杨肇基和马祥麟针锋相对,各率部将冷眼对峙。

他们两个不是寻常的武将,不是文官监军能压下去的。延绥兵备道员徐日久来回说好话,杨肇基和马祥麟都是一副管不了的架势。

卢象升紧紧捏着右拳,左臂拄着大刀,暗暗咬牙鼻子喘着粗气,目光凝成一点,这样的军队,要来何用!

南城下,跳荡铁骑端着火铳组成一条枪口对向两边的长线,将谩骂、投掷石块的两军隔开,渠家祯更是为难,一边是老上司的部队,一边是宣大的弟兄,只能严守中立,将挑头严重的,先抓起来,按卢象升的意思抓起来。

不怪他们贪得无厌,而是镇虏军的缴获太大了。

第一战的缴获全归镇虏军,名义上,情理上都是没问题的。可边军打仗,最重的就是利益均沾。朱延平不是边军体系出来的,根本没有这种意识。王朴、戚振宗知dào

,也不会提醒,因为好处他们也有份。

第二战是决战缴获,也是镇虏军拿大头,也是说得通的。可看着一车车财物、粮食被镇虏军拉走,自己在一边干看着,谁心里好受?

大家都是给朝廷效力的,都是一起拼命的,你们镇虏军吃肉,也该给弟兄留口汤喝。这么做,谁能忍得住?

榆林城下的战利品,镇虏军拉走一半,余下的延绥军和宣大军****开,宣大军一直没参战,养精蓄锐等待决战。这一战真zhèng

发挥作用的是卢象升的标营,就这三千人参战,凭什么拿走四成?

延绥军折损四千余人,却拿到剩下的六成,整个榆林战场的三成,整个西北之战的两成,他们怎么心甘?军士不心甘,军将也不满。

然后马祥麟那一部,幸幸苦苦赶过来支援,凭什么弟兄们拿一点战利品,就要遭白眼?

两拨人心怀怨气,见面后吵了几句,然后就打了起来,其后就波及五营兵马。各营主将,就差挽着袖子亲自带队上阵叫屈。

第189章 小小风雪

细碎飞雪打着旋,呼呼飞过,车骑连绵火把如龙向着榆林城赶去。

战车里,朱延平闭目沉思,这起兵变不复杂,要平息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他吐出去三分之一的缴获,就能安抚闹事的军将。

可他凭什么要吐出去?

非亲非故,这些缴获他拿的心安理得。单骑冲阵,九死一生,光他一人就斩首四十二级,其中的危险不仅他清楚,每个人都清楚。

打的是河套这种乌合之众,他才侥幸一口气凿穿敌阵,如果是建奴或者是其他高纪律的战阵,他绝对会死的连渣都剩不下。铠甲再好,也防不住火器。

现在竟然用军士哗变的手段,逼着他吐钱粮,根本就是妄想!

车厢内一片压抑,与朱延平关系最好的何冲在炭火盆上烤着牛肉:“老爷,那米脂婆娘咋样?”

“还成,怎么何二哥也想娶一个米脂的婆姨?”

摇头,撒着细盐何冲笑道:“还是中意咱江南女子,啥时候回去就把这事办了。老爷,你说这榆林军变,弟兄们会不会抽刀子?”

朱延平低头想着:“逼急了,那就杀几个跳的高的。我们敢杀人,他们自然就老实了。”

陈雄在一边点头,脸色阴狠:“必须杀,不狠狠给他们一点脸色,以后老爷在九边做事,九边的人都会觉得老爷好欺负。有的人性子下贱,杀贼虏本事稀松胆怯如鼠,内斗却是行家里手,胆大包天。”

到手里的东西,是当时因形势、战功分配的,已经吞了下去,不能因为河套形势好转,就否决之前的分配。保护这批缴获,不仅是军心问题,也不仅仅是朱延平颜面问题,还是原则问题。

扯到了原则,大不了就狠狠的镇压。都是为国守边的苦命人,可我拼命得到的东西,凭什么白白给你?就因为你们更可怜?

都是知dào

当兵苦楚的人,我们可怜你,谁又可怜我们?

镇虏军以车骑为根本,这些东西的维修、喂养成本,比军士粮饷不差多少。别看人少,要维持这支部队要花的钱可不少。

朱延平又是以虎符统军,估计以后除了自己筹粮自存外,只有皇帝那里能挤出一些钱粮接济。至于兵部、户部,基本上可以忽略。

所以这批缴获非常重yào

,关系着镇虏军战后发展。是有着充足物资继xù

强化,为下一次大战做准bèi

,还是仅仅维持个空架子。

陈雄的话杀气腾腾,朱延平轻叹一口气,接住何冲递过来的烤肉道:“我们都是当兵的,是军人。杀人是国事所需,也是职责所在。杀该杀之人,我们问心无愧。对于寻常生命,我们要敬畏,否则遇事不顺就杀,这与禽兽何异?这回,尽量不杀人,冲在前面闹事的,也都是最可怜的那批人。我们要收拾的是军将一级,欺负当兵的苦命人没意思。”

嚼着烤肉,没有辣椒孜然,味道虽不错,就是少了一份韵味,朱延平扭头对站在蹲坐在车门口的楼靖边说:“你也吃两串,然后带一队弟兄急赴延绥,去查查具体情况。”

何冲不情不愿拿起两串烤肉,递给楼靖边。

三营镇虏军一千六百余人走的速度并不快,从米脂距离榆林将近百里。急行军能在三个小时内抵达,可这么急着过去做什么?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还有力qì

打人?

九月初五,镇虏军抵达榆林城南十里,牛马卸套用料,各处牛车上扎着小帐篷,军士们猫在牛车上吃早饭。

一杆骁骑将军大纛在风雪中飘扬,小小的细雪下了一夜,可展目望去,看不到雪,只有山坳被风处才有一层浅浅积雪。

这就是西北,下雪后你根本找不到雪,都让风刮走了。瑞雪兆丰年,可罩不到西北山地。

处处丘陵光秃秃,黑黄黑黄如同戈壁沙丘,毫无生机,十分的难看,萧瑟。

耳际寒风刮过,朱延平端着望远镜细细端详,所谓的五营哗变,此时已成了笑话。

寒冷的气候,让没有装备冬衣的宣大军冻翻了一地,延绥军有御寒储备,也难做到人手一件。这还是分配了缴获河套贼的御寒衣物的结果,依旧如此,无法抵御这初冬初雪。

没错,闹事的上万兵马,都被一场小雪冻得跑回了营帐避寒。

“和这样的友军并肩作战,还打赢了河套八万之众,当真是祖宗保佑。下回,我们镇虏军再与边军合zuò

,要好好计算计算。”

朱延平说的严肃,周围的军官听的却是眼眉带笑,他们真的没想到,所谓的哗变就这样平息了。

这不是军士怕冷,而是这个年代就是如此,感冒了,按照现在的说法是伤寒之类的,可没有各种感冒药,退烧药给你吃。

不论以后还是现在,会治病的都是大爷,没钱只能活活病死,或者硬抗过来。

又是军营,军帐紧挨着,一场流感就能让一营士兵失去战斗力。所以,所谓的五营哗变上万人马,在变化了的气候面前,都怂了。

同样的道理,朱延平也只是在嘴上说说,手下兄弟都还没适应雪后的气候,派他们出去打人,镇压、给五营哗变军士脸色看,也是一件冒风险的事情。搞不好病倒一个,就会传染全军。

西北边塞的气候让卢象升也是小心翼翼,坐着马车,裹得严严实实来找朱延平。

回到铁皮战车里,两个人围绕着炭火盆进行交底。两军哗变暂时被老天爷压了下去,可根子上的问题不解决,这些人过两天还要蹦跶。越拖,越是麻烦。

双手抱着竹筒里的乌龙茶,卢象升情绪不高,杨肇基和马祥麟的态度,让他失望透顶,心里空荡荡:“昨日,宁夏镇参将胡从仪督率兴武军、清水营支援延绥,远在固原的靖虏参将虎英也带了靖虏军抵达延绥,距离榆林还有一日路程,估计今日就能抵达。”

朱延平听着奇怪,西北军事驻扎布防图他也有,问:“他们怎么这么快?还有,这两支人马从西来,可有碰上棋牌台吉两三万溃军?”

“棋牌台吉自刎死讯也是昨日传来,这些溃军彻底溃散,正向套中逃跑。而这两只援军,算路程,也是在八月三十或之前出军。也是在榆林决战之前,出的兵。”

卢象升说着笑笑:“西北军中,就这两人还算忠勇。昨夜的哗变,你准bèi

怎么处置?”

朱延平只是一个骁骑将军,连正规的实职都没有,凭什么无故跑到人家军营里去处置?摆明了,就是问朱延平愿不愿意掏出一些钱粮,安抚这些人,再把手言欢,喝个酒交个朋友。

吃一口米脂特产的酥,朱延平摇头:“还能怎么处置?随他们闹,我这个人不怕事。闹大了,自有朝廷来处置。这回这么大的军功,削掉三层我不会心疼。对了,这胡从仪和虎英,是什么来头?竟然顶住压力,敢出军救援,可见胆量真的不小。”

“胡从仪是山西平阳人,今年初以游击率军支援西南,在普定诸战中立有战功。功升参将,其父病重,他也中了彝人毒箭,回宁夏养伤。这回,带来的援军是其父麾下的兵马。”

卢象升拿起青瓷调羹,在自己的餐盒里舀一勺酥吃一口:“虎英是岷州卫土官,世袭岷州卫佥事,祖上是国朝之初归化色目人。其弟虎雄,武进士出身,在延绥镇总兵府担任掌印官。”

细嚼慢咽,卢象升抬头:“宁夏镇与固原镇,也该有动静了;棋牌台吉自刎,很多事情也该结束了。”

原来如此,没有了外敌,延绥军和宣大军才闹了起来。

西北特产的胡麻油做成的酥清脆香甜,口感格外好,朱延平问:“河套那边准bèi

请降?”

卢象升点头,吐出四个字:“措辞甚哀。”

朱延平挑眉,也端起自己的餐盘吃了起来,正规军吃饭都是有餐盘的,可以追溯到秦汉之际。筷子夹着肉丸子与米饭拌匀,埋头用餐。

吃饱后,卢象升拍着肚子:“你真不准bèi

管管?”

“随他们闹去,敢过鱼河堡一线,擅自离开防区,我就敢将他们当叛军打。”

朱延平一肚子郁气,好好的兵变被一场风雪打败,现在河套贼都要乞降和解,西北之战也就到此为止。害得他忙了一个晚上,白白想这想那,结果到手的小美女还没亲亲,这叫个什么事?

饮尽茶,卢象升起身道:“既然这样,我跟着做恶人。边镇有边镇的规矩,我们不管了。安心等着吧,等朝廷封赏诏书下来,这边就结束了。就是不知,东北、西南,何时是个头儿啊。”

送卢象升登车,朱延平问:“我手上那批俘虏,河套诸部怎么说?”

“不急,这事要等新的陕西巡抚到了后,才能谈。无非河套人花些银子赎回去,你选上几百罪大恶极的留下。回京时,也好夸功献俘。至于首级,继xù

硝制,河套人不在意死后的事情。到时候找个地方立京观也好,京里要夸功运回去也成。”

朱延平点头,裹裹斗篷吐着白气,道:“我有个想法,我手里的俘虏光吃没事干,也不是个事情。米脂这边无定河及各处山溪需yào

修缮河堤,准bèi

督促这批俘虏施工。如果拖得时间长一些,入春后会挖一些水井,给米脂人做点好事。”

“这个主意不错,缺少工具,你找绥德州或者延安府报备,上头不会难为你。怎么,还想让我来帮你?”

“我对施工统筹不算熟悉,卢兄在延绥若无战事军情,可来帮我一把。”

面对朱延平的请求,卢象升怎么会拒绝?

在个人立场来说,这是一种积攒名声和政绩的好路子;往大了说,是积阴德,一次做好,以后救的人数之不尽,活民无数。

这个想法朱延平也是早就有了的,不仅要修缮水渠,还要修缮官道。这里的官道,地方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用心去修好、保养。

一次修好,花的是朝廷的银子。年年都修,花的还是朝廷的银子。

这是几年捞一次钱和一年劳一回钱的区别。

高速公路收费站,这种建筑出现在朱延平脑海。镇虏军修好绥德米脂,一直到红山口的官道,那往来的商队,总该掏些过路费吧?

如果可以,最好再一路修到延安府去,这样收的钱更多。这里是边塞,收钱的顾虑少一些。谁敢叽叽歪歪,修路的镇虏军,就能封闭官道继xù

施工,看谁熬得过谁?

第190章 天使内讧

九月十五,从江南贩卖牲畜归来的高迎祥回到米脂,这才几个月不见,姐夫李守忠操劳过度而死,更准确的说法是拖着省钱不治病,活活把自己弄死了。或许五十三岁对边塞底层人来说,已经是高寿了。

如今米脂的气氛不对,作为边塞黑白两道通吃的高迎祥,很老实的没有搞大排场,没去县城,来了李家站。

结果只看到姐姐和二外甥,李鸿基那个不省心的东西可能赌气,又没来见他。

若是手下弟兄,像李鸿基那样不安分,敢打敢冲自然是好事情。可李鸿基是他外甥,他只希望两个外甥能安份过日子,老老实实吃皇粮。

他是早年活不下去了,才跑塞外,吃了多少苦,多少次和阎王的勾魂使者擦肩而过,连他都数不清。

留了两匹布和一石米,高迎祥就匆匆走了。

米脂太危险,一路走来已看到了两起命案,那个镇虏军的骁骑将军心狠,大冷天的让人开工修河堤,一个是掉进河里捞上来成了僵尸,一个是在开采山石时被火药炸起的乱石开了瓢。

施工的都是河套的汉子,他认识,所以要赶紧跑,万一被牵连,他就麻烦了。别人或许怕他手底下的兄弟凶狠,可现在谁敢和骁骑将军比凶狠?

只是那个不安分的混账竟然当兵去了,这位朱骁骑的兵好当?十石的安家米,摆明了就是买你的命!

十石米,两千斤,真的可以请老秦刀客杀个人……

此时的朱延平,巡视各处,在银川驿南十里一处俘虏聚集点检查中午的米粥,还算浓稠:“他们工作苦,有危险。这是让他们赎罪,但我们还克扣口粮,这就是我们的不对。”

秦朗罩着斗篷,双手缩在兔皮暖袖里,吐着白气将斗篷上兔绒收边染了一层霜:“东家,拨出的米粮足够,这方面我会多查着。不会让下面人做错事,激起众怒。”

“不怕众怒,这是我们自己的想法。给他们吃饱是我们的良心,也是我的主张。下面人不管什么原因克扣口粮,俘虏吃饱与否我不管。我在意的是,他们违背了我的军令。你多用心,出了事情我会让张天赐出面收拾,斩马谡这种事情,我也干的来。多打招呼,防微杜渐。”

离开粥棚,进了附近的军帐,坐在火炉前烤火,炉子里烧的是煤炭,不是木炭。西北林地稀少,烧木炭的成本高昂,这里寻常人家烧的是危险的煤炭,搞不好煤烟中毒,全家就归西了。

可不烧,又会无法做饭,甚至活活冻死。一条条人命填下去,总算是摸明白了煤炭的使用方法,要排烟。其实也不是全天烧,这里流行的是土窑火炕,火炕烧暖后人缩在炕上,也冻不死。

此外这里还有一种泥炭,就是在河滩湿地连着草根挖出的成块泥土,这些土都是腐朽河草堆积而成,夏日晒干后,冬天烧炕十分的给力。烧出的灰,又是上好的肥料。

如今天冷,这地方甚至有狼豹之类的猛兽入村伤人,野外根本没有多少猎物。

“吁!”

一群裹的厚厚的骑士从南来,见大纛在此,陈雄勒马翻身跳下,须眉结着一层白霜。这个时代北方的冬季,冷的超乎朱延平想象。

“老爷,天使已抵延安府,明日启程会在延川落脚,后日落脚绥德,大后日会来米脂。”

陈雄入帐,站在朱延平面前探手烤着火:“带队的是詹事府少詹事,挂礼部侍郎衔周道登,随行的有兵部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邦华,及锦衣卫佥事李渐凉。还有神机营副将杨御藩,率神机营两部为护卫仪仗。”

朱延平听了一愣,倒好茶水递过去:“怎么是周道登这个老糊涂?”

这是个官场极品,也是个奇葩。堂堂万历二十六年二甲进士,还是宋朝理学的鼻祖周敦颐的后裔。结果,活活在京师当了一辈子的乌龟,谁都不惹,什么都怕,把脑袋缩进龟壳什么都不敢做。

年初东林依靠京察横扫诸党,让出一个礼部侍郎的位置给周道登,结果魏忠贤的老乡,刚刚入阁的魏广微拜访其父好友赵南星,被赵南星骂老朋友魏允贞无子,意思就是你巴结魏忠贤,不是魏允贞的儿子,你让祖宗蒙羞。

魏广微和东林关系亲密,还是投了魏忠贤。这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比周道登晚两届。

心情很不好的魏广微碰上周道登,就说你干这个工作不合适,不是干这种活的材料。于是,有资格入阁的周道登赶紧写了辞职报gào

,缩了回去,在詹事府继xù

养老。

更让朱延平难以接受的是,堂堂二甲进士周道登,受邀在双鹤书院讲学的时候,基本上是一问一答。按着字面意思给你一个答案糊弄你,遇到学生提出涉及立场的问题,这位则是一脸迷糊,表示要回去查阅一下才能回答。

接过茶水抱着暖手,陈雄道:“老爷别小看这个老头子,当时丢了个礼部侍郎,现在京里最自在的几个人,这老头子就算一个。不过,现在他们闹了起来。”

“啥原因?”

坐在楼靖边搬来的椅子上,陈雄哈一口气笑道:“不知dào

周侍郎发什么疯,硬要赶着来见老爷这个老乡,今日刚到延安府,任命了新的知府,就是给咱们筹粮的杨嗣昌。然后就催促赶路,兵部的李邦华有故交在延安府,两个人吵了起来。”

周道登是苏州府吴江人,朱延平的老乡。苏州在官场的人不少,弄个排行榜,前五十里,苏州人此时能占七八。范围扩大的三吴子弟,能占将近二十个。

朱延平侧头想了想,想明白了,吐出两个字:“离奇。”

周道登在官场上,士林中的形象就是一个孙子,装了一辈子孙子还是本来就是孙子没人知dào

。反正这个人是很好说话的,李邦华又是个硬脾气。不惹人也就罢了,一惹就惹了个硬脾气,还是登莱系的中坚。

整个登莱系是袁可立撑起来的,里面却没几个东林人,李邦华就是登莱系里头,仅次于袁可立的东林人。袁可立有三边封堵政策,李邦华提倡三方互补,有力的弥补了三边封堵政策的疏漏。

此时的榆林城,杨肇基坐在炕上翻看急递,大儿子杨御萌在一旁抖着身上雪霜:“就是这么个状况,三弟谁也得罪不起。”

“奇怪,朝廷怎么就启用了周侍郎?”

放下急递,杨肇基面目威严,抚须沉吟:“周侍郎性子温和,怎么此时此般急进?老大,你去拜访马祥麟,看看这小子怎么说。正使是苏州人,有些事情要顾忌一下。搬起石头费力qì

,砸不到人也别砸着自个儿也不算亏。”

周道登好说话,欺负了也只是跟你笑笑,这是朝野共知的事情。如今,怎么和李邦华起了冲突,还如此的不近人情。

他是登莱系大将,自然知dào

更多的事情。李邦华和周道登关系不错,不是表面上那种良好的交情,是真的不错。袁可立看重李邦华,周道登崇敬袁可立。到了一定层次,这都不是什么秘密。

延安府驿馆,新任知府杨嗣昌双手缩在袖子里,双袖合拢保暖,看着驿馆里的闹剧。

周道登和老仆打翻李邦华的老仆,官员的老仆都是自小长大的书童,关系跟兄弟一样。有些关系更亲密,官员自尽时也会跟着死。更有些主仆之间的感情,简直是不能言语的亲密。

唔,这种亲密,你懂得。龙阳之爱,这年头可不是什么忌讳。

陕西布政使司里的左右布政使,左右参议、参政,都被圣旨给废了,只有新任的洪承畴躲过一劫,作为地方上唯一的代表,陪着天使来延安。

匆匆赶来看了一眼,洪承畴抬手给杨御藩做了个手势,让他把闲杂人等赶出去。

神机营副将离京,还是护卫宣旨的钦差,自然要打扮的光光彩彩。杨御藩穿的是武臣最高级别的礼仪用甲,也就是红边鎏金山文甲和六瓣战盔组合,头盔上更是插着尺长鹅羽。

李邦华的老仆不慎被打倒,这个健壮的老头手里拿着门闩追着周道登的老仆追打着,周道登双臂展开护着自己兄弟,吹胡子瞪眼:“李孟暗!反了你!本官才是陛下钦点的正使,你一个副使想干什么!”

被周道登一个孙子形象的家伙打脸,李邦华如何能平静?周道登形象的逆转反差,他根本适应不了,只觉得可能是自己好欺负,才成了周道登打翻身仗的垫脚石!

“周文邦!你纵奴伤人,管不住奴仆,且让本官替你管教管教!就两棍,不然老夫弹劾你管家不严!连个仆僮都管不住,你还能为朝廷做什么!”

李邦华红着脸,抑扬顿挫,气发于肺腑,吼着,带过兵自然气势雄厚,吼着一棍打出去。

两个人关系不错,吵起来的原因不仅仅是在延安逗留的问题。而是周道登年初被东林启用,给了礼部侍郎实职。然后这家伙竟然看不起东林,找了个借口滚回詹事府当乌龟去了。

现在周道登是被老乡顾秉谦推荐启用,结果当个宣旨钦差正使就一改以往,头一回抖起了威风,这不是投靠阉党又是什么!

拿我姓李的出气,摆明了是给阉党缴纳投名状,十分可恶。被你欺负了,以后我李邦华还怎么见人?还怎么挥斥方遒?还怎么弘扬正道与奸邪不死不休轰轰烈烈战斗?

谁启用你不好,偏偏是顾秉谦那个士林之耻!

一路上李邦华闹了不少别扭,走走停停,终于在延安府,周道登爆fā

了。

说好话你李邦华李孟暗不听,说公话你又推脱受寒,还让老仆赶人,实在是不能忍,真的不能忍!

三个老头就在驿馆院子里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洪承畴根本插不上嘴,他一个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不论公职,论资历。在一个二十六年的周道登面前,真的是孙子辈的,在李邦华这个三十二年面前的,也就是个儿子辈的。

主仆合力,终于在李邦华力竭之后,制服了这个一路挑刺的老头儿。

周道登累的差点一口老气喘不上来,扭头看向门外低头恭候的杨御藩,喝道:“愣着干什么!今晚本官要在延川吃饭!九月十八,圣旨必须传到骁骑将军手里!迟了,休说本官,你们谁都没好果子吃!”

九月十八……洪承畴一听,眉头一跳,这可是个大日子。

凡是大明子民,都知dào

这是个大日子。

搁在后世,这一日堪比圣诞。

不,就是圣诞!

第191章 谈武论道

九月十六,延绥这边一直关注着宣旨天使的动向,这路上出个好歹,折损的可是朝廷的颜面。也不知dào

上头怎么想的,派了个老头子当正使,虽然资历份量十足,重的让杨肇基这样的宿将感到喘不过气。可这西北气候多变恶劣,万一不小心咽气了,又是个麻烦事。

朱延平的人马督促俘虏在修路修堤,延绥、宣大也没闲着,有神机营两部精干人手充当护卫,可杨肇基和马祥麟还是不放心,一个派出大儿子,一个派出表兄秦翼明,带着精锐在官道两侧巡查,防止有人刺杀天使将西北战事扩大化。

现在的战事已经算是平息了,就等新的陕西巡抚来和河套贼谈判。如果天使遇刺,他们这些领兵的白辛苦一趟,为了立功赎罪还不得不出塞报复。

总之,接待天使就是苦差事。

朱延平可想不了那么远,有杨御藩的神机营精干人手,将近三百多号精锐,沿途又有地方各县警备着,就是猪也不会被人包了饺子。

所以,他除了巡查各处工程外,就和卢象升、曹少钦论武。

他一战斩首四十二级,这个战绩算上太仓、塞外杀的,无限接近百人。

论武将单骑斩获,此时大明朝的官方数据只有一个满桂能压他一头。之前不久还有战死的刘綎能压住他,再没人能压住他。

三个人都是练武的读书人,只是一个是正统的文官御史监军,一个活不下去当了太监,一个是挂羊头的文人。

聚在一起,小酒鹿肉,阐述自己的武道理解。

卢象升的武道是强身卫国,曹少钦的武道是实现自我价值,朱延平的武道更直接,就是自保。简而言之,三个人的武道都是一个字,杀。

平常练武为的就是强身健体,上了战场,和没上战场是两个概念。不上战场练的武也只能强身壮胆,战场上人马对冲,惊天动地如同炼狱,这已经不是武技的问题,而是心性信念的碰撞。

往往很多训liàn

时表现的十分优秀的军士,上了战场不敢拔刀,甚至想拔刀身子僵硬拔不出,也挥不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劈死。

秦汉隋唐之际,中原帝国能吊打四夷,除了装备上有优势外。他们尚武,军功最高,人人都有信念支持,所以才会打出各种奇迹一样的战役。

至于隋唐打高句丽,杨广倒下了,李世民继xù

打,李世民倒下了李治继xù

打。为的不是他们所追求的军功或四夷朝贡,而是为了给子孙除祸!

高句丽,不是游牧民族,而是渔猎发展而来的农耕民族,不同于部落制,他有了中央集权制,可以将资源集中起来用于战事,也有了孕育无数未来的可能。制度是关键,所以隋唐近百年,死了无数的人,大隋都打亡了,硬是把高句丽给灭了族。

高句丽是为了保卫自己的民族和未来,抵抗自然是十分的激烈。这是国运与国运,信念与信念的碰撞,所以打的十分艰苦、残酷。

现在的建奴就是这种情况,老奴之前,他父祖就依靠朝廷,将渔猎而生的部族进行改造。主要的产业就是冶炼、耕种和放牧,引进大明的先进技术。

所以老奴的父祖才会被李成梁‘误杀’,而建州女真,在李成梁的计划中就是一块冶炼基地。让他们有足够的人手采矿、冶炼、锻造就成了,可李如松的不幸阵亡,让李成梁的计划破产,李家倒下后辽东将门失去凝聚力,没有一个真zhèng

的指挥核心,战术僵化,被老奴打败。

现在建奴,是八旗制度,军政一体。已经不是当初的渔猎民族,而是耕战保本,依靠劫掠才能维持下去的战争机器。

战争,比的就是双方的资源多寡以及对资源的转化效率。转化后的战力,就是将领手中的棋子。兵家分四种学说,就是从各个层次上着手,用来增强战力。其中孙子的最高,是谋国之法,是国策根本的大略,所以孙子是兵圣。他的后人孙膑,是谋,低于孙子,也低于吴起。

诸子百家体系,是相互借鉴弥补,兼容并蓄的体系,只是主张不同。

而建奴的冶炼工坊以质量为上,锻造的铠甲、武器质量远远超过兵部造。督管武器制造的是八旗,工匠做的家伙不可靠,这些八旗人还不砍了工匠?兵部造就简单了,工匠是工匠,监管是监管,反正又不是他们上前线拼命。

这让吃不饱穿不暖,缺乏训liàn

,找不到拼命理由,还没有称手家伙的边军怎么打?

边军是军令在身不得不打,建奴也是不打不行,必须依靠战争来补充自身发展所需yào

的资本。也只有战争,才能保住他们的根。一旦打了败仗,以刚明的心性,整个关外的女真人,与他们勾结的蒙古人,都就死定了。

蒙古占据中原,留下了太多的痛苦,所以大明的文臣对待边患格外的敏感,用的手段格外的凶残,那就是有一个闹腾,一巴掌怕死揉成灰烬。更别说养虎为患留祸子孙的和谈,根本不能谈!没得谈!

就是卖血,也要耗死你!灭你的国!诛你的族!

这就是势,不死不休的势。

回到主题,镇虏军之所以跟着朱延平一口气凿穿敌阵,不是他们不怕死,而是有信念。有明明白白的钱途在向他们招手,在追求富贵的心态下,也有追随朱延平脚步的信念加持下,跟着朱延平撞开一条条战阵,冲溃一队队仓促集结的河套贼,势不可挡,直接将河套贼打崩了。

一人拼命,百人难挡;万人拼命,横行天下。说的就是信念,信念灌持,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自古精兵都是军法苛严到了残酷的地步给逼出来的,就是剥夺士兵的后路,没有拼命的信念,用军法逼着你有杀敌求活的信念。要么你干掉敌人,要么被军法队干掉。看看名将的记录,与军士同甘共苦是一回事,可在军法执行上,没有一个含糊的,连亲兄弟、亲儿子都杀,更别说军士。

卢象升与曹少钦阐述完自身的武道后,朱延平总结自己的武道:“有我无dí

,与敌不两立,就是我的道。”

曹少钦摇头道:“道无上下,身份使然也。将军天赋,古今难寻。那日阵前,劈出三刀后,我便力竭不继。如东平王那般三十骑破千倍之敌,恐怕也只有将军做的,我却是做不得。”

东平王是对成国公朱能的追封,立有大军功的文武,死后都会追封侯伯或郡王。

再强的信念,也只是支持你战斗下去,战斗到生命最后一息。可不会让你爆fā

真气什么的,最多就是激发潜力。

战场上想杀死一个这样的悍卒,除了一刀枭首外,捅上一枪扎透肺腑,也不见得对方会失去战斗力。反倒是濒死,也会狠狠的咬上你一口。

这和朱延平看过的,哪怕号称最真实的战争电影也对不上号。战场上,两支精锐碰在一起,真的是残肢断臂漫天飞舞,没了双臂肠子横流一地的士兵,也会用牙来咬。

越是悍卒,越知dào

拼命的重yào

性。只要打赢了,没有直接阵亡,还有救回来的希望。一旦输了,哪怕是吓晕的人,也会被对方收缴战利品的时候补上一刀。

西北之战,朱延平一直想着和河套贼这样有名的离散联军打一场正战,借堂堂正正的阵战磨练自己的部下,也锻炼自己的指挥能力。可一场强袭,直接将河套乌合之众打崩了。

因为他舍不得,临阵心慈了,不想太多的弟兄战死或残疾,所以他冲在了最前面。

河套贼与明军差不多,面和心不合,缺少一个真zhèng

的服众统帅。他们也缺一场血战磨练,所以榆林城就是他们最好的磨刀石。

朱延平仿佛有钢筋铁骨,搏杀时都是全力,按照术语来说都是刀刀上限攻击。练武就是增强体能,武技就是一种增强爆fā

力的技巧,很遗憾,曹少钦只能连续爆fā

三刀。

曹少钦感叹,卢象升也是如此,却笑着,眼神真挚:“天赋异禀,这是强求不得的。不过个人武技自保足矣,作为一名统率,如何审时度势,如何激发麾下战力,如何调集万人之力如心展臂,才是我们要深思学习的。”

说着目光坦然面向朱延平,卢象升继xù

说:“你有万夫不当之勇,这是本事。如果依赖这单枪匹马的本事,哪怕阁老们器重,你这辈子也就是猛将、斗将,做不得一方重臣。把一方战事交给你,你有信心,阁老们对你没信心。为将者,身先士卒无可厚非。但,即为将,首要职责就是将兵,指挥不好军士,当什么将?害人害己,延误国事!”

对于曹少钦的际遇,卢象升同情归同情,哪怕以前是个读书人,既然已经入宫了,那就不是一路人。对于曹少钦,他不会去指点。哪怕曹少钦水平与他卢象升一样高,他也不会去点评或交流过深。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世上智者比比皆是,但自知的明白人不多。点出曹少钦的缺点,这种事情卢象升不会去干。也不会因为讨厌曹少钦,而挑对方的缺点去斗嘴,这是资敌!对待敌人,默默等着就是,关键时推一把,就够了。

朱延平受教,举着酒杯道:“有时候控zhì

不住,这回冲阵就是为了减少弟兄们伤亡。建斗兄所言甚是,我若不幸,麾下弟兄无首,必然折损更大。轻重一眼可见,确实该自省。”

三人对饮一杯,朱延平继xù

说:“这火器犀利,看着军士们操练,我也是心生惊恐。这冲阵,也是不得已。我也爱命,建斗兄说的,好像我是个不怕死,有十条命的妖怪一样。若有十条命,也要珍惜才是。”

曹少钦笑笑,卢象升则是点头道:“心生敬畏就好,人应该有所敬畏。心中有依靠,也有敬畏之物约束着,才不会狂妄自大,做出什么蠢事情。一个人字,有头有尾,双脚立于地,再大的一个人字,头也高不到天外去。”

说着,他侧头看一眼曹少钦,露出笑意。

曹少钦俯首,不敢对视。不点拨曹少钦是卢象升的原则,警告一番还是很有必要的。

朱延平在京里,是有名的高傲人,交结往来只有那么几人。整个西北战局里的大员,朱延平只找他卢象升一个,卢象升自得的同时,也对曹少钦看重起来。

这是个危险的宦官,早早警告一番没坏处。至于卢象升之前一直搭档的宣大镇守中官高启潜,这个人眼界、本事有限,卢象升还看不在眼里。

第192章 我们必须死

九月十八,是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也就是太祖高皇帝的生日。

周道登死赶硬赶,总算是在九月十七抵达米脂,对朱延平宣了圣旨。没有实职,没有厚赏,有的只是浓浓圣眷,皇帝陛下为朱延平赐表字宗柔。

朱延平也好,周道登也好,都松了一口气。

朱延平宁愿为了进士身份将手中兵权丢了,他现在能统军,凭的就是鲁衍孟、崔景荣和成基命支持。没有他们的支持,自己是谁,恐怕老魏那伙人,还有皇帝都不会知dào



只有拿到进士身份,他才有底气立根朝堂军界。

说句难堪的话,实jì

上他不仅是天启的打手,也是鲁衍孟的打手。因为他欠他们的人情,让他统率大军,虽然是他们的需yào

,可朱延平得到的更多。尽管他拼命了,可他还是欠他们的。

有了进士身份,真的什么就好说了,不用处处特立独行。

还有皇帝赐的宗柔两个字,在朱延平看来这是敦敦教诲,这是对他的期望,也是一种保护。

周道登松了一口大气,他是朱延平的老乡,顾秉谦这个昆山人也是他们老乡。这回是顾秉谦走漏风声,只告sù

他以后这个小老乡在宫里的称呼是朱宗柔。

他一时没想明白,随后碰上湖州乌程吴兴的阁老朱国桢也给他打招呼了,于是周道登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宗室手里握着这么犀利的一把刀,还犹豫什么?

再装傻,早晚会被清算!

京里朝野,对朱延平的看法就是孤傲,硬脾气。宗柔两个字赐的好,一般人看不出什么来,有些人看出来了,比如天下有名的及时雨,朝野士林公认的交际能手汪文言就看出来了。

他已经被监视,不代表他被隔离。正准bèi

把消息传出去,被杨衰抓了个人赃俱获。朱延平的宗室身份,真的非常犀利。而他的一身本事,配上宗室身份,足以成为天启最犀利的刀。

真的,可以用朱延平剪除无数内部、外部的敌人,西北一战朱延平已经表现出了这份当刀子的觉悟,十分的忠勇善战,京中流传他单骑冲阵,鲁衍孟评价为疯子,朱疯子的名声也是响当当的。

民间,更是喜欢称呼朱延平为朱疯子,他们需yào

这样的人为他们提供安全感,和荣誉感。

天启是个绝对的实用主义者,他可以放心使用朱延平。因为哪怕用不着了或功高震主封无可封,也不需yào

君臣翻脸,他一道封王就藩令,什么遗患都没了。

但在封王之前,朱延平的宗室身份少数人心里有底就行了,绝不能泄露出去。而汪文言也知dào

其中的危险,放任不管他或许可以慢慢活下去。可整个东林就完了,所有牵扯进来的士绅,等天启权威稳固后,必然会被清算。

天启不是隆庆、万历这样的皇帝,而是正德皇帝和嘉靖皇帝的合成版。正德聪明到没边,决心很大,要从文官手里夺权,在宣府镇亲征鏖战蒙古小王子,天子车架接敌,正德都拔刀子上了。但还是背着骂名死了,类似军机处的豹房,在文官笔下成了玩女人的地方……

最难学的梵文,正德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精通佛学的根源,也精通道门典籍。正德在位时,京师有两千多喇嘛混饭吃。

正德手段过刚,直接就是要和你抢兵权。嘉靖手段阴柔,有堂兄正德的前车之鉴,既然你们文官要玩规矩,咱们就在规矩里玩,一个大礼议整趴下多少人?几十年不上朝,君臣联系靠一首首赞美仙神的青词相互揣摩,动脑子,运转着整个国家机构。

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都是嘉靖调教出来的,尤其是高拱和张居正对蒙古的马市政策改变。直接让骑马的蒙古骑士,变成了一个个会精打细算的商人……

天启登基四年,三大案疑云密布,诸党相争东林独大。先乖乖听东林的话,什么都答yīng

。等魏忠贤在宫里清洗了王安、魏朝后,天启立马就当起了木匠,什么事情都交给魏忠贤出去吸引火力。

然后又一步步放权,将负责京察的左都御史、吏部尚书、吏部考功司郎中都让给了东林。六年一次京察,检验京师地方五品以下的官员政绩,可以直接让对方滚蛋。

于是,诸党最有战斗力的科道官全军覆没,东林彻底的独霸朝堂。就这样,老魏握着反东林战旗晃了晃,不甘心的诸党、就连中立朝臣也倾向魏忠贤。东林一步登天,没有了视线中的外敌,爆fā

内部冲突。被阉党,也就是联合党挖了个大坑,将东林坑的太惨了。

现在汪文言自己寻死,天启不得不成全他。

东林中,不仅汪文言准bèi

求死,其他人也有此类打算。他们现在活着,比死了还不如。朝堂上不敢大声说话,士林中更是不敢像以前那样豪放。时时刻刻都担心皇帝的清洗,还会背着逆臣的大帽子名臭千秋;时时刻刻都有东林人被赶出京师,他们的力量不断被肢解。

等失去了反抗能力,或许他们才会接受真zhèng

的惩罚。

有些人知dào

,天启夺他们的官职也不解恨。等一切风头过去后,就该轮到他们接受天启最彻底的清算。

他们丢官是必然的,死亡也是必然的,背负青史骂名也是必然的。为了标榜自己的正义,以后的阉党必然内斗分裂,可都是从魏忠贤麾下出来的,必然会将种种污水泼给东林。大家都是官场中人,谁都不干净。

到那时,他们自己要倒霉,亲族子弟门人也会倒霉,与他们相亲近的人也会倒霉。与其现在被动忍受天启的割肉放血,还不如奋起一搏,主动作死。

“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

杨涟是这样说的,只要他们死的够憋屈,他们的子弟还有复起的机会。他们早一些付出代价,却能换回以后的希望。

九月十八,这是一个大日子。宫里宦官宫娥挑灯,人人都是鲜衣,裹着的都是大红斗篷,一派喜庆庆祝圣诞。

汪文言作死,直直白白作死被杨衰逮住,锦衣卫诏狱里,汪文言戴着枷锁,没搭理杨衰这个老对手,对新面孔许显纯道:“罪臣自检,揭举原辽东经略熊廷弼行贿一案,杨涟、叶向高等人收受贿赂,不下五万!”

杨衰一听这话傻眼了,许显纯则是喜出望外,天大的功劳啊!

也在今晚,皇后张嫣的父亲,太康伯张国纪作为国丈入宫观赏舞乐。一封封的纸卷被他随手乱投,找到机会就乱投。

这是揭举魏忠贤结党,祸害朝野的秘奏,完全照抄杨涟的《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

对付东林最好的手段就是冰消瓦解,像春风一样吹过去,让这帮人自然而然的消失。一旦手段过于激烈,那么士林的舆论必然同情东林人。无法斩草除根,不能永除后患。

而天启,也有心栽培东林中一些人,重新回到明中期文臣相互制衡的局面。一家独大,对谁都没好处。

现在,汪文言、杨涟带头作死,将他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而宫里出现的那些东西,也只有张国纪敢这么干,谁让这是个东林人?至于其他皇戚,魏良卿是个老实人,不会这么干。还有范慧妃的两个兄弟,都是无胆鼠辈,朱延平的人烧了他们的赌坊,连个狠话都不敢说。

喜庆放松心情的天启,真的很高兴,西北平靖之后。让朱延平再从晋商身上狠狠切一条大腿下来,这样明年朝廷就不缺银子了。

然后,明年辽东这边必然打起来,如果再夺回辽沈这样的战略优势地段,只要扼住建奴上升势头。以建奴的底蕴,必然会崩溃。

最后是西南,辽东一旦平定,西南战事自然而然的就会平息,这样就能收回西南五省的赋税。没有战争,就可以全力休养生息,梳理纷乱的朝堂秩序。

可现在,一切美好的计划,都让东林人打破了。他们必然是要死的,这一点东林的头头们知dào

,天启司礼监的人也都知dào



张国纪的小纸条搅得宫里人心惶惶,既然要找死,那就成全。你们要死的憋屈,那就那铁证压死你们!

于是,司礼监御笔,才学最好,口才更好,只是长得稍稍难看的刘时敏连夜去了一趟大理寺天牢,拜访大理寺三人组。

也可以说是提审,可里头那三位一个根子比一个深厚,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实jì

上还是拜访。哪怕要杀头,也要让他们体面的离开。

王化贞,叶向高的学生,朱延平的师叔,与熊廷弼闹别扭,做了让后人恨的牙痒痒的经抚不合事件,导致辽镇千里疆土一朝沦陷的罪魁祸首之一。溃军中选拔毛文龙、陈继盛、张盖等死士,王化贞也是真zhèng

的东江镇开脉祖师。

天牢里,桌椅书柜齐全,王化贞拿着鸡毛掸子清理着书柜,将花费三年时间写好的四十八卷《普门医品》一册册放入书匣。这是归纳《本草纲目》的一本医书,以常见病为核心体系,没有《本草纲目》那么的繁复浩大。只要学了《普门医品》,做个赤脚医生也是绰绰有余。

刘时敏捣着炭火盆:“熊廷弼行贿一案,你知dào

多少?”

王化贞合上手书的书匣,端着茶碗坐到刘时敏对面,抚须道:“老熊再次启用,是师尊与杨涟的保举。他负才轻视与我,我恨他不知感恩,故而彼此怄气,内耗致使辽东王事功亏一篑,犯下了滔天大罪。外人只知保熊,实是师尊怜惜我这个逆徒,拖着老熊定罪流程,为的就是给我争取时间,完成心愿。”

“我自幼心慈,见不得生老病死。立志学医医人医己,后拜入师尊门下,学医世之术。奈何自负甚高,连累师尊忍辱三年。昨日王化贞心愿已了,今日王化贞是个好说话的,钦差有所问,必有所答。钦差想要什么话,王化贞皆可说的。”

刘时敏闻言也是一叹:“十万大军分崩离析,据登莱统计,辽沈失陷这将近四年时间,辽东人口由五百万徒降至今二百万,这些人分属各方,饱受背井离乡、宗族离散、家破人亡、刀兵等等之灾。三百万人死亡,朝廷必须给天下一个交代。你和熊廷弼,必须死一个以安天下芸芸众生之口。”

王化贞双眉紧蹙:“所以,朝廷选了老熊顶罪?”

刘时敏摇头:“这不是选谁的问题,你不明战机战败无可厚非。而熊廷弼当时坐拥六万强军,另有你部溃军两万。他却不肯一战,督率军民入关。哪怕打一仗,败了再撤也好。可他只顾着你与怄气,荒废了国事。所以只能选他,至于你,想来还是有些作用的。说说熊廷弼行贿的事情,汪文言那边求死,揭举了这件事。”

王化贞听了点头:“老熊唯一的毛病就是脾气大,克扣贪污、行贿这类事情老熊不会做。行贿这件事情我知dào

。我也知这非老熊本意,而是他家里人病急乱投医,变卖田契家产凑集五万两请汪文言活动。听说,还给魏良卿送去了一些。”

汪文言就是这么牛,大家都知dào

他是东林骨干,可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见了汪文言,也生不出恶意,反倒是有些崇拜,两人关系还挺好。

刘时敏听着颔首,一叹:“行贿就是行贿,没那么多讲究。将你知dào

的写出来,然后就等着吧。这回京里闹完了,兴许会清静几年。”

“怎么处置老熊?”

对待犯官,斩首、绞刑、毒酒、腰斩、千刀万剐都是手段,一起在天牢里住了那么久,都成了朋友,王化贞忍不住问一声。

“秋后斩首,传首九边。我们会吩咐下去,给老熊一个全尸。”

第193章 各人选择

米脂银川驿,朱延平穿着天启赏赐的大红金织斗牛百子服。各种赐服,按规矩至少要二品才有资格获赏。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翰林院、詹事府穿着赐服的五六七品官多的数不过来,以至于显示不出赐服的珍贵。皇帝身边的太监、甚至是贴身宿卫的白甲将军、红盔将军也都会赐穿各类服饰。

文官穿飞禽,武将穿走兽,其次还有御史的獬豸补子,翰林官的深蓝色忠静冠服外,就剩各种与龙相关的赐服。

从低到高,麒麟赐服自然都明白,斗牛就是长着牛角、牛蹄的龙,飞鱼赐服就是长着翅膀的龙,然后就是蟒袍。这三种赐服,龙的原型不是五爪,而是蟠龙。

再往上,就是亲王、郡王的蟠龙服,和皇帝的龙袍。

咱大明的皇帝不会到处穿着龙袍溜达,穿的一般都是肩挑日月的常服。高兴穿什么就穿什么,武宗可以穿着盔甲上殿,嘉靖大半辈子穿道袍。

赐服种类就四种,有过肩的,也有和寻常补子一样纹在胸前背后的。各种刺绣、针织、缝补的赐服都有。朱延平的赐服算是比较特殊,十分的花俏。

大红质地的绸料色泽厚重,还有纺织时带着的暗红色种种吉祥花纹,贴近了才能看到清。还有一条条金线穿插其中,勾画出一条条游动的斗牛。

名为百子,胸前背后两肩上的并不是寻常的一头斗牛,而是一堆堆的斗牛组成的对称团纹。

正牌主使周道登留在米脂,将李邦华打发到榆林城去给其他人宣旨,他则要好好与朱延平叙叙乡亲。

可惜朱延平对三吴风物不甚了解,连各处人文景致也是迷迷糊糊,对各种三吴士林中的隐晦典故、文豪轶事之类,更是什么都不知dào



文化谈不来,风景没话题,这种情况下还能谈什么?

朝堂的事情谈起来没意思,显得藏不住事;谈战事,周道登一个传统的宋理学传承者,对待兵事可不想理学演化的心学弟子那样热衷,自然是不能谈。

左右没有好话题,总不能谈男人的共同爱好吧?

可一个年近六十,这有什么好谈的?顾秉谦能做恶心的事情,毫无顾虑的做。可周道登还有一点点顾忌,初次见面就谈风月雅事,显得过于孟浪轻浮。

两个老乡一老一少撞在一起,一个有心结交,一个也想和老乡们处理好关系,相互浅谈几句,就把话题订下了。

那就谈郑和下西洋吧,当初船队还是在太仓的浏阳河入海口出发的。在场还有一个宦官曹少钦,谈谈这个也不错。

最让朱延平感兴趣的是郑和船队所使用的宝船,据说最大的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海船,折合后世一百五十米长,宽六十米米。船有四层,船上九桅可挂十二张张帆,锚重有几千斤,要动用二百人才能启航,一艘船可容纳有千人。

宝船能载重八千料,三料大约就是一吨重。

更让他惊奇的是,宝船的造型与航空母舰差不多,船板是平的,只有首尾各一个的指挥高台。弄上一艘宝船,以现在的火炮架上去,打谁谁怀孕!

他对颜思齐不放心,从海上拼杀出来的大枭雄所说的承诺,是靠不住的。只要手里握着三四艘宝船,足以对颜思齐形成威慑。

数量不是关键,能不能造出来才是关键。能有三四艘已经可以证明自己这边的制造技术,足以震慑颜思齐。

对于朱延平想制造一艘宝船,遨游大海的想法,周道登很遗憾的表示宝船的图纸已经销毁。并表示自己年轻时也有这种想法,想要恢复宝船云云……

这边两个一老一少的老乡聊得畅快,京师里这是一片阴云。

史可法俯首站在左光斗面前,双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捏着,不仅仅是因为寒冷。

“这段日子,道邻不可因小失大,拿为师名刺拜访成阁老。成阁老这个人,会代我解惑。”

左光斗已经不是左都御史这个都察院的老大,也不是三法司的最高官员,而是一名罪官。穿着青布厚棉袄,将自己的名词递给史可法,呼着一口口白气,苍白的散发更白了。

双手接住名刺,史可法眦目,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师傅:“师尊,学生去求成阁老,成阁老援手一二,想来师尊……”

“人生自古谁无死?别去给靖之惹麻烦,他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大了。现在的事情,你别掺合,一点小风浪就能将你打的粉身碎骨。你还年青,以后维护朝中清正,还需yào

你们这样的年轻人。”

说着,左光斗闭上了眼睛,摆摆手,两名候立在门口的东厂番子入内,对史可法展臂。

对左光斗这样的人来说,最大的惩罚是身败名裂,其次才是灭族或者断了文化理念的传承。绝人血脉族裔,断人理念传承,都是会犯众怒的行为。

所以史可法是安全的,他只有秀才功名。哪怕是个大不大小的官,只要自己不求死,最多也就是削职。

“师尊?”

史可法忍不住轻呼,左光斗不做反应,史可法深躬一礼后,一步三回头走了。左光斗的学生不少,都在排队等着呢。要么同进退一起死,要么留着做以后的种子。

老一辈的求死,为的就是给将来复起留出一个机会,怎么可能拉着门人子弟一起死?

“唉……”

左光斗轻叹一声,希望成基命能念些香火情,拉一下这些同道晚辈。

他们将叶向高得罪的太深了,将成基命也得罪的太深了,这回成基命不闻不问,看着他们求死。

工科都给事中魏大中,这个依靠江南士绅资助,才得以上学的贫寒子弟。此时站在寒风中,看着南下的马车,马车带走了他全部的牵念。他怕死,可不得不死,这是他欠下的。

这回出动的不是锦衣卫,而是东厂番子,拿的都是六科中刑科都给事中的批文,这个岗位原来握在陈子壮的父亲陈熙昌手里,陈熙昌也在昨日被拿下,直接夺官。

看似一个人孤零零漫步在宣武门大街上,可魏大中知dào

,很多人都在等着他跑,他不会跑。他要去找杨涟,和这个老搭档一起去大理寺质问王化贞为什么背叛他们!

三法司及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掌握最高监察、检举,审案,看押、施刑这一条龙业务,所以办公地点就在一起。

御史黄尊素,给每一个儿子写着信,告诫他们兄友弟恭,孝顺母亲,更好刻苦学习,时刻砥砺自己等等之类……

“三司批捕公文在此!”

走廊外传来尖锐的呼声:“御史黄尊素知法犯法,收受罪官熊廷弼两千两贿银。着有司收押,不可延误。”

两名番子扑进来,夺了黄尊素手中笔,一人架起一条胳膊,拉出居舍,出门左拐就是大理寺天牢。

“凤兮凤兮归故乡!”

杨涟饮下一杯酒,握着酒壶出门,登上马车。他是礼部侍郎,要收押也要顾忌一下体面。

同在礼部公堂办公的侍郎温体仁看着杨涟被请走,双手缩在袖子里紧捏着。面容严肃,只有胡须在风中颤抖,看不出神情心态。风水轮流转,总算是落到你们头上了。

翰林院,万历四十一年状元郎周延儒翻着需yào

他把关的《神宗实录》,面容同样严肃,一副治学严谨的模样。没人看到,他的脚尖在颤,他怕。

翰林偏房里,钱谦益提笔发愣,他想离职。那帮人把他坑的太惨了,这刚入京,接了个好差事。修完《神宗实录》,怎么说也能去六科当个给事中,或都给事中。

现在是自己打退堂鼓,还是让风暴将他扫出去?

他当年忍不住加入东林,是那一批进士第一个加入东林人,被扣上了轻浮的帽子。他毫无矜持加入东林,却被东林看轻,导致成了第一批炮灰。基本上十余年来,一直是在野状态,没在官场混,可资历却是一直在见涨。

现在清洗的大风暴已经开始,风暴越转越快,时间越久,根本不会去管什么误伤不误伤,凡是逆风的东西,根子不牢的家伙,都会被这场风暴吹飞。

这和年初东林借京察大计横扫诸党一样,清洗的风暴转动起来,真的是有仇报仇不隔夜。哪怕不相干,只要你不是我们的人,也要清洗掉!

留着被清洗,会披上受害者的皮,能博得更多人的同情。却有危险,谁也不知dào

推动风暴的人,会不会给风暴里放些刀片,有刀片的风暴是绞肉机。

如果自己现在开溜,没有危险,却会戴上不战而逃、懦夫的帽子。

想来想去,钱谦益提笔咬牙写下辞职奏疏,他赌不起,他根基没那么深厚。成基命再苦,好歹也有叶向高罩着。他就是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捡来的野孩子,这些年顶着东林的皮,有福享不到,有难却要同当。

一份份的秘奏被天启摆在桌案上,现在到底是,一举清除干净,还是高举板子,继xù

慢慢削肉放血。

一次打死,固然解气痛快,可治国不是这么治的!一刀切,切的是自己的肉!

小小的收拾警告一下,心里的怨气摆在那里不宣泄出去,难受不说。也是没用的,这些老一辈东林飞蛾扑火,现在不如他们的愿,谁知dào

他们又会整出什么更大更骇人的事情?

第194章 布局劫掠

十月初八,山西太原。

车骑连绵的镇虏军首尾不相顾,车子是两对轮还是一对轮,是一个关键的技术。还有承轴技术,靠着朝廷,一切凡是能想到的,都能想法子给打通。

古代社会为了做一件事情,是可以忽视成本的。不会考lǜ

投入和产出是否划算,不是站在商人的角度来考lǜ

事情。

所以长城、金字塔、紫禁城、大运河都是这么来的。

四轮牛车可以造的更大,这是运兵厢车,内宽八尺有余,长一丈七,足够一甲军士缩在厢车内移动。总比两条腿穿着草鞋踩雪要好,比寒风里骑马要舒坦的多。

只有军功至上的盛唐,才会给精锐军队配备车骑。至于宋朝和明朝,武人毫无地位。在文官的指挥棒下,士兵就是两条腿能说话的消耗品。如果这种消耗品能不吃饭,不反抗,又能跑得比马快,能以一敌十,最好死了不会要抚恤……

“这他娘的哪是当兵,分明就是当活爷爷!”

刚从延绥镇退伍的王嘉胤裹着羊皮袄子,整个脸缠着布巾,只露出双眼,说话间吐出的白气遮挡视线。

几个跟他一起参与哗变斗殴的弟兄并肩站着,一人道:“莫来呢?是个猪拿这样的兵甲,吃那样的皇粮,也能一个打十个。人家一战缴获三十万之巨,以战养战也养得起。”

这些人如今只有一身御寒的衣物、两麻袋大饼,以及刀。吃不了延绥镇的饭,那只能去塞外当马贼,又或者去辽东杀建奴。几个人忙活一年,只要干掉一个建奴,基本上这一年连着家里老小,就不会饿肚子。

他们还有一个选择,在山西找镖局,加入晋商体系,成为他们的趟子手、打手。说的好听一点,就是门客,庄客或者供奉之类的。

他们只看到了骑乘行进的,看押牲畜、草料牛车的骑卒,根本不知dào

那些两头牛拉着的厢车里装的是全副武装的军士。

别说他们,山西军政大员也不知dào

,只知dào

骁骑将军入京献俘,只带了骁骑重甲。骁骑重甲,是对朱延平麾下五百冲阵甲骑的称呼。现在,这五百甲骑就是精锐、悍不畏死的代名词,各处说书人的话里,这就是一支陷阵锐士,相当于岳爷爷的背嵬亲军。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的岳军主力,岳飞的亲军嫡系背嵬军。

此时的卢象升回京述职后,已经前往大名府担任知府,获得练新军一营的许可。与王朴、戚振宗不同,他没有训liàn

车骑部队的硬性要求。天启给了他一个可以发挥自我的平台,允许他按着自己的想法训liàn

一支精锐新军,就如历史上那样。

包铁战车里,刚刚从太原上来的苏成脱了皮袄对襟大衣,见左右都是自己人,便拿出这段时间在山西收集的资料,自己躲在一旁烤火。

苏成的资料在陈雄眼中,就是小娃娃过家家,看看就成了,做不得真。

山西地图铺在毡毯上,朱延平与曹少钦只穿着贴身棉衣踩着袜子,手里拿着一杆杆小旗子,每面小旗子上写着简略资料,另有编号可寻到更详略的资料。小旗直接插在羊皮质地的地图上,稳稳当当。

在米脂,曹少钦没去自幼长大的乡里去锦衣还乡,也没和巴结中官的父老士绅相往来。他挺喜欢战车,带着一帮工匠研究。一月多时间,这样的包铁战车,足足打造出十二辆。

这只是初步打造的全封式战车,这种只适合行进,不适合打仗。

“原有进军路线舍弃,重新制定。”

朱延平插好山西镇各处守军资料小旗,握着一支鹅毛硬笔蘸着墨水,对车厢内众人道:“山西这地方易守难攻,只走山西境内,由北攻南,根本打不穿。只听说历史上有河套榆林入寇,也听说过云中大同、雁门关入口,根本没听说过有鞑子能从山西正北入塞。”

确实如此,绵绵大山阻断了一切。哪怕是什么不带,带着吃饭的口和刀的鞑子,也不会走这条死路。山路可以走,人能走不代表大军能走。

“从套东南攻,延绥这边是杨肇基的地盘,我们是为了抢银子,不是为了和杨肇基扳手腕。所以,我们只有一条路!”

朱延平说着,看向大同镇西路杀胡口。

进京献俘是一回事,带着主力部队从米脂悄悄转移才是真的。而且颜思齐今年的一百万两保护费也到了天津,伪装成贸易船队,正等着他在张家湾交接。这批银子不能直接交给天启,哪怕朱延平只是过过手,该有的程序要做一下。

事情是他促成的,百万两保护费也是给他的,和朝廷没有关系。这是表面说法,哪怕参与的三方都知dào

底细,可表面工作要做。如果直接给天启,就是打天启的脸,打朝廷的脸。朝廷不可能和海上巨枭颜思齐有合zuò

,天启是天下共主,更不能和新任海贼王颜思齐有直接联系。

陈雄摸着短须道:“老爷的意思咱懂了,可走大同方向,就要和大同方面的兄弟干仗。出了伤亡,伤的都是自家弟兄。”

曹少钦面容带笑:“谁说打了大同镇,就一定要死咱们的人?麻家可是响当当的,抽一个麻家子弟当西路参将,镇守杀胡口。把咱们的弟兄抽出去,置身事外。到是时杀的也是麻家一系的将门家丁,朝廷要处罚也是收拾麻家守土不力之罪。如何?”

麻贵、麻锦三兄弟生下八个儿子,李成梁也有八个儿子,九边赞为将门虎子,朝中表为将门有将,国朝之幸。实jì

上,东李西麻,李家已经被肢解,麻家发展势头被遏制,马上也该倒下了。

将门不仅要看子弟资质,还要看家将、附属将门的能力。这两个将门集团,都有一批老一辈人拉起来的精锐家丁和忠勇剽悍的家将。李家是彻底完了,被自己养出的头号家将也就是老奴给弄死了。现在,麻家二代中,最能打的麻承恩在辽镇被害的全军覆没,其他人碌碌而为,可麻贵还留下一批老将!

哪怕只有三四个,那也是跟着麻贵打蒙古,又在朝鲜打日本活下来的猛将。

曹少钦的话,也是朱延平的意思,他握着鹅毛硬笔写下阳和口守备周世龙几个字,将新写好的小旗俯身插在杀胡口:“这是一员宿将,麻贵亲兵出身,斩杀过日军总指挥小西行长旗本武士。由他镇守杀胡口,这关口难攻。也能将朝廷摘出去,堵住别人的嘴。”

要走大同,就要真刀真枪杀出一条路,而借口,朱延平在河套俘虏那里,已经找到了。这是河套人对晋商的报复,报复他们毁约。抢晋商的黑钱,杀晋商的人,还要给他们扣上勾结套贼的大帽子。

谁都知dào

晋商与河套贼的关系不清不楚,与河套贼关系不好,走塞外商路就是个笑话。

“至于麻家,原大同东路参将麻承宣不错,被朝廷停职罚俸三月,转任大同西路担任参将立功赎罪,也是说的通的。这两个人份量十足,再由孙先生与杨国栋配合,攻下杀胡口不是问题。这边解决了,接下来是这里。”

朱延平指着朔州:“我们入塞后经朔州南下,大同方面要有所表示,还要假戏真做。故而,朔州我们需yào

一个人留守,从表面上拖住大同军。使大同军无法支援山西,也保住我们的退路。谁有信心以五百人守住朔州,我就把这个差事交给谁。”

他抬头环视,以五百人守住朔州城,真的很困难,毕竟是要假戏真做,是要和大同军真刀实枪干仗的。宣大精锐已经调离,在延绥,一时半会回不来。可到时,不代表没有人进攻朔州,最少也有上万兵马。

众人都没这个信心,这事干成了自然飞黄腾达,若是干砸了,到时候宣大精锐与京中准bèi

好的神机营就会夹击山西,将所有知情人清洗的一干二净。朱延平或许能保命,他们这些人包括曹少钦,都是要死的。

李遂想了想,道:“老爷,末将推荐一人,以五百之众,足以挡住上万兵马。”

“谁?”

“鲁府家将孔有奇,这人本是辽将,是张榜副将。最善防守,同时也能从辽东边夷或东江镇中拉一支人马。这支兵马守朔州足矣,无须知dào

内情。战后,从套东给一片肥沃牧地,足以安排他们。风声过后,也能拉入镇虏卫安置。”

有两个张榜,哥哥与部下两千弟兄战死在邹县,弟弟就是朱延平的副将张榜,也可以称呼为小张榜。

“可以,我们先行攻下杀胡口一路疾驰,后路就交给孔有奇。”

朱延平说着一愣,孔有奇也是独目,这和李遂一样,果然是有共同语言。继xù

说:“后路最少要守半月时间,他们最多也只能守半月时间。半月时间足够神机营开拔抵达朔州,所以我部只有半月时间,攻城耗费时日绵长,我们拖不起。故而,我们还要在山西镇做一些布置,争取一鼓作气,将山西镇主力击溃荡灭。”

“没了山西镇兵马牵制掣肘,山西各地必然人心惶惶,我们就能随意攻掠。尤其是太原城,陈雄你有什么主意?”

陈雄咬咬牙,道:“老爷兵马出朔州,小的会发动晋王府力量与三司夺权,使山西军政陷入混乱。若可以,会给老爷拉出一支没有退路的叛军来。”

朱延平追问:“晋王可会支持你?”

陈雄做了个手势:“八成可能,晋王年轻气盛,心中抱负不小。久困王府之中,若有机会拼一下,小的能保证晋王千岁退路。说动晋王,不难。”

他是锦衣卫千户调入晋王府执掌晋王仪卫司的仪正,代表的是皇帝,他有把握说动晋王,更敢强迫晋王发动夺权。事后追究,大不了丢了千户之职,换个名字换个地方继xù

混。

朱延平可不敢与宗室尤其是藩王有往来,在大明,你当面指着皇帝骂,不一定会死。宗室造反,不一定会死。可与宗室或藩王往来,绝对是找死。

寻常叛军,朝廷是杀贼首;而宗室发动的叛军,宗室软禁一生,跟随的人必然是被斩尽杀绝!

所以没有问陈雄其他的事情,和陈雄这边交底后,陈雄裹着斗篷就离开了,去太原府晋王府报到。

骁骑将军朱延平的献俘车骑队伍,继xù

出发,离开太原走代州、宣府灵丘、经紫荆关入京。

第195章 斩俘

这回朱延平行军速度是一日百里,走的慢,为的就是节省畜力。军用马匹自然要留着体能,其余牲畜都是要贩卖的。

耕牛不能随意宰杀,可塞外的牛不在此列,耕牛是能耕地的牛。不是头牛,就能套上拉犁开地的。塞外的牛没经过训liàn

,直接宰杀吃了也没什么。

但普通人买的起?买了会舍得杀掉吃肉?

这只是大户人家的特权,换个名义而已,就是直接宰杀耕牛,地方上谁管?

在米脂逗留很久的周道登得到京里东林元老集体作死的消息后,对朱延平这个小老乡也不像之前那么热情,他也准bèi

脱身。再留在京里为官,那是和自己的名声过不去。

他虽然在官场窝囊了一辈子,可基本的清望还是有的。这是门风,不为自己坚持,也要对得起祖宗,也要经得起后人推敲。

途经代州,这里也设有振武卫,孙传庭就是军户出身。

朱延平派人投帖,孙传庭不在代州,去大同找朋友去了。他也只能作罢,一路研究着地形。

劫掠晋商,还是抄他们的老巢,灭他们的族,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杀多少人朱延平不去想,他必须把抢来的银子稳稳妥妥运到京师。他计划从杀胡口一路打进去,以河套贼报复晋商为借口,也以河套贼的身份动手。那么得手后,他就要原路杀出去。

可银子不能带出去,十六两银子就是一斤,一万六千两就是一千斤,一百六十万两就是一百万斤,大约六百吨!白银的密度比铁高,论体积应该也有将近六十个立方米!

一个立方米有多大?将十个体重一百公斤的人打成血泥,体积就是一个立方米!

以现在的偏厢车拉载,密封下可以一车能拉三四个立方,可这就重二十吨,车身招架不住。必须要准bèi

大量的牛车,一车拉两万两就撑死了,百万两一批,就需yào

一队七十辆车。

银子不能出塞外,劫掠抄家晋商是捅破天的大事,消息传到塞外,塞外直接就乱成一锅粥了。只能走代州、灵丘、紫荆关入京,和突围部队分开走。

军队与银子分开走,这一点必须要明确告sù

皇帝,打消皇帝的种种疑虑。这批银子实在是太多了,多的超乎想象。

他选定的运输路线,根本不靠谱,他也只是说说,他相信会有更高明的运输手段。就连身边人,包括曹少钦,都不知dào

真zhèng

的运输路线。因为真zhèng

的运输路线,还没确定。如果可以,朱延平也不想去知dào



他只想带着弟兄们狠狠抢一笔钱,拿到属于自己这边的分成,他就满足了。这么大的一批银子,皇帝连厂卫的人都怀疑。他可不想充大脸,过去大包大揽表示啥事我来干,皇帝你等着分钱就好了。

这件事情必须要将自己定位清楚,弄清楚自己的位置,才不会被雷劈。

说来可笑,只有大明以白银为粮食之后的硬通货,直接带动白银升值,成为黄金之后的贵重金属。此时欧洲到处找银子,为的就是拿银子到大明换取货物……

中国境内没有大的银矿,境内使用的白银多是外面流进来的。别指望西方人压榨土著会有多仁慈,每一块流入大明的银子都是染血的。那些开矿的土著,到死都不知dào

这银灿灿的东西,有什么用!

中国的银本位崩溃后,全球白银大面积贬值,只能用作首饰或精密加工材料,除了这些,后世的白银没有其他作用,一克四五块,远远比不了黄金这种真zhèng

的贵重金属。

此时盛产黄金、白银的日本,一金等于四银,大明是一金八银,随着白银流入变成了现在一金十银。随着海上贸易越来越恐怖,再过二十年,可能就是一金等于十二银!

十月十九,京师永定门外,五城兵马使司出动维持秩序,京师百姓在寒冷中迎接骁骑将军朱延平,更准确的说法是看着骁骑将军在永定门外斩杀河套贼俘虏。

朱延平带来的俘虏以蒙古居多,更坐实了河套贼等于蒙古人这种观念。

对待砍头这类血腥行刑场面,饱受两千年教化的汉人,依旧保留着血脉深处的狰狞。

人山人海,期待着片刻后人头滚滚的场面。

本来要在太庙献俘,到时朝臣勋戚汇聚,由三班共千名大汉将军行刑,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当着皇帝、皇后的面,斩杀这些冒犯帝国威严的狂徒贼子。

可天启的生日在十一月十四,近期不适合杀人。以这个借口,天启将汪文言扣留,其他诸如左光斗、杨涟、魏大中、黄尊素等人都放了,夺职削去官籍,打发回老家过年去了。

如果这些人安安分分,那么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如果继xù

闹腾,那么天启绝不会再忍。让朱延平在永定门外斩杀俘虏,也是天启宣泄怒气的一个渠道,警告那些人,杀人就是如此的简单。

袁崇焕也在人群里看着,他是代表辽镇来京师参加六部会议的。年底六部会进行结算,并制定明年的预算。毫无疑问,这位是代表辽镇来要更多份额粮饷的。早早抵达,也好运作运作。

现在关外形势因为东江镇卖命死干,还有登莱水师的袭击,以及袁可立不时调集登莱军配合东江军发动伏击,导致控zhì

的游击范围越来越大,逃出来的辽民越来越多,建奴的势力范围越发的小了。

东江镇从最开始的鸭绿江周围,游击部队已经能摸到辽阳城下,登莱军出力,两军合力快将南四卫半岛地区控zhì

住。

至于辽军,仅仅向前开拓二百里,建立了一连串的戍堡,正在修建大凌河堡,为战争前沿据点。战果比不上登莱军,更比不上吃不饱肚子的东江军。

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老将军的战功,在辽镇这边压着。登莱那边袁可立也没有表功,积压着,准bèi

到了一定火候一次全奏上去,在南四卫为沈有容设镇。

这就是武将的待遇,哪怕沈有容战功赫赫,没有文官对他功劳的认可和表奏,上面就不会管。总兵官可以上奏溏报敌情,可为自己表功是不服上级的表现,是自己找麻烦。

永定门南三里处,清理出一片平地,一名名俘虏在寒风中颤抖。

验刑官拿着花名册,一个个验核,握着笔的手裹在鹿皮袖筒里,勾掉一排又一排俘虏的名字。实在是太冷了,这名大理寺出来的验刑官也不一一检查,提笔就划。

刑场周围火盆密布,裹着白色戎袍的甲士背插赤旗,一排排站立,等待着命令。

这是斩杀俘虏,杀的是敌人,是军里人杀。自然不需yào

遵守什么秋后问斩的规矩,是斩立决,直接砍人的命令。

草草搭建的高台上,裹着厚厚的戎袍,朱延平呼出的白气染白了顶上战盔,他端坐着,闭目。

“将军,东厂理刑官孙云鹤点头,可以开始了。”

闻声,朱延平睁开疲倦的双眸道:“一人一碗酒,吃了就送他们上路。告sù

他们,杀他们的是大明骁骑将军朱延平。若有不服,死后可来寻我。”

曹少钦眉目冷峻,拱手:“将军真豪杰,不惧鬼神。”

“为将者,奉天子令征伐海内八荒,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何惧鬼神?”

朱延平说着侧头,看着一瓢瓢酒从酒缸里舀出,有的俘虏双手缚在背后,仰头大口饮酒,有的则是颤抖,眼泪鼻涕齐流。

他不知dào

自己死亡时会是什么神情心态,总之绝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任何事而束手待毙。他要反抗,哪怕杀的血流成河,死也要战死。

“第一队五十,验明正身,相符!”

验刑官高声大呼,朱延平亲卫将何冲背挂三杆三角赤旗大步流星也在吼着:“将军有言,杀你等者乃大明骁骑将军朱延平。死后若有不服,可来寻我家将军。不过,老子何冲还在,踏过何冲之身,才可见我家将军!”

说罢,何冲站在一侧,扭头看向朱延平。

朱延平从盒中取出一枚军令,看了看篆体的令字,上面还有‘镇海延平’四字画押,举起来,估计没人会在这时候喊什么刀下留人之类见鬼的话,轻飘飘投了下去。

“奉将军令,斩!”

何冲挥臂大吼,一名名甲士背挂一杆赤旗,一人提起一名俘虏向前拖行二十步,面朝北,遇到抵抗挣扎的,挥舞刀背抽上几下,将俘虏按倒向紫禁城方向跪拜。

另有背挂赤旗的甲士双手持刀,看着旗号官牛奋威。

都是自己人,杀气腾腾看过来,这牛奋威心里腻歪一句,手中握着的白底黑色朱雀纹旗子一挥:“行刑!”

“呲!”

一片挥刀声裹着骨裂声,刀光眨眼间被喷出丈远的血液淹没,随后是滚滚升腾的白气,窜上天空,消散。

北边围观的上万,密密麻麻的京师百姓看着一排血光喷过来,染红一排丈宽血地,行刑甲士被热血升腾的白气笼罩,若影若现,如同鬼怪阴军,惊呼声乍起。

等热气升腾完毕,又是五十名俘虏被拖着上前,甲士一队队轮替,见过血的甲士毫无心理障碍一刀砍下。一些没见过血的喝一碗酒动手,一碗酒不够就来两碗。若三碗下去还没勇气,那就克扣战后赏赐。

斩首是一门技术活,第一批行刑的都是老手,干净利落。

后面第二批就有一名甲士手抖,一刀下去卡在俘虏脖颈里,急的他来回锯着想要拔出刀,再补上一刀。疼得受刑俘虏浑身打摆子,被看押军士死死压住。

所以职业侩子手是很挣钱的,行刑前罪犯家属都要给红包,让他们动手时犀利些,别给受刑人遭罪。斩首顺利,毫无痛苦就结束了生命。

七百名俘虏,甲士人人都有份,看着一名名浑身白色戎袍染血冻结的甲士,看着他们整齐如一在队官率领下跑动,袁崇焕深吸一口寒气:“真天下……骁锐强军!”

他顿了顿,才想出这么个词,他更想说这名传京师的骁骑重甲过于暴戾。一支见惯生死的军队很正常,若杀人都能如此井然有序,那这就不正常了。

随行入京的鹿继善苍白着脸:“如此强军,却乃朱宗柔家丁。他日之后,必成祸端!”

“斩!”

一声声高呼,浓烈的血腥气弥散扑来,本要叫好的京师百姓,紧紧咬着嘴唇,多数人连张口的力qì

都无。

东厂理刑官孙云鹤,无数人被他玩的不成人形。东厂的黑牢里,进去的是人,可从来没出来过活人,甚至连尸体,甚至是完整的零件都出不来……

杀人的场面他见过不少,可如此井然有序的杀人,将他镇住了。

缓缓扭头,斜着眼瞥一眼朱延平,甚至不敢直接扭过头去看,只见朱延平端坐,如玉面容波澜不惊,眼眉如常,不见喜怒悲欢,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腐朽的生命,最后还是一堆土,在自然的分解循环下,只是物质元素而已。

就是如此的理解,朱延平已经想通透了,珍惜活着的,杀该杀的,做自己认为该做的。想太多,纯粹给自己添堵。

第196章 兵部述职

南城正阳门大街与猪市口大街的胡同里,李仪握着巴掌大镜子收拾着自己的仪容,一旁的偏房里的李秀英也在收拾,他们父女都认为今天朱延平得胜归来,会来登门拜访。

整个正阳门大街,一片拥挤。有专心等待要目睹大明骁将姿颜的,也有纯粹路人被五城兵马使司封锁,不得不堵在那里的。

朱延平没有用顺天府提供的刽子手,而是让五百甲士行刑,导致这批人只能留在城外永定门大营洗漱,无法跟着他招摇过市,接受京师万民的瞩目、喝彩。

四匹雄健战马齐驱,铁甲战车上两杆大纛抖着,朱延平金甲白袍,佩戴面甲安稳坐在大椅上,右臂举着,对着呼喊‘将军凯旋’的民众挥手致意。

一个月的时间,大冷的天,他的府邸已经被修建好,连排水暗沟之类的都挖好了,甚至还移栽了百株腊梅。

皇城北安门这边本就是一片林地,靠近稻田浅湖,论面积这块稻田湖大约有一半太液池大小。对原有的林地进行梳理,三千多军士,五百多工匠,材料供应齐全,一月的时间足以在冻土上,为朱延平修建了一座三进出院落。

院落没有正对着北安门鼓楼大街,而是诡异的向西修建大门,对着一片冰封的稻田湖。

南北两个二进出偏院,足够住下朱延平的五百甲士。府院完工,外面依旧热火朝天干着,修整更多的平地作为演武场,还有一排排马圈即将完工。

院中,留守家丁的家眷们一片忙碌,处处张挂红灯笼,收拾着一盆盆的食材。

阿杏在内院灶房里,也在剁着菜馅儿,一旁寇青桐和面,准bèi

包饺子。

院中,朱延平的堂兄朱二郎,排行第四,比朱延平大一岁,堂兄排行里朱延平第五。这位有了新名字,宫里赐下的,叫做朱宗楚。

外罩大红麒麟赐服,戴着大帽在院中指手画脚,调度着府中人员,处处布置着。

朱延平因军功获得萌官,萌子弟一人为国子监监生。萌官的监生与捐钱捐马换来的监生,份量是不一样的。国子监监生有做官的资格,也要经过选拔排序,无数人等着呢。萌官的监生,排在前头,更容易获得官职。

他必须表现的好一点,他亲哥哥与朱延平关系更好,而他嫂子更是对朱延平如亲弟。朱延平握着这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给大堂兄,兄弟有序,他朱宗楚也说不了什么。

过正阳门就是大明门,大明门仿佛一个突出部,高高宫墙两侧东边的宗人府、吏部、户部、礼部,再东一排是兵部、工部、鸿胪寺、钦天监、及翰林院。

宫墙西侧则是五军都督府中军、左军、右军、前军大堂府院,第二排是后军、太常寺、通政使司和行人司。

可见,在布局上五军都督府在最初的地位,是和六部齐驱的,而中军都督府甚至与宗人府差不多地位。将兵与祀同高的思想,完完整整的体现出来。

各衙门的主官,六部、都察院是正二品,除了废除的丞相中书省外,只有宗人府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是正一品!

过正阳门,终于是清静了一些,朱延平下车与同行的兵部侍郎李邦华去兵部述职。至于他镇虏卫挂靠的中军都督府,就是个摆设,去一封公函写明伤亡、诸人战功就完事了。

兵部大堂,刚刚加官太子太师的崔景荣坐在主位,一旁魏忠贤拿着小勺,给笼中鸟雀喂着细碎谷粒,眼眉带笑,嘟着嘴吹吹口哨,逗着雀儿。

一声声口哨,在崔景荣听来,权当是飞禽在叫唤,闭着眼睛静静等着。

十月份发生了不少事情,内阁中首辅韩爌加少保衔,叙文勋左柱国,敕令家乡建牌坊表功,载誉致仕,打发回山西晋南平阳府蒲州老家去了。次辅朱国桢成为首辅,顾秉谦顺势成为次辅。

韩爌如今六十岁,还能再干二十年,可形势如此。东林中叶向高处事公允,能服众。韩爌这个不是东林人的东林人,做事也是公允的,他这一走,已经宣告了朝中胜败。

原来跟着叶向高一起退出内阁的魏广微重新入阁,三名阁老的排序里,成基命压住魏广微这个魏忠贤的老乡一头,崔景荣继xù

在内阁排序中垫底。

老魏这段时间心情真的非常好,这个人要说怕,就怕天启一个人。也害pà

那些挥舞刀子的人,至于文人他压根儿不放在眼里。

当年杀人后流亡宣大塞外,那河套的好汉威风他也见识过,他的出身和阅历,根本想不通杨肇基的什么骄兵之计,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那就是朱延平能打,非常的能打,将他眼中那些河套好汉像赶羊一样驱赶,宰起来跟宰鸡似的。

和文官玩心眼子斗嘴,他不怕,这本来就是他的特长。可统军方面,他就抓瞎了,可又不能不管,他对军兵的恐怖可是有过切身体会。这要管,还要管好。

所以杨国栋那人再粗鄙,再糊涂,只要能打仗,他就会尽lì

保住自己这个干儿子的前途。好在,太祖高皇帝显灵庇佑,宗室子弟里出了这么个能打的。

兵权兵权,在大明这玩意儿实在是太重yào

了。作为宫里人,老魏深知兵权的重yào

性,皇子皇孙为什么夭折严重?就是因为净军操练,被炮声震死的,吓死的太多了……

范慧妃的女儿,长公主被炮声惊死,她求皇帝减少操练规模和次数,于是打入冷宫。李成妃一子一女也是这种原因,还为范慧妃求情,直接废成宫女。

为了保证净军的威慑力,保住这支唯一的,可以随心所欲调度的净军,天启连儿子死活都不管。没有净军镇着,那厂卫就不听话,厂卫不听话,如何牵制文官?没有净军,皇室就没有地位,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存zài

的价值了。

明初时可是有宦官将领的,三宝太监就是其中佼佼者,下西洋握着那么大一支军队,沿途各国哪个敢放肆?还有汪直,手里的兵权也不少。

可参与夺门之变的大宦官曹吉祥看着伙伴石亨被复辟的英宗皇帝收拾的一干二净,铤而走险造反。导致宦官再无外出统兵的机会,只能当个监军。一支军队有宦官监军,必然就有文官监军。

好在,宗室里出了个能打的,想到这一茬老魏就浑身轻飘飘,被兵权压力压弯的脊背,很久没有挺得这么直了。

也对,宗人府在籍的宗室男丁有十几万,黑户口、废为庶人的,为了自由匿名潜逃流浪的,加起来二三十万,这么多人堆出一个能打的宗室将领,也是正常的。

兵部述职,崔景荣发问,两侧坐着魏忠贤和李邦华,还有原大理寺少卿,此时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应秋,确保流程的明确。其他各部由主官和书吏记录就足够了,可兵部不一样,尤其是听取大战之后的重将述职。

“此战,有御史弹劾你越权。在红山口追击时,杨肇基职权高于你,下令收降,你部与渠家祯部罔顾军令,错过收降时机。最少,跑掉了五千俘虏!而后你下令,渠部将士越权听令,你作何解释?”

崔景荣面容严肃,问完战争流程和伤亡缴获后,又问了问诸将功勋,这都是正常问题,朱延平早有腹稿。可现在这个问题,就是个不小的麻烦,将卢象升摘出去,违抗杨肇基军令的担子,压在了朱延平一人身上。

崔景荣连心腹爱将渠家祯都推出来了,可见这是个大问题。

朱延平沉默,一旁老魏道:“如实说,战阵之上必有一番考lǜ

。崔阁老也是老军伍出身,断然不会跟那些御史一般见识。”

一旁李邦华也说:“放走俘虏是小,平白制造杀孽也小,重yào

的是军中尊卑混淆,指挥不明。此风不可长。骁骑将军说说当时考lǜ

,部里也好斟酌着与都察院打招呼。你是我们部里的人,若是冤屈,部里也不会看着你蒙冤。”

说着,他看看端着茶碗的周应秋,周应秋只是颔首笑笑。战争时没有人会去给重将挑刺,战后就不一样了。乘着大战余波还在,先将这个事情定性,免得以后有人说三道四,成为落井下石的那块大石。

同一个事情,处理起来有着此一时,彼一时的说法。

战时越权,这个罪名实在是太重了,犯下错误是小,关键是这件事情的本身。

朱延平缓缓道:“我部奉令支援延绥,并未得到明确调令,说是我部归杨征西麾下。故而,我部有自主作战之权,与杨征西并无统属、尊卑上下之分,又何来越权一说?”

“再者,红山口那边,收降再多也是要放回去的,还不如狠狠杀上一批,彰显国朝铁血手段,借河套丧胆诸部之口,给以塞外诸部警告。若非杨征西军令,那日末将不收俘虏。杀五千人,可保西北边塞五年安稳,杀一万,可保十年。”

“而渠部将士越权一说也属误会,当时诸军协同,首次合军作战,又是夜里,火铳密集,兵马嘶喝一片混乱。想来,是末将下令后,杨征西的军令才传达到渠部。非是末将越权,也不是渠部越权,这可能是个误会,是军令不畅,传递拖延之故。”

见朱延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崔景荣也松了口气,就怕这小子当着李邦华的面有什么说什么,依旧板着脸:“算你过了,诸位还有无他问?若无,就签字吧。”

李邦华道:“如今骁骑将军回京,战事已歇。又闻将军要参与春闱会试,不如此时交割将印虎符,也省的日后,让人非议。”

朱延平正要解下腰间挂着的将印,老魏急了:“战事何时停了?河套诸部降表未至,战后议定更是未定,又未清算河套挑头诸部,如何能算战事已歇?”

说着,老魏提高嗓音:“况且!镇虏军是卫所军,以虎符掌军,皇帝正要编入上二十六卫亲军内。哪怕战后,将印归兵部,虎符也是要呈交皇帝陛下的。怎么?李侍郎要夺天子亲军不成?”

兵部都认为镇虏军大部还驻扎在米脂,杨肇基那里对镇虏军也有些想法,作为登莱系的李邦华,就有些急了。

正要说话,崔景荣道:“如魏公所言,与河套诸部议定后,再收将印虎符。至于虎符归属,此事本官自会与皇上讲讲理。我兵部统辖天下兵马调动,镇虏军不能例外!”

周应秋起身拱手:“将印、虎符的事,是你们兵部的事情。骁骑将军所言,已解都察院疑虑,周某告辞。”

第197章 将军幕府

兵部大堂,朱延平与魏忠贤走后,崔景荣仔细阅读镇虏军内部军令调动档案,推衍着朱延平当时环境下的种种举措。

李邦华也在一旁看着,在米脂时他要看,朱延平不给。按规矩来说,这种档案是军中最高机密,上呈兵部后,会在一定时间内销毁。

崔景荣看到朱延平派遣的偏师在朱家川山路干掉晋商三支资敌队伍,及缴获的火药、火器,不由轻吸一口气。还好这小子有眼色,没有到处瞎嚷嚷。

这份记录被他收入袖中,李邦华扭头看了一眼,继xù

看手里崔景荣看过的档案。崔景荣是兵部堂官,他李邦华不是。崔景荣不让他看,他也没法子看。

出了兵部,在魏忠贤的马车里。

老魏摸着几根短须,面容上洋溢着笑容:“这回你在外面,打出了京营兵马的威风,皇上很是高兴。嘱咐咱给你修宅子,这事交给旁人咱不放心,是咱那个侄子亲自督工给你修的。动土到完工,几千人忙着,就二十八天!”

朱延平手里剥着橘子,抬头说:“皇上隆恩,令末将深感荣幸惶恐。旁的虚话也就不说了,皇上可有什么嘱咐的?”

魏忠贤摇头笑道:“圣意难测,有些事情咱也不清楚。你行军劳累,今儿就和家里人好好缓缓。明儿个,皇上那里会差人去你府里面谈。”

“不过……”

魏忠贤说着沉吟片刻,斜眼瞥着朱延平剥好的橘子,见朱延平识趣将剥好的橘子递过来,笑容更盛:“还有一件喜事儿,咱也没多少把握。听皇上的意思,准bèi

扩大镇虏军。当然,这一切还要在年后再行计较。扩大镇虏军是公事,对你另有一个期许。”

朱延平继xù

剥着橘子,说:“七八日后,我就带着兄弟们出张家口。成败与否我保证不了,只能尽心尽lì

,竭尽所能。皇上有什么期许,魏公直说,也好让我心里多些干劲。”

“是这样的,战后虎符你好好掂量,该交给哪边。给兵部,有兵部的好处,可你要知dào

崔景荣已经老了。若交给宫里,你将有延绵不尽的好处。今科会试,二甲前十有你一名。数年内,会给你巡抚一方的机会。”

吃着橘子,魏忠贤语气缓慢:“皇上知你不喜杂务应酬,估计这一方督抚的缺,你也做不来。如今杨肇基因军功巡抚陕西三镇,也算是重振祖制。你也是差不多如此,以巡抚、总督挂将印,辽东也好,西南也罢,会给你开府的资格。”

开府建衙?

这可真是个大好处,可未免有些不靠谱,眉头一皱:“魏公,这将军幕府可不是好开的。树大招风,我又年青,恐惹人非议。”

吃完橘子,魏忠贤轻哼一声,扬着下巴:“放心就是,将你打发到辽东或西南开府,他们只会幸灾乐祸看你倒霉。这些人嘴上功夫一个顶一个流利,真要去打仗,敢去的没几个。咱们不出力,边镇出了漏子,他们也会推着你去平乱。”

“现在告sù

你,就是让你多准bèi

准bèi

,免得到时候建立幕府,连可靠的人手都寻不到几个。你这人,就是冷僻了些,多与人走动走动,认识一些朋友也是好的。”

没错,朱延平在所有人看来,真的是太孤僻了。

官场、士林中的人,每天除了睡觉外,几乎一直都奔波在一处处的宴会上,宣示自己的存zài

,结交更多的人脉。

成基命也朱延平介shào

过鹿继善,朱延平没有去迎合鹿继善,几乎是不欢而散。

鲁衍孟那边,也常常聚集世家大族出来的青年俊彦,让朱延平参加宴会认识一些朋友,朱延平躲在军营里不出来享福。

古人也是充满低级趣味的,朱延平在京师这个人挤着人,恨不得将其他人都挤出去的地方,他拒绝了无数的邀请,勋戚子弟的游猎、士林子弟的诗会、一些豪商举办的舞会,甚至一些青楼女子请他去听曲,他都拒绝了。

这是一个蹲在家里除了看书玩女人,再没有任何交际、娱乐的时代。只有一场场的戏剧、舞会、诗会、踏青、歌会、纵马狂奔才能带来乐子的时代,人们想着法子找乐子,找消遣。否则枯燥的生活,是那么的难受。

可朱延平不缺这些需yào

丰富精神世界、扩展人脉的平台社交游戏,他的精神世界足够丰富,同时他的时间太紧张了。

练军是他的工作,为了活命而努力的工作,为了在将来天塌时保护亲友的一项工作。而练军时,指挥军士的感觉,也是十分享shòu

的。

空暇之余,与家里人谈谈最新流行的书或服饰,隔得远了写写信,时间也就那么过去了。对于各种交际,所有人热衷的交际,他敬而远之。和太多的人打交道,人与人打交道为的就是填补自己所需yào

的,他现在能给别人什么?别人又能给他什么?

他现在只想抓住兵权,抓住养兵的财源,其他的东西对他而言,不值一文。

对于魏忠贤的提议,朱延平愣了片刻,想了想,道:“魏公,人还是纯粹一些为好。交的朋友多了,涉猎的范围广了。这顾虑就多,要面面俱到。我不想与一个认识的朋友翻脸,也不想对曾经是朋友的人下手。我和太多的人,不是一条路上的。既然如此,还认识、结交什么?迟早对上,毫无留恋一刀砍了,心里只有痛快,没有悲伤无奈。”

魏忠贤一听这话,也是沉默半响:“有理,人要纯粹些,这样活的潇洒。不过,这事你多留意,到时给了你开府的权职,你却凑不齐人手去做事,这就遭人笑话了。”

一路再无言语,朱延平在北安门下车,老魏直接从北安门入宫。

看着这座突然冒出来的宅院,朱延平只觉得诧异之余,心里暖融融的。他在西北拼命,这命拼的值。终于,在京师有了一座靠自己拼命挣来的宅院,这才是家。

扭头对何冲道:“何二哥,咱值了,为了这宅子,咱心里痛快。”

何冲龇牙笑着:“三郎说值,那就值。名声官职、美人大屋,锦衣玉食,宝甲良驹,这些当初咱想都不去想的东西,如今三郎都有了,确实值。”

“是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也是种瓜得瓜,咱们没做错。等啥时候我朱三郎开府,你何冲何二郎,就是我的帐前牙将!”

何冲笑的更欢了,示威似的看一眼身旁牵马的楼靖边,笑道:“怎么都成,到时再有三郎这身差不多的金甲穿在身上,死了也心甘。”

朱延平笑笑,扭头看一眼高四五丈的北安门宫城,带着十余名亲随顺着青石小路向西,回自己的家。

骁骑将军府,五个鎏金大字牌匾挂着,守门的两名家丁推开大门,高声呼喊:“老爷回府!”

宫、府、宅、家、庐,这就是居住环境的五个层次,看着骁骑将军府五个大字,朱延平展露笑容。一年前,刚来这个世界,地震之下他们五个人没住处,住的是草草搭建的草棚,说的雅致一点叫做庐,只有流民才使用的住所。

现在,他的住处,是府,是骁骑将军府。等以后,按着老魏说的那样,他会开府建衙,成立将军幕府,自辟属僚,自成一系。

到那时,门前守卫的就不只只是两名护卫,而是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光明正大为他守门。而不是像现在,甲士回府,人甲分离。

朱宗楚大步迎来,拱手道:“恭贺家主凯旋归来!”

看着仿佛换了个人,格外精神自信的堂兄,朱延平手拍着冰冷的府前石狮子含笑点头:“人靠衣装,兄长也是不同了。这里,大伙住的如何?”

“一切都好,就是房屋有些潮,过段日子就好了。”

半步跟在朱延平身后,朱宗楚在太仓也给大户人家当过一段时间长随,也知dào

规矩。

“新房子,这也是正常。叔父他们,在卫里可好?”

“一切安好,卫里和镇海军里的弟兄多有照顾,夏时苏成还给家里添了五十亩桑林,从杨家手里赎回了豆腐坊。怎么不见苏成?”

“他忙着呢,缴获的牲畜现在由他负责贩卖。”

朱延平说着,看到了在中院门前披着斗篷的阿杏,露出笑容回头说:“都散了到处看看,准bèi

吃什么找伙房。”

何冲等人拱手,朱宗楚紧步跟上朱延平,问:“家主,为兄没别的本事,只会做些买卖。你看,我去苏成那里搭把手怎样?”

“不急,先到屋里说。”

朱延平大步向前,走到阿杏面前,看着脸蛋冻的红彤彤的阿杏,道:“这北方冷,习惯了没有?”

忍住心中的委屈,阿杏手被朱延平牵着:“尚好,听说西北下雪,连路都走不得,哥哥想来也是很苦的。”

朱延平捏着阿杏小手,抬头左右望着中院布局,笑说:“不怎么苦,那里的百姓更苦。就是离的远了,怕你受不了北方酷寒,心里放不下。”

听到这话阿杏心里甜蜜蜜,笑声更甜:“先卸甲,我和青桐姐姐包了饺子,我们煮着说。”

朱延平摇头:“恐怕不行,这一路两三千里,还没洗个澡。不然这样去吃饭,你们会吃不下去。”

朱宗楚笑道:“妹子先去下饺子,偏房备好热水,正等着呢。”

回头看一眼现在人模狗样……衣冠楚楚的朱二郎,阿杏摇头:“不急,我先和哥哥去卸甲,二郎哥哥等着吧。”

说罢,拉着朱延平手臂走向偏房,阿杏和朱宗楚可没好关系。朱宗楚自小伶俐被送到大户人家当长随,自然是眼界开阔,回到卫里自然是趾高气扬。

这话怎么说呢?县里的人看不上乡里的人,乡里的人还分街上的和附近的。毫无疑问,乡里人不管哪里都是看不起村里人的,这是一种古今传承。

和家境殷实能读书的苏成不同,朱宗楚自幼就脱离卫里的环境,也想跳出卫里,去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很遗憾,那段时间经济不景气,他被辞退。又在太仓找不到工作,只能灰溜溜回卫里。

结果还摆不正自己位置,一天眼高手低无所事事,还摆着州里人架子,人前人五人六的。自然被同辈伙伴排挤,取笑,朱宗楚更是不愿意改变,于是和同辈人关系非常差。

朱延平的孤僻不合群,是不去给自己找麻烦,是主动选择的。

朱宗楚则是定位不清,导致自己合不了群,交不到朋友,是被动选择。

就连何冲,见了朱宗楚这个朱延平的堂兄,连招呼都不打。可想而知,在卫里朱宗楚的地位有多尴尬。

第198章 春怨

正房寝室里,朱延平还真有些不适应。

鲁衍孟的正房就装潢富贵堂皇,不是他的他不觉得什么,现在看着自己的正房前厅、中堂、寝室、书房,木材都是质地细密认不出的材料,雕镂花纹、涂抹亮漆,怎么看都是很典雅又精贵的东西。

桌椅台柜,花瓶灯盏也摆的错落有致,以朱延平的审美找不出一点的纰漏。

火炕上摆着四方炕桌,每桌上摆着木炭盆,烧着一锅辛辣姜汤,到现在朱延平还没找到辣椒,怪遗憾的。

冻瓷实的牛羊肉切卷,还有从西北带来的鹿肉,及各种卤好的肉盛盘摆列,一团团青菜摆在大盘里,还有饺子。

朱延平盘腿坐在主位,左首是阿杏和寇青桐,右首是朱宗楚。

寇青桐美则美,可出身教坊司,竟然也能坐到左首,这让朱宗楚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来,他与阿杏争不到左首,坐到右首也是应该。这是家宴,怎容一个教坊司出来的女子上炕?

上炕你轮流伺候诸人也就可以了,凭什么单摆一桌?

他觉得,朱延平这个家,缺少规矩。

在江南,寇青桐这种教坊司出来的妙人在赎身前固然身价清贵,可赎身后就是另一种说法。主人招待客人,打发赎来的人去侍寝也是常见。如今,却也上炕自成一桌,这算什么?

规矩是什么?今天没有朱宗楚,赵家姐妹和春梅都会上炕,一家子拼桌就餐。给这个堂兄面子,朱延平才没有喊丫鬟们上炕,说是丫鬟,以后还是他的人。

赵家姐妹和春梅就在炕前摆桌,也负责为他们递酒补充食材。

以前都是围在一起吃饭,现在朱宗楚一来,让她们三个在一旁,她们三个心里自然看朱宗楚不是很顺眼。

朱延平这个家主,是太仓时靠军户、军余体系维持的。并不是本身有财力或势力,她们看来眼前一切,包括朱宗楚身上那套麒麟赐服,都是自己家里的。

苏成来了,直接就是一起吃。跟着朱延平拼过命,和坐享其成的,这就是本质区别。朱宗楚还在心里抱怨朱延平坏了规矩,他根本不知dào

,朱延平摆了一半的规矩,将他对朱宗楚的定位看法,已经给家里人表达清楚了。

阿杏看不出来,寇青桐和春梅这对主仆什么心思没有?赵家姐妹官宦出身,也是一看就通透的。这下心里都有底了,这个骁骑将军府,朱延平出征后,做主的还是她们这些,不会落到这个朱宗楚手里。

坐在朱延平身侧,阿杏将煮好的肉卷蘸着芝麻或其他酱料,换着花样折腾新口味,给朱延平夹到瓷碟里,朱延平来者不拒,不时饮两口清淡甜米酒,与朱宗楚谈着太仓宗族、和各种变动。

最后谈到了因军功而获得的国子监监生名额,这是一个可以直接做官的监生。

朱延平还没结婚没有儿子,现阶段只能给两个堂兄,看着心情忐忑的朱宗楚,朱延平不怒自威,起码朱宗楚眼里就是这样的,谁让人家掌握着他的前途命脉?

“长幼有序,二兄敦厚,虽无什么才华,可德行是好的。这做官,要么有德,要么有才。否则,这个官也做不长久,只会惹祸。你不是要跟着孙成要帮我处理买卖上的事情么?先历练几年,跟着苏成熟悉流程。这监生,还是交给二兄为好。”

一听这话,朱宗楚毫无掩饰流露出落寞不甘,他之前只是口上说说,表现表现。以示自己能吃苦,可给朱延平跑腿,哪有当官来的逍遥自在?

“这事就这么定了,在宫里我也是有点颜面的。三年之内再无军功可萌官,我去宫里给你讨一个监生,再不济也能给你弄个世袭锦衣千户的清闲职位。福哥儿出生已有两岁,我这个当叔父的什么都没给,也看在福哥儿的面子上,这回你忍忍。”

朱宗楚握着酒杯饮一口,苦涩点头,果然这位还是向着他大哥一家的。自幼缺少走动,这种结果早有预料。可他委屈,朱延平要应征,朱延平可以跑掉没跑。他朱宗楚也可以跑,不仅仅是他父亲两个耳光,他也有替朱延平应征的心理准bèi

,军余子弟都有这种准bèi

,所以也没跑。

估计当时,他父亲也希望他跑掉。逼着他为朱延平应征,不仅是为了保住他们这一家的清闲。也是为了给卫里父老一个交代,告sù

他们朱家是团结的,他朱二是有良心的。虎毒不食子,朱二再心狠,也不会一门心思逼着儿子去为朱延平挡雷。

朱宗楚的脸色难看,阿杏的脸也很难看。

朝廷的萌官不好拿,是拼命杀来的。过安闲的日子,有吃有穿就不错了,你还想要什么?说的直白一些,萌官是给子弟的,现在家里没有儿子,才把萌官让出去,你们能得到就不错了,还伤心什么?

这个监生萌官,是属于她儿子的,属于朱延平子嗣的。她再单纯,也要保护自己子嗣的财产。朱延平上阵杀敌,与敌人斗狠,还要和友军斗心机,错一步就成了别人的踏脚石。每一步都不容易,朝廷的萌官仿佛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似的。

借口身体不适,朱宗楚脚步虚浮,心中失落落浑身轻飘飘走了。

朱延平举着白玉雕琢如同牛角的玉角,阿杏给他斟酒,满饮一角甜酒:“没出息!做事之前要学会做人,人都做不了,还怎么做事?”

放下玉角,朱延平指着朱宗楚的小桌道:“撤下去,都上来一起吃。”

朱宗楚心思不在吃上面,分毫未动的炕桌被春梅抱下去,交给中堂外合桌就餐的何冲,何冲咧嘴笑笑,这事痛快。就怕朱延平处事失了公允,虽然是家事,可弟兄们都看着。他们改变不了朱延平的决断,他们只希望朱延平一直公允,这样大伙心里就踏实。

“做什么都要耐心,就连狮子搏兔尚尽全力之前,也是耐着性子缓缓靠近。”

说着摇头笑笑,朱延平端起一盘饺子下到汤锅里,望着浮沉的饺子道:“不管他了,咱吃咱的。”

大炕上炕桌拼好,阿杏坐在朱延平身侧,寇青桐主仆左首,赵家姐妹右首。

“哥哥,西北战事平息,这回是不是就等着会试?”

阿杏说着,端着玉杯小饮一口甜酒,半扭身仰头望着,目光祈盼。

其他女子也望过来,朱延平吃着一枚香菇道:“还要回米脂一趟,虎符在我手,要把弟兄们拉回京师,也只有我能去,估计也就七八天后出发。北方冬季大雪阻路,我月底出发,能在腊月前回来。如果西北那边再出些事情,或许会在腊月中旬回来。这个年,还是一起的过的。”

朱延平说着,又是饮下一角酒,眦目凝视玉角,劫掠晋商必须成功。

玉角放下,扭头看着阿杏,笑道:“这回过去把弟兄们带回来,就安心待考。然后,我说说情,去下面当个知县。短时间内,我不想统兵打仗了。我们找个地方买块大大的土地,或者开垦荒田。你们在家看着,我就在外当父母官。”

“哥哥,让何冲拿着虎符去,不成吗?”

探手揽住阿杏纤细腰肢,朱延平努嘴摇头:“不成,虎符在我手,没人敢强抢。让其他人代掌,会害了这人。要知dào

,眼馋咱镇虏军的人,处处都是。”

虎符掌军是定下来的规矩,谁掌握虎符,谁就能统率镇虏精锐。镇虏军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军功,在军功至上的大明朝,手里有一支强军,真的是天大的机缘。

有些人是贪图强锐的镇虏军,有的人是眼馋镇虏军的装备器械。可最精锐的骁骑重甲是朱延平家丁,他不怕交出虎符后无人可用。可也不能白白交出去,或者让人抢了去。

寇青桐拿着手绢擦拭嘴角油迹,柔声问:“老爷,十一月十四是当今圣诞。府里今日也在京中有一席之地,给宫里送些什么您拿拿主意。我们也好到时操办,免得失了体面。”

“家里织上九匹棉布,再酿五坛米酒送去,就足够了。”

府里送什么都是表面的,给天启的生日礼物,朱延平这两天就要去张家湾接手。整整一百万两银子,这笔银子到账,想来宫里的赏赐会更为丰厚。

颜思齐应该是个会做人的,给天启送了百万两,也不会亏待他。台湾那边,陈如松、玄默、刘行孝都是他这边的人。颜思齐想要在台湾站稳,在台湾操练将士、补充军械,只能和他合zuò



福建巡抚南居益也该换换,换一个自己这边的人,这样就能握着福建资源钳制住颜思齐。省的福建、台湾那边官府人心不齐,让颜思齐钻了漏洞。

一百万两白银有多重,朱延平估计也就三十六七吨。这批银子很重,可在霸占大明海域的颜思齐眼中,并不多。可能仅仅是一个月收的保护费。

不管是东南海商,还是日本的,朝鲜的贸易船队,都要交保护费。还有荷兰人、佛郎机人都要交。朝廷的水师克制海贼,打不过上述船队,可海贼却能吊着打这些人。

就像西北边军和河套贼一样,说白了都是老交情,兵匪一家。

东南水师力量,基本上和海贼是一体的,只是掺杂东南商团导致更复杂一些。

吃饱喝足后,朱延平从袖子里掏出西北之战的缴获账单递给寇青桐道:“苏成会在腊月前将牲畜销售,你也算算,到时与他对对帐。”

这批缴获,还要分给戚振宗部和王朴部,他们是并肩的战友,要利益均沾。以后他们将是站在一起的将门联盟,吃独食,做事不均,只顾眼前不顾将来的事情,朱延平还做不来。

和这些新锐将领合zuò

,对彼此的好处都是极大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将门也是如此。万历的时代已经去了,军界应该有新的将门领袖取代东李西麻。杨肇基父子是一方,他朱延平也有信心争上一个。

王朴父子也有这个潜力,还有复起的戚家。以后,他估计不会有什么九边东西两个集团,而是会有四家顶级将门。

他要做的,就是保住短命天启皇帝的命,让四家将门成型。此外,就是多生儿子,将门豪族,没有繁盛的子嗣支撑,终究不长久。

寇青桐翻阅着账册,上面有计算,她心里也在默算着。她会心算,也是一门特殊技艺。有这门本事的进士,确认后通常会在户部等中枢任职。

阿杏扭头看着,一串串的数字让她双眼眯着,透出阵阵光彩。

收好账册,寇青桐轻声柔语:“妾身已记住了。这阵子妾身得诗一首,还望老爷点评点评。”

朱延平直接头大,他哪会这个,伸手接过面浮红云寇青桐递来的一叠纸。

启开后一看,朱延平眨眨眼睛,扭头看去寇青桐低着头,耳根子发红。

不是寇青桐的诗,是王昌龄的《春怨》:“闺中少-妇(螃蟹威武,早做预防)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唔,好诗,意境颇佳,意境颇佳!”

见阿杏要凑过来看,朱延平赶紧点着头,将信纸折叠收入袖中,这意思太明显了。

第199章 软磨硬蹭是前奏

十月十九夜,乾清宫里天启执白子与张嫣对弈,和其他人下棋,天启喜欢执黑先行。而和皇后,永远都是皇后执黑。

曹少钦跪在地上,一旁刘时敏烹茶,魏忠贤手里抱着一叠司礼监批好的折子,念着。

天启一心二用,棋子落盘清脆作响:“这么说,黄河这边,打明年起,每年要多一百二十万到一百八十万的修缮钱?”

“这是户部和工部的预算,理由是这五年以来,黄河失修,地方懈怠河政,未曾用心维护。导致明年修缮费用高达百万,或许后年的费用会降到七十万两以下。”

天启握着棋子迟疑:“这钱省不得?”

魏忠贤摇头:“一点都省不得,修堤是持续工程,一处出差错,整条工程就废了。老奴觉得,这事咬牙也要办好。崔呈秀可以,不如让他执掌工部事。”

抬眉看张嫣,天启问:“皇后是开封人,这黄河皇后一定是的看过的,皇后说说这钱该由谁出?”

张嫣右手指尖一枚黑子捏着,如玉面庞带着永远挥不去的微笑:“河政松懈,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朝廷的钱要花在战事上,边塞战事才是紧要大事。所以这钱,还得河南来出。”

见张嫣这个河南人毫无顾虑的卖了河南人的利益,天启露出笑容,毕竟不是真的河南人。

黄河、运河都经过河南,河南是平原、人口、交通大省,可在给朝廷上缴的钱粮赋税里,还有此时征发的辽饷里,河南只上交规定的三分之一。余下三分之二,是河政专用款项。

万历为了抓好修河的事情,派出的河道监察宦官都有死命令,谁负责哪一段施工,下雨、发洪了谁就去河堤上睡觉。河堤毁了,你就去死吧。

就这样,河道监察宦官和矿监、税监一样顶着骂名,因为这帮人为了确保税源和工程质量,断了无数人的财路。这些无数人自然不可能是平头百姓,就算得罪了百姓,几年后谁记得这件事?

到宫里当宦官的都是苦命人,活的下去的人谁又会来宫里?这帮人多数心里扭曲不假,可有时候比那些代表百姓的人要有良心。

真按国法来,此时大明的官员、士绅包括士林,老老少少都要砍头!

太祖高皇帝有祖制,除科道官外,向朝廷进言只能是士农工商军里头的农、工、军!

士子一律不准进言军政国策改革大事,当年犯了这一茬的一名赵姓士子脑袋被剁下来,在南京城挂了很久。商人也不准,士人与商人心思复杂,又有诡辩口才,这些人对朝廷提的意见,必然对他们是有好处的,那么必然会影响到朝廷。

朱元璋就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的蛮横做法,从国法上明确不给士人和商人提议权。对于目不识丁的农民、工匠、军人,他都会随机抽取,听取他们的意见。

现在的士林,之前东林搞清谈议政,评击朝中诸党署政措施,执掌舆论裹挟民意。说白了就是骂皇帝派矿监收矿税,矿税该不该收?该收,万历派了矿监监察而已。

还有富裕州府一律有设有宦官税监,只是监察而已!

河道方面水患频发,造成灾民百万,派出河道宦官,也是监察而已!

真zhèng

意义上的党,第一个是东林党!为了对抗他们才会有沈一贯的浙党,看不惯东林,才有方从哲的学生组建的齐党,之后冒出楚党。

铤击案、争国本两件事,东林捍卫了光宗泰昌皇帝的长子继承权。泰昌皇帝一上台,就废除了万历派出的种种监察宦官。听了哪些人的话,自然是不需yào

说的。然后,继位一个月他就驾崩了。

连自己的陵墓都没时间修,用的还是代宗景泰皇帝废弃了的陵。

握着白子,天启没心思下了,投到棋盘上清脆作响:“将河南军政换一遍,换些能做事的去做。河政费用容不得压缩,告sù

工部、户部和通政使司,该用多少报多少。所缺费用,河南负责六成。若派去的人连六成都挤不出来,那就追查。事情摆在那里,人还都活着,总是能查出来的。”

魏忠贤躬身应下,转身从刘时敏手中取了一杯茶,呈送天启手中,天启继xù

说:“河政关乎两岸千万百姓生计,这件差事若办砸了,也可见他们良心如何,该杀的杀,不必再禀。”

说着饮茶,扭头看曹少钦,曹少钦赶紧将额头贴在冰冷地板上。

“至于曹少钦,胆子倒是不小,不愧是从净军出来的。”

“老爷饶命!”

曹少钦也是从师傅刘时敏这里才知dào

,朱延平竟然是宗室!

天启嘴角带笑,拉长声音,一字一顿咬字极重:“恕你无罪,既然有交情,那就多走动。兴许,以后你还能当当齐王府世子大伴。不过,在此之前你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曹少钦连连磕头,刘时敏起身在一旁拱手俯首,以示感激。

“起来吧,本打算让你去天津镇做个镇守。现在你还是去管御马监,朱宗柔怎么操练的,你就怎么给朕操练!镇虏军有多强,御马监就要有多强!这差事办好了,朕给你肥缺。”

“谢老爷开恩!”

曹少钦磕了三个头,磕的咚咚作响,抬起头额头一片红肿。

天启点点头,曹少钦跪着后爬几步,起身后又行礼,退了出去。

左右看一眼,天启道:“事情就这样了。此外宗柔的事情,老魏你全力帮衬,这件差事务必不能出丝毫差错。事败事小,泄密丢的人可就大了,会摇动朝廷威信!”

“老爷安心,老奴晓得轻重,分得清先后缓急。”

魏忠贤自然知dào

,事情能做成最好。做不成,驻扎在榆林的宣大军精锐,还有崔景荣原来标营改编的新三千营,东边还有神机营,就是给镇虏军补刀的。

保密是第一位的,得罪朱延平也要杀掉那些底层军士。

魏忠贤与刘时敏告退,留下天启两口子,天启看着浅笑的张嫣,歪头斜视:“皇后说说,这事能成不?”

“宗柔要做孤臣,臣妾觉得能成。除了他,没人再敢这么做。他们想不到有宗柔这样的人,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皇帝。更是想不到,你们会合起来。所以,臣妾以为,此事有七成把握。”

“出其不意,也符合兵法要义。”

天启起身,背对张嫣走向层层帐幔遮着的床榻:“借皇后吉言,若成了,朕送块庄子做妆料地。成妃那些人,也缺这些。”

张嫣面上的笑容敛去,起身走了。

而此时北安门外的骁骑将军府,朱延平裹着斗篷来到后院南厢房,见房中灯明,轻轻一推,嘎吱轻响,门开了。

正堂无人,只是水汽热浪清香弥漫,关好门,朱延平来到中堂,这里水雾更浓,看不清四周家具,只有一座大木桶,桶中寇青桐背对他,长发湿漉漉,肩背光滑。

“老爷?”

声音若蚊,朱延平左右继xù

看着,血液加速流淌:“嗯,是我。鸾儿相邀,不来不成。”

寇青桐闻言,恨不得将脑袋沉在水里,在桶中转身,俯首不敢面视:“老爷,要回西北可是还有紧要战事?”

左臂搭在桶边,朱延平右手探进水里拨开泡开的花瓣,沉默片刻道:“怎么鸾儿觉得不对?”

“猜的,今日老爷脾气大了些。对四老爷过于苛责,可见老爷心里有事情憋着,又说不得。”

朱延平挑眉,笑道:“倒是聪明,这事藏心里就好了。再说你不知dào

他那个人,好高骛远,眼睛长在脑袋上根本不看脚下是什么路,更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板资质。总觉得,这是个祸害。”

“老爷杀气就是大,今日妾身的诗,老爷可能回个诗?”

寇青桐说着抬头,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朱延平努嘴低眉发呆,良久道:“不是时候,我总觉得不是时候。”

“为何不是?妾身入了朱家,身无寸功,心里总是不安。只是想着,老爷为朝廷征战,瓦罐难离井边破。想着伺候老爷,最好也能留下一份期盼。”

朱延平叹一口气,寇青桐心里更是难受,听过守身如玉的男子,没见过这么守的。一起也睡过,也知dào

朱延平不是不行,可就是紧守着。

“知dào

么?你若再年长两岁,在太仓就会与共赴巫山极乐。身子骨没长开,有孕生子会危及性命。一时之欲好忍,难忍的是阴阳两隔。”

说着,朱延平摇摇头:“没法子,这年头儿医术就是如此。我可以不眨眼灭人满门杀其妇孺,可偏偏就是舍不得自己亲近人犯险。”

一听这话,寇青桐垂首摇摇头道:“未曾想,老爷却是如此的心柔。皇上赐的字,真是贴切。”

“这也是没法子,没有十全好人,也没有十恶之徒。外刚内柔已是我能达到的极限,内外俱刚六亲不认的境界,只有海瑞能成。外柔内柔烂泥似的,连宦官都不如还活着作甚?”

朱延平也在遗憾,这年头怎么就没有可靠的套套?也有,动物肠子做的,有韧性也够薄,看的杂书上就有介shào

和使用方法,只是要拿根绳子扎紧……

寇青桐听了,再度抬头面红的跟红纸似的:“老爷,男女之乐可不止于阴阳。抱妾身出浴,妾身自有良方相待。”

朱延平一怔,他自然也知dào

,只是觉得那些手段太糟践人。看着寇青桐目光,他将双手在水里泡了会儿,卷起袖子将面前站立的十八岁寇青桐,一手拖着脊背,一手探入水中托住光溜溜腿臀抱了出来,寇青桐则水淋淋双臂缠住朱延平脖子,挂着出来了。

几步来到床榻火炕上,两人已经嘴对嘴,咬了起来,都是生疏。斗篷、单衣落在地上,暖融融的火炕上,交缠片刻后喘气。

寇青桐翻身压住朱延平湿发垂下,素手下摸,嫣然一笑:“老爷终究不是圣人……”

朱延平只觉得自己思维飘散,喘口气道:“情不自禁,我又不是宦官。”

身下一凉,被染湿的腿裤被扒掉,寇青桐伏在朱延平身躯上,双手抚着朱延平胸膛,侧耳听着朱延平咚咚心跳,又扭了下头,将耳朵搭在朱延平右胸,胸前柔软摩挲,紧绷的小腹也贴着朱延平火热处若即若离。

浑身****,朱延平控zhì

不住双手探起来扣住寇青桐紧绷光滑挺翘处,抓着,向下按着。

“老爷怎么动起手来了?”

寇青桐身子向前,彻底伏在朱延平身躯上上下摩挲,一软一硬处,刚柔并济,一个软磨,一个硬蹭,弄得朱延平思维空白。

一般人,这种时候谁忍得住?

第200章 兵家四派

一晚上的荒唐事,整的朱延平都不敢见寇青桐。

衣服果然是很重yào

的东西,是礼的体现,是规矩的约束。穿着的时候,尚能把持,严词阵阵,满口高风亮节,出口道德经义,闭口圣人心怀。

没了这层衣服,果然和不穿衣服的禽兽一样。

一大早北安门外的鼓楼大街尽头钟鼓响彻,朱延平披着斗篷一阵风一样跑回自己的正房,偷一样,生怕被发xiàn

了。

唔,还好他还没有学刘綎那个当年的猛将养一帮佩剑侍女执勤,不然在后院这事根本藏不住。

赵家姐妹不多时带着衣物、洗漱热水用具来伺候他。

伙房开始动手,主簿秦朗步子轻快,实在是太冷了,走路自然要快。

正房里,朱延平端坐在尺宽,两尺高的镜台前,阿杏为他梳理着长发,秦朗坐在火盆旁烤火,打着哈欠:“今日东家在京里有三件事,第一是拜访鲁府,第二是前往宫里拜会成阁老。今日朝会,东家要择好时机入宫。要么早一些,要么晚一些。第三件事情是夜里甲士入城,宫里要遣人在府里赐宴。各方面要打好招呼,免得失了礼数。”

“嗯,我即刻入宫,昨天老魏给了我入宫金牌,可从北安门直接骑马入大内。早饭就在鲁府和先生一起吃,回来了我们去太平宫烧烧香。然后,晚饭就尝尝宫里的御膳。”

他言语罢,赵家姐妹转身去寝室,取来他的中书舍人常服。

为朱延平梳理好头发,阿杏接过圆翅乌纱帽为朱延平扣上,随后装点完毕。

寇青桐此时也梳理打扮好,与一家女眷裹着斗篷,送朱延平上马出府,两个人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朱延平是心虚,寇青桐也是心虚。她心里那阵悸动已经宣泄,还真怕真刀真枪,如朱延平所说,她现在身子骨还没长开。

朱延平舍不得她冒风险,她又何尝想亲身犯险?

何冲也打着哈欠,醉眼迷离赶上,朱延平嘱咐道:“你现在去城外大营,甲士入城别闹出什么是非。其他弟兄,也别疏忽了,酒肉管饱,不许出营,也不得酒后闹出纷争。”

何冲连连点头,双手用劲搓脸,朱延平接住阿杏递来的一个大红苹果,翻身上马顶上乌纱抖动轻颤,楼靖边牵着马缰在前小跑,马蹄哒哒走了。

皇城北安门,这里是宫人唯一可以自由出入的门,是皇城的后门,此时天色漆黑,已经有外出采买、运输各种垃圾的宫人在宫门前排队,检验文书手令。

曹少钦早早在这里等候,穿着大红麒麟赐服,顶上带着虎贲乌纱冠,冠两侧垂下的大红护帘罩住侧脸,只露出正脸,额间还绑着宽近两寸的缀玉护额。

在入口处朱延平取出‘特许大内行走’金牌正要递出去,曹少钦在侧门甬道里烤火,得到消息赶紧出来上前,从朱延平手中接住金牌转手递给执勤军官:“看仔细了,圣上钦赐的。以后这北安门,骁骑将军可通行无阻。你们也别拿捏禁军威风,惹了骁骑将军,就是惹了咱家!”

军官接住腰牌点头哈腰,转手递给副手验证,最后留档记下出入记录,将金牌还给曹少钦。曹少钦挥手,一名御马监勇士营军官上前,代替楼靖边牵马。

过了北安门,曹少钦也上马将金牌还给朱延平笑道:“圣意难测,咱不去天津了,现在提督御马监勇士营。圣上命咱学镇虏军,要练出一支堪比镇虏军的强军。将军可别藏私,不然咱的日子就难过了。”

“此时练军以武毅戚公两部兵书为根基,初学便可练军。这是国朝军兵根本,我也是效法其中,曹提督如今练军,我们也好互取长处,弥补短处。”

朱延平说着,在马上看着左右宫墙,曹少钦见了笑道:“西边是内官监,东边是司设监和尚衣监。司礼监本堂,就在尚衣监东边紧挨着。”

练军的方法,曹少钦相信朱延平不会藏私。因为藏不住,朱延平是兵技巧一派,根源就是戚氏兵法,只要两部戚氏兵法在,任何人只要用心,有资源可用,都能达到朱延平的水准。

只是朱延平进步更快,逐渐脱离兵技巧的范围,向着兵形势发展。

兵家自古有四派,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这是四派,也是金字塔四层阶梯。

兵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即我们平常熟知的战略战术,其含义最广,从多方面阐述战胜之法。代表作有《孙子兵法》、《吴子》等。

并不局限于用到兵器的真实的战场,甚至包括军事情报战,间谍的培养和运用,争取战略空间合纵连横,兼并纵横外交学说《鬼谷子》、《战国策》。

甚至对敌国攻心筹谋的运用,以及经济学说的在经济战上运用对敌人进行战略瘫痪。这方面有《管子轻重篇》与《范子计然》被吸纳,兵家权谋对非仅仅于用兵的学说其它家学说辅助作用是非常重视的。

先秦百家讲的就是兼容并蓄,兵家大成者,必然懂各家所长。兵家最重实jì

,一切有用的都会采纳吸取,十分之强。其中只有孙子和吴起能成功,可见难度。

兵家四派只是四个侧重点,兵权谋则包含整个兵家,是兵家大成。

兵形势者,主要指战术方面的运用。代表作有《尉缭子》,包括阵法。代表人物是项羽和吕布,这两个的勇猛不仅是战阵亲突,还有他们的战术,非常的犀利,让人不敢堂堂对阵。李世民初期、岳飞、朱棣,常遇春也是兵形势的代表人物。

兵阴阳者,指的是左右战场的地理、天象等外在环境因素,讲的就是天时、地利,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自然资源。再往上一步,就是合纵连横,达到兵权谋的范围。有孙膑做代表,每一个优秀的军阀,都要学会兵阴阳,才能活的滋润一些。

兵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利攻守之胜者也。”指的是士兵单兵训liàn

、武器装备等的创新发明和使用方法等。包括,征兵对士兵的选拔,部队的日常管理方法,军纪,带兵心理学。

甚至与战马的饲养,军事医疗、军粮开发后勤保障、等一切军事基础学说。比如说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军事学说中相对抽象的部分,兵技巧是军事学说中最具体的部分,也是兵家根基所在。

兵技巧者,可以说是学习之后就可马上用之。这方面代表作有《墨家城守篇》,《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代表人物前有墨子、西晋开国名将马隆,近有戚继光,后有曾国藩。

戚继光的两部兵书真的是太犀利了,熟读之后基本上带兵的一切都成竹在胸。可他没有处在一个好时代,否则他的成就不仅仅是兵技巧的巅峰,甚至可能达到兵权谋的境界,成为兵圣孙子,亚圣吴起之后的第三人。

这些东西,都是朱延平与曹少钦、卢象升时常讨论的,并对古代名将进行分析。其中最妖孽的就是三国张颌,这是个越老越妖的人,他用兵之法的成长,见证了兵技巧、兵阴阳、兵形势、兵权谋的成长路线。

所以张颌死的很冤,然后司马懿失去了最大的压力。

练兵就是兵技巧的东西,最讲究的就是制度确立以及资源。戚继光的两部兵书读完,制度上的问题就解决了,然后就是资源。种种资源投进来,按着制度运转,强军自然也就出来了。

练兵方面的话题两个人没有深入交流,对他们两个现在来说,这些都是浅显的东西。朱延平往兵形势方面钻研,曹少钦还缺兵技巧的真zhèng

历练,以后走哪些特长也是不知dào

的。

兵技巧的根基,决定了每个人以后的侧重点。

卢象升的道路也已经确定,以后是兵阴阳,走的是孙膑的路线。

这些只是侧重点不同,真zhèng

的兵家讲的是实用,怎么方便怎么来。

其中兵技巧好学,因为这是根基,这是硬实力。其他三派有典故可循,可不能像兵技巧那样照抄,这三派讲的是最大化灵活运用。形势不同,如何能照抄?只能参考,自悟,走到什么地步要看机缘、悟性和心性天赋。

就连兵技巧,也要根据形势来抄。一股脑硬抄,只会根基难成,甚至反倒将自己耗死。

整个大明现在,他们三个人分析来分析去,此时掌兵的只有杨肇基、秦良玉是兵形势,登莱袁可立是兵阴阳,西南的朱燮元是兵权谋,再无什么出众的用兵大家,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的高手。

至于孙承宗,他们三个都是看不起,不顾形势,连戚继光的兵技巧都要死板硬套,将来的结局可以预料。

至于袁崇焕,抱歉,包括朱延平也只是觉得这人耳熟,不觉得这人有什么用兵良策或优势。

还有孙传庭,没有实jì

战争屡历和带兵经验,朱延平等人也分析不出来什么。

毫无疑问的是,不管是兵权谋、兵形势、还是兵阴阳,根基就是兵技巧。没有一支嫡系部队做支撑点,说什么都是虚的。打铁还要自身硬,就是这个道理。

朱延平之所以在意进士身份,就是因为有了进士身份领兵,就可以脱离文官对武官的牵制,走出戚继光兵技巧的囚笼。拥有独立的指挥权,才有更大的进步。

兵家最重实用,要实用首先要灵活,连本部都没有指挥权,你有再多的想法,也是干着急,只能被别人的指挥棒牵着鼻子走,跳进火炕死的是你,杀敌立功是别人的功劳。

进北安门后是北中门,北中门前就是万岁山寿皇殿,整座山就是开挖太液池的土沙堆积而成的。朱延平的金牌是许可大内行走,是最高一级别的金牌。

拒绝了走紫禁城玄武门的提议,两人绕过万岁山、河边直房来到紫禁城东华门,从这里进去经过金水桥就是文渊阁所在。

东华门外不远处就是皇城东安门,朱延平觉得以后入宫走东安门就好,走北安门横穿皇城太过招摇。

至于走玄武门进紫禁城,一路向南去文渊阁?

这是个疯狂的主意,玄武门进来就是后宫范围,东西十二宫,皇后坤宁宫。在这边溜达,碰到出行的皇后、诸妃,那不是自己寻死?

别说这些千岁级别的娘娘,就是看到十七八岁的秀女们,被人弹劾一个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就算不死,也要活活脱层皮。

第201章 跳窗中书

文渊阁前朱延平下马,这个地方曹少钦不敢来,过了金水桥曹少钦就换了个方向,绕开文渊阁。

解下斗篷,朱延平阔步进了文渊阁,来到二楼看了看,内阁里头阁老们的小隔间发生了一些变化。因为不是朔日和望朔日朝会,这里行人、舍人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人,只有顶峰时的三分之一。

崔景荣拿着放大镜正在看今年各项开支单子,听到声响看是朱延平,板着的脸扭了过去。还是虎符闹的,给朱延平虎符是他支持的,他就要负责收回这个虎符,收到兵部手里。

给崔景荣递账单的游士任扭过头对朱延平眨眨眼睛,回了一个苦笑,朱延平在游士任眼神指点下,来到了成基命新的办公小隔间。

成基命正在批写票文,抬头见朱延平行礼,放下笔道:“宗柔来的正好,户部有些事情要找你谈谈,兵部和太仆寺也因为你上缴的两千匹战马打官司。朱首辅将这档子事推到了为师这里,你先看看。”

朱延平落座,拿起公文看看侧旁标注,是户部的戳印,穷疯了户部想让镇虏军吐出七成缴获。可三成已经分给了王朴部和戚振宗部,两成发给了本部将士,一成五折算成战马送到京里,还有三成五是朱延平个人所得,也就是将近十万两银子。

这个七成,足足价值二十万两银子。

垂目看着公文,朱延平沉默,肯定是要拒绝的,这个头不能开,可该怎么拒绝?户部的人大吐苦水,他们确实够苦的。明年还要修黄河、运河,缺的银子太多了。

至今,还没有一个户部尚书,都是户部侍郎坐堂理事,要么就是其他各部大员兼领。户部的侍郎,也是走马观灯一个换一个。谁当户部尚书,基本上就是致仕退休这一条路了。

游士任端着一碗茶回来,放在朱延平身旁小桌上,坐到了朱延平对面,笑道:“这是强人所难,别说师弟舍得不舍得,这事本就不合规矩。”

成基命轻嗯一声,游士任板起脸,成基命低声道:“有私密话,外面说去。传到户部,当心把你要过去当个主事。”

“师尊,学生这也是鸣不平。古往今来,塞外战事只有掏钱的,哪有从军士手里抠钱的?这个例子一开,以后谁还敢打胜仗?问问辽东,他们吞了那么多,以后若是打赢了建奴,会不会把缴获吐出来?”

游士任声音略低,说着看向朱延平道:“宗柔师弟,别怕户部,他们连个领头儿的都无,欺负了也就欺负了。”

朱延平还是苦笑:“这事弄的,户部的人应该知dào

轻重,可怎么伸手和我要钱了?”

游士任要说,成基命一瞪之后熄火,成基命看向朱延平叹气:“也没什么,能要钱的地方,他们都会去化缘。镇虏卫终归是拿了户部的银子才建了卫所衙门,这回缴获之巨,给户部分润一些,也不算过分。”

“师尊,镇虏卫设立,用的可是太仆寺的地皮,也是太仆寺掏了大头。卫里的军士参与操练、出征的,每月只有三钱银子是户部掏的。可当时户部拖延,直到我镇虏军入京,根本就没拿户部一个铜板。这钱于公不该掏,讲人情也不成。我们都是十死一生拼打出来的幸苦钱,户部真缺银子,也不能找我们镇虏军这样刀尖混饭吃的苦命人要。”

成基命一噎,问:“当真没拿户部的银子?”

朱延平很确定的点头:“镇虏卫设立和卫城建设,地皮是太仆寺出的,缺的物资太仆寺确实出了大头。其他的,都是之前在塞外缴获的战利品,我部真不欠户部什么。”

“毕懋良胆子不小!”

成基命感觉老脸发烫,本来还想逼着朱延平吐出来一些接济户部,结果镇虏军没拿户部的钱,都是崔呈秀执掌太仆寺时,太仆寺掏的!

难怪,朱延平会挤出两千匹战马送给太仆寺,却没有给兵部。

游士任想了想道:“可能是毕侍郎初来户部,也不清楚这茬子。或许……户部当时真的拨了钱,钱却不见了。”

镇虏卫当时参与训liàn

的只有三千人,一人一个月三钱银子,一月也就九百两。这么点银子从户部流出来,消失了很正常。

经手的一人拿一点,按往常比例抽成太少,那就拿够,到了下面人手里自然就没了,朱延平派的人去领饷,那边人自然拿不出什么,总不能掏自己的钱来补充吧?

端起茶饮一口,朱延平摇头一笑:“一个月九百两的恩饷,换七成缴获二十万两,户部的人穷疯了呀。师尊,您拿拿主意,银子我该掏多少?那么多人盯着,掏一点打发了户部,也省的被他们说三道四。”

成基命摇头:“既然没拿户部的恩饷,还给银子做什么?镇虏军后面操练,补充军备就不花钱了?现在朝廷能打的部队不多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白杆兵还是土司兵,别说兵部,我们内阁脸上都无光彩。现在给他们交上去,等他们拨下来二十万两,到你手还不知dào

能剩下多少!”

他儿子成克巩可是待在镇虏卫城跟着研习军事的,他可知dào

镇虏军是怎么个练兵法。一个月九百两的恩饷,还不够三千将士七天的口粮,这还不算牛马草料。

都说镇虏军能打,这是拿钱粮堆出来的,三餐顿顿管饱,每两天一顿鱼虾,每五天一顿肉,这吃的不是肉,是银子!

朱延平揭去户部的公文,然后是太仆寺和兵部打口水仗的公文。朱延平回京遴选出两千匹战马要交给太仆寺,还多是母马,仅有的百余匹公马都是上好的马种,给太仆寺还人情,也是让他们繁育更多的马。

结果兵部不愿意,因为辽镇那边战马缺口太大了。战马可不是驽马,一匹塞外中等级别的战马,在北方价值三十多两,在南边能高达四五十两。朱延平送的这批,能算真zhèng

战马的不多,但多是良马,血统优秀,资质优良。

孙承宗大手一挥要搞十二个车营,车营配属骑营,光骑卒编制就有九万六千,还不算备用马匹。如此大的缺口,怎么补?

兵部是有多少砸多少,免得拖了辽镇的腿,将来打了败仗,辽镇又把责任推到兵部。

“这马,学生是给太仆寺的。崔阁老想要,找太仆寺做什么?”

朱延平正说着,崔景荣进来,竖眉眦目:“不找太仆寺,找你你还掏的出?”

游士任和朱延平起身行礼,崔景荣坐到成基命身旁,手里端着的茶碗搁在桌上,抬眉看着朱延平:“两千匹战马!你好大的手笔!别说户部,我们兵部,恐怕吏部、礼部和刑部都想找你打秋风。你看看九边督抚,弄来几千马匹的,哪一个不是重重的一笔政绩?你倒好,光缴获就能拿出两千匹战马!”

马匹是马匹,良马是良马,战马又是一回事。

崔景荣深吸一口气,平缓语气道:“杨肇基上奏,也说你不恤友军。我就问你,这一战你们镇虏军三部,到底缴获了多少,给我一个实话。”

“回崔阁老,按延绥市价,当值三十二万两。”

“延绥市价?呵呵,这么说贩卖后,最少能有四十万两?很好,你这样的人再多几个,还要兵部做什么?吃穿都能缴获,你们还要户部做什么?自行其事,还要国法章程做什么!”

朱延平垂头不言,他最大的缴获就是抢到的河套贼牧马营圈。

成基命扭头看一眼板着脸,鼻息吹着胡子直抖的崔景荣:“怎么?言辞如此犀利,你们兵部还真敢强抢缴获?”

崔景荣斜眼看一眼朱延平:“这小子蠢的一塌糊涂!边将缴获,规矩上来讲上头不会管。可要上缴到上级衙门,这事在边塞也是摆设。可总要给上级衙门分润,他却胆大包天,和王朴、戚振宗私下瓜分!”

朱延平心里堵得慌,俯首拱手:“我部自成一军,并无上级衙门。虎符统军,我受命于天子,自然能便宜行事。”

崔景荣一哼,怒容道:“所以,你才给太仆寺两千匹战马?给我们兵部,什么交代都没有?说你蠢,就是这么蠢!给太仆寺一千,给兵部一千,老子会找你瞎嚷嚷!一句话,到底给兵部给些什么?”

“不给!”

朱延平扭过头,情绪激动声音拉高:“都是我们弟兄肩并肩,杀出来的!处处都要分润,弟兄们还拼什么命?又拿什么养家糊口?阵亡残疾了,谁又能保证他们今后衣食无忧?我是一军之胆,阁老别想压服。将印可夺,胆气不可夺!”

“兵部给的器械、火器,弟兄们不敢用!户部的钱粮,我没见一个铜板一粒米!我们镇虏军弟兄吃谁的,就给谁卖命!崔阁老若继xù

步步紧压,给我镇虏军喘口气的余地都不给,镇虏军就完了。没有这口气撑着,以后谁还敢跟着我突击重重敌阵?别说他们,连我都心灰意冷。”

“各处军士,过的什么日子崔阁老也是知dào

的。宣大军开拔,发开拔米,这是历来的积欠,也是宣大军弟兄们的安家费。三石米六百斤,就买一条人命,世上还有没有道理、人情?”

“养活一个人,拉扯到大要二十年!军户子弟贫寒,一家兄弟几个能长大成丁的有几个?我两位兄长就是病了没钱医活活病死的!给大户人家当长工,一年到头也有十几两银子,可当兵怎么连肚子都吃不饱!”

“保家卫国是我们当兵的,不是崇山峻岭上的青砖长城,是我们血肉之躯垒砌的长城!活着吃不饱,家人养不了,死了更是连抚恤都无!一家的顶梁柱就那么没了,朝廷困难可诸位还是能吃饱肚子的,当兵的呢?”

“我只是想让弟兄们活着的时候吃饱,为国事战死了,也能让他们安心的去死。如果连这点兵部都不允许,我们还有什么动力去拼命!我还忍着分离痛楚,阔别家人拼哪门子的命!”

深吸一口气,朱延平直勾勾盯着崔景荣,他怎么就想不通一直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也会这样:“崔阁老,我们拿的是卖命钱,我们拿的心安理得。起码,我们比西南五省联军有良心,比辽军有良心。”

崔景荣枯瘦身材,胸膛起伏怒极而笑:“你倒还有道理了?你们是兵部统辖的,虎符是我做主给你的,也得我收到兵部。今日,还咆哮文渊阁,谁给你的胆子!试问各处,那处没有难处?各处都像你镇虏军一般受不得委屈,还要朝廷做什么?朝廷又能做什么!”

文渊阁其余三名内阁出了隔间,互看一眼。首辅朱国桢抚须怔了怔,摇头一笑,轻吐几个字回了东阁:“护犊子。”

次辅顾秉谦也是摇头笑笑,双手负在背后回了隔间。魏广微则是端着茶,给其他旁听观望的行人、舍人们使了个脸色,这些人收拾手里的文档准bèi

离开二楼。

“虎符是皇帝陛下赐的,我只能还给皇帝陛下!”

崔景荣有有名的硬脾气,抓起桌上的茶碗砸过去骂道:“没有老夫当日作保,你的提议能得到内阁诸公许可?打了一仗,翅膀硬了……老夫戎马三十载,什么仗没打过?什么人没治过?就是刘綎在老夫面前也要蹲着!你嘴快能说的处处还有理,歪理邪词!那试试老夫的剑快不快!”

朱延平抬手抓住崔景荣砸来的茶碗,随后就见崔景荣抓起隔间挂壁上的剑,一把抽了出来大步走来,朱延平后退看了眼成基命,成基命只是对他笑笑……

“宗柔,快跑!”

游士任撑开双臂挡在朱延平身前,崔景荣这老头儿提剑一刺,剑就搭在了游士任肩上,张张口本要说说息怒的游士任,崔景荣一瞪,直接闭嘴了。

崔景荣大步流星追出,朱延平也佩剑,可他再糊涂也不能对着崔景荣拔剑,左右张望见两头楼梯挤满了正在下楼的同僚,这些人还偏偏停在那看着。

“看什么看!”

崔景荣追着朱延平,喝骂一声,这伙人灰溜溜低下头挤在一起下楼。

朱延平左右看一眼,见西边茶点室里的吹风窗户还开着,跑过去探头一看,也就一丈七八高,脑袋一缩两腿发力,右手撑着窗台就钻了出去。

落地时朱延平双手与双脚同时接地,像个蛤蟆一样,缓冲过后两腿发力鼓足劲跑。

“竖子!”

崔景荣站在窗前喘着气,见朱延平已经跑出十来步远,含怒投出手中剑,成基命健身用的未开封长剑拖着剑穗,插在地上轻轻晃着……

文渊阁就是这么恐怖,这边打死一个路过的宦官,也是常有的事情。

第202章 闭关锁国的朱延平

仔细算算,朱延平在大明朝有什么?

人脉这种东西他觉得可以忽略,他唯一的本钱就是手下的镇虏军。至于那些缴获,真的不算什么。还抵不上中等豪绅一年的收入,稍稍有些规模的商会一年安安稳稳挣的也比镇虏军多。

可实在是太显目了,一支军队在朝廷看来最重yào

的东西就三样:建制归属,是否能控zhì

住,以及战斗力如何。

毫无疑问,朱延平的镇虏军已经失控。奉皇帝的命令那就是天子亲军,听朱延平的指令,那就是军阀私兵。

之前有太仆寺的粮饷支撑着,现在有这么大一笔缴获支撑着。名义上虎符统军,隔断了朝廷直接控zhì

的机会,经济上也不依赖朝廷的粮饷。

朝廷是皇帝的朝廷?

如果是这样,大明的皇帝会睡着笑醒。按着心学子弟的说法,君轻民重,朝廷是百姓的朝廷,在士绅看来朝廷是他们代表百姓的朝廷。

朱延平的镇虏军,如果战力平常也就罢了,偏偏在西北打出骇人的战绩。整个镇虏军气势如旭日东升,无法从名义上、经济上钳制,他们又不敢去解散或整死朱延平。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夺取镇虏军的控zhì

权倒是其次,关键是不能让镇虏军拿着缴获的钱粮扩充实力!

本部三千战力就能横扫八万河套贼,那膨胀到万人,谁还能治?

为了避免朱延平一枝独秀,天启将王朴和戚振宗抬起来,命他们组建车骑部队。还让曹少钦督管御马监勇士营,从自己这边各个方面平衡朱延平。

让大家松口气的是,朱延平似乎没想着扩军,只在米脂补充了缺额。

今日朝会,很多人都要和皇帝要个说法,先将镇虏军这把犀利的剑定性。是朝廷的还是宫里的,要说明白。若是朝廷的,给辽镇什么待遇,他们也可以给一些。论兵员,朱延平部只有辽镇四十五分之一,加倍供给每年也就撑死十万两而已。

如果镇虏军要编入上二十六卫,成为天子亲军。那么,很多时候就要换个说法。

六部五寺、都察院及六科,这些主要的核心中枢衙门,东林人被一扫而空。只有翰林院、詹事府两个清水衙门挤满了东林的种子。

现在的魏党,失去了外敌,自然不是那么好控zhì

的。灭亡的齐楚浙宣秦等等党派,已有抱团的倾向。限制皇权不仅仅是东林党的主张,这些地域性依靠师门宗族组建的党派,依旧保存着这种主张,这也是他们存zài

的必要。

承天门前,朝臣们等候着大门开启,他们还不屑于走旁侧小门。朱延平从侧门出来,大步流星气势汹汹,还挎着一口剑,加上他的战绩,文官们都觉得这是虎步龙行,裹挟风云。

目光一扫,可见工部尚书崔呈秀、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应秋、兵部侍郎李邦华、礼部侍郎周道登等人,什么招呼都没打,朱延平步履不减,从先来的二百多朝臣列队旁穿过,过外金水桥,出长安右门。

他前脚走,游士任就追了出来,对着朝臣们拱手行礼,说起了原因,朝臣们哗然,崔阁老竟然提剑追杀朱延平?

火爆消息呀!

追的这小子跳窗逃命,这事痛快,看你还孤傲?

你不是能打吗?在崔阁老面前,还不是怂了?文官们颜面大涨,顿时感觉这黑漆漆的天,也不怎么冷了。

鲁府,鲁衍孟长发披着,里衣外披斗篷,与朱延平对坐在长条炭火烤炉前,一边煮水,其他地方烤着肉串或干馍馍片。

“还在生气?”

鲁衍孟笑着问一声,朱延平不言语,只是捏着雪盐撒着,专心烤肉。

“你连这么点委屈都受不得,还能做什么?你太顺了,要多些磨难才对。这内阁,要变,以后可就没人对你说好话了。”

鲁衍孟说着,拿起一片靠的焦脆的馍片咬一口,道:“东林人弃车保帅,如今天下舆论哗然。朝廷的压力大,内阁就两条路,要么向舆论妥协,引更多的清流官员入阁,要么一举将清流扫干净,让自己人来执掌内阁。”

引清流入阁,这和向东林服软低头有什么区别?

“这以后,崔阁老是不准bèi

干了,你的事情只是一个由头。虎符统军牵连甚广,今天不这样,崔阁老就无法将自己摘出去。他身后还有崔氏子弟、门人学生要照顾,所以这件事也就这样吧,以后少和兵部打交道。”

拿起一串烤肉,朱延平狠狠咬一口嚼着:“先生,我就想不明白,找茬子寻刺我浑身是刺,怎么偏偏要拿缴获说事?明眼人都知dào

,这缴获是不能动的,动了以后谁还敢卖命打仗?”

鲁衍孟听了摇头笑笑,也拿起一串烤肉道:“能在朝廷做事,有几个不是明眼的?可就是明眼,看得清楚,所以往往会做很多蠢事情。你捅的窟窿太大了,你和镇虏军太招摇,现在人人都巴不得凑上来咬你一口。”

“王朴、戚振宗高升不算什么,与你并肩作战的卢象升天启二年的进士,如今超擢为大名知府!而你的监军徐大相更是一步到位,成了延绥巡抚。仅仅是为你筹粮的山西巡按杨嗣昌,也高升延安知府。其中虽是皇帝的考lǜ

,可都是因为你的原因才得以施行。”

“成阁老与崔阁老,都是积年老宦,他们拿捏得很准,用缴获归属说事,为的就是给你减轻压力。现在,不少人都想着收拾你,给你一点颜色看看,让你知dào

什么是轻重,什么是规矩。”

“国朝二百五十年,数军功最大。”

“你不与诸人往来,偏偏你又是个能打的,和你做朋友就能混到军功。可你偏偏不愿意放下架子去和他们做朋友,你说这些想和你做朋友的人心里怎么想?”

说着,鲁衍孟握着铁钎指着朱延平,嘴里嚼着肉:“你不识趣!那我们就收拾收拾你,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你打仗厉害,我们整人厉害,既然大家都厉害,干嘛还要闹脾气呢?坐在一起喝喝酒,再打打仗,你我一起升官发财,有什么的不好的?”

看着鲁衍孟歪着头,一脸威胁你的痞子相,朱延平呵呵一笑,摇头道:“事情终归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怪麻烦的。先生,您站得高看得远,给我出出主意。”

重新拿一串肉,鲁衍孟吹了吹,道:“其实你问我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有了主意吗?”

“朝廷里,最多就是收拾你,折腾折腾你,让你放开门路。文官们想跟着你打仗,勋戚子弟也想为你跑腿,武将们更是恨不得和你天天醉酒。他们都不是傻子,不会把你往死路上逼,也不会去整镇虏军。没有了你,镇虏军也就废了,他们顶着皇帝的怒火将你打下去,又没什么好处盼头,你说谁会这么傻?”

说着鲁衍孟眨眨眼睛道:“幸好,你没有明确跟哪帮人有交情。交的几个朋友也是随心,没有故yì

厚此薄彼。所以呀,这事就这么拖着。打仗总是缺人,到时你看谁合适,找朝廷要人,只要一碗水端平,所有想和你做朋友而做不成的人,都有机会,也就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鲁衍孟说的粗白,说的也是表层,朱延平自然听明白了,关键字还是那一个,要公平。

军功最大!

重yào

位置都是彼此相互争斗,争到手里内部再论功行赏慢慢分配。一个个以师门、宗族为单位的小派系就是这么过日子的。这些人又组成各种地域性的党派,朝廷容不下,他们合起来后的心胸更是大的包天,所以不死不休斗了起来。

本来大家按着规矩慢慢斗,要打破这一切最直接的力量就是军功。所以自党争开始,边塞战事十战九输,就是怕对方靠军功骤然间实力暴增。

最明显的就是山东闻香贼造反,月余间闻香教教徒参与反叛高达十余万,高峰时丁壮十八万。结果,这场腹心内部的叛乱,被杨肇基给扫了,半年不到的时间扫的一干二净。

不是没有打仗的人,而是这些人得不到施展的余地。无数人等着拆你的台,这还怎么打?

朱延平不一样,严格算起来他不属于任何一方。哪怕是魏忠贤那里,朱延平到了北直隶,也没有参与这些人的内部会议,根本算不上同生共死的核心份子。

他不属于任何一方,背后鲁衍孟蓄势待发,准bèi

着清算孔府。他扣箭不发,无数人心惊胆颤不敢去得罪。这种学术上的争斗,对士林的伤害远远比改朝换代还要大。

宗教内部的血腥争斗,争的就是对教内经典的解释权。

鲁衍孟代表的心学弟子,争的已经不是儒教内对经典的解释权,而是争第一经典的位置。到底是孔家的礼最大,还是孟家的民最大。

士林折损三分之一,这是鲁衍孟最保守的估计。这场战斗的号角不能轻易吹响,一旦吹响整个天下就乱了,皇帝也不允许。要慢慢来,要和平演变,不能刀子见红直接就拼,这样倒霉的是整个大明上下。

这场战斗的风波,不仅关乎现在,还影响后世。

谁都不敢得罪鲁衍孟,否则这场战斗的余波会让他粉身碎骨,连子弟、门人也不仅仅是牵连,一旦牵连进去就是粉身碎骨。

所以没人敢往死欺负朱延平,日后鲁衍孟清算起来,欺负朱延平的人,哪怕早早死了,门人子弟宗族亲眷,都会从士林除名,失去出人头地的机会。

学说争斗就是如此的恐怖,这是朱延平表面上,最大的护身符。远比宗室那个造反都不会死的护身符有用的多。

而朱延平偏偏又是个很能打仗的,以前不敢去欺负,现在必须要欺负一下。否则朱延平以后带来的一串军功,会打破所有人的布局和各种均衡。

那些人看着眼馋,有军功就能打破升迁规矩,谁都想要。可朱延平太保守,根本不讲什么利益均沾,失去了一个公字。

如他治军,最讲公明。

一个公字,代表着面面俱到、利益均沾。

于是,才有这么诡异的情况出现。

鲁衍孟看的清楚,人心不患寡,患的是不公。

成基命和崔景荣不清楚朱延平的宗室身份,哪怕有这个猜想也会下意识回避,因为这太可怕了。所以他们先找刺,给朱延平弄点麻烦,警告其他人不要欺负的过头。

说到底,朱延平太年轻了,逼急了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傻事情,大家都没好处。

所以,鲁衍孟给朱延平打气,让他放心去面对,没人敢把你往死弄。

只要一碗水端平,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已经烧高香了。

第203章 应社

今日的朝会,很平淡的过去了,与前段时间一样,天启没有露面,只是让六部长官牵头,进行集议。有什么具体事情,集议的时候内阁会酌情处理,最后还有司礼监把关。不会产生什么过分的决议,毕竟产生了也不会通过司礼监。

崔景荣提剑追杀朱延平的事情,上不了台面。

天启很忙,他在忙着等,等朱延平从颜思齐那里拿到银子然后交给他。

崔景荣在朝堂上,夺了殿上大汉将军的仪仗兵刃追杀朱延平,他也不会意wài



如果是在街上,朱延平拔剑恐xià

哪怕是一名百姓,这就是大事情……

对待脾气大一些的老臣,朝廷是宽容的,对于正在成长的小家伙,自然要管的严一些。说白了,资历摆在那里,大家伙相信这老头儿的形象,即使拔剑也不会惹出事情。

回到家里,朱延平先补了个觉,没有想昨夜寇青桐白花花的躯体,也没想崔景荣拔剑时的模样,而是想着一个字,公。

这个字太难了,比一个刚字还要难,古往今来真没几个人能一如既往的保持住一颗公道心肠。

乡野里,一个人做事若公道,大家有什么事都会找他评理,威望就是这么来的。

说大了,谁做事公道,在朝廷里就是宰相之才。叶向高为什么戴着东林的帽子,在万历后期长期一个人管内阁事,当独相,唯一的宰相?

就是因为叶向高做事公允,对谁都是一视同仁。

临时住在宣武门大街老乡家里的陈子龙整理仪容,收拾好自己的户籍、路引和双鹤书院开具的证明,带着提着两只大公鸡的书童去北城找朱延平。

北城住的的都是勋戚大臣,非富即贵。南城各门只检查出入陌生人的路引,要进北城检查的东西就多了些。

如今各地督抚入京述职,朝中忙着整理账册什么的,最重的就是治安。毕竟年关将近,皇帝的诞辰就在十一月中旬,皇城闹出一些事情,那负责这一块的五城兵马使司,顺天府尹、顺天巡抚都要倒霉。

年关近了,陈子龙要回乡过年,临走要与朱延平告别,顺便转交张溥、张采二人的书信。一年的时间,应社席卷江南,无数士子景从,种种盛况、形势一片大好的场景在张溥的信中浮现,陈子龙迫不及待的要回苏沪,参与进来。

骁骑将军府,陈子龙抬头看着五个大字,再看看一对石狮子前铁甲白袍的六名甲士,目光探入大门内,可见一对对的甲士站列值哨,威风凛凛,透着阵阵森严。

一名他没见过的英俊军官上前拱手,对披着黝黑发亮皮裘长襟外衣,内裹青衫棉袍一看就知dào

是读书人的陈子龙拱手道:“先生何事?”

陌生的西北口音,不是陈子龙熟悉的淞沪口音,这军官不是三吴子弟,想来跟着朱大哥征战的三吴弟子都已升了上去。

拱手,陈子龙双手取出拜帖道:“松江府故人陈子龙,前来寻骁骑将军辞行返乡。”

高杰眉头皱了皱,有些熟悉,双手接过拜帖翻开看着,英俊硬朗的面容绽露微笑,吐出白气展臂道:“上头有吩咐,说是宋先生、阎先生及陈先生来府,可直入,请。”

陈子龙心里暖融融,拱手道谢,在两名甲士引领下进了前院。左右看着,处处布置显得仓促,缺少一些时间沉淀,想来下回来了,就不是这般肃杀、干枯的景色。

一路来到中院,院中演武场上,两队甲士各组成三个鸳鸯阵穿着厚厚棉衣,操演着。两旁走廊下,还有不少军士静看着,身边还有军官指点、分析着。

楼靖边主持现在的训liàn

,以小队巷战为主,最讲究配合。见陈子龙来了,将差事交给赵骁骑,迎了上去。

双臂环抱在胸前,倚靠着走廊方柱的朱宗楚扭头问:“张二哥,那小子是谁?”

张文强翻着要准bèi

的军需文档,抬头看一眼道:“松江府少年英才陈子龙,当时跟着老爷一起来京的。还有一个昆山顾炎武,因为一些事情先回去了。”

说着,提笔探向炭火盆边上的砚台,张文强对着文档勾写,每一名甲士队官今天都发了一册军需文档,让他们修改,为巷战做准bèi



按着自己的理解,张文强将配属的十万支火箭勾掉,写了三万支,对其他各种零碎军械所需数量进行调整,如铁蒺藜、毒烟弹、铁刀鱼网、地雷、轰天雷、弩、都做了修改。

他们这帮军官最后的意见汇聚,交流后,才会与朱延平正式相谈。看着繁复,就是朱延平给他们的作业,也是吸取各方面意见。

镇虏军是朝廷的编制,军官任用朱延平一个人拍板,有能力就可以,却不能设置太多的规矩。可甲士是他的家丁,内部升迁就有了些说法,队官的要求是能看懂军令,想升更高一级,必须学会书写军令。

江南文风鼎盛,不会写字也会读几个字,这就是张文强这些人的优势。可不努力,编进来李遂那边的辽人,李虎这边的燕人、赵人,还有之前血战存活的晋代两地人,现在还有一些米脂老秦人。这些人远比他们吴人多,基础数量摆在这,爬上来的机会更大。

后院正房,朱延平洗了个脸,翻着张溥、张采的书信,直接摇头:“有武毅戚公两部兵书,学兵法不难。三吴子弟弃笔从戎,我是乐于见到的。可让他们在我镇虏军中历练,这事我不好做主。”

张溥好大的心思,竟然说动一批青年士子从戎。

而且这信,往来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西北大捷的捷报正式在九月十五的邸报中通报天下,传到江南也就九月二十。可这信的落款却是在十月初九,初九到现在才十天的时间,一般的渠道怎可能送到京师?

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官方的驿站系统,张溥用朝廷的驿站捎信。

估计捷报的消息到张溥手里的时间更早,他用了一段时间物色人选,各方面谈好后,发出了这份信。这份信,朱延平很不喜欢其中的措辞,张口江南,闭口江南或三吴。或许在三吴子弟眼中,之前的镇海军是吴军,这支镇虏军也是吴军,是三吴百姓的荣耀。

朱延平应征时,领了哨官戚刀,继承的自然是戚家军血脉。戚家军就是南军的代表,所以他的兵马被江南人看作子弟兵。

仿佛,张溥代表的就是三吴父老和子弟,在和他朱延平谈。

陈子龙端着茶,盘坐在朱延平面前:“兄长,其中莫非还有其他说道?”

往军队里塞人,在陈子龙看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上头根本不会管。也有不少举人士子会试前托关系去军营历练一番,或者去边塞给督抚充当幕僚,涨涨资历。大明官员的资历,不是从考中进士的那一天算起,而是从考中举人之时开始计算。

“干系重大!”

朱延平说着拿牙签插着的苹果块咬一口,盯着陈子龙道:“若是寻常军队,这事不难,朝廷也乐于见到士人从戎。可镇虏军不一样,内阁和宫里都盯着,若是让一批三吴士子历练,那么其他各处都会伸手,派他们的子弟前来历练。”

说着朱延平摇头笑笑:“兴许到时候,镇虏军会有战兵三千,历练的士人会有三五百。这还怎么打仗?”

“镇虏军是一支车骑部队,讲究的就是高速度,行军虽有车骑代步,可一样艰苦。九边各处,哪里有战事,朝廷就会调我镇虏军。入我军中,必然作息不稳,居无定所。所以,这事还要再考lǜ

考lǜ

。”

陈子龙只觉得这是个小事,怎么会有这么多说法,这是张溥向他再三叮嘱一定要办成的。一旦办成,以后三吴系将领成长,荒败的南军体系就能恢复,这关乎江南人的得失。

他少年有才归有才,缺少历练不清楚这件事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不甘心问:“兄长,莫非真弄不成?”

全部拒绝是公,全部答yīng

也是公,正在研究如何公道行事的朱延平沉默片刻,道:“兴许可以,这事要慢慢来。能不能成,我还要与阁老们和宫里人谈谈,他们现在都盯着镇虏军,都想拿走镇虏军。这时候我将咱三吴子弟往里面填,你说内阁和宫里,会怎么看我?又会怎么看天如先生?”

镇虏军这样的强军,谁都想要,在玩坏之前捞点军功才是要紧的。这个道理简单,陈子龙能想明白。朱延平后面的担心,他也想明白了,抿着嘴唇,脸白了白。

捏碎一枚核桃递给陈子龙,朱延平露出笑容:“这事我会尽心去办,三吴子弟百余人为国事弃笔从戎,也是美谈。若能说动其他各处士子,以士子们编练一支新军,我想宫里、内阁还有士林,都会鼎力支持。”

陈子龙见朱延平应下,心里十分难受。他受张溥所托,就是一封信,只当是小事来找朱延平。结果这件事背后的危险着实不小,而朱延平却答yīng

了,冒着风险让陈子龙格外的难受。

或许,张溥大名鼎鼎,名震此时的江南。可朱延平更是名震天下冉冉升起的新锐名将,犯不着为张溥冒险。看的,可能是他陈子龙的面子。

想到其中的关窍,陈子龙心中愧疚,挤出笑容道:“兄长,百无一用是书生。弟性子懒散闲逸,恐怕也不是做官的料子。年关过后,到军里为兄长跑跑腿也是一个活计,不知兄长何意?”

朱延平沉默片刻,点头:“如此也好,如今边塞不靖,虽是国朝百姓的不幸,也是我辈青年报国、晋身的大好捷径。我大约会在四月返回太仓完婚,那时你来我麾下,先从帐前书吏做起。”

陈子龙不傻,一个少年英才再单纯,也仅仅是不去推敲那些背后的事情。若是推敲起来,自然会看的明白。

张溥的心思实在是太大了,可他远在太仓,怎么会时时刻刻注意到京里最新的变动?塞百来人三吴青年英杰入伍,所图的东西实在是太大了。

陈子龙放qì

以后的会试,为的就是还朱延平的人情。或许,他察觉到张溥的心思是渗透夺取镇虏军,将朱延平的吴军,变成三吴人的吴军。所以,他要进入镇虏军,压住那些人。

这个渗透的过程,可能是三年,也可能是五年,甚至是十年遍地开花。

朱延平不怕张溥的渗透,张溥是太仓人,他也是太仓人,大家都是三吴子弟的领袖。作为这些三吴子弟的直属正管,他还压不住这些三吴子弟,那他的种种心思,早日熄了为好。

应社,张溥的应社,是适应时代变革,还是顺应某种潮流?

朱延平懒得去管,鲁衍孟的行社也即将组建,一个书社的名字,足以代表这个集团内部的理念。或许自己也该准bèi

一个社,叫报社,报国的社?

第204章 被坑

陈子龙赶着回松江府,朱延平将最近整理的兵法心得托陈子龙带给顾炎武。

如果不是为了等朱延平回来,陈子龙半月前在运河彻底冰封前就走了。走运河快捷、省时间还轻松。算起来比牛马车、两条腿更节省,前提是有门路上船。

陈子龙是朱延平带出来的,就有义务完完整整送回去。便让赵骁骑拿了些财物领了两名思家心切的子弟兵护送陈子龙,顺便也在太仓买块宅子置办一番。

毕竟考个二甲进士已经是内定的了,到时候再衣锦还乡完婚,总不能在军营里或借别人家的宅院结婚。

天色将暮,甲士们都分批进了北城,汇聚在骁骑将军府,开始布置桌椅,四处悬挂灯笼,等待宫里的赐宴。

宫里也是一片忙碌,却有条不紊。给凯旋将士赐宴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地点不在承天门那一片,换到了北安门外。

对军士们的赐宴,宫里有经验,不需yào

什么精美菜肴山珍海味,只要酒肉管饱就能打发了。

刘高旭也终于从宫里脱身,在杨衰指挥下,从大汉将军序列里选出的百余人先行押运着宫里的酒出来,送到朱延平这里。

他实在是够苦的,竟然被老魏一脚踹到宫里的监学里,跟着一帮不满十岁的小宦官听翰林们讲学。还好,不止他一个锦衣禁军有这种待遇,不然孤零零一个实在是难熬。

刘高旭今日穿着镀银连身山文甲,头戴凤翅盔,顶上插着两根鹅羽,背上挂着大红色披风,和秦朗对完酒量,便风风火火闯到了后院。

这里朱延平穿着百子斗牛赐服,正与杨衰交接着情报:“张家湾那边好说,工坊里还有一批专用军械。明日去取的时候,就能一并用来。具体数目,你们都验过了?”

“嗯,不差丝毫,全是百斤重的锭子。”

“好,到时候我以粮秣名义运到府中,你们夜里挑个时候,运入内帑。”

收下一叠密封的情报,朱延平送杨衰出门,见了刘高旭笑容更胜对杨衰说:“今夜府中将士个个饮酒,这值守的事情就劳烦杨千户了。我这兄弟,可能提调出来?”

看一眼刘高旭,杨衰含笑点头:“本就是老爷的意思,值守的事情就交给我手下那帮子,你们随意。不过宗柔少饮,说不得半夜后宫里会来人谈些事情。若醉酒得罪了宫里人,多少有些麻烦。”

送走杨衰,朱延平拉着刘高旭入正房,细细端详笑道:“不错,大牛也有了将军的模样。”

许久未见,刘高旭真的有了一些不同,比以前粗犷形象,多了一些矜持,仪态更为威严,虽然脸皮紧绷着强忍笑意,可还是能唬人的。

刘高旭绷着的脸忍不住一笑,嘿嘿道:“再有模样,也比不得三郎这个真将军。宫里人处处都在谈三郎,就连给咱讲课的少詹事钱龙锡也夸三郎是国朝良将,是栋梁之材。”

拉着刘高旭坐到火盆旁,朱延平提起热水给刘高旭冲茶,笑着说话的时候双目都是绽光的:“哦?大牛现在在宫里还入学了?”

抓了一个柿子,刘高旭咬一口吸着,点着头:“厂公那里吩咐的,还不许咱和人宣扬与三郎的关系。听他们谈你,咱还死憋着,心里那个滋味委实难受。”

说着刘高旭两口将柿子直接给吞了,擦着嘴:“厂公还让咱听那个钱龙锡的话,问什么答什么,估计又是要算计这个姓钱的。听说姓钱的是东林人,想不明白怎么是个东林人还留在宫里头走动。对了,听他们说,三郎在榆林之战时一骑当千,斩贼百余级,那长铩舞的泼水不入,当面之敌人马俱碎!”

说着,刘高旭还挥舞手臂,脸上透着红光,仿佛砍人的是他,不是朱延平:“宫女们也说你,说你姿颜甚美,为了镇住手下如狼似虎的精锐,打仗时要佩戴青铜鬼面具。跟那个兰陵王高什么似的。”

钱龙锡?

朱延平将这个家伙记在心里,摇头笑着:“哪有什么百余级,咱运气好斩了四十二级。有些贼首无人认领,下面的弟兄记功的时候就算在我这了。在宫里,过的好不好?不习惯的话,我找人说说请,把你调出来,我们一起打仗。”

“这就好,听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真以为三郎杀了那么多,太危险。以后别自己冲阵,你出了事情阿杏妹子怎么办?”

刘高旭托着茶碗,敛去笑容很认真的说:“宫里衣食无忧,除了字难写外,其他的合心,也没其他要操心的,听上头的话就成了。厂公似乎很欣赏咱,还问咱有没称心对眼的宫娥,这话咱哪敢说?就算有,也说不得,真怕被惦记上。”

最初相逢的喜悦一过去,谈起事情,朱延平的脸严肃起来。其实也就是在刘高旭面前,不需yào

伪装种种神色,放松对面部肌肉的控zhì

,整张脸没有表情,死气沉沉只是显得严肃而已。

朱延平仰躺在椅子上,抬头道:“皇城再大,还是小了些。大牛好好想想,啥时候想离开,就言传一声,我把你弄出来。总觉得,宫里是非多,担心你被人挖坑埋了。”

刘高旭低头沉吟,抬头摇着,挤出笑容:“还是宫里好一点,厂公说咱没心眼子,说是宫里活的滋润,要么浑身都是心眼子,要么没有心眼子。在外面,什么都要斗心眼,咱不会弄这个。还是宫里好,吃饱了练武,还能读书。传授武技的是武学教授周敦,据说门徒遍天下。”

武学教授正九品,只有一个从九品副手,选的都是武学大家。每一位武学教授,号称单人步战无dí

,但多是中老年,靠技术吃饭,不是靠血气之勇。

两人闲聊间,宫里的大队人马出来,鞭炮响起,一盆盆、一桶桶的红烧、烂炖、清蒸、卤制的各色硬菜从马车里端下来,都还冒着热气,整个前院、中院、南北两个偏院里到处都是宫里穿着淡紫色服饰的宦官。

队官以上的聚在中院厢房里,朱延平带着刘高旭每个房间都转一圈,喝一杯酒,给一些不认识刘高旭的军官介shào

,拍着刘高旭的胸膛甲片清脆作响:“这是我乳兄弟刘高旭,你们的二爷!”

遇到初次见面敬酒的,刘高旭红着脸来者不拒,就是一杯饮下。

他身材比朱延平还要雄壮,面相更是凶恶,光卖相就能镇住这些朱延平手里成长起来的骄兵悍将。

军官们的赐宴级别稍高,人人都是金杯银筷金酒壶。朱延平还要等着半夜后宫里来人,饮酒极少,转完四个军官所在的厢房,刘高旭已经半醉,脚步虚浮。

他一条胳膊搭在朱延平肩上,半扛着刘高旭,两人回了后院正房,朱延平这个主将的赐宴档次更高,餐具都是亲王一级的,菜肴更是宫里的绝顶食材。

喝了酒,刘高旭死活不肯坐在朱延平身旁,硬是把阿杏推到朱延平身边按在椅子上,打着酒嗝:“礼不能废!再亲,咱也要把尊卑定下!”

阿杏脸红彤彤,刘高旭大手指着寇青桐主仆,又指指赵家姐妹一张凶恶的脸更显狰狞:“我是个粗人,但也知dào

规矩!三郎和杏妹子是咱看着长大的,你们什么来路咱不管。既然进了三郎的家,有些话伯父和伯母不在,我大牛来说!”

“三郎的家业越发的大了,咱高兴!杏妹子性子柔,你们谁欺负了,就是得罪三郎,我大牛也要抽她耳光!旁的事情咱管不了,三郎的家事咱却管得了!这话难听,你们守着规矩,也就安稳了。就这样,咱去外面吹吹风!”

刘高旭给朱延平压压手,示意他别跟着,脚步踉跄出去了,就坐在门槛上,身子俯在膝盖上,忍不住嚎啕大哭。

两个没有家的苦命兄弟,如今真的立足了,立足在皇城脚下,衣食无忧,名动天下无人敢惹!

苏成起身,端着一杯酒道:“大牛话糙理不糙,咱也是这个意思。家业大了,规矩要早早立下。我姓苏,却也是三郎不出三服的兄弟。我们吴地出来的,以后只尊嫡子。不管是寇夫人,还是以后哪位夫人,少一些心思,专心为了家业,我想三郎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位。”

一旁他媳妇,抱着孩子给他使眼色,苏成继xù

说:“三郎年不过及冠,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这份家业会越来越大,人人都说东李西麻,以后咱太仓朱家,也会是响当当的一处豪门。这败给外人,是本事不济。若是祸起萧墙,兄弟相争便宜了外人,这才是最难受的事情。”

说着,苏成端着玉杯仰头饮完酒,转身出门将大牛拖了进来,放在身旁椅子上,大牛伏在桌子上,哽咽。

朱延平沉着脸,大牛是有什么说什么,苏成则是代表了三吴子弟的心声,他们只服他,愿意跟着他赴汤蹈火。将立场表明,就是让他以后别犯糊涂。

而寇青桐精明,家中账目是归寇青桐管的,苏成几次买卖都是和寇青桐做交接,而寇青桐也有她自己的产业,这才是苏成不满yì

的地方。

兵部看在朱延平的面子上下了许多军服订单,都是寇青桐那边赚取的利润。这更是让苏成不满,尽管寇青桐的产业还是算在朱延平那里,可直接归属权和间接归属权是不一样的。

朱宗楚手抚着玉杯,垂着头,脸色僵着。什么讲规矩,他感觉大牛是冲着他来的。大牛说的难听直白,根本连他朱宗楚理都不理,这是个什么意思?

苏成的话更是让朱宗楚难堪,朱延平打定心思带兵,出个事情这么大的家业总要出来个负责的。结果苏成一句只尊嫡子,让朱宗楚恨的牙痒痒。

寇青桐脸色也不是很好,家里的反击就这么来了,刘高旭开了个头,苏成就对她开火。

阿杏手搭在朱延平手上,抿着下唇,她不知dào

该说什么,大牛和苏成是为了她好。

“规矩不能废,军中有军中的典律,这家中也该有家中的章法。一起吃个饭不容易,什么事明日再议。”

没多时曹少钦来了,带着一帮宫里人,进来后整个沉默的正堂气氛活跃起来,是给曹少钦这个外人做的样子。家里事,关上门说就行了,没必要表现给外人笑话。

跟曹少钦来的是一班声乐,莺莺燕燕弹唱起来,是昆曲,苏州昆山的昆曲。

饭局活跃起来,快吃完了,何冲脸色很难看进来,看一眼曹少钦,来到朱延平低声细语:“老爷,宫里赐宴的御物对不上数。我那里少了两个金杯,楼靖边那边少了个金酒壶,最多的是左良玉那里,少了一套。”

“怎么没得?”

“弟兄们尊军令,出入方便都是成双结队,咱这边没问题。”

朱延平脸上笑容不减,对曹少钦拱手:“下面弟兄吃酒出了点事情,曹提督稍待片刻,失陪了。”

这明显是个坑,不知dào

谁给他设的套。东西都是宫里人摆列的,现在拿出单子对照要收回御物,丢了怪谁?

丢失御物,这可是能大能小的罪名。

李渐凉的祖父李承恩,堂堂公主的儿子,嘉靖皇帝的外孙,藏了个御物,就被老魏收拾的********……

第205章 晋商实力

正房里,朱延平走后曹少钦与苏成谈着西北物产,一起探讨着商机。因为两次缴获的原因,苏成眼中只有西北的牲畜买卖。

曹少钦则给开拓眼界,让他将粮食方面也抓起来,有滹沱河水运。而京杭大运河隋朝开挖的是长安京,这条方向的漕运自然也有。

要发财,门路实在是太多了。

能不能走得通才是关键,能发财的地方上上下下都填满了人,想要开拓家业、拥有固定的商路,需yào

极高的手段或者靠着浑厚力量一拳打开门路。

粮食、瓷器、金属器皿甚至是武器、布匹丝绸,这些都是曹少钦给苏成讲的东西,要把苏成这个朱延平家里生意掌舵人,重新拉回塞外商路。

朱延平怕不怕事?绝对不怕事,在塞外狠狠抢了一票,杀了两千多人就退了回来,根本没有染指塞外商路的想法。这下,宫里人反倒急了。

将晋商打的元气大伤可以靠暴力手段,晋商之后秦商、徽商这些江南商团都会扑上来,到时候更需yào

暴力维持秩序。塞外这片地,蒙古骑士已经成了商人,但这块地上讲的还是暴力,显然朱延平很暴力,是个让人放心的。

等塞外商路的份额确定后,这份暴力才会跳下台面。

先给苏成说一说,等将晋商彻底一刀砍翻后,塞外还需yào

朱延平帮着维持秩序。起码河套贼那边,朱延平靠杀出来的威风,让他们抢谁,不能抢谁,还是可以办到的。

这,也是给朱延平的好处。

中院偏房里,朱延平看着跪成一地的军官,暗暗咬牙凝目,手里拿着御器册子:“都是第一回,不怪你们!”

秦朗在一旁躬身,这是他发xiàn

的,宫里人将金杯金酒壶之类的摆下后,就出去了。在盛装这些御器的箱柜上面,他发xiàn

了这些数目册子,一对照发xiàn

不对头。

宫里人摆放的时候根本没有对过数,现在却要按宫里的册子记载如数归还回去,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坑。到底是主事的太监自作主张,还是下面人偷卖了御器,找朱延平顶缸?又或者是,这就是宫里头那位授意,借此敲打朱延平?

朱延平还不知dào

,很多边将都被这么坑了,当年的李成梁也被这么坑了,他带着来京师表功的义子努尔哈赤,也被连累了一次。

“老爷,也怪我等疏忽,只顾着吃喝。这事,算不到老爷头上。”

李遂说着,暗暗捏拳,将缺额的御器凑钱配好,他们这些个军官从榆林之战获得的缴获,也就没了七八成。

何冲脑袋垂着,侧脸看一眼周围跪着的同僚,闷声道:“这要怪我,验查数目本就是我的责任。要赔,老爷借我些,算我的。”

朱延平摆手:“都起来,这不是赔不赔的事情。三个酒壶,十三只金杯我还掏的出来。可去哪找现成的?摆明了,是冲着我来的。躲了这一劫,还有下一劫。躲是没用的,越躲这算计的手段就越是凶狠。”

起身出屋,朱延平扭头对秦朗道:“取五千两银票,一会儿宫里来人总是用得上的。再取五千两备用,胃口再大,超过一万两我也要和他打官司!”

“东家,宫里人做的这事离奇,不如和曹提督探探口风。”

“用不着,弟兄们都在府里,外面守着的是锦衣禁军!什么东西能跑出去?要查,那就翻个底朝天,把缺的东西找回,我看他们还要说什么。若找不回来,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如果消失的这批御物从他府里里找出来,东西先凑齐还回去,他顶多背一个统御不力的罪名。若是找不回来,这就是糊涂账,口水仗,慢慢算,慢慢打。

里面醉醺醺的军官一听摆平这个事需yào

一万两,一个个都呆傻了,这些不足八斤重的酒壶、酒杯没想到这么值钱。一万两白银换成金子也有千八百两,十六两一斤,什么金器打造不了?

“何冲,去找杨衰,将这个事情说一说,把我刚才的意思带过去。如果真的翻脸,让他的人来搜。”

说罢,朱延平整理一下衣冠,抖抖袍袖返回后院。

酒足肉饱,府中热闹的划拳声、行酒令或种种畅怀笑声渐渐平息,后院正房里,家眷们倦意上来,纷纷告退,就连躺在朱延平寝室火炕上的刘高旭,都被何冲背走,安置到了中院客房里。

天启还是一副少监打扮,穿着麒麟赐服头戴虎贲乌纱冠,裹着厚厚皮裘在亲信宦官伴随下,出了北安门,坐着马车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到了骁骑将军府门前。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亲自带队,扶着天启下车,杨衰凑上来轻语。

天启只是嗯了一声,没对这件事发表意见。杨衰自然不敢追问,连王体乾也不敢问。提着灯笼,跟上。

来到后院正房,杨衰站在门口站岗,王体乾跟着进去。

司礼监的大太监们,朱延平只见过魏忠贤和李永贞,还有刘时敏,其他的并不认识。

正堂这里已经布置妥当,朱延平与曹少钦回京路上制作的地图挂在屏风上,屏风前布置小桌大椅,布置的跟教室差不多,四周也布着炭火盆、一排排蜡烛。

朱延平眼中的肖少监是天启的绝对心腹,自然坐在屏风正对的主位上,身旁两侧坐着王体乾、曹少钦。

何冲、秦朗站在一旁,朱延平坐在屏风斜对角近处,手里握着竹钎道:“通过初步统计,山西方面总兵鲍承恩有三营兵马驻扎在山西镇镇治所在的宁武,军士应有八千七百,包含骑卒一千四。实jì

上空饷高达四成,只有不足五千人,能战者只有鲍承恩及诸将家丁不足千人。”

朱延平指着宁武,这里在太原北,与大同朔州隔着阳方口,宁武也是一处关隘险地。

天启笑了,端着茶碗环视左右道:“常言说山东宰相山西将,山西将数朔州多。鲍家是应州将门,他有个好父亲和好兄长,看在他父亲鲍崇德的份上,给他一个痛快。”

鲍承恩的兄长鲍承先天启元年时是沈阳守将,提督堪称精锐的辽镇新勇营,是辽镇副将。结果沈阳失守,鲍承先全军覆没后投敌。应州鲍家是二世将门,是鲍崇德这一代起来的,皇恩最厚,结果就降了。

应州在大同,就在雁门关北,朔州东边侧近。朔州是统称,这边出的武将太多了,张辽、尉迟恭、周德威、麻贵等等。

大同是半土卫所治地,与全土的甘肃镇、贵州、辽东不同,但一样,有大同行都司与山西都司做区别。虽然还是山西,却在行政和军制上脱离山西,实jì

上归入北直隶由朝廷直辖。所以大同的武将可以在山西任职,山西的杨国栋也可以当大同的总兵。

朱延平点头应下,手中竹钎继xù

指着:“除了鲍承恩一部堪有战力外,山西镇还有雁门守军姜氏姜让、姜镶、姜瑄三兄弟,同营为将所部三千雁门守军甚是精锐。除此之外,各处守军空额严重,军备不修,不足为虑。”

最后朱延平的竹钎在五台山狠狠一点:“其次,我们最大的对手是五台山僧兵。山西贫瘠,尤以五台山为重。五台山一带佛门古刹汇聚,他们几乎控zhì

了五台山周围,收善男信女香火,豢养僧兵不下三千。若事急,骤然间可增至五千,甚至五台山周边丁壮都可为兵。为往生极乐,这些僧兵不怕死。”

“而五台山方面与晋商关系密切,一旦我部突pò

宁武关,向南进发。五台山僧兵必然有所动静,这是我最不想面对的一伙敌人。”

中国的佛门僧兵还算本份,远不像日本的一向宗要搞什么地上佛国,和尚生子代代传承。

他这么想,天启可不这么想,道:“未曾想此地竟有数千僧兵,能杀全杀了,成全他们往生极乐之心。最近听闻假托大乘佛教的闻香逆贼,在山东越发的放肆。权当练手,杀了这些疯子,再到山东杀上一批不老实的狂徒。”

朱延平点头,疆土和百姓是朝廷的,不是宗教的。

他饮一口茶,继xù

说:“最后我们的对手晋商,晋商子弟走遍天下,人人习武。好在不通战阵,但也不是好拿捏的。他们这回是保卫家园财产,战斗意志不比僧兵差。这些晋商子弟及家生子、荣辱与共的佃户,可能有一万,也可能有三万,拖的越久,他们的人手就越多。”

“还有晋地镖局、老秦刀客,这些都是边军退伍军士组成。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们一旦动手,就要以风雷之势横扫太原、平遥、蒲州,如果机会合适,我还想着将盐城攻下。”

朱延平最后继xù

指着宁武,道:“要杀鸡儆猴,鲍承恩部必须全歼,用他们的覆灭警告五台山僧兵、镖局和老秦刀客。拖延他们合流,最好逐一击破。”

落座,朱延平看着天启道:“肖少监,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个疑问,如何将贼赃运回京师。我部行进疾如风雷,带着军械粮秣都算拖累,更无法携带七八百万、甚至高达一千四五百万的金银。这方面我不管,如何运输金银,肖少监回去后议定。”

天启松了一口气,这个朱宗柔果然识趣,摸着下巴道:“这方面不算难事,我们这边也有一个疑问,你以什么名义起兵?又用谁的旗号?还有,就是镇虏军这边有几成把握能成?若不能成,洛阳方面还有三千精锐,也是可以调动的。”

洛阳?朱延平摇头道:“山西这边一打,必然伤筋动骨,最好免去三年赋税。我部除去张榜千余人在米脂招摇外,余下也能凑够三千。这战乱一起,招募边军流亡军士不是难事。名义方面,以晋商违约,怂恿河套贼送死为由,以马邑之围为典故反用之。套东有贼酋马少先,其部已被我控zhì

,到时此人发檄文于边塞,若延绥方面不管不问,旦夕间可得数千骑。”

“虎大威、猛如虎皆是忠良骁将,这两人所部千余骑,兵力不足时也能拉进来。到时我部以套贼复仇为由,就可发兵。”

最后,朱延平笑笑:“至于把握,军机大事有四成就可放手一搏。有心算无心,肖少监可为我传达一句,我有六成把握。”

第206章 这年头宫里也没有余粮

后院正堂里,朱延平将地图上上的晋军小旗按步骤一一拔除,将自己这边的军力部属依次布置。

在天启看来,这一战实在是太凶险,每一仗必须要胜,还要胜的干净利落。不能有丝毫的迟滞拖延,否则给晋商回神的时间,后续的仗就更难打了。

甚至,他都有一种错觉,这山西比建奴还要难打。

辽镇的战事再苦,从形势上来说也是边军力大,后备充足消耗的起。而朱延平耗不起,必须昼夜不停的作战,通过高机动能力,将仅有的部队来回调动,积小胜为大胜,以局部优势撬开山西防务,必须在攻入杀胡口、宁武关后,三日内击溃山西一切武装的抵抗意志。

他仔细看着每一个步骤,第一是杀胡口天险难打,第二是宁武关诱敌全歼不好施行,第三是退路朔州城难守。

最后,最关键的是一旦朱延平在山西得手退军的时候,整个边军、塞外各方面都会发狂,爆fā

出难以想象的战斗力!

因为朱延平抢的太狠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晋商几百年攒下的家底,都在久战之后的朱延平这里。为了这惊天的财富,整个边塞会大乱。

朱延平没有说他怎么脱身,他脱身只能向米脂走,汇合张榜部恢复真身。在此之前,他就是河套贼马少先部的前锋。他哪怕战死,他也要背着这个名字。

可最后必然要从杀胡口出塞,要返回米脂只能从延绥红山口入塞,从杨肇基的防线进来,这事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天启热衷军事,他以为就是朱延平带人偷袭打开城,抢了财物就跑。可仔细算下来,考lǜ

到种种变化,这事情真的太难了。只是攻破那几座城,灭那些人的族,真的不难,轻骑突进得手后扬长而去就行了。

这次行动的关键是财物,搜刮财物、运输、事后瞒天过海脱身,必须一环套一环,出不得丝毫差错。

天启俯身站在屏风前,细细推衍,扭头问:“将军,此时天寒地冻行军不便,可否延迟到开春动手?”

“拖延不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朱延平双臂环抱在胸前,脸上泛着笑意:“再说年关将近,晋商会运回财物进行分红。这是最好的时机,国朝的财政也拖不起。”

这事在四月份朱延平就开始筹划,整整半年时间,他等的就是这个年底时间。他也怕将来事泄引得晋商残存子弟报复,只有在年关这个紧要时间,才能最大可能的灭族。

这是一场因财富引发的灭族行动,史书上估计会记载为河套贼入寇,烧杀甚广。

“好,就在十一月动手。”

天启目光落在平遥县,看着小旗子上一个范字,也是露出淡淡微笑,抬手抚着地图上线条,嘴角笑着,双目闭着,这是他的江山,却要沦落到靠这种手段抢钱维持运转。

天下财富何其之多,为何朝廷却如此之穷?

朱延平想了想,道:“请肖少监传达,这一战为了我部弟兄安然,我可能会造出滔天杀孽。波及无辜是必然的,还请皇上恕罪。”

天启点头:“皇上是通情理的,不会委屈了将军。咱抢晋商一手,兴许以后那还有颜思齐,连起来抢抢东南也是不错的。”

朱延平苦笑,给秦朗一个眼色,秦朗上前收拾地图,一伙人回到桌前。

哪怕这里桌上新摆的是宫里赐下的御膳,天启也是不动筷子,目光炯炯:“这场荒唐事做完了,可能要委屈镇虏军的弟兄。将军可要管好了,别走漏了风声。宫里,也会派个人跟着督促,出了事情,会动摇国本。”

朱延平想到了灭口,灭口是必然的,可怎么灭才是关键。让他们战死,还是直接毒酒,都是手段。

见他不言,整个正堂内的气氛十分压抑,这件事情的干系真的太大了。曹少钦和王体乾知dào

天启身份,就算不知dào

的何冲与秦朗,也有担心被灭口的心思。

天启自然也有灭口的心思,可现在这场事情全要靠朱延平。哪怕有个朱延平这么能打的,还有另一支镇虏军。可主将未必敢像朱延平这样接下这个差事。

就怕朱延平担心灭口,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

天启想了想,道:“今日,咱来寻将军不仅是为了敲定这件事。也是为了给将军安安心,鲁先生也知dào

这件事。将军安心去做,做成后宫里绝不吝啬侯伯之位。”

他没提朱延平的宗室身份,这是个大杀器,一旦公布,朝野压力全会压在朱延平身上,逼着他就藩或交权。甚至,会逼得朱延平直接造反。他不造反,有人会帮他造反。

朱延平已经表现出足够的能力和胆魄,逼急了直接造反也是敢干的。武将造反往往是被逼的,真没几个是处心积虑在造反。

现在的内阁若知dào

朱延平的宗室身份,朱国桢、崔景荣、成基命这三个清流出身,庇佑朱延平的大佬,能用一个清闲亲王打发了朱延平,这些人绝对会这么干。

区区侯伯,无数人苦巴巴望了一辈子,在朱延平的兵权和宗室身份面前,显得就是一个笑话。

端着酒饮一口,朱延平看一眼天启,道:“着实是干系重大,可必须要有人来做。多的不说了,只望疾风骤雨后,在座的还能共饮一杯美酒。”

他眼中,这个肖少监也有被灭口的可能。可他必须要赌,只要赌赢了,考中进士身份后,他就能在皇帝的支持下,在鲁衍孟的支持下,在内阁的照拂下,在极短的时间内,在朝廷的体制内最大化的膨胀。

对于兵权,一个营的编制已经足够了,嫡系部队就是一根撬棍,有这个撬棍很多事情才能做,而不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

他最缺的就是地盘,哪怕像卢象升那样,有一府之地用来练军,也就真的足够了。有土地,才能扎下根基。

镇虏卫城初建,虽然旁边是沧州,可沧州也是因为运河经过这里才繁华,因为盐碱地的原因,并没有过于稠密的人口。没有运河,运河沿线的城市都就抓瞎了。

他眼中,最好的基业还在江南。江南的经济物产、人才丁壮,都是拔尖的。可这地方士绅盘根错节,按着规矩来,他根本站不住脚,哪怕他是吴人也不成。

一直沉默的王体乾开口:“诚如将军所言,我们这些人为社稷奔走,功劳苦劳,圣上心里也是有数的。”

看一眼这个面容枯瘦的老太监,估计也是在安慰,朱延平继xù

饮着酒笑道:“形势使然,我听人说性格决定命运。我这人来这世上,只想过好日子,也不想被人欺负。卷了进来脱身不得,那就蒙头向前。我受不得委屈,也懂恩仇。”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宫里做好接收、运输的准bèi

,这些我不会去管。我们谈谈另外一件事,圣上为弟兄们壮行赐宴,可莫名其妙的少了三套御物。”

朱延平目光扫过天启、王体乾和曹少钦,抿着嘴唇双目眦圆来回环视,良久才言:“宫里的事情我不懂,可有些人欺负我们不懂规矩流程,使了个小心眼子。这事我不愿多说什么,请三位帮忙打个招呼。事情就这一回,若有下次,我会一剑挑了他。”

朱延平说着,从怀里取出贴身携带的金牌和五张千两银票放在桌上:“冒着被圣上责罚,我也会直入大内杀人。我吃了太多的苦,我还在吃苦为的就是不受欺负。金牌就在这里,入大内不难,杀人的剑也有。另外,也不让三位白跑,这是一些礼钱,算是先礼后兵吧。”

天启紧绷着面皮,看看信誓坦坦一副要拿金牌入宫杀人的朱延平,又看看桌上的金牌,是他赐下的,心中忽然想笑。

王体乾更是眼神古怪,只是神色如常没有表现出来。这位小爷不愧是天家血脉,做什么事情就是有天家子弟的范儿。那些士绅豪族出来的子弟,有几个敢这么说话?

曹少钦脚被王体乾一踹,这才敢发言,露出笑容:“这呀,兴许是误会。以往为军将赐宴,只有几十人,这回一弄就是五百多将士,宫里忙的一团糟,出现一些疏忽也是难免。”

“丢失御物可大可小,这事怎能是疏忽?三位就传个话,若他不服气,我们就去三法司打打官司。背负罪名也怪我御下不严,这个我认了。我只要一个公道,为了公道寻死的大有人在。”

探手捏走银票,天启垂眉看着票号,是鲁衍孟开设的齐德来钱庄,这感觉离奇,头一回被人行贿……

他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将军眼中看到的是前赴后继为公道殉死的人,咱看到的是人人追逐的利。这事,咱给你摆平,如曹提督所言,是惯有的疏忽。吃这个亏的,将军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朱延平拱手:“那我希望这是我的首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有劳肖少监了。”

点着头,天启将银票整理好,很自然的收入袖中,笑着露出了牙:“其实将军吃亏了,地方督抚们摆平这种事情,和管事的说说,也就千两左右吧。毕竟,宫里的柴米油盐、酒肉菜果,也是要花银子的。”

“不亏,花钱买教xùn

总比用命换要值。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去张家湾提货,想来圣上在宫里也等着呢,就散了吧。”

朱延平起身,拿起金牌转身回了寝室。

何冲起身,做了个展臂的动作。

天启与王体乾互看一眼,竟然还有这么直接赶人的主仆?

宫人簇拥下,天启出了府,甩给何冲的冷脸也冰消,挥手笑道:“几步路,咱走回去吧。老王,感觉如何?”

“老爷,朱将军是个实心眼子,是个有良心的。”

“是啊,最是难得的就是良心两个字,还是个硬脾气……”

天启说着,双手插在皮裘暖袖里,明月下吐着白气:“估计这小子知dào

自己臭脾气会得罪人,才没到处交朋友。仔细想想,这家伙到哪,哪就没好事。”

“瞧老爷这话说的,老奴倒觉得是哪里有事情,朱将军才去了这些个地方。再说,这也是自知之明,明白人可比有良心的人精贵、稀罕。”

天启听了咧嘴一笑:“一个县一年交到朝廷里的也就五六百两,这回出宫一趟挣了十个县。将这事记住,等以后封王,从山东挑十个县税赋作为爵禄。以后啊,咱等着这小子后悔,后悔今个儿给的少了!”

王体乾一听这话神色古怪,真按朱延平这性子就藩,给几个县的税赋作为爵禄,这家伙保准将地方狠狠收拾一顿,非得把该收的收齐不可。

一个县突然税赋翻了两三倍,这还是正常赋税,你说这件事情会让朝野怎么想?

第207章 郑一官是谁?

张家湾,朱延平到了这里后,回康安堂看了看两只小老虎,与掌柜田文秀签了字,领走了全军所需的药材。

田文秀很奇怪,西北之战镇虏军伤亡微乎其微,上回带去的药材没什么消耗,怎么还拿?镇虏军里的医官,都是在张家湾招聘的,由朱延平的老乡秦大中担任军医提调官。军中储备药材有空缺,都会和这里打招呼,做好准bèi



药材一律是配好方子研成粉末,战事紧急时给伤员用热水一冲稍稍煮一下,先将就着。

真zhèng

治伤的药材反倒是小头,军中药材消耗最多的却是治理疫疾的。保证身体的健康才第一位的,还有应对集体发作的流行病的药,更是要大量储备。

就连开胃消食的山楂丸,朱延平都是以车为单位定的货。康安堂是田文秀,也是鲁衍孟的,也是鲁衍孟送给朱延平的产业。

买军需药材用的公款,在自家的药铺订购,该有的流程也不能少。虽然不像其他军队有那么多的人能过问,镇虏军以虎符统军,平时用度账目自然也要上报宫里。

之后,朱延平去李仪那里,结果房子都卖掉了,邻里街坊说是搬到了京里。李仪这个科考考疯了的人,反倒让朱延平诧异,没想到捞钱置办家业的本事,倒是一点都不差。

阎应元也不在,双鹤书院已经彻底败落,他游学去了,去他未婚妻那里游学。

最后,朱延平才来潞河西营这里的水湾,这里已经结冰,一座紧挨着军营建立的粮仓前,朱延平与颜思齐的人碰头,来人是海贼大头目,颜思齐延平府老乡郑一官。

郑一官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郑芝龙,历史上延平王朱成功的父亲。历史上的明年在台湾,颜思齐会中毒病逝,随后郑芝龙成为新的盟主,开启轰轰烈烈的海贼王征途。

郑一官是他的官方姓名,路引上写的是这个,户籍上也是写的这个。他和福建巡抚南居益合zuò

、与荷兰人、佛郎机人打交道用的也是这个名字。只有以后朝廷的通缉海捕文书上,才会用的新的名字郑芝龙。

现在他就是郑一官,不是郑芝龙。现在的他还不是到处派人追杀颜思齐旧部宗族的郑芝龙,而是瑟瑟发抖,时刻担心颜思齐清算的郑一官。

颜思齐等人在日本造反泄密,随着颜思齐取得朝廷大佬的秘密支持,颜思齐的地位稳固,开始追查这件事情。毕竟兄弟一场,而郑一官又很会做人,交游广阔,也不好一刀砍了,就从海上一脚踹出去。

再凶猛的鲨鱼,上了岸也只是材料,是鱼翅和鲨鱼皮刀鞘的上好来源。大明的武官佩刀,鞘身多用鲨鱼皮。

对于郑一官这个寻常的名字,朱延平丝毫不在意,坐在火炕上翻着颜思齐的书信。这颜思齐有意思,之前有一封,这个郑一官身上还有一封。

“颜首领的意思,郑首领怎么看?”

郑一官在一旁躬身俯首:“全由骁骑将军裁夺,小人遵从。”

他没有选择,他的宗族都在颜思齐手里,他背后的商团经济命脉也在颜思齐手里握着,颜思齐让他自杀,他也只能自杀。

“嗯,毕竟郑首领也是一方豪杰,我也不好委屈了。不过我军中最重军纪,你就先从小校做起。去镇虏卫城寻我师弟成克巩,他是成阁老独子。那里还有两部新军训liàn

,你跟着好生操练。大约三月份,这部新军会编入老军序列,到时给你月余假期。”

颜思齐把郑一官送给了朱延平,很明白的告sù

他由他处置。朱延平想不明白,在颜思齐呈交的花名册里,这郑一官也是一方豪杰,手底下有人有船,怎么就乖乖束手待死?

这就是规矩,没有商团支持,连进货都是问题,这还怎么养活手下弟兄?海贼可不是头头手下的家丁,一条船上的人上到船头下到水手,只要是参与战斗的,都是按比例分钱的。

和劫掠比起来,跑商是最安全也是利润最丰厚的。颜思齐把持贸易商道,谁敢现在支持郑一官?没人支持,郑一官自然没有进货渠道,手下弟兄自然也不会跟他。

再说了,有其他进货渠道也是没用。他不听颜思齐的话,他的商船被颜思齐轰成木渣,也是他活该。

也不要以为是个历史上鼎鼎有名大人物,必然是相貌奇特。郑一官在朱延平看来长得是个传统的东南闽人,矮壮、大眼、方脸。

朱延平说着,一旁随行的何冲打开一盘书桌上的砚台研墨,朱延平提笔写着手令,盖上骁骑将军印:“对于海上的事情,此时朝廷没工夫插手。但你要知dào

,任何地方都需yào

制衡。颜首领是个明白人,把你交给我却没杀你,就是等着你历练一番,回去平衡他。你也别怀恨他,这是个真英雄。”

好交朋友的郑一官并没有在朱延平面前表现出什么高谈阔论,没意义,他手中的信不交给朱延平,随行的颜思齐义子会交给朱延平另外一封信。

他的什么为人,现在朱延平很清楚。

见了朱延平,他也知dào

了颜思齐的大靠山是谁,就是骁骑将军朱延平。西北之战前,朱延平虽然出名,也是依靠孟学嫡传、首辅门生的名声,而现在朱延平用自己的命,拼出一个货真价实的骁将名声,助长名望的人脉,转化成了硬实力。

那么多的总兵,只有十来个挂将印,这是常设将军,说白了是传统,政治意义不大。挂列将军印的总兵更少,使得列将军印更为罕见。

列将军印,有一种野战军的味道。

朱延平一无实jì

武职,二无正式文职,以代理文渊阁中书舍人的身份挂印领军,又是如此年纪,又有那般背景。在郑一官看来,朱延平足以被称作京里的大人物。

颜思齐顾忌内部团结不会轻易杀他,更是因为海上的规矩不会灭他一族。而朱延平要杀他直接就杀了,要灭他一族,朝廷方面更不会说什么。谁让他是有名的海贼大酋,也是朝廷挂号的人物。

而朱延平一眼就看到了颜思齐的布置,还明明白白告sù

他,郑一官拱手:“将军英明,标下叹服。”

这是个直白人,说虚话无用。

郑一官分析着朱延平,朱延平这种人很好打交道,但也不好打交道。这种直人可不讲什么背后捅刀,有仇不隔夜。莫名其妙惹了,当面就把你宰了。

行事堂堂正正,说什么就是什么,颜思齐是这种人,朱延平也是,说杀你就杀你。

难怪,一个海贼巨枭能和朱延平搭上关系。

打发了郑一官,朱延平扭头看向颜思齐的义子深谷信广,这是个很有礼貌的少年,道:“我不管颜首领怎么做事,明年该缴多少缴多少。日本那边的事情,是谋国大事,牵一发动全身。多做些准bèi

是应该的,我只希望你转告一声,日本的疆土九州这一片我要定了,其他的我不管。至于台湾,至今开发的如何了?”

“回朱公的话,台湾移福建、浙江、广东民七万,义父大人遴选五千交由台湾总兵靖海将军刘公操练阵战之术。岛上,因与山夷早年有贸易约定,并无什么大的纷争。只是岛上山夷、土夷诸部内乱,遭受波及。”

“义父大人担心岛上诸夷定出胜负后,会与移民滋生矛盾。故而与巡抚陈公、知府玄公议定,使驱狼吞虎、扶弱遏强之策。待移民地域稳固、兵甲完备后,再扩土增民。”

朱延平点头,道:“岛上夷人少教化,终究是我大明子民。不妨以教化为主,毕竟这也是现成的兵源。最紧要的是,你们在台湾可以练军,切莫插手台湾军政衙门运转。毕竟,这是朝廷的台湾,是天子的疆土,容不得染指。”

“朱公高见。义父大人恪守大朝廷刑律,约束各部,不敢有所染指。”

头一回被称作公,朱延平心里挺奇怪,不知dào

怎么形容,道:“如此就好,人活着就该有些雄心壮志。他占了台湾,我一时也拿他没法子。可若只盯着台湾,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若是收复日本,这是功载史册,留名千古的美名。”

心里总觉得颜思齐攻打日本手里还养一帮倭人,还收一个日本义子,显得很别扭。朱延平看着低垂脑袋的少年继xù

说:“瀛洲教化始于徐福东渡,颜首领有心收回日本,你们也是认祖归宗,溯正源流。对颜首领我能帮的不多,对你也勉励一番,赐你一个汉名,如何?”

深谷信广猛地抬头,一对大眼睛绽着光彩,口唇颤抖着。

他去过京师,他已经被震撼的脑子空白,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颜思齐赐一个颜姓,成为大家认可的大明人。而朱延平的战绩在张家湾传的沸沸扬扬,他自然崇拜。

朱延平一笑,道:“你既是为日本百姓归入中华正统而努力奋斗,我就赐你一个溯正源流的源姓。你若满yì

,以后就叫做源忠信,如何?”

朱延平不清楚,这个源字对日本人的重yào

性和神圣性。

深谷……不,拥有汉名的源忠信匍匐在地,叩首:“学生源忠信叩谢恩师赐名,复我中华子民之身。”

“呵呵,你倒是机灵,我的学生可不是好当的。你有心,我就与颜首领讨论讨论,看看他的意思。”

朱延平使了个眼色,何冲上前扶起源忠信,朱延平则提笔写信。本来要等秦朗验收完银子后才会写信,现在先为这个小子写一封私信,等会再写一道双方合zuò

的公文书信。

将这份信交给源忠信,炕前摆了个椅子,源忠信坐的端端正正,听朱延平询问一些身世和经lì

,顺便还考校了一些文化课。

在日本,农民都会写字!

写的是特有的片假名,也就是拼音一类的东西……

而懂汉文、汉话的,就是文化人!

这家伙的文化课还可以,勉强达到了私塾十岁书童的水准,粗读四书五经而已。

为了表示自己对源忠信的看重,朱延平打发人回去取了武经七书,即武举必考的《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和《李卫公问答》。

第208章 恐怖的科学家

送出去的这七部兵书囊括万千,因为兵法书的特殊性,兵书流传并不广。就连戚继光的两部兵书,只有最初发行的刻版外,其他的都是手抄,没有复刻版本。

这七部兵书再丰富,也多是抽象意义上上用兵韬略,一般人看着只觉得如镜花水月,想要学出点什么,太难了,无异于空中楼阁。

至于戚继光的两部兵书,这是在太犀利了,收藏的人当个宝,根本不会外传!这是一种默契,不会有人随意散播。

因为太详细了,只要识字,是个人就能按着这两部兵书练兵。所以,两部兵书朱延平家里有十余套手抄本,也不会轻易送人,尤其是送给一个初期见面的人。

手抄本是很宝贵的,往往会有抄写人的分析注解。也因为是手抄,字句完整的同时也有差别,会对重yào

字句加重笔,方便阅读。人人侧重点不同,虽然兵书还是那套兵书,这读起来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可记得自己当时求这两套兵书,杨衰都表示为难,还是鲁衍孟弄来的。甚至阎应元也送来两本,但和鲁衍孟送来的相比较,有人为删改部分。

收集兵法也是朱延平的一向爱好,只是他发xiàn

现在竟然没有大名鼎鼎、通俗易懂的《三十六计》。戚继光的两部兵书代表了兵技巧的巅峰,而《三十六计》则是兵阴阳的大成之作,更难得是这本兵书通俗易懂!

至于兵形势,这种临阵发挥,最讲的就是素养和天赋,没有天赋和带兵经验,就别想达到兵形势的境界。

兵权谋就更不用说了,天赋、阅历、机缘缺一不可。

《三十六计》足以成为开山立派的经典,虽然里面的战例都是有迹可循,过去发生的。可最难得的是,过去的战例数不胜数,极为的繁复。而《三十六计》选出来的战例,都是非常经典、具有代表性的。

这不仅仅是三十六条过去发生的战例,而是从过去战例中层层遴选而出,成系统性的,层次分明的,组合在一起实用,能囊括一切的三十六条经典战例!

说的再多,最重yào

的就三点,与戚继光的两部兵书一样,那就是实用、易学、全面。

先秦百家,各家收徒遇到资质高的,就会收入门墙。而兵家不是,这多是家传,也没人敢公开授课。打仗是门技术,将门子弟有点资质就能靠祖先拿命拼出来的经验学会如何统军,其他人是百死一生用命学。

一百万两的银锭子,装在简陋的竹木大箱里,竹木大箱表面糊着一层层草纸,搬运的甲士根本不知dào

箱里装的是什么。

大箱里除了百斤重,也就是一千六百两重的银子外,还裹着东南一种宽大草叶,撕开糊着的草纸也不知dào

里面是什么东西。

每辆厢车里面,装一千斤银锭子,表面堆积草束,一捆捆的草束也是军用物资。

潞河西营的两千新兵也在忙碌着,为朱延平的甲士出力qì

,这边交给秦朗和何冲后,朱延平带着楼靖边来到了张家湾工坊。

工坊这里学徒、帮工也在装车,一箱箱只有他们知dào

的物资被装上车。

虽是大冷的天,这里搭建高达的竹棚里依旧热浪铺面,一些站在冶铁高炉旁的匠师甚至只穿着坎肩,铁水、焰火、机械转动的摩擦声。

朱延平还看到两头牛套着架围绕着一根圆木转着,圆木转动齿轮咬合,一层层力量传递下来,将薄薄铁水锻打。

他看着更觉得像冲压,泛红的铁片一瞬间的撞击,就变成了类似酒瓶盖的铁罐。他停着看了会,见报废率太高了,十次也就一两次能造出合格的。不时还会停下来工序,工匠重新校准后才会继xù

运转。

宋应星的办公室里,四周摆满了书柜,柜上一层层摆着的是各种零碎铁制零件,连朱延平订购的手雷都摆了一层。

手雷并不是大明已经淘汰的卵形,而是木制长柄,顶端就是冲压的装药铁壳。

宋应星拿着鹅毛硬笔借着绘图工具画图,抬头看了眼朱延平道:“贤弟,东西都摆在那,甲三柜上那些你看看。甲二柜上也有一些是匠户们自己弄的,看有没用得上的。”

朱延平走到第一排第三个书柜前,先拿起一枚木柄手雷,木柄长五寸,装药铁壳大如拳头,装药足有五两重。掂了掂,整体大约重八两,正好半斤重。

这是按照他给的图纸设计的,他拧开柄端木盖,一愣,竟然是和他设计的拉火线一样,不是导火索。

宋应星洗了洗手上的墨迹,走过来说:“这种震天雷引火方式采用地雷触发原理,也只有冬天能用。”

朱延平问:“夏天不行?”

“不行,里面装的发火药主要材料是磷和硫磺,遇热而燃。地雷、水雷、震天雷起初都是这种设置,除了水雷在水中外,也是水运平稳,才留了下来。地雷与震天雷,都是因为易爆,受不得颠簸而裁汰。”

“那,引发时间是多久?”

“一息半,也就是七秒。”

分秒的说法很早就有了,像刻一样,以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分一百刻,现在时辰是大时,二十四分法是小时,一天也变成九十六刻。分秒与时之间的进制单位,也产生了变化。

经济的发展,以及各种发展对时间的刻度精准细量化,有着直接的推动。宋应星是搞技术的,接受了朱延平的分秒六十进制。况且,分秒六十进制的使用者,不止朱延平一个。

说着,宋应星取下一枚全木制作的模型,掰开后指着构造道:“我本想延长引信,但内部空间狭隘。这引信长了,不易保存,引燃后也频出意wài

,最大的可能是熄灭。故而设定为七秒,也可能只有五秒。因故,这种手雷危险,拉了引火线就要立kè

投出去!”

长引信,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那就是通过明火、火星点燃再投掷。

就和老式火绳铳兵一样,投掷者身上必须绑着缓慢燃烧的火绳,方便随时点火。

最后,宋应星努着嘴扭头:“当然,导火索短也不意味着每次都能引爆,成功率约在七成。引爆后,爆点一丈范围内皆有杀伤。这只是个小家伙,大家伙杀伤范围足有三四丈,引发时间大约为半分钟。”

朱延平顺着宋应星目光看去,轻咽一口唾沫,大号手雷足有脑袋那么大浑身是刺,搞的跟个海胆似的,问:“装药多少?”

“大约五斤,铁壳表面按你说的,刻了阴线。爆破后弹片……这些涂了砒霜,飞出七八丈依旧可洞穿皮甲。”

宋应星说着,露出笑容:“小家伙可以给步军、骑手使用,你的车兵也可以使用。大家伙是给车兵专用的,你看看这个。”

宋应星抬腿踹踹地上的大号弹弓,弹弓通身铁铸,底座也是铁铸的连在一起:“将弹弓固定在战车上,弹投范围最远二十丈,需yào

两名军士协同。”

他斜眼看一眼朱延平,见他惊容难敛,不由笑容更甚:“贤弟,你那过人武技还是藏好了。这火器用心造,一种比一种犀利。若遇埋伏,有心算无心,纵是霸王再世,也要炸的四分五裂。”

朱延平苦笑着点头,他看到了炸药包,宋应星抬手拍拍:“这是仿毒火弹制成的,有两种。一种全是火药装二十斤,有二百套,另一种里面是火药、硫磺、毒物混合,点燃后燃烧缓慢,会冒出浓密泛黄毒烟,有四十套。毒烟刺目,闻者流泪鼻呛,纵使浑身披甲如同铁人,中了毒烟也要躺下任人鱼肉。”

最后两人进了一旁起居室,宋应星拿出一枚冲压造成的子弹,有黄铜子弹壳、锥型铜弹,里面装的也是撞击发火的磷:“制造不易,一日里,我家里那两户工匠仅仅能制造十余发。和手雷同理,冬季用的,夏季用不得。为了这种子弹,我改造了一杆抬枪给你,还有这个。”

宋应星从密匣里拿出一样东西,让朱延平差点疯了,一柄左轮手枪!

不,是右轮手枪,宋应星扣了一下,转轮是右转的……

“此前也有这类短铳,只是因为弹仓密封性不良……算了,说太多你也不懂。”

宋应星一副鄙视你的眼神,将一枚枚子弹填装进去自顾自说着:“这种子弹更为精密,所以别看一日能产十余发,到底有哪些子弹可靠,也不能试。所以给你准bèi

了这个,每扣发一次,纵是子弹不爆,这弹仓旋转,也会换到下一枚子弹。到时候,你就这么抬手掰好扳簧,一息不到的时间就可再次发射。”

“新造的抬枪为了保证射程,并没有采用这种六孔弹仓……唔,我将这东西叫做弹巢,子弹已包含弹仓,叫做弹巢更好区分。所以这杆抬枪,换弹快,也有可能哑巴,故而贤弟用的时候多多操心。”

说着,宋应星还从柜子背后取出新造好的抬枪,给朱延平演示着,他眼中朱延平固然懂一点技术,实jì

上还是一个土包子,是个门外人。

“子弹通用,大约有三百三十多发。此外锥型铅弹有一万七千粒,铜弹有五百粒。”

饮一口茶,炫家当的宋应星脸上红光不散,却是一叹:“大概为你挪用了三百斤铜,宫里来人责问。后来锦衣千户杨衰亲来,似乎对这些新式武器感兴趣。愚兄为推广这些军械,为杨衰演示。”

朱延平心里直接就凉了,急问:“宋兄,如何了?”

他很多概念都藏在心里,根本不和人说。他掌控的资源实在是太少了,这些概念暴露出去,对资源进行转化,吃亏的只能是他。

为了保证山西一战的安全,他才提出了木柄手雷概念,结果宋应星竟然在他原来引火点燃的基础上,进化成了拉火绳引燃。然后是锥型弹,是为了对付建奴重甲,为了搞个护身利器他又提出子弹概念。

宋应星倒好,给他直接弄出了最原始的密封后装单发步枪,还有最原始的自动右轮手枪……

这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竟然搞出来这么多的恐怖花样!

就连大号手雷,普通人根本用不了,这是大个子大力士的玩具。结果更是不错,宋应星捣鼓出一个弹弓……

现在,竟然引起了宫里人的注意……

宋应星抬头看看一眼朱延平,摇摇头一副说不成的模样:“运气不好,转轮短铳六发没有一发有用,全哑巴了;新造抬枪,莫名其妙炸膛了;还有手雷,投弹的手抽筋,当场把自己炸死了……”

“根据贤弟锥型子弹的原理,愚兄还试制了一门使用锥型开花弹的佛郎机火炮,射程比寻常的一里,足足高了一倍有余,精准更高。结果,炸死了人,杨千户直接走了。”

说着,宋应星摸着胡须又露出笑容:“愚兄正准bèi

试制一门口径更大,密封性更好的佛郎机火炮,使用锥型开花弹。各方面校正,使得紧密性更高,误差更小,说不得能造出堪比红夷大炮,且又更为轻便的新式火炮!”

朱延平直接傻了,宋应星板着脸很郑重的说:“前几样东西都是贤弟的主意,怎么命名是你的事。这新炮,可是愚兄的得yì

佳作,只是借用了锥型弹原理。所以这火炮名字,就叫神威无dí

星宿炮!”

“再以后有了改进,就拿星辰排序做命名,这新炮先从北斗,叫做破军炮如何?”

朱延平傻傻点头,这家伙还要搞一个炮族……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赶紧搞个地盘把这家伙弄走藏起来!

心惊胆颤,朱延平离开了张家湾,押送着工坊里准bèi

好的各种军械,给宫里的一百万两银子,还有颜思齐给他的五万两好处费。

颜思齐也不容易,独霸大明海域的贸易航线,挣来的钱都是弟兄们按规矩分润的。这些钱是各个船帮的首领凑出来的,给朱延平的却是颜思齐一个人掏的。

其他首领就是想掏这个钱,颜思齐也不会允许。

第209章 张扬跋扈

大队车马行进,官路旁的广袤田地里一层积雪,家丁们纵马散开,快马羊裘挥舞着马鞭嗷嗷叫着,驱赶着几头羊。

战车平稳前进,朱延平戴着鹿皮手套抱着一杆填装好的狙击抬枪,用的是锥型铜弹,不是使用子弹的后装抬枪,手工打造的子弹,他也消耗不起。

“匀速,少颠簸……”

食指扣在扳机上,朱延平念叨着,驾车的楼靖边只能苦笑。

“砰!”

一声爆响,官道两旁栽植的护路林木上惊起密密麻麻的麻雀,战车里一片白色硝烟,挥着手朱延平探头,三只羊还好好的,只是跑得速度更快一些。

一名家丁眼尖,在落弹处下马,刨开积雪抽出匕首将铜弹刨了出来,这可是铜,起码能换一顿肉包子。

战车上朱延平阴着脸道:“再来!”

何冲将填装好的另一杆抬枪递上:“老爷,羊在跑,车也跑,这不好打。如果追着羊在一条线上,兴许会打中。”

“还用你说?这样有难度,才有意思。打游动靶才有意思……来,咱一起打,不信还打不中!”

回京的路上,一只只的羊被打死,朱延平兴趣来了,会绑两只羊在一起,枪口顶着羊头一枪过去,连爆两头,用种种法子宣泄着内心的压力。

一头头的羊就在回京的路上剥皮下锅,带血的肉块连着骨头,就在车厢内熬煮。

如今运河冻结,依旧有大串入京的车队,多是粮队或驱赶牲畜的队伍。还有从温暖南方运来的新鲜蔬菜水果,这些货物都是走海运,破冰后入港,再通过牛马车火速运往京师。毫无疑问,这些冬季的新鲜果菜不是寻常百姓所能食用的。

寻常百姓冬季的菜,无非大白菜、萝卜、豆腐、豆芽以及各种酸菜、咸菜。尤其是豆芽,在米脂时朱延平在营里吃饭的话,几乎顿顿都有。

黄豆是马料,镇虏军储存充沛。为了保持军士体力,光吃肉也是不行的,朱延平还让军医提调官秦大中想法子从各方面补充,尽可能从吃的方面补足营养。

骁骑将军大纛插在战车顶端,沿途的车队都会避开这支运输军用物资的车队。

对于朱延平的战绩百姓们是吹捧的,喜闻乐见的,可在路上依旧怕朱延平。准确来说是怕出营的成建制部队,当兵的都是穷疯了的,穷的无恶不作,少碰为妙。

保家卫国的人吃不饱,更受不到尊重,也别说娶媳妇这么光伟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不正常的,是个天大的隐患。文官们镇得住一时,镇不了太久。

朱延平也一直思考,为什么在东汉、三国之后,从西晋实行世兵制开始,只有开国之初的军队是高效的,强dà

的。怎么过个一两代人,就腐化严重?

作为立志当军阀并更进一步的有志青年,朱延平一直在琢磨,如何能将部队的战斗力保持下去。

他主要精力就投在练兵上面,也在学习历朝兵制,收集各家兵法。这个问题必须要想明白,弄通透。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军队在一代人之后,就立马有了云泥之分?

思想深度有多远,人才能看多远。不是站得高看得远,而是看的远了看的多了,才会站的更高。否则刚开始站得高,也会摔下去。

从北城东直门而入,经顺天府街到鼓楼南转,就是皇城北安门,也就是他的骁骑将军府。很简单的一条路线,夜里宫里净军出动搬运金银都是规划好的。

只是出了一点问题。

东直门守卒要检查密封的车厢,毕竟年关将近,北城要杜绝一切治安隐患。哪怕是成阁老的学生,骁骑将军的车队也要检查。

“啪!”

一鞭子抽翻顺天府衙门班头,朱延平目光环视其他衙役,僵着脸又扭头看向城门值守的北城兵马使司兵丁:“怎么,本将军的车队也要查?”

“骁骑将军,上头规矩如此,您就让儿郎们查看一番,走个流程就完事了。”

兵马使司的老油条不答话,捂着脸的班头抬头,苦着脸说着。

“出了事情,自有我朱延平在,难道本将还担保不了这些军资粮秣?”

朱延平斜眼瞥着,扭回头道:“回府,挡路的乱鞭打退!”

一名名骑卒下马,大步流星挥舞马鞭对着手执水火棍的衙役杀了过去,衙役们谁敢和这些如狼似虎的精锐玩儿脾气?

头辆牛车挥鞭,车轱辘吱呀响着,一连串的牛车跟上,朱延平返回战车,就站在驭手位置,凝眉左右看着:“咄咄怪事!”

他回京的时候,家丁虽然与兵甲分离,可入京时都坐的车,车里就摆着盛装甲胄的藤箱,各式军械也能算是随身携带。这种情况都没人管,这才两天的时间,怎么连他押送的一批粮秣都有人要查?

东直门这边,其他等候排队的车队领头彼此互看一眼,这下有意思了,顺天府的衙役们也是要过年的,收点酒肉钱你骁骑将军都不给,看来都察院的御史老爷们又有活儿要做了。

顺着大街一路直走,顺天府衙门的反应超乎朱延平想象的迅捷,壮班、快班衙役出动近百人,就在衙门前结成人墙,死死挡住要查朱延平的车队。

“骁骑将军,莫要知法犯法!”

一名身穿绯袍的老头吹胡子瞪眼,站在衙门前台阶上,对着战车上的朱延平高声吼着。

这条街叫做顺天府街,衙门正对着大街。

“你是谁?”

“本官顺天府丞毕懋康!”

朱延平更是糊涂,问:“毕府丞怎么离开户部了?”

六部尚书正二品,左右侍郎正三品,顺天府是京师府衙,府尹正三品,府丞正四品。

他记得这个姓毕的家伙成基命说过,是掌户部事的侍郎,怎么调职后还降了一个品级?

“家兄懋良,蒙皇上看重,官居户部侍郎。想来,是骁骑将军记错了。”

毕懋康声音含怒更胜三分,名字都被人记错了,这让他格外的没面子。他兄长毕懋良相当于财政部长,而他就是北京的二把手,都是重量级大臣,竟然被朱延平记错了,还当成了一个人!

甚至,估计这位骁骑将军连他毕懋康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再甚至,连他是谁都不清楚!

他们兄弟一个万历二十三年进士,一个二十六年进士,素有清誉,同朝为官俱是重臣清流,被朝野称为‘二毕’(别笑,非恶搞,如同三国二张一样的名望)的大人物,竟然……这小子竟然不认识?

他们兄弟跟成基命的交情非常铁,算起来是朱延平的师伯,竟然不认识!

他毕懋康也是懂兵法的,搞军器研发的,这小子是个打仗的,竟然连他毕懋康都不知dào



朱延平顿时头皮就麻了,看这老头似乎想扑上来打他,拱手道:“毕府丞见谅,本将不知京中衙门人物,也不清楚六部五寺各处诸公。不知毕府丞拦住本将辎重车队,意欲何为?莫非与毕侍郎是同等打算,要打秋风不成?”

“小混蛋!你给老子摆什么谱!你师成靖之也不敢拿大,你倒是狂妄!恣意妄为,天子脚下,众目之前,罔顾朝律打伤顺天府衙执勤班头,你眼中还有没有大明的王法!”

算进士资历,成基命万历三十五年,比这位还要低几届。

指着朱延平,毕懋康狠狠跺脚骂着:“也不难为你小子,向我府衙班头道歉,接受检查,这事就如此揭过。否则,明日朝会,老子参你一本!”

众目睽睽之下,朱延平哪能服软?车里的东西更不能见光,歪着头语气铿锵,掷地有声吼着:“毕府丞,你我皆是朝廷命官。我乃都督府都督佥事,堂堂二品大员,挂骁骑将军印。你官居四品,张口老子闭口老子,我老子死了。你不向我道歉,就别想我给你道歉!你参我,我也参得了你!”

老子是文官,老子资历比你小子高整整两辈,连个实职都无,你倒和老子讲品级?

气的毕懋康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朱延平喝道:“开路!东西就在我府里,咱们打官司,我输了向你道歉不迟,顺天府衙门也可来我府上检验!”

前方的家丁挥鞭开路,车队向前,朱延平看着毕懋康及他身后一堆顺天府衙门官吏,态度蛮横:“一个班头儿,也敢在我面前拿捏治安条令?我是保家卫国的将军,堂堂国朝重将,不是阿猫阿狗,竟然怀疑我的品行?明日朝会,我们分个高下!”

这小子疯了,顺天府衙门的官员互看一眼。

在北城兵马使司历练的武进士吴襄更是干咽一口唾沫,这就是重将的威风……

毕懋康咬着牙眦目,人老,可不代表火气就小,永远都不要小觑大明朝文官的脾气。越老,性子越火爆。

“张扬跋扈,活该崔自强拿剑砍你,老子明日下朝,你也试试老子的剑!”

崔景荣,字自强是万历十一年进士,十八岁中进士,今年正好六十岁。

论岁数,毕懋康六十好几,火气当真很大。

“东家,惹了二毕,这事可就麻烦了。”

“二毕?”

朱延平一噎,应该指的是毕家这对老头,问:“怎么,你还认识?”

秦朗摇头,苦笑:“闻名贯耳,想见也没资格。听说,他们与成阁老交情莫逆,这回捅了马蜂窝,估计东家逃不了一个闭门思过的处罚。”

“嘿嘿,别拿我虎符就好。高举板子轻轻打下的事情,我是见多了。估计,有些人听了这事要笑破肚皮。”

朱延平脸色很僵,和毕懋康起冲突,完全就是内讧,自己人找自己人的麻烦!

可的确是顺天府衙门的人不给面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理直气壮要搜车。他们知dào

什么?什么都不知dào

还搜什么搜,摆明了是要折他面子,让他知dào

京里的规矩。

那么多的车队入北城,怎么不一辆辆搜?

第210章 闭门思过

顺天府衙门发生的事情第一时间传扬京师,无数人愕然,这骁骑将军朱宗柔当真勇悍,竟然和自家人起了冲突。

这种人才可怕,蛮横起来连自己人都不给面子,还会给别人面子?

天色渐黑,消息第一时间传到魏忠贤那里,正缩在炕上抚猫的魏忠贤确认自己没听错后,眨眨眼睛:“这是个什么事?咱看着糊涂,没来由。”

刘廷元正在一旁桌前与许显纯对弈,笑道:“文人脾性作怪,骁骑将军落了毕户部的脸面,估计是顺天府衙里那些小崽子为了讨毕府丞欢心,擅专拿权。毕府丞也是个硬脾气,骑在虎上,哪会向骁骑将军低头?”

顺天府和户部一样,没有一把手,之前的一把手刚刚滚蛋,就是京里治安闹的。抓了太多的人进去,过于苛严,这是在南城的行为;而在北城,根本不敢管事,于是这个三品府尹就滚蛋了。

魏忠贤侧头凝目望着梁柱,片刻抬手道:“这二毕自诩清流,视我等为妖魔。去布置布置,若还端不正姿态,认不清形势,找不到自个儿该去的位置,还这么不懂得做事情,就废了。”

刘廷元迟疑片刻道:“厂公,他们是成阁老的朋友。这么做,就怕骁骑将军回味过来,对咱们有看法。”

不知dào

朱延平宗室身份的人,只觉得这是个背景雄厚不能随意招惹的。

他们这些人可清楚,他们能有现在,全在于圣眷。比起朱延平的圣眷,一旦双方闹别扭,吃亏的只能是他们。

魏忠贤笑笑,呵呵道:“到时候再卖骁骑将军一个人情,将二毕扶上正官的位子,这样他就欠咱们人情了。没有往来,怎能有人情?”

毕懋康管着顺天府,竟然要查朱延平的车队,朱延平若妥协了,让他们查。车队里那百万两之巨的白银暴露,这就是大事情!

想来,宫里的老爷也会对毕懋康有看法,不如顺势先打几个板子吓上一吓。

魏忠贤这里开始磨刀,作为对付文官的头号、次号打手魏广微、顾秉谦开始活跃起来,让自己的充当御史的门人准bèi

奏折,连着二毕和朱延平一起弹劾。

秦朗苦脸模拟自己情绪,努力一副委屈的心肠,也在提笔斟酌词句,按朱延平的口述酝酿一封叫屈的奏疏,写完后朱延平看着连连点头。

冷不防秦朗一句话:“东家,您是重将,按规矩可以上奏,必须与军情有关。这弹劾人的折子,咱府里好像没那个权限。呈送上去,就是逾越。”

“呃……倒忘了这一茬……”

朱延平直接将手里的折纸甩在桌上,他连一个相熟的御史都没有,怎么上奏?

弹劾官员的奏折,大体上是都察院的事情,六科官也有纠举权,其次是监察百官的厂卫还有管着京师上上下下的顺天府衙门。

除此之外,只有直属上下关系的官员或同僚可以相互纠举,地方上有按察使司和巡按督抚这类都察院下派的人可以弹劾辖内文武。

他和毕懋康只是有冲突,又无直接隶属、同僚关系,根本没有职务上的交集。至于他中书舍人,这就是个跑腿的,关键还是代理,根本没人权!

秦朗这个不合格的军师提议:“要不,东家去成阁老那里看看情况。这事说大了是文武相争,说小了就是一个班头自作主张,挑拨重臣。”

“小孽障,胆气不减呐!”

吏部后堂,朱延平没想到遇见了崔景荣,崔景荣上下打量站在门口迟疑的朱延平,一笑:“怎么还想跑?进来,我们谈谈虎符的事情。”

朱延平迈过门槛,对成基命和崔景荣行礼,一名吏部书吏端来茶摆在他身边桌上。

成基命揉着眉心放下手中卷宗,呼一口气见一老一少瞪眼睛打冷战,道:“出事情了,袁军门一心扑在辽东战事上,他幕府里那个山东参议刘健不声不响,将九月赈济登莱辽民的十万两全吞了!”

崔景荣扭头,脸色严肃起来:“这可是皇上内帑里挤出来的呀,山东麻烦了。山东布政使徐从治干什么的?”

“就是徐从治弹劾的,闻香逆贼不稳,他忙着这个事情,山东和登莱方面就让刘健负责赈济,结果这个混账东西上下其手,仅以五千石陈米糟糠应付差事。若不是吃死了人,这事也闹不到徐从治那里。”

看一眼朱延平,成基命继xù

说:“户部、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根据徐从治交上来的详细案情,已经定案。现在将球踢到吏部,让我们拿个处置意见。再走内阁,上呈皇上。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不好过皇上那一关。”

“厂卫的人不知情?”

“不知,袁军门的手段你知dào

,厂卫的人在那边没几个。十万两呀,这……”

成基命摇着头说不下去了,宫里的开支节省,硬是挤出这十万两出来。

崔景荣不用想就知dào

,这不是山东参议刘健一个人的事情。若是刘健一个,直接处置刘健就完事了。能将这笔赈济款子全吞了,上下其手,必然会牵连出上上下下一串不怕死的螃蟹。

他探手拿过户部和三法司的公文,倒是忍不住一哼:“想的挺好,什么都推到刘健身上。刘健是谁的人?”

“左光斗的人,也是赵彦那边的,现在跟了袁军门,这回将袁军门坑的惨了。”

崔景荣眨眨眼睛,冷笑:“看来事情更复杂,徐从治都看不下了,才急着壮士断腕。十万两来自内帑的银子,山东上下能跑掉几个?”

饮一口茶,成基命摇头:“山东动不得,闻香贼不稳,这帮畜生这才有恃无恐。估计,皇上也只能处置一个刘健了事。这件事压下去容易,袁军门御下不严出了这么大疏漏,皇上心里被堵的难受,就怕过阵日子登莱要出问题。”

说着看向朱延平,成基命道:“你与毕府丞的只是小事情,生不起什么风波。看你这事做的,连二位毕公都不认得,别人怎么看你,又该如何看我这个当师父的?”

“师尊,学生无心交际钻研,这事是学生错了。”

成基命只是瞪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朱延平上前双手接住,就听成基命说:“这是京官七品以上,地方五品以上各官姓名,籍贯、师承。你好好kàn

看,别在闹出这样的笑话。”

朱延平和毕懋康闹出的这点事情,在成基命和崔景荣看来都是小事情,关键是把人丢大了,堂堂内阁的学生,竟然不认识自己师尊的好友,更说不认识满朝诸公。

犯事是自己人,皇帝那里也不会故yì

扩大化,很好解决。就怕有人从中作祟,不过到时候朱延平和毕懋康各退一步不再激化矛盾,别人又有什么办法继xù

挑唆?

他知dào

朱延平说的实话,其他人也知dào

朱延平孤僻冷傲惯了,也是相信朱延平说辞。只是都没想到如此的冷傲不近人情,不少人都怕和朱延平打交道。今天朱延平能误伤队友,说不好以后会全歼友军……

按照正常的进度,朱延平在双鹤书院拜成基命为师后,哪怕当时说的是记名弟子。作为朱延平的师公,叶向高也会关心这个徒孙。不论叶向高还是成基命,都会带着朱延平参加各种宴会,把京师里该认识的都给认清,知dào

谁是谁。

最多两个月时间,朱延平就能在满朝上下混个脸熟。现在倒好,人人都知dào

朱延平,可他却不知dào

人人,严重脱离了群众。

朱延平道谢入座,成基命问:“山东的情况,我们想来宗柔是关心着的。你说说,闻香贼闹起来该怎么办?”

鲁衍孟的事情摆在那里,事情还不到三年,历历在目。鲁衍孟统军遭忌讳,别说皇帝,就是文官也不愿意孟府嫡裔出来领兵。鲁衍孟推着朱延平领军,重臣们都认为朱延平是鲁衍孟的代表,对山东闻香贼的势态必然是关切的。

朱延平想了想,道:“师尊,闻香贼好处理,难的是斩草除根。学生没什么提议,只能说,闻香贼闹事情不可怕。”

崔景荣一瞪:“废话!闻香贼翻不起大浪,终归是个麻烦,疥癣之疾才是恼人。回去乖乖等着明日朝会处置,然后赶紧把镇虏军拉回来。当时将镇虏军安置在沧州,就是给闻香贼准bèi

的!做好战备,闻香贼再闹,那就不是只诛恶首了。”

“是,下官告退。”

朱延平也不想和这个老头儿相处,太难受。

他走后,崔景荣饮茶笑道:“这混小子说的有理,最难就是斩草除根。赵彦当年那一手引蛇出洞,再来一招祸水东移,就将逆首徐鸿儒玩残。等镇虏军归位,卢象升那里的军队编好后,我们也来他个引蛇出洞。”

成基命沉默,引蛇出洞是派死间学太平道黄巾军唐周,天启二年闻香教造反要在八月十五三方同举,山东巡抚赵彦没有证据不敢直接动手镇压,就派死间,逼的徐鸿儒仓促起事。当年的平叛,闻香贼势力再大,实jì

上也在朝廷的控zhì

范围内。

引蛇出洞之后呢?难道再来一招祸水东移?

当年是依靠邹县和孟府活活将闻香贼主力拖住近一个月,给各处调军提供了充裕时间。结果代价就是邹县被屠城,孟府被夷为平地。

现在祸水东移,要旧事重演屠了曲阜和孔府?

鲁衍孟是崔景荣的女婿,崔景荣和鲁衍孟战死殉国的父亲孟承光是朋友,现在又管着兵部。朱延平和卢象升关系亲密,一个驻扎在河间府,一个驻扎在大名府,一旦崔景荣下手,山东必然会被这个老小子玩的团团转。

孔府势力再大,在士林名望再高,在乱军面前也是一把火的事情。

朱延平前脚回府,曹少钦后脚就至,带来了天启的处置,就四个字:闭门思过。

后院厅堂,朱延平坐在主位,曹少钦与杨天石在左首,何冲、秦朗在右首。

朱延平提笔写下三十六计第一计四个字后,轻轻放下狼毫大笔扭头:“既如此,明日夜里我就率军出发。”

曹少钦迟疑道:“不如再等一日,沿途各处营垒仓储就能到位,轻车简行出张家口也来得及。在兴和估计到时候还会有一批晋商粮队,劫了这批粮食做军用,自有妙处。”

“不,要伪装成商队出居庸关,车辆要重新改装,出张家口后还要改回来一些。颇费周章,早一日出张家口,早与马少先部汇合,能预防不少祸端。”

朱延平说着,轻轻敲打桌面叮咚作响:“你发密令,让马少先得令后即刻散发讨晋檄文。早出发一天,就早回来一天。早早把这个事情办了,我也好有时间休养,与家人过个安稳年。”

至于跟着曹少钦来的杨天石,这就是第二个陈雄,监视他的。更是监视参与行动的镇虏军将士的,什么时候不需yào

监视了,杨天石才会离开。

第211章 瞒天对引蛇

当夜,宫里八千净军出动,厂卫人手密布封锁鼓楼周边。

一车车的草束丢下来,一箱箱的银子四人一组抬杠运走,连绵成串。机械的力量比人大,可近万号人为一个工作而运转,也是极为壮观的。

百万两白银,搁在后世也就两辆重卡的事情,现在却是近万人跑一趟的工作。

北安门门楼上,天启看着抬着竹木箱的队伍一排排涌进来,从自己脚下的北安门穿过去,他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百万两,他这个当皇帝的,这个年也能过的滋润一些。

张嫣一身皮裘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就站在天启身旁,她面容上的笑意更为明显。这么多的银子,这个年真的好过了。

她这个皇后当的很凄惨,和明朝的绝大数皇后一样,都是很命苦的。明朝的皇帝都是很有特色的,但再不喜欢自己的皇后,也不会废立皇后。相对来说,皇帝们的后宫,宫斗也没有那么刀刀见血。

其他的妃子受封的时候家人连同受赏,生下子嗣晋升贵妃及各种名号的时候,皇帝的赏赐更厚。她堂堂皇后的父亲张国纪也是托死产的怀冲太子朱慈燃的余萌,借这个生下来就没呼吸的外孙贵气,在东林人的说情下,才堪堪获得一个太康伯。

除了这个爵位和国丈的身份外,张国纪什么都没有。京里的勋戚在朝堂上没什么话语权,可根深蒂固枝干繁茂,自然对各种消息是极为敏锐的。

张嫣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假,从法理上来讲她与皇帝一样尊贵。可她在勋戚看来,就是一个笑话,张家也是一个笑话。

每每节日时,天启给他岳丈们都会给些赏赐,而张国纪有时候甚至会空手,什么都得不到。

而张嫣名义上握着后宫大权,别说总管后宫,她只能管住自己的坤宁宫。管着皇城两万宫女、宦官的不是她,也不是魏忠贤,天启不管的话就是奉圣夫人客氏,是这个天启的奶娘。

宫里的事情,自从魏忠贤提督厂卫后,他就不管了,也不能管。

但日子要过,宫里作为皇后也是要花销的,也是要有小金库的。这百万两银子,有她张嫣五千两。

这年头儿有钱的就是大爷,宫人巴结你,向着你,你也要有所表示。大到宫里,小到寻常人家,妻妾有争,固然正妻有名义上的优势,可有钱的妾室的影响力也不小。

人都是要吃喝的,妾室能给仆从撒银子,仆从长工们自然向着妾室。

“宗柔明日夜里就走,朕怕他一去不返。”

天启吐着白气,看着灯火通明的骁骑将军府,他试着代入朱延平的立场,以朱延平所处的环境进行分析,他也怕浴血拼杀一番后,遭到灭口。

张嫣见过朱延平里两次,清冷的面容笑意更盛:“不会,臣妾以为宗柔不会跑,他是迎难而上的人。他宁愿战死,也不会隐姓埋名苟延残喘。”

天启颔首,又摇摇头道:“所以这事麻烦,是好事中的坏事,坏事中的好事。总是没有让人满yì

的,或许这就是人情世道。”

朱延平若不是宗室,天启会想法子除掉鲁衍孟和朱延平,在他们失去作用之后。

可朱延平是宗室,若国朝形势稳固,面对如此豪勇、桀骜的朱延平,他也会除掉朱延平羽翼。早早弄个郡王爵位打发了,自有文官帮他看管约束。偏偏,这是个坏世道,处处艰难,大厦将倾。

在大厦将倾的坏境下,出现一个这么豪勇的宗室子弟,偏偏外人还不知dào

这个身份,其本人也不知,这就多了很多的说法。

这是为数不多,和老魏一样,可以放心用,不想用的时候一句话就能废掉的大好棋子。

偏偏现在因为极端恶化的财政,不得不杀了吃里扒外的晋商这头猪,这是惊涛骇浪的事情。孟府被灭,将近三年影响力依旧不减,晋商这件事情一旦暴露,必然会动摇天下士绅之心。

干事的朱延平不蠢,自然知dào

保密的重yào

性。天启也不蠢,自然知dào

朱延平的担忧所在。现在告sù

朱延平他宗室身份,朱延平可以放心去打,但也因为提前知dào

宗室身份而改变立场。

宗室,哪怕废成庶人的宗室,也是恨皇室的。有一丝机会,他们就会联合起来给皇室下绊子。

现在不告sù

朱延平,极有可能这家伙打完晋商后直接带人就跑到塞外称王称霸,或者扎根西北不敢回京。这都是大问题,朱延平的战绩给了国民朝野一针强心剂,这样的青年将领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不论失踪、潜逃、还是割据,对朝廷的威望打击,将是很沉重的。

作为一个皇帝,为了自己活的长久一点,为了子孙,为了肩上的责任,天启必须要考lǜ

很多的因素和种种变化。

还有他那个三叔福王,如今在洛阳到处发火,每日饮酒意志消沉,稍有不顺心就收拾王府官吏。而福王还有万历送的三千精锐,这些当年的精锐现在老了,可他们还没死,还能跑得动。

他最怕的就是朱延平将山西打成一片废墟,不敢回京,跟福王搭上线。到那时,以福王对北京城的怨恨,再加上朱延平的军队及晋商的家当为羽翼,谁能挡住福王?

现在的福王还不是十几年后那个走不动路的大胖子,这是万历皇帝最心爱的儿子,用心调教出来的储君最佳人选。现在的福王,天启不认为是他看到的那样天天醉酒,不理世事。醉酒只是麻醉,可却没有沉迷于女色。

一个被限制自由,愁苦,心生无数怨恨的男人,有足够的财富收集美人,更没人敢管甚至巴不得他这样做。可这个人却没这么做,这就是很可怕的事情。

“唉……”

一声轻叹,回荡在北安门门楼上,天启走了。

张嫣一个人站立在护栏前,更觉得冷,面容上的肌肉放松,没有任何的表情,看着骁骑将军府那一杆夜风中,挂着一串灯笼照耀的大纛。

福王、桂王、信王,朱宗柔这个以后的齐王,张嫣脑海中这些个字眼、人物及每个人背后的势力、各人的立场都在打旋。

作为天启的七叔,二十八岁的桂王朱常瀛至今没有就藩广西,而是一直住在京里。这在亲王普遍二十岁前就藩的大明,是很不正常的。

其实,现在的桂王已经被软禁了,因为光宗驾崩后,这位差点成了新皇帝。

很不巧,桂王这个同样失意的皇室亲王,已经联系上了张嫣这个更为失意,有名无实的可怜皇后。

天启仅有的弟弟,十三岁的信王也马上要出宫别居,他的伴当太监王承恩也算个伶俐人,指点信王也在交好张嫣。

福王的母亲郑贵妃独居冷宫,也在交好张嫣。

似乎,都在谋划着什么。

骁骑将军府,朱延平送走曹少钦后,大门关闭,只有门前两盏大红灯笼亮着,府中各处不时有挑着灯笼的巡夜,各房灯辉齐齐熄灭。

张嫣看着北安门外越来越少的净军,转身也走了。

府中后院正房,朱延平挂好锦袍,将束发绳稍稍放松,头发散披着根本睡不好觉,他常常压住头发,一扯可是很疼的。

今晚忙的有些晚,否则睡之前还要洗个头,将头发扎起来,一天换两个发型也不算多。别以为将头发团在一起用绳带扎着就是束发,束发讲究不少,花样繁多。否则秦朝的军队,也不会在发型做军阶区分。

倒了一爵米酒,手握着青铜酒爵朱延平上炕,小饮一口润喉,一旁两盏灯笼生辉,他从枕头下取出一卷地图。

将脑海中关于这幅地图的资料忘却,将自己代入晋商的角度再次开始分析。

要过年了,虽然这年发生了很多意wài

,这个年还是要过。不能说完全松懈,多少会有一些警惕。

按计划十一月初八马少先的讨晋檄文会传到平遥、太原,晋商们会愤nù

,该给的钱粮、军械没少给,可明明是你们技不如人被朝廷按在地上揍,现在偏偏又要污蔑我们玩西汉马邑之围!

被这帮子混蛋污蔑不要紧,关键的是会暴露出晋商勾结、策动河套贼入寇的本质。只需yào

有一些风声,徽商等江南商团就会鼓足劲,从舆论上将这件事情坐实!东林人滚蛋了不假,他们在朝中依旧有人!

双管齐下,晋商也扛不住,他们会怎么做呢?

朱延平推演着他们可能会做的事情,视线中的地图上,一个个标注的数据仿佛活动起来。

马邑就是现在的朔州,张辽的祖先聂邑是边塞豪商,向汉武帝献计引匈奴单于攻马邑,设大军伏击。三十万大军调动,结果被边塞投降匈奴的亭尉泄密,功亏一篑。

耗费无数钱粮的一场伏击战白忙活了,负责这件事的大行令王恢自杀谢罪,其后就是旷日持久的汉匈大战。

拼的元气大伤的汉朝,总算是给后世子孙扳回了一局,赢得了发展的机会。

此时的宣府镇张家口,以走私起家的晋商新生代集团领袖范永斗也在饮酒,握着一支玉角,他四四方方的面容丑陋凶恶,一个人独居不带表情更显严肃冷酷。

范家在张家口至今已有七世,在口塞跑生计的哪个不夸一声他有信义?一口唾沫一口钉,范永斗的信誉十分的好。可依旧改变不了,他走私粮食、盐铁、军械、技术给建奴的本质。

朱延平杀人的地方已经被牧羊的牧民发xiàn

,山峡内的尸骸被一把火烧成白骨,如今白骨上面覆着一层雪,到底被杀了多少人没人知dào

,估计不下两千之众。

也找到了他堂弟范永麟的腐败的尸首,连带着一连串的各家失踪掌柜尸骨。

他怀疑这是边军做的,蓟镇的总兵王威的嫌疑最大。因为范永麟指甲盖上,刻着一个‘王’字!

老奴失去那批军械和粮食的补充,已经扛不住了,请他再调拨一批。

这回,八万石粮食后日出塞,插汉部、喀尔喀部都会出兵埋伏,建奴这边老奴次子代善领着正红旗、代善的儿子岳托领着镶红旗也出发了。

他也放出风声,只要王威敢伸手,他绝对要活劈了王威!

王威是绥德人,属于老秦,与他们晋商就隔着一条黄河。他们的事情,王威自然清楚。王威对他们下手,那是知己知彼!

秦商依附晋商,王威在兴和动手的时候,老秦刀客可是活跃的很,这事不是王威做的又是谁做的?

秦商不老实,那就打一顿,看他们老实不老实。

延绥镇的红山口是秦商最近的出塞口,但河套贼听晋商的,直接堵死。所以,秦商是依附晋商的,被迫屈服的。

第212章 算账

第二日朝会,作为东林评价,也是最痛恨的最有名阉党先锋御史倪文焕疯狗一样乱咬,咬朱延平张扬跋扈扰乱京中治安,这种抗拒、有损顺天府衙门颜面的行为,将极大的助长歪风邪气,必须要狠狠处置,给朱延平一点教xùn

,才能让这个年轻人扭正心态,克忠职守。

咬完朱延平又咬顺天府府丞毕懋康,认为他做事有失公允,怎么对上朱延平就怂了?一个带兵的竟然敢在文官面前拿大,有失体统;你毕懋康连子侄一辈都管不住,还怎么管京师上上下下百万人的治安、秩序?

鲁衍孟和成基命站在那里,崔景荣拔剑追杀过朱延平,可也是人家的长辈。换个人在朱延平面前拔剑试试?一帮重量级大人物站在朱延平背后,朱延平也勉强算是一个人物,他与毕懋康之间的冲突只是自己人的小事,大事是丢了颜面。

毕懋康也上了折子,先认错然后就让天启评评理,想拿个手令派人去朱延平那里走个程序,将昨天进城的车队搜查一番。

朱延平威名正劲,是活脱脱的一只大马猴,顺天府衙门将朱延平这事给办了。杀猴儆鸡,踩着朱延平的威名治理勋戚云集的北城,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复起的诸党还在老魏的战旗指挥下,对这件事情不发表意见。

事件的冲突因为倪文焕的避重就轻,变成了给朱延平这个年轻人一点教xùn

让他知dào

规矩,而关键是质疑毕懋康的治理手段,要赶走毕懋康,换个不顺眼的人顶上去。

其他时间,顺天府的一把手和二把手都是大家争抢的关键位置,可在年关这段时间,谁上去就等于上了火架,要被火烤,是收拾人的不二捷径。

顺天府也是一块磨刀石,能将整个错综复杂的北京城管好,那管个六部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若管不好,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今日的朝会,天启依旧没有露面,他正在仓库里数银子,搞他的大计划。只是将朝会级别提高了一级,由九卿体系负责的集议改成内阁参与、主导的廷议。

集议只是议事,议各部堂的公事;而廷议就能涉及对官员的改迁任免,最后皇帝觉得没问题,对廷议结果进行批红就算完事了。

君主立宪是什么东西?这不是实质上的君主立宪是什么?而东林的奋斗目标之一,是让皇帝待在宫里,连国事也不能插手。

皇帝不露面,对朱延平这边的事情崔景荣和成基命也不好偏袒,旁观廷议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却发话了,将天启昨日做出的处理意见讲了出来,责令朱延平闭门思过。

这件事直接就熄了,而朝臣们心里则沸腾起来,朱延平的圣眷可真够盛隆的,刚出事情,宫里就知dào

了。直接快刀斩乱麻,进行冷处理。

可这件事哪能这么平白就熄了?今天朝会突然拔高到廷议,摆明了宫里要处理一些大事情,如果能拖下去就好了,有些人需yào

时间进行运营,最典型就是山东布政使司参议刘健侵吞十万两内帑一案。

现在不是诸党相争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吵一整天的时代,也不是东林分裂做事磨磨蹭蹭缺乏果duàn

的时代,现在是老魏引领的帝党时代!

形势不由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应秋站了出来,拿出刘健侵吞内帑的案宗、三法司及户部、吏部和通政使司的意见,进行裁决。

这是一个事,还有御史提出追究河南河道官员不作为的旧账;兵部的侍郎李邦华也要核查九边军费用度,关键核心是辽镇的军资是否用到了实处。

之前他不在中枢,六科官解学龙就弹劾辽将贪鄙,一座造价五六钱银子的营房向朝廷报价六两。而辽镇军士入冬因寒冷冻伤、冻毙减员严重,而军将们宅院奢华、蓄养家丁成风。这些都是大事情,李邦华是走军事路线的进士,他关心这个,也擅长这个,他当兵部侍郎,总要烧上几把火。

这把火,他烧到了辽镇。

孙承宗是东林人又怎样?戴着帝师的帽子又怎样?他李邦华是东林出身怎么了?辽镇的问题越来越大,自己人来烧这把火总比让外人来烧要好。

再说,东林的孙承宗辽系和东林的袁可立登莱系,谁说是一家人了?

这两个集团为了争军饷份额,争对建奴战事的主导权,争东江镇的指挥权,生出的矛盾不在少数。

朝堂上的事情现在与朱延平没关系,今天他没离开正房,头发散披着,敞着里衣露出胸膛,枕在阿杏腿上,听着寇青桐弹唱,这才是他的日子。

寝室火炕床榻被垂着的靛青色帐幔隔着,火炕上朱延平摇头晃脑,帐幔外秦朗在报账,他不是朱延平的家将,只是幕僚门客,只是担任的职务重的太多,是内外总管,在军里是大管家,到了府里也是大管家,到了镇虏卫城也是大管家。

寇青桐管的是家里的帐,苏成管的是军里的帐,镇虏卫城那摊子事归成克巩管,是对这个少年的历练。

秦朗则是跟着朱延平走到哪里管到那里,名副其实的大管家:“十一月各项公用开支,账面上亏空七千四百余两。这些亏空,东家不能吃亏算在自家头上。镇虏军是天子的兵马,老爷用自家钱补窟窿,军士们拿东家的钱,这在公在私上,都是隐患把柄。我们这边的意思是上面一时补不上,那就由府里垫付,将帐做好,利息依照市情。”

这钱朱延平真不能掏,掏了那就是顶着朝廷编制养自家私兵。他的甲士私兵,好歹还顶着家丁的名头,是跟着主人从军报国的仆从,法理上来讲不是私兵。作战时,家丁的待遇、粮饷和镇虏军其余军士也是分开计算的。

朱延平张嘴咬住阿杏剥好的葡萄,细嚼慢咽:“可以,写两份公文今日分别呈送兵部和司礼监,利息方面要写清楚。宫里、国库这年头儿没钱,我朱延平也穷。钱生钱,用来做买卖挣的也比利息多。”

朱延平脑海中闪过战争债券这个名词,或许自己是唯一的发行人和购买人,一旦镇虏军打没了,就他一个人最亏。

“你还穷……”

阿杏捏捏朱延平鼻子,今早她可看了看五万两白银是多少,精心铸造的银砖,码在一起比她高,都可以盖个小房子!

在粮饷方面,朱延平的表现让秦朗满yì

,捞钱的时候不手软,该掏的时候也不犹豫。和朝廷宫里打交道,更会放下面子哭穷,这很好,不会吃多少亏。

秦朗翻过一页继xù

说:“腊月各项公用开支因寒冬柴炭预算拔高、及腊月酒宴额外度支,此外镇虏卫城操练的两部新军也会进入作战序列,导致腊月粮饷预算在一万二千两至三千两之间。”

“怎么突然拔高这么多?”

“东家,入冬北方粮价不稳,此起彼伏导致预算不好精确。还有这两部新军的军械、冬装费用,估计兵部崔阁老那里不会再管,还得府里掏。”

朱延平眨眨眼,换个了姿势笑道:“没事,既然是公帐,只要钱财确确实实用到军里,经得起兵部核查,高一点没什么,弟兄们也好过不是?咱们的利息也高一些,这是好事情。继xù

。”

秦朗道:“本月府里以垂柳庄的服饰、皮裘、军装所获利润最高,为三千七百两净利;东阳庄开支平衡后,产下牛犊羊羔算计利润,只有五百两出头。另有马驹不好估算,未曾计价。此外祝家酒庄七成烧酒挪为军士犒赏,收入平衡。府中家丁五百三十六人,薪饷开支九百七十两,家将十二员,饷一百八十两。健妇、丫鬟不足五十两。消耗最大的是军用马匹、牛草料消耗达一千三百余两。”

说着,秦朗顿了顿:“东家在米脂购买别院一所,作价二百三十两。此外人员衣装、食用方面,以及军械维修、保养等等,本月家中亏空七百三十两。”

米脂买院子自然是为了养韩金儿,朱延平神色如常,韩金儿的事情他根本没和家里说。

坐在秦朗身侧的苏成端着茶,摇头笑笑,垂着碗中浮叶吹吹,缓缓饮一口。

朱延平的五百甲士一月才不到一千两?是的,每人月饷二两,纯收入就这二两。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朱延平在负责,还要负责给光棍找媳妇,给他们的家眷找稳定工作,还要给他们的适龄子弟提供就学环境。

这些甲士在西北一行,收入方面确实比不上镇虏军军士得到的战利品分成,可胜在稳定。没有仗打,也是这个待遇,打了败仗,只要朱延平还想继xù

打仗,还会给他们这个待遇。

吃饱穿暖,每日操练,打仗时负责砍人就是这些甲士的生活。以后战死了家人由朱延平养,残疾了或年老,也会在朱家渡过余生。

朱延平的家不倒,这些甲士的家就不倒。朱延平是树干,他们就是树叶,也是数根。

这些家丁的子弟,就是大户人家所谓的家生子,自然是以后朱延平家里的中坚力量。

至于那些因为一场胜利获得高额战利品分润的军士,他们是挂在镇虏卫的,将来的事情是卫里的事情。至于戚振宗部和王朴部的军士,甲士们看他们的目光带着怜悯。

镇虏军的军士再不济,也是朱延平嫡系,以后生活不下去,朱延平还是要管管的,以后的保障比不上甲士,可好歹也有一重保障不是?

戚振宗部和王朴部的军士,以后能有什么保障?

懒洋洋躺着,这是家族内部会议,以后家业更大参与进来的各方面负责人会更多。

朱延平道:“不能坐吃山空,甲士不能裁减,甲士待遇也不能减。都说说,从哪方面入手,能开源,能节流。”

秦朗继xù

翻着册子道:“家中消耗最大在于粮食、豆料,若有一块地产出,自产自用。花两万两可以买中田两千亩,预计十二年内,就能收回成本开始盈余。此外东阳庄继xù

扩充,达到两万亩,就能极大缓解牲畜草料消耗。这些事情,大约要投入三万两左右。”

苏成也开始说话:“家主,朝廷的差事传不了子孙,商业诡异多变,也靠不住。多买些地,才是子孙存身立世之根本。”

朱延平凝眉,对寇青桐摆摆手,轻柔琴音停下,他问:“这地好买?”

秦朗坐直身子:“东家,因辽饷加派,地比往常好买。府里买了,也不需缴纳辽饷,利润不受损害。”

朱延平一骨碌起来,拿起炕桌上酒爵小饮一口,揭开帷帐看着秦朗龇牙笑道:“十二年就能收回买地的成本,一代人不到就能收回资本,百姓的存家的根本也这么容易买卖,你们觉得这个世道正常吗?地可以买,但别把心思都埋在土里了。买地的事情,主簿负责吧,到处走走转转,好好kàn

看,我们买哪里的地。”

下方坐着的何冲、苏成愕然,秦朗收敛神色拱手:“是,东家。”

他们可都知dào

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朱延平怎么突然一脚把大管家给打发出去了?

第213章 蛇是谁

朱延平在府里算账,临行前将家当清点干净。

把秦朗踢出行动序列,鲁衍孟那里会接手保住秦朗,秦朗在,他的一些家底就在。

这一战若败了暴露了,他就远遁塞外,等着天启死,等着崇祯上台,等着天下大乱。塞外,他完全可以打下一块基业,等待时机。

西北一战他单骑冲阵看似无dí

,可只有他自己知dào

,他骑术不行。他最强的是步战,身披重甲拖着长铩,他跑得能比冲锋的马快!

而此时皇城西苑西北角的内校场,天启聚集他的心腹,也准bèi

做一票。

晋商年底还有八万石米粮出塞,要送给老奴八万石米粮救命。可出塞时候,商队里一路要储备人吃马嚼的粮食,加起来足足将近十万石!

这批粮食天启有心抢了调拨到宣大或蓟镇补充军用,之前让曹少钦试探朱延平,想让朱延平先顺道抢了这批粮食,然后拿走一些充军再打杀胡口,一路杀到晋商老巢去。

可朱延平觉得这批粮食不好抢,这么多的粮食需yào

运输的车队极其庞大,护卫力量自然极强。除非王朴部和戚振宗部配合,前后堵截他从中间冲散商队指挥体系,层层蚕食瓦解,才能抢到这批粮食。

光这两部朱延平也只有五成不到的把握,如果加上渠家祯的三千跳荡铁骑配合,他有了足够的预备队,才会去抢。

可王朴和戚振宗两部已经去了驻地,没有二十天时间调不回来,时间上来不及。而且,这种事情参与的部队越多,走漏消息的风险越大。所以朱延平找了个借口推辞了,这是一块大肥肉,他没有这个好牙口,只能放qì



而天启不能放,这些粮食都是大明子民产的,卖给蒙古过冬也就罢了,可万不能卖给建奴!就算抢不到,也要一把火烧干净!

十万石军粮,朝廷再穷也可以挤出来调拨前线,顶多就是一个上府的年产量。而建奴那边,丢失南四卫肥沃土地后,内部控zhì

的领土也不断被登莱游击部队蚕食,核心地域冬天冷的一泡尿就能冻坏小兄弟,冬季还绵长,只能一年一耕,产的粮食根本不够!

建奴自攻破辽沈至今,裹挟近三百万辽民,辽民不断反抗潜逃,或被杀死,如今只有百万出头,生产体系彻底被破坏。哪怕有地,也不敢让辽民去耕种。

要耕种必须派人监督,自然会分薄兵力,别说拿插饷的插汉部游骑,或登莱游击军,光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老秦刀客,就够建奴受的。

哪怕没有这些外力,光是被收缴一切铁器的辽民,拿着大棒槌也能将分散看押的八旗活活敲死。

去年的冬季,老奴就差点崩溃,沈阳一石米价值八十两银子!

为了节省粮食,老奴一直鼓励手下的八旗或各种投靠的包衣奴才去辽民村落里做朋友,怎么做朋友?朋友上门你要请他吃饭吧?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去蹭吃蹭喝……

此时的辽东,建奴夹在中间,东南方向是朝鲜、东江镇,正南边是登莱游击区,西南边是辽军,西北边是插汉部,就连正北方向的喀尔喀蒙古也是摇摆不定,形势真的很差。

他无力控zhì

辖境内的百万辽民,于是也有很多村落被收缴武器后处于一种诡异的自然状态。收税的时候也是八旗兵护送收粮队伍,老奴还再三嘱咐,遇到好欺负的多收点,遇到不好欺负的就意思意思。

就这样,今年七月都有两队八旗兵几十个人被伏击、毒酒、蒙汗药给弄没。只有三四十万人口的建奴,每一个人口都是极其宝贵的,可把老奴给心疼坏了。

去年冬季,辽阳城边上,三名建奴夜不收因为天太冷,在夜里生火暴露目标。等被发xiàn

时,脑袋已经被老秦刀客拿走。

顿时辽阳不稳,别以为建奴内部也是铁板一块,也都是不怕死的。他们也怕死,被人摸到家门口,谁都睡不踏实。

毕竟辽阳城里,人口最多的还是做牛做马的受苦辽民,他们都眼巴巴盼望着王师从南来。王师的勇士摸到了辽阳城下作案,这是多大的鼓舞!

搞的老奴只能下令,严禁夜间执勤巡哨的夜不收点火取暖。

为了安抚人心,唬骗辽民,老奴撒谎说是这三名夜不收是战死的,击溃了千人,还找了五百俘虏模样的人在辽阳转了一圈……

今年因为塞外商路引发的冲突,老奴那边日子更难过了。

所以,为了明年能活下去,建奴一定会发动战争!哪怕明军不动手,建奴也要动手,因为他们真的没吃的了,要抢粮食。

现在,天启看的清楚,这批粮食绝对不能落在建奴手里。没有粮食的建奴因为饥饿的动力,固然初期攻势猛烈。可无法持久作战,辽军再不济顶住第一波,那后面就是坐看建奴成片饿死的事情了。

一旦得到这批粮食,建奴发动的战争将会更为的持久。

建奴的八旗兵军政一体,打持久战有的吃他们就能打,而明军不行,都是招募的战兵,打持久战格外的花钱。

这批粮食要抢,抢不到也要烧了!

运输粮食走私给建奴的人,这些不是大明的子民,是败类,是毒瘤,必须要铲除!

而且这边动手,也能为朱延平分担压力。若运营的好,可以直接当作铁证搞死晋商。这样朱延平也就没有后顾之忧,甚至可以光明正大的打着骁骑将军旗号去抄晋商的家!

内校场的军议大厅里,天启穿着皇帝御用的鱼鳞龙纹铠甲,戴着高尖龙凤争珠立顶战盔,他也就是尝尝鲜。

堂下专门搞军事的大小太监们都穿着半身罩甲,太监中只有刘时敏和曹少钦穿着全身铠甲。

学着朱延平,标注好的地图旁曹少钦手里握着竹钎指着张家口:“贼子商队有牛车六千辆,配合雪橇拉载货物。贼军各家合力,护院、家丁、庄客合计有骑卒三千,押车小贼四千。另有山西各路镖局人手近两千人为零碎散部,会散布商队四周充作耳目。”

曹少钦激动溢于言表,英俊面容泛着红潮,双目生辉:“这回河套贼元气大伤,正与陕西方面谈和,没人响应参与护送。此外,听闻从逆的喀尔喀部有异动,而插汉部随之而动,估计插汉部会拦截喀尔喀部。所以,我们要面对的只有商队随行护卫。”

匆匆赶来的魏忠贤穿着罩甲,浑身难受问:“怎么骁骑将军没接这个差事?”

“回厂公,骁骑将军认为山西之事最为紧要。这批粮食是否夺取收归国有,只是末节。断了贼子的根,才是骁骑将军的心思,说是这样才能解心头之大恨。”

老魏根本就不会打仗,他只知dào

打仗要钱粮,比那些认为马儿不吃草还能跑得快的文官要强得多。再强,他也看不懂军事部署,他只懂人情世故,懂的看人、找弱点搞死,不会军事。

皇帝很上心这个事情,老魏不懂装懂也顺应问道:“那么,对付着万号亡命之徒,我们要出动哪些部队?前线具体部属,又该由谁来执行。”

“回厂公,将会出动广义营,从张家口出塞抄击贼子归路;蓟镇第二协、第三协随王威出密云口。这是京营方面,诸军出击的目标是阻止这批粮食落入建奴之手,除此之外落入插汉部、朵颜部也可,最好能归入蓟镇补充军用。”

曹少钦说着,竹钎点点记载辽镇与插汉部之间的朵颜部道:“若贼子使诈设伏,王威将军说动朵颜部出兵,事成后双方瓜分这笔粮秣。若有建奴出兵接应,也会给与王威接触插汉部的许可。无论如何,这批粮食万万不能落入建奴之手。”

不执着于粮食会不会落在自己手里,作战目标只是阻止这批粮食落入建奴之手。老魏分析衡量,觉得这差事王威做不到,为了粮食本来就和建奴矛盾重重,过冬困难的插汉部、朵颜部会有动力做到。

皱眉,这事要刁难刁难,不然怎么体现自己的面面俱到?

老魏问:“这广义营方面,祖大乐会听话?”

天启抬手搁在桌案上,大小太监望过来,他头倚在大椅上道:“广义营出张家口,朕只给十日粮草。祖大乐不愿意,那就等着军士逃亡,全军覆没!”

“晋商通贼,证据确凿。为防止打草惊蛇,十一月望朔日朝会罗列其罪名,从上到下,断其跟脚。”

天启扭头看着老魏,道:“宗柔那里你们多掩护着,记住,他一直在闭门思过,他病了,懂吗?”

老魏应下,刘时敏道:“如今各镇遣人汇聚兵部争饷,广义营祖大乐是听孙督师调令的,会服从辽镇的所需,也会服从大势大局。一旦望朔日朝会定下晋商罪名,打晋商豢养的贼军,祖大乐、祖宽二人,足以断其归路。”

他看着老魏,又看看司礼监名义上的老大王体乾道:“现在我们的问题是如何一举定罪,将晋商通贼的事情办成铁案,火速结案,造成舆论上的优势,这样各方动手起来,也就方便了,不必束手束脚。”

给通贼的晋商坐实罪名,一个字,难。

为什么?唇亡齿寒而已。

豪门,下到地方豪族世家,上到京里勋戚,谁家的底子是干净的?

看看朱延平发家过程,根子从开始,就是黑的。不盗取太仓的官仓,他最初的班底就养不起来!

其他各家,都是如此,都没干净的。将晋商钉在通贼的柱子上,会让无数人担心这样的命运落在自己头上,他们自然要为晋商开脱,哪怕是江南的官员,恨晋商恨的要死,也会竭尽全力去保晋商。

老魏脸色沉着,抬头看一眼天启,拱手:“老爷,通贼这个罪名着实不好扣。不若先扣晋商上下培植奴子意图谋国,定个天大的罪名。狮子大张口,再给他们一个落地还钱的余地,这样通贼的罪名就好定了,也能将范围缩小一点。”

谋反……

不是宗室,你造反,妥妥的诛族。

“你看着办,这事务必办妥。”

天启说着弹弹手指,老魏退了出去,这事要早做准bèi

,越早越好,炮制证据不是难事,但需yào

时间。

“宫里可用的兵马,还是少了些。你们谁有懂兵的门人子弟不妨多加提点,一支镇虏军独秀可不好。小曹?”

“奴婢在。”

“你去骁骑将军府,山西之事你跟着他。御马监的人,训liàn

的再好也出不得宫,兵马要放在外面,能用到该用的地方去,这才是有用的兵马。跟着宗柔,好好学着。这回立了大功,昌平镇归你管。”

曹少钦大喜跪拜,在宫里上头一帮祖宗,他掌着御马监实jì

上还是个孙子辈的。连他师尊刘时敏都要装孙子,他也不能例外。

到了外面,镇守一方,这可就是祖宗了。

其他大小太监也是心喜,皇帝终于给他们兵权了!

英宗皇帝以后,只有一个汪直在外有过兵权,真zhèng

的兵权。武宗正德皇帝也给宦官兵权,但他死了,之后隔了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四朝,终于再次给了他们掌握兵权的希望!

只要是懂兵的宦官,遇到了一场东风!不管是跟着谁的宦官,这回都会发达!

哪怕是分配给桂王和信王的宦官,只要懂军事,这回都可能调回宫里!

第214章 不从大势卢象升

十月二十五,在北直隶大名府完成政务交接,初步捋顺府衙系统的卢象升入京了。

这位天启二年的二甲进士,年不过二十四,就官居正五品知府,另有大军功在身,责令督练新军一营。将来的前途,最差也是个兵部尚书!

他以前就是冉冉升起的官场新星,结果上升势头不减,如今官场上天启二年,哪怕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中,也没几个能比的上卢象升。

他升的不仅快,脚步还非常的稳。军功就是最大的资历,他的升官速度比这两科的状元郎还要快。万历四十七年的状元庄际昌在翰林院修国史,天启二年的状元文震孟挂在翰林院混在文渊阁历练,都比不上卢象升。

而朱延平的军功更大,将来正式入仕,升迁速度将会更快更猛。别人也只能感叹一下,将嫉恨、诽谤的话藏在心里。谁让朱延平的背景太高,惹不起呢?

站着鲁衍孟一系的孟府势力,还有叶向高、成基命这一系的东林人马,而且与袁枢关系亲密,背后还有登莱系的友谊。至于东林孙承宗的辽系,孙承宗和成基命又是穿一条裤子的,两个人都是大器晚成,交情额外的好。

至于崔景荣,此时是内阁不假,可他性子太刚强,十八岁中进士至今四十二年,他根本没有培植多少根基。人走茶凉就是崔景荣将来的写照,而其他人门人子弟一茬茬涌上来,都是朱延平天然的伙伴。

所以眼红的人会给朱延平弄些小麻烦,这些小麻烦朱延平背后的人也是乐见其成。如果朱延平走的太顺,还要他们这些长辈扶持做什么?长辈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小的被欺负了,站出来撑腰的!

而卢象升……

没有强dà

的师承门派,行事作风与朱延平一样高傲,在户部当主事的时候,连同僚杨嗣昌都团结不好,唯一的朋友只是一个袁枢。

对于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观赏什么的太无趣,染黑了,折断了,蹂躏一番才是很有乐趣的玩儿法,不是么?

卢象升回京,先前往吏部述职,谈谈明年大名府的赋税归处。他要奉旨练军,练军要烧银子。西北之战卢象升也有分润,也就分了三千两出头。可这是个人所得,是私款,是不能支做公用的。

个人为衙门掏钱兴修水利,整治灾害都没问题,可以涉及到硬件设施。唯独不能涉及到人,比如赈济灾民或练兵。

吏部可不会管户部的事情,走完流程卢象升又去娘家户部,怎么说他也是户部出去的人,户部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主管户部部堂事的侍郎毕懋良让他去拿兵部的公文。有兵部的公文,这事户部自然应允。

卢象升于是苦巴巴跑到兵部,兵部也是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如今年关前,诸镇使者入京活动,各处涉及到战事的军镇都在闹饷,想要明年更多的粮饷拨款。

大名府要练军,是兵部给皇帝的面子,准许卢象升这个毛头小子去练兵。

兵部也在和户部磋商明年的军费问题,还有各处军镇等着呢,你卢象升的军队连影子都无,现在就想拿到份额?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回去等着吧……

大名府的赋税要交到朝廷,卢象升要拿这赋税练兵,户部少了这笔用于练兵的赋税,自然要扣在兵部的总账上。

再加上,卢象升没有实jì

的练兵资历,他没从头练过一支军队,他是接手崔景荣旧部才有了当时的军队。一个没有练兵经验的人,有率军作战经验就想红嘴白牙拿走练军粮饷,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各处都在为难卢象升,原因很简单,卢象升背后没有师门支撑,欺负了也就欺负了。

是故yì

的,有默契的,让卢象升吃点苦头,想来认清形势后会投靠到某一方。让对手吸纳了卢象升,也好过卢象升成长下去,再出现一个派系要好得多。

若是朱延平,根本不需yào

这么麻烦,待在大名府知府衙门,一封公函到京师,就能将明年的赋税截流用在练兵上。

什么练兵经验,都是借口托词。卢象升没有背景,大明官场上的背景可不只只是你的老大,他还要为你担责任!门人子弟犯了错,老大也要受牵连!

说白了,就算不难为卢象升,卢象升也缺少担保人。

所以拜师门要谨慎,关乎以后的成败;收徒弟更要谨慎,收个表里不一的混账货,本来已经成功了也会被牵连失败。

卢象升已经表现出了他的资质,无数大佬眼馋的流口水,都想将这个堪比朱延平的青年收入门下!

可都是大佬,这多少要保持体面,吃相不能太难看。更要矜持,等着卢象升自己靠上来。而且彼此牵制,也不好明目张胆过去拉拢。

再说,人家卢象升是皇帝一步步提上来的,自己急冲冲上去摘桃子,皇帝怎么想?

看看崔景荣,本来在内阁中他就是一个过渡时期的人物,用在平滑朝中诸党接替东林盘面的点缀。结果朱延平在西北打下那么精彩的战绩,崔景荣又管着兵部也是朱延平的支持者,如今地位稳固。

崔景荣是万历十一年三甲第二十二名进士,与方从哲同科。一个三甲进士出身,尽管资历非常老,功劳也很大,做内阁是不符合官场清流规矩的。法理上来讲,监生入仕、举人入仕都是有做内阁机会的,可清流势大,将内阁的入门券限制在翰林院出身,六科屡历上。

要入翰林院,规矩上只能是二甲进士。所以崔景荣当时上去,大伙都明白这就是个过度的。可谁都想到,朱延平那么能打,而崔景荣根子也硬,将兵部整理的规规矩矩,挑不出毛病。

于是,大伙不敢收拾朱延平,也不奢望能将朱延平收入门下。那你卢象升,就没的跑了,先在京里跑跑腿吃吃苦,然后就从了大势吧!

大势……势,大伙还记得啥意思不?

朱延平昨夜悄悄离京,全队人马打着各家勋戚的旗号扮作商队走向居庸关;鲁府家将孔有奇带着弟兄扮成塞外行商,冒充崔景荣门下的人走紫荆关。

寇青桐也出城去垂柳庄查看各个作坊,一帮秦淮河出来的老姐妹围在一起询问一些闺房私密取笑着,寇青桐则表示家里那位‘势大雄伟’,引得一帮从良的可怜名妓惊呼,一帮子最大才不过二十四的女子挤在火炕上笑的花枝招展,相互摸着,也给寇青桐科普伺候男人的秘籍心得。

卢象升是个纯粹的人,能在二十二岁,毫无背景的情况下考中一个二甲进士,脑袋里自然知dào

问题所在。至今已有三年,他守身如玉,如今他会屈服吗?

一旦入了师门,那就无法自己决定自己的选择,要跟着师门同进退,师门中一个卷进党争,那其他的就跑不了。

他最厌恶的就两种,宦官还排不上号,最恨的是党争误国,其次是言官御史毫无大局观,为小节而丢大义的御史,背后伤人的御史,卢象升的立场与退休的首辅刘一燝有相同的立场,都想掐死这些只会乱叫的唧唧喳喳笼中鸟雀。

于是,他来找闭门思过的朱延平,欠朱延平人情好还,若拜入师门那就是签了卖身契。宁愿让朱延平笑话他被欺负,也好过把自己卖了强。

秦朗接待卢象升,连门都不让卢象升进,指着门前刻成木匾的四个字,道:“闭门思过,东家着实不方便见面。府里的家丁都遣送军营操练,空落落的留下东家专心读书。”

卢象升想到这一茬,苦笑:“宗柔这事做的哪一出,怎么和毕府丞起了冲突?”

朱延平被罚闭门思过,毕懋康也没好受,夺职后继xù

司官顺天府,命他戴罪立功,还是顺天府实jì

上的一把手,只是颜面受损。当然,将朱延平给踩了一脚,毕懋康一时威风无两,京中这两日环境大好,勋戚子弟醉酒闹事的事情几乎绝迹。

那朱延平多凶残?五百家丁在永定门前杀俘,杀的那叫一个井然有序,跟杀鸡似的。多凶残的一个主?背后的关系硬不硬?结果呢?惹了毕懋康这个自家人,还不是被收拾了?

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别说勋戚子弟,就连文官二代们,各地重臣文武留京的子侄,也都夹紧了尾巴,生怕被毕懋康揪住。

别以为士林的青年俊彦举行聚会就是一派祥和的,酗酒、玩女人、玩火铳、斗剑技、比马术,就连玩捶丸,一棍打出去的石球,飞出去砸死个人也是可能的。总之,这帮人闹出人命也是常有的。

如果士林的青年俊彦都是道德楷模,那官场怎么会堕落成那副德行?

在鼓楼大街的一处卤菜馆子里,秦朗与卢象升对坐,饮酒吃着金灿灿香脆的耳朵,秦朗嚼着清脆作响,不时饮一口酒说着:“卢知府与敝人东家,都是宫里那位看重的。东家做事,守住大节不亏,从不拘泥于小节。拖泥带水,束手束脚,浑身上下被束缚着,这还怎么放手放脚做事情?”

卢象升静静听着,他认为朱延平不好见他,是派秦朗来转述。朱延平在京里根基深厚,吏部是他师尊管的,兵部更别说了,一老一少见面就吵,可在大事上不会闹别扭。还有户部,毕懋良管着这一茬,他遇到的难题,恰好都是朱延平能摆平的事情。

他遇到这些难题,可能朱延平早就知dào



秦朗从哪去找朱延平去?他只是将朱延平的行事作风讲出来,给卢象升鼓励一番,让他胆子大一些,步子大一些,面对趟不过去的泥沼,一步跨过去就成。

接着秦朗开始说镇虏军的难处,卢象升更是面色古怪,军饷竟然是朱延平掏的,还做了帐要和户部收利息……

抓了一把黄豆,秦朗嚼着:“卢知府知dào

部里难为人的用意,理他们作甚?将公私账目做好,做事秉公,为人端正,做的问心无愧,不怕他们查,那还怕他们作甚?”

“当今天子圣明,这还有说理的地方。大不了我们就打官司,六部说不通就三法司大堂去说,再说不通咱就到朝堂上去说,这理在手里,总有能说通的地方。咱大明朝,做些实事难道还错了不成?”

秦朗完全就是将朱延平的风范转述,卢象升则听的心胸舒畅。

这大明朝,还是能有地方讲道理的。

他看来这是朱延平的承诺,让他放心去搞,打官司了,咱朱延平挺你!

朱延平挺你,这不就是成、崔二位阁老力顶?

卢象升本就一直有与朱延平争高下的雄心,他怎么会自缚手脚投入各处师门?

而秦朗觉得自家太过招摇,多拉一个人一起招摇,也能为自家减轻压力。反正大伙都是皇帝看重委以重任的,出了事情还有皇帝担着不是?

至于天启,估计知dào

了秦朗这心里话,会很憋屈,搞的跟保姆奶娘似的。

第215章 讨晋檄文风波起

十月二十六,晋商囤积在张家口的浩浩荡荡车队出塞,守关军士都喝酒打马吊玩女人去了,得到的赏钱足够他们逍遥一整个冬天。

狭小的关口,也不是六千辆还挂着雪橇的商队一两日能走完的,要一节一节走,前面的建立营地,负责开路。

塞外落雪,最难的就是行进的秩序和方向正确。

人的生命力很顽强,但大自然面前还是要尽可能的谨慎。气候多变且恶劣的塞外,冬日的商队,真的走不快。

商队如此,军队也是如此,恶劣的气候及落雪地形,朱延平行进速度也不快。别指望这年头的官道积雪会有人清理,地方上能保养好官道的模样,就已经很不错了。

防寒措施做的再好,车厢也不是有空调的。

过居庸关后,车辆开始改造车厢,铺着棉被,四周挂着粗布,里面的军士挤得满满,紧挨着,依旧很冷。空气不流通的车内,只能燃烧木炭,木炭燃烧不充分也会中毒!

更何况,朱延平也没有那么多木炭随军。

入夜,他的车厢里,点满了蜡烛,朱延平穿着一件陈旧的明光铠,静静坐着,一名老头盘坐在他面前为他易容,胡须、刀疤、风霜痕迹,一一出现在他脸上。

满脸的络腮胡,左眼眼尾处一道疤痕拉扯到耳际隐入络腮长须中,面容上涂抹了一层胶,看着褶皱、凹凸不平如粗砂。

何冲揭开车门前厚厚毡毯挤进来,一排排烛火摇曳,他也是满脸大胡子,脸颊上还贴着一枚带毛的黑痣,他仔细看了看朱延平一笑:“大当家的,向导说今日风云变化,明日当有大雪,可能会延绵三四日。”

朱延平不睁眼:“曹少钦呢?”

“还没消息,天黑前前方哨骑来报,说是怀来卫城那边乌云遮天,起了风雪。”

“派人去催,最迟明日早,我们必须得到柴炭补充。”

朱延平睁眼看一眼何冲,问:“弟兄们如何了?”

何冲低头,沉默片刻道:“北方干冷,黄四郎手冻僵,没留意,现在皲裂、冻肿了。秦大夫刚施针拔罐放血,还在推拿活血。”

“劈掉几辆车取暖,安排好执勤弟兄,别再冻伤了。”

计划的再好,还是出了问题,本该出居庸关后就能得到木炭补充,结果怀来卫城那边囤积木炭的据点冻坏了牛,一时间无法按时出发。

老头为朱延平易容完毕后,探手搭在一排烛火前烤着:“将军三日内不可洗漱,这妆能定三两月。就此,老朽先回衙门了。”

朱延平点头,这老头儿下车,带着徒弟们向着居庸关赶去,回京,回东厂衙门。

据杨天石说,这位年轻时号称玉面郎君,江南有名的采花大盗,还是大户人家子弟,只是喜欢偷的感觉,不少女子甚至会等着这位……

裹着厚厚棉衣与皮裘大氅,朱延平站在驭手位置,展目望去,三百多辆大车围成圆阵,大车表面都将帐布展开披着御寒,牛马都围在中间吃着干草拌着的豆料,一头头带着的羊正在接受屠宰的命运。

每一口呼吸带出来的都是一团团白气,两名站在车前值守的亲兵双眉染白,闻声艰难转身,戴着手套向朱延平行礼。

“开酒暖身,今夜每车一坛,不准醉。”

一名亲兵抱拳,拖着披风去找苏成。

朱延平双手紧紧捏着,只是片刻别说手背,连拳心都泛冷,继xù

对另一名亲兵道:“下去告sù

弟兄们,吃多大苦,享多大福。这次行动,可保子孙三世富贵,多忍着,咬牙撑过去我们过个丰盛的,大鱼大肉人人有女人的好年。”

“还有,今夜我没什么事,不必值夜了。”

半夜,朱延平冻醒,车中蜡烛熄灭,黑漆漆中探手摸到冰冷,似乎能粘住他手掌的青铜酒爵,饮一口带着冰茬的烧酒。

此时,耳边全是寒风呼啸而过吹着帐布的猎猎声响,还有不时的牛马叫声,偶尔也有巡哨军士列队而过的脚步声,软弱无力的脚步声。

黑漆漆的车厢里,朱延平从竹筒中抽出一支火柴,薄薄的火柴抹着磷和硫,搭在竹筒一擦,哧溜一声火苗窜起。

看着静静燃烧的蜡烛,朱延平倚靠在厚厚的皮裘里,眼眸中只有火苗。

火苗有节奏的轻轻摇曳,随着朱延平呼吸摇曳。

大明、天启、老魏、孟府、军人、文人、商人、农民、工人、弟兄、阿杏、银子、生活、前途、未来、建奴、思想、变革、奋斗、生命、意义、道……

一个个字眼在脑海中缠绕,争夺着思维主线,也是一根根念头演化的线,不去想这个,念头也在推衍着这根线。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少数压迫绝大多数……

摧毁、落后、文化传承、堕落、诸子百家、化学、物理、弹道……

命,天数,东西碰撞,地球霸权,优胜劣汰、民族苦难、脊梁骨……

旧的念头未去,交织演化出新的念头争夺思维主导。

静静燃烧的橘红色烛火照耀下,朱延平蜡黄、满是胡须的脸肌肉松弛,毫无表情,眼眸深邃无情,如若泥偶神像。

“下雪了……”

苏成吐着白气,抬头望着夜空飘零的雪花。

一旁给他跑腿的即将十八岁的少年张献忠龇牙笑道:“将爷,这雪一下就不显得冷。就是明日,路不好走。”

“人活着就是走路的,可怕的还是这天。你去休息吧,我也安心了。”

苏成低头看着浅浅一层雪花,穿过这层雪,他看到的是一层层的尸山血海,其中的残躯断臂,可能就有他苏成的一份。

还有,无数的银子,铸成银砖可以垒砌一座戍堡的银子。

他反对这次行动,可他还要跟着来。劫掠晋商,已经是定局。此时朝廷,也只有镇虏军能完成这个任务。

苏成懒得去管这件事是否干系到明年的辽东决战,他只知dào

这件事情太危险。

回到车厢休息片刻,听到吹号声,各个车厢内的军士闻声而动,该吃早饭了。

套东屈野川与官道相交处东二十里,被朱延平俘虏,又放归的套东酋长马少先站在门口看着启明天色中,一名名纵马离去的弟兄。他头发散披着,方脸重眉单眼皮,左耳穿着个鸡蛋大银环,只是一叹。

“你也是英雄好汉,哪来的长吁短叹?”

聚义大厅这种标准建筑里,虎大威斜躺在刚铺的豹皮大椅上,手里端着一杯酒歪着脑袋胡须抖着:“要知dào

,套东这片地方,事成之后将军会封给你。到时候你座山鹰马少先摇身一变成为鞑子贵族,上疏朝廷请求内附,妥妥的一个清贵世袭伯侯,几代又是一家书香门第世家大族,曹看着都眼红。”

马少先摇摇头笑着,回到大厅坐到虎大威一旁,饮一口酒哈一口气:“苦酒。你堂堂一只虎,两只虎都跟了他,这事说的这般好,怎不见你们两头虎来挑头?”

顿了顿,他继xù

说:“兄弟这回将晋商得罪了八辈子,一旦将军失手,我这寨中丁壮老弱七千口,可都就要死绝了。”

虎大威挑眉,粗犷、精瘦面容上笑意更甚:“就知你这头鹰上了天,就不会有落地的心思。旁的曹不说了,你也晓得轻重。”

马少先点头:“是啊,跟着拼一把,赢了还有个大好前程。若是不跟,现在这座寨子上下也就死绝了。对了,那位爷呢?”

“睡着呢,好好伺候着,这事成了,你少不得和这位爷打交道。”

客房里,高启潜换了个姿势,他也睡不着觉。事情败了难逃一死,跟着的厂卫就会掐死他。事情成了,也怕会遭到灭口。

能爬上来的,顶着太监名头的宦官,有几个是蠢货?

十月二十八,套中扎虎台吉部落,台吉是蒙古中的称呼,等同于建奴的贝勒。而且拥有台吉称呼的,必然是成吉思汗铁木真的黄金家族血脉。

“讨晋檄文……”

作为一个本部将近两万人的中型部落首领,扎虎台吉懂汉字,看着檄文双手捏紧,问一旁老者:“先生,您看这是什么路数。”

老者头戴黑色垂纱竹笠,双手握着茶碗颤抖,声音浑浊不清:“晋商完了,台吉起兵吧,向朝廷进表,将那些书信交上去。当今天子英睿,兴许会册封台吉为套中大汗。”

“可如此一来,边塞形势就变了,不好捉摸。”

扎虎台吉迟疑,坐在老者身旁,握着铁钩拨着炭火盆,添了些竹炭进去。

“该到变的时候了,套西折损巨大,棋牌台吉身死,这河套三部也该变变了。就给朝廷进表示忠,也找些良马,送给骁骑将军。朝廷能让台吉成为套中汗,而他却可以让台吉成为河套大汗。”

河套肥美,谁都想得到这片丰腴的牧地。

“可先生的仇?”

“无碍,老朽撑得住。少年得yì

难免轻狂,我等得了。”

黑纱内,早已上报病亡的原兵部尚书,孔府外孙、延安府城边上的赵彦眉须皆白,皱褶的皮肤上布满一块块青褐色仿佛尸斑的老年斑。

扎虎台吉方脸严肃,凝眉目光也凝着,陷入沉思。他倚重晋商推荐来的赵彦,现在连赵彦都不怕暴露要促成此事,让他一时摸不清头绪。

反咬晋商一口、落井下石对他来说毫无心理压力,向朝廷进表示忠他也干的出来也乐意去干。可赵彦这个死了的人依旧活着,还帮他的做事的事情传出去,延安赵家可就死定了。

见他疑惑,赵彦道:“台吉,你不在朝廷待过,不知当今天子何等英睿。这事发动,那已经布好了死局,晋商完了,他们跑不了。只有范永斗知此事,他在张家口闻风不对自会逃赴辽东。如今,台吉要紧的是处理好与朝廷的关系,处理好与骁骑将军的关系。这河套,始终是你们河套人的河套。”

“马邑之围,这些杂碎也敢说!”

征西将军府,杨肇基将扬着手中誊抄的檄文,环视厅内心腹嫡系:“密训,你与颜曾交好,说说颜曾的事情。”

杨肇基标营千总密训出列,抱拳左右看看道:“这月去米脂寻他三次,面都没见着。”

杨肇基挥手道:“就这样,守好各处,这事我们不掺合。估计是那小子在鼓动,河套贼如今只怕他,也只有他能发xiàn

这些个事情,也只有他授意,河套贼才敢这么做!”

“这回,我们就看着河套贼……与晋商斗。我们,只听朝廷兵部的调令。”

杨御萌出列抱拳:“父帅,骁骑将军怎么和晋商对上了?听说他回京路过山西,晋商处处设宴,十分之隆盛呐!”

一瞪,杨肇基一甩脸色:“记住,这是河套贼与晋商的事情,没有骁骑将军的事情。我们秦军,守好防线就好。”

他已经是陕西三镇钦差巡抚,距离总督这个管着钱粮的位置还差一步半,他手下的部队是延绥军。但随着陕西三镇统合,此时称作秦军也是正常的。

一个武人能当上明初时才有可以当的巡抚,天启对他真的是好的不能用言语形容。与朱延平再大的矛盾,这也是私下派系的矛盾。

大家同为天启手中新锐将领,大的问题是必须要一致。

第216章 舆论攻势

十一月初二,按照天气预报说法是来自西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运动到京师,大雪也一路铺了过来。

银装素裹的京师上下在顺天府衙门、五城兵马使司和各街坊的负责胥吏里官组织人手,将街道上积雪往城外运输,雪一直下,京师里的居民和各营将士也在一直清理。

北城户部衙门,秦朗再次来户部催饷,卢象升忙到现在也没拿到兵部的公文,也跟着来了。

游士任很倒霉,在文渊阁说了户部的坏话,他就被户部侍郎毕懋良讨到户部,从七品中书舍人升成了六品户部主事。

秦朗这段时间一直往户部跑,每次都是游士任出来打官腔。户部也没钱,你朱延平要军饷,那就找你师兄要去。

户部有钱也不乐意拨给朱延平,镇虏军上下又不是没钱过日子,朱延平也不是没钱。各镇各军,比镇虏军艰难的多了去。

户部的偏房里,游士任喝着茶挥舞着手臂:“秦佥事,你们镇虏军的缴获不上缴户部,我们可以不追究。但这批缴获必须用作军饷开支,这就是我们户部的想法。所以,你和骁骑将军,别和我们户部来这套!”

在其位谋其政,现在游士任开口我们户部,闭口你们镇虏军,咬紧牙关不开这个口子。他忘了半个月前,他还帮着朱延平骂户部。

饮一口茶,游士任向后躺在椅子上,看着卢象升展臂抬手,笑道:“卢知府是我们户部出去的,但我们户部也不会徇私。这回,卢知府可是带来了兵部文书?”

卢象升受邀端起茶碗吹了吹,饮一口茶道:“是这样的,大名府那边公务积攒,本官要回大名府办公。可这练军的军饷来源必须要解决,本官参详镇虏军账册欲效仿之。练军是朝廷授予本官的大事,拖延不得。是故,本官先筹钱招募军士,所欠一切军资造册。待年后,本官再去兵部讨要公文。”

游士任眨眨眼睛,看一眼秦朗道:“这是你们的事情,镇虏军开了个先河,并未得到六部认可。这个先河可不是先例,无例可循。卢知府有这种打算,这是你们私下里的行为,我们户部不会管,我们只管拨下去的军饷能用到实处。只要卢知府拿到兵部拨饷公文,我们户部自然会念旧情,该给多少给多少。”

该给多少给多少,本来就该这样,可部里的人还有家眷要养,还有上司要巴结,还有同僚要应酬,自然要吃掉一部分,吃多少就看对方的跟脚硬不硬。别说户部,不是户部的人也要伸爪子。

不反对就是允许,没有明确反对就是默许这种周转权变的应急法子。

有些人要借这个事收拾卢象升,就连成基命都想收这个现成的二甲进士当门人学生。可困了卢象升这么久,还不见他服软,游士任也知dào

这事情拖不得。

估计宫里也在观察着卢象升的动态,这事到此为止。在官场混,一个人不拉帮结伙是很困难的。毕竟什么都要涉及到人,要打交道的地方太多了,不怕以后捏不住你的痛脚。

除非你卢象升是第二个海瑞,这回不急,下回慢慢来。

说着,游士任揉揉脸,露出笑容道:“好了,公事谈完。二位稍后,待我去交牌,交了牌咱去临江楼喝一顿,算是为卢建斗践行。”

记录双方言行的书吏凑上来,卢象升三人确认后签字画押存档,将毛笔递给秦朗,他摇摇头一笑:“我也知户部难,参镇虏军账册法,倒有了个新奇想法。到时,我们再一起计较一番。”

三人披了皮裘大氅,出门登上马车来到临江楼。

类似四合楼的临江楼三楼雅间,两个文官一个五品一个六品,还有一个四品武官,在官服的补子上很明显的宣告出来。除了他们年青一些外,再没有其他特异之处。

毕竟临江楼来的客人,有时候能见到阁老们的身影。

雅间外堂,游士任随手翻牌子选出的一对秀丽主仆琴箫相合,一叠叠菜肴端入。

内堂,卢象升看着菜肴道:“还是宗柔对我脾气,我也喜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何时你们来了大名,我做东请你们吃烤羊全宴。”

游士任作为东道,从店伙计盘中取了茶具,招待师弟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他要亲自烹茶,在一旁洗手道:“建斗与宗柔是习武人,这饮食方面,我就是想大口吃肉,这肚子也不争气。”

秦朗捣鼓着炭火盆,道:“游主事若想,可以跟着我们东家在军里待一阵日子。到时候,保准游主事到时天天想吃肉,就连酒量,弟兄们也能帮您练出来。”

回到桌前游士任拿着布巾插手,面容带笑:“有这个打算,师尊说我留在京里划水,划来划去别说卢建斗,就连宗柔都比不得。那徐大相好大的鸿运,若不是当初走不开,还需他做这个监军?”

突然,琴声一顿,刺耳的弦绷声响传来,这可不是好兆头,游士任脸色一紧问:“徐拂大家,何故失手?”

“不可能!这是污蔑!”

一声暴喝传来,抚琴的江南名妓徐拂起身,右手中指被绷断琴弦切伤欠身施礼:“适才分心他处,听闻惊心言语,还望游君谅恕。”

“什么不可能!满京上下谁不知你们晋商贼子狼心,良心狗肺!”

一名操着吴中口音的青年含怒大吼:“我就奇怪,怎么辽东历年大战,建奴却对辽军部属了如指掌!分明就是你们晋商吃里扒外,吃着我大明碗里的,还要砸我大明的锅!”

“五百万辽民至今丧于战火高达三百万,无数人背井离乡举家灭亡!我大明将士前赴后继,又枉死多少!都是你们走私军械粮秣,出卖辽东军机,培植建奴所致!这钱你们拿着,花的舒心吗!夜里,你们不怕冤魂索命!”

卢象升三人互看一眼,出了内厅,拉开门揭开布帘就见对楼楼道上,两帮士子打扮的开始打起来。

“晋商通敌?这是谁说的?”

卢象升拳头紧捏着,回头看一眼徐拂主仆,使了个眼色,这对主仆从送菜的侧门离去。

毕竟来这里的人物,都不方便让人知dào

请了名妓弹唱助兴,自然有秘密通道。

徐拂十五岁出道,十九岁过气,自我赎身后来了北京城讨生活,对于家乡出来的英才她是关注着的,仅闻两三言就断定出了卢象升的身份。不过,卢象升虽然前途远大,却不是她能靠近的,不是她靠上去,人家卢象升就会收的。

朱延平在她们这个圈子更出名,是文武双全的英才,也因为垂柳庄的那帮姐妹有书信联系,她羡慕寇青桐,更仰慕,想进入朱延平府上。

或许什么都不要,能与朱延平朝夕相处几日,也是一番能铭记心扉的美好记忆。或许现在不流行浪漫这个词,但活在这种梦的名妓们不在少数。

国朝灭亡,带着这样梦的名妓们,挺直胸膛脊梁,殉国的不在少数。

她隐隐听到卢象升的低声咆哮:“这是谁散布的!山西会乱!会大乱!还嫌国朝不够乱!是谁!”

游士任将卢象升拉回内厅,整个临江楼陷入混乱,处处都有惊呼,晋商子弟,就连晋地士人都被牵连,爆fā

大规模械斗,桌椅板凳就是称手的好家伙。

内厅,游士任捏紧拳头缓缓松开,道:“建斗兄息怒,这事我早该有所预料。”

卢象升猛地扭头看过去,目光凌厉,俊逸面容上淡淡的两撇胡须更助威势,让游士任一噎:“是这样的,昨日望朔日朝会,有人弹劾晋商谋逆。说是他们培植老奴,祸乱辽东为的就是赚取惊天利润。甚至也有御史弹劾晋商,说他们收买山西军政大员,豢养大量私军以镖局、护院为掩护,欲以建奴为外援,里外联手相呼应,从辽东逐渐放血,等待时机篡夺我大明江山。”

叹一口气,游士任道:“昨夜大雪,今日午时消息散布出来,也刚好对上时候。”

大雪天的,在中午出门聚会,也是常情。

卢象升一听就知dào

,昨天朝会没谈出个什么子卯寅丑,眦目寒声:“这是谁的蠢主意!既然要动手,就要准bèi

万全,一击必杀!现在好了,打草惊蛇,搞的满城风雨!晋商那里有了应对,我看这山西怎么治!”

秦朗握着酒壶为三人斟酒,神色静谧突然一哼,笑道:“果然是好时候,好时节。”

卢象升扭头去看,就见秦朗对他推过一杯酒,缓缓道:“这事我们东家亦有听闻,卢知府也是从延绥刚回来不久,应该知dào

延绥那边的情况。陕西三镇统合梳理,杨征西镇在那里大战方休,将士锐气正盛。而在宣大阳和卫城,辽军广义营、山东班军近万精锐。如此东西夹击,朝廷也不是没有准bèi

。”

“此外,听闻晋商正有庞大商队出张家口。想来,晋地必然空虚。”

军事上的确有部署,可卢象升愤nù

的不是这个,深吸一口气他恨恨道:“满朝诸公是怎么想的?晋商涉及谋逆大案,杀错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他们倒好,决议未成,先走漏了风声!”

对待这种大案,涉及到晋商这么庞大的势力,卢象升看来就是要狮子搏兔,有再多的心思也要收起来,先把晋商打趴下,让他们失去反抗力后再讨论是不是真的通敌谋逆。

毫无疑问,有点人脉的都知dào

晋商做的什么勾当,可架不住晋商孝敬到位,也架不住自己家人参与进去!

“杀人了!”

街道上传来呼喊声,推开窗户游士任探头一看,岂止是杀人了,整个街道上混乱一片,倒在地上流血的,可不止一个。

大规模的械斗、追杀在京师南北两城上演,一些地方纵火浓烟滚滚。

卢象升站在窗前,瞳孔缩着看向浓烟窜起三两处:“有人在推动,京师里谁能半日间促成此事?他们,这是在逼着晋商叛逆!秦佥事,朱宗柔有什么准bèi

?”

游士任也看过来,秦朗摸着下巴处一层积蓄的短须摇摇头道:“镇虏军在米脂,京中并无布置,也不能插手。现在乱成这样,也不仅仅是有人推动。”

游士任颔首,道:“京师士民心中有怨气,恨建奴、恨辽军不争气,可这些也是没奈何的事情。罪魁祸首是晋商,这可是他们可以报复、宣泄的目标。估计,三法司有的忙了。”

京中,此时动手能力最强的还不是京师户籍,而是江南士子,他们更恨晋商,他们的脾气也是最大的,胆子大不大不要紧,现在人人喊打,脾气大就够了。

“烧!”

一名士子挥舞着火把,书童和家丁将一支支火把投进一家晋商开设的,店门紧闭的杂货铺里。

某处胡同里,一名被打的人事不知的晋地士子躺着,周围清雪居民躲避骚乱丢下零零散散的工具,几名小乞丐凑上来摸走了钱包。

神机营大营,提督朱纯臣念了诏书,堂下武将抱拳领命,开赴京师进行弹压。

“抓,别管谁家子弟,参与进去统统抓了!地方不够,填到三法司大牢!填到校尉营!”

戴罪立功的毕懋康没想到事情比他预料的还要猛烈,短短一个小时不到里,已经十三具尸体摆到了顺天府衙门前!

兵部大堂,崔景荣颤巍巍从梯架上下来,道:“国民积怨已久,堵不如疏,可这能疏?速速通报五城兵马使司,本官不管他们得了什么指示。现在最要紧就是灭火,出动水车务必控zhì

住火势!否则,本官亲自去灭火!”

一旁李邦华脸色僵白,京师士民出乎意料的血性,如果还不将晋商的事情定性,那改天这些愤nù

的士民,就会冲击他们的家宅,冲击各部堂衙门,甚至会去皇城前请愿!

第217章 战斗宣言

今日大雪,皇城三大殿的重建工作暂歇。

大同的王木匠在街上躲避,只见国子监的监生们有的拿棍,有的提剑一排排压过来,逢人就问两句话,一听山西口音当即动手,不讲二话。

彻底的一棍子打翻一船人,一些晋人见势头不对转身就跑,这帮国子监监生见谁跑就分出人手去追。

“俺是大同人!也是国子监的,是杂科监生王一田!”

他掏出自己的学籍、民籍,大脸上小眼睛同样瞪圆:“还在宫里为圣上修三大殿,这还有入宫手令!”

他也想跑,可他的身材太宽了,被一起工作的木匠们称呼为大先生,就是形容他身材大到成了特色。

“大同归北直隶管,饶了你!”

一名清瘦监生将学籍、民籍、手令还给王一田,还顺手递给王一田一根染血的顶门柱,见王一田迟疑,这监生一瞪,王一田赶紧接住顶门柱,混在监生队伍里进行扫荡。

心惊胆颤、神态惶惶,王一田就跟着监生队伍,他看到了恐怖的一幕,同是监生也是他老乡的郝立强叔父郝步僚府前,一堆监生抱着不知dào

哪地方弄来的圆木,喊着号子撞击着大门。

他看到了同乡举人吴清源在喊着号子为大家鼓劲,还看到郝立强也在一旁喝彩,让他大脑袋里一片浆糊,这是个什么事?

门里头,郝家仆丁人顶着人堵住门,郝步僚登上梯子探头看着,看到自己的侄儿混进去,也就放心了,冷不防一团雪球砸到老脸上。

郝家是晋南的,他兄长那一系迁到了大同,为的就是做买卖方便。两家就一个郝立强独苗苗,发xiàn

势头不对,赶紧把郝立强安排出去,打入国子监监生内部,还找了根圆木作为郝立强的投名状……

北城兵马使司的人到了,吴襄看着头皮发麻,这些监生爷爷们疯了,竟然强闯民宅!

可军令不能违,毕竟再闹也不能闹到破门伤人这一步,他又不敢带着人强行驱散,伤了这帮读书人一根指头,他吴襄就死定了。

只能跪在那里,苦口婆心讲大道理,这真不能破门强闯民宅!

骁骑将军府,满城喧哗处处都在闹,在皇城北安门脚下的骁骑将军府也能看到鼓楼大街上有人斗殴,在京晋人从各个方面向皇城汇聚喊冤,鼓楼南大街这一片,动手的主要力量是国子监生和士子,他们和汇聚在这里抱团的晋人爆fā

集体械斗。

府中,留守的家丁人人开始披甲换装,寇青桐裹着斗篷站在阿杏身侧,如星双眸瞪着,声音清冷:“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敢有狂徒冲击将军府,冒犯将军英名者,一律打死!”

“遵命!”

皇城,乾清殿第二层,天启双臂环抱在胸前,看着南面外城冒起的黑烟,悠悠道:“民如水,覆舟与否在于水性,水性恒久不变,至柔至刚不可欺,舟倾覆或在于风浪,或在于自身疏漏,又或者是民力衰竭而水浅触礁所致。”

张嫣坐在一旁,双手揣进貂裘暖袖里,身旁布置着六座铜炉驱寒。

天启吐着白气,眼眉带着笑意威凛自生,自负溢于言表:“他们的驱得了水,朕也驱得。挟民以自重,对抗朝廷,这是自作自受。”

“我大明的水,上宽下严看着水溢,底子却快枯竭了。这是水浅;晋商这类蛀虫则会造成疏漏;建奴、奢安之流则是风浪。这三个方面不解决,这承载着祖宗社稷的船,可就沉了。”

回头看一眼张嫣,天启展臂笑道:“宝珠儿,你说了为了社稷稳定延续,杀多少人才是头?”

张嫣不答,天启目光凝着,似在自我言语:“自古得国最正者,莫过于太祖高皇帝。我朱家的天下,不是篡来的,不是叛逆阴谋抢来的,是天授的!是得之于民的!杀千万逆臣贼子,这天下还得是我火德朱明的!”

“清流治国,荒谬!长江清水滋润两岸千万百姓,黄河浊水就养不得人?不论江、河,都是需yào

治理的,不能由着他们性子来,不能让他们泛滥!”

“河水是不会自治的,他们只会顺着水性流淌。所以呀,该治的的时候还要治!”

“不治,亡国;治,以后亡国。未有不灭的江山,以后是以后的事,现在是朕当家,治与不治,取决于朕。”

“亡国灭种,由朕担着。”

张嫣颔首微笑,并不言语。她知dào

皇帝是寂寞,需yào

找个人来说,如果没有她张嫣,这些话皇帝还会说,只是对着空气说。

皇帝也缺勇气,他在靠这种自我宣言给自己鼓气。

十一月初九,杀胡口北八十里兔毛川东渠,这里明初是镇虏卫东渠百户所屯耕所在,如今废弃。镇虏卫内迁混在天成卫,现在编制落在朱延平手里。

大胡子的朱延平端坐主位,这回全军使用的军帐都是榆林城下缴获的塞外风格,是圆的,穿的外层衣袍也是河套人的破烂货,缴获的铠甲不少都是盗墓盗出来的。

这顶大大的圆形露顶帐篷里,正中间是燃烧的火堆,烧烤着一头羊。

哨官以上的军官都在这里,挤得密密麻麻成排坐在厚厚毡毯上,身前摆着小桌盛着酒菜,摆着佩刀。

“弟兄们,这一战要开始了,我们吃了那么多苦到了这里,断无后退之理。只要敲开一层层的乌龟壳,我们每个人最少都有三世富贵!”

“战后,战死、残疾者,家眷后人算我朱延平的!”

“战后,想要脱离军籍的,我朱延平成全。却不能胡跑,只能在沧州买块地当个地主。”

“此战,作战时必须按军令来,让你死,你也要死!”

“此战,攻破城池,晋商必须灭族,怎么灭是你们的事情,我不管,军法队也不会管。”

因为是一连串的攻坚战,伤亡必然很大,每个人压力都是极大的。

朱延平想了很久,才决定放开口子,准许他们灭门时恣意妄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想干谁就干谁!

很多弟兄是光棍,连女人啥模样都没见过,跟着他来的弟兄能回去一半,他就满足了。可能更多的会死在这里,他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尽可能没有遗憾的上路。

端起酒碗,看着下方紧张的,兴奋目露凶光的,还有茫然的弟兄,朱延平露出笑容:“开始吧,吃饱喝足睡一觉。”

沉闷、压抑、躁动的气氛下,一杯酒饮下。

终究不是劫掠成性的军队,要这么突然转换过来,还是有些困难的。

一些心里茫然的军官,如颜曾看一眼朱延平桌前合在一起的虎符,闭上眼睛端起酒碗一口闷下去。

虎符是分开的,朱延平拿着的是代表君权指挥权的右符,张榜手里拿着左符代表军权,还待在米脂,现在两块虎符合在一起,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此时的杀胡口,守备周世龙正在点兵,杀胡口按制度有兵员两千三百,同时还要负责分守周围戍堡、火墩,留在杀胡口关城里的军士账面上会有一千二百左右。

实jì

上兵员更少,只有七百不到,真zhèng

能打的是周世龙的百余家丁。

杀胡口旁还有一连串的军营做支援,比如破胡堡,此外还有驻扎在大同右卫城的守军、大同西路参将的兵马。

可现在,西路参将麻承宣得到调令要抽兵急赴宣府镇平叛,张家口失守,这里晋商云集的商号被迫造反,抽大同西路的兵马去平叛,调令刚刚下达。

催的很急,最差也要带一千骑过去。麻家是养马出身的,家里有马,缺可靠的骑卒。麻承宣就来找周世龙借老兵,这些都是跟着麻家的老兵,家里的马发过去,这些人不会跑。

就这样,杀胡口剩下了五百守军。

而破胡堡的猛虎如部千骑,则火速调往雁门关,监视这里的部队。军事区分上,大同行都司看着脱离山西都司,可实jì

上还是山西,不然晋北的说法是怎么来的?当然,也有人认为大同是代地,不是晋。

当夜,杀胡口外白雪覆地,关城上,静悄悄,天寒地冻人都缩了起来,周世龙部也是如此。

裹着白色披风,朱延平躬着身子带着亲兵贴着地面摸到关城下,隐约可闻关城中的笛声,彼此互看一眼点头。

一根根竹竿开始拼合,一名名身材精瘦的,选出来尽可能轻盈的军士抱着竹竿一头,其余军士推着竹竿,将朱延平与一名名军士悄然无声间向关城上顶。

借着竹竿的推力,朱延平双脚踩着墙面向上飞踏。

最先登上去的张献忠喘着白气,紧张的心能跳出嗓子眼,左右看一眼来到朱延平这边,探手拉住朱延平,第一批登上来两甲军士,朱延平一挥手示意,一甲军士脚步轻挪,靠向关城城楼,去了白披风蹲下,隐匿警戒。

一根根绳索垂下,待上来百人后,朱延平指着关城那一头,一名队官领着军士缓缓摸下关城,向着那一头靠去,随后关城城门轻轻开启,朱延平提着雁翎刀,来到灯火明亮的关楼,只见都睡的死死。

张献忠抬头看过来,朱延平目光也落过去,轻轻做了个待命手势,转身就走。

南边关城上亮起火把,左右招摇。

关城守备府后门,站满了密密麻麻军士,虎大威上前敲门,没多时一名冻得瑟瑟发抖少年将门闩拉开,见了虎大威及后面的套贼打扮的军士,低声道:“叔父,这咋……”

“嘘……”

虎大威解下披风挂上去,扭头看向朱延平,朱延平轻轻点头。虎大威戴上面巾抽出刀,带着亲兵踏了进去,踏进这座之前属于他居住、办公的衙门。

周世龙夜里睡不着觉,河套贼疯了,朝廷也疯了,今天还抽调一批军士,让他心里空荡荡,没有安全感。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被撞开,只见他的亲卫将,自己的侄子刚刚冲到寝室,张口间就被跟上来的贼人一刀透出胸膛,染血的刀刃泛着热气。

“咻!”

冲进来的一名贼人抬手举起手弩,周世龙惊的还没说出话,仅仅翻身躲过这一箭,随后更多的贼人抬弩射击,周世龙和他的被子钉在了一起。

他再也不用在冬日,和自己暖暖贴心的被子做生离死别。

那头,张献忠也划破了最后一名守军的喉咙,丢了刀就蹲在火炉旁烤火,浑身打着摆子。

“封锁各处,尽夺关中商队财物。若有反抗,悉数击斩。”

“向各处发号,奇袭朔州!”

第218章 疾如风

十一月初十天亮,杀胡口内河套贼入寇,夜袭克关。

杀胡口周边戍堡得到消息,一道道烽火狼烟依次点燃,军情瞬息抵达大同镇总兵府。

蒙在鼓里的杨国栋慌了,现在宣大军队都集中在宣府镇,或者向宣府镇运动,以夺回被叛军占据的张家口为第一要务。

“先生,如今大同空虚,套贼骤然发难,该……如何是好!”

他真的慌了,杨国栋就是一个勇将,与满桂一样打仗不怕死的人,他只能当拳头,当不了思考的大脑。他的脑子里只有为女人和财物而锻炼出来的肌肉,只有肌肉。

孙海端着茶站在挂着的地图上,面色严肃:“守住大同,确保大同不失才是首要。”

“可大同兵不过三千,如何能守?不若将麻承宣调回来,这样就有八千之众,守住大同的把握就大了。”

麻承宣本部昨日刚在大同补充了军械,此时应该在聚落千户所。

河套贼的动员能力是很强的,虽然还有俘虏握在延绥、米脂那边,可其他部落还是有人的。杨国栋脑海里,出现的是滚滚而来的数万骑,足以将大同城墙冲破的铁骑。

大同不仅是重镇,代王府也在这里,代王出了事情,皇帝会灭他的族!

孙海看着己方兵力,与朱延平的兵力进行对比,转身道:“大帅不可糊涂,如今反乱的只是张家口一带专司走私的晋商。尚不知山西各家是何反应,故而这麻家不可信。让麻家兵入城,这大同可就危险了。”

“我们驱狼吞虎,让麻承宣去打套贼!”

“消耗麻承宣兵力,挫其锐气,使其成为败军之将。再放麻部将士入大同,到时吞了这批兵马!”

孙海目光凝着:“大帅,时至今日,您也该做出了断。否则,京里会遣人来大同,夺了这枚征西前将军印。”

天下各镇总兵官,只有不到一半挂将印,其中四方将军只有大同的征西前将军印,辽镇征虏前将军印,这是诸将之首!

哪怕面对杨肇基这个老上司,杨国栋直不起腰,可他还是军界前五的人物!

杨国栋闭眼,抬手挥下:“按先生的意思去做。”

亲卫将出列拱手,看了看孙海,孙海看了一眼继xù

说:“既如此,我们的任务是守住大同重镇,护卫代王千岁。不管什么人,不打大同那就与我们没关系。河套贼这边,可以谈一谈,他们不是要找晋商的麻烦?那就让他们去,只要不找我大同的麻烦就好。”

朱延平这边三千骑带了七千多匹马,还有三百辆驮载着火药的牛车。

沿着官路疾驰,他接到了大同派来的谈判使者,在边镇这种兵贼之间的谈判很正常。

大同方面既然放他从大同境内的官道通行,那就少了一些麻烦,不需yào

收拾杨国栋,全军速度不减,在雪后的官道上疾驰。

必须要快,他是饶了一圈塞外,而孔有奇走的是紫荆关内线官道,早早到了朔州城。万一去迟了,孔有奇夺城后可能会失守。到那时守军云集,就不好打了。

这三千人就是他在山西全部的筹码,马少先的人马已经接手杀胡口,将会由虎大威指挥,负责在大同北牵制大同军。

有孙海和宣大镇守中官高启潜的配合,虎大威可以和杨国栋慢慢玩,能拖住极长的时间。

他一路突击,沿路戍堡一律不管。

两天后,十一月十二,打着马少先旗号的虎大威接待麻承宣的信使,麻承宣的意思很简单,给你钱,让我把你打跑赚点军功。然后这事就先这样,大家太平太平。

朔州城,朱延平抬头看一眼城头消失的‘朙’字旗帜,心中莫名难受,马蹄哒哒进了城。

“我这边人手不够,未能封锁消息。阳方口那边已经得到消息,这个关口不好过。”

孔有奇指着地图,朔州距离阳方口只有百里不到,且山路曲折。东边是恒山山脉,西南边是吕梁山,这边是余脉相织的广袤丘陵地形。

“杨天石?”

“卑职在。”

“带着你的人去阳方口,给你一日时间控zhì

阳方口。你给山西镇总兵鲍承恩下死命令,让他率主力增援阳方口!他若不动,废了他换个听话的。”

“得令!”

这仗怎么打?各方面盖了印的空白公文朱延平有的是,和一个自己能随意调动的敌人打仗,摆明了就是欺负人!

孔有奇见朱延平吃粥,犹豫再三说:“鲍家已有投敌先例,就怕逼急了鲍承恩造反。到时候晋商在后面撑着,这仗难打了。”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朱延平也是没有预料到,没想到天启的手段那么急,竟然不能等他进入山西。现在的京师已经乱了,这些朱延平管不了,抄晋商的老巢才是他的任务。

他根本没去想出塞的那将近十万石的粮食,对明年辽东的战局有多大的影响。

因为辽军是废物,这种观念是他考察、结合历史推衍出来的结果。建奴有没有这十万石粮食输血,在朱延平看来没区别。自己不行,哪怕对手是个瘦子,也过不了几招。

“鲍家造反,那就杀干净。”

朱延平说罢继xù

吃着,如今不仅京师乱了,先有国子监监生和士子爆fā

的大规模械斗引发的骚乱,然后各种请愿各种辩论吵得一塌糊涂。

都怕将自己牵连进去,张家口的晋商已经反了,晋商谋逆这件事不是真的,也变成真的了。现在人人都陷进去,还死撑着辩论就是想把自己撇干净。

明明牵连进去,还怎么洗白?

可以,那就是谈判,逼着皇帝妥协,缩小牵连范围。

这些人的想法有些难,天启不怕和他们耗,他最大的两把杀手锏都安插在山西。耗下去,朝廷始终做不出决议,那就能给朱延平争取时间。

由朝廷的兵马抄了晋商的家,和朱延平抄家,是不同的。前者朝廷最多得到二三百万两,而朱延平能带给他千万两之巨!

拖着风险,天启为了银子必须要赌!

机会不常有,纵是机会常有,可朱延平只有这么一个;有一堆朱延平,出现一个敢接这个任务的,太难了。

孔有奇再有本事,眼界也只停留在游击将军这一级别,想的并不多。忽视了延绥、米脂的军队,山西的官军公然造反,东西夹击大军直接碾过去,朱延平也就不用冒这个险,他巴不得鲍家造反。

只要山西的官军造反,那杨肇基这个征西将军就可以自主出军,以杨肇基的秉性,一动风雷生,碾压被晋商腐蚀到根子的晋军,能碾压的多快,就看秦军的行军速度有多快!

又是两天后,阳方口南二十里的大河堡,这里距离山西镇总兵府所在的宁武关只有五里地。

今天,十一月十四,是当今皇帝天启的生日,他十九岁的生日,周岁二十。

今天,朱延平挥舞着大刀一扬,炮声响彻。

他脸上贴着的胡须染白,成功伏击鲍承恩正在行进的三千兵马。

“轰!”

开花弹落地,炸响,这只是吓唬新兵和胆小的。炮弹更宝贵,是后面攻城用的。

“大帅!”

一名将领指着前方两侧山坡,失声大吼。

五十多的山西镇总兵鲍承恩望去,只见前方两侧山坡上一排排的骑军出现,又一排排的加速,踩着松软积雪,平整如镜面的雪层下冲,一层层,一浪浪,无穷尽一般。

这里,朱延平的部队刚够铺开,但行进中的晋军根本没有铺开,毫无阵型。

他看见,一名骑将冲在最前,锐不可挡,大吼:“前军阻击,中军列阵,后军……”

说着停下,没用了,摆好阵势也挡不住,步骑差距摆在那里……

“杀!”

座下体形匀称矫健的战马疾驰着,朱延平的大刀将一名头戴凤翅盔的晋军游击将军,迎着他冲上来的武将,同样挥舞大刀的武将连人带着刀杆斩成两截。

他居高临下,冲击着混乱、溃逃的晋军,向着晋军帅旗大纛所在杀去。

手中大刀抡开犹如车轮,一具具残缺的尸躯倒下,脸上、胡须、溅满了冒着热气的血液,没多时就会冷却结冰。

左良玉领着十余名神射手紧追着朱延平身后,左右开弓箭翎破空,将一名名端着火铳,或正在填装的铳兵射杀。

他们不管自己周边,目光四处探寻,搜索着一切能威胁到朱延平的目标。

晋军已经混乱,可火铳的威力不可小觑,就怕有那么一个。

从两侧山坡上突然冲下来的骑军直接将一层层晋军淹没,如大海中滚滚黑浪压向孤岛沙滩,一波波的晋军在逃命的过程中被追上的骑军砍死、或者冲死。

一个合击对冲,失去阵形掩护,直接崩溃的晋军就被夹击,仓惶中死去。

“嘭!”

一声毫不起眼的铳声炸响,朱延平坐下战马猛地人立而起痛嘶着,战马的左眼喷溅出一团热血,泛着白雾。

朱延平落地摔在一具抽搐的尸体上,身后紧随的左良玉控马转向擦着朱延平疾驰,右手扬起骑弓抽出,那名铳手被打的头破血流。

“大当家的!”

何冲回头大吼一声,马速不减继xù

追着那杆向南移动的晋军大纛。

呼一口白气,朱延平被亲兵扶起来,一把推开,猛地抽出雁翎刀迈开步子疾驰,手中雁翎刀也不挥舞,每每遇到的晋军都被一刀划过,拉开一条口子倒在地上抽搐。

一名骑士落马,他两步踏过去一刀劈死举刀的晋军,看着当面缓缓到底,错愕、留恋、不甘的晋军栽倒,朱延平咬牙,鼻孔吐出一团团的白气。

龇目欲裂,他明明知dào

大道理上,他杀这些堕落的晋军没问题。

可他们穿的依旧是明军的战袍,戴的是勇字盔毡笠,穿的是棉甲,军官挂着的是不同颜色代表不同军阶的披风。

良心,太难了,杀友军,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得了的。

可他必须要全歼这支山西仅有的主力部队,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住山西各处,只有这样他才能信步闲庭在山西地面上行军,直赴平遥!

否则一步步推进,他要死多少弟兄,他又有多少兄弟可以死!

而他,接的这个任务,时间就是生命!

“贼世道!尻你娘!”

嘴里吼骂着,追上一名晋军,朱延平又是一刀劈下,他面前,已经没有了晋军步卒,有的只是追逐晋骑而去的李遂部辽骑。

两侧山坡拱卫的道路上,一片片的尸体正在冷却,还有不断进行补刀的。

一座座军帐草草扎起用来防风,一名名受伤的弟兄被拖进去,朱延平看着一里外的大河堡,被一层冰雾遮掩显得朦朦胧胧的大河堡燃起大火,冒着滚滚黑烟。

鲍承恩逃入大河堡,纵火自杀。

五里外的宁武关千余老弱守军,见杨天石这个锦衣卫钦差开门就向南跑,开了这个头更是止都止不住。

第219章 晋王疯狂

十一月十六日,朔州东城城楼上。

又是一次天亮,孔有奇起身抽剑在梁柱上砍了一剑,这里已经有十五道斩痕,其中三道上又交叉砍了一剑,变成了×。

今天,出现了第四个×,还有十一道,算上今天他还要守住朔州十二天。

城中大户采取对待套贼的传统办法,那就是要钱粮可以给,但别过分。也不会反抗,更不会和孔有奇眉来眼去,日子继xù

过。

也在今天,宣府镇的兵马发动对张家口的总攻,因为他们发xiàn

这里的财物正在转移,留下的是殿后部队。

祖大乐的广义营摆开车营,还有从宣府城、居庸关抽调来的火炮,整整将近六百门火炮摆在张家口前开始轰击,肆无忌惮的进行炮击。

而太原城北三十里处的青龙镇,山西人眼中的套贼刚刚占据这里,开始抢占民居进行休整,这里的大户人家一律被抄没财物,将人赶出去,一座镇子大户人家挤出来的院落,也够三千号人休整。

太原城晋王府,二十八岁的晋王朱求桂被王府仪卫簇拥着,头一次光明正大出了晋王府。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自由出王府!

只是天冷了一些,晋王身穿与皇帝制式战甲差不多的龙纹铠甲,挂貂裘收边大红色披风,头戴高尖真武立顶战盔,手里提着长槊一马当先。

“晋王千岁出府!闲杂人等退避!”

陈雄在前开路,手下跟着来晋王府的兄弟将一名名挺胸展臂阻拦的文官按倒,不顾他们喝骂拉走,腾出道路。

“朝廷禁令!若无诏令,藩王不得随意出府!”

“按祖制,又该怎么说!敬天法祖有什么错?拖走!”

遇到文官阻路,陈雄一概武力解决,直接拉走关入王府。遇到武将带兵前来,掏出锦衣卫千户腰牌,不让路的也是直接拿下。

有的文官见晋王要乘乱夺权,担心重演靖难之变牵连宗族师门,直接一头撞向一旁的墙壁。能不能死不要紧,关键是要表明态度,自己与晋王大逆行径是没关系的!

武将们更干脆,他们被文官调教的很识时务,谁强听谁的,他们都快忘记自己手里握着的是兵,是能杀人的兵。

见锦衣卫和晋王勾搭在一起,他们也知dào

陈雄来头,都怂了。

这年头得罪文官大不了丢饭碗,得罪厂卫绝对会死。

太原知府衙门、山西都司衙门、山西按察使司衙门、山西布政使司衙门、山西巡抚衙门,都被陈雄暴力撞开,将一名名主官、及副手死拉硬扯扯到太原北城城楼。

除了在宁武关已经失陷的山西总兵府衙门,山西的核心就被陈雄直接瓦解了,竟然没有文官提兵要解除晋王府仪卫这支花架子武装。

山西已经够乱的了,现在宗室藩王又要和皇室别苗头,更是乱上加乱。

宗室和皇室的冲突,看不明白的文官根本不敢涉足,不管谁胜谁负,裹在里面的文官只会被碾成渣渣。

如果是袁可立当山西巡抚,或者是是蔡复一、还是洪承畴这样洞悉朝廷底细的文官在这里,知dào

大是大非斗争原则的文官,直接就敢绑了晋王!

前赴后继的斗争,总算是把宗室给废掉了,现在一个藩王能冒头,这就意味着天下三十多个藩王都能冒头。

朝廷里文官之所以压着皇帝一头,甚至徐阶敢对嘉靖皇帝说您炼丹去吧,治国这种麻烦事交给我们就成了。这就是退休后侵占淞沪二十四万亩肥沃土地的徐阶所说的,和所做的!

中枢的文官有底气,原因就是地方上归他们管,地方上的文官又有本地士绅豪族支持,这就是一个金字塔。

一旦藩王冒头,就能一拳将这个金字塔的腰打折,没有地方上的支持,中枢的文官胆子再大,你跳跳看?

看看大明的皇帝,有几个蠢货?

每个皇帝,都是在和文官斗,斗了一辈子,斗到死。

争的就是管理权,比起对天下稳定的关心,每一个皇帝都是关切的,发乎最本心,最根本利益的关心。对于贪官污吏、结党营私的混帐东西,他们比百姓还要恨!

谁能握着朱元璋那样的军队,有那样的威望和精力,都会狠狠地杀官吏,杀了一批还有一批,反正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

北城城楼上,晋王朱求桂看着对他横眉冷眼吹胡子瞪眼的山西大员们,露出笑容道:“地方荒驰,山西镇三营万余兵马竟然被河套贼全歼!孤就想不明白,那朱宗柔能破十倍之敌,怎么这晋军就如此的不堪!”

“还有晋商,一群商人竟然也能手脚通天,在外培植建奴,在内兼并土地豢养私军,连孤的王庄都敢打主意!你们这些管着山西的父母官,朝廷委以重任的大员到底是做什么吃的!”

“晋王千岁,我等做不好自有朝廷来处置。请问晋王千岁发动兵变,意欲何为?”

朱求桂难得登上一会城楼,还没骂够就被人打断,心里哪会痛快,扭头看着这名官员,胸前补子是三品,一笑:“孤能做什么?孤只想知dào

你们想做什么!晋商想要做什么!实话跟你们说了,孤出王府,就没想着活着回去。今天,孤这个晋王拼着王爵不要,也要典正国法,依太祖高皇帝《大诰》治上你们一治!”

挥手,朱求桂道:“丢下去,以贪污罪论,在座当受剐刑!免其苦难,给个痛快。”

“依我《大明律》,监守自盗四十贯,充军!枉法贪赃达八十贯,绞!不枉法而贪赃一百二十贯内,杖一百流放三千里;过一百二十贯,绞!”

朱求桂怒吼着,那名三品大员,门生遍及朝野的大员被拖着,从六丈高的城楼丢了下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其他文官脸色铁青,他们最不愿意的就是和人当面谈《大明律》,只要谈起,谁心里会好受?成制度的贪污,除非你不做这个官,否则你必然贪污,贪污还有是否枉法的区别,直接将收例子钱给标明属性。

例子钱是什么?妥妥的不枉法贪赃!

朱求桂继xù

吼着:“恐xià

取财,准盗论加一等,为官者知法再加一等,该不该是个绞刑?而不得财者,恐xià

失败也是杖刑!另私用民力一名鞭笞四十,诸位算算,该打你们多少鞭子?别说民力,你们连朝廷的卫所军、招募战兵都敢拉走私用,还有什么你们不敢做的!”

朱求桂缓缓抽出缀饰珠玉的宝剑,看着寒光闪烁的剑刃道:“这剑,国朝之初时太祖高皇帝赐予我晋王府的,当时杀的晋地枉法官吏,可要比鞑子多!诸位,自己体面跳下去吧。”

“晋王千岁,逼死我等,你如何向朝廷,如何向天下交代?”

“聒噪!”

一剑刺出,朱求桂握着剑柄搅着,看着面前咬牙死撑的老头,脸上的笑容更胜:“孤适才不是说了?孤就没想着活着回王府,后事都做了安排。孤呀,住在王府一辈子,一棵树,一块砖孤都记得清,诸位说说这种日子好,还是豁出这条命,为我大明杀掉一批蛀虫,轰轰烈烈而死来的痛快?”

“你……不得好死!”

抽出剑,朱求桂敛去笑容与伤口冒着血花白气的文官对视,突然发笑,仰头大笑:“呵呵哈哈哈!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宗柔弟弟这话说的大快孤心!”

余下文官俱是色变,朱延平是宗室?

“是不是很诧异?我朱家起于微末,不过是佃户之家!谁不让百姓活不下去,就是不让我朱家活下去!这是皇帝说给孤的,你们也该想明白了,安心上路吧。山西的官员,孤要斩!尽!杀!绝!”

文官们要扑上来,被晋王府的仪卫架住,一个个抛出城楼。

朱求桂嘿嘿笑着,情绪高亢根本不正常,扶着护栏探头看一眼,挑眉:“啧啧……这多难看呐……陈雄,去王府,拷打那些混账东西,将罪证给孤坐实了!下面的那些个,挂起来,贴上,他们的罪行!”

陈雄看了看朱求桂,朱求桂搓搓脸,神态疲倦挥手:“去吧,孤无碍。速度要快,否则太原就乱了……”

静静站在北城楼,朱求桂右手紧紧捂着胸口,艰难扭头,脸色青着:“去,给孤撒银子去,抓住军心,太原就不乱。然后,给孤杀,涉及到的混帐东西,全部按律绞了,挂在四城城墙上,标明罪行!”

“将老三,送出去,交给宗柔……该怎么说,你们衡量着,锦衣卫的人不可靠,帝系不可靠!”

“这段日子,孤就住在这里,尽快的杀,狠狠杀一批,才能震慑天下官吏……”

最后他说话都没力qì

了,只有他自己知dào

想说什么,就是发不出音。伴当太监背着身体透支的朱求桂进入城楼厅堂里,伏在朱求桂脚前哭泣。

朱求桂真的不老实,他犯得事情太多了,偷偷跑出王府已经司空见惯了,还在外面扶植代理人,搞商会捞钱,搞镖局护卫,养偏房别院小老婆。

藩王们为了获得仅有的自由,什么手段都能使。有位鲁王将监视他的王府官员上上下下都睡了一遍,王府官员成了自己人,他自由了……

比起这位生猛的鲁王,朱求桂只是撒银子,将王府官员收买的妥妥贴贴。现在这些王府官员,在他出门时候被他毒死了。

他们必须死,朱求桂不杀,山西恢复秩序后,朝廷会杀,还会牵连家眷。涉及到宗室,案情都是从严、从重、从快处理!

当陈雄被任命为王府仪卫正的时候,朱求桂还以为陈雄会对他执行死刑。没想到,给他带来一次疯狂的机会,他自然要紧紧抓住。

“哭什么哭,今日爷威风不?”

“威风,可劲儿威风,王爷是太祖高皇帝嫡系,打降世就威风!”

“这话好听,给爷唱一段儿,爷要驾崩,也要威威风风,像个人样儿!”

城楼里,陪朱求桂长大的宦官捏起兰花指,流着眼泪唱起了《西厢记》。

青龙镇,隔着三十里,朱延平被苏成喊出来,就见太原城上空冒起浓密黑烟,一伙人大眼瞪小眼,这陈雄太狠了,竟然纵火烧城!

该不会将山西的三司、巡抚衙门给烧光了吧!

烧这些衙门,是计划中的后备手段……

第220章 晋地三难

太原城四面雄伟的城墙上,挂着的不是一条条的尸体,也不是一排,而是一层层的尸体。

穿着常服的官吏,按照品级从城门处向两边蔓延,最高一层是二品巡抚或三品山西三司主官,其次一层是四品、五品,最底下的是没有官身的吏。

死了的吏冻僵的尸体上贴着他们的罪行,就悬垂在城墙脚下,他们人数最多,能绕太原城一圈。

城中,杀的兴起的,被晋王朱求桂收买开了杀戒再无退路的晋军、各路豪杰杀的更狠。太原府城周边有三十万人口,这些人不敢出城,在城中攻破一家家的大户,劫掠财物,充作军资。

话是如此,可军资没见到多少,反倒是不少人带着抢掠来的金银直接就逃了。

有成祖靖难先例摆在那里,他们都把晋王的行为代入到成祖那件事上,没几个愿意跟着赌。这一旦败了,朝廷的大军会屠了一切牵连进来的人还有他们的亲族!

有的部队成建制逃,抢了金银粮食布匹漫无目的的逃离太原,也有人心怀大志,豁出命要跟着晋王杀出一个封妻萌子,光宗耀祖的前程。

十一月十八,平遥县东十里处,冰封的东都水边上,河套贼新立的大营。

朱延平率轻骑侦查平遥,整座平遥城的城防不逊色太原多少,能与大同坚城相媲美。

朱元璋北伐的时候,平遥就是山西这一路的桥头堡,本以为北伐是扩日持久的大战,故而这座城修建的时候,完全是按照一省首府、军政核心来建造的。后来准bèi

在这里封个王,更是加大了修建规模。

“僧兵!”

朱延平咬牙吐出一串白气,看着雄伟、四丈高的城头上立着的五台山旗号,还有一串串‘卐’字佛轮小旗。

他行动的速度很快,全军上下几乎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可还是让僧兵提前一步进入平遥城。

实在是他的速度太快了,现在的僧兵也是骑虎难下,被晋商打了个招呼他们就风风火火赶过来。然后发xiàn

晋商涉及谋逆,以前的黑账暴露了,这些僧兵退出,结果路被朱延平赌上,跑不掉了只能待在城里。

跟着晋商抵御河套贼是一回事,抵抗朝廷又是一回事。

虽然来的是河套贼,可现在和晋商并肩作战,等朝廷兵马赶到,会不会追究他们从贼的黑历史?

好在朝廷的兵马还没来,而五台山也有侥幸心理。虽然这代皇帝不崇佛,可架不住老魏崇佛,五台山的高僧已经赴京去了,准bèi

找老魏谈谈佛法。

平遥城里的僧兵,可以帮晋商抵御河套贼,自然也能帮朝廷的大军开城。

现在整个平遥城上空飘着黑烟,不是城中失火,而是点了烽火狼烟,东面城墙上摆满了一切能用得上的守城利器,燃烧着一缸缸沸油。

“火炮……谁给他们的!”

曹少钦合起望远镜,扭头看着朱延平道:“将军,此地不可久留,贼军要放炮。”

朱延平依旧端着望远镜,屏住呼吸细细端详,看着城头火炮正在调头:“走,他们有炮,我们也有!”

太原城上的八门大将军炮还在后面的路上,他不信晋商还能铸造大将军炮。佛朗机炮有百年历史,技术外泄不奇怪。武宗正德时期,宁王造反,干的第一件准bèi

工作就是大规模铸造佛朗机炮。

大将军炮可是新出来的,就连朝廷的制造技术也在沉淀中,还没形成成熟的,标准的制造流程。

在校射的稀松炮声中,朱延平返回营地。

此时,整个山西已经彻底混乱,太原的事情当日发生,夜里就被飞骑宣告出去,是城中大族干的。晋王实在是丧心病狂,干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竟然将山西文官核心一网打尽,一口气给杀干净了!

什么晋王要靖难,这么杀文官,杀官府系统的人,杀地方大族的人,摆明了是要自绝于天下,能平靖哪门子的灾难!

这条消息传的飞快,别说平遥这里,潞州府的潞王都得到了消息,而潞州府的知府竟然直接逃了,怕潞王响应晋王!

别说这离得近的,就连平阳府蒲州,晋州最南端的这片地方都得到了他们看来惨绝人寰、灭绝人性的太原血案消息。

十月退休回乡的前首辅韩爌在昨夜就得到了消息,今天天还没亮,平阳府士绅、豪商、清流代表就围向韩府,请求韩爌出山号召山西各方擒作乱晋王,平太原、山西之乱。

山西混乱,晋商是根源之一,河套贼一路打进晋地腹心,这是多少年没有发生的事情,这也是一乱。这两种动乱根源影响再大,也比不上晋王朱求桂作乱!

晋王作乱,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

这位没有实jì

上造反的行为,就是违诏出府,按着太祖高皇帝的标准,用祖宗的标准,按着《大明律》杀人……不,是杀官。这才是影响最大的事情,平头百姓杀官就是造反,晋王杀官按着《大明律》杀官,够不上造反,但行为比造反还要恶劣十倍、百倍!

因为他将太原的官吏杀了个一干二净,这说明什么?说明天下的官员都该杀,等到这件事传扬到江河南北普天之下时,所有的官员怎么想?那些被苛刻压榨的百姓怎么想?

既然你们都该杀,凭什么还能滋润活下去作威作福?

晋王的行为,将会从法理上,再次宣告《大明律》威严,将大《大明律》的神圣性唤醒,让各地百姓醒悟过来。原来这些当官的老爷都该死,都该杀!

文官们不怕皇帝,因为皇帝无法直接掌控兵权,除了依靠文官治国维持秩序外没有第二条路,也不敢乱来。哪怕之前党争,说是魏党阉党,可中坚力量、底层的力量还是文官!

文官们最怕有刀子和名义的人,握着《大明律》按着律法整顿!

这整顿,就是屠杀!

晋商也好,河套贼也罢,影响的就是山西一地,顶多牵连陕西、北直隶和河南之地,又能闹到什么地步?

朝廷不会将晋商斩尽杀绝,只是狠狠打上一巴掌让他们老实下来;河套贼兵锋再犀利,也不可能占据山西,再说河套贼的克星骁骑将军还在,请这位出京平河套贼就跟老子打儿子似的。

而晋王朱求桂的丧心病狂的行为,将是永载史册,可能会背负着剖孕妇观胎儿男女、吃人心、男女通吃老弱也不放过、喜怒无常恣意杀人等等乱七八糟的恶名。

史册太远了,关键是眼前。

晋王已经把事情做下,光明长大还理直气壮的做下,该怎么善后?

根本无法善后,晋王一巴掌将文官抽的眼冒金星,让文官的神圣性坠入泥潭,让天下人都知dào

官员可杀!

韩爌根本就不想牵连到这个事情中去,他自己都被厂卫算计了。他是有苦说不出,只有他知dào

河套贼能夺取朔州,打着的就是他韩爌的名义。

任何一个进士,或者七品以上的文官,厂卫都会安插人手。作为万历二十年的二甲第十一名进士,韩爌家中的厂卫探子,可不止一个。这一届的一甲榜眼是史继偕,三甲曹于汴、毕自严是这批进士典型的中枢重臣。

他留在京师打理家中产业的总管,竟然是厂卫的人,跑到朔州借他韩爌的虎皮请军政核心赴宴,被河套贼一网打尽!

他知dào

自己被算计了,可这又不能明说,还要给朝廷解释为什么自己的管家亲随会从贼!自己屁股不干净,再掺合这些事情,他就死定了。

还请他号召晋地各方?真把他韩爌要架到火上烧,他韩爌是致仕的首辅,不是袁绍!

反正韩家产业又不大,怕什么怕?他又没有子侄为官,怕什么怕!

晋地这三大灾难,在韩爌看来就是咎由自取!

当今的皇帝十五岁登基,把东林都玩残了,收拾晋商是早晚的事情,活该!

他今年六十岁,身板硬朗,面容依旧保持中年人的模样,他的未来还长远着呢。有必要把自己卷进去,搞的灰头土脸?

太原发生的事情,传播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朱延平还在准bèi

攻城的种种准bèi

,洛阳的福王就知dào

了,这位错愕之后是大笑,王府官员瑟瑟发抖,生怕福王学晋王。

福王是皇帝的三叔,手里还握着一支万历皇帝给的私军,真要效仿晋王将洛阳文官给宰了,没人挡得住。

就连榆林的杨肇基也得到了消息,他浑身冒凉气,这是宗室的报复!

延安府知府杨嗣昌,直接吓瘫了,还好他早一步脱离了山西。太原死掉的都是他之前的上司、同僚,就连接任的山西巡按,此时就挂在太原城墙上。

大同的代王仗着辈分高,给孙子辈的天启开始写信,用长辈的身份告诫他,不准杀晋王。杀晋王,则宗室离心。

代王今年在轮番时轮到他去了一趟京师,藩王入京都是要在奉天殿进行招待,礼仪是完整的诸侯觐见天子礼仪,皇帝和藩王各带着臣子举行宴会。

然后是家宴,家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辈分小的带着媳妇和儿子们给辈分大的磕头!

在大同城外白登山的孙传庭也得知太原的事情,跑回大同买了酒肉,请挚友,在冰雪中继xù

刻碑的朱以溯同吃庆祝。晋王做的这件事情有的人害pà

,有的人可不怕。

平遥,朱延平看着周围的情报,苦笑,笑的无比的难看。

他的兵马这时候是河套贼,还是百年以内第一次杀到山西腹地的河套贼,全歼了山西镇总兵鲍承恩主力部队的河套贼!

结果?

他刚刚经过的祁县、太谷恢复秩序,城门大开继xù

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连从太原伪装成商队运送的八门大将军炮经过太谷县时,都被出城的衙役围着收了过路费……

就连在平遥与祁县之间的洪善镇都有商人跑过来,问他们有什么需yào

,他可以代为采买……

祁县、太谷胆子不小,可没主动来惹他。洪善镇的商人跑过来,估计是探查军机。

这个时代,很多事情他是想不明白的,明明知dào

是怎么回事,就是想不通他们怎么会这么做!

比如现在,他打平遥县,周围的县依旧过他们的小日子。好像你隔壁家遭到抢劫,你明明可以上去打闷棍或虚张声势吼两声,可就是没人站出来。

这是打仗,有时候隔壁县遭了天灾饿殍遍野,边上的县不闻不问的事情多了去。

最典型的就是西南战局,贵州的五省联军饿的能死人,而富裕的四川继xù

过自己的小日子,反正有掌握十八万川军的巡抚朱燮元守着关卡,还有能打的秦良玉女将军在……

龟儿子的彝苗叛军,也不会打过来,该种地的种地,该嫁娶的嫁娶,该做买卖的做买卖。

甚至他都做好了一路路杀到平遥的准bèi

,结果他一路打的仗屈指可数。

同地区的兄弟县,都是这种情况,让朱延平的心直接凉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各地的人失去对集体的认同感?

或许文官们认为当兵的能不吃草也能打胜仗,百姓们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当兵的又不是他们。

这种难以形容的地方自保主义,鼠目寸光的利己思想,让朱延平感受到一层层无形的裹尸布向他聚拢,格外的呼吸困难。

第221章 攻城难

当夜,平遥城中兵马调动,准bèi

夜袭河套贼。

突然大火延绵,南城几处仓储要地爆zhà

连连,声势骇人,火光灼灼如昼日。

阿九带人放火为朱延平做警示,同时被雇佣而来的明秀伏击,现在人被明秀背着,背到范家偏院。

他招募的人手、华山道观来的剑客都死了,一个不剩,都让明秀灭口。

朱延平看着平遥窜起的大火,拳头捏紧,扭头道:“继xù

议事!”

一帮人返回客厅,两张大桌拼合,一张平遥城防图铺着。

平遥城周长十三里,平均高三丈三尺,底宽二丈五到四丈,顶宽一丈至两丈,墙身素土夯筑,外壁城砖,白灰包砌。环城辟城门六道,城门外均有吊桥,门外筑瓮城,瓮城上有重檐歇山顶城楼,四周各有角楼一座。

墙体,每隔二十丈,筑观敌楼一座,城墙上共有七十二座观敌楼。由于瓮城共有六座,形成乌龟形状,故有乌龟城之说。

观敌楼稍稍突出,墙基加厚也是可以摆放火炮的!是火力输出点,二十丈也就六十米距离的城墙两段就有突出的观敌楼,可以对登梯攻城的军士进行侧翼打击!

平遥城墙马面多,造型美观,防御设施齐备,为中国历代筑城之仅有,并以筑城手法古拙著称于世。

城中还有高耸佛塔,城外举动瞒不过城中眼线。

要知dào

,比起西安城这座西北最大的城池,周长二十八里左右的西安城。平遥各方面城防建筑与西安城几乎没区别,一切能增强城防能力的工事,都会建造上。

护城河、瓮城这种十分歹毒的设计都有,尤其是瓮城,让朱延平看着绝望。

不要以为面前的平遥城城门直接就暴露在你面前,你可以凭大将军炮轰开。城门面前还建造了瓮城,如同一个‘古’字,十字处代表城门,下面的那个‘口’就是瓮城,瓮城的对外城门向两侧开。

想要攻破瓮城城门,就要贴着城墙攻击,这直接就暴漏在守军的攻击范围内。又因为瓮城城门侧开,那火炮就别想轰击城门。

至于直接攻击城墙,云梯、竹梯什么,根本不合算,突出的瓮城就可以从侧面攻击攻城部队。总之一句话,平遥城的设计方案虽然不如棱堡那么丧心病狂,但也不是好攻的,要么器械充足慢慢耗,要么大军数万连日猛攻,除了内应外,再无其他好办法。

所以这座最初依照山西首府规模建造的,后按照增扩王府增筑的平遥城,十分的坚固。

以至于晋商们,发家后都会迁入平遥城,比如范永斗。因为这座看着像乌龟壳,有乌龟城的坚城,能提供给他们最安心的居住环境。

平遥城中,十万不算富!

这座城中最大的县令只是个摆设,秩序是各大晋商家族负责的,县令就是个摆设,是晋商自治的一座城!

城中的晋商,也被河套贼的讨晋檄文、朝廷的骤然发难搞懵了,太原城的事情传过来,血淋淋的事实告sù

他们,这次事情大发了!

商人,最喜欢的就是秩序,他们比农民、工人还要依赖秩序。生活在秩序中,依靠秩序的疏漏,弥补这份疏漏的同时摄取自己所需yào

的利益。

现在山西被河套贼、太原血案、京中事变搞的人心惶惶一片混乱,可平遥城里头的人知dào

,守住城才有活下去的希望,才有和朝廷继xù

谈的本钱。

过不了河套贼这一关,他们自然也就没必要和朝廷谈了。他们今夜调集人手准bèi

夜袭的同时,也派了谈判的人过来。

而朱延平全军曾在米脂城演练过攻防,可现在一切传统的攻城手段,在两三日内都没有办法!

攻城是技术活,讲究的是零敲碎打慢慢磨,等对方松懈、疲劳、血流干净的时候一口气打破。

像电视剧上、电影上那样靠着竹梯攻城,有多少兵力都不够填!

朱延平扎营东城,自然就是要攻东城。

当面就是平遥东门外的瓮城,东北角和西南角有突出部类似瓮城,与棱堡设计原理相仿,增加打击范围的角楼。东北角叫做栖月楼,西南角叫做凝秀楼,两座角楼不除,攻打瓮城时会受到牵制。

列坐的军官都是传统武将,最有战争经验的是李遂和颜曾。

朱延平将代表各部的铅铸模型排列着:“明日,必须拔除栖月楼及凝秀楼。”

他握着一枚炮兵模型看向颜曾,摆在栖月楼东二百步的线上:“轰毒烟弹扰乱栖月楼火炮,待投石车组装完善,用火药包炸毁栖月楼。”

三百五十步一里,守军居高临下,是固定的炮位,在颜曾部前进时必然遭到守军炮击。

颜曾摇头,僵着的脸咧嘴道:“将军,二百步射程,我部在栖月楼与瓮城火炮射击范围。就怕运气不好,先被贼军压制。”

这年头射箭要赌运气,铳兵也需yào

运气,炮兵打炮更需yào

运气。

“等,做好准bèi

就发动。一旦大将军炮运抵,由大将军炮压制瓮城。”

这是一次攻城战,也是朱延平第一次打,他心里也没底,说着扭头看李虎:“明日攻城时,若炮击失利,你带人抄了洪善镇,最少给我带来两千丁壮!”

劫抄晋民做什么?列坐不用想就知dào

,驱使这些人消耗守军精力和物资。

曹少钦抬手打断要接令的李虎,道:“将军,就怕驱民作战,会激怒晋人及守军。我军之所以一路无阻来到平遥,不仅是兵锋犀利,也不仅是晋中无人,与我军秋毫无犯也是有直接联系的。”

朱延平挑眉,改口道:“那就去请,花银子去招募人手。我们不会让他们做送死的差事,就是帮忙搬运东西。”

乌龟壳一样的平遥城,让朱延平格外的焦虑。

这是冬天,如果是夏天就好了,土地松软,方便挖掘,一路挖到平遥城墙脚跟下,一顿火药包给轰平了。

天亮,十一月十九,只睡了一会会儿的朱延平往来各个营垒,检查着,与各处熟人打着招呼。可能天黑后,有些人就再也打不了招呼。

走了一圈后,朱延平见苏成提着一枚首级走过来,苏成将首级丢到一边一脸晦气道:“这人是城里来的使者,想花五十万两买个平安。他以前与我做过买卖,认了出来。为保机密,只能全杀了。”

朱延平只是看一眼地上的首级,点点头道:“守好营垒,继xù

配装火药。”

军中火药都是多是配置,否则平时配装后会受潮后不方便处理,也会分层。朱延平这边的火药都是按照戚继光的方法做的颗粒火药,但成本有些高。所以炸药包还是以粉末火药为主,用多少配多少。

颗粒火药需yào

鸡蛋,人都舍不得吃,寻常军队又有多少鸡蛋用来配置颗粒火药?

两面大鼓敲响,一辆辆拉着军械的牛车出营,两架投石机零件也在车上。

朱延平站在牛车上,在亲兵护卫下,看着一列列军士出营消散在晨雾中,似乎留给他一个背影,离他而去。

城中,也是一团兵荒马乱,与范永斗齐名,却被堵在平遥的靳良玉、王登库、梁家宾三人锦袍皮裘大氅,戴着瓜皮帽和护耳,云集到东门城楼上。

东门前是瓮城,瓮城无楼,可他们就是不敢去瓮城,瓮城太危险。

反正这的城楼高有四层,站得高一样望的远,三个身材臃肿的成功大商人登到顶楼,身后跟了一帮依附这个集团的家族代表、镖局领袖,还有几名光头大和尚。

“贼军布阵,诸位都说说,要不要派人出去打上一仗,挫挫贼军锐气,振振自家威风?”

王登库双手裹着皮裘托着望远镜,眯着一只眼端详着城外,这时候晨雾未散,也看不清楚。不多时望远镜上就凝聚冰雾,看不清楚。

靳良玉擦着望远镜上的雾,摇头:“看这贼军架势,行伍齐整,不可力敌。”

说着他看向大和尚:“行远大师,您怎么看?”

大和尚个头如金刚,双目圆溜溜看着城外雾气中的贼军,吐着白气:“城下不是杂军,瞅着像九边精锐。没错,队列齐整,队队都有帜。诸位看,几百人一部,还有旗,旗、帜建制分明,指挥台、帷帐军幕……这是官军假扮!”

倒吸一口凉气,城楼上大眼瞪小眼,一名老者浑身失力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失神呢喃:“是朝廷的……”

好狠的朝廷,为了杀他们连鲍承恩的人马也杀的一个不留!

大和尚行远也怕了,双拳捏紧,搞不好五台山净土会毁于一旦!

此时杨天石运输的八门大将军炮及太原搜刮的火药正抵达洪善镇,挥舞着鞭子催促着牛马,加紧时间运输。

城下,一座指挥高台搭起来,正对着平遥东门相距二里远,朱延平裹着厚厚戎袍端坐高台,身后站着两名旗号官,一名负责旗语,一名负责号声传令。

台下,何冲率亲兵一部持着火铳列阵,一箱箱的手榴弹放在脚下,阵前一排防马栅栏草草固定后,周围燃起火堆、火盆,浓烟冒起。

指挥台后,周遇吉部、袁刚部列队,各将汇聚在指挥台下的帷幕内,坐在马扎上烤火。

一名名骑士长枪挑着燃烧的藤球冲向平遥城,每隔一段距离就甩下一枚燃烧的草藤编扎的浇油藤球,丢到雪里的草藤球继xù

燃烧着,冒着一串串烟。

还有骑士拉着挂着铁蒺藜的绳索两骑一组奔驰,在指挥高台南面设置铁蒺藜阵。

指挥台正北一里处,颜曾部、李遂部千人重新填装着一门门佛郎机火炮的弹仓,一门门火炮固定这炮架上,进行着固定。

两架投石车紧锣密鼓组装,一名名军官指挥着,将每一名军士都调动起来,全力以赴做着准bèi



指挥高台上,朱延平可以说是面目无情,也可以说是呆傻,静静看着两里外平遥城墙,城墙上人员跑动,燃起一团团火,冒着黑烟。

“张天赐?”

“末将在!”

“亲自擂鼓,本将要听戚家军的鼓!”

“得令!”

张天赐仰头吐着白气,解了戎袍递给副手,来到架着鼓的牛车上,抽出鼓槌双手各持一副,活动筋骨,同时奋力敲下。

“咚!”

“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中,朱延平感觉不到刺骨寒意,浑身血液跟着鼓声涌动,暖了起来,心头充斥着昂昂鼓声,目光中一切景象,也是一顿一顿的。

咚!咚!

矮个的张天赐双臂抡开,鼓声如雨,他奋力敲打,脑袋跟着抡开的双臂甩动,盔顶上一根光彩雉羽如灵蛇狂舞,在渐渐露出的朝日金辉下,熠熠生光。

第222章 炮战

平遥城东北角楼栖月楼,晋商子弟范尚义探头在炮位口眦目望着,扭头喝道:“怎么还不开炮?贼军已到一里射程处!”

退役、受晋商雇佣的炮手头目满脸短须,一张脸似被炸膛的火炮伤过满是疤痕,摇头:“公子,现在十发九不中,二三百步才是最佳射程。”

角楼外一里处,一个炮兵甲十三人,有两门佛朗机炮,由四名军士推着,此外还有三辆车被另外六个人推着,装着弹药和填装完毕的弹仓。

甲长手里握着火把,身后两名炮手背后各插着一杆杂色三角旗,一名拿着火把,一名则提着火油。

一个炮兵甲两门炮,就是一个射击单位,与朝廷各处的车兵编制一样,都是两门炮一个射击单位。

六十门佛郎机火炮分成三十个射击单位小组,六个射击编组,排成零散三排,向着栖月楼缓缓前进。

颜曾带着亲兵步行,手里端着刻画线条的炮队镜不时停下进行参照,确认间距。

三百五十步,三百步,二百八十步……

朱延平侧头看着颜曾部,当看到李遂部将一杆赤旗立起,不由露出笑容。

“报!大将军炮运抵,距离中军还有两里地!”

“报!平遥南三十里出现贼军,是晋中镖局人马,甚是杂乱,行军缓慢!”

“报!汾州飞骑来报,汾州都司陈永麟调集兵马,最迟正午出军!”

“报!平遥北门开启,有贼人外逃,袁刚部已去截击!”

……

颜曾部,颜曾大吼:“突进五十步,无须校射、待令,急速射击!”

“冲!五十步!”

各炮队队官大吼,所有推着炮车、物资车的炮兵奋力,踩着厚厚积雪,不时有人滑倒。

“开炮啊!”

栖月楼上,范尚义大吼,炮兵头目摇头:“贼军前进,不好命中。我们设定的方位间距是二百二十步,再等等!”

这头目,探头看着,右手缓缓抬起,猛地挥下:“放!”

一名名炮手点燃,一声声爆鸣声同时炸起,震得栖月楼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楼中布满呛人硝烟。

一枚枚开花弹急速飞出,砸向立稳阵脚的颜曾部。

几声炸响,一名被弹片划破脸颊的炮手摸了一把脸,看着手中血迹,又看看硝烟中的栖月楼,躬身爬到炮架前进行校准。

“回报将军,栖月楼二十门炮,可以压住。”

颜曾刚判断完,栖月楼里的佛朗机炮再次发射,佛朗机炮只需yào

考lǜ

炮膛温度,炮膛撑得住,理论上可以一直射击!

轰!

一枚开花弹落在一组炮兵中,炮兵只来得及扑到雪地里,未曾想是枚哑弹。

但依旧有弹片横飞,不时有倒霉的炮兵倒下,跟在颜曾部后面的是李遂部,两名军士一组,疾跑着向前,将受伤的炮兵向后方的大车里拖。

平遥东门瓮城上的火炮也开始怒吼,支援东北角的栖月楼,打击颜曾部,只是距离足有一里地,打击效果不强。

城楼上,看着贼军救治伤员有条不紊,根本不是视人命如草荠的河套贼作风。城楼上的城中家族代表,有的神色更为狠厉决然,有的惶惶迷迷糊糊,有的左右张望目光游离。

“发!”

颜曾部一名炮兵甲调好炮车,甲长大喝,抬头看着笼罩在烟雾中的栖月楼。

几乎一两吸的时间里,六十门火炮陆续轰响,一枚枚毒烟弹砸向栖月楼。

采用内部碰撞发火的毒烟弹落地,有的飞到城中,有的砸在城墙、角楼上坠落,只有两三枚落在城上,纷纷窸窸窣窣的燃烧起来,一股股浓密黄色毒烟泛起,随风摇摆身姿。

燃烧起来的毒烟弹,丢到水里也能烧上一会!

掩着口鼻的守军徒劳泼水,随即被毒烟呛得直流眼泪,连呼吸都困难,向外跑着大口喘着气。

栖月楼里,满是硝烟,炮手熟练更换弹仓,打空的弹仓自有炮手提出去填装,也是有条不紊。

在赌运气的炮战中,炮兵只要不被近身,弹药没有殉爆,他们就能这么一直打下去,直到火炮发热不得不停下来的。

颜曾部三轮毒烟打出去,自身减员将近二十,见毒烟蔓延在栖月楼,达到了初步目标。

颜曾还能接受这个伤亡交换,发令:“重新校准,换开花弹!以栖月楼、观敌楼为目标,再打五轮!”

毒烟弹是特种弹,储备远不如开花弹多。

栖月楼中,范尚义呛得肺疼,眼都挣不开,更别说说话,被护卫拖着离开栖月楼,其他炮手也纷纷逃离。

朱延平看着哑巴了的栖月楼,冻僵的面容泛出笑容。

这一战他其实有更好的法子,那就是他带着擅长格斗的精锐混入城中,大军到来时他从内部发作,足以搅乱整个平遥城。

可他要的是一支全面性的军队,而不是什么都要依靠他的军队,他要建设的也是一支全面性的军队,一支不能只打顺风仗的军队!

他一直想找一个实力差不多的对手打一场堂堂正正的正战,用来磨练自己的部队,锻炼军官的指挥能力,而不是什么都要他操心。

从他离京开始,他一直自以为傲的良心就开始亏欠,杀大明的官军,杀大明的子民,为了锻炼军队故yì

看着不该死的弟兄去死……

山西总兵鲍承恩自焚,恐怕是发xiàn

了情况不对,这才直接纵火自杀。

他是被兵部的令,锦衣卫的令,给调过去送死的!

因为他那个好哥哥投敌先例,鲍承恩不敢逃走,也不敢投贼,更不敢面对那支伏击他而来路不明的贼军,所以他投火自尽,用最惨的死亡方式告sù

朝廷,他难受,他憋屈,但他还是选择了闭着口死。

“吹号,求中军将令指示。”

李遂吩咐号手,看一眼组装好的两架投石车,得到的张家湾新式军械都在一路上试过,二百斤的火药包,那威力,他想着就兴奋的颤抖。

实验用的房屋,最后能看到的只有一圈墙基和一个浅坑。

听说京师王恭厂里头储备着数以千万斤重的火药,若是点燃,想来半个京师就没了……

听到号声,朱延平看到两家投石机组装好,扭头道:“指令李遂,自由选择间距,以摧毁栖月楼为要务。”

“卑职拜见将军!”

杨天石纵马而来,翻身下马解下背上长条竹筒,双手递给楼靖边。楼靖边接过竹筒登上指挥高台,朱延平看一眼密封火漆,拧开后看着一卷卷书信,眼睛都睁圆了,眨眨眼睛,再次确认自己没看错,晋王朱求桂将太原血洗了,而不是预料中那样和山西三司、巡抚打口水仗,为他拖延时间。

“闲话战后城里再说,先把贼军瓮城给本将轰塌!”

“得令!”

炮架搭好,拨掉牛车上的草束,一辆牛车运输一门重一千二百斤的大将军炮。

人手众多,将固定好的炮车向前推,停在防马栅栏五步外,车轱辘下面垫着一根根重二百斤的方木,炮手开始忙碌,何冲部开始后撤。

大将军炮十步内,爆zhà

时可是能将人活活震死的!

大将军炮运抵,之前的骑士再次挑着燃烧的藤球上前布置烟幕,朱延平的指挥高台在平遥城楼看起来,始终都是若影若现,看不清楚。

烟幕后,也开始升起更多的篝火,让军士们烤火,楼靖边抱着两袋热水给朱延平送来,捂在戎袍里保暖。

李遂部推着两架投石机上前,抵达距离栖月楼二百三十步的地方,卸去轱辘,立稳后开始蓄力,百人一组为一架投石机提供动力。

看着两架投石机出现,城中的豪商们已经麻木了,朝廷动手自然是准bèi

充分的,出现大将军炮他们也不会惊奇,真的不会惊奇。

“发!”

难听刺耳让人听了牙酸的嘎吱响着,随后哐哧两声,投石机长臂一甩,两枚炸药包在李遂的目光下,各划过一道曲线,按照老爷的说法这道线叫做抛物线,还是什么优美的抛物线。

“轰!”

一枚炸药包半空爆zhà

,猛烈的炸声震飞栖月楼顶上的积雪,就连弥漫的黄色毒烟仿佛被狠狠吹了一口,出现一个缺口向城内压去。

“轰!”

另一枚炸药包翻过城墙落入城中,一座靠近城墙的小型院落直接消失,黑烟滚滚中砖石死飞,被砸中者无不惨叫,这是守军最大的一次伤亡,直接引发这些毫无军纪约束的守军陷入混乱、动摇、呆滞。

“砰砰!”

颜曾部继xù

对着空无一人的栖月楼进行着齐射,毫无建树,多次命中栖月楼周边,只是炸飞垛口砖石或一些守城器械,没能炸塌栖月楼。

而投石机的命中又是非常的赌运气,李遂看着心急,扭头对亲兵道:“去问将军,是否炸墙。就说城上贼军已被火炮压制,炮兵正缓步推进,待到百步范围内,炮兵分批射击可压制城上贼军。”

“等大将军炮摧毁瓮城火炮,再做炸墙准bèi

。”

朱延平说罢,扭正头继xù

看着城上守军动作,他看到东南角的凝秀楼正搬运着火炮,守军的火炮没有意料中的多,这多少是一件好事情。

晋商走私军械、火炮,就怕城中藏着数百门火炮。

之前有,给河套贼运走一些,这回范永斗带走一些,剩下的就不多了。

“将军,贼军有懂军事的人。”

炮战已经有两个小时,楼靖边登上指挥高台,递给朱延平热汤和一把柿饼。

咬一口柿饼嚼着,朱延平目光隔着摇曳的道道烟柱看着城墙道:“确实,若守军无人,先将栖月楼和凝秀楼轰塌,里面的火炮也就废了。不过无碍,城中火炮并没有意料中的多,估计顶多百门炮。”

吹着白气滚滚的粥汤,朱延平小饮一口继xù

说:“只要击毁两座角楼和瓮城火炮,贼军士气必然大跌。明日我们的云梯也就备好了,再用火炮压制,开始步兵登城。”

楼靖边皱眉,手搭在护栏上回头说:“将军,这样伤亡太大了,何不再引着贼军调集火炮,逐渐摧毁他们的火炮。最后轰塌几处缺口,步军与炮兵配合,还有毒烟弹、震天雷,足以一股冲入缺口。”

守军的士气不好估计,这不是士气低落的官军,看到情况不对就撒腿跑的官军。但可以肯定,失去炮兵和城墙优势后,守军的士气必然低落。

“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第223章 贼军反击

八门将军炮轰击,排球大小的铁弹砸在包砌青砖的瓮城上,连几十步外的城楼上都能感觉到轻微的晃动。

着弹处砸出一个个凹坑,大面积的青砖四溅飞落,更有倒霉的守军被炮弹击中,打的四分五裂残肢断臂飞舞,半空中热血泛着热气,在其余守军呆傻的目光中落地,弹了弹,断臂抽筋手臂如鬼神驱使原地动着,很是骇人。

这不要紧,一枚铁弹击穿城楼,骇的城楼上的豪商们连连大呼,抱头乱窜。

行远大和尚念着佛号超度亡魂,站在护栏前看着贼军指挥台隐约轮廓道:“诸位,贼军火炮犀利,多有准bèi

。被动挨打,撑不到日落,这士气可就泄了。”

“大师,您说该怎么打?”

靳良玉蹲在地上抬头,对于躲避火炮,似乎人人都有这方面天赋。唔,挨打的时候也有,抱着脑袋蹲下。

“疑军出北门,多带马车做掩护,迷惑贼军,造成有重yào

人物、财物突围的假象,吸引贼军分兵截击。待贼分兵后,步军出东城,骑军出南城侧击,全军出击一鼓作气,击败这支贼军。贫僧倒想看看,是大明哪位将军。”

靳良玉抬头仰视行远大和尚,眨眨眼睛道:“就听大师的,现在就出兵!”

“不,调集军力前往各门瓮城待命,休整体力。等贼军攻破东门瓮城、及栖月楼后再行出击。”

行远大和尚指着城外,一双大眼半眯着:“冰天雪地,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等他们消耗体力。他们是精锐不假,成为疲军后,又如何是我万众一心,养精蓄锐的义军对手?”

一车车的伤兵初步包扎后运往大营,一车车的火药、弹丸、肉条、干果、炒熟面也运到阵前,热水一冲就地进餐。

将近十轮投射,李遂才将栖月楼炸毁,这边的战绩出乎意料的好,火药包竟然炸塌一片城墙,出现一条口子。

见栖月楼被毁,视为生命保障的坚城出现口子,城中晋军调集、动员速度更快。他们毫无建制,都是一家家的家丁、仆僮、护院或者佃户,还有的就是镖局好汉和匆匆赶来的一千出头僧兵。

颜曾部、李遂部还有北城截击的袁刚部开始向指挥高台所在的中军聚拢,颜曾部之前所在的炮兵阵地,出现一片片冰雪融化后的黑窟窿,火炮发射的余温造成的。

中军防马栅栏后的大将军炮位前,也出现一片湿地。

清理炮膛的炮手不小心就会滑倒在湿泥中,朱延平走下指挥高台来到帷帐拉起的军幕里,四周点着火盆,正中一堆干柴火正烈。

坐到主位的马扎上,朱延平看了眼脸被火药烟雾熏黑的颜曾,又看看浴血归来的袁刚,手里拿着调羹搅着肉粒面糊糊问:“各部伤亡几何?”

颜曾永远都是僵着的脸:“贼军炮击毁火炮一门,阵亡三人,重伤七人,二十二轻伤。”

袁刚握着木碗饮一口暖暖烧酒,道:“我部阵亡十七人,重伤二十四人,轻伤七十三人。击斩贼军一百五十五级,有俘斩二百六十四级,俘获贼女七十六员。另有财物约二十车,具体多少不知,悉数送往营垒统计。”

一旁喝糊糊的张天赐抬头问:“贼女?”

袁刚端起碗挤出个笑容:“杀了可惜,弟兄们伤亡不小,戾气不小需yào

宣泄宣泄。”

张天赐看向朱延平,朱延平道:“出军时有言在先,战时不得违令,战后各部随意。这些女子袁刚部缴获了,那就留着吧。只是给弟兄们说清楚原由,该杀杀,别到时候心软舍不得。”

“将军,人命杀了就杀了,何故糟践?总之,末将反对。若是找女子,事成后可以请些春娘子来,没必要糟践性命。”

张天赐握着调羹搅着,扭过头看一眼袁刚道:“我也知弟兄们要宣泄,可糟践了人家清白贞节,又一刀杀了。这种事情军令压着反手一刀就能做,可心里总是一根刺。如将军之前所言,我们是军人,是人,不是禽兽畜生!”

大将军炮还在轰击,军幕里等炮声过了,袁刚硬着脖子说:“我何尝不知人命可贵?可弟兄们自跟着将军从米脂至今,都憋得幸苦。这场仗还不知要死多少弟兄,今日先让弟兄们畅快了,说不得明日就没了命,还讲哪门子的将来、以后?”

张天赐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在杭州鼓动左三营哗变,也能在福宁搞哗变,这都是吃不饱肚子给逼得。能吃饱肚子,拿足军饷,谁会招惹军纪冒着杀头的风险去闹事情?

朱延平想了想,道:“传告全军,两日内破城,城中女眷施行军婚。被选中者成为弟兄们妻妾,未选中者不可玷污,杀了了事。都想清楚了,这些女子的亲族是我们杀的,当心伺候的你软绵绵,一刀割了你小兄弟。”

哄笑声乍起,一旁曹少钦察觉到其他人目光,冷脸道:“看咱作甚?想来宫里说一声,咱给你们批条子。”

朱延平耸耸肩,端起碗稀溜溜喝着肉粒糊糊。

“呜!呜呜!”

号声吹响,正在吃饭的军士加快速度进餐,军官们放下碗,开始呵斥整队。

军幕中朱延平等人站起,就见一名小校入内抱拳:“将军,贼军出城!”

边走便戴着鹿皮手套,朱延平匆匆登上指挥高台,就见头上裹着布巾的僧兵从东门涌出,头裹白巾的僧兵远远望去如同白色的浪潮。

“报!北城有步骑出动,不下千人!”

“报!南城也有,贼军发动突击!”

朱延平挥手:“全军战备!”

探头对着出来云集的诸部将佐,朱延平笑道:“呵!他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敢发动突击!拖住他们,我们慢慢打,追着溃军突入平遥城!”

“万胜!”

言罢朱延平振臂高呼,笑容满面,洋溢着自信。

“万胜!”

诸将也是露出笑容,竟然出了乌龟壳,这事情就简单了。

“万胜!”

刚吃了个半饱的高杰振臂,跟着全军将士高呼。

朱延平从北边调回分出去的炮兵,看样子要合力进攻瓮城,这让对炮战失利,被黄色毒烟恶心到的守军,也被投石机投出的火药包吓得魂不守舍的守军极为的恐惧。

一旦瓮城被破,他们就完了。

一些战机朱延平没看到,比如突出部的瓮城,只要他的炮兵能压制城楼一线,再佐以毒烟驱敌,他的军队就可以从突出的瓮城登上去!

大和尚行远随着战局演变看到了这一点,而朱延平又调集炮兵回拢,摆明了要进攻东城瓮城,这让经过大和尚分析,且有了决战心思的晋商们更加迫切的想要决战。

大和尚给他们分析了局势,而晋商们心思灵透想的更多,哪怕他们死五千人,只要让这支九边精锐假扮的贼军折损三成,那平遥就安全了!

因为伤兵的原因,这支攻城的部队将失去继xù

进攻的兵力和勇气!

只要拖下去,各处的援军抵达,这平遥就安全了!

为了最大化的提高重伤这支攻城精锐的成功率,晋商们给了大和尚最高的指挥权。商人们最看得清形势,现在也只有这位九边退役的宿将可以为他们杀出一条活路。

“朝廷当年若能给父帅如此信任,何愁建奴?诸位如此看得起我杜文烛,今日我就为诸位死战一回!”

大和尚行远,是朱延平的老乡,苏州府昆山人,大将杜松的养子!之前延绥镇总兵官杜文焕的堂弟!

武将是死心眼的,晋商们松了一口气,跟着大光头杜文烛待在僧兵作为压阵的预备队里,看着各家子侄领着各家私兵结阵,在城门前在杜文烛的调度下,形成一个个战团,他们还暂时组建不了战阵,训liàn

摆在那里。

“这战攻得猛,与贼军交缠在一起!一队溃灭,下一队补上!否则贼军火炮犀利,我们再多的人都会被轰死!”

杜文烛骑着马,手里提着大刀进行动员,大刀指着正在列阵的河套贼吼道:“他们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你们的财产!他们是来杀人的,是来屠城的!你们的家人,不管是老人,还是幼儿,都会被他们破城后杀的一干二净!”

“还有你们的妻妾姐妹女儿,都会被他们糟蹋!”

“你们想想,为了你们自己的性命,也为了你们家人的性命,更为了你们的财产、子孙延绵富贵,这一战该不该拼命!”

“我,行远大和尚,一个出家之人,看不惯如此的暴行降临在平遥安乐富足的百姓头上,所以我来了这里帮你们抵抗敌人!”

“连我这个世外之人,毫不相干的人都要拼命!你们这些要被杀死的人,还有什么偷生的想法?”

“今天,我们一起拼命,为了你们自己,你们的子孙,你们子孙的富贵,也为了我心中对道义的坚持!”

大将军炮调整,一轮轰击过来,一枚铁弹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弹着,速度极快划过一块战团,排球大的铁弹犁出一道残肢碎片、热血淋漓的道路,蒸腾着白气的道路。

杜文烛吼着,吐着一口口的白气,平遥各家私军硬是被他鼓动……不,是煽动,煽动的胸中怒焰与决死的寒意交织,被火炮击溃意志的战团重新归位,站在残肢断臂上,握紧了手中兵刃,死死盯着烟幕笼罩的河套贼战阵。

“有大本事呐!”

看着各处稳定的战团,靳良玉对梁家宾感叹,梁家宾连连点头,脸色很不好。

晋商子弟习武不假,可那都是要外出跑腿的年轻人,而不是他们这些动脑筋的老年人。严格算起来,范永斗这一个集团里的八名掌舵人,都是靠脑子和眼光赚钱,而不是传统的晋商船帮、驼帮、盐帮出身。

“张家、祁家、梁家出击!”

杜文烛高举大刀:“王家、范家、靳家跟上!”

各家子弟在前,身披重甲手提兵刃鼓励、恐xià

着家中护卫、仆僮,甚至是佃户。

指挥高台上,朱延平与曹少钦并肩而坐,看着面前视死如归压过来的各家战团,又看看两侧抄击而来的偏师,两人互看一眼,都露出笑意。

一个巴不得这样堂堂正正的正战磨练,一个知dào

另一个的渴求。

朱延平想要突pò

兵技巧的局限,就要打一场场的硬仗,最硬的仗不是攻城,而是平原上的正战,绞肉机一样的正战。

只有通过这样的战争磨练,才能提升自己的用兵手段,也能在艰苦战斗中磨练士卒的心性,认识到种种需yào

补足的缺陷,将属于自己的兵技巧发展起来。

第224章 雪地决战

平遥东城外茫茫雪地上,两军展开。

“散弹两轮!射程七十步,待命!”

总管炮兵的颜曾隔着防马栅栏吼着,他就是吼也做不出怒容,一张脸永远那么的平静,没有表情。

他一道命令下去,队官们则负责根据自己所处的炮位以及敌军靠近的方位,给手下炮兵确立射击范围。

这是没有援军的战斗,朱延平必须保留预备队,同时不能缩成一团,被重重围困兵力展不开,可能会被围死。晋军还是有炮的,他必须把部队展开,哪怕战线再薄,也要展开。

李遂部向北,周遇吉部向南展开,中军是颜曾部炮兵,杨天石带来的一部兵马与袁刚部都是疲军,何冲部作为预备队。

同时调集李虎部出营,留伤兵与苏成说手下的辎重兵守营。

端着望远镜,看着正面晋军摆下的鱼鳞散阵,朱延平笑道:“未经战阵队列训liàn

,鱼鳞阵是个好阵势。传令颜曾,散弹之后毒烟弹两轮,分别以七十步、二百步为一轮,将敌军分层,不可给他们连绵不绝冲击我军的机会!”

“袁刚部、杨天石部遴选无力作战疲兵,负责运输伤员。袁刚部备马,自寻战机抄击中军正面之敌。”

“传令李遂部、周遇吉部,以游击为主,缠住两翼敌军,不可恋战,不可硬耗,更不准猛攻击溃两翼之敌。”

说着朱延平抚须,看一眼粘着两撇八字胡的曹少钦,似乎第一次见面这位就是贴着假胡子。

曹少钦斜眼一瞥,道:“你这又是何必?炮兵散弹之后,全军突击就能击溃当面之敌。说不好,天黑前就能夺下平遥城。”

“正是要等天黑,现在天亮着,我们这这些人骤然攻进去,也吓不住城里人。也要狠狠杀上一批,这样我们哪怕一波攻不进去,接下来的攻城战守军士气低落,也是好攻的。”

说着,朱延平一叹,苦笑道:“名声真是一件让人爱恨难言的东西,李唐时叛军占据长安,无数唐军围而不敢攻。请回纥人出兵,回纥兵三千未至,吓退长安叛军,这些东西大摇大摆进长安,烧杀抢掠干了多少禽兽事?”

“镇虏军也是如此,那一战八万河套贼军心不齐,畏我兵锋,舍不得牺牲,被我们一战击溃,不如说是他们全军自溃。搞得我镇虏军未曾经lì

大战洗练,就成了堪比白杆兵的精锐。这可不是好事情,万一对上真zhèng

的精锐,我们贸然撞上去,必然会死的很惨。”

朱延平望着越来越近的晋军,轻轻一叹。

吹出的强军固然能吓住人,可吹出来就是吹出来的。随着他不断了解,发xiàn

八旗兵虽然有种种致命缺陷,可战斗意志是极高的,这可不是靠强军的威名就能吓退的敌人。

到时候短兵相搏,镇虏军猛地撞到铁板上,保准吃亏。

“放!”

颜曾挥刀大吼,装着散弹的佛朗机炮与大将军炮怒吼,佛郎机炮手就在炮车旁蹲身捂耳张嘴,大将军炮的炮手则是跑得远远。

炮火烟雾中,佛郎机炮手立kè

更换弹仓,稍稍调整炮口又是一炮轰出。

拇指大的散弹如雨一样一轮又一轮泼过去,打击范围的晋军散阵战团队列再散,在密集的弹雨中还是一排排被打翻,破裂的伤口血液涌溅,升腾起一片片的白雾。

防马栅栏前,探出的一排火铳扣发,冲在最前身披重甲的各家子弟接二连三倒地,他们冲锋的速度越来越快,想着两翼抄击,躲避栅栏后的杨天石部铳兵。

“站稳!稳!”

栅栏两侧各是一个百人盾阵,晋商弟子在冲向盾阵的路上接二连三踩中铁蒺藜摔倒,或者被火铳击中。

各家战团善射的弓手张弓,羽箭翻飞,更有人瞄着指挥高台上的朱延平射击。

楼靖边与几名持盾亲兵要上来,朱延平抬手握住一支羽箭晃着,扭头道:“我就在这里,必须让弟兄们看到我。”

握着羽箭,朱延平钉入面前的长桌上。

曹少钦看着这根箭簇没入桌面的箭,轻轻咽一口唾沫。

“刺!”

一杆杆枪矛、刀剑从盾阵隙缝刺出,贴上来的晋商子弟接二连三被兵刃刺伤。

战场上受伤了要活下去,那就要更加拼命,倒在地上装死,绝对会死的特别快。

更何况这些战团都是存了死志的,顶着染血如林白刃,晋军战团的一杆杆兵器也要顺着盾墙隙缝刺入。

“顶!变阵!”

盾阵里面一声大吼,顶开正面晋军,一名名军士组成最小规模的鸳鸯阵变阵,三四人一组,相互掩护,开始混战。

防马栅栏前,不断有铳兵中箭,伤重倒地的就被选出来的疲兵拖走。

这时候两轮毒烟弹发射,冒起的黄色毒烟隔断了两军指挥的目光接触,也隔断了晋军的后续支援。

指挥高台上,朱延平接住第三支射向他的箭,钉在桌上,他身上还插着一支没接住的箭,曹少钦身上两支,两人身披重甲,里面还有棉袄、皮甲,最里面层层防箭丝衣,外面还有宽厚戎袍。

除非面门中箭,否则寻常箭矢别想破防!

台下战车上,楼靖边端着填装锥型弹的火铳搭在围绕他的盾牌上,双目眯着瞄准那名继xù

张弓射击指挥台的弓手,轻轻扣动扳机。

“嘭!”

楼靖边被白色烟雾笼罩,接住一支填装好的火铳,定睛一看那名弓手已经倒地,正在艰难起身,身子上端喷涌的血液泛出密集的白雾。

指挥高台四周,何冲部的铳兵瞄着晋军中的铳兵进行射杀,对方的铳兵站在后排,击杀他们更能保护前方的弟兄,也不容易误伤。

一声脆响,楼靖边身前的持盾亲兵身子一颤,蒙着生牛皮和铁皮的大盾出现一个孔,这盾兵脚下开始泛起白雾。

楼靖边搭着依照抬枪标准制造的火铳瞄过去,为身前盾兵报了仇。这批火铳有抬枪的威力,也有抬枪的重量,比抬枪短所以显得枪管更厚更结实。因为锥型弹和严格的膛线工艺,精准度更高。

高杰双手握着五尺长苗刀,与自己的好兄弟刘良佐背靠背,双目余光扫着两侧之敌,刘良佐左手握持圆盾,右手提着战刀,两人瞅到机会高杰进攻,刘良佐掩护他后背。

左良玉站在朱延平背后,目光扫着,看有铳兵持铳瞄过来,就是一箭射过去。

杨天石双手各执一把刀,与一名凶悍的浑身披甲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壮汉斗在一起,杨天石步伐灵动,围绕着着这名悍兵一刀接着一刀,一刀快过一刀。

袁刚纵马扭身双手抡起大砍刀,剁死一名身披重甲的晋商子弟,这年青的面容扭曲着,双手紧紧保住袁刚的刀,死了也不松手。

抽出配刀,袁刚在亲兵护卫下,继xù

提速相互配合,分散的小股马队与各处战阵一起磨着一名名愤nù

、视死如归、却不擅长战阵配合的晋军。

每个阵形都在运动,不时汇合变成一个更大,有时分开前后交替,一名名伤兵在阵形交替变化时,被疲兵拖走。

“将军,袁刚部减员百人。”

“将军,杨天石将旗不稳!”

身后两名旗号官四处张望,将各处变化用数据告sù

朱延平。

曹少钦起身,拔掉身上箭矢一枚枚钉入桌上,总共五支,道:“坐不住了,杀敌去也。”

噔噔下了指挥高台,曹少钦接过壮年宦官递来的大刀,一把扣上面甲道:“上面那位爷不要命,咱胆子小,还是杀敌吧。”

“师叔这话可就差了,小的瞅着那箭咻咻咻的往上飞,听着就心肝儿打颤。师叔稳稳坐在那里,小的们坐都不敢坐呐!”

“少说没用的,随我杀敌。”

拖着刀,曹少钦向着杨天石将旗所在杀过去,杨天石第一次上战场,竟然和自己的将旗脱离,更不擅长战阵调度,队形更为混乱,必须要组织起来。

否则与晋军散阵战团一起混战,占不到便宜。

隔着浓密黄色毒烟,杜文烛透过毒烟隙缝观察着前方战局,扭头道:“儿郎们卖命,军心可用,此战能胜。”

一名名快骑穿过毒烟带来的消息,让这里不少老者倍感锥心,只觉得视线一片发黑。

“报,张家战团溃散不见旗帜,三百余人战死!”

“报,王家战团再丧指挥,目前由四房三公子掌旗!”

“报!突入贼军栅栏,敌军减员四百有余,距离敌军指挥只有三十步!”

“报!敌军预备队未动,又有一部马队增援!马队向北,似要侧击,王家公子请求后续援军!”

杜文烛目光看向两翼战局,两翼更混乱,对方两翼骑军马队只有四五百,却分成一个个分属马队,人少却把自己这边的人在混战中牵着鼻子转,竟然围了起来。纵马绕阵疾驰,被困的步军、马队没有速度优势,看着到处都是敌军奔驰的马队,竟然不敢突围!

看着北边李遂部,杜文烛轻声道:“辽骑战术,来头不小啊……传令,范家、黄家战团压上去。”

传令飞骑纵马离去,杜文烛对身旁晋商们说:“必须消磨敌军,等他们投入后队后,我部才能出击。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否则我部精锐,对上对方的杀手锏,也占不到便宜。另,再寻马匹来,我要以千骑亲突敌阵。”

李虎本部绕过中军,开始疾驰,同样是散骑战术,以骚扰、消磨为主,往来疾驰惊扰晋军秩序,依靠弓箭杀伤晋军。

中军得到牵制兵力,袁刚部下马补充到杨天石部,分列防马栅栏两侧,守护铳兵、炮兵两侧。颜曾部留下最少的炮兵守炮,每门炮两人足够,余下提着刀盾配合短铳组成本部防线。

一切作战要求按着朱延平规划的那样,他的规划、布置还是经得起考验的,下面的部将和军士,也能执行他的战术要求,勉强达到了合格。

终究不是百战之军,配合上也说不上天衣无缝,只是诸将奋力,军士卖命,士气高昂维持着战线。

更因为对伤兵采取第一时间的救治,并没有对减员产生太多的沮丧心理。

透过第一道毒烟隐约可见对方又增军,颜曾举着的手猛地挥下,又是两轮散弹打出去,烟雾中朦胧身影接二连三倒下去,又有大约七百人投入战局。

“老爷!”

何冲忍不住了,冲到指挥台昂首高呼。

第225章 杜松养子

何冲高呼,朱延平沉着脸斜视:“何事?”

要请战的何冲一噎,道:“没事……”

扭头继xù

观察战场,朱延平见有些晋军开始后退,只是被自己人呵斥,步伐犹豫还没有达到不顾一切逃命的地步。

对方指挥用添油战术,估计是存了消耗锐气、体能的心思,将他耗成疲军。这也正合他心思,如果对方猛地一出城就将筹码全压上来,朱延平也就顾不得藏私了。

战车突阵丢炸药包,步军跟上用手榴弹海轰出一条路来。

心存死志,这只是一口气。

绝望的人第一次有勇气自杀,失败后想要再鼓足勇气寻死,太难了。

这口气泄了,就别想再补回来。

而且对方明显是一家家的战团,这样的散阵战团能确保最基本的指挥秩序。一旦合在一起冲过来,瞬间遭受出乎他们承shòu底线的攻击、伤亡,必然会被打懵,陷入混乱进而崩溃。

僧兵,朱延平没有和僧兵打过交道,可鲁衍孟给他说过。

山东闻香教就是白莲教,一旦造反平时那些老老实实的百姓会吼着往生极乐的口号,在大小传头念着的佛经声中,发起一波波如潮水一般,毫不畏死又无穷无尽的冲锋。

除非一拳将对方打懵,再一脚蹬开,否则缠到身上就如跗骨之蛆,再精锐的部队也会被磨死。

打疯子一样的宗教军队,不能让对方靠近你。要狠狠的打,按在地上打,不能让他缠住你,以攻对攻,直接打傻、打死就对了。

目光看向南北两端,朱延平露出笑容,这两部总算是将对方拖住了。

兵力展不开,又没有专用防御的器械组阵,要吞掉两翼的敌兵已经不是问题了。李遂能打出这个战果,他不意wài



锦衣卫出来的周遇吉能打出这个战果,让他十分诧异。周遇吉似乎也是辽人,宗族殉国后才被招到了锦衣卫,是萌官进的锦衣卫。

杨天石拄着一杆长枪一瘸一拐来到指挥高台大吼:“将军!我部伤亡过半,突击吧!”

“若要在我麾下做将,能打就打,不能打带你的人走。”

朱延平盯着杨天石,在嘈杂的杀喊声中,也是大声。

“噫!”

杨天石咬牙长噫一声,握着长枪转身投出去,一瘸一拐抽出鞘里染血的刀,返身杀回战团。

“将军,敌军距离指挥台还有十五步!”

朱延平左右看,道:“传令李虎部,命其向北支援李遂,解决北面之敌,务必全歼!守住炮兵阵线,让颜曾自己想办法!”

颜曾指挥下,装着散弹的佛郎机火炮在狭窄、人员密集的防区里推动,一门门佛朗机炮探出两侧战线。

炮兵所在的战线被压缩,人员密集不时有流矢落下,伤亡持续增高。

“放!”

正对着左右人群的二十来门佛郎机火炮怒吼,喷出密集的弹雨,晋军已在炮口正前方躲避,可这是散弹,密密麻麻的弹雨撕裂一具具身躯。

炮兵防线冒起大股的白色烟雾,两侧遭受他们打击的晋军战线也是冒起大量的热气。

袁刚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姓颜的!老子尻你娘!”

“我的弟兄!你赔我弟兄!”

密集的散弹造成晋军出乎意料的大面积伤亡,散弹也打的袁刚部军士出现伤亡。

只是一声密集炮响,他就看到与晋军对抗的弟兄跟着晋军接二连三倒下。

没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自己人手里,袁刚如何不怒!

范尚义被背后突然打出的散弹击中后背,腹部绞痛,一枚散弹击穿他腹部,嘴里止不住的溢血。

“回城,带着毓儿投他娘家去!”

“公子!”

“打不过,快去……”

一口血喷出,范尚义脑袋一歪,他的书童抖着他身体眦目大吼着,被其他家丁拖着,他们后撤,带动范家战团连锁溃败。

“驴日的范尚义,让你的人顶上去!”

一名范家家丁哭着喊:“靳二公子,我家公子战殁了!说是打不过,让我们弟兄去找毓哥儿……”

靳良玉的儿子一刀砍中这家丁肩膀,操着山西口音吼道:“曹不管!带着范家的人顶上去!你动摇军心,要害曹平遥老幼男女十万口性命,留你不得!”

战局进展,晋军意志动摇,后撤之际再次遭到佛朗机炮散弹打击,折损更大,溃迹越发明显。

若不是最后的预备队赶来,他们就崩溃了。

此时随着晋军后撤重整,朱延平这边也在重整队形,疲兵将更多负伤作战的军士拉走,导致战线更显稀薄。

北边战团,李虎和李遂合军,千骑纵马裹着晋军人挤人的战团绕着疾驰,开始放箭,箭箭到肉。这部晋军战团要突围的,都被急速驱驰的千骑撞散,死于马蹄之下。

颜曾隔着渐渐熄灭的毒烟端着炮队镜计算与晋军指挥的间距方位,更是蹲在地上握着一支箭刻画,标算方位,对着装了铁弹的大将军炮提供坐标:“炮口抬高四分三,目标正东偏南一分二,校准后……齐发!”

袁刚已经被从战线上拉走,这家伙差点冲到颜曾面前,一刀砍了颜曾。

朱延平将身上的箭矢一根根拔出来,钉入面前桌上,起身活动僵硬的躯体,见晋军重组战线要压过来,喝道:“擂鼓,炮响后,全军突击!”

“将军快看!晋军指挥内乱!”

身后旗官兴奋大喝,朱延平抽出望远镜一看,毒烟消散隐约见僧兵们开始屠杀晋商的护卫,这是个什么事?

那头,毒烟一散杜文烛就动手,从脖子里掏出一枚锥型破甲箭簇做成的挂坠在靳良玉等人面前摇晃,笑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就是这枚箭,射中我父头颅!”

他是大将杜松的养子,这个晋商都知dào



他话音一落,晋商们还是神色大变,僧兵队伍也直接混乱,跟着杜文烛退伍当和尚的这批僧兵百余人挥舞着刀,怒吼着劈死一名名错愕的晋商护卫。

“我与父亲关系不睦是一回事,我是鞑子血脉不假,可无父亲,我杜文烛早饿死于雪原,陷身狼吻!”

“哈哈哈!这一战痛快,痛快!”

手中握着破甲箭簇捏成拳,杜文烛一拳拳挥出,将靳良玉、梁家宾等身材圆嘟嘟的晋商大人物接二连三砸倒在地,口中怒吼连连:“这人世,还是要讲因果的,还是有报应的!天下道理至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少帅,现在如何?”

“去西南投军,风陵渡守备是咱杜家的人,会处理好踪迹!”

脚踩在一名晋商老者背上,杜文烛扭头对其他僧兵道:“回五台山,山西的事情别插手!告sù

住持大师,安排僧兵投军吧。”

一名家将提刀比划着,眦目看着地上似乎被杜文烛打断筋骨的晋商:“少帅?”

“留着,那位将军会为我们报仇。我们走!”

话音落,杜文烛一脚狠狠踩下,脚下那名晋商小家族族长一口血喷出,背上出现一个凹坑,喀嚓轻响声淹没在一片哀嚎声中。

回头杜文烛深深看一眼隐约轮廓的朱延平,领着这百余名光头大和尚纵马南逃,余下的近千僧兵互看一眼,纵马向东,回五台山。

朱延平错愕看着,怎么又是这种情况?

他还想着与对方的僧兵好好打一场,让他们知dào

在战场上,佛不如火药厉害的真谛。

败兴的同时,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挥手道:“收降,入城!”

要屠城,显然他的兵力不够,让城里人自己杀自己,自己站在城楼看着,兴许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数十辆战车驱驰而出,何冲部乘马而上,一枚枚手榴弹抛出去,什么都挡不住,全溃了。

此时的朔州城,孔有奇看着城下扎营的明军,眯着眼。

这是第二支,雁门关的兵马昨日就来了,扎好营垒后后续兵力还在不断赶来。

各地边军几乎差不多都是分进合击,主将带着家丁先走,后面跟着编制内的军队则三五成群,向着目的地行走。

所以调动兵马前都先要集合,重新训liàn

一下。对于一些荒败到根子的军队,则需yào

上级部门进行武装。别指望能像朱延平应征时太仓那样的武装,有几个能像太仓那么富裕?

各地调集的军队进行武装,也就是发一些长枪或刀片子,盾牌之类的。再多,就是充充门面的火铳、弓箭,别指望这些能有什么威力,只是充门面而已。

根子上已经烂透了,最让人悲剧的是军事体制烂透了,结果上层也没多少良将。

读明史,最最让人悲剧的堂堂中国国难之际,竟然没有涌现出什么成气候的军阀!

想找一个枭雄实在是难,有的只是接二连三殉国的英雄。

进攻张家口,各处军队调集花了不少时间,参战张家口的部队一时半会调不动,都堵在张家口的废墟上东挖挖西掏掏,搜寻着财物。

别说穷惯了的宣大军,就连号称待遇最好的辽军广义营也调不动,山东班军周世锡部也是如此。有时候从哪家院子里挖出一缸银子,擦枪走火不时引发小规模火并……

他们眼中,张家口是走私晋商集团的基地,就是一个流油的地方。不将这里翻个底朝天,他们是不会走的。

连张家口都是如此,更别说晋商的大本营平遥。

一旦是这伙人敲开平遥的乌龟壳,估计连各家的水井大冬天的都要下去检查一下。

晋商土财主的形象深彻人心,又是出了名的在家里地窖里藏银子,一旦是其他官军进入平遥,就别想把他们拉出来。谁断他们财路,他们就和谁翻脸!

陕西延安府绥德州米脂县银川关,杨肇基部要挥兵南下去山西,借口要收回属于延绥镇编制的银川关,被张榜挡在银川关,剑拔弩张。

京师,一连串的谈判陷入僵持。

晋商谋反已经是小事情,现在的事情是如何处置晋王。

太原血案传到京师,京师上下官员浑身冒凉气。

而平遥城中,六座城门入手,朱延平站在东城城墙上俯视着这座陷入惶恐、处处举火的城池。

他背后的瓮城里,四千降军挤在一起,一把把从战场上收集的兵刃丢下去。军士们围观,有张弓的,也有提着炸药包的,都等着看好戏。

明亡之奸臣,汉衰之奸人。

这是历史对于范永斗等人的定位,他虽然不知dào

这个定义,可他知dào

,平遥将会成为一方死地。

第226章 立碑,屠之

平遥城头上,朱延平端着青铜酒爵,咽下一口口酒,十分苦涩的酒。

他终于攻破了这里,无数遭难的辽地百姓、各镇先后赴辽战死的英灵,可以得到一丝宽慰。

“本将要立碑,铭记此事!”

曹少钦一身血腥,从沉思中回过神,艰难挤出笑容,说:“将军立碑,若不嫌弃,我曹少钦可代笔录之。”

“善。”

朱延平来到瓮城边上,看着下方寂静的俘虏,双手负在背后,抬眉挺胸看着北京城方向。

在以后,那里有一位殉国的皇帝,无数的臣子宫人跟着他殉国。

在此之前,山海关外更有无数的人死于兵锋,他们活着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

“我大明衰退,以至于撮尔建奴猖獗为患!杀我百姓视如草芥,辱我妻女如犬彘。究其原因,根于政事疏漏,与士人过宽,与庶民过严。商贾借士人崛起,鼠目寸光只见金银铜臭,心中无国家民族之所义,唯图方寸之所得。”

“范奸永斗者,大明国人,汉之苗裔,却在国战之时,不图利国与一毛,却重奴子之一信。不重汉人之存亡,只顾一家之私,图小利忘大义者,莫过于此。”

“奴子如无铁器之利,焉能如此迅速泛滥成灾以至败坏国朝边防大计?此等奸贼真zhèng

是送利刃与仇寇,数百万军民因故枉死,闻者无不骇然泣泪。如此种种惨绝人寰之事,正是始于这类汉奸商人之手也,虽万世难消此恨。”

“今,大明天启四年十一月下旬,我大明难以瞑目之军魂亡灵,奉天帝之令,冥君所差,屠平遥之汉奸商贼族裔,以慰先烈亡魂,以告炎黄祖宗,以告诫天下:为人要信,为臣要忠,为军要勇,为商要义;对内同胞宽厚友仁,对外仇敌以大炮招呼。”

朱延平一字一顿,句句吼出,一旁李遂、周遇吉宗族覆灭于辽东,趴在女墙城垛哭嚎。

火光照耀,楼靖边咬牙磨墨,曹少钦提着笔记录。

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朱延平眨眨双眼,这里是中国,自古就是世界的中央之国!

荣耀就断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上,断在滋生这片罪恶的根由上!

“落款,十殿阎罗轮转冥君麾下鬼将,敕号威灵显佑平贼大将军,领黄泉节度使封常清。大明天启四年十一月十四日出征山西,二十日题碑山西汾州平遥。”

鬼使神差,朱延平直接想到了封常清这个人的名字。

“题诗,诗名七杀。”

朱延平眯着眼,缓缓道:“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世人犹怨天不仁,不知蝗蠹遍天下。杀蝗何须惜手劳,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不礼不智不信人,轮转王曰杀杀杀!传令麾下八健将,破城不须封刀匕。城头代天树此碑,七杀之人立死跪亦死!儒家经义,孔孟之道,今何在!今何在!”

身边将佐、亲兵、军士层层跪地,高呼:“将军!”

“将军?这诗写不得……”

“能否活命,全在这碑文之上,如实写!”

朱延平的碑文骂的核心是晋商,可牵连了士人;现在的七杀诗,直接撕破了士林的遮羞布,数遍天下,已无几个真儒,皆是表里不一之徒!

这事暴露,朱延平想要立世,只能杀杀杀,杀尽该杀之人。

唯一知dào

这事的除了镇虏军弟兄,还有宫里人,宫里人将握着朱延平最大的死穴。

朱延平拿过一个火把,对瓮城下已被讨晋碑文和七杀诗吓坏的降军吼道:“给你们一条生路,杀一人者得生,可入城中!在城中杀两人,可保亲眷一人,杀四人可保亲眷二人,杀八人可保亲眷三人!每杀一人,赐银五两!”

“若质疑本将信用,也可束手待毙。若有投军者,可为本将亲兵!”

朱延平不怕他们不动手,扭头看向一旁的火药包,左良玉抱起一包走过来龇牙喘气:“将军?”

火把点燃火绳,朱延平使了个眼色,左良玉赶紧举着火药包狠狠砸下去。

“轰!”

瓮城一声爆zhà

,火药包在人堆里爆zhà

,残肢断臂高高飞起,一截指头落在曹少钦面前的白纸上,抽筋跳动着。

“传告降军,半柱香就投一包火药,让他们休要迟疑。”

“传告城中,有一技之长者携带衣食前往北瓮城,女年十二至二十八者前往西瓮城,身高不足三尺之孩童去南瓮城。过时不候,我军洗城。”

“传告诸军,严守四城出入,胆有出逃者立杀之。”

一道道军令从朱延平口中吐出,一口口白气呼出,朱延平看一眼曹少钦录下的讨晋碑文和七杀诗,道:“明日刻碑,多刻一些,往土里埋上一些,城墙上也是可以刻字的!”

说罢,朱延平坐到火堆旁,一旁苏成递上战损名册。

“黄四郎、陈五郎、赵四郎……”

朱延平手紧紧握着花名册,排在最前的是卫里子弟兵,跟他玩到大的伙伴,整整七个兄弟没了,因为他要历练军队,这些军官骨干都打没了。

紧紧咬牙,他张不了口,他怕自己忍不住哭,他手指着行军冻伤的黄四郎名字死死盯着苏成,苏成低下头:“战局紧,他跟着李虎出营了。”

阵亡一百八十五人,重伤二百七十七人,轻伤八百四十三人……

“我要静静。”

握着名册,朱延平起身进入城楼,一层层登上,来到第四层,朱延平倚着护栏,呼出一口口白气。

城中哭喊声淹没在冰冷夜风中,瓮城杀喊声淹没在冰冷夜风中,就连他的呼吸声也被呼啸而过的风声淹没。

城中,处处燃起火焰,多有举家自尽的,也有一名名符合条件的女眷抱着符合条件的孩童颤巍巍走在熟悉冰冷的街道上。

不断有符合条件的女眷、技术人员出门,向着把守瓮城的军士请求。

朱延平不管事,曹少钦与苏成放宽指标,选中的技术人员可以保全家人性命,以硬技术为主。

城中开始有人作乱,主要的街道上一队队的军士站在战车上端着火铳维持最基本的秩序,凡是符合保命逃到这条大街上的人,就能得到平安。

城中那些典型的大户聚落宗族建筑群,以炸药包、手榴弹开路,搜刮、拷打询问财物,一切都在调动都在安排中,一步步搜刮着财物。

这是一座富得流油的城市,十万两不算富,可以想象这里的人家资如何?

范家,明秀领着一帮师弟背着阿九杀出一条血路,冒充阿九的人与镇虏军取得联系。

最终东门瓮城里的残存的两千人,在天亮时扑入城中,这些人带动下,更多的人加入杀戮中,见人就杀。

镇虏军收缩在城墙上,张天赐带着人巡查缴获,金银珠宝不好藏,银票好藏。

可张天赐不在意银票,搜的不严。晋商开的钱庄遍及北方,他们内部也是分体系的。基本上是不会把银子存到对方钱庄,都是留在自家充作银根。

自然,他们也不会持有其他晋商团体的银票,有的只是自家的银票。平遥这个大本营都被屠了,他们这些人家里的钱庄,还能支出银子?

所以,这里的银票是废纸,和朝廷支不出银子的宝钞是一个性质,都是废纸。

平遥城中的人是最大的阻碍,这些人大部分死绝了,再慢慢找金银。藏得严实,还不是有那些跑到瓮城的人可以问?

杀人的惨剧就不需yào

说了,整个平遥除了朱延平需yào

的技术人员,和给弟兄们的女子还有一部分显示仁心的孩童,其他人都活不了。

此时的京师,太原血案刮来的风暴,比夜里的风还要冷,还要刺骨。

夜里,文渊阁里形成决议,司礼监的人就在一旁等着。

只要文渊阁这边答yīng

宣bù

范永斗这一帮人为叛逆主谋,那再谈如何处置晋王的事情。

“出兵山西!”

这就是文官们的意思,宣bù

晋王叛乱,废晋王府一脉为庶人。

司礼监反对,太原血案传播的速度太快了,得到消息的藩王们惊诧于晋王突然爆fā

的勇气,鼓掌喝彩之余都派人上疏,要保晋王,保晋王府宗室。

太原血案的影响之下,文官与宗室、与宦官的矛盾越来越尖锐,尖锐的连天启都压不住。

于是,天色还没亮,骁骑将军府就得到诏书,责令闭门思过骁骑将军朱延平带虎符前往米脂调军,赶赴山西平乱,带晋王入京。

先把晋王带回来才是要紧的,免得这家伙做下更为骇人听闻的事情。

于是乎,一名身材与朱延平相仿的家丁穿着鎏金山文连身甲,戴着猛虎立顶白旄战盔,挂着面甲罩着厚厚戎袍,端坐在战车上光明正大出京……

皇城乾清殿,天启盘坐在床榻上,饮着酒,他现在不喝酒根本睡不着。

朱延平抄击平遥一件事情,计划的很好,只是找范永斗这一帮子的麻烦。

结果他要截取范永斗运给建奴的粮食,要扣给晋商谋反的帽子,只是将这个事情定性,这帮人干的事情和谋反没区别。

可是朝堂上竟然那么多人为晋商辩白,导致京师大乱。这件事情还在控zhì

之中,最不受控zhì

的是晋王,竟然出笼后做下了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彻底宣告了宗室藩王的愤nù

,与文官正式决裂。他这个皇帝,要帮自己的臣子还是帮宗族?

帮谁都不行,两不相帮也不行,他是名义上的当家人,他必须给出意见。

治国的实权在文官,不在他,他除了依靠文官,他还能靠谁?

宗室实在是太弱了,扶不起来。

宦官和文官斗了二百年,根基雄厚,死了这一茬,还有下一茬。宗室们一直被软禁,很多人都呆傻了,连正常的交流部欠缺,这些人还有什么用?

兵权,兵权,喝着酒,天启满脑子都是兵权。

他必须拥有更多的兵权支持,不然他会死,会被文官搞死,就像武宗正德皇帝一样。

他已经快疯了,文官这座山压的他快疯了。

乾清宫里,藏着一队队的净军,他很怕,怕文官带兵进来让他暴毙而亡,也怕文官控zhì

的宫人掐死他。

太原血案的刺激下,老魏也管不住手下文官,就连士林之耻的顾秉谦,态度都强硬起来,要处置晋王朱求桂。

用晋王朱求桂的尸体,宣告文官的地位不受威胁!

十一月二十三,朱延平依靠屠平遥的威名,传令周围胆战心惊的各县大族,让他们掏银子,不然下一个可能就是你!

讨晋碑文、七杀诗就立在平遥东城城楼前,他这部军队被称作幽冥鬼军,他被称作七杀鬼将。

第227章 退路在哪里?

十一月二十一,平遥城破第二天,范永斗籍贯所在的介休县,就在平遥西南几十里处,拒绝支付朱延平勒索的一百万赎罪金,遭到破城。

四面城墙上,佛朗机炮架着,专轰显著的大户聚落。

“行刑!”

介休城头上缴获的老式火炮排列摆开,一名名窜连提议拒绝支付赎罪金的晋商首脑、骨干被绑的跟蛆一样直立着,堵住口绑在炮口前。

只装火药的火炮炮口顶在这些人背上,长长的导火索被炮手点燃,炮手飞快撤离。老炮装这么多火药,鬼知dào

会不会炸膛。

一声巨响,碎末、血液向着城内抛洒,城墙处什么都没剩下,就连老式火炮也不见了踪迹。

“这就是我与你们说过的炮刑,有机会单独领军,你们可以试一试。”

朱延平说着收回目光,他也是惊奇,他只是听人说过,说是英军在阿三身上玩过炮刑。这场面,比什么重机枪爆头,要震撼的多。

大开眼界的颜曾嘴张着一时合不拢,何冲干哑一口唾沫道:“这东西,比鱼鳞剐还狠!”

朱延平扭头看着一旁跪在雪地上,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其他晋商,呼一口白气道:“这算什么?咱武人杀人讲究的就是干净利落,看着惨,受刑的人瞬息间就死了,不遭罪。文人们想出来的酷刑,会慢慢折腾你。有机会了,我再给你们展示一些新花样儿。”

“给他们说,天黑前运一百万两到平遥。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记得要上火耗。”

朱延平轻踹马腹,一拉笼头调转马头走了。

平遥城,七杀诗碑、讨晋石碑分立四城城头,遴选出来的,可以活下去的技术人员麻木搬运着一具具认识的,不认识的尸躯。

东城瓮城里,一具具的尸体从城墙上抛下去,也有一捆捆的草束、拆了的梁柱门窗丢下去,还有一罐罐的油脂砸下去。

十一月二十二夜,一车车的白银运出,在城东十里处,营垒南一里处的水泊前停下。

四周沿途封禁,一箱箱的白银沉入水泊,凿开的冰窟窿前,不断有水溢出来。

城中,各大家地窖里,隐秘的藏金洞可让朱延平开了眼界,铸造精美的冬瓜、南瓜一个二三百斤,看着都是一排排的……

甚至有一家的房子正在拆卸,一块块涂抹着青灰的银砖计重后装入大箱。找不到大箱就用衣柜装,装了金银的衣柜捆上铁锁,方便以后打捞。

银子量大不好携带,关键是黄金,装箱后交给宫里安排,要经过这里的商队手里。

光平遥的金银还没处置干净,周围各县就急忙忙送来了赎罪金。

幽冥鬼军,七杀鬼将封常清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就连卢象升都听说了。

汾州距离北直隶大名府中间就隔着山西辽州和河南彰德府,大名府是北直隶管的,向南嵌入河南、山东之间,是个突出部。

中国各地的版图犬牙交错,这是有很大意义的。大到省、府,小到州县,彼此交错,任何的天险都是共享的,不可能一个府、一个县的四处要道天险,都归他管!

大名府的存zài

,就是北直隶卡在河南和山东的刺,大名府也就是后世魏县以南,濮阳到黄河边上。而临河的那一片土,又是河南的地盘……

彰德府就是鹤壁、武安这一片,是河南向北卡在山西和北直隶之间的一根刺。彰德府和大名府,共享了太行山以东,黄河以北这片地形险要的要地。

四川那边是纯粹没办法,就那么几条出入口子,才有天下未乱蜀先乱的说法。于是后来巴蜀分治,分出一个巴地重庆。这年头,四川这地方巴、蜀就有对立倾向。

四川平原是流官治理的州县为主,重庆一带多世袭土官,秦良玉就是石柱的土司夫人。

卢象升被银子逼得,入京一趟格外的狼狈。如果手里握着原来的三千跳荡铁骑,他就敢跑过去领教领教七杀鬼将的威风,顺带抢点战利品。

可惜朱延平还没到米脂,等这家伙到了米脂,到时候一起夹击。手里没兵,卢象升就带着府里各种杂兵去,凑个热闹分润分润。反正朱延平在,他也不用打硬仗……

带着这种想法,刚回大名府的卢象升就开始遴选人手……

然而此时的潞王,潞王就藩河南卫辉府,卫辉府在彰德府南边,黄河北边即后世新乡,新乡翻译成英文可以叫做‘纽约’。

第一代潞王是万历皇帝的同母亲弟弟,是个有才华的王爷,得知母亲病逝后就病死了。现在的潞王朱常淓真的很难受,别说山西的潞州府的官员,就连河南卫辉府的官员都跑得一干二净。

他王府在卫辉府,按制要有王府三卫。万历皇帝对他很好,多给了一个卫安置在潞州府,叫做沈阳中护卫,与潞州卫成为王府外二卫,算上王府仪卫凑够三卫,于是潞州府的官员被吓跑了。

王府所在的卫辉府官员,也被吓跑了,就连监视他的王府官员都被太原血案给吓得离职不上班。突然没了监视的人,这让朱常淓无所适从,不知dào

该怎么办?

偏偏这个时候,潞州卫和沈阳中护卫的指挥使派人秘密询问,王爷,咱咋办?

大明的宗室可怜,卫所军户也可怜,晋王千岁在太原做下的事情对文官来说是催命毒咒,对于宗室、藩王和卫所军户来说,就是一针强心剂。

原来那帮家伙都该杀,按照国法都该杀!既然这样,凭啥咱过苦日子他们作威作福做老爷?

这天下对宗室们来说是自己的祖宗平定的,对军户们来说这天下是他们的祖先浴血打下的,凭什么让平民出身的士人站在头上!

潞王还没下定决心,开封的周王一封信过来警告他,这是人家挖的坑,要跳随你!

干咽一口唾沫,潞王怂了,真要全面对文官开打,他们打不过……

各地宗室藩王,以周王为尊,周王这一家世代贤良,在宗室圈子里的名声,很好,有长者气概。

在处处官员逃遁晋王府追杀的山西,这里已经失去了秩序。

一片混乱中朱延平在十一月二十四北上,留下大火延绵的平遥东瓮城,原路北还,一路上缴获、勒索来的车马连绵成串,拉满了各种货物,但还是有很多的空车。

沿途经过的城池失去官员治理,一个个毫无章法,在平遥做下惊天血案的幽冥鬼军七杀鬼将的赫赫威名前,各州县别说反击、拦截,反倒在朱延平的信中,交出大笔的赎罪钱。

太原城下,晋王站在城墙上看着朱延平浩浩荡荡的车队,苍白的脸色泛着笑容:“国朝无人,民心欺软怕硬,真是让孤失望透顶。陈千户,带着弟兄们去吧,孤会守好太原要地。”

陈雄单膝跪地:“为臣月余,却未行君臣之礼。臣之错,臣领命告退。”

晋王这近十天的时间招募流散健壮,以太原武库、大笔的金银做本钱,凑出一支兵马披着王府护卫之一的太原卫官皮。

陈雄最怕就是晋王一条路走到死,带着兵马四处攻掠。到时候晋王还有退路,跟着的兵马可都没有退路。

现在,晋王给太原卫安排了退路,将指挥权交出去,陈雄真的服了。

押运着太原城及周边劫掠的钱货,太原卫摇身一变,成了七杀将军麾下鬼军。

这是一支乌合之众,尽管有退伍边军充斥,但没有经过磨练,依旧是一支乌合之众。他们,就是一支押送物资的辅军,朱延平就是如此定义的。

朱延平北归一路畅通无阻,晋王被山西各地的反应刺激的心里堵得慌,朱延平也是难受。

他不清楚明末历史,只是知dào

建奴活不下去了几次入关劫掠,都是这么大摇大摆入关,带着财物、人口大摇大摆离开。甚至一路抢到了济南,真是令人匪夷可思,想不明白。

这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时代,这是一个被文官治理,没有多少勇气的时代。

国破家亡面前,有血性自杀,却无勇气战死的时代。

这是一个荒唐,只靠吃不饱肚子的士兵靠血肉维持帝国体面的时代。

这是一个可笑让人锥心的时代,上层人物们乐于享shòu

交际或斗争,下层百姓饥寒交迫,中层人物创立种种璀璨文化的时代。

这是上下离心依旧维持着统治秩序,将内部层层压迫的时代。

晋王发出了一声呐喊,用七百多山西官员,近三千胥吏的性命,上万太原大族子弟、家奴性命发出的呐喊,震开了文官统治的一角。

如共工头触不周山,晋王完成了这声呐喊,该落幕了。

战车上,朱延平回头看一眼太原城,那里一杆十分高大鲜艳的朱雀朙字大纛飘扬,对曹少钦道:“少钦,我心里堵得慌。杀晋商不足以解气,我想杀更多的人。那些人就像油腻的痰,堵在喉咙里,切开喉咙我也要抠出这些东西。不然,会窒息死亡。”

曹少钦不言语,朱延平坐正身子看着官道两侧披着白色戎袍的树林,继xù

说:“在太仓应征时,我以为我要投的军营里,是军法严明,军士们在鼓号声中穿着鲜艳的衣袍,前赴后继击垮一个个敌人营垒的军营。也是平时亲如手足,有难同当,吃饱肚子,拿着军饷,为国朝流了血和泪后,可以带着光荣耀眼的名誉,挺直胸膛衣锦还乡,能娶妻生子的军营。”

“我错了,在杭州大营没几天,就爆fā

了兵变。兵变没有伤亡,军士们跑出营垒,连杭州城都不敢入,因为里面有文官老爷,他们惹不起。他们就包围大营旁,钱塘门周围的街坊,像个乞丐一样遇到杭州人或店铺,虚张声势讨要几文钱。”

“我错误的以为,保卫国朝延续的军兵,是待遇很好的。后来入京,我也错误的以为人都是很好的,当官的名流们都是心中有道义坚持的人物。接触的越多,发xiàn

自己错的越是离谱,内阁们就是一个擦屁股的,专门给各地人祸引发的天灾擦屁股的。”

“我爱慕******,也爱华服美食,也爱出入车马伺候,甲士护卫如云景从的大排场。可我也爱这个国,以至于连我前面爱的种种也无时间去享shòu

。”

“什么是国,民之所在,是为国。祖宗的光荣、先祖的埋骨所在,就是国;什么地方能繁衍子孙,传承祖先的文化,那就是国。”

“皇上爱国,所以我冒着灭族的风险为皇上杀入山西,铲除内患。”

说着,朱延平一顿,扭头看着曹少钦道:“可那么多人站在国民之上逍遥自在,指点江山人物,出入有华车,居家金银装饰,俏婢环侍,何等的潇洒快意!我的弟兄流了血,流了泪,丢了命,我也吃够了苦。看着他们为了我的坚持,在我的将旗下流血、流泪,丧命,我难受。”

“你快马轻骑回京,去问问我们的皇上,问他是否需yào

我部将士继xù

报国。若不需yào

,我出杀胡口后,与弟兄们隐姓埋名,一路向北、向西,给我们的子孙,打下一片繁衍生息的国!”

第228章 宣大猛将

十一月二十七,朔州城。

看着城楼里梁柱上的刻痕,算上今天已有十四道×,明天夜里,孔有奇就可以自由撤离。

听到城外炮响,孔有奇苦笑一声,恐怕能坚持到明天早上,也是一件难事。

朔州孤城兵少,根本锁不住通往宁武关的道路。朱延平攻破的宁武关已经落入宣大军手里,被大同东路的一名守备金国凤占据。

孔有奇现在不怕城外的官军攻城,他没有劫掠城中大户,城外官军缺乏动力。巴不得围着他,等着他动手劫掠,然后官军再打死他追剿贼赃。

现在随着几处兵马到来,城中大户越发不稳,这些大户才是关键。一旦从内部发作,官军静看着,他孔有奇也很难压住。

大户不是没有实力抗击他,而是缺乏动力。之所以不动手,怕的不是孔有奇,怕的是朝廷惦记上他们的护卫。

再说,一旦起了冲突死的是自家的护卫,这抚恤朝廷可不会管。

这就导致一个可笑的局面发生,城外的官军漫无目的开炮,城头上孔有奇缴获的城防火炮却是对着城内的……

他可不怕官军突袭攻城,雁门关的军队也调来了一些,猛虎如因为是跟过朱延平的,虽然挂着守备衔,地位可不低,算是城下官军的核心指挥之一。

他马贼出身不会被排斥,边军这类军将多了去,论起来猛如虎可是地道的军户子弟。

宣大军是崔阁老的嫡系,骁骑将军与崔阁老那是什么交情?自然,骁骑将军的人,也是咱宣大系的兄弟。

城下最高的武将只是从大同打发来的一名参将,是不久前调到大同东路的参将虎英,是原先的陕西靖虏参将,岷州卫世袭四品佥事。

至于总兵杨国栋,根本不敢离开大同,大同的官员也不敢放他走。担心杨国栋这位魏忠贤的义子离开后,代王效仿晋王,那大同就完蛋了。

山西的混乱,也引发大同各地与晋商有牵连的家族发生骚动。大同出塞道路就三条,分别是大同东路天成卫城北端的新平堡,这里是大同两座马市之一。

第二条是宣大总督衙门所在的阳和卫城旁的阳和口,第三条就是杀胡口,也是马市所在地。

杀胡口落在河套贼手里,无数的家族子弟出塞逃难,否则朝廷追究起来,进行诛连,这没几个能逃走。

宁武关,宣府前卫世袭百户出身的大同守备金国凤祭拜了山西总兵鲍承恩的衣冠冢。鲍家的人已运走遗体,这里留下的是朱延平草草修建的‘大明山西总兵鲍承恩自刎报国墓’。

他昨天赶到这里,只来得及收敛战死的晋军遗体,大河堡东边官道上晋军的遗体已被野狗狼群啃食,看着十分可怜。

本来这事会由山西方面派人负责,秩序在,任何一个单位的人口损失,都是要造册上报朝廷的,尤其是士兵。

可晋王太狠了,将他触手能及范围内的官吏杀的一个不剩。

跟着金国凤来的宣大军士,已经有一部分后撤返回大同境内。这里是山西,以朔州通过阳方口为地界分隔。

他们宣大的兵过来,没有兵部的调令,这就是擅自跨出辖区。战时没人说,战后追究起来,可是要命的!

金国凤以收敛晋军尸骨为由带兵过来,现在尸骨收敛在大河堡,如何安葬不由他管,战死的士兵要验明正身,这是文官监军的事情。

可没有一个文官敢来山西地界,所以这些战死的晋军弟兄,只能在大冷天躺在那里。

这不是战死,这是一场屠杀,在晋军行军的路上,尤其是刚刚出宁武关五里处,毫无防备的时候被骑军伏击,彻底的一场奇袭,一场追杀。

战死的晋军,九成多都是背后受伤,是逃命的时候被追上砍死的。

对着河套贼立下的墓碑,金国凤倒了一碗酒,吐着白气道:“如今,那七杀将军距离此处八十里。他们心狠手辣,全歼鲍总兵一部,又屠平遥一县六万余口。我们,是守着宁武关看着他们过去,还是后撤回大同?”

跟着他来收敛尸体的大同军撤走不少,现在只留下大同东路参将府掌印官,蓟镇总兵王威的嗣子,王朴的嗣兄王斗及王家家丁二十余人。

穿着鱼鳞甲,挂着代表七品武职的绿色披风,王斗手里提着头盔,英俊硬气并存的面容不带表情:“天大地大,对咱这些人来说军法最大。金守备,你我合军不过三百,家丁止有五十,打得过?”

“不打,良心不安。晋军的弟兄死的惨,明明已经溃了,这位七杀将军还是不眨眼给杀光了,这不是咱边塞汉子的作风。”

边军和河套贼打仗,谁先逃就表示认输,基本上不会往死里打。可能今天你是官军我是贼,明天可能就会调换身份,做什么都有香火情。

金国凤将凤翅盔戴上,转身看着王斗:“七杀诗碑、讨晋石碑杀气、恨意冲天。这七杀将军绝对是辽镇败将,带着溃军从辽东逃到河套过日子。这回是逮到机会,找晋商报复。甚至咱怀疑,他背后是晋王千岁授意。我没有和他做对的心思,这是朝廷与晋王千岁的事情。”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给晋军的兄弟留活路!咱当兵讨饭的命苦,他也是当兵出身,怎么就不愿高抬贵手呢!”

死死盯着王斗,金国凤吐着白气:“现在这位七杀将军志得yì

满,满载而归。正是我们袭击的好时候,不求杀他多少,只为给晋军的弟兄出口气。败在他手里,咱也认了。王掌印,这事你干不干?”

王斗看着朱延平给鲍承恩立下的墓碑,眨着眼睛:“他的确是领兵出身,可他杀晋商杀的咱心里畅快。我不想掺合这件事情,留在这里就是想劝金守备一起走。咱是宣大的人,无令占据山西宁武关,或出境在山西作战,就是赢了以后也没好果子吃。崔阁老也保不住咱,军法规矩在那里,逾越不得。”

金国凤不甘心,问:“那在阳方口外伏击,如何?这里靠近大营,稍稍一击我们就退,不和他硬打。”

他逼得够紧,他缺王斗的战力。

王斗皱眉:“怎么打?除了你我家丁外,其他人连马匹都无,到时候跑都跑不掉。”

“就你我家丁五十余骑,只占个便宜,如何?”

“干,就依金守备,咱干一票!”

朱延平现在是抓紧时间往朔州跑,早出关一日,越早安生。

昨天曹少钦带人走代州、平刑关、灵丘回京,他走朔州。

今日他纵马前驱,最先来到宁武关,关城中没有朝廷兵马,关中店铺、家居门房紧闭,街上游荡的人见了他如避瘟神。

“宣大军无人,若是卢象升在,必然遣军占据此处天险。”

宁武关并没有挡住官道,可朱延平要带着钱财车队经过宁武关,不拔掉里面的钉子,他怎么敢安安心心的行军?

兵家要地不仅仅是堵住主要道路的关隘,也有威胁道路安全的据点。

否则大军经过,里面的敌军缩起脑袋,可等以后的补给粮队经过时,里面的人可就露出了獠牙。

大河堡,朱延平看着自己当初匆匆立下的鲍承恩墓碑,饮下一杯冰酒。

鲍承恩的表现算是可以了,起码是个听令的将军。比这年头太多的将军强,他已经听说了张家口的事情。至今,攻打张家口的那些军将和士兵,还不愿意离开张家口。

张家口已经被他们掘地三尺,人人都有发了横财,可朝廷就是调不动。哪怕祖大乐等人愿意听令,他们也无法强行逼着部下出战。

再哪怕他这个目标带着大批劫掠晋地的财物,这些军队就是不愿意动身。

人要知足常乐,他们已经很知足了,张家口弄到的横财足够他们过一个安稳、富足、有酒有肉还能找女人的年。他们实在是不愿意再去冒风险,毕竟朱延平这一部杀性实在是太大了。

几千骑全歼山西镇兵马,连山西总兵都被干掉了,谁敢惹?

大冷天的,跑上去跟纵横山西,杀晋商武装跟杀鸡一样的贼军作战,这不是活腻了吗?

别说远在宣府张家口的这将近两万部队,随着朱延平北归,大同的兵马都陷入了惶恐。

与虎大威玩躲猫猫的麻承宣直接带兵后撤,远远让开了朔州到杀胡口之间的官道。

守在大同镇,负责看押代王的杨国栋某种意义上来说被大同的文官软禁,他们不敢面对代王,希望杨国栋留在这里牵制代王。杨国栋不算什么,可他是魏忠贤的义子,这层身份在,可以和代王硬抗。

宗室再衰落,真逼急了也是能咬人的。晋王能在太原各种血洗,除了大笔银子砸下去收人外,隶属晋藩的郡王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辅国、奉国中尉们也是出了力qì

的。

现在还不是明末那种全国陷入悲观,到处充斥着失败主义的时代。

宗室们的心,还是热的。没有被崇祯皇帝搞的一片冰凉,这是一位很能搞的皇帝,小手段太多了。可他就是抓不住核心,所以他悲剧了,连累整个国家、民族跟着悲剧。

一旦代王效仿晋王,大同这边没几个人敢顶着代王干架。代王有银子,你们谁有?谁又敢掏出银子来和代王比?

银子是什么?银子就是军心,谁的银子多,苦哈哈的边军就给谁卖命!

代王在王府坐牢不假,可他还是代王。

法统、名义来讲,代王是代国的君王,是内藩之主。如朝鲜、蒙古诸部,就是外藩。

虽然没有什么代国,可代地还在,一个代字,号召力远不如秦、魏、晋、赵、楚、燕、吴、齐这些战国强国的国号强,这些国号可以代表一省,可代也能代表大同一地,这就够了。

阳方口外,朱延平勒马扭头望着两侧山坡,只见一面面旗帜立起,出现在两侧:“伏兵?”

“将军速退,看旗号不下两营!”

“退不得,我们在山西大摇大摆信步闲庭,凭的就是杀出的威名!想经过大同,不打两仗,怎么能有威名?毕竟,宣大军也是要做些场面,好给朝廷一个交代不是?”

朱延平说着,高举手中大刀,身后亲骑迅速列队。

“杀!”

金国凤一马当先,怒吼着提着一杆大刀从左侧杀来,右侧王斗左手挽着马缰,右手提枪冲的快,家丁亲骑冲的也不慢,他们是王威送给王斗的,保护王斗才是他们第一职责。

看着冲来的五十余骑,抬着火铳的楼靖边皱眉:“就这么点?”

看着山坡上的几杆宣大战旗顺着风倒下去,朱延平挑眉,一笑:“勇气可嘉,射人先射马,给崔老头给点面子。老头儿选拔出这些苗子,也不容易。”

“遵命!”

第229章 恢复真身

见对方遇袭而不乱,反倒整理队形,有干一仗的架势,金国凤心里就一突。

当初晋军遇袭时有这样的勇气和素质,也不会被人在家门口打个全军覆没。最差,也能狠狠咬对方一口,且战且退回到宁武关据守。

王斗隔着家丁,看不清敌人布置,只见两翼家丁还没有进入冲刺距离就开始冲刺,一层层挡在他面前。

金国凤看到了,看到对方一排排骑士下马,架起火铳,还是大号火铳,摆明了是可靠的杀人利器!

想退?

他宁愿死战,也不想逃回去成为笑话!

他还有两个儿子要养,他还想出人头地,他也想混出个人样!

“来将通名!”

朱延平纵马应上,身姿挺拔,呼着白气高喝一声。

“宣府前卫,新平堡守备金国凤!你是何人!”

“威灵显佑,平贼大将军封常清!”

冥府的神,敕号前缀是威灵,是震慑亡灵的意思,就如水神一系的神敕号前缀是灵济一样,能灵验济世。

朱延平举着刀,洋溢笑容,一口纯正的西北口音吼道:“本将原以为宣大无人,见你等勇悍,念崔阁老人情,不杀你等。可上前,我们做过一场!”

他有学习方言的天赋和爱好,目前除了闽粤语和巴蜀话没接触过,其他各地的口音他都会,张口就来。

对方几名善骑射的家丁收弓,朱延平马速不快,金国凤进入冲锋距离,催动战马,两脚蹬在马蹬上两条腿绷直,身子昂起,双手举刀欲要砍来:“那就先试试,这一刀!”

金国凤身材高大,可骑的是蒙古马,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马速也不快。

而王斗的家丁骑的都是山丹军马,一个个速度更快,王斗家将一马当先已经和朱延平交手,这家将手里操着苗刀,一刀横切斩来。

二骑交错之际,朱延平手中大刀抡圆斩出,两刀相击。

一声脆响,苗刀断成两截,朱延平刀势一转斜撩而上,又与金国凤劈下的大刀撞在一起,一声铿锵刺耳声中,交错而过,朱延平座下高骏战马受力不住,后退两步。

这时候王斗持枪刺来,刀势来不及格挡击开,朱延平紧夹马腹,身子向左,躲过王斗这一枪,顿时心里发紧,打起十二分精神。

骑战杀敌朱延平都是仗着力大迅捷,干掉一个个经验丰富的敌人,正式比试性质的骑战,他缺少足够的经验。

第一个回结束,双方调转马头,朱延平看着持枪王斗,喝问:“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七杀将军隐姓埋名,何必知我姓名?”

王斗说着纵马加速,他的家将退出,武器被砍断是一回事,够不够资格也是一回事。他再上去,朱延平那边摩拳擦掌的部将们也不会干看着。

斗将对冲一次叫做回,再重回本阵交手一次叫做合,一个回合交战两次。

三骑围在一起乱打,初步适应了武斗节奏,朱延平游刃有余,手中大刀也不会刀刀抡圆,只是稍作调整就能隔开对方兵刃。

五个回合下来,同样使用大刀的金国凤已经开始吃力,与朱延平第一刀硬碰硬,他的两条胳膊就够呛。

第一刀他是借着马力劈砍,力道大,自然反冲力就大。

又是两合,察觉到金国凤气力衰竭,朱延平一刀拍开对方兵刃,探手抓住金国凤披风一把拉扯坠地,身姿扭转之际一刀劈出隔开王斗一枪。

“梨花枪?你是蓟镇总兵王威何人?”

王斗驻马与朱延平并驱交手,掩护落地的金国凤,一枪接着一枪,衔接流畅颇有章法,明显是有套路的枪法。

朱延平再次拨开王斗一枪,刀身一转压住王斗手中枪槊,扭头喝问。

这两个家伙为了壮气势,山坡上插着的战旗还在,一杆王姓将旗,一杆金姓将旗。

“正是家父!”

咬着牙,王斗双臂握着槊杆奋力,就是抬不起被压着的枪。

他抬头眦目看着朱延平,双目似能喷火:“将军亦是九边出身,为何不给晋军弟兄一条活路?”

“原来如此。”

朱延平收回刀,目光盯着王斗还有从地上站起来的金国凤,道:“杀晋军三千,威慑各地就能少死更多的人。本将自有考lǜ

,又何需他人置喙多嘴?再者,刀兵一动,何来无辜一说?你们走吧,天黑前我部夜宿朔州。别来找麻烦,否则别怪我们不给崔老头儿面子。”

握紧枪槊,王斗怒哼一声,金国凤双臂发颤抱拳,抬头道:“七杀将军不杀之恩,金某铭记在心,告辞。”

朱延平只是点点头,掌中大刀舞了一圈钉入脚下冻土,看着金国凤与王斗等人离去,轻轻一叹。

陈雄纵马到跟前,龇牙道:“将军,怎么看上这两位了?”

摇头,朱延平道:“我要他们做什么?这样的人太少了,从平遥至今,沿途平安无事。对我们是好事情,可这种事情对国朝而言不是好事情。现在有人出来找麻烦,多少也能宽慰一下人心。”

他大摇大摆出入山西,却没有人主动来找麻烦,传出去对各方人心士气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以后外敌入寇,别地方守军怎么想?人家山西那边就这样,凭什么我们还要以卵击石自讨苦吃?

陈雄扭头看着山坡上正在收走的旗号,凝目建议:“要不,卑职遣人手去大同寻孙先生,我们在朔州或大同打一仗?”

“可以,物资必须先行,留三千人在大同殿后,与宣大追击的兵马拉开阵势打一场。”

朔州城外,金国凤与王斗带着家丁抵达后,本要寻参将虎英报功,结果看到的只有一座座留下栅栏的营区,里面的人跑了个一干二净……

找到一座正在撤军的营垒,里面的军士正收拾着锅碗瓢盆,得到了一个还算安慰的消息。

不是虎英畏敌擅自撤军,而是骁骑将军即将抵达大同,奉总兵杨国栋调令,全军向大同聚拢,准bèi

与入寇山西的河套贼决一死战。

骁骑将军打河套贼就像打儿子一样,这是宣大军的统一观点。刚刚与七杀鬼将交手的王斗与金国凤不这么认为,七杀鬼将所部根本不是河套贼!是当年的辽军旧部,说不好还是李成梁时期的老军。

和这样的辽军老兵对垒,可能骁骑将军也一时打不动。

河套那边逃回去的人,为了掩饰自己无能,将朱延平吹到了天上,同时也是打心底里畏惧朱延平。传统的河套贼元气大伤,胆气已丧,不足为虑。可七杀鬼将所部,不是河套贼!

若当河套贼来打,宣大军必然吃亏!

两个人匆匆赶往大同,要把这条消息带回去,让大同方面早做准bèi



入夜,朔州城里朱延平还没吃口热的,陈雄就带来了飞鸽传书。朔州是大同镇西南重yào

的支点和繁华城市,他们这里有永久性暗桩。

不得已,召集众将,朱延平开始洗脸,认真的洗脸,要将脸上的易容胶水稀释,剥离。

陈雄则介shào

此时的形势,苏成则拿着匕首为朱延平刮去脸上泡胀的胶水及颜料,最后洗了个脸,脸上一轻感觉皮肤都能呼吸了,朱延平见大伙也知dào

了形势,就说:“我今夜与何冲所部及杨天石北上,余下各部以李遂为主将,陈雄、苏成为副将。我们时刻保持联系,都把弟兄们看好了,出塞后占据杀胡口。等张榜部抵达后,再演一出戏,我们就回家过年。”

十一月二十九,朱延平身披鎏金山文连身甲,外罩厚厚戎袍,戴着硬化处理的牛皮面具,端坐在战车上来到大同城东门。

此时的京师,天启握着刻刀雕琢一枚樟木球,曹少钦跪在火炉旁讲述,一旁刘时敏烹茶,王体乾、魏忠贤和李永贞站在一旁恭候。

他们上方,天启一心二用,用雕刻的方式转移心中最大的压力。他身旁的张嫣,素手捏着一牙橘,认真剥着白丝,细嚼慢咽。

“你还是能做事的,下去准bèi

准bèi

,就去昌平。从神机营抽调五百骑,从昌平补足千骑,你再去一趟大同,跟着宗柔将晋王完完整整的,带到京里来。”

心悬在嗓子眼的曹少钦顿首,皇帝按约定给他赏赐,说明现在还没有灭口的想法。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刘时敏也松了口气,一旦皇帝要处置曹少钦还有朱延平的部下,那他也要想办法抽身,现在的局势实在是太危险,稍有疏漏,这条船就翻了。

朱延平的意思很直白的表达了,秘密会为你藏着,实在不行我们去塞外过日子。反正自投罗网,任人鱼肉的事情,他不会干。

“老魏,让巾帽局用点心,准bèi

蟒袍、鸾服,宗柔回京时你出城借交接晋王的机会,将这些东西送给宗柔。记得,将虎符拿回来。”

蟒袍、鸾服都是制式的,巾帽局多了去。还要专门另作?

魏忠贤想不明白,与王体乾等人在天启的手势下退了出去。

轻叹一口气,天启放下手里的东西,拍拍手抖掉木屑,问:“有些糊涂,你说宗柔会不会想不开,出逃塞外?”

张嫣扭头瞥一眼天启,明明知dào

该怎么做,还要借别人的口说出来,她看不起天启这一点,缺少承担责任的心理准bèi

。天启有承担责任的勇气,下决心的时候也有这个勇气,可下决心的时候不愿意弄成自己的本意,而是要借别人的口。

不够干脆,张嫣来到刘时敏留下的茶具面前,幽幽道:“征战平遥时,小曹说的很清楚。宗柔想死,坐在那里想被贼军射死。他不想回京,看着你杀他的弟兄。想想吧,怎么把他劝回来。一旦出塞,他就不会回来了。”

天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问:“我也知他心里苦,可晋王做下的事情,弄得人心惶惶,谁都下不了台。原本有心偏袒,可现在如此紧迫,走漏消息后,朝野猜疑,将永无安宁。我赌不起,又治不住朝堂,你说,该怎么办?”

端着茶,小抿一口,张嫣轻哼:“讨晋碑文字字怀恨,七杀诗碑字字诛心。宗柔心怀百姓,杀性戾气冲天。好好安抚吧,他在京,他的兵马在京,各地谁敢擅动军兵?看看山西兵马,一叶可知秋,他们不可怕。”

倒了一杯茶,送到天启手里,张嫣继xù

说:“他毫无名义,就凭三千人便可横行山西,杀的各方眼巴巴看着他带着无数财物大摇大摆离去,而不敢有所动静。以后,若真有人闹事,给他一万人,及征讨的名义,谁能挡得住?”

“你别忘了,他是宗室,别让他在外扎下根基,他又能有什么作为?”

“说到底,你们为的都是一样的,他能为百姓而杀官,你杀官为的是社稷安稳。百姓稳,则天下安。”

对于官员,张嫣的恨意不比朱延平低,她更恨那些人。

第230章 真真假假

十二月初一,陕西米脂,镇虏军大营。

张榜接到飞骑送来的虎符,正式向秦军移交银川关和河套贼俘虏,镇虏军浩浩荡荡出发。

一辆辆的车厢里,没人知dào

里面有多少兵马,各将旗号如李遂、袁刚等人的旗号都在,外人根本不知dào

虚实。

就连杨肇基扑过来,都迟了一步,镇虏军行军速度快是出了名的,而张榜又是早有准bèi

。轻车简行,就连辎重都没拿多少。

延安知府杨嗣昌已被晋王的疯狂行为吓疯了,亲自跑到米脂向镇虏军道谢。如果不是朱延平和他讨要粮草,让他蹭了点军功从而离开山西,否则他杨嗣昌必然穿着朝服,悬在太原城墙上变成僵尸荡秋千。

这位刚离开,又去给镇虏军准bèi

征讨晋王的粮草了,准bèi

跟着镇虏军一起入京,年底要在正月前完成述职工作。晋王制造的太原血案,在舆论上已经被定义为叛乱,尽管朝廷还没给什么说法。

太原血案也叫晋王求桂之乱,堪比宁王之乱的一次大乱,就连屠平遥这档子事,也扣到了晋王头上,说他勾结河套贼……

大同城,总兵府。

杨国栋与朱延平第一次见面,两个人的缘分可不浅,在杭州大营时就有隶属关系。那时候一个是总兵,一个是新兵哨官。

他是征西前将军,朱延平是列将军,在军阶上杨国栋比朱延平高两级,实jì

职务上朱延平是代理中书舍人,正儿八经的七品文官,还是在文渊阁行走的文官。杨国栋这个有太子少保头衔的二品武臣,真不敢在朱延平嚷嚷什么品级高下的事情。

朱延平在顺天府与毕懋康谈品级高下,武官们也只是羡慕羡慕,没人敢学,谁找文官比高下,谁就是嫌日子太长了。至于文官看这件事情,纯粹就是朱延平找了个借口和毕懋康打口水仗,没有为武臣出头的意思。

文官彼此吵架,吵不过了就会拿品级高下说事情,这类事情他们见多了,也干过。也挽起袖子干过,不过想来,没几个会挽起袖子找朱延平干架。

传统上,统军的文官督抚也是可以挂印的,朱延平不挂将印,凭着中书舍人出现在军营里,文官监军都不敢在他面前拿大,更别说被文官训成狗的武官。

时隔一年,面对到来的朱延平,杨国栋心里的是复杂,想要和朱延平当朋友,又怕朱延平记恨孟府的事情,不搭理他,毕竟朱延平在京师冷傲孤高的名声,也是响当当的。

他又不能不见,在司礼监的派系里,他是老魏的人,朱延平能算是刘时敏一系的人,都是一家人。他主动挑事摆架子,司礼监的头头脑脑只会收拾他,谁让朱延平背后还有鲁衍孟、成基命和崔景荣?

尤其是崔景荣这个资历高的恐怖的老头儿,在带兵文官的资历里,崔景荣带着兵马到处跑的时候,孙承宗还在边塞给东家当幕僚。

宣大兵马都是这个老头儿一手调教出来的,不听话的都被老头儿塞到辽东和西南两个绞肉机战场里饿死了。

一旦朱延平以杨国栋守土失责为由要夺权,杨国栋也只能双手把征西前将军印交上去,然后自己把自己关在柴房里。不论两人的背景,就凭朱延平中书舍人外派的身份。更别说宣大军是崔老头的宣大军,朱延平完全指挥的动。

这就是文武的差别,崇祯皇帝上台,老魏在路上自杀,杨国栋统率大军,乖乖跑到京师跟着三十多名重将,一起被砍头……

他对心腹幕僚孙海的建议很推崇,绝口不提杭州旧事,朱延平一来就乖乖交出指挥权,连将印都摆在桌案上,准bèi

看情况交出来。

一个武将,连存身依凭的兵权都不敢死抓,以文制武的威力就是如此的可怕。

“擂鼓,聚将!”

总兵府中堂前,何冲手按在刀柄上,右手叉腰高喝一声。

堂前摆列的八门大鼓擂响,总兵府外等候的大同将领依照高低,班列而入。

杨天石捧着花名册,念着:“大同东路参将虎英!”

“末将在!”

虎英出列重重抱拳,解下佩剑交给中堂前的卫士,是个陌生的军士不是总兵府军士,看来指挥权已经转移。

他来大同镇不到半个月,一直是待在大同城的,也是刚刚补上东路的缺。

“大同西路参将麻承宣!”

“末将在!”

麻承宣今日打扮的十分英武,也想给朱延平留下一个好印象。王朴、戚振宗这两个将门子弟跟着朱延平光明正大吃了那么大一块肥肉,谁看着不眼红?

寻常缴获,都要给上级衙门分润,朱延平顶在那里,连户部、兵部都不给,其他人哪凉快待哪去。相同的缴获,自然是跟着朱延平获得的最为丰盛。

杨天石继xù

念着花名册,一名名守备将军以上的将领鱼贯而入:“大同东路参将府掌印官王斗!”

王斗只有资格站在中堂前,没资格入内,一听喊道自己名字,也是一愣,赶紧出列应答,交出佩剑。就连他的佩剑剑鞘,也是鲨鱼皮的,鲨鱼皮剑鞘,这年头不算什么宝贝。

中堂内,杨国栋与朱延平并肩坐在主位,杨国栋左首,朱延平右首。

看着王斗进来坐在后排,军士们端来菜肴酒肉茶点,大同诸将见过的,没见过的,都默默观察着朱延平。

朱延平坐在那里也静静打量着大同镇将领,大同这边不少将领低下头,不敢继xù

对视。

孙海轻咳两声,道:“河套贼在山西犯下滔天罪恶,杀人盈野,屠城平遥六万口。此时,正经我大同欲要出塞。当初军力疲乏,只能以守地为主。如今各路汇聚大同,兵马两万三千余,不打一仗,无法向朝廷交代,我等也无脸面再吃朝廷俸禄。”

他将基调定下,这仗不打不行,也不是要打大仗的架势。

大同将领都摩拳擦掌等着跟朱延平一起抢了这支河套贼,现在彼此互看一眼,有些傻眼,怎么是意思意思的仗?

杨国栋放下茶碗,道:“原本对垒河套贼,骁骑将军出马,十拿九稳。再者,骁骑将军对咱大同将士来说,也是自己人。本帅也正好配合骁骑将军,给朝廷一个光彩的答复,也给崔阁老涨涨颜面。可是,城外兵马来头不小,镇虏军未至,我等也不好贸然决战。若不慎战败,我等战死事小,丢失大同,陷代王千岁于贼手才是大事。”

“代王千岁失陷贼手,有辱国体,兹事体大。因故,此战以稳妥为主。具体怎么打,本帅心中也没个章程,由骁骑将军负责。”

杨国栋对待这种要思考全局得失的战事,也是脑子够疼。干脆交给朱延平,打赢了大家都好,打输了出事情了,是你朱延平干的,咱最多就是一个失察。

所有人都看向朱延平,朱延平手里握着一串李成妃随手给他的缀玉把玩着,一口京师口音:“本将听闻,有守备金国凤、王斗率健骑五十余试探过这支所谓的幽冥鬼军,二位说说,此军如何?”

心中激动,金国凤起身抱拳昂声:“回禀将军,末将与王斗伏击敌军前哨,不曾想七杀将军就在前哨。敌军胆气雄壮,操训严明。遇袭而不乱,队列齐整,可谓强军。又与七杀将军交手数十回合,这位七杀将军武技高明。说来忏愧,这位七杀将军念及崔阁老颜面,不欲杀我大同将士,只是游击,耗尽末将与王斗体力,就放了我等。”

“数十回合?”

朱延平可不记得打了这么多,估计阵前能打五十回合的,都是猛人宝马,别说人,马也受不了。点着头看向王斗:“王将军也说说。”

王斗抱拳:“回将军,七杀鬼将西北口音,大约是延绥一带投军的汉子。似乎与家父有交情,末将估计是辽镇溃败时率军出奔的辽镇将领。若要确定这人身份,不妨查查辽镇溃逃失踪、假死的猛将,应该有些线索。至于其部将士,如金守备所言,虽未交手,也有强军气势。”

朱延平挑眉,这倒好,背黑锅的都有了。

想了想,说:“他们纵横山西,我管不了山西人是怎么想的,七百多万人口,却看着这些人破城杀人,却无动于衷!甚至,本将听闻沿途各县吓破胆子,纷纷掏钱买平安。而宣大,是崔老头儿的心血,以五十骑伏击,说明宣大还是有人的,没有被吓住,这胆魄足以挽回不少东西。”

说着扭头看杨国栋,道:“杨征西,守备金国凤、东路掌印官王斗可为宣大军之胆。今日本将逾越一回,擢升金国凤为代理游击将军,王斗为代理守备将军。待我禀明兵部,再定实职、所授职务。杨征西,可愿联名作保?”

“骁骑将军所言,正合我心。”

杨国栋大胡子抖着,笑的爽朗看向金国凤、王斗道:“咱也有这心思,只是脸面比不得骁骑将军。咱保个人,说不得脸就被上头抽肿了。与其闹个笑话,还不如就委屈委屈二位将军。这事没得说,就这么定了。别愣着,快谢骁骑将军赏识提拔。”

金国凤出列单膝跪地,脸都涨红了,哆哆嗦嗦不知dào

该说什么。升职一级不值得他这样,关键是骁骑将军欣赏他!

王斗只是稍稍有些激动,朱延平和他弟弟王朴是朋友,再说他王家也是有能量的,这个守备将军只是早晚的问题。

只是,作为王朴的嗣兄,他现在只是参将府的掌印官,而王朴却成了固原镇副总兵,手下管着两个参将,这让他脸上实在是无光彩。

“朔州还在贼手,金将军与王将军点齐三千人,前去将朔州城收回来。今日就出军,你们的任务就是朔州,别找其他事情。”

两人抱拳领命,一旁参将麻承宣眨眨眼睛,心里暗笑。

哪怕是出于稳重,不会打大仗。可骁骑将军出手,必然也是有肉汤喝的,你们去拿现成的军功,可一会的肉汤,可就喝不上了……

孙海在一旁书写军令,选了派出去的军队,毕竟这两人没有辖区,也就没有多余的部队,必须调集其他部队补充进去。

杨国栋与朱延平分别用印后,金国凤、王斗及军令点到的将领离去。

揉着眉心,朱延平道:“饭后各部回去整顿人马,稍后本将会遣军士巡查,确定各军武备、战力,也好方便部署。今日,本将约七杀将军打一仗。打赢了,他们的辎重财物,我们也要拿上一些。劳烦孙先生书写一份战书,本将遣人送过去。”

第231章 艰难的信任

夜,大同东门城头上,朱延平裹着戎袍站立,等待京师的消息。

算时间,今晚就能来。

消息就两种,一种就是他击败七杀将军,然后再去太原将晋王带回京中;一种就是他这个骁骑将军和七杀将军作战,突阵战死。然后七杀将军回到河套失踪,变成一个部落酋长,征战塞外。

何冲提着一只大公鸡来到城头,在朱延平身旁生了一堆火,噼啪作响。

大公鸡被一刀剁首,连着皮和羽毛剥掉,掏取内脏后洗了洗,何冲就坐在马扎上烤鸡。大同提供的伙食,他们都不敢吃。

担心被杨国栋和孙海奉了密令给坑了,朱延平闻到烤焦的鸡毛味,扭头见左右都是心腹弟兄,道:“都安排好了?”

“各处都打点了,老爷,你说宫里会怎么说?”

“干系重大,不好说。”

抖抖戎袍,朱延平坐到一旁马扎上,探手拿起放在火边暖着的银酒壶,拧开盖子小饮一口。他保住命,真的不难,想保住全部知情的弟兄,这就是难事。

那么多人看着,知情的又不止他这边的弟兄,天启杀他灭口,必然不会放过鲁衍孟。鲁衍孟大仇未报,怎么可能束手待毙?拼起来,天启也没好果子吃。

逼得鲁衍孟将消息抖出去,天启这个皇帝的名声就臭了,皇位也坐不稳。

有身份的知情人不会泄露,只会咬紧牙关。

可朱延平手里的士兵呢?这些人若生出不满,向别人告密,怎么办?

最好的方式就是灭了这些人的口,让他们永远闭嘴。反正军械装备在那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银子什么样的兵又练不出来?

必须保住弟兄们的命,这不仅仅是良心问题。一次能出卖自己的弟兄,那就能出卖第二次,也能出卖其他人。

或许眼前不说什么,以后看你不顺眼,就会想到这一茬:看,这个人连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都能出卖,早晚也会出卖我们。

杨天石也在等,守在鸽子房等着,他不愿意和朱延平做对,他也知dào

朱延平的身份。宫里的处置意见最坏,也不会要朱延平的命。起了冲突,朱延平将他杀了,也是白杀。

总兵府杨国栋搂着娇滴滴小妾嘿咻的时候,孙海召集心腹将领,杨国栋的标营诸将赫然在列:“各方面留神,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妄动。”

这些将领也是一头雾水,孙海给他们的命令就是做好准bèi

,骁骑将军可能会发起夜袭。为了保密,只有他们这些人知dào

。跟着夜袭,自然好处多多,这些人也很是用心。

“记住,除了我和骁骑将军的令,任何人的令,都不准接。别想没用的,七杀将军能横行山西,可见各处都是有眼线的。”

披上大氅,孙海出门登上马车,去找朱延平。

很多人怕被灭口,孙海也怕呀!

朱延平的部下是否被灭口,是一道防线。所有知dào

这个事参与进来的人,弄个金字塔,天启在最顶层,最底层的就是朱延平手里的人,杨天石、孙海乃至是陈雄,都是倒数第二批。

最底层的被水淹了,下面自然也该轮到他们了。

城东城楼上,孙海解了大氅坐在朱延平面前,接过朱延平递来的鸡腿道:“宗柔,你有多少把握?”

“该做的努力我做了,我们听天由命。放心吧,我带着弟兄们出塞,我们内外互为依存,没人能杀得了我们。”

双手烤着火,朱延平挤出笑容:“孙先生,不若此间事了,一同赴京待考,如何?”

孙海咬一口鸡腿,看着火苗道:“口是心非,隐忍不发的事情太多了。如今你在外,来去在你一念间,旁人管不住你。若入京,今后出现个差错,可就插翅难逃了。”

他觉得,最安全的方式就是朱延平假死出逃塞外,内外互保,大家都能活命。所有人都能得到保全,消弭这么大的一个隐患,自然是有代价的,那就是朱延平的前途和名望。

京里还离不开朱延平的名望震慑,一个凶猛的武将,还有错综复杂的背景关系,留在京里能震慑住不少的人。

不论种种,光凭朱延平将河套贼打怕了这一条,只要他还在京师待着,西北就能安稳不少。甚至十余年内,河套贼不敢再犯边。

河套地区强者为尊,这可是有名的王霸之基,就是外部形势过于恶劣,无法统合起来。统合起来及统合的过程中,河套周围的势力都会出力打搅联合绞杀,维持这里分散的势力格局。

朱延平不愿意牺牲自己在国朝内部的地位,成基命也好,崔景荣也罢,这两位还能干多久?等他们退休致仕后,他上面还有什么硬后台?

现在,是他的黄金起家时代。

要保住自己的发展势头,还要保住自己的根基。自我牺牲?朱延平还没有那么伟大。他知dào

历史发展的络脉,没有比他更合适主掌这方天地,他当仁不让,谁挡杀谁。

孙海的话,朱延平没接,只是烤火,饮酒。

鸽子房,一名锦衣卫暗桩听到声音,猛地抬头展臂,接住降落的鸽子,轻轻抚着鸽子颈间顺滑羽毛,看向杨天石。

杨天石接住鸽子,看着鸽爪上的小纸筒,迟疑良久道:“后续到来的飞鸽,一律不准看。”

抱着鸽子,杨天石出门拐出巷子,登上马车前往东城。

传信的鸽子自然不止一只,最少也有五只。上面的密信,自然也是密文,不怕鸽子遗失。

东城城墙,杨天石连着鸽子一起交给何冲,何冲举着鸽子来到朱延平面前,解下纸筒递过来。

密封完整,朱延平抬眉看一眼杨天石,杨天石低着脑袋,他的行为已经很明显了,将主动权交给朱延平,换言之,他的行为背叛了厂卫的行为标准。

他不想死,就这么简单。

朱延平杀了他,也是白杀,白白死了毫无作用。若朱延平的心愿得到满足,所有人都能活下来,还有大笔的财富,还有高官厚禄!

抽出卷成一团的信纸,朱延平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进行翻译:豺狼恶鬼行于世,钟旭岂可无爪牙。

“先生,请过目。”

孙海看着,目光凝着:“不好说,就怕是引君入瓮。”

杨天石也看了一眼,浑身轻颤,现在宫里说什么都是不可信的,形势变化摆在这里。现在,赌的就是双方的信任。

现在宫里说什么,如惊弓之鸟的朱延平等人,都不会死心眼相信。

其实宫里,也不会死心眼相信朱延平这些人不留后手,这件事暴露谁的地位最高,谁的损失就最大。真要铲除、清洗,宫里人也没把握。

哪怕以后朱延平报上去的阵亡名单,宫里人也不会相信,安排几个死士藏匿起来,以朱延平的地位来说,不是很难。

麻杆打狼,两头都怕,缺的就是信任。

京城,就是夜里了,各处胡同进行封禁,一家家与范永斗团伙有牵连的晋商店铺、家宅被查没,这项工作从今天开始,估计要持续很久。

曹少钦赴京,带来了平遥城中查抄的账册还有和老奴的书信,一直不露面的天启,在今日望朔日的朝会上出现,将一箱箱的黑账丢到朝臣脚下,铁打的证据摆在面前,谁还敢再叽叽歪歪拖延?

这些证据的来源,被统一口径,栽到了晋王朱求桂头上。

这次彻查贼赃,宫里的净军第一回出动,还有厂卫,算上三法司及六部的联合人员,所有相关的大衙门都遣了人手,相互监视,必须确保这批贼赃能完完整整进入国库,也就是户部的库。

主管户部事的毕懋良冲在最前面,今年的亏空,终于补上了。

明年各项度支,也有余钱了,可以保证西南战场和东北战场充足的供养,不需yào

再拖欠,也不需yào

地方官去找人借钱过日子了。

可是,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晋商被河套贼打的元气大伤,现在定义成叛逆,朝野一起就能清除范永斗这一伙人的根基。

平遥屠城、太原血案这一系列震动国本的大案必须给个说法,似乎都是晋王朱求桂搞出来的事情。这件事情再麻烦,也不关户部的事情。

作为国朝的大管家,毕懋良要考lǜ

的是,一系列晋商钱庄倒闭带来的恶劣经济影响。

如果你突然发xiàn

,代表近半身价的银票成了废纸,你会不会疯狂?

和这些涉逆晋商有贸易往来的商会不在少数,又是一连串的麻烦事。

范永斗等人空出来的渠道,又是一轮新的争抢。

明年的经济,必然是混乱的,可能会衰落一大截。他感觉,自己这个户部的管事人要滚蛋了。

作为户部主事人,平头百姓日子过得再苦,也和你没关系。若是经济大规模衰退、混乱,绝对有人要发火。显然,户部就是首当其冲的衙门。

一队队往来于京师各处的飞骑将最新的查抄账目送到司礼监、内阁,两处一个内相机构,一个外相机构,各自有各自的忧心大事。可在一笔笔将要进入国库的银子面前,都露出了笑颜。

最高兴的就是崔景荣,为官四十二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平遥屠城又怎么了?能有贵阳、辽东惨?咎由自取而已。太原血案又怎么了?也就这么一个晋王,除非天下藩王一起搞事,那才是大事。

现在,大笔的钱粮进入国库。

别的他管不了,起码兵部的日子就好过不少,不说各方面争饷的,光是镇虏军他也能名正言顺收回来了。

不就是两万两的军饷?拨给你就是,把虎符给爷交出来!

天启宣泄一番后,抚着侍寝宫女的脊背,静静沉思。

坤宁宫中,张嫣提笔作画,又投入火盆,独自一人上二楼,看着火光照耀的京师各处。面容带着丝丝笑意,这就是大明朝,缺钱缺到了这种地步,逼得皇帝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是皇帝的耻辱,也是文官、士绅们,国家制度的耻辱。

火炉上的纸灰,隐约可见一名提铩冲阵的金甲将军,身影随着纸灰破散而破散。

第232章 春秋义战

宣大军精锐尽在延绥,留下来的若是能打的,也不会和马少先、虎大威玩儿捉迷藏的游戏。

回京,是朱延平立下的事情。只要把兵马带过去,抱团住在一起,谁敢杀?谁又能杀得了?

整个大同两万兵马,这座传统上的九边第一镇,保持骑兵比例最大、单独大同就有十万兵马的第一军镇,此时只有三千骑,以各将家丁为主。

至于装备的军械,都是些岁数比使用者还要大的古董货色。毕竟此时留在大同的军队,干的都是驻守、垦戍性质的工作,并不是野战部队。

宣大的野战部队,满打满算撑死两万,这些是给上面充门面的,也是次次核军时的演出部队。朝廷派人来整饬军伍,一个营接着一个营查,这些人就一个营接着一个营跑,冒充甲营后又冒充乙营。

没办法,宣大军在辽镇那边损失的太严重了,孙承宗建立十二支车营部队,车营配属护卫骑营,也从宣大拉了两趟,上万骑军离开宣大编制。

朝廷粮饷向辽镇倾斜,宣大得不到补充自然也招募不到兵,也谈不上更新军备。

此时大同的这两万兵马,近半还是卫所体系内,担负屯戍的卫所军。再扣除军械不全、军纪涣散、操练疏忽之类的战兵部队,能勉强一用的不到五千人……

然后,最让朱延平意料不到的两件事情发生,第一还是大同军的事情。一些将领不管自己手下兵马素质,嗷嗷吼着要跟着出战。跟出去有肉汤喝,留着连粥汤都无。

第二件事情,是张家口那边传来的,祖大乐、周世锡两部突然态度转变,准bèi

出军支援朱延平,要一起打河套贼。

他们请朱延平拖住敌军,待大军汇合后,给河套贼一个狠的,让那什么七杀将军吃个大亏。

他一来,有点兵马的都想凑上来一起发发财。

可他只是想打一场演习战,做做样子一来洗清自己嫌疑,二来给宣大军挣回一点颜面。否则宣大军看着河套贼出入自由,崔老头儿就危险了。

“不若,卫所军留守,战兵悉数出城参战。”

孙海气息越发阴沉,朱延平不去塞外,等于放qì

了现成的万全之策,他对自己前途感到悲观。

“我需yào

的是调度方便的军队,这一战要打的精彩,不能让乌合之众拖了手脚。”

朱延平端着茶碗,看着厅堂前站立的甲士亲兵,眉头皱着:“若是兵马杂乱,调度不灵。极有可能失控,导致一场大败。或者胜利后,造成一系列不必要的伤亡。”

李遂不会留手,这是肯定的,只有朱延平的亲兵营开始突阵,李遂才会全面‘败逃’。

孙海端着茶,低声道:“死他们,总比死我们要好。战后缴获,多用于抚恤,尽尽人事心意。毕竟,我们也是没奈何的。”

腊月初三,骁骑将军朱延平约战七杀鬼将封常清,两军在大同城西十里处的马军营,依春秋古礼交战。

不少人前往这里观察战场,孙传庭与好友,也是师兄朱以溯带了酒肉,来观察这一场战事。

两军约战,堂堂正正而战,按春秋古风,这种战事实在是太稀少了。春秋讲义战,为大义而战,打的都是堂堂正正的战争,约个地方摆开架势好好打一场。

孟子说的春秋无义战,指的是战争的动机性质,不是指战场规矩。放在各诸侯国,为了国家发展而打仗,为国家延续而参战,怎么能算是不义?

春秋古战,没有袭营、劫粮道之类的说法,都是按着规矩打仗。

这和中世纪的欧洲是差不多的,是封土的领主之间的战争游戏。春秋时期,参与战争的除了贵族,还有士和国人。至于其他人,还没资格上战场。

要俘虏对方的君主,还不能失了礼数,堵住对方先送上玉请对方宽恕自己得罪失礼之处,然后俘虏对方车架,给与对方身份相对应的俘虏待遇,最后等着拿赎金就完事了。

那是一个古朴的时代,现在的人都是很向往的时代,如同后世人向往朱延平所处的时代一样。

有两个故事可以说明什么是义战,义是一种规矩,礼也是一种规矩,讲的都是秩序的重yào

性。

有一辆敌军战车败逃的时候车轱辘卡进坑里,追上的士兵帮敌军将战车推出来,看着对方逃走,因为对方已经出了战场范围。

另一个就是鼎鼎有名的五十步笑百步,一样是战败,败军里两个士兵逃离战场,一个不顾一切逃了一百步,一个逃了五十步。逃了五十步这个,笑一百步那个被吓破胆子。败了就败了,逃出追击范围就安全了,你看看,一口气逃这么远,胆子太小了……

骁骑将军与七杀将军约战,举行春秋正战,自然是十分的吸引人。

骁骑将军朱延平是一个奇迹,七杀鬼将封常清也是一个奇人,他屠平遥,讨晋碑文和七杀诗,让真zhèng

的寒门士子格外的推崇。

别看晋王杀了太原的全部官吏,推崇他的士子也不少。这帮士子多是崇拜朱元璋的人,崇拜朱元璋的百姓更多。就连退休的前内阁首辅刘一燝,都为晋王求情。朱元璋的影响力,就是如此的大。

现在,一件件震荡人心的大事让人应接不暇,又来了一场春秋正战,让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大呼痛快。

天未亮透,战场周围观战的人群眼巴巴望着,他们担心七杀将军爽约。

“狼烟,七杀鬼将来了!”

指着北面山麓上的烽火,一名士子兴奋高呼。

对于会不会误伤?你看看人家七杀将军多高的格调?只杀晋商,行军沿途秋毫未犯,若应战,怎么会做出纵兵杀掠的勾当?

大同军更不可能了,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冲击他们士子所在的阵列。再说军法严明的骁骑将军指挥,大同军更不会自寻死路。

在一旁生火温酒烤肉的孙传庭看过去,北面山麓上一道道烽火点燃,一道道黑烟窜上云霄。

山峡官道里,一支马队出现,队列齐整,扛着杂色如林旗帜、火把,黑压压一片。

马营里,朱延平罩着戎袍,正在用餐,得到军情抬臂道:“传我将令,七杀将军所部行军劳累,给他们两个小时休整。两个小时后,我军出营列阵。另,约七杀将军阵前答话,确定战场范围及交战规则。”

楼靖边出列抱拳,大步出营一身鱼鳞甲背挂三杆赤旗,白色衣袍身姿飒踏,翻身上马领着一队甲骑奔驰出营。

辕门嘎吱声响中,白袍赤旗五十余骑驱驰。

那边率领马队的袁刚戴着面甲,也率几十骑上前,与楼靖边在腾出的战场中央做样子,谈的无外乎最近怎么样,有没有遇到问题。

大同右卫可是天下第一卫,出的将门数都数不过来,这些将门子弟也聚在一起,点评着,赌胜败。

有支持七杀将军的,晋商强盛自然霸道,走宣大的路,连一个铜板都不愿掏,偏偏还能收拾不听话的将门,你说将门看着晋商大笔捞银子,会不会眼红?

也有支持骁骑将军的,再怎么说这是国朝新锐将领。

孙传庭这边,甚至有赌坊的过来打招呼:“买七杀将军连本三赔四,买骁骑将军连本二赔三!榆字号坐庄,百年信誉没得说!二位老爷,买一手如何?”

端着酒,孙传庭笑问:“怎么?堂堂骁骑将军的胜率,竟然还不如七杀将军?”

这名伙计嘿嘿笑着:“不是小的们看轻骁骑将军,这战要讲底细。七杀将军麾下可是纵横山西的强军,士气正旺,斗志昂昂,不好招惹。再看看骁骑将军,麾下镇虏军未至,全是咱大同的兵马。不是咱看轻他们,镇朔将军领着精锐在延绥,当初那支能打的跳荡铁骑也是不在。您说,余下这些守家的,怎么能打得过刚刚屠了城的悍卒?”

一旁朱以溯掏出一块金锭子抛给这伙计,冷着脸道:“代州朱以溯,买骁骑将军胜,足金五两。”

“这位爷阔绰!”

伸出大拇指,这伙计嘿嘿笑着:“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当年辽东大败,刘大刀战殁,还不是麾下川兵未至?有本部两三万川兵,刘大刀打老奴,还不是摁在地上打?这位爷,不妨再考lǜ

考lǜ

?”

朱以溯轻轻一哼:“余是大明宗室,自然买大明将军赢。晋商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这类事情旁人做的,余做不得。”

“呦!原来是天家血脉,失敬了。”

这伙计拱手,招呼帐房过来验金开票,又看向孙传庭拱手:“这位老爷面相威严,想来也是有底气的,何不赌上一局?这春秋正战,百年难得一见。又是国朝响当当两位将军对阵,足以铭记史册。这军兵战事,给我榆字号十个熊胆,也操纵不得胜败,绝对公正。”

孙传庭握着酒杯,仰头饮酒,喉咙一动,笑说:“你怎么知dào

,这七杀将军也是国朝的将?”

“都传开了的,似是当年的败逃、假死的辽镇健将,手里的鬼军也是辽镇活下来的强军!”

压低声音,这伙计道:“辽镇老军,打建奴跟老子训儿子似的。打没了,不是老军不行,是领兵的不成。他们在晋王爷指挥下,看看,打晋军就跟建奴打如今辽军似的。”

这伙计似乎很客观的讲述七杀将军及其所部的来源,孙传庭掏出十两银子抛出,如他的愿:“代州孙传庭,买七杀将军,现银十两。”

“贤弟,这是何故?”

朱以溯看一眼笑吟吟开票据的赌坊帐房,抚须:“他们到处夸着七杀将军,摆明了认定骁骑将军能胜,巴不得人人都买七杀将军。”

孙传庭一笑,看着晨雾中两军飘起的炊烟,道:“这打赌,有个分说才有意思。再说,你我分头下注,也不至于全亏了。今天这一战,花百两银子也是值得的,旁观战局进展,对小弟而言至关重yào

。”

朱以溯也是一笑,摇摇头道:“张师兄当年何等的锐气?跑到孙承宗麾下,连袁崇焕都压不住。至于你,当了两年兵部主事,怎么也觉得自己是统兵的料子?这打仗,有的人生而会之,有天赋。你,显然不在此列。”

孙传庭沉默不言,朱以溯继xù

说:“这打仗,就要像赌徒一样,有多少东西压多少东西。寻常人输的卖儿卖女丢了命,输的惨了才会有经验。有的人步步为营,讲究的就是一击得手。延绥之战,还有山西之战,现在对阵的这两位都是良将之姿。不是看一看,就能学会的。”

朱以溯感叹一声道:“兵者,国之兴亡所在。没有事前周密部署,谁能胜的干净利落?看战局变化,只能得其形。精髓,还在于筹谋,顺势而为。”

第233章 开演,背锅者

对于孙传庭这个人,朱延平是有印象的,大明劫他也看过。

当初有一面之缘,经过代州时想拜见,可孙传庭不在。他也没有刻意去寻找,担心看到孙传庭的真面目让自己难受。

这年头的武将很少有几个是威风凛凛的,敢抖的威风都被收拾妥当了。至于文官,一个个得过且过,乐于享shòu

,乐于争斗,为小事而罔顾国事,心思不少,可本事不大,用不到地方上去。

很多人现在就和自己的名声严重不符合,更别提和以后形象之间的差距。

他不知dào

孙传庭也来战场旁观,学习经验,学习一场朱延平策划的实兵演习。

国朝这两年的战报里,不说辽东这个让国民朝野伤心的地方,光是西南,阵斩几百级就是泼天大功。根本不像榆林之战时,能有成千上万的斩获。

京中有人质疑战功真假,七百俘虏在永定门外被朱延平干净利落砍了,怀疑军功真假的都闭嘴了。能杀多少人,就是衡量一个将领的重yào

指标。

此时国朝统兵将领中,论击杀数,最高的是秦良玉的战绩,其次是杨肇基,再次是王威。崔老头算进去,指挥的战绩能排第四,后面是朱燮元和袁可立,朱延平账面上的数据勉强能挤进前十。

不管是他,还是所谓的七杀将军,都是突然崛起而杀人盈野的存zài

。在孙传庭看来,很有学习的必要。带着取经的心理,来参观这场难得的战争。

战场中央,朱延平站在战车上,手提熟悉的长铩戴着面甲,与戴着面甲提着大刀纵马的李遂见面。

“战场范围宽二里地,长四里地,如何?”

“善。”

“伤兵、弃刀者不得追杀,逃出战场范围的军士不得追杀,如何?”

“善。”

“战后根据胜负谈判,天黑前两军撤离,互不追击如何?”

“善。”

朱延平提出三条要求,轮到李遂这位七杀将军,每提一道,双方亲兵同时高喝,向四周传达。

在规定战场范围边缘,两军军士开始清场,有城市管理衙门临时工的架势,孙传庭手里抱着酒坛、酒壶,朱以溯牵着两匹马,两个人在军士驱赶下,向着规划的战场边缘撤离。

一杆杆标识物测距时钉入冻土,两军正式用餐,万众瞩目下,西边七杀将军的指挥高台与东边骁骑将军的指挥高台搭建,相距三里。

朱延平登上指挥高台,这一战只是一场演习,演给京里看的戏。终究是刀兵,难免伤亡。故而,他这边出战的一万左右的大同军,李遂那边主力是太原卫三千人。

杨国栋坐在朱延平身旁,放下望远镜问:“朱将军,敌军这是哪门子用意?”

李遂那边在阵前布置烟幕,这让杨国栋想不明白,战场范围就这么小,你有必要遮挡?

“管他呢,此战他不用火炮,我们就和他慢慢耗!”

重新生火堆的孙传庭巴望着,抚须道:“这是虚实之策,看来七杀将军要强袭一路。”

整个战场上,只有孤零零两座指挥台,还有一队队骑卒往来奔驰。

朱以溯看着,道:“这义战难打,若是咱,恐怕会忍不住发动强袭,直抄敌军将旗所在。”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可现在交战的两军将领都忍住了,一队队轻骑插着靠旗,队官手持旗枪交错而过,相互炫耀着骑术。

在外人看来,这是两方将领军法严明,威严震慑所致,以至于士卒交错比较的时候,都能保持克制。

实jì

上,就是一帮老兄弟穿着不同衣甲,相互比较、表演而已。

马营校场将帅点兵高台上,孙海粗布棉袍外罩皮裘大氅,看着日冕挥手:“时辰到,擂鼓出营。”

几乎同时,两军鼓点如雨,两座指挥台背后一队队军士涌出,在指挥台上的号令下,结成左右三军及一个个鱼鳞战阵。

甲士驾驭战车出营,车骑分列,步卒环绕守住指挥高台。

“麻承宣倒是机灵,朱将军请看!”

杨国栋指着左翼麻承宣所部,朱延平瞥一眼也是一笑:“春秋义战,他弄些战车也是应景。随他吧,希望别吃亏。”

“战车驱驰,此处又是平地,怎么会吃亏?”

孙海登上指挥台,坐在朱延平右首,放下手里握着的茶碗,抚须。

“我善用战车,《六韬》中《犬韬》战车篇有云,战车有十大绝地。往而无以还,车之死地也;前易后险者,车之困地也;陷之险阻而难出者,车之绝地也;左险右易,上陵仰阪者,车之逆地也;殷草横亩,犯历深泽者,车之拂地也。车少地易,与步不敌者,车之败地也。”

朱延平看一眼麻承宣投机取巧整出来的十余辆战车,继xù

说:“战场狭隘,战车难驰,以上六处绝地,此地皆有应验。两位看好,这麻承宣可能会被一阵击溃。”

他信心十足,麻承宣是西北将门代表,是地方出身。指挥台上朱延平与杨国栋关系再差,也是一家人是宫里的将,自然不会去提醒麻承宣。打倒地方老旧将门势力,他们这些人代表的新兴将门才能占据西北。

麻承宣这两天整战车的事情,他也知dào

,李遂自然也知dào

,早就有了应对的办法。

那头麻承宣将战车排好,纵马来到指挥台下拱手高喝:“末将麻承宣请战!”

骁骑将军善用车骑战术,如果自己这一次赢个开门彩,极有可能进入骁骑将军眼界。说不得以后朱延平征战四方,会把他调过去。

麻家到现在,副总兵还有两个,参将一大堆,就是没有总兵,执掌一镇的总兵。宁夏总兵麻承诏已被杨肇基收拾了,他们必须多找几个后台。

“准,不可轻进,稍挫贼军锐气,见好就收。”

朱延平说罢,孙海站起来,手中握着旗帜展臂一挥,鼓点传令声中,麻承宣左翼部队三千人战车在前,马队护卫两侧,步卒居中缓缓前进,游击将军陈国策的部队补充左翼战线。

麻家是西北将门的脸面,见麻承宣将旗、军队前移,战场两侧围观的将门子弟、士绅开始叫好,认为朱延平还是识货的。这首阵,就该用能打的建立心理优势。

西边,张弛有力的鼓声节奏中,李遂手中指挥旗一指战线后的张天赐所部二百余军法队,张天赐持盾抄刀,无声息中领着二百军士排成两个梅花阵缓缓上前,踏出战线继xù

向前,踏过层层烟幕,出现在各方视线中。

“鸳鸯梅花战阵!”

朱以溯狠狠一拳砸到大腿上,凝目望着,二百戚家军步卒对大名鼎鼎的三千麻家军,这七杀将军真敢这么做!

随后又见一部铳兵涌出烟雾,竟然在步卒背后结阵,散乱错落稀稀疏疏组成一道战线,火铳还有支架,铳口瞄着自己弟兄的脊背!

“死士?”

“不愧是七杀鬼将!好狠的心思!”

一名士子感叹,对左右道:“车战最重速度,遣敢死之士拖住麻将军,再以铳兵破敌,当真狠辣!”

孙传庭站了起来,双目瞪圆,军中厚赏选出勇士不难,难得是选出一部死士,一部成建制的死士。当初毛文龙为什么在全军逆境的情况,逆着建奴正盛的兵锋一路从宁远杀到鸭绿江?就是因为这一百九十七名勇士,都是心存必死决心的死士!

这些人为骨干仓促拉起来的兵马,在过鸭绿江后,受到朝鲜军队和黄台吉亲率的五千八旗兵联合绞杀,血战数阵,杀退了不可一世的八旗军!

现在,七杀将军一出手就是二百多精通鸳鸯战法的成建制死士,谁不怕!

朱延平看着旗号,双目眯着,这一战对面主力是太原卫。首阵交给老弟兄来打,摆明了就是要振奋太原卫士气。用悬殊形势的不可能胜利,震慑太原卫这支在太原城破家灭门,杀人无算的悍匪部队。

他看到麻承宣看过来的面容,举起手一挥:“擂鼓壮威!”

鼓声中,麻承宣手中大刀扬起:“战车直突,马队侧击抄掠铳兵,掩护步卒。一口气,凿穿他们的战线!得手后,各部且战且退,不可恋战!”

这支部队的士气还是旺盛的,起码战阵之上受伤了、丢了兵器跪地就不会被杀!

“冲!”

麻承宣一声令下,三千军士向着一里外结阵的张天赐二百人结成的两个梅花阵缓缓加速。

“稳住!记住训liàn

章法!”

“只要破了他们的战车,就能击溃他们的战心!”

“将军看着我等建功!”

“他们的步卒以为我们是纸糊的,我们破了他们依赖的战车,他们会错愕、发愣、觉得不可思议,想不明白就会恐惧!”

张天赐、王一经带着亲兵,游荡在不断变化的阵势里,高声呼喝,鼓励着手下弟兄。只要这一战打的精彩,他们就会扩编,拉更多的义乌老兄弟来享福!

孙传庭看着不断激励中,变化阵势的二百人,与朱以溯互看一眼,默契点点头,这是一支血战余生的南军悍卒,绝对的戚家军骨干力量!

麻承宣大喝:“加速!”

“变阵,伏!”

相距五十步,无数人注目下,两支军队即将撞在一起。

“预备,发!”

张天赐背后十步的袁刚,狠狠大吼一声,五百铳兵组成三列散兵,瞄着三十步外的麻承宣部扣动扳机。

震耳的一声爆鸣声响彻战场,他们被白色硝烟笼罩,只有淡淡人影,宛如鬼军阴兵。

隔着二十步,一辆辆战车战马、驭手中弹,战车脱离轨迹相互碰撞,车毁人亡,车轱辘弹飞一片混乱。两侧的马队,遭受到的打击更大!

未受影响的五辆战车速度不减,他们面前伏在雪地的张天赐部迅速跑动,一名名军士拦在战车前伏地立盾,一个个扑上去堆叠,手中圆盾组成一道斜面,正对着战车飞速轮转的轱辘。

张天赐被一名名弟兄压着,只觉得面前土地轻颤,持盾左臂瞬间被压的生疼,暴吼一声:“顶!”

一甲军士左臂肩抗肩层层使劲,将快要翻倒的战车推了一把,左高右低的战车直接被推翻,冲速不减,驭手慌乱惊呼中被甩飞,摔的变形翻滚的战车将两匹驮马碾压卷死。

人喊马嘶,五辆战车同时报废,张天赐所部组成一个个鸳鸯阵发动冲锋。

他们对面的麻家军步卒,冲锋时被突然报废的战车一档,顺着隙缝一队队涌出没有看到对方的战阵被战车冲的支离破碎,只看到自家的战车全数报废,直接傻眼!

受到铳兵额外照顾的麻家将两侧马队,冲在最前的指挥、精骑落马一层,直接溃散!

“杀!”

手中圆盾顶在面前格挡,张天赐右手挥刀隔着圆盾就是挥出,他根本不看对方身形轨迹,这是凝炼无数前辈心血的战场武技,因为不需yào

看!

一队队鸳鸯阵堵在战车废墟前,相互掩护,这是义乌世兵子弟从小玩泥巴时就开始锻炼的战阵!人少,反倒压着麻家军逆推回去,留下一具具尸体,让两侧观摩的人傻眼了,再精锐,也不能精锐到这个地步!

填装完毕后,袁刚挥刀:“两翼抄击!”

第234章 平遥民脂

袁刚部铳兵一分为二,从两翼前进斜列,配合中间堵住麻家军的张天赐部,构成一道雁行阵。

“麻承宣完了!”

孙传庭断言,就见铳兵开火,麻家军两翼军士一片片倒地,看的孙传庭更是双目睁圆:“这是什么铳?”

别说他,旁观懂火器的人都傻了,五百铳兵齐射,能干掉对方二三百人?

开什么玩笑?火铳隔着三十步,五百人射击,也不见得能一轮打死百人!

斜射战术,锥型弹,抬枪,这三样累计下来,麻家军又没能展开,打出这个战绩不算离奇。

朱延平皱眉:“记下来,贼军火器犀利,火铳战术值得学习推广。”

孙海暗笑,脸色却是严肃:“麻将军所部溃了,该轮到贼军出招了。”

麻承宣一点反应都没,就被因大面积的伤亡而崩溃的败军裹胁,向着本阵溃退。

张天赐一挥刀上血迹,吐着白气眯眼看着溃军东逃:“后撤,传令大同军,让他们收拾伤员,尸首。”

鼎鼎大名的麻家军被对方以少击多击溃,大同军士气下挫。太原卫的悍卒士气高涨,纷纷向新任的主将请战。

看着大同军在贼军阵前收拾战场,旁观的人心里压力极大,万一大同军败了,贼军会不会抄击大同?

同时,也敬佩七杀将军守诺,没有继xù

击杀伤兵,只是将逃不走的俘虏押到阵后。

这里的一切,都按着朱延平与李遂做下的计划进行演练着。

另一头,镇虏军抵达平遥,这里已经成了炼狱绝地。

人人都知贼军屠城后仓促撤离,搜刮不了多少零碎金银,也带不走一些固定的财物。可是,侧近的人就是不敢来平遥。

“全军入城,收敛遗落尸骸。并封闭六城,严禁出入。”

西门,看着荒败的城墙,张榜眯着眼睛。

全军昼夜不停,总算第一时间抵达这里,这里还有没搜刮干净的东西,这些就是他们的。

某家大户地窖里,一坛坛的骨灰被运出来,张榜翻着阵亡花名册,眨着眼睛道:“小心存放,继xù

搜刮,后日北上与将军汇合。”

随后,前往东门的军士落荒逃来,一个个面无血色。

张榜过去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东门大街上平整如镜面,不是冰,而是一层从城门隙缝流淌出来的油脂,由油脂凝固而成的一层地面。

这里,还有几具活活吓死或吓晕冻死的尸首。

纵马从城墙跑马道一路疾驰,来到东门城楼,张榜看着瓮城里的累累白骨,紧绷的面皮抽搐:“屠城,这是报应!”

驻马瓮城,瓮城外也有流淌出去的油脂地面,随行军士伏地呕吐,张榜颤抖抖下马,手搭在女墙垛口支撑身躯:“这是民脂民膏,他们活着吃,死了自然要吐出来!”

“将军!骇人听闻!不若投草束,烧了这些。一旦传扬天下,必将举世为敌!”

随军典令张文强一瘸一拐,入冬后他腿伤旧疾发作,被剔除战斗岗位。

“我们急什么?举世为敌又如何?三年前邹县比这还惨,闻香贼还不是降了活的好好?”

张榜狠狠一拳砸踏垛口,眦目恨声:“我兄为国捐躯,连尸首都寻不回!杨肇基、赵彦为一时平安而养虎为患!留着,等秦军到了,让他们看看晋商的下场!”

第二日,秦军先头部队抵达,渠家祯领着改编到京营序列的三千骑紧随。他是抗令而来,抗陕西三镇钦差巡抚杨肇基的令,抗上司杨御藩的令,奉延绥巡抚徐大相的令前来,二月后他们完成各方面整编才会归入京畿序列。

他就怕秦军与镇虏军因为贼赃问题发生内讧,谁都知dào

贼军仓促后撤,留下的平遥刮地三尺也能有几十万两之巨。

秦军穷是出了名的,宣大再穷也在京师边上,而秦军离的那么远,哭穷哭的再大声,也是无用。

朱延平与杨肇基的龌龊太深了,不仅两人之间有龌蹉,就连副将张榜与杨肇基,都有潜在的杀兄仇恨。况且,平遥废墟里的财物,谁都动心,真怕两部将士打起来。

杨肇基是他渠家祯的老上司,儿子杨御藩是他的现任上司,可他是崔景荣提拔的,也是跟着卢象升搂了最大的一笔横财。他更看好朱延平,比背景,杨肇基不如朱延平跟脚深厚。

但他不会帮镇虏军,他是来和稀泥的,绝对不能爆fā

火并!

不仅他来了,延安知府杨嗣昌也来了,他还要赴京述职,陕西布政使司的参议洪承畴也来了,也是要顺道入京述职。一样的道理,没有军队护送,他们不敢经过山西,就怕被晋王的爪牙逮住,一刀砍了拖到太原城,挂在城墙上随风起舞荡秋千。

陕西不少要赴京述职的文官都在路上,有的早早绕道河南入京。

杨肇基打下基础的秦军,就是以后孙传庭和洪承畴所部秦军的原型部队。

渡过黄河的秦军如出笼的秃鹫,队伍拉成长长一条线,向着平遥奔跑,去的越早,下手越早!

渠家祯违背杨肇基父子军令,杨肇基父子也是擅自出军,毕竟晋王并没有实质上的造反行为,他只是违反幽居禁令,拿着《大明律》杀官吏,杀与官吏勾结的地方士绅。

舆论上,他的行为已经定义为叛逆,杨肇基受不住文官压力,而挡住他的镇虏军入晋,导致他失去推脱借口,不得不出兵。他顺文官的心思出兵平晋王的叛,那必然惹皇帝不快。

可他也控zhì

不住手下秦兵,一个个疯了一样朝平遥这具腐烂的尸体跑,怕去的晚了连骨头都被镇虏军敲开吸干骨髓。

如果不是他治军严谨,银川关那边对峙时,秦军就可能发生哗变。

都是穷疯了的军兵,谁挡现成的财路,他们就敢杀谁!

秦军刚刚抵达,搜刮一日的张榜部得到朱延平调令,立kè

北上太原,汇合本部护卫晋王入京。想杀晋王的人太多了,晋王现在死了,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无,自然而然要背上谋反作乱的罪名。

晋王必须活着入京,将他的动机讲清楚,给天下人讲明白,狠狠抽文官嘴脸一巴掌,他才能活下去。他若死在半路上,很多事情就无法解释,只能由文官们掌控的舆论来自由发挥。

太原城下,镇虏军分散快两月的弟兄合军,也只有两千人,其他的跟着李遂转进。

朱延平看着太原城墙上一层层悬挂的僵尸,只觉得脑海发白,不是吓得,他实在是太累了。在大同策划了一场大戏,分完一部分‘贼赃’他星夜南下,一个好觉都没睡,担心处处。

摊子大了,又招惹的是整个文官体系,等于和整个朝廷做对,压力实在是太大。说到恨,此时朝廷中枢和地方重臣,最恨的不是辽东建奴,不是西南奢安,而是晋王和七杀将军。

很多事情都需yào

一个解释,舆论上将晋王定义为叛乱,这是朱延平所不能接受的。必须保证晋王活着入京,晋王入京大包大揽把杀官吏的事情说明白,把屠平遥的黑锅背了,就没人敢杀晋王。

平遥那么大的一笔财富,晋王一口咬定是他的部属藏匿的,那谁都不舍得杀晋王。哪怕恨晋王恨的要死的文官,也不会杀晋王。

晋王朱求桂将最后的护卫指挥权交给朱延平,就住在朱延平的战车里,等着休整两日就出发。

晋王这边事情还没完,送到京里才算告一段落。

朱延平还要操心李遂那边,那边太原卫有四千多悍卒,马少先部也有五千多骑,靠李遂手里近两千人,还有虎大威手里的五百多人,不好控zhì



队伍里的主要金银及贵重财物已转手一圈在他这里,可就怕其他人贪欲蒙心作乱。

而秦军,面对镇虏军搜刮过一次的平遥,爆fā

了难以想象的热情,大冷天臃肿的衣袍套在身上,依旧健步如飞。

从西门冲进去多少,又连滚带爬跑出来多少,弄明白了那一地平整如镜的油脂来源后,秦军大面积被震慑,急冲冲跑过来,现在连城都不入。

杨御藩站在东城瓮城上,手扶着讨晋碑文,脸色僵白,白的跟瓮城里堆积的白骨有一拼,城外,渠家祯部直接舍弃平遥城潜藏的财富,心情压抑北上。

杨嗣昌看到如山的白骨和那一片片的油脂,直接就晕了。

洪承畴与杨肇基跟着中军抵达,脸色也是僵着的。

屠城的事情杨肇基见过,邹县四五万人口就被闻香贼给屠了,算上周围为孟府殉死的人,死的不比平遥少。可根本比不上这里,填满瓮城的尸骨,焚烧时顺着城门隙缝流淌的油脂,实在是让人看了接受不了。

尽管,杨肇基也屠过城,万余叛军在闻香贼头目范晓斋的率领下,坚守飞集镇誓死不降。城破后按令屠城,制造了后世山东有名的飞集镇万人坑。

可,始终比不上如山白骨,如镜民脂来的骇人壮观!

杨肇基是狠人,洪承畴也是狠人,两个人还算投的来,杨肇基需yào

文官帮衬,出个什么事情也要有人帮忙说话。洪承畴也想要军功,看上了杨肇基整饬的秦军。

怪不得镇虏军急匆匆走了,搜刮一日就放qì

了这里其他潜藏的财物。

更让杨肇基吐血的是,一家家大户院门前都贴了镇虏军封条,直直白白告sù

秦军,这是贼赃,要入国库的!

能带走的东西都让七杀将军带走了,镇虏军又搜刮一批,连书册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其他财物都是藏在土里的,就这也要打封条?

不仅如此,城中建筑用料不错,张榜临走还估算了一下,让杨肇基管好建筑,这些木料也是可以运到京师再加工后,还是可以填到三大殿工程里去。

你们吃干抹净,现在大义凛然说起人话了?

我们秦军弟兄怎么办?

杨肇基和秦军愤nù

,洪承畴也愤nù

,这镇虏军果然吃独食是出了名的。别处,他这样一个布政使司的参议过来,最起码也要略备薄礼才对,可镇虏军呢?

“这是示威……”

看着掩着口鼻,往油脂上铺撒草束,准bèi

烧掉这些让人犯呕的东西的秦军,洪承畴阴着脸,吐出四个字。

第235章 晋王宝藏

当杨肇基率领一部分扑到太原要平叛的时候,晋王竟然直接向朱延平请罪,遣散兵马后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太原城,都走了。

洪承畴还收到晋王的信,让他代为治理太原,这件事情洪承畴哪敢接下?光这信,就烧手,赶紧飞骑送往京师,等候京师的处置意见。

镇虏军继xù

分军,张榜率主力出塞,去讨伐七杀将军,毕竟那边还有很多精美瓷器、珍贵货物、大量的数不尽的各家藏书也在那里等着接收。

同时还要做好安置工作,把老兄弟收回指挥体系,将太原卫打散以俘虏的河套贼名义带到镇虏卫城,还有那将近一万口的女眷,六千多的孩童,两千左右的技术人员,都要打一场假仗,统统给抢过来。

回京的路上,朱延平只带了何冲部家丁甲士,还有颜曾部炮兵,以及大量的财物。

颜曾是沂州卫百户,是杨肇基的旧部,可颜曾与杨肇基这一家子不是一伙人。在沂州卫体系,颜曾是个人见人嫌的存zài

,这人不仅一张死人脸招人厌烦,还是个只讲军法的人,同僚不喜欢,下面的弟兄也不喜欢。

没有上面人的支持,颜曾这类人在军中根本站不住脚。

这回入京走的是代州、紫荆关内侧线路,朱延平再次遣人拜访孙传庭,人还在大同游学,似乎有过年都不准bèi

回来的架势。

一路上,晋王很安份,话也不多,有什么需求都是通过随身服侍的太监进行传达。

紫荆关副总兵杨麟,之前的山西总兵,看到朱延平连绵的车队,眼巴巴很是渴望。看看人家,每次出京回来时都是满载而归。

他不想招惹朱延平,结果朱延平一道军令,让他筹集一千骑卒护卫车队。

想杀晋王的人太多了,一路上小股的刺客遇到了五波,甚至还有军队参与,用火器伏击。

可一辆辆差不多的车厢里,谁知dào

晋王在哪辆车里?

沿途的驻军,朱延平都抽调了一些,充作羽翼斥候。他人没来,就让诸军探查沿线险要地带,凡是出了事情的地段,负责将领一律以勾结叛逆晋商为罪名,夺职,怎么处置把皮球踢给其上级衙门。

腊月十四,卢沟桥,夜。

户部主事游士任最先抵达,朱延平的这位师兄带来了京师的问候,以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游士任来找朱延平也有公务,想要问问朱延平的缴获,以及晋王及其麾下七杀将军劫掠的巨额贼赃。

京师查抄下来,光是范永斗一伙人及牵连较深的家族、商会,就抄出不下三百万两之巨的贼赃。户部肚皮吃圆,享shòu

过吃饱肚子的阔绰日子,更想吃的饱饱,更不想继xù

挨饿。

“既然还缺钱,怎么不续集追究?商业联系密切,打断骨头连着筋,上头有心,月底前抄出千万两也是可能的。怎么,关心起晋王千岁的抄获了?”

朱延平双眼凹陷,显目黑眼圈,就连胡须也冒了一茬,看着格外疲劳,但眼神犀利如旧。游士任都不敢对视,只觉得朱延平更冷了,锐气迫人。

两人盘坐在卢沟桥一座永久性军营营房火炕上,游士任给朱延平添酒,低着头看着酒花:“谁敢继xù

查?我们户部望穿秋水,其他衙门收手,三法司定案,我们还怎查抄?晋王千岁与七杀将军,真有联系?”

“嗯,有那么一些联系。有些人想要独吞贼赃,一路袭击六次,企图刺杀晋王千岁。”

端起酒,朱延平目光沉着:“听说主要金银潜藏在晋地,就在平遥与太原之间,出塞的贼赃主要以货物、古董、书籍为主。这批财物,只有晋王千岁知dào

。具体在哪里,也有些人知dào

,所以他们要杀晋王。”

说着,朱延平看着桌上的信,一笑:“这写信的人,该不会也知dào

吧?”

游士任干咽一口唾沫,道:“师弟别说了,这事咱就是一个跑腿了,晋王宝藏的事情咱卷进去,死都不知dào

怎么死。”

可他还是忍不住,却没有回答信的事情:“说说大概多少,都说晋商富可敌国,晋商之中又以平遥为最,蒲州次之,太原居三。”

“这个数!”

朱延平手势变化,看的游士任双目眦圆:“师弟如何知dào

的?”

“我将他灌醉了,就听出这么点东西。说说,这信是谁的?”

游士任拿起信放在蜡烛上,挤出笑容:“师弟,哪有什么信?你看错了,来,再饮。”

朱延平叹一口气,握着酒杯示意,一口饮下道:“晋王真的死不得,这些贼赃对国朝的财政改善,至关重yào

。这事就这样,不能再喝了,明日将晋王千岁转交宗人府后,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灭口晋王是为了将太原血案和平遥屠城两件事情定性,谁都不确定晋王与七杀将军有没有联系,又是合zuò

还是上下隶属关系?都不得而知,属于猜测性质,所以灭口晋王成了很多人的想法。

现在,朱延平这里表示山西一连串的事情都是晋王策划的,谁还敢杀晋王?

金银贼赃就在山西,谁又能找到?找到后谁又能在万众瞩目下运走?埋在土里的金银贼赃,也只是金属疙瘩,不是钱。

这笔钱必然落到朝廷手里进行周转,换言之,还不是落到了大家手里?

谁想独吞这笔钱,就要在晋王进京前从朱延平手里抢走晋王,试问京畿各处,谁有这个信心和胆量?

难怪,这件事情朱延平一直没说,只顾着行军,到了京师脚下才把消息抖出来。

游士任匆匆返回京师,将这个惊天的秘密带回去,晋王手里潜藏的贼赃,光金银就有一千三百万两左右!

站在营门口,朱延平看着离去的马车,朱延平双臂负在背后。自己是棋子,自己的师兄也是棋子,他们是棋子,手下的军士弟兄、上到晋王、老魏、鲁衍孟乃至是皇帝,都是棋子。

都在本心的催动下,责任、理想的鼓动下,围绕着朝廷在运转。朝廷不仅代表人,也代表着规矩。这次天启牵头,他们一帮子人做的事情无疑是破坏这个规矩。

极度疲倦的朱延平,呆呆看着离去的马车,脑海中一片空白,一条条思维线交织,强化着认知观念、人生理念,各方面都在变化。

入京他就是骁骑将军,出塞他就是七杀将军,两条路他挣扎了很久,不断在各自的立场进行分析。

一会他是大明的将军,一会他是入塞劫掠的贼将,他感觉自己的的精神、人格开始分裂,他很累,身体累,心也累。

脑海中一团乱麻浑浑噩噩思考着,他都不知dào

自己怎么回的营房。

他想回家,他想看电视,想玩游戏……

想懒洋洋坐在电脑椅上,看着黑丝渔网,也想找那些单纯的小伙伴聊聊作业的事情,也想躺在自己狭小的双层单人床上,吃着零食玩手机……

他想回家,反锁上门,不用怕皇帝突然策反他的亲卫将他毒杀,也不用怕无数人涌向他,将他淹没。

侧躺在暖炕床榻上,他望着一排烛火,双手紧紧捏着,露出的一层青须挂在嘴角,深陷的双眸冷淡毫无反应,只是倒映着一排烛火在摇曳。

整整一年了,在这个繁荣又极度贫富分化严重,文化极度璀璨军事上又无还手之力,还有最大的封建主关心百姓,而官僚们只顾自己的时代里,他存zài

了整整一年,怒吼了一年,挣扎了一年,也与人心、己心较量了一年。

轻呼一口气,他面无表情。

“将军,宫里来人了。”

门轻轻推开,楼靖边站在门前拱手。

听到他的声音,朱延平浑身一颤,这人是锦衣卫,依旧没有坦白身份的锦衣卫。

“是哪位?”

“是厂公车驾,约有三里地抵达军营。”

“知dào

了,到了请到这里。”

朱延平说罢,拢了拢身上戎袍,缓缓坐正身子,等着魏忠贤。

楼靖边错愕,道:“将军,若不迎接厂公,失了礼数,恐怕厂公那里会惦记着咱们。”

“惦记咱们的人多了去,事到如今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无非兵来将挡,他要的不是我们的姿态,他们想要的更多。去吧。”

楼靖边垂首抱拳,脚步沉重,甲叶哗啦作响,离开了。

何冲进来关上门,端着一盆热水走过来低声道:“老爷,魏公公带了不少人,弟兄们要不要进来一些?”

“人多了好,就怕他人来的少。晋王千岁那里不可松懈,就怕万一。”

“唉,早吩咐好了,都是可靠弟兄。”

身穿蟒袍外罩兔绒收边大红斗篷的老魏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简陋营房前两排夜风中站立的甲士,对身后下车的刘时敏道:“都是国之柱石,这些个日子,苦了这些儿郎。”

刘时敏看着严阵以待,眉目不善的甲士,吐着白气:“确实,厂公灼见。”

寻常将佐配制的营房里,何冲单膝跪在地上,给朱延平洗脚,朱延平斜眼看着进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太监们,一笑:“诸公,真够急的。”

一些不够格的少监们互看一眼,朱延平这做派,顶尖的跋扈,祖宗们都来了,你不出门迎接也就算了,竟然洗脚迎客?还想不想在大明朝混了?

魏忠贤也是因此诧异,自顾自坐到一旁,向后摆手:“骁骑将军护送晋王千岁入京,我们这些做家奴的,自然要拜见一番晋王爷。”

刘时敏眉头一皱,朱延平一向是十分守礼恪守本份恭谨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转性了?难道曹少钦那边出了差错,让朱延平知dào

了自身背景?

老魏摆手间,一名名少监将手里捧着的服饰、小盒摆列,又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司礼监核心成员。

“晋王千岁还是由我亲自护送入京,现在外面不安稳。不知dào

魏公、刘公还有什么指教?”

朱延平态度的变化,让魏忠贤有些不适应,也省去了套近乎的流程,开门见山:“今夜冒昧,只为两件事。第一是晋王千岁,第二是关于虎符归属。现在户部阔绰了,崔景荣那老头度支了两万多两银子,就等这你回兵部述职时,将虎符赎回去。”

朱延平双脚擦干后,缩回炕上仰躺着看魏忠贤,脑袋歪着:“就这两件事儿?其他的呢?”

“只此两件,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朱延平眉头紧皱,道:“虎符、将印都在桌上,今夜你们拿走虎符,明日我交印于兵部。事情,我不想再管了,各方面的事情你们也都了解。此外镇虏军,要悉数退役,军士们安置在镇虏卫城。宫里可以招募一批新军,由我负责操练。此后,我只是镇虏卫世袭指挥使,我的弟兄们只是躬耕过日的军户。可好?”

刘时敏急了:“宗柔,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魏公给个准信,交了虎符我们一笔勾清,我只想过安稳的日子,我只想和我的弟兄们过安稳的日子。”

魏忠贤也懵了,没想到朱延平竟然甩手不干了,道:“这事,干系甚大,我等做不了主张。”

“送客,记得拿走虎符。”

第236章 一心二用是精神病

腊月十五,朔日朝会。

这场朝会之后,十八、二十一再两次,余下时间百官们到正月十五前,除了值班的外,其他都休息放假。

晋王入京了,他口里藏着千百万之巨的贼赃。这条消息不胫而走,人人关心。

现在的晋王朱求桂就是大爷,谁还敢得罪?

北安门,朱延平看着晋王登上天启遣来的车驾,解开自己的盔带,猛虎立顶战盔提在手里,回头看一眼裹着斗篷的府中女眷,道:“府中备宴,待述职后,我们好好缓一阵。”

他头上裹着保暖棉帽冒着热气,登上自己的战车,带了十余名亲卫去兵部。

他的家就在身后五十步处,他想把身上的东西推卸,轻轻松松回家,就连代理的中书舍人一职都准bèi

辞掉。

兵部空荡荡,只有值班的考功司和职方司主事,其他的都在宫里开会。

这两个人还不够格接受朱延平的述职,镇虏军出征山西只是一场不大的战事,问题是晋王是由朱延平押解回来的,涉及到千万两之巨的贼赃归属。

谁能确保朱延平没有得到什么线索?

所以,崔景荣这个内阁阁老兼管兵部,刚加官太子太保的老头儿,也不够格。

正午,朱延平吃着府里送来的饺子,早早下朝的兵部代表崔景荣、户部代表毕懋良、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应秋三名正官,及刑部、大理寺、太仆寺、吏部副手充当的旁听队伍,穿着公服来到兵部大堂。

连官都准bèi

不做了的朱延平,听着书吏一声声的报唱声,夹着饺子蘸着醋,慢悠悠吃着,每一口家里的饭菜,吃下去都是格外的暖,身心俱暖。

崔景荣脸见他这德行老脸一黑,坐到主位上抖抖袍袖,接过茶碗摆在身前,对左右大员重臣赔笑,朱延平是他这边的人,这么不给面子,都可以算是失礼、不尊上司长辈,御史们都可以拿来弹劾朱延平。

轻咳两声,崔景荣道:“宗柔,你这是哪一出?”

“昨晚,我洗脚的时候,魏忠贤也是这么问的。”

端起面汤,朱延平饮一口擦嘴:“崔阁老及诸公,知dào

我是怎么回答的么?”

“有意思,说说看。”

崔景荣及周围的老头儿脸色都是一变,果然魏忠贤下手最快,周应秋更是上下打量朱延平,没想到这位胆子大到天边,敢在洗脚的时候接待厂公。

坐正身子,朱延平疲倦面容垮着,没什么精神,眯着眼睛看着正堂上端坐的三人,又看看左右两侧四名大员,道:“也没什么,我将虎符丢给了魏忠贤,让他别烦我。他很多话咽回肚子,拿着虎符,给我留下一领蟒袍,就走了。”

看着与印象中锐气十足有云泥之别的眼前人,崔景荣挤出笑意呵呵道:“估计你是下半年第一个这么给他甩脸色的人。他逼迫你,要拿走虎符?”

他还以为虎符被抢,朱延平被欺负了,找他们诉苦宣泄郁闷耍小性子。

“虎符在我手,我不愿意给,谁能拿走?我塞给他的,虎符、兵权压着我,我喘不过气。不只是虎符,今天来述职,将印也会交到兵部。”

崔景荣握紧茶碗,又想砸过去,脸色严肃:“到底怎么回事,说出来我们为你做主。”

“一个字,累。”

朱延平喘着气,苦笑着摇头:“我和七杀将军打了一场,好好的聊了一些。感觉身心俱疲,辽东没救了还是小事。人心堕落才是大事,晋商通敌朝野皆知,朝廷的拖延,让他感觉绝望。他查抄的贼赃有上缴朝廷的心思,可朝廷包庇晋商的举动明显,让他失望,我也失望。”

“一叶知秋,越来越多我想不明白,不想去想的事情充斥在脑海。”

“他告sù

我很多我无法想象的事情,以前面对再多的敌人,我也敢带着弟兄们杀,杀出一个平靖安宁的世道。我是军户,也是平头百姓出身,边塞的军兵苦,百姓更苦,很多事情我说不清楚,也看的不是太透彻,就是觉得心寒。”

“七杀将军以前想知dào

他为谁而战,他想不通就为他自己的弟兄而战。我也想知dào

,我到底在为谁而战!”

“以前,我以为我是为百姓而战,为保护百姓的朝廷而战。结果朝廷却与晋商眉来眼去,我心寒,和塞外雪原一样的寒冷。我保护的不是百姓,是晋王千岁口中那种该大杀特杀的官吏,是勾结外敌,送刀子给贼杀自己同胞的晋商。”

不理堂上脸色阴的能结冰的朝中大员,朱延平自顾自说着。

“作为一个将军,我梦里都想当的大将军,我的信念就是为百姓而战,为外拒鞑虏,内平叛逆的使命而战。现在朝廷、晋商毁了我的战斗信念,我没法子鼓动我的部下去杀敌,逼着他们去送死,我也提不起刀。”

“所以,今日述职,我会交上将印,带着我的兄弟们,过一个百姓的日子。或许一人十几文的辽饷加派,收到我们头上会变成几百文。我们认了,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有亲眷,凭什么我们远离家眷太平,在外风餐露宿,对月独思亲,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

“凭什么晋商住在我们血肉之躯垒砌的安稳世道里,对着我们兄弟的脊背捅刀子,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朱延平不干了,我想过白日里教书,夜里陪家人的安乐日子!”

“反正那么多人都以为,国家由当兵的保护,也是安稳的很,该吃喝吃喝,该玩女人玩女人,该玩弄权职玩权职,该沽名钓誉的该沽名钓誉。他们过着自己想过的日子,凭什么我就不可以?”

他面无表情,身子懒洋洋无力倚靠在椅子上,左右环视:“不仅我寒心,有点良知的将军都寒心。我等着,看这些有良知的将领走光了后,带兵的那些禽兽,会做出什么事情!天下人不可欺,良心不可欺。”

“我非不敬堂上诸公,而是此言不吐,身心不畅。现在想说的都说了,崔阁老,毕户部,周总宪,有什么就问吧。”

轻咳两声,毕懋良见崔景荣气结,拍拍崔景荣的背,道:“宗柔,你这又是何必?国朝糜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座的诸位,包括周总宪,我们扣心自问也是对得起良心的。你只说一叶知秋,又岂闻一叶障目?那七杀将军自己癫狂,你又何必走他的老路子?”

周应秋也是刚刚升官做左都御史,是都察院的一把手。他被人骂做煨蹄总宪,就是说他靠一手炖猪蹄的好手艺收买了魏良卿这个魏忠贤吃货侄子的胃,做上了御史系统的老大位置。

可这个人真的有能力,也有操守,比很多沽名钓誉的清流能干有本事,在大理寺就干的有条不紊,现在也将都察院弄得井然有序。

朱延平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可能以后能想通,现在就是想不通,外人开解、圣人教义若有用,我又岂能如此茫然?我也知诸位清廉是能臣,请问若东林如旧,诸公焉能有此高位?”

“很多事情我们知dào

是怎么一回事,就是说不得,也想不通透。不谈这些,府里还等着我回去卸甲,我想她们了。”

毕懋良也是一叹,朱延平迷惑,他们兄弟两个何尝不迷惑?饮一口茶,道:“我们户部只有一个问题,是关于这一战镇虏军缴获的。你们是天下强军,上上下下看着。若一而再再而三的截取缴获,这事说不通。”

朱延平露出笑容,伸出手掌:“除了给大同军一些外,余下的大约就五千两。缴获最多的不是金银和货物,诸公也知我与七杀将军约战。表面上我勉强打赢他,他输给我的是二百辆物资。他耍诈,车里全是书,平遥、太原各家的藏书。”

堂上七个老头儿互看一眼,周应秋笑问:“这么多书,想来重复的不少,你可愿拿出重复的上缴国子监?”

“谁会嫌书多?我又不傻,金银都是有形的,知识才是无形的,无法买卖的财富。给子孙金银,不如土地,土地又远远不如书籍。这些书,诸公就别想了,借阅可以,别想拿走或买卖。”

被朱延平之前言论气到的七名大员倒是呵呵一笑,这爱书的嗜好,可是一个好的嗜好。

崔景荣也是气笑了:“那你说,镇虏军主力为何还出了杀胡口?”

“七杀将军欺负我没可用的军队,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下次怎么好打交道?我现在是想不通,不想带兵。以后,看现在形势,以后的仗多着呢。我那贤弟顾炎武有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有时候想不通,也要打仗。活着是大明的人,死也要做大明的鬼,这没什么好说的。”

朱延平说着摸摸鼻子,看着崔景荣:“崔阁老,七杀将军那里抄了数不尽的贼赃,我可不信他会全数交给晋王处置。不咬上一口,我镇虏军弟兄怎么过年?”

崔景荣一哼,毕懋良又说:“那这批新缴获的财物,到时候再谈。我们户部还是这个意思,缴获你们必须上缴部分。”

“毕户部,您这话可就不对了,这七杀将军久经战阵,再说军机大事谁敢说有十成十的胜率?万一镇虏军铩羽而归元气大伤了呢?到时候需yào

补充军械、各种抚恤,户部又该怎么说?”

朱延平揉着眉心没理毕懋良憋红的老脸,道:“出军各方面经lì

都记录在册,诸公看看,有什么疑问咱们说清楚了。然后安安心心过个好年,什么事情到了明年,再谈。”

早已呈交的卷宗被翻开,不懂军事的大员也仔细看着,崔景荣问:“你为什么放纵七杀贼将出塞?要知dào

,当时你本部主力距离你只有三日路程,广义营、山东班军只有一日路程。”

“打不过,麻承宣请战打头阵,步骑、战车三千人被敌方七百人瞬息间击溃。我若挥兵追缠,战败事小,大同丢失事大。”

崔景荣面皮抽搐,他自然知dào

宣大的底子,就问:“你约战,他为什么应战?这事要说清楚,这也是周总宪及都察院关心的问题。”

“我欣赏他,他看得起我,这就够了。兵部好好查查这人来头,绝对是用兵大家,以后没有军力优势,我不会和他打,打不过。”

“这是什么回复?说点实jì

的,否则你过不了周总宪这一关。”

朱延平听了挑眉,看向周应秋,周应秋对他颔首笑笑,朱延平道:“他想一路无阻出塞,我想试试大同军战力,就决定打一场。我若能打赢,他自然别想轻飘飘走。可大同精锐在延绥,余者不堪一用,这一战结果诸位也知dào

。别光顾找我的麻烦,朝廷那时候早早定下晋商的罪,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周应秋一听这话,摇头道:“我们都察院没问题了,有些事情就像宗柔说的那样,知dào

怎么一回事,就是想不通,想多了寒心。好好做一下笔录,把宗柔前面的话略掉,诸位若无疑问就盖印吧。然后过个好年,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

有什么好说的,我大明也是自有国情在此啊!

崔景荣见其他人都被朱延平唬住,不追究虎符了,似笑非笑看一眼这小子,提笔在重新删减、润色后的文卷记录上签字。

如朱延平所说,这打仗需yào

能打的,还需yào

有良知的来打,让那些只顾自家得失的将领来打仗,打呢打呢,朝廷就没必要存zài

了。

他们还需yào

有良知的将领打仗,有良知的人,起码懂的敬畏,知dào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其实,供求关系也摆在这里,他们看来朱延平就是他们内部最能打的新生代,兵权不能流出去,交给自己人才能放心。

朱延平想不通,年轻人想不通是正常的,给点时间就好。一个有脾气缺陷的人,总比那些毫无疏漏面面俱到的将领要好。

一种是只知dào

追求胜利不去利用胜利的纯粹人,一种是为了利用胜利而追求胜利的人,哪一种人可靠,一目显然。

最关键的是,朱延平即使寒心,也对他们说了。而不是自己偷偷藏着,这种坦露心迹的行为,才是可靠的表现。

出了兵部大堂,朱延平抱着猛虎立顶战盔抬头四下张望,神色变化迟缓,他不知dào

自己刚才的言辞是故yì

编造,还是情绪激动倾吐的真言。

他只知dào

,自己情绪激动宣泄心中积郁的时候,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冰冷意识勾画着一段段词句,通过他的口,控zhì

他的表情表达出去。

或许说的是谎言,但也是心里话,只是意识深处进行了二次加工,有选择的加工。

或许心机重的人,都是表里不一的人,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一个意识跟你笑谈,一个意识分析着、找着你的漏洞。

第237章 归家各种事

腊月十五的朝会结束的非常快,崔景荣这些人才能正午的时候下朝。

晋王今日入京,各方面都在准bèi

,准bèi

撬开晋王的嘴,可谁又敢来硬的?

还以为朱延平知dào

一些,七名大员同至,结果人家想不通时势,连兵权都要交出来,这说明什么?说明朱延平根本不知dào

宝藏,这么大的宝藏没有兵权,不把兵带过去镇场子,谁能带走?

跟随朱延平入京的李秀策小身板穿着锦衣卫总旗官服,挂着大红斗篷,带着几名名义上属于他的手下回家,回京师南城宣武门大街侧近胡同里的家。

李仪还以为这个儿子被朱延平拉走调教,回来后会稳重一些,结果还是一副人五人六的鸟样子,李秀英也是如此,对这个弟弟不成器的表现格外伤心。

李秀策也是死里逃生,跟着陈雄冒了多大的风险,他是有深刻领悟的。以前还有些怕父亲这个北直隶乡试解元,现在不怕了,被他活活勒死的四五品大员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文官也就那么一回事,这年头还是当兵的威风。

这就是李秀策的感受,家里的气氛让他难受,握着姐姐端来的茶碗一把摔了:“走,下馆子走。夜里回将军府,这家忒没意思。”

“二郎!回来!”

李秀策驻步,从怀里掏出一包金属疙瘩抛给喊他的李秀英,歪着脑袋斜眼,吐着白气:“老子在外要杀人就杀人,想骑马就骑马,何其快哉!你们心里不痛快,给老子甩什么脸色?这身官服,那包银子,都是小爷拿命换来的。爷能养活自己,你们……你们好好保重,这别人送的宅子,爷睡了心里不踏实。”

“二郎!”

李秀英喊一声,李秀策脚步只是一顿,领着手里弟兄走了。

他不傻,知dào

自己父亲和姐姐的心思,可将军那里实在是危险,凑上去只会引火烧身。他是跑不了了,没必要看着家里人凑上去。

李仪握着青布包裹的银锭子,掂了掂,将近百两,面色潮红,连连咳嗽。

“父亲?”

“别管那个逆子,就让他死在外面!”

儿子看不起这座宅子的来源途径,这是对李仪最大的一个耳光。他现在就这么一个儿子,所做的一切,攒下的家底以后还不是李秀策的?

他对女儿的婚事是上心的,他也希望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可几次拜访鲁衍孟,鲁衍孟甚至都闭门不见。那边的态度很明显了,又问了来首善书院,来家中做客的阎应元,李仪才知dào

朱延平已私定了终身。

可看女儿那样子,他觉得退一步,让女儿做个平妻也可以。可鲁衍孟那边不搭理他,他也放不下脸去请人再谈。还想从儿子这里问问,结果心情摆在脸上,将本就惶恐、惊惧、敏感的李秀策气走的。

府中,朱延平泡在一池热水中,浑身打摆子,一股股寒气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这座刚刚修好的水池建在一间大厅里,厅外立着三座小灶房,烧开的热水分批灌入,水池如同温泉,或者就是模拟温泉建造的。

赵家姐妹裹着肚兜,一水蓝色,一青绿色,拿着布巾在水中为朱延平擦洗脊背,朱延平在一片暖热中,渐渐入睡,浮在水面。

门突然推开,一股寒冷冰风吹进来,朱延平睁开眼睛,眼皮沉重低声道:“用些劲。”

春梅捧着蟒袍,转身用脚尖关门,柔声道:“老爷,宫里来了一班声乐,还有两班舞姬。听领队的女官说,夜里宫里还会来人,说是让府中多做准bèi

。”

曳撒制式的蟒袍披在身上,朱延平看着明镜中的自己,将剃刀放入盒中问:“这段日子,府里可有什么是非?”

“回老爷,内外事操于二位夫人手中,一切平稳。只是四爷那里闹了几次,府里下人嚼舌头还被四爷听去,起了冲突。祝家二嫂子,被四爷打落两粒牙齿。”

摸着下巴,朱延平神色静谧,春梅提着白玉环护额绑着,腰间珠玉大带由赵家姐妹负责,他想了想,问:“是不是他又不安分?”

“老爷明睿,四爷在国子监里交了一些朋友,手头紧就和两位夫人讨银子。二位夫人给了五两月例,四爷不满,就拿了府里器物典当。被祝家嫂子发觉,四爷恼怒就打伤了祝家嫂子。”

对于朱宗楚,府里上下没有待见的,又不是朱延平亲兄弟,好吃好喝供着你乖乖在国子监就学,以后混个一官半职自立一脉就成了,现在反倒硬耗上了,世上哪有这种规矩?

府里的人,都是朱延平聚来的,朱延平又是一家之主,也是开脉奠基之人。他们吃喝都是朱延平这一系负责的,与太仓朱氏宗族又有什么干连?

府里两位夫人,算上朱延平总共就三个主人,贴身丫鬟也只有三人,她们反对任何一个新丫鬟冒头,一直就是她们三个。作为将来的妾室,家里的一个铜板,她们都有保卫的决心。

供应朱宗楚上学,是大户内部通用的扶持手段。可拨给朱宗楚的宅院、婢女所有权还是朱延平的,朱宗楚偷拿典当、打分过去的下人,这就是撬朱延平的墙,撬她们的墙。

“我的家仆,我都没打过,他却手快。青桐怎么处置的?”

春梅摇头道:“未作处置,一切伙食供应如旧。只是换了下人,将两名护卫安置在南厢房偏院。”

“传告府中,减他正月月例,尽数交给祝家婆娘赔罪。还有,今天怎么不见他人?”

他回府,对府中这片小天地来说,是个人都要迎接。

“四爷自上次之后,就赌气住在了外面。还说是老爷管家无方,亲疏不分。亲……亲烟花女子而苛待血亲兄弟。”

抖抖袖口收紧的白底天青蟒纹曳撒,朱延平等她们挂好披风,起身一叹:“家事不宁,这是个祸害。别管他了,饿肚子了他自会滚回来。”

他知dào

春梅说的是片面之词,也知dào

赵家姐妹沉默不开口的原因,她们都不喜欢朱宗楚赖在府里。

他也不喜欢他这个堂兄的小心思,结交国子监的监生有意义?还打他的人,在外面说他的坏话,连自己的位置都看不清,嘴都管不住,败坏这个家的名誉对他有什么好处?以后还能靠得住?

天黑的早,府中处处张挂大红灯笼,伙房里一片忙碌,各处偏院都生了火堆,烧烤着新鲜羊肉。

张献忠善于统计分配,跟着苏成到处跑,分配食材酒菜。

留守府中的李鸿基、李成栋等一帮米脂招募的李姓护卫凑在高杰那里,听着这一战的进展。高杰自然不会实话实说,李成栋是他发小铁哥们儿,可以悄悄说真话,你李鸿基又是个什么东西?

以前他们是平头百姓,李鸿基有驿卒这个将来的铁饭碗,又舞枪弄棒的,没少欺负高杰这帮人。

后院北厢偏院正房里,朱延平懒洋洋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玉坠,这是曹少钦当初送他的,他一直想知dào

玉坠的主人是谁。

他觉得自己在宫里也该经营一些关系,大笔的银子砸下去,权当买个预警装置。免得出了事情,自己仓促应对。

梳妆台镜前,阿杏脸蛋上布满红晕,寇青桐站在她身后为她将明珠鸾冠戴上。

在大明,皇后、皇太后、亲王正妃、太子妃、亲王世子妃的礼仪用冠是凤冠,二品诰命以上的女子,是种种不同等级的鸾冠。

当然,大明女子结婚的那一天,是允许戴披霞凤冠的,也就这一天。

宫里赐给阿杏的鸾冠属于一品诰命,因为还没有过门,还没有正式的诰命敕封。宫里的意思有些破坏程序,但意思很明白了,人家朱延平有正妻了,勋戚各家别去打主意。

将玉坠缠在手腕,朱延平来到梳妆台镜前坐下:“唔,鸾冠少戴,时间长了就把脖子压短了,那就不好kàn

了。”

阿杏扭扭头,鸾冠上精致珠玉、银蝴蝶摇晃展翅,声音清脆悦耳:“才不会呢,皇后娘娘也是常常戴着,怎么会?”

朱延平很严肃的说:“怎么不会?这鸾冠比我的战盔还重。你看看那些岁数大的武将,一个个脖子粗短,都是顶上头盔压着压短了。”

阿杏一愣,扭头去看寇青桐,寇青桐掩鼻轻笑:“听他胡说,这鸾冠多少女子想戴都戴不上。来,描描眉。”

朱延平挑挑眉,探手拿过眉笔笑道:“还是我来,以后我们举案齐眉,我的手不提刀了,就给你们画眉。”

“嗯!”

阿杏露出笑颜,眯着眼睛转身正对着朱延平,眼睫毛轻晃。

握着画眉笔,朱延平右手握笔,一笔又一笔,嘴上说着:“这冬日里晒晒太阳,人就健康。我找宫里人弄个路子,让琉璃厂烧一些平整的大块玻璃,用来镶嵌窗户。这样,以后就能晒太阳了。”

“嗯。”

抿着嘴唇,阿杏低声应答,朱延平专心画眉,寇青桐收拾化妆盒。

入夜,鲁衍孟带着儿子孟闻玉来到府上,这时候飘起了雪。

后院厅堂里,宫里一班鼓乐在侧旁吹打,堂中一班舞姬穿着戏服,唱着昆曲《西厢记》。在此时各种小说影响力中,以《西厢记》最高。至于《西游记》在影响力和流通上和《西厢记》比起来就是渣渣,读《西游记》的以道门人为主,这是一部讲修行的书。

而《西厢记》可以说是雅俗共赏,基本上出来混的戏班子,这个《西厢记》是必会的戏曲。

主位上,朱延平与鲁衍孟坐在一起品茶,他对嘤嘤靡靡的《西厢记》没感觉,听着只想睡觉,反倒是右首列坐的女眷,就连左首列坐的家将们也都听的津津入迷,真是想不通。

“好,看赏。”

换幕的时候,鲁衍孟拍拍手,堂前侍立的疤脸秀才抽出一张银票,去了门外。

打赏,哪怕是给街上的卖艺人,也要找个僻静没人的地方给。光明正大,众目之下给钱,很多人宁愿不要。

“先生,我怎么就听不出好?”

“声线清净,毫无烟火浊气,难道不好?这个戏班子最少价值这个数,有仙气,难得!”

鲁衍孟说着,放下瓜子,做了个手势。

“两千两?”

“不,二十万两,这是戏曲大家调教出来,没有十年功夫不成型。可惜那个阮大铖,是个戏曲大家,本不是做官的料子,偏偏还搅了进来。”

鲁衍孟饮一口茶,扭头看着朱延平道:“你这回急流勇退,能放下眼前的东西,非常的好。估计这三班鼓乐,就是宫里赏你的。没事多看看,歌舞传承两千年,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存zài

。大道相通,闲着没事多看,多琢磨。”

端着青铜酒爵,朱延平抿一口,二十万……

斜眼看着换幕后要开唱的舞姬,道:“难,还是觉得秦腔合胃口,声雄势壮,有开天辟地的气势。”

“庸俗啊,慢慢来,什么东西沉入进去,总能学会甄别好坏。”

第238章 天启三件事

雪花飘零,天启一袭应景补子,紫色为主调的锦袍,外罩兔绒收边大红斗篷。

宫里的人,不同的节日胸前背后的补子图案也是不同,如春节时的补子以灯为主,端午时以五毒艾虎补子为主,七夕则是鹊桥主题。补子一般是胸前图案、形象对称成双,背后单只。

大明的补子制作精良,用色大胆活泼,形式主题正确可以有自己加工的余地。文官补子均用双禽,相伴而飞,而武官则用单兽,或立或蹲。到了清代,补子尺寸缩小,用色趋于保守单调、死板僵硬。文官的补子却只用单只立禽,各品级略有区别。

十一月是天启的生日,腊月又贴近春节,两个重yào

节日交汇的这段时期,宫人的补子是洒线绣寿字梅花纹应景方补,补子中下各是两棵红梅树托着顶端两个寿字。寿字与梅花的组合,寓意着“梅寿长春”,将良好的愿望与寓意直接绣或织在衣服上。

遇到节日换上应景的补子就成了,负责这批补子的太监已经被砍了,这个混蛋将梅与寿混在一起,直接让老魏一刀给捅了,亲手捅的。

近两万面补子根本不是短时间能重新制作的,时间是一个问题,成本是一个问题。所以发觉这件事不妥的人都闭嘴了,天启也只能故作不知穿着这件补子出宫。

张嫣也跟着来了,身穿女官服饰也是寿字红梅补子,头上戴着唐巾,两条软翅垂在脑后,裹着同样的红色斗篷。

“老王,还是这里热闹,宫里冷清。”

天启双手负在背后,他走在张嫣前面,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跟张嫣齐头并肩,因为张嫣比他高……

王体乾左右看着喝着畅怀,不时追打灌酒的甲士家丁,摇摇头道:“咱还是觉得宫里热闹,正旦节时,宫里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鲁衍孟宵禁前就走了,现在京里治安格外的坏,因晋商事件爆fā

的斗殴、刺杀案件接二连三,这宵禁也就极端的苛刻。

他若还在,看着天启与朱延平对饮,看朱延平玩行贿的勾当,不知dào

会有什么表情。

中院前,朱延平迎接这位天启的心腹肖少监,看到女官打扮的张嫣一愣。

“怎么?你们认识?”

天启抽抽鼻子,接过王体乾递来的手绢,擦着鼻涕眼珠子转着。

“怎么会?好像哪里见过,肖少监,请。”

朱延平猜测这高窕美艳无方的女官,应该是眼前肖少监的对食。

回头看一眼神色如常的张嫣,天启拍着朱延平肩膀笑道:“这是咱家的女人,在宫里也是一绝,独一份儿。宗柔贤弟若有兴趣,咱家回去与老爷说说,给你拨一队宫娥。”

在前引路,朱延平摇头道:“女人多了是非多,我这人最怕的就是麻烦。尤其是家里人的麻烦,手心手背都是肉,处理起来麻烦。”

宫里的人,他可不敢要,鬼知dào

是什么来头。只是心里感叹,可惜这么好的姑娘,跟了个宦官。

后院正堂里,朱延平领着天启和张嫣进去,王体乾站在门前一挥手,随行的净军分列两端。何冲见了,打了个手势,正房前演武场两端偏房里甲士得到消息,放下了筷子,进行戒备。

堂内,天启解了斗篷抖抖雪,递给王体乾后落座,四平八稳坐着左右看一眼,道:“今夜拜访贤弟,有三件事要代老爷传达。”

朱延平举起右手挥了挥,家将们嚯的起身,抱拳离去。阿杏与寇青桐起身施礼,天启拦住道:“稍等,这有一件玩物,是老爷赐给贤弟正室的。”

他掏出一对白玉手镯,手镯制作精美,似乎是可以相互拼合的四瓣,天启在手里拆解组合,道:“这是一对白玉蚩尤环,可上下相扣,雕篆前人祈福词句一首。”

蚩尤环是一种特制手镯的名称,要十分的精确,否则立环和半环是无法天衣无缝合在一起的。

朱延平扫一眼只见‘合若天衣无缝,开乃蝉翼相联。莫被情牵,蝉翼相联’等等字迹,接住后将大环套在自己右手腕,小环给阿杏套上。

面对传说中的太监,阿杏还是有些恐惧的,朱延平拉着她的手道谢。

顷刻间,厅堂里就剩下朱延平和天启夫妇,以及捧着两件斗篷的王体乾。

气氛压抑是正常的,天启抓起一把巴旦木道:“这三件事情都是小事,我们先把这些小事解决了,看看舞,喝喝酒,就算这事过去了。”

“肖少监,请言。”

“是这样的,讨晋碑文无所谓,七杀诗碑是个什么破烂东西?你既然打败了七杀将军,想来镇虏军出塞也是能击败贼军的。你比他强,派人砸了七杀诗碑,你重新写一首立上去。诗意不可大变,但要婉转含蓄,立意不变格局要大,这就是第一件事情。”

嚼着巴旦木,天启看着朱延平伸出两根指头:“这第二件事情,也不难,把你的人管好,绝不能出镇虏卫城。”

松了一口气,朱延平点头,重重点头:“劳烦肖少监转告老爷,关乎身家性命,我不敢疏忽大意。”

天启看一眼张嫣,轻轻一哼,双目盯着朱延平,露出淡淡笑意:“宫里相信你,可不会相信你的部属。若不是以后还有类似的事情等着他们做,他们一个都活不了。等以后颜思齐攻倭,让你的人去日本做地主吧。兵没了再招就是,秘密不能泄露,这是老爷对你的厚恩,你切莫辜负了。”

自己这些人还有用,朱延平狠狠松了一口气,更是连连点头。

天启更是得yì

看一眼张嫣,你看,外面把这小子传的跟神似的,还不是被咱玩的一愣一愣的?

张嫣只是端起茶碗,颔首笑笑饮茶。

天启三根指头晃着,笑容更甚:“这第三件事也不紧要,是关于孔府的。老爷担心你走岔了,跟着鲁衍孟做下千古憾事。孔府自然是要敲打的,换一茬有操守的主事就成了,斩尽杀绝这类事情做不得,你可曾领会老爷的意思?”

平遥那边的事情传过来,天启也是后怕,朱延平这边的战斗力直逼建奴,还屠了一城,所部都是杀人盈野的存zài

。若不杀了,以后杀性发作,跟着朱延平屠了曲阜,这才是动摇国本的事情。

论财富,曲阜和孔府的财富,可不比平遥差多少。

孟府及邹县被屠,影响力犹在。至于平遥,厂卫制造、引导的舆论摆在那里,贼军不屠,官军也会屠了杀鸡儆猴。

朱延平重感情,就怕被鲁衍孟说动,脑子一热带人杀过去。

屠平遥可以借河套贼的皮,还有层层关隘做阻挡,不好屠都让这小子得手了。至于屠曲阜,闻香贼余孽、山东响马都是现成的皮。直接屠了就能直接藏了,曲阜又距离镇虏卫城近,真怕朱延平过去直接给屠了。

朱延平点头:“理解,屠城的事情我也不想再做了,杀晋军,屠平遥,无辜的亡灵不少,想着也锥心。”

天启点头,眨眨眼睛道:“你锥心就好,我们的老爷心里也是锥心。那些混账东西在铁证、汹涌民情请愿下,都要包庇晋商,想多了就像你今日在兵部大堂说的那样,想多了寒心。”

朱延平垂着头,双手捏拳声音沙哑:“想多了心寒,不想了。”

天启笑笑:“好了,就不去想这些东西了,老爷年青,你也年青,我们时间多着呢。宫里还是需yào

你的,老爷和你一样,对自己人也是很仁厚的。听闻你生辰将近,宫里也准bèi

了一些礼物。”

天启说着看向王体乾,王体乾轻咳两声,两名女官捧着漆木盘入内,天启道:“一套过寿的衣裳,悄悄在家穿,别让外人瞅去。”

朱延平挤出笑意,拱手道谢:“老爷洪恩,末将只能以死报之。”

天启听了挑眉,摆摆手:“别说这些虚话,其实老爷也传话了,让你心思少一些。老爷都准bèi

着以后给宗柔贤弟封个世袭侯伯光宗耀祖,贤弟却生出了出走塞外求活的心思,这让老爷心里不痛快。可老爷看重你,让咱家把话转告给你,让你安心办事,老爷自不会亏待你。”

看着天启精神分裂一样的表演,张嫣轻咳两声,声音清雅:“该说的你也说完了,我是出宫来看戏曲的,不是来听你絮絮叨叨的。”

天启神情一僵,见朱延平看向张嫣,探头过去对朱延平低声道:“这位是坤宁宫的,咱老爷都怕坤宁宫那位,咱家自然也怕这位。”

朱延平笑笑,坐正身子端起酒壶给天启斟酒,左手打了个响指。

门外等候的鼓乐班子入内,一名名盛装舞姬解了御寒斗篷,身姿轻盈在鼓点声中做舞,长袖飞舞,脚步翩跹。

饮着酒,天启看着毫无拘束的舞姬,笑道:“贤弟可通舞技?你看她们,身姿摇摆只是双臂在动,而身躯居中不摇不晃,这就是持中守正的礼义所在。再看看,她们欲进一步,则要先退百步,这就是积蓄待势的体现。”

朱延平看着厅中舞姬,似乎真的是这样,舞姿虽然翩跹,可还是守着一些规矩,没有直来直去,什么都是含蓄。

端着青铜酒爵,朱延平歪着脑袋仰头饮尽,摇摇头:“肖少监博闻广见,志趣高洁。我是看不出什么,只觉得一个个细腰如碗,身姿妙曼。可大冷天,衣着单薄,遭罪。”

天启一愣,扭头看一眼朱延平笑道:“贤弟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令某家着实诧异。”

“我对什么人都是慈悲为怀,有时候是杀该杀之人,也是不得不杀。杀归杀,我心不变。”

端着酒爵晃了晃,一旁张嫣拿起酒壶给他斟酒,朱延平摇头笑笑:“或许这话是自欺欺人,可人就是这样。我骗我自己,我才能睡的踏实。否则****夜夜想着自己杀人无算,别说睡觉,就连走路都怕亡灵索命。”

端着酒爵,朱延平举着对张嫣点点头,以示感谢,仰头饮尽。

声乐中,天启仰头倚靠着大椅,望着房梁幽幽道:“你这话在理,骗得了自己才是重yào

的。怎么,贤弟怎么说起了这种话?咱家,一直以为贤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起为老爷效力,有些话藏着没意思,你说呢肖少监?我怕我的弟兄被灭口,曹少钦、陈雄怕,你也怕。老爷宽厚,我们才能今日一起饮酒,观舞。”

朱延平看一眼张嫣,估计这位也会被灭口:“肖少监在宫里,我在外面。说句难听的话,出了意wài

里里外外的大伙都没好处。我即将成家,以后不得不慎重,要为家室子孙做考lǜ

。而山西之事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们上了贼船,退不下去了。”

天启眨眨眼睛,皱眉:“贤弟的意思是?”

他的心在狂跳,他不想听到朱延平要收买他的话,他最恨的就是内外勾结。

朱延平摇头:“我没旁的意思,后悔已晚。说什么都是假的,只希望肖少监向老爷传达一句,放我家室一条生路。”

说着一哼,朱延平自嘲道:“我们干的事情是为了社稷,为了军饷,可跟个贼似的。这都他娘的是哪门子世道,正邪又算什么玩意儿。再饮。”

一杯杯酒下肚,朱延平醉态浮于表面,紧皱着眉头,只顾着喝酒,心思却在飞转,暗暗警戒着,就怕这位肖少监给他来一记阴的。

曹少钦武技不错,这位肖少监步履稳健,双臂有力,也是个练过的,多防着没错。

看他苦闷的神情,天启也是一杯杯酒下肚,朱延平觉得自己像做贼,他何尝不是?

张嫣看着两个酒鬼醉翻,嘴角含笑静静观赏舞乐。

两个人表现演技,可张嫣更是其中大家,一眼就瞅出来这两个家伙假醉。

第239章 登莱系

好好的睡了一觉,睡醒时已到第二日中午。

朱延平精神焕发,盘坐在火炕上开始算账,这笔帐数目太大了,还有很多古董、字画无法估量。

秦朗回了山东,苏成又在塞外,一些账目他这边也没具体,只能估算。

心里默念着口诀,左手搭在算盘上拨弄,右手提笔写下一串串数字。

除去给下面人弟兄的封口费、退伍费及丧葬抚恤,他不计各项货物,光硬通货大约就有百万收入。

多么?很多,可朱延平给天启抢了多少?

平遥的现金现银沉水封存,太原那边晋王弄到的大半金银也沉水,光金银朱延平估计就有一千五百多万。等镇虏军回来,将一些物品洗白后,也是要分出大头给宫里。

整个镇虏军分去大约十分之一,落在朱延平手里有十七分之一。

“老爷,袁枢投帖。”

何冲进来,双手捧着名帖和一封信,放在桌上,侧头看着纸上的一行行阿拉伯数字,嘴角一咧,嘿嘿傻笑。

“傻笑什么?你的钱我会分出三成给你兄长,让他在太仓物色一番,明年咱回去了,一起完婚。”

相对于何冲,何进更聪明,之前朱延平担心掌握不住何进,就带着何冲。

至于人才,人的种类虽然多,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种。能不能展现自己的才华,要看机会,要看是否会被上面人信任。

这也是历代开国太祖麾下,家乡将领一抓一大把的原因。

才华、手段可以慢慢学,关键是有没有这个机会。人才之上的英才,要知己,要自知;至于传说中的天纵之才,则要知己知彼。

何冲赶紧点头应下,自由恋爱是什么?能吃吗?唔,确实能吃,吃剩下的菜碟也有人接着……

抽出信纸,朱延平扫一眼挑眉:“去请他进来,准bèi

一桌硬菜。”

袁枢是代表登莱系来和他合zuò

的,也要和他背后崔景荣的宣大系合zuò



正房火炕上,朱延平与袁枢斜躺倚靠着棉被,两人之间摆着炕桌。

“今天有新闻,你可能还没收到。”

吃着橘子,袁枢斜眼瞥着朱延平:“王威与朵颜部遭到插汉部背叛,遭遇建奴两红旗伏击,死了三千多骑。”

“哪的消息?”

“兵部大堂,插汉部没指望了,听说是下面领兵的头目勾结建奴。林丹汗无心军政,一心修习密宗,他愿意和建奴死磕,插汉部的贵戚们不愿意和建奴死磕。现在兵部那边正吵着,准bèi

让林丹汗给个解释。”

吐掉子核,袁枢笑着:“吵了半天没个头绪,崔阁老的意思是开春后在贸易和军事上打插汉部一顿,帮林丹汗修剪一下羽翼。省的辽军与建奴决战的时候,插汉部帮倒忙。李邦华反对,担心激怒林丹汗。林丹汗修佛修的脑子不正常,像个小孩子,刺激不得,只能哄着惯着骂不得。”

剥开香蕉,朱延平嚼着一笑:“有意思,我们大明也是上下不和,力qì

使不到一处,蒙古人也是这德行。咱这边最苦的是百姓,他们那边最苦的是牧民。”

袁枢看着新鲜的香蕉,挑眉斜眼:“有钱人,我们登州滨海,家里老头子招待客人才会摆出南洋的水果。你倒是,吃的一点都不心疼。其实,朝鲜那边也是这德行,李倧篡位后依旧与建奴眉来眼去。不少朝鲜大臣遣人来登莱,旧事重提,想把王室废了,归版籍于朝廷。”

朝鲜人这么主动?

朱延平丢了香蕉皮问:“怎么朝鲜人这么仰慕我大明?”

“谁知dào

他们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反正嘴上就是这么说的。当年帮zhù

朝鲜复国后,他们就想着并入朝廷,可朝鲜那地方有什么好东西?说出来你别笑,当初赴朝军队不仅要给朝鲜火炮、火铳,就连火药、铅弹朝鲜人都没能力制造。他们军备水准还停留在蒙元时期,哪怕现在征召朝鲜军队,能看上眼的只有弓手,其他军队上不了台面。”

袁枢说着自己笑了起来:“还有吃空饷,我大明军将吃空饷是养家丁,他们朝鲜连支像样的家丁都无。前年李倧政变,靠着几百人就攻入王城,他们京畿的部队都如此的不堪,还有什么好指望的?怎么,你想把朝鲜并进来?”

“朝鲜是袁军门的家当,归你们管,****这心做什么?现在我只想好好清闲清闲,不想给自己找事情。”

朱延平说着,递了个梨子给袁枢。

咬一口,汁水四溅,袁枢嚼着摇头:“我看你挺上心的,家里老头子也想把朝鲜并进来。一来指挥调度方便,少了李倧掣肘;这第二还是东江镇的事情,那边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饿死。用朝鲜的钱粮养东江镇,能省不少。”

“现在的关键是朝廷这里不好说话,因为朝鲜这地方只有北部和海港地区的富庶懂汉话汉字。若将朝鲜并过来,也是一省,这意味着什么?朝廷要教化那里的百姓,这几十年就能完成。关键还是进士名额,朝鲜新并,你说每科要给他们多少名额?”

说着一哼,袁枢看着朱延平道:“朝廷里的人宁愿不要朝鲜的赋税,也不想多个人来争进士。所以这事,你就别想了。我找你,就是谈谈联手的事情。”

为了保证手里的进士名额不外流,就不要朝鲜?

这个原因让朱延平有些想不通,完全就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兼并朝鲜是利国的,却因为进士名额而忽略国事,朱延平彻底无语了。

袁枢见朱延平脸色阴着,反倒是一笑:“别想了,朝鲜的事情要慢慢来。李倧那边想训liàn

炮兵,才派人嘴上说要奉交版籍。实jì

上,就是想从登莱讨要一些火炮,让我们给他训liàn

一些不要钱的炮手。我找你,为的也是登州设立火炮工坊的事情。”

朱延平身子坐正,一哼:“他想得美,熟练炮手可比火炮值钱。你们登州不是有一个火炮工坊,怎么还想扩大?”

袁枢也坐正身子,拿起筷子夹着卤牛肉片蘸着醋来一口,嚼着:“知dào

颜思齐在台湾周边岛上弄了多少工坊?建成后月产二百门,由佛郎机人操刀,造的都是可靠的大家伙。”

说着,他将炕桌上的碗碗碟碟罗列,指着:“你看,这是宣大。”

他抬头看一眼朱延平,目光含着笑意另有所指道:“山西镇已经废了,陕西各镇会在两年内进行大整顿,宣大军后方没有掣肘牵制的势力。他们就在插汉部屁股后面,插汉部堵在宣大和建奴之间,摇摆不定只会两头挨打。”

“建奴自己穷的都过不下去,跟着建奴吃不饱,哪有跟着朝廷有油水?所以朝廷不逼的过紧,林丹汗为了插饷和马市贸易,必然会一门心思和老奴闹下去。他不闹不行,宣大军就在他屁股后面堵着,他想西迁躲避都不可能。”

“这里是登莱、天津、东江镇和朝鲜,也就是我们这边,现在东南颜思齐也是我们这边的。我们登莱计划,就是辽镇顶住建奴出路,北边宣大军压着插汉部继xù

钳制建奴向草原发展的势头。”

“晋商范永斗一帮人已经完蛋了,建奴留着也没用了。但辽军,我可以负责任的告sù

你,绝对靠不住。孙承宗不懂军兵战事,朝廷依靠辽军消灭建奴是不可能实现的想法。辽军不行,宣大军短时间内也不行,只有我们登莱军机会最大。”

袁枢握着筷子指着桌上代表建奴的一盘凉拌鹿角菜,歪着脖子笑道:“我们登莱军跨海击建奴,需yào

可靠的水师部队。沈有容的水师部队、颜思齐的海贼船队,两支船队缺一不可。不能只依靠其中一方,有这两支部队一起在,才能听话。”

“颜思齐现在有了依靠,发展迅猛,现在我们登莱主要以增强沈有容部水师力量为主。所以我们缺炮,缺水师用炮,更缺大量攻城火炮。我找你,就是我们登莱军与你一起合zuò

,在兵部争取更多的军饷钱粮用来练兵、造炮。建奴养的够肥了,谁宰了它,足以封侯!”

袁枢放下筷子,看着朱延平缓缓道:“我父一生清廉,不在意个人得失,可我不甘心。钱财无用,这爵位我袁家交出兵权前,也要捞上一个传家。只要争到扩建火炮工坊、造船、招募军士的钱粮,我们登莱可以将天津镇吐出来。”

天津镇是依袁可立的意思设立的,李邦华整饬完京营部队,天启二年就任天津巡抚创建的。天津镇在战区分属上属于登莱方面,军政核心也归登莱管。握着天津,卡着漕运,登莱军也有一些养军收入。

就像朱延平打着军资的名义行商一样,谁都知dào

做买卖能来钱,可地方垄断、保护主义浓烈,没有强势手段,根本做不了大买卖。

朱延平皱眉:“你们交出天津,我又得不到。再说了,朝廷得了一笔横财,辽镇方面、宣大方面,还有陕西方面都需yào

钱粮整军。先说说你们要多少,我镇虏军又能得到些什么。”

“明年最少要一百二十万,要不缩水的一百二十万才能完成火炮工坊扩建、造船、招募训liàn

。我们登莱军的军装制作,可以交给你家里的布庄加工。镇虏军这边,我们也会为你说话,以广义营为标准,建立车营、配属骑营,一切军饷按照辽镇标准。如何?”

袁枢说着眨眨眼睛,低声道:“你从苏沪地区拿布匹,价格比我们便宜,再加工,利润不菲。我登莱十二万兵马明年全员换一套,这笔买卖能赚不少。”

广义营是辽军的模范营,给皇帝看的面子工程,各方面军械、人员编制庞大、充分,等于对现在的镇虏军扩军一倍。

朱延平揉揉眉心,心中计算:“一百二十万……后天朝会的时候,我去内阁说说。你的意思是,辽镇挡不住发疯的建奴?”

这一点必须要确认,现在朝廷有余钱,可以做第二手准bèi

。就看崔景荣是给自己的嫡系宣大军输血,还是给登莱军输血。

袁枢点头,道:“这事要在年前完成,月底朱首辅致仕,内阁中就没人向我们登莱军说话了。”

袁可立是万历十七年三甲进士,与高攀龙,朱国桢同科,而且三人都是三甲进士。朱国桢属于万历皇帝安排的内阁替补人选,也打破了内阁必须二甲出身的文官规则。

高攀龙是东林创立时期的元老,袁可立和叶向高属于上了贼船后悔一辈子的类型。而朱国桢就潇洒的多,其他中立大臣是就事论事,朱国桢是看心情……

见朱延平继xù

衡量,袁枢道:“宣大军那里,崔阁老也是知dào

大势的。他缺一个传话的,他不方便与李邦华谈。宰建奴,我们登莱军吃肉,也要给宣大军骨头。我们登莱军要的就是一百二十万,只要能达成,你可以代表我们给宣大军给一些好处。”

第240章 内阁首辅上

袁枢走了,天也黑了。

朱延平泡在澡池里浮沉,脑海中推算。

登莱系是最知dào

辽镇底细的,他们要吃最大的那块肉。

明年,天启五年还不是宰杀建奴的时候,一来要等建奴将花架子的辽镇打断骨头,打掉朝中的期望,也打掉最大的竞争对手。这种绝望的时候,登莱军做掉老奴,这才是一份大军功。

第二,就是登莱军现在也是有这个想法,而缺少实力。他们有现成的骨架子,只需yào

朝廷输血,就能将血液化成肌肉,再用肌肉力量敲死建奴。

或许,大明的兵部尚书都不是简单的,每个人都是有嫡系部队的。可能,崔景荣下去后,新的实权兵部会是袁可立,也可能是西南的朱燮元。

可内阁中,自己的便宜师尊成基命与孙承宗是穿一条裤子的。这么算计辽军,成基命会说什么?

或者,这种算计也不算算计,能算成阳谋,我就是给你说辽军不行,你能说什么?这个算计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辽军是花架子。每年五六百万的钱粮砸下去,喂到狗肚子里了。

如果辽军够坚挺,登莱军也就是一个替补,开打后就是辽军的偏师侧翼,不是主力部队。自然,也争不到最大的那块肉。

可镇虏军……

老军必须退役,必须训liàn

一支新军。以前的镇虏军成立短暂,可兵员都不是简单的,不是那种拿着锄头活不下了才当兵的农民兵员,之前都是有基础训liàn

的军士。

水雾弥漫中,门开启,寇青桐领着春梅进来,主仆褪去层层衣衫,各穿肚兜下水,游到朱延平身旁。

“老爷,袁公子那里提了忧心事?”

“不算忧心,有些费心,是送钱的买卖。”

朱延平搂着寇青桐,双手很老实,他有点小矜持,不想让春梅在一旁看他窘相。

听了登莱军明年军装订单,只是可能的订单,寇青桐几乎是眼睛一转的功夫就有了主意,光洁脊背磨着朱延平胸膛,水花阵阵,声音娇媚:“老爷,庄子里接不了这么大的单子。若这事能成,妾身的意思是在镇虏卫城开设新庄,招卫所军户家室做工,这样能扩大产能,也能给卫里人带去收入。”

“可以,这回府里拿出两万两,这笔帐记在阿杏名下,再给你这边五千,春梅、二赵各一千两本钱,垂柳庄出两千两本钱。总共三万,揽下这件这事不难,你做的时候用心些,别让登莱方面说闲话。”

这是一个夫妻、妾室财产分割明确的时代,道德上也有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的时代,朱延平从山西挣了很多见不得光的黑钱,通过家里的资产运作,渐渐洗白还是可以的。

一听自己分到一千两,站在背后拿着木梳给朱延平梳洗头发的春梅胸膛贴紧朱延平后背,撩拨着。

一千两意味着什么?过去意味着可以买两个最鼎盛时的寇青桐还附带她这样的婢女;现在意味着朱延平正式给她们三人的认可,在将来更是一笔源源不尽的财源。

稍稍洗了一阵朱延平见阿杏及赵家姐妹也来了,在五具正值青春的躯体前,他可不想丢了家主的威严,匆匆返回正房休息。

腊月十八,整日在吃喝和书籍中放松的朱延平总算是从紧绷警惕的氛围中恢复过来,穿着七品官服,挂着剑,一早来到文渊阁。

文渊阁内气氛压抑,刚到二楼就听到崔景荣的咆哮,侧耳听了听,朱延平只是挑挑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内阁现在的压力很大,还是晋商事件惹得。当初朱延平出居庸关的时候,皇帝就将晋商的烂账甩了出来,还发动厂卫控zhì

舆论,结果朝臣死不承认。

现在成了实质上的铁案,一个个对一千多万的晋王宝藏眼馋的要紧,又毫无头绪,就一个个口风一转,将当时拖延定罪的行为推到了内阁头上。

晋王宝藏是一个由头,其中关键的是晋王搞出来的太原血案,七杀将军的平遥屠城事件只是小事,麻烦的是七杀诗和讨晋碑文。

首辅朱国桢所在的东阁,朱延平回来正式述职,他的本职是代理,本职就是本职。挂印出征是差使,向兵部述职,兵部尚书是内阁,也算是向内阁述职。

现在,首辅朱国桢要听他本人述职,没看述职笔录卷宗。

具体出军、平叛过程讲完后,朱国桢双目半眯着似在打盹儿:“辽军方面对你提出质问,他们想知dào

你为什么轻飘飘放走七杀将军。当时广义营距离大同只有一日路程,你为什么不将约战的时间向后推延一天?”

“当初约战的时候,广义营祖大乐部、山东班军周世锡部并无反应。时间约好后,他们才来了消息,若贸然更改日期,七杀将军生疑后,绝然不会应战。我部若追击,难保大同。”

“贼军火炮、火器战术新颖、极为实用。这一点可从平遥一日城破看出来,我若追击,大同方面难保。”

朱延平说着一哼:“朱公,辽军要质问我镇虏军及大同军行为,我们还想质问辽军为何攻破张家口后抗令逗留?张家口被破后,他们若听调令即刻向西,贼军如何能在山西纵横?又怎么可能发生太原、平遥两件血案?”

朱国桢只是呵呵一笑:“你这是攻守合一呀,辽军那边受到的压力不小,你有这样的疑问,其他人也有。这不?孙高阳又借机请辞。别往心里去,辽军那边自知理亏,又被人指着鼻子骂,只是有人受不了气,想拉你一起顶缸。”

见朱延平没有死追硬缠问具体发问的人,这让朱国桢有些无趣,饮一口茶问:“怎么?你这人一向锱铢必较,怎么不问问主使?”

朱延平也想问,只是觉得这样直接问掉档次,会让人觉得没涵养,笑着回答:“朱公想说就说吧,能问这种问题的人,想来胸襟也大不到哪里去,我何须在意?”

“是袁崇焕,他是韩爌的学生,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升的太快了。他跟脚和你一样硬,又自负才华和你朱宗柔也是类同,也都不是什么好脾气。听说,袁枢这段日子四处走动,你准bèi

与他们合zuò

?”

见朱延平迟疑,朱国桢向后躺着,一叹:“过了今日,老朽就该卸担子了。有人急着上来挑担,这是好事。这临走,能帮他们一把也是要帮的。”

袁可立和他是快三十年的老朋友,孙承宗又是个什么底细?每年五六百万砸下去,事情办砸了遮着捂着,一直想离职跳出自己挖的火坑。让这样的人独当一面,与当年信任的东林袁应泰有什么区别?

杨镐兵败后,辽镇还是有一副好牌可打的,熊廷弼接替。结果楚党的老熊绑了同盟浙党的杨镐,连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导致,熊廷弼被自己弹劾滚蛋,回京受审。

之后又派清流名士派头的袁应泰去,直接丢了辽沈要地,袁应泰也很干脆的在城破时投火了。

然后又是王化贞和熊廷弼,自己搞内讧,将还能打的一副牌分成两份,打战争牌就像三国杀,越多越好,又不是玩跑得快,这还怎么打?

对于东林,朱国桢是看不起的,更看不起孙承宗的能力,看看这人的屡历就知dào



保定高阳县出身的孙承宗,早期给县里人教书讲学过日子,因为擅长教育被人看中,去了边塞给人家督抚大员当幕僚。

很多人说是孙承宗当时给人家参赞军机,孙承宗本人也是这么说的,可朱国桢知dào

,资历够老的人都知dào

,孙承宗就是过去给人家子侄讲课的,只是个应聘而去的讲学先生,根本不通军政,只是个教育高手。

然后万历三十二年,人近中年的孙承宗一举拿到一甲第二名进士,也就是榜眼。然后就是在翰林院混资历,在詹事府混资历,唯一的政绩就是主持了万历四十五年的应天乡试。

结果在题碑上,孙承宗的措辞有些过于激烈,被浙党弹劾。当时的内阁刘一燝力保,这个非东林的内阁出力,才将孙承宗保住。

之后就是给天启讲学,这位教育专家和天启相处的不错。之后经抚不合,辽东彻底大败后,朝中找不到一个重量级的人物过去收拾烂摊子。

天启又不信任那些推举出来顶缸的,就把差事交给了孙承宗,孙承宗也没办法推辞,一来皇帝还期望着他这个老师的来个出将入相,二来东林那边也推不掉这个责任,也不能丢辽镇的兵权。三来,百废俱兴的辽镇必然需yào

大输血,自己人过去主事,自然就握住了这根血管的源头,掌握了主动权。

就这样,毫无边塞军政经验,甚至连内地督抚都没做过,只在翰林院、詹事府转圈圈混资历的孙承宗,成了外放的内阁大学士,领兵部尚书衔,兼蓟辽督师。

孙承宗的黑账,老一辈人都知dào

,袁可立也知dào



而孙承宗到辽镇后,老奴本就元气大伤正在休养,一直没有侵犯辽镇,于是都把孙承宗夸到了天上……

朱延平弄不明白朱国桢堂堂首辅怎么说话是跳跃式的,有些糊涂,可袁枢那边表过态,这位今天还是首辅的朱国桢,是登莱系的朋友。

稍稍迟疑,朱延平点头:“我与袁枢是好友,对待战事,我与他是一致立场。”

“你难得有几个朋友,我们都看着呢。袁枢,他的命不好,以前他认命,现在想要争一争。你去找崔阁老和成阁老,只要能说服一人,我们这边最低便能有三票。他也算老朽半个学生,袁军门不帮他,老朽这个做师父的拉他一把。去吧。”

朱国桢说着摆摆手,朱延平起身拱手,端起自己的茶碗走了,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怎么袁枢命不好?堂堂登莱系大当家袁可立的独子,本人又文武双全,怎么会命不好?

他还不清楚大明朝官场运行机制,袁枢的命真的太差了。

第241章 内阁首辅中

内阁首辅朱国桢要致仕了,将他的事情拖到年尾,也是给他的面子。

现在朝中,以魏党独大,魏忠贤这边整合诸党后,一口气将内乱的东林打趴下,遇到了与东林内乱前一样的问题,那就是分赃问题。

参与党争的官员,说好听了是为了斗争的旋涡中自保,保的有用之身进而报国、施展胸中才华韬略。说的难听了,那就是不满足排资论辈的方式,青年人熬到中年,都熬不住了,没耐心了,都在造老年人的反。

社会阶层发展失衡,日渐强dà

的士绅阶层想要更大的话语权,于是东林出现了。士绅阶层中也有另类主张的,于是齐党、浙党、楚党出现了,现在整合版本的魏党出现了。

朱国桢要致仕,这种形势下他必须致仕,首辅要么是各方面的平衡需求推出来的泥偶,要么就是某一方的代表,现在朝中不需yào

他进行过度了。

这是一种大势,除非他投靠魏忠贤。就算他违背自己的心去投靠,老魏也要搬掉他,老魏是掌舵人,现在魏党要考lǜ

的不是壮大,因为已经够大了,属于独霸。

现在老魏要考lǜ

的就是内部的平衡、团结,以及朝中行政的运转,在行政高效与内部团结之间找平衡点。调控这种内部资源分配,老魏需yào

掌握更多的资源进行周转、替换。

这显然,是一个费心思的工作。

鲁衍孟给朱延平简略分析了一下,朱延平也只是听了个大概。他没有在任何一个衙门里主过事,也没有统筹过相连的几个衙门进行运转之类的工作,他只考lǜ

过内部团结和内部运转效率,都是在自己内部的小团体里动手术,经验不是很丰富。

朱国桢退休,那继任首辅是谁?

山西那边的事情耗去了朝中主要的精力,而且山西的事情还需yào

给天下一个交代,朱国桢退休可以背走一些名誉上的担子。但实质上的事情摆在那里,这就是继任者的麻烦。

离开东阁,朱延平没有急着去找成基命和崔景荣,而是拉着游士任裹着斗篷在黑漆漆的天色下,来到文渊阁外漫步,问起了继任者的问题。

游士任双手缩在兔绒暖袖里,吐着白气,目光凝着:“难,至今没个定数。山西那边是个大包袱,光京中便有十七家钱庄倒闭破产,各方面损失更是难以衡量。现在连我都想啃晋商的肉,喝他们的血。这回,光我家里就有八百多两银票作废。”

打击晋商后,就连传统晋商都被牵连,信誉一落千丈,信誉破产、资金断裂的晋商钱庄比比皆是,更有其他商团落井下石故yì

挤兑。对内阁来说,明年的经济是个大包袱。

扭头看一眼朱延平,游士任揭开斗篷一角指着补子道:“我现今在户部忙的要死,很多地方都是托钱庄转运赋税,现在一连串的钱庄破产,乘火打劫的贼子比比皆是。至于你问的,我也不好回答。”

说着摇摇头,游士任挤出笑容:“之前,顾阁老眼巴巴等着,次辅的位置师尊也坐不稳,还有魏阁老在争。现在,搞不好师尊会被推出来顶缸。”

朱延平皱眉,大明版本的经济萧条?

两人望着一排排悬挂的大红灯笼,他问:“户部别说要亏?”

“朝廷的银子谁敢这么不要脸吞?钱庄破产了,他们还有其他产业能凑钱出来,凑不出来那就变卖。户部的银子他们走着关系要挣,出了事情自然要担干系。还有什么事情?”

朱延平摇头,道:“腊月二十八,除夕前夜师兄来一趟,我们一起过过生辰。”

游士任点头,露出笑容:“也好,年初我就想法子从户部跳出来。你那有位置,就给我留一个监军的差事。现在的户部,椅子上长刺了。坐了,屁股疼。”

返回文渊阁二楼,朱延平来到成基命小隔间,成基命正在整理上朝时所需的奏折。有些折子要交上去,有些写的是应对方案。

“为难,宗柔这是不怀好意呀!”

成基命对一旁游士任笑着,扭过头看向朱延平道:“辽军的水,深的很。这回朝廷富裕了一些,前日鹿继善,昨日袁崇焕连着去为师府上。为的还是辽镇明年的钱粮,崔阁老那里定的比今年高了二十万两,大约是五百九十万两。光这,都无法令辽镇满yì

。”

“师尊,辽军想要多少?”

“六百八十万,比崔阁老预期的高了九十万两。换算到辽军战力,也就三个车营,四个骑营的组建费用。这笔军饷,依为师的意思能拨还是拨给辽镇为好。这是孙高阳、辽镇的救命钱。”

成基命说着看一眼游士任,游士任躬身,退出隔间站在外面把风。

饮一口茶,看着抿着嘴唇的朱延平,成基命缓缓道:“孙高阳有孙高阳的难处,辽镇也有辽镇的苦。这么说吧,往年还有今年拨到辽镇的钱粮,用在军事上的不到三成。拨过去五百万,撑死也就一百五十万花到了地方,花的还是高价。”

“怎么可能?”

朱延平双眸微缩,他的底线是一半,竟然才有一丝丝花到了实处。成基命的说法,很明显就是高估,实jì

更低,低的令人发指!

“怎么不可能?辽镇是出了名的排外,他孙高阳是帝师不假,凭什么他一到山海关,就被辽将们当祖宗供起来?他们供的不是孙高阳,是银子,是我大明的血汗钱。”

咬着牙,成基命上下打量浑身紧绷,仿佛跳起来要打人的朱延平,他缓缓吐一口浊气道:“这些,在你当初入内阁行走的时候,为师不告sù

你,也会有人告sù

你。你这个人太傲了,生性冷僻,又不讲人情。连你师兄想给你交交底,被你被吓走了,更别说旁人。这种话,为师本不想与你说。可现在,不说不行。”

“辽镇被吞的钱,具体去处为师也说不准,就连孙高阳也不清楚。为师只知dào

经手的官员,会上下打点,上到内阁,下到你这样的中书舍人,面面俱到,只有你没有收到这笔分成。现在登莱方面要钱粮,你说谁愿意给他们?袁军门太直了,说一不二,把银子拨给登莱,谁都捞不到,你说谁会愿意?”

朱延平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这个消息太骇人了。

成基命沉默片刻,见朱延平没发问,继xù

说:“为师现在就是为难,孙高阳缺银子,他也想做实事。可他没有根基,赶鸭子上架急匆匆的去了辽镇,连个可靠的人手都无,你说他能做什么?能维持住辽镇的架子,已经难为他了。”

孙承宗在翰林院待过,也在詹事府待过,这些都是攒资历的好地方,可绝对不是培养嫡系的地方。这两个衙门都是清流的自留地,清流们保持着文人相轻的习惯,不会服人。

没有在地方任职,没有嫡系部队,没有心腹手下的孙承宗急匆匆去辽镇上任,和他进行交接的,他手下负责交接的,都不是他的人!

他挂着兵部尚书衔,内阁东阁大学士的职衔,可他就是没有嫡系部队!

看看大明的历任兵部尚书,有几个像孙承宗这样没有地方任职经lì

,没有掌握过兵权就成为重镇首脑的?

就连之前的贵州巡抚王三善危难之际领命去西南就任的时候,都记得回了一趟河南历城,带了一票子弟兵才去的贵州。

成基命看着朱延平,闭上了眼睛:“本来,为师想着把你锻炼一番,送到辽镇替孙高阳镇场子。只是没想到,你和袁枢成了朋友,反倒与鹿继善结了仇。袁枢被你和卢象升刺激了,他不想看着袁军门幸苦一生的结果打了水漂。你与卢象升相互攀比,袁枢是你们的朋友,他也要和你们比。如今,你说为师该拉孙高阳一把,还是看着你和袁枢掐断孙高阳唯一的救命绳?”

朝廷给辽镇的钱粮都是有主的,孙承宗需yào

更高的钱粮,按比例这样落到辽镇的就多了。有了这些多出来的钱粮,孙承宗就可以强化现有部队。

成基命也清楚辽镇的情况,若不是有陕西三镇和宣大军前后调拨过去的三万人马,还有魏忠贤分两批送过去的火器铠甲,孙承宗连广义营这样的模范营,面子工程都做不了!

因为,他根本控zhì

不住辽镇!

孙承宗是东林人,是成基命的好朋友,两个人一起在翰林院、詹事府混资历,都是大器晚成,非常谈得来。

袁可立也是东林人,性格上、命运上与成基命也是类同的,两个人关系也不错。

现在,两边都在争明年的钱粮,自己最看好的徒弟又帮着袁可立,这让成基命如何决断?偏偏自己的儿子成克巩,也混到了朱延平的圈子里。一边是快被局势逼死的老朋友,一边是徒弟和儿子的前程,该怎么选呢?

至于袁枢,没有袁可立的默许,袁枢不可能在大过年的时间里,放着年不过跑到京师活动争饷。袁枢不甘心,袁可立又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他也不甘心啊。

走私资敌以范永斗为首的这一伙晋商被一棍敲死,谁都看出了建奴的末日,谁都想争一把。争到了就是名垂青史,各种荣誉更是难以尽数。

朱延平努力平复心情,眨眨眼睛哈一口气:“师尊因公为难,学生因私不为难。辽镇重建已有三年,三年时间啊!三年时间放着建奴静静恢复元气,白白废了这么好的三年时间。学生不想多说什么,只求师尊念在战乱波及苍生的份上,给登莱军一个机会。早早平了辽东叛乱,早早为朝廷省一份元气。”

“若卢象升有难,你救还是不救?若是鲁衍孟呢?为师此生,与叶公亦师亦友,与孙高阳情同兄弟,与你王师叔有父子情谊。就这么三人,你说为师该怎么办?你去找崔阁老吧,朱首辅要帮登莱,今日你能说服另外两位阁老,拟票时为师附议就是。”

“让师尊为难了,学生告退。”

朱延平转身,出了隔间听到里面一声叹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帮袁枢,就是背弃朋友,也是背弃自己的利益,也是违背自己的良心。

要怪,就怪这奇怪的世道,人人都不得自由。

第242章 内阁首辅下

崔景荣的小隔间里,朱延平与崔景荣大眼瞪小眼。

瞪了片刻,崔景荣扭过头:“年纪不大,架子倒是不小。兵部述职后,怎么不来我府上?莫不是发了横财,见不得我那陋室寒舍?”

“累,现在才缓过来。崔公,公事公谈,今儿下朝了,小子给你牵马还不成吗?”

朱延平说软话,崔景荣才扭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我看你还没缓过来,眉宇间青涩仍在。若真缓过来了,咱一眼就能瞅出来。”

青涩?

和缓过来有联系?

朱延平见老头话里有话,只是摸着鼻子笑笑:“崔公,朱首辅致仕后,您觉得哪位阁老上来的机会大一些?”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崔景荣说着,将茶碗盖揭开,静静看着朱延平。

没法子,有求于人,朱延平从炭火盆上提了水,给崔景荣满上,还赔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瞧你笑的那难看模样,这么说吧,这件事情现在还没个准信。第一要看朱首辅提名,第二要看皇上中意谁,第三要看姓魏的有没有担当,第四就看另外三个敢不敢接这个担子。反正,没老头子什么事情。”

崔景荣端着茶碗吹吹,继xù

说:“不管谁上去,和你干系不大。把镇虏军带好,开春别松懈了,做好赴辽收拾烂摊子的准bèi

。”

说着崔景荣顿了顿,饮茶间抬眉看一眼朱延平,这小子简直是媚上倨下的个中好手,和内阁里面的五个人,基本上没有交情也是没矛盾的。对待同僚不理睬,对待不相干的人更是见都不见,十分的倨傲。

不管谁上位,还真影响不到朱延平及他的镇虏军。

“崔公这么说,看来辽镇真的不能期待。就是不知,其他方面是怎么想的。不过镇虏军这边,崔公放心就是。”

“其他方面?哼哼,他们知dào

什么?知dào

是个坑,还是把银子往里头填。没砸死奴子,反倒把辽将喂的肥头大耳。一头头的肥猪,上战场那是给敌人吃的,不是杀敌的!”

“靖之公那里,是怎么说的?”

崔景荣说着,满脸都是恼怒,显然一肚子火,年末争饷是传统,可有些人实在是让他失望。这个人不是别人,是魏忠贤。这个阉贼整人的本事不小,偏偏处理军事的时候手软的比妇人还不如。他都已经暗示辽军不能期待,结果老魏那边就是不吱声。

崔景荣的意思也简单,多出来的余款肯定是要砸到军事上面的。不给辽镇,不给登莱,也不给自己的宣大,而是给京营,整顿、增强京营序列战力。强干弱枝不会有错,什么时候都不会有错。

可偏偏,老魏不敢招惹孙承宗!

这个人胆子很大,就是怕发疯的兵。哪怕崔景荣已经告sù

他,辽军是头死虎,就靠着皮囊吓唬人,有爪牙也动不了。不值得期待,也没必要害pà

,因为辽军没有心脏,没有核心。

京营部队是握在老魏这边的,这边不开口,他放着嗷嗷叫唤待哺的辽军、宣大军、登莱军、秦军不管,却给沉默的京营拨款?

显然是犯众怒,犯了众怒还不讨好,这种事情他不能做,否则有宣大军支持,他这个领兵部事的内阁也要滚蛋。

不是他贪恋高位,而是崔景荣认为自己一心奉公,其他人上来比不上他,只有他才能在这个位置上,给朝廷把各方局势平衡好。

“师尊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师尊的意思是,我若能说服另外三名内阁,他会在拟票时附议。崔公,朱首辅那里今天还是能说话的,现在小子求您来了。”

朱延平说着,脸上确实有些烫,神情窘迫。

崔景荣敛去神色,摇摇头道:“帮你们,也是不错的选择,登莱军缺的就是这一口气。这事不难,你要记住,伸手不打笑脸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朝廷做事情,就是要和人打交道,你要端正自己的姿态。多与同僚走动,这里出去的每一个人,他日都是国之栋梁,地方大员。没交情不要紧,也要有一番人情在,以后见面好说话。”

他的脾气够硬够臭,结果朱延平的行事作风连他都看不下去,整个文渊阁里办事行走的,不算翰林院那帮实习、见闻的,其他也有五十余人,结果朱延平一个都不去搭理。

连同僚都不能打好交道,以后还怎么和其他人打交道?

朱延平一直觉得,成基命很少教导他这些东西,反倒是崔景荣经常提携。可他不想啊,这些同僚没一个干净的,他本人更是黑的漆亮。

可他自己再黑,黑的透心,他心里也觉得自己没问题,都是自己动手弄来的,也为国出力了,是劳动所得。其他人占着一个坑,就平白捞各方面的钱,实在是太脏了,连强盗都不如。

诡异的道德洁癖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对自己的演技没信心,担心和同僚打交道多了,会被这些人精看出端倪。

弄妥了崔景荣这一头,朱延平又急匆匆去士林之耻顾秉谦那里。各方面都在准bèi

,压着时间线准bèi

着上朝开会,必须在今日朝会前,将内阁这边疏通。

他虽然不用去上朝,可登莱系的二号人物,兵部侍郎李邦华会上朝。他提议,内阁这边通过,形成决议后,兵部拨饷的时候,自然要顺着朝堂决议办事。

顾秉谦最边缘的小隔间里,除了顾秉谦之外还有魏广微,这位实质上的东林二代,也是老魏的老乡,借着同乡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的理由,老魏刚刚兴风作雨的时候,魏广微就跑过去摇旗呐喊。

分别见礼后,朱延平正要说起自己的来意,顾秉谦就抬手打断,一脸和煦的笑容,花白胡须抖着:“正和小魏谈你,见你来回跑着,啥事情只管说,成靖之、崔自强不管,我们这两位老哥,绝不会看着小兄弟被欺负。”

面对这个可以做自己爷爷的老头儿,朱延平再一次被他的不羁打败了。

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旁魏广微提着个鸟笼,拿着食勺认真喂着笼中麻雀,就是一只麻雀,不是什么好鸟。他扭头看一眼朱延平,八字胡抖着,中年人却声音轻柔:“顾老哥开口了,咱认你这个兄弟。说说,若是没干系的事情,咱们给你撑腰。”

“那小弟先行谢过二位老哥。”

朱延平起身拱手,落座后道:“是这样的,小弟与登莱袁军门之子袁枢交情不错,算是割脖子的交情。明年建奴必然要打辽镇,我们不看好辽军,所以想给登莱方面争粮饷。万一辽镇不济,登莱军也好跨海支援,不使辽军一溃千里,重蹈覆辙。”

“登莱军……这事麻烦!”

顾秉谦起身,整理着一叠叠折子缓缓道:“袁可立这个人邪门,小兄弟帮他说话,他可不会记你的好,也不会念我们的好。还有袁枢,这后生危险,若无必要,小兄弟还是不要与其过于亲密。”

见他迷惑,魏广微挂好鸟笼,拿手绢擦手:“厂公的说的有道理,你小子就打仗可以,别的事情上,就是个愣头青。你知dào

,袁枢为什么至今白身?”

“还请二位老哥指教,原先只是听说他不愿入仕,是为了摆脱东林干系。”

顾秉谦听了点头:“这是一方面,另一个方面和朝廷的规矩有关。袁可立这个人厉害,掌握天津、山东、朝鲜、东江兵马。历来,朝中是允许父子同朝为官的,可以像杨鹤、杨嗣昌父子这样先后登科入仕,也可以父为六部官,子科考、萌官入仕。但是唯独,内阁、地方军政要员子弟,不准同朝为官!”

“登莱方面也是朝廷的登莱,袁可立执掌登莱一应军政大权不要紧。但万万不能让其子弟,在他任上时为官。否则父子相袭,子孙相传,这登莱军政还是谁的登莱?朝中这种规矩,需yào

人人维护。估计,小兄弟那师尊,也没细讲。”

顾秉谦拿起橘子递给朱延平与魏广微,继xù

说着:“袁枢若岁数大一些,在袁可立执掌登莱前入仕,那袁可立就不可能有执掌登莱的机会。偏偏袁枢又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更是要严防这一点。”

说着,顾秉谦指指朱延平,又指指成基命小隔间所在的方向道:“历来,各方面也是传门人学生,比如小兄弟是成靖之的学生,他在朝中的人脉,自然由小兄弟还有那个游士任接替。以后,你们再收成家子弟扶持提携,还了这个恩情就是。”

“当然,有这规矩,自然就有打破的,比如严嵩父子。还有张四维这个晋商出身的混蛋,当着首辅就敢明目张胆让他两个儿子考进士,还让胞弟经商,所以三十多年前,朝野口水险些淹死张四维。”

顿了顿,顾秉谦咧嘴一笑,颇为自得:“江东四大家,分布江东各地,陆家如今势微,王家顶着。小兄弟你看看,你朱家的,我顾家的,还有张溥那个张家的,每科进士可曾少了谁?现在的内阁,他朱国桢是咱江东三吴子弟,咱姓顾的也是三吴子弟。这朝中的水深了去,小兄弟划水的时候,水浪急了,可随时登门来问。”

魏广微轻咳两声,打断顾秉谦这个老头儿的自卖自夸,看着一脸释然的朱延平道:“别听顾老哥吓唬你,袁枢这样的青年俊彦能做朋友就做下去。你和袁枢关系深了,说不得以后能执掌登莱。各方面,还是由自己人接手来的可靠。这事,你就放心吧,这回若无意wài

,我们内阁一起为登莱说话,朝中谁敢叽歪?”

朱延平道谢,又问:“听顾老哥的意思,朱首辅卸任后,似乎是顾老哥接替?”

顾秉谦挤出笑容:“岁数大了,再不争上一争,以后就争不动了。再说老哥是次辅,轮续也该轮到咱了。处理晋商这档子事,咱也是有底气的。”

看着顾秉谦勉强的笑容,想来底气也不是那么的足。

他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一来真的是年龄的原因。千秋之后,谁会记得大明某一位兵部尚书?时间会将那么多的人吞噬、湮没,只要中国在,做过首辅的人的名字,就会一直铭刻在史书上。

第二就是老魏的想法,山西之乱根源上还是自己主子弄出来的,既然是自己惹得麻烦,那就要自己收拾掉。

第三就是名誉,哪有出了事情,首辅卸任,次辅不顶上去的道理?顾秉谦若躲避,会让朝野质疑帝党的执政力和胆魄。

文渊阁内大多数人都跟着去上朝了,朱延平在西阁吃着免费水果,看着渐渐明亮的天,听着钟鼓声一笑。

这袁枢的命,还真够苦的。

空有文武之才,父亲又握着国朝此时第三强,甚至是第二强的军政大权,而且还是独子,又正值英姿勃发,且国朝边患日重,正是用武之时。偏偏因为避嫌而干看着,想着就苦。

第243章 袁崇焕上

“这天寒地冻的,老人家就是想骑马抖威风,也骑不稳。你小子,自己看着办吧!”

皇城端门前,崔景荣说罢,对其他重臣们拱拱手,上了轿子。

“为老不尊……”

一片哄笑声中,朱延平撇嘴,抬起轿子就听轿子里崔景荣急声道:“算了!这么高的个儿,前后颠的慌。”

又放下轿子,交给崔景荣的护卫抬轿,朱延平接过自己的马缰,揭开轿帘:“崔公,既然咱一片心意,您老看不上,那小子就先走一步。”

一声马嘶,崔景荣探出头就见朱延平翻身上马,背后斗篷扬着,身子在马背上一颠一颠,跑了。

成基命正要登轿子,见了摇头笑笑,脸色不好。

他还是没能帮孙承宗要到孙承宗想要的军饷,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学生竟然能将顾秉谦和魏广微拉过来。

也没想到朱国桢退休时提名,竟然违反惯例提他为首辅继任,也没想到魏忠贤那边表现硬气,看着烂摊子也咬牙上了,将顾秉谦推了出来。

内阁首辅的竞选变成了他东林人成基命,和阉党代表顾秉谦的博弈,终究是阉党势大……这话不准确,内阁变动的名单呈送乾清宫,是由天启进行选择的。

顾秉谦进半格,成为年尾的首辅,他成基命成为次辅。内阁空缺出来的位置,在腊月二十一进行廷推,朝臣们相互推举,制个名单呈送乾清宫,由天启选一个。

内阁再强势,也是需yào

皇帝点头的。可推选那些人上名单,天启勉强能控zhì

住,万历是彻底不行。想学他爷爷嘉靖,学砸了。

马蹄哒哒,朱延平刚出长安东门,就见了袁枢站在马车上对他招手。

进了马车,袁枢将一叠卷宗甩给他:“你先看看,怎么应付这个人。”

解着斗篷,朱延平坐下躺在车内毡毯上,笑问:“怎么不问问,事情成了没?”

“看你得yì

的马蹄声,就知dào

成了。”

袁枢封好门帘,马车启动,他刨着一炉竹炭,笑道:“走,咱去临江楼听听小曲,庆祝庆祝。”

朱延平无可无不可,翻着手里卷宗,一脸奇怪:“怎么,你连袁崇焕的动静都监察了?”

“我哪有那个能耐,这人就住在临江楼,那地方说话透风。花点小钱,谁在里面说了什么,什么时候说的,都能打听到。”

朱延平挑眉,仔细翻着卷宗,只看到上面一连串的人名和关系网,十分的乱,竟然从袁崇焕这边一路向上推,推到了张居正、高拱那一辈的。

资料中,袁崇焕是广东东莞人,之前内阁次辅韩爌的学生,最钟意的一个学生,万历四十七年进士,与孙传庭同科,拜师韩爌后立马就入了东林。所以别人还在划水的时候,袁崇焕已经是辽镇文官序列第五的兵备道员。换算到后世,属于中央直辖的正厅级。

韩爌是蒲州人,父亲韩楫曾经是吏部给事中,是高拱的手下的急先锋,地位等同于魏忠贤手里的御史倪文焕。

韩爌的妻子张氏又是蒲州风陵渡人,也是清算张居正最狠也是直接动手人,张居正之后的首辅张四维的女儿。张四维这个人十分的能来事,与老乡王崇古结成了亲家,王崇古当时的地位成就相当于此时的崔景荣。

而王崇古又和蒲州人杨博是亲家,杨博是严世蕃公开评价的当世三大天才之一。也是一个出将入相的人物,与袁可立类似。

都是蒲州人,都是晋商集团的中坚领袖人物。蒲州就是后世的永济市,这里有两文两武的说法,两文是张四维、韩爌这对当过首辅的翁婿,两武就是王崇古和杨博这两位进士出身的名将、重臣。

袁枢甩过来的卷宗,就是一笔官场黑历史,从徐阶、高拱联手斗严嵩开始讲。当时徐阶装孙子,高拱性子直冲在最前面,最后徐阶猜中嘉靖的心思,以严世蕃谋反为借口,干掉了严世蕃一党,而嘉靖缺的就是严世蕃捞的钱,却念情放过了严嵩。

之后徐阶大权在握,独断专行引发高拱不满,高拱这个河南人与晋人就隔了条黄河。徐阶代表的是江南利益,高拱代表的是晋商西北利益。

明朝的中后期的党争,严党被灭后清洗的干净,没留下什么余孽。所以中后期的党争门派,向上追溯都是出自徐阶、高拱两个主要的派系。文官大规模结党,始于严党,发于徐阶、高拱之争。

徐阶是松江府人,也就是上海那一片的。他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将首辅的位置传给了自己的学生张居正,张居正是湖北江陵人。

张居正堪称十大权相之一,他死后江陵党被高拱一系的张四维清洗,余下的江陵党变成了如今的楚党。张四维一系,又分出晋党、宣党以及东林……

东林发于江南,体系上与张四维的行为一脉相承,干的都是损人利己、损公肥私的勾当。别说江南人,哪怕是两广人,只要利益追求一致,那就是自己人!

这就是资本主义的萌芽,一切以自身利益发展为核心!

至于浙党最初的创始人浙江人沈一贯,光一个沈字,就能拉来不少朋友。这是隆庆二年的三甲进士,硬是在万历的支持下,做到了首辅的位置!

前有沈一贯,后面一直宅在宫里的万历见了浙江人,隶籍锦衣卫的方从哲,更是大力提拔栽培,于是万历搞出来一个浙党,制衡东林的浙党!

浙党是万历扶植起来的,看着这份措辞隐晦的卷宗,让朱延平了解了党争的源头,竟然能扯到嘉靖年间。

仔细看着张四维屡历,朱延平明白了,东林的追求,就是张四维的追求。张四维自己当首辅,两个儿子中进士,弟弟又搞商业,这简直就是抢钱!抢百姓的钱,抢朝廷的钱!

浙党、楚党被东林整趴下了,天启又搞出来一个魏党。他不由联想到继位一个月就因为吃浙党小人物献的仙药红丸而死的光宗皇帝,这里面的水……真的能淹死人。

张四维还有很多的黑账,朱延平不清楚,这人通过联姻的方式,编织出密集的关系网,为了捞钱,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做。现在九边军士能饿死,可在张四维当首辅之前,九边能向内地输粮,一两银子两三石米!

韩爌没有入东林,这是很多人对他说的,只是学生袁崇焕入东林,导致韩爌偏向东林。可以这么说,韩爌绝对是东林元老!

而他屠了平遥,一刀砍下去,将内部联姻,关系复杂的晋商一条手臂斩断。斩掉一条手臂,这是要流血的,也会影响到两条没挨刀的腿,伤口处会感觉到疼痛。

砍掉一个人的胳膊,他脑子还在,绝对会报复你!

不用怀疑,他屠的平遥城里,绝对有韩爌的亲戚!

放下卷宗,朱延平理解了,为什么他刚刚回京不久,一直宅在登莱的袁枢就急匆匆跑过来。因为,他们是天然的盟友!

他之前不知dào

自己惹了韩爌、惹了袁崇焕,现在知dào

了,他必然要铲除祸根。

袁枢要拿辽军当垫脚石,换取他袁家的利益,自然而然,他们的敌人就是孙承宗,就是韩爌、袁崇焕师徒,以及其他的晋商,以蒲州为核心的传统晋商势力!

袁枢的家将袁刚跟着他做了天大的买卖,他也没有刻意警告袁刚,袁枢知dào

山西事件的底细不奇怪,所以急冲冲来了。这对袁枢,对他朱延平,都是一个契机。

看着眉目舒展的朱延平凝眉,一脸杀气,袁枢露出笑容:“贤弟回去后,查查开中制与折色制,就知dào

张四维一系是个什么东西。有人借他的手灭了家中老奴,又接连杀其父母、两位弟弟,这只是小小的报复,无法解恨。张四维做下的事情,实在是难以细数明言。”

这个人是谁?自然是万历皇帝,朱延平实在是想不到,水深到了这种地步。

想来鲁衍孟是知dào

这一切的,给他没说自有原因在。

他的演技不行,不知dào

原由还能傻乎乎和那些人打交道,如果知dào

了原因,以他的性子、城府难免会露出马脚。

将卷宗一张张投入火炉,朱延平皱眉问:“袁崇焕那里,是个什么意思?”

袁枢从车厢小柜里抽出一堆干果,嚼着蜜枣,递一把给朱延平道:“来吃两个,慢慢说。”

接住金灿灿的金丝蜜枣,朱延平嚼着甘甜蜜枣,眼眉垂着看着手中枣核:“你的意思是,让我说好话,口蜜腹剑,答yīng

袁崇焕?”

“别说那么难听,你这是瞎猫抓到死耗子才对。袁崇焕那里不论能不能为孙承宗争到多余的粮饷,他都会找你帮忙。因为你也是东林人,他也会找我登莱帮忙,因为我登莱也是东林人。”

袁枢手臂挥舞比划着你我,笑道:“明眼人都知dào

,开春后建奴会起兵。很多人都觉得辽军可堪大用,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dào

,辽军不行。故而,辽军开战前拉拢各方战力,是势在必行的,而你大名鼎鼎,名声响彻四海,不找你朱宗柔找谁?”

“答yīng

他,明年开战带着你的人去,我也带登莱军去。我们背靠背,看着辽军出丑,别让建奴过于猖獗就好。我们要做的就是顺势赴辽,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再帮他们收拾收拾烂摊子,给我们自己争取时间。”

说着袁枢努嘴,双眼上翻看着车顶,顿了顿一笑:“或许,我们不答yīng

,他们会全心全意备战。你我开口答yīng

赴辽,他们可能会等着你上演一出单骑冲阵,以少胜多的戏码。呵呵,到时候他们的脸色,一定会很精彩。”

朱延平也是一笑,斜躺着,吃着蜜枣:“我给我女人都没怎么说过甜言蜜语,说说,该怎么哄袁崇焕。”

袁枢侧头瞥一眼朱延平,上下打量道:“袁崇焕可是美男子,不比你逊色多少。该要的好处要,该提的条件提,他们有求于我们,我们要点价钱是正常的。让他觉得一切正常,都在他预料之中,那就没问题了。”

是啊,在袁崇焕那边看,辽镇老大孙承宗是成基命的铁哥们,战事紧急拉你门人上去混点军功,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袁可立的登莱军又是一直以辽军辅翼的身份作战,战事紧急****莱军顶上去也是惯例。

所以,拉朱延平的兵马,****莱军赴辽,在袁崇焕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一切都在掌控中……

第244章 袁崇焕之清君侧

临江楼,十六道天南海北的佳肴上桌。

外厅琴艺大家徐拂抚琴恭候,袁枢早已订好了饭局,仿佛他就知dào

朱延平能办成这件事。

两人将斗篷解下,交给各自护卫,朱延平佩剑随身携带,袁枢瞅了:“这地方用不着如此,后面站着的是魏良卿。”

朱延平目光左右打量着,摇头:“谨慎无大错,这地方百年老字号,怎么成了魏家的?老魏的手管的好,怎么家里人就这德行?”

袁枢也将自己的佩剑重新挂上,与朱延平站在外厅一侧的水盆前洗手,对着巴掌大镜子照了照,满yì

一笑:“谁的手都一样,老魏是吃多少吐多少,他是现吃现吐。其他人,吃下去的金银早晚还是要吐出来的,或让人开膛破肚,没甚区别。这临江楼,十年时间转手四五次,谁能真zhèng

吞下去?”

擦着手,朱延平问:“那怎么才能真zhèng

吞下去?”

“勋戚侯伯,与朝廷休戚与共,成为他们中的一个,便可富贵延绵。”

说着袁枢扭头,上下打量朱延平道:“贤弟世职镇虏卫正三品指挥使,现在也是勋臣行列,子弟也是功勋子弟。将来的路,比我这边要宽的多。”

“将来的事情,谁又说的准?”

两人要进内厅,徐拂婢女捧着曲单上前,袁枢看一眼单子转手递给朱延平,朱延平看着一连串让他觉得高山仰止的曲单,笑道:“随意,音律杀伐铿锵还是轻柔雅致,皆可。”

“回将军的话,曲乐最难的还是随意一曲。”

徐拂款款起身,双目灼灼,粉面桃腮认真打量着朱延平。

朱延平侧头看一眼徐拂,点头:“猜人心思最难,不过我是音律外行,听曲即可,由你做主就是。”

心中莫名失落,徐拂颔首低眉:“既如此,妾身便献丑了。”

内厅,两人落座,聊起了各自见闻,琴声响起。

门外,左良玉挂着披风,手搭在三楼走廊护栏上,看着处处披红的楼内景致。

四合楼的构造,顶部通天,站在这里不觉得冷,耳中处处淡淡雅致声乐、****低吟、高谈阔论、爽朗大笑纷纷入耳。

还有,一阵阵厨房散逸的香气,左良玉对袁枢护卫道:“兄弟是哪的?”

“益都人钟朝阳,跟着公子混日子。听大兄口音,似是东昌府那边的?”

“好耳力,咱左良玉,东昌府临清人,现是将军府中家将。”

两个山东老乡开始闲聊,四周还各自站着几名朱延平的护卫,一个个眼观八方,白袍白披风,腰悬军中战刀,膀大腰圆。

从兵部大堂返回的袁崇焕,此时就住在四楼客房。

五名内阁一起为登莱军说话,这军饷还争什么争?

匆匆换下常服,穿着素布棉袄,外罩一件青黑色襟衣,戴着四方巾,对着明镜拿着小木梳静心梳理三捋清须,他很是满yì

自己清雅卖相:“鹿公,三楼见了白袍甲士,那位骁骑将军来了?”

“正与袁枢对饮。”

也住在这里的鹿继善脸色阴着,手中握着一卷书。

他们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在临江楼留牌的新入京名妓他也见识了一遍,不管是清流只弹唱的,还是能暖榻的,他都领略了一番风情才怀。可偏偏同样住在四楼的苏州徐拂没理他的茬子,徐拂的琴,与宝卷先生的琴,可是江南一时瑜璧,他也羡慕的紧。

他是孙承宗的幕僚,也是有官皮披在身上的清流人物,保定鹿门掌舵人,北方心学的传播人,是河北士林的核心领袖人物之一。说的难听了,你一个江南来的过气女子,凭什么在老子面前摆谱?

清流名士一句话,可以让名妓声誉鹊起,身价倍增;当红名妓一句话,也能让默默无名的士子冒头。名士、名妓、名道、名僧,混的都是一个圈子,都是靠相互吹捧,靠着名声和自身能引领的舆论、时尚的资本吃饭。

其中最可怜的就是名妓,真的只是青春饭,有必要拿大?见一见,一起喝个酒,谈谈诗词也是好的。偏偏再三不接牌子,摆明了不给你面子。

拉镇虏军赴辽,在袁崇焕心里只是一件走个流程的事情,但还是要走一趟,毕竟朱延平不是寻常军将,人家的跟脚不比他袁崇焕差。

这就是一件跑跑腿说说话的事情,就是行程计划中的小事,对他来说不需yào

费心。而鹿继善阴着的脸色,这才是大事。

辽镇还有个右佥都御史下派的辽东巡抚张凤翼,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山西代州人。

张凤翼排序在他前面,手里有自己的治政、治军权。是仅次于孙承宗的大人物,孙承宗今年已经上了十几道明面上的请辞奏折,暗地里给天启诉苦又不知dào

有多少。

孙承宗若走,会把辽镇交给谁?

孙承宗作为地方军政首脑,还是辽镇这样的要地,他的提名对之后的辽镇人事任命有着至关重yào

的影响力。

袁崇焕有信心把握辽镇,他也想把握住辽军,这是一笔很重的资历和本钱。出将入相,谁不想?不仅这是他本人的意愿,也是他师尊韩爌的意愿,也是东林人的意愿。

争取孙承宗的支持,那鹿继善就非常的关键。孙承宗是保定高阳人,鹿继善是保定定兴人,两人是老乡,也都是河北士林领袖。

得到鹿继善的支持,从孙承宗手里接过辽镇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小木梳收进袖子里,袁崇焕给鹿继善茶碗里添水,故作好奇:“何事引鹿公不快?”

难道要说徐拂没给自己面子,跑到袁枢那边招待朱延平去了?

鹿继善摇头道:“保定那边的事情惹得,孙奇逢冲动了些,他做的事,就怕传出去。早上遇到同乡,他们竟然都听说了。”

孙奇逢十七岁中举,会试途中父丧,守孝三年,三年期满逢母丧,连着守孝六年。被乡人尊敬,朝廷也赐旌旗表彰孝行。是个年少倜傥,好奇节,而内行笃修。负经世之学,欲以功业自著,流传青史的人。

史上,这人与李颙、黄宗羲齐名,合称明末清初三大儒。

同时,孙奇逢的胆子非常大,大的让鹿继善害pà

。孙承宗被称作孙高阳,孙奇逢被士林称作孙荣城,这二孙是并肩的人物。

袁崇焕一听孙奇逢的名字,眼皮子就一跳。

东林靠广义营和魏党扳手腕,这条最有力的臂膀被崔景荣和朱延平用一根针刺中筋给废了。杨涟又搞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疏,导致核心人物悉数革职,在大理寺吃了一阵牢饭,终究是杀不得,又给放了。

当时关着的时候,孙奇逢就和鹿继善的父亲鹿正联合北方士林凑集钱财活动,并给老魏施压。同时放话,你老实些,否则孙承宗的辽军就会入关!

这件事情声震儒林,但很多人都以为孙奇逢只是说说而已,吓唬吓唬老魏,只有核心人物知dào

,孙奇逢到现在还在忙活辽军入关的事情!

杨涟那帮人都放出来回乡过年反省去了,孙奇逢还在忙活这件事情。因为他不相信魏忠贤会放过东林,大清洗必然会发动。大清洗面前,就是非我即敌,非黑即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人人都是墙头草,后发制人这种玩法,常常会把自己玩死。

辽军入关,清君侧……

这种想法很多人都有,真zhèng

在忙这件事的只有一个孙奇逢,袁崇焕也想啊,只是中枢已经没人了,辽军也动弹不得。

蓟镇王威挡在那,背后还有建奴和东江镇,这种情况下辽军想要入关,那就是萧墙之祸,只会便宜外人。御史黄尊素几次上疏,都在谈这个萧墙之祸。什么是萧墙之祸,就是家里内乱。

黄尊素几次上书,弄的自己差点被老魏直接派人干掉。

什么是萧墙之祸,表面上是兄弟内乱,实jì

上就是你别逼我,你逼我死,我死也要拉着你死!

文官再势大,始终有个宦官牵制,他们恨死了宦官及放权给宦官的皇帝。将皇帝恭恭敬敬供起来,吃喝管着,你别碍手碍脚就成了。

这就是他们争斗的核心纲领,也是此时不少人主张的天下事天下人治;国非天子一人所有,是万民百姓之国;天下非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他们前赴后继斗了那么久,依旧没有成果,很多人到死都没看到这一天的到来。

更多的人没有了耐心,可怎么办呢?

兵变,逼宫……是最简单的!

东林人眼中,皇帝就是个象征,治国治政,治民治军,还有收税花钱之类的事情,我们来为你操心……

不管到时候怎么治国,先把权抢过来再说!

这权不抢,等魏党整合好后,会拿着这权压死他们!

有这种激进想法想法的人不多,但拥护者真的不少,商人阶级是最喜欢看到这种局面的。儒人做事最讲名义,所以都举着孟圣人的招牌:君为轻,百姓为重。

这就导致孔府受惊,布局借势,由山东巡抚赵彦这个孔府外孙,进行宏观调度,借闻香贼的手屠了孟府,屠了邹县……

可一帮指望当兵的不吃不喝就能打胜仗的逗逼,怎么可能玩得转兵变这种技术含量极高的玩意儿?

连银子都不舍得砸,还想玩儿兵变?

所以当时,朱延平看着东林被魏忠贤手里厂卫力量逼得玩兵变自保,看到了那么一副诡异的兵变,连直接动手的广义营都没什么战心,浙军新勇营更是跑到永定门前面观望起来,更别说其他附庸、摇旗呐喊的部队。

声势大,雨点小就是这帮人的做事风格。

袁崇焕收敛情绪,出门下楼去拜访朱延平。

他知dào

银子的重yào

性,孙奇逢也知dào

,孙奇逢忙着搞辽军入关的事情,其实也就是到处募集银子。而他袁崇焕,手里正握着孙奇逢弄来的银子。

所以拜访朱延平时,他带了一些广东的土特产……鱼干。

朱延平的镇虏军,几乎就是他本人的私军,虎符统军只是笑谈。遇到事情,当兵的听谁的?项羽夺兵权一件事,很好的解释了什么是嫡系部队。

这种战力高强,上下意志高度统一的精锐部队,显然要比广义营有用。起码,祖大乐那里还有个副将杨照牵制,还有监军孙元化牵制。可朱延平没有,他孤身入营就能拿走兵权,谁能牵制?

故而,袁崇焕提着一捆鱼干十分的谨慎,生怕鱼干被人偷了。

鱼干不见了,没起到作用,孙奇逢这个岁数与他一样大的四十二岁中年人,绝对会掐死他姓袁的。

谁让他这个广东人,个头不如孙奇逢这个河北人高壮?

第245章 袁崇焕之热情

“世人皆云,骁骑将军美姿颜,今日一见果真俊逸卓群,姿仪甚威。”

鱼干放在一边,袁崇焕入座上下打量朱延平,嘴角带笑,一对漆亮小眼睛放光,一副很满yì

的神情,神情谈吐,非常的爽朗、大方。

他又看着袁枢,喊着袁枢的字:“袁伯应、朱宗柔、卢建斗,你们三友在辽东那边,也是名震诸将,更别说京中士林。这回返京,各方谈及三友,多有欣慰。都说国朝边患不靖,正是你们三友扬名建功之时。”

士林中相友善的一帮人,或可以并论的人,都会起一个名号。如武三袁指的就是袁可立、袁应泰、袁崇焕;文三袁即袁中道、袁宏道、袁宗道三兄弟。

同样的还有毕懋康、毕懋良兄弟的二毕,张溥、张采的娄东二张。

朱延平在士林中有响亮的名声,袁枢也是跟脚深厚,卢象升是突然崛起的,靠自己实力崛起的。他们三个是好友,便被士林称作京中三友,也叫宣武三友。

宣武三友不仅是指他们在宣武门大街的首善书院认识,也是指他们三人的立身根本在于宣扬、崇尚军事。

“元素公过誉了,着实过誉了。”

袁枢喊着袁崇焕的字,笑吟吟道:“只是前辈抬爱,才有我等后辈微薄名声。哪及的上元素公为国奉公、身镇边防?”

朱延平面容带笑,看着袁枢与袁崇焕打交道,相互夸着对方,学习着这种交际手段。

看两个人相互刨根挖底,将对方值得一说的旧事就提出来一顿狠夸。

比如袁枢就夸袁崇焕身在江湖之远,却有庙堂忧国之心。从六年前袁崇焕中进士在福建邵武当知县时的旧事说起,袁崇焕在任时喜欢与人谈论兵法,遇见退伍的老兵时,袁崇焕就上去与其讨论边塞上的事情。

以亲身询问来考证九边军机,是知行合一的表现,是务实不务虚的体现,是很难得的……

又夸袁崇焕舍身报国,天启二年春,回京述职的时候冒死单骑前往溃败的辽镇进行实地考察。回来后,袁崇焕就因为这番表现被御史侯洵看中,委以宁远军事,还有内帑二十万两支持。

朱延平听到这一节,饮茶的时候差点噎着。没有韩爌这个当时新任的内阁次辅师尊当抵押,天启穷的能卖血,会把二十万两银子丢给你一个入京述职的知县?

然后又看着他们扯到了袁枢的爱好上去了。袁枢两大爱好,第一是父子相传的兵法,第二就是收藏字画、古董。

收藏界一个个人名在两个人口中来回传递,如丹青圣手董巨、祝枝山还有董其昌的作品,还有其他收藏界的朝中大员,如退休的礼部尚书张问达、此时的山东巡王惟俭、以及到处奔波的钱谦益藏品等等。

看来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想要初次见面就谈的愉快,首先要做的就是投其所好,查对方的资料,会面时捡对方的得yì

旧事说。毕竟,话不投机半句多,要找投机的话来说。

收藏界的事情谈完,袁崇焕又转到了军事。

东道是袁枢,袁崇焕与朱延平都是客,他先在袁枢这里刷够了初次见面的分数,就该谈朱延平这边的了,再说他找这两人为的还是军事上的事情。

对朱延平也是一顿狠夸,西北之战中朱延平的军功很大,很耀眼。最耀眼的还不是军功大,而是看透了杨肇基的算计。从杨肇基谋划的骄敌之计之中,不动而已,一动风雷生,直接抢走了杨肇基的辛苦结晶。

很多朱延平自己都不记得的小细节,都能在袁崇焕的口中焕发光彩,如领军出征月余时间睡觉都不脱甲,行军途中更是秋毫未犯,甚至连镇虏军驱使河套俘虏修葺绥德州官道这件事,也被袁崇焕大说特说。

在朱延平这里,袁崇焕碰了一鼻子冷屁股,他把朱延平夸成了霍去病再世一般的人物,结果朱延平只是时而推辞几声过奖了,又解释一下这样做的原因,又很严肃的说这样做只是作为一个将军的本份,不值得夸。

他不喜欢朱延平的严肃,更觉得朱延平不会做人:我把你吹到天上,你吹我几句又不会掉根毛?

难怪这位在京师中戴着冷傲孤高的帽子,如此不近人情,若不是一手打仗的本事超群,还有几个大佬站在背后镇场子,你小子早被发配九边苦寒吃草去了!

军事话题是三个人都有准bèi

的话题,袁崇焕不相信袁枢、朱延平不知dào

他的来意。

将朱延平吹嘘一番是宴会流程,这个流程走完后,袁崇焕敛去笑颜,也是严肃说:“晋商之中出了范永斗等背弃祖宗之十恶不赦之败类奸贼,闻者无不骇然锥心。商贾为求一利,当真是什么都能割舍,遑论廉耻。”

“那范贼逃至建奴贼窝,必然怂恿建奴寇边。明年边关再起战事,我辽军枕戈待旦,将士们个个身怀血海深仇。正所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明年这场大仗,不知二位如何看?可有来辽地做做客,赴辽参战的兴趣?”

赴辽部队是客军,客军作战军功翻倍、粮饷方面也有特别津贴。

当然,规定上如此,话也是这么说,但还要看客军的拳头硬不硬,还要看去什么地方做客。

对于各镇来说,最苦最要命的差事就是赴辽参战,多少支部队去了辽镇,怎么消失的都没人能说清楚,比西南战场还要恶心。

辽军被人堵在家里,按倒在床上暴揍,依旧不忘算计友军。算计客军的本事可比打仗的本事高多了,典型的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袁崇焕眉目清雅,肤色稍暗,皮肤还是很好的。同时三捋掌长清须,更是有着灵逸仙气。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声音郎朗,气势颇为雄壮。

唯一不够好的就是面目偏柔,与雄壮的声势相左。同时个子矮,腿短腰也短,坐在那里也低朱延平、袁枢半个头,说话间扬着下巴胡子颤着。

隔着屏风珠帘,徐拂打量着三人,卢象升她也见过,是个儒雅内藏韬略珠玑的人,是个内敛遇事则张扬的人,青年得志自然意气风发。

袁枢给她的印象是硬气为先,其后是沉稳,比同岁数的卢象升要稳健的多,心里能藏住事情。和袁崇焕这种前辈打交道,也兜得住。

至于她一直关心的朱延平,和京中传闻一致,是个冷漠的人。袁崇焕没来之前,与袁枢在一起时,也是寡言少语,不轻易发表态度。

而垂柳庄那帮姐妹表示,朱延平却是个待人极好的人,在买卖上从不会欺负那些姐妹。朱延平拉来的单子,双方也是按着协议分成。面对弱势女子还能保持着对金银的克制,所以朱延平首先是一个内敛、矜持的人。

矜持,不就是冷漠?

做自己该做的,不欠别人什么,做什么都讲清楚。所以,也是个对人对事讲究分明的人,有原则。这种人不能惹,不能欺,能做朋友自然是很好的。

她自幼流浪,被人贩子买走,十五岁出道,十九岁落幕至今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对于看人,她还是有这个信心的。

静静抚琴,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交谈。

辽军是个什么德行,朱延平也摸清了,没想到袁崇焕却能一副把握十足,请你们一起赴辽分润军功的姿态,这种撒谎做戏的本事和心理素质,值得认真学习。

袁枢面上笑容不减:“范贼这等汉奸确实该死,如元素公所言,小人奸贼作祟,狼虫虎豹逞凶,明年的辽镇不安稳。只是不知,孙督师那里,需yào

我们去多少?”

话音一转,袁枢看向朱延平,扭头瞥着袁崇焕道:“实不相瞒,若辽镇提供粮饷,宗柔的镇虏军,卢建斗新建的大名新军以及敝人的家丁都是可以赴辽的。我们三人,都想见识见识建奴鞑子长了几颗脑袋。此外,登州军廖栋部、山东周世锡部、魏颀部都是数得着的精兵悍将,都是可以赴辽的。”

袁枢现在没有家丁,但他想有,一封信就能从登莱拉出一支千余人的家丁部队。

此时边军打仗,主力部队是各将家丁,名义上的正军干的是辅军、摇旗呐喊的勾当。至于辅军,都是存zài

于账面的,这些人和本该属于辅军的军饷、装备,都被上上下下吃光了。

袁崇焕稍稍计算,袁枢抛出来的这些部队都是有名号的部队,可堪一战的战兵最低能有八千,辅军大约有六七千。如果袁可立那边点头,光登莱就能拉出两万多战兵,算上镇虏强军,还有卢象升的大名新军,能有三万。

整整辽军三分之一的战力,人数是辽军的五分之一。

朱延平见袁崇焕看过来,露出笑容:“杀鞑子,大明健儿何惧辛劳?我镇虏军这边也好说话,辽镇提供米豆粮草即可。所缺军饷,建奴能抢咱的,咱自然也能抢建奴的。这个条件满足,到时调令下来,我镇虏军就可出征。”

袁崇焕听了一笑:“骁骑将军果真锋锐,我们也知镇虏军车马庞大运力惊人,以神速著称。若战事爆fā

,我们辽镇在山东购粮以供军用。到时镇虏军携带军粮赴辽,能节省不少虚耗。如此可行?”

这是连订金、本金一起掏了,朱延平如何不行?看一眼袁枢道:“可行,辽镇信我,我自不会失信辽镇。”

袁崇焕走了,临走拉着朱延平的手,再三嘱咐让他尝尝自己家乡的土特产,还一再表示这东西快过年,自己也舍不得吃,匀出一些给的朱延平的,清廉风范十足。

朱延平还怕有毒,自然是点头应着。

送走袁崇焕,袁枢拆开扎捆鱼干的布绳,折叠在鱼腹内的银票一叠又一叠,他翻开一看,数了数:“齐德来,这个数。”

现在的银票信誉,真的不可靠,见是鲁衍孟的钱庄银票,袁枢笑容更甚,塞到了朱延平手里。

看着银票,朱延平一笑:“我那有些人手,专门做这个的。或许,我们可以弄来更多的。”

袁枢听了眨眨眼睛:“那你看着做,建斗那边穷的揭不开锅,记得给他分一些。还有,你缴获了平遥书册古董,我要鉴赏鉴赏。”

听着琴声,两个人坐到床榻边,朱延平见袁枢还盯着他,甩手:“那你也看着办,把玩之后记得还回来。对了,这袁崇焕怎么如此的大方?我对他不理不睬,他却如此热情,我可听说这人的脾气比崔阁老还要大,奇怪。”

说着还抖抖手中五千两崭新银票,关于银票这件事情,他确实也该找鲁衍孟谈一谈。

袁枢努着嘴,眼珠子转着:“兴许,他脾气大是因为本性急躁。辽镇那边烂了屁股,才想着拉咱们去救火。故而,也因为急躁而热情。这种性子急的人最好别招惹,否则会死缠烂打,撞了南墙头破血流还会撞。”

朱延平挑眉,袁枢的意思他懂了,现在还不到出军的时候,也不到登莱军摘桃子的时候,所以不是翻脸的时候。

到了翻脸的时候,对待这种性子暴躁、手段急切的人,最好直接一巴掌拍死。

初次见面,事情还没谈,就悄悄在土特产里塞了五千两银票,这种行径手段,实在是太急了。当然,这种大方是能交到很多朋友的。

第246章 抢钱的路子

腊月二十三,鲁府。

朱延平带着何冲,与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的刘高旭来拜访鲁衍孟。

正值一年时间,四个人聚在一起少了何进,不过该有的感慨都不会少。

鲁衍孟对朱延平送来的一副王羲之行书《平安帖》看了又看,摇头道:“靳良玉这个棒槌,被人哄了,这是赝品。”

说着,取出自己的私印,狠狠盖了上去,再是赝品,也是以假乱真的宝贝。

卷好后又跑到寝室秘藏起来,出来后对喝酒的朱延平问:“你这回赚大了,金银比不上前人手迹,说说还有多少?”

“不清楚,我又认不出好坏,寻常书籍、古籍、孤本装箱都在院子里摆着,其他字画什么的也是按箱计数,与那位三七分了。”

看着握着金黄鹅腿大啃的朱延平,鲁衍孟又狠狠给了自己脑门一掌:“你个棒槌,这些都是稀世之珍,有价无市!”

空阔的客厅里就他们四个人,鲁衍孟一脸的懊恼,坐到位置上看着朱延平道:“金银流通,储存再多也不是长久之物。这些宝贝流传一样到子孙手里,就能保其衣食无忧。你倒好,竟此般大方!”

朱延平一脸无辜,他真的识别不出好坏,更别说像鲁衍孟那样看一看就能辨别真伪。如果不是寇青桐和赵家姐妹有这方面的知识,他都不知dào

这《平安帖》有多宝贵。

现在的寇青桐带着赵家姐妹还在翻箱子,将一卷卷的宝贝挂的满房子都是……

至于天启,也是如此,整个乾清殿二楼上面挂的满满,待在二楼不下去。

这些真的是无价之宝,一件件缓缓脱手,换来的都是真金实银,几钱重的一张字画书帖,就能抵得上一府甚至是一省一年的赋税!

现在的天启不缺银子了,真的不缺。

还有袁枢,抱回去一箱子后,看着一直在谋划,要不要制作一批赝品顶上去。因为朱延平的态度太随意,随意指了一个箱子就给了他拿回去鉴赏把玩……

袁崇焕出手五千两很大手笔?

和朱延平随意抛出来的这些不可估量的宝贝比起来,袁崇焕砸出来的钱就是渣渣。就连登莱明年所需yào

的百万多的军饷,也是渣渣。

所以,袁枢贴身携带箱子,向山东跑了。反正你说的给我拿回去鉴赏,又没说归还时间。

袁枢在收藏界的朋友聚在一起,常常为了一副字画书帖而聚,相互比较、鉴赏。现在,他弄了一箱子,一件件慢慢抖出来,还不吓坏那些朋友?

一箱子的名迹,完全可以将登莱系上上下下买个遍!

这些东西不仅仅是名人先贤手迹,而是代表着一堆堆的金银,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增值的宝贝。

鲁衍孟算到会有不少这类缴获,没想到竟然这么多,朱延平那里整整十七口箱子……

落座后,他目光凝着推衍,道:“宗柔,这些东西你若不喜欢,早早脱手。宫里那位,也缺银子。不然等到大量名迹现世,这价钱就低了。”

“先生人脉丰富,这事先生操劳,我们二八分成。”

“高了,一九即可,我这边也是无本买卖。”

朱延平不了解这些宝贝的价值,刘高旭和何冲更是不了解,他们看来画就是画,字都是一样的字,没什么区别。相对于传统的画,他们更喜欢写实风格的西夷油画。

一个个都花钱请传教士给他画了全身披甲戎装像,就连朱延平也喜欢写实风格的字画,请董其昌的一个不计入门墙的徒孙张斐给他画了不少水墨写实画,这个苏州老乡张斐就待在府上算是门客幕僚,工作就是作画。

看朱延平还迷糊,搞不清这些宝贝的价值,鲁衍孟就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也是董其昌的故事。

董其昌还健在,是万历十七年的进士。

万历四十三年秋天,也就是十年前。六十岁出头的董其昌辞官在家,待在松江府华亭县。他的两个儿子董祖常带人强抢家中佃户之女绿英,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是陆绍芳。

这件事情不算多大,可被有心人利用,利用这件事,利用董其昌的不良嗜好……喜欢玩女人。

不久,董其昌因为在担任考官时不徇私情得罪的敌人利用这个事情收买说书艺人钱二到处说唱这个编出来的故事,传言很快得到发酵。董其昌知dào

后追究到范昶身上,但范昶并不承认,而且还跑到城隍庙里起誓,为自己辩白。

也许是城隍神灵验惩罚了范昶,也许是范昶自己做了亏心事心里犯虚害pà

,不久范昶暴病而死,范母就认为反正这是董家所逼造成的,于是带着儿媳龚氏、孙媳董氏等女仆穿着孝服到董家门上哭闹。

董家当然也有理不让,你自己造孽还起誓惹怒城隍神与我何干,对范家侵宅的行为进行了回击。范家儿子范启宋不堪其辱,冒死用一纸“剥裤捣阴”的讼状将董家告到官府。

剥裤捣阴也非空穴来风,这位画圣董老爷子,精修房中之术,不服老。而他又是当代画圣,退休尚书,知县哪敢动手宣判?于是,拖延酝酿、情势发酵。

到了第二年春天,被人煽动的苏沪地区读书人把董府围住,两方大打出手,场面混乱。最后将董府付之一炬,就是后来所谓的“民抄董宦”。

并张贴榜文道:“……人心谁无公愤。凡我同类,勿作旁观,当念悲狐,毋嫌投鼠,奉行天讨,以快人心。……期于十日之中,定举董家主凶归乡。谨檄。”

从初十、十一到十二日,这些人飞章投揭布满街衢。董家一时“四宅焚如,家资若扫”,数百间画栋雕梁、朱栏曲槛的园亭台榭尽被付之一焰,大火彻夜不止。

董其昌为了给子孙攒够过日子的钱,一辈子的时间就干了三件事情,做官、作画、睡觉。

董家的损失有多大?

根据最后的估算,整整被烧毁的、被起哄的百姓、士人抢走的画卷及各种藏品,价值高达千万!

当时官方结论是整个事件的发生是背后有人唆使和组织抄了董家宅府,为的就是抢走董其昌的作品!

于是围绕是“民抄”还是“士抄”的争论悬而未决,又拖了大半年时间。最后的审定结果是在苏州、常州、镇江三府会审下作出的,除将直接参加烧抢董家的部分乡民定罪外,松江府华亭县儒学生员,有五人受到杖惩并革去功名,另有五人受杖惩并降级,三人单受杖惩。

至于丢失的作品,没人知dào

去谁手里了,反正董老头依旧本性不改,十年的时间还在创作……

这是一件江南地区很有名的事件,典型的民乱哄抢吃大户。普通忙碌的百姓没捞到什么,最多拿走一些家具。真zhèng

的宝贝,都落到了背后的黑手之中。

这个故事讲完,鲁衍孟上下打量朱延平,笑道:“听说你在兵部述职的时候,就有人提议让你交出一些重复的书籍上缴国子监。他们的意思,就是你手里的这批宝贝。”

朱延平皱眉:“那到现在,怎么没人提起?”

鲁衍孟看一眼还在迷糊的刘高旭和何冲,这两个人被董家被抢千万两的巨大数据吓傻了,董其昌家里被抢的时候,他们也就十几岁,离得也不远,步行一两天的路程,坐船半日功夫而已……

朱延平的疑惑是有道理的,鲁衍孟拿起柿子饼咬一口:“你的缴获,是从七杀将军那里缴获的,并不是直接从平遥、太原得手的。所以没人确定,你手里有多少。行了,这件事情慢慢来,这些藏品现世,必然有人会追查背后主使。我们可以设个套,把目光引出去。”

任何的藏品,经手人都会盖上自己的私印。范永斗那伙人的藏品,他们自然也要盖印。一旦大规模流传现世,因山西事件吃亏的各方,绝对会像条疯狗一样扑上来。

其后朱延平取出袁崇焕的五千两银票,说:“先生,如今京师山西钱庄接连破产,影响甚大。先生的钱庄信誉坚挺,流通起来。我那里有些闲钱,能否入股?”

直接摇头,鲁衍孟道:“齐德来能起来,山西那边的事情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我与皇上达成了协议。现在这钱庄挂在我名下,大股东却是宫里。不能有第三个股东,这是协议中规定的。你若想插手这一行,不妨自己设立一个钱庄,所缺人手我给你借你一批。”

协议中根本没有这一条,可朱延平真的不能插手进来。不论他对朱延平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和安排,皇帝那里的安排是锦衣玉食将朱延平养起来。现在,皇帝最大,只能按皇帝的意思来的。

朱延平挑眉:“那就算了,钱庄这方面听说新成立的,南方涌过来的票号不少。重新开个盘子,吃力不讨好。不过,我那里有批俘虏,能制作各家银票。”

刘高旭一噎,双目瞪圆道:“三郎?你要抢他们银子?”

印制别家票号的银票,用白纸取别人家的真金实银,这不是抢又是什么?

“不算抢,搞钱庄的都在这么搞,技不如人就会亏死。我就是弄点小钱,准bèi

买些地,建个大庄子。”

再大的庄子能有王府大?皇城占地七十二平方公里,开国时王府面积最大可以达到皇城三分之一。毕竟开国藩王待遇‘亚天子’,可不是白说的。

鲁衍孟清楚天启的打算,会在齐王府旧址给朱延平修一座大大的王府做监牢。齐藩就是开国强藩之一,王府面积自然是极大的。

屠平遥时,朱延平要的是有硬技术的技术人员,这帮平遥各大家当宝贝供起来的专业金融、数学、破解人才,险些在统计的时候被砍光了。

主要是苏成那里缺人手统计,负责甄别的李遂觉得这些人是账房先生,应该用得着,就送到了苏成手里。这才让这批宝贝,活了下来。

搞钱庄的,第一件事情是有本钱和门路,第二件事情就是信誉,第三件事情就是对银票的加密工作。有负责加密的,自然就有负责解密的。

解开密文,就能按着加密规则大规模印刷银票。

这可比一些边镇重将偷偷铸造铜钱要快得多,在物质上的投入几乎可以忽略……

朱延平手里有经验丰富的人手,也有地盘藏住这个秘密,更有胆子这么干。

鲁衍孟被吓住了,抬手道:“不要过火,大规模假票流通,皇上那边会收拾你。还有,这事你先准bèi

,不要贸然动手。要动手时,我们各方面一起下手,利益均分才能真zhèng

安稳。”

第247章 坑辽计划

腊月二十四,扫尘日。

昨日腊月二十三日送灶神,今日全府开始为元旦做准bèi

,起到除夕为止,这段日子也叫做迎春。

腊月二十三为传统小年,也称祭灶日,除夕夜再迎灶神回来。

昨天朱延平代表太仓朱家送灶神上天,写祭文,全府上下齐聚,就连垂柳庄的长工都回来了,偏偏朱宗楚没来。

今天还没来,醉倒在外,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钱。

这件烦心事比起其他事情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对朱延平来说就是这样,他关心的是是各方局势进展,还有山西事件如何落幕。

按照计划,大约也是今天张榜、苏成会率领出塞的镇虏军抢回被七杀将军这部贼军劫掠走的人口,还有一些金银器具,关键是人口。

太原卫的悍卒要吞到肚子里,平遥的技术骨干也要拯救出来,还有那批给军士们做家室的女子。这些人的身份依旧是俘虏,太原卫是从****壮的身份编为镇虏军辅军。平遥出来的人,一律由贼军俘虏变成官军俘虏。

塞外的事情非常的多,夺回这些东西还要避免广义营、山东班军、大同军分润。好在知己知彼,里外联手会坑广义营一把。

曹少钦这个昌平镇镇守中官,及宣大镇守中官高启潜,总兵杨国栋会负责压住各方,以贼军精锐不可敌为借口,先把军队拉回来。

还有朝中魏忠贤如何处置东林人,也是一件大事情。

等过完年,若将杨涟这帮人往死里整,那朝野对立的形势就会形成。

同时,他还关心两个人的生死,第一是刚刚退下来的首辅朱国桢,这老头儿没少为他说话。朱延平自知自家事,做了很多违背官场惯例的事情。内阁一直没发话,朱国桢这个首辅的态度至关重yào



他也觉得自己是江东四大家朱家子弟,毕竟吴地朱家人多是出了名的,对朱国桢这个族中族老的照顾,他不能没表示。

朱国桢家里有的是产业,不缺他给银子,这银子也不方便送。

现在朱国桢的问题是,他做事情不看脸,也不是对事不对人,是看心情来的。导致今天给魏忠贤说话,明天又给东林人说话,甚至给两方都不给好脸色。

厂卫这边磨刀霍霍,一刀砍死东林人,就怕刀光将朱国桢也给劈了。

地方大族又如何?千年世家又如何?卷到朝中党争里,被杀了也是杀你一个,又不是杀你一族。

朱国桢的事情他需yào

找老魏谈一下,另一个人就是熊廷弼。

朱延平的师叔王化贞已经出狱了,在都察院挂着右佥都御史每日签到点卯混日子。也不和成基命联系,能出狱靠的就是王化贞手书的证据,揭举熊廷弼家眷行贿东林中人五万两,将东林之前的保熊事件做出一个还算满yì

的解释。

上头的明眼人都知dào

,东林人保熊,第一是熊廷弼家人变卖产业确实行贿了;第二就是叶向高这个当时的首辅对东林失望,要退下来。东林人齐心保熊,就是保王化贞,保叶向高这个学生的命。给叶向高一个希望,让他继xù

顶在那里。

叶向高致仕后,王化贞一转眼出卖了保他的东林人,现在去都察院上班。上面人知dào

原由,下面人可不知dào



所以他下属都不给好脸色,更别说其他衙门里的人。而思想激进,动手能力强的士林更是他不能碰的,碰到这些无官一身轻的愤青,保准会被揍一顿。

而熊廷弼,则是坑辽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此时的辽军已经不是当年的辽军,可老熊依旧有嫡系部队。要坑辽军,光外部使力是不够的,还需yào

内应。

表面上镇虏军、登莱军和辽军都是东林系的兵马,可内部的派系分属井然有序。大家只是戴着一样的帽子,拿着一样的战旗,除此之外喊的口号、穿的衣服、心里想的都不一样。毕竟待遇、功劳也摆在那,不是一个水准。

别人无法影响镇虏军内部,同样的道理,那登莱军和辽军,也是外人影响不到的。

要坑辽军,必须要有他们内部的人响应,而熊廷弼这个人至关重yào



毫无疑问,皇帝和老魏是要杀熊廷弼的。算起来老熊是楚党所剩下最后的核心,其他楚党成员都和浙党一样投到老魏手里,所以老熊是魏党的人。

正因为是魏党的人,也为了给当年辽东经抚相争事件给一个解释,也为了震慑魏党内部重重欲动的各个小山头,也为了给朝野舆论一个执法严明的形象。

所以,哪怕人人知dào

老熊有真本事,他老熊也死定了。

朱延平要谋划的是,如何保住老熊的命。熊廷弼这个名字可以死,老熊这个人必须活。

如果行不通,那只能找大理寺天牢里还在喝茶的杨镐合zuò



辽军从李成梁算起,经lì

过杨镐、熊廷弼、孙承宗三个时期,每个时期都是因为战败而遭到大规模清洗。对此时辽军的影响力,杨镐显然没有老熊强。

而坑辽计划,对老魏也是有好处的。

辽军顶着东林的帽子,干的却是自己的事情,只顾自己不顾朝廷。从大局来说,老魏要整死现在的辽军重新建立,从魏党这边来说,辽军一直是东林顶在朝廷咽喉处的一把剑。抢不过来,毁掉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所以朱延平这日骑着马入宫了,第一次从北安门入宫在万岁山右拐,去了建在紫禁城西护城河边上的秉笔直房。

本来司礼监就在北安门边上,可年关就在眼前,还有山西那档子事,导致老魏最近不在司礼监办公,而是带着司礼监的头头脑脑们在秉笔直房。

如果司礼监等同于文渊阁,那秉笔直房就相当于六科及六部。这里也有一套由宦官组成的行政班子,是司礼监的补充,下属第一序列的衙门。

秉笔直房两三里长,与护城河等长。东边的护城河边上的直房叫做河边直房,这边是在皇城值班办公的文官休息的地方。

“奴婢赵靖忠奉义父之令,前来迎接骁骑将军。”

一名身材雄壮,高大,面目英武更胜曹少钦的青年宦官一身紫袍挂着梅寿补子,戴着虎贲乌纱冠,外罩大红斗篷,领着两名小宦官在拐角处迎接。

朱延平翻身下马,跟着的锦衣禁军牵着马后撤,他打量眉目英武,笑容和煦的赵靖忠,道:“我交印于兵部,莫再以骁骑将军相称。有劳了。”

赵靖忠笑笑,做了个请的姿势展臂:“给义父跑腿,是幸事算不得劳顿。再者,有无将印不打紧,这宫里、京里,处处谈起将军,还不是以骁骑相称?”

朱延平摇头笑笑不言语,曹少钦说过这个赵靖忠,曹少钦是刘时敏那边的领兵苗子,这赵靖忠就是老魏这边的苗子。老魏这边网罗的这类青年宦官更是不少,充斥在东厂、御马监和净军之中。

秉笔直房最北端一间正房里,魏忠贤正小憩养神,一旁李永贞声音轻柔念着一串串数字,报gào

着各方面的数据。

“就这么着,河南那边一定要派靠谱的人。”

等赵靖忠进来,老魏才给出处理意见,挥挥手遣散余人,揉揉眉心打个哈欠。

朱延平入内,客套一番交出自己写好的策略折子,就在一侧坐着饮茶。

老魏翻着,将一侧煮茶的赵靖忠挥退,问:“你们要解决辽军,这事我们做不了主。不过计划是好的,辽军能顶住建奴,你们就去帮辽军;辽军自己不行,也就怪不得旁人落井下石。可是,登莱那边能靠得住?袁可立这个人的路数,让人琢磨不透。”

东林人搞兵变的时候,袁可立不管不问,可以说是忠君体国。可现在又算计东林的辽镇,未免太大公无私。尽管袁可立做事一向是公正无私,可这件事情有捅自己人后背的意思,袁可立这种人能做?

“回厂公,自二年至今,已有三岁。辽军那边拿着朝廷挤出来的口粮,却无什么进展。反倒是登莱军开拓进取,斩获甚大。可他们的待遇始终比不上辽军一半,袁军门或许不在意,可其他人难免会生出不满。辽镇吃独食,已引起了众怒。”

宣大军不满,登莱军不满,就连京营序列也不满辽军的优厚待遇。这待遇是朝廷定下的,他们改变不了什么。只是辽军一直没有拿出来符合这种待遇的战绩,这就成了把柄。

待遇要和功绩持平,这是最基础的公道。朱延平的镇虏军顿顿吃肉,旁人也就是羡慕一下,毕竟战绩摆在那里。

很多人天真的以为辽军是苦磨一剑,讲的就是一鸣惊人,包括老魏都是这么想的。

魏忠贤继xù

翻着,目光凝着:“这事可行,至于登莱那边,户部拨饷的时候宫里会派人看紧,不会拖了登莱后腿。镇虏军方面,老军退伍另招新军,时间上会不会仓促了些?”

“回厂公,镇虏军军士退伍,也是镇虏卫的军户。战事紧急,拉他们入伍也是他们的命。辽军再差,想来也是能顶住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足以训liàn

出一支不弱于老军的精锐新军。”

魏忠贤缓缓点头,看到折子后面贴着两张纸条,看了后摇头笑笑:“朱国桢这人邪门,坏咱不少事情,也帮了不少。永贞他们就想着收拾收拾这老头儿,让咱回绝了。你就放心吧,至于这个熊廷弼,你与咱家那把兄弟谈过了?”

怎么鲁衍孟也搅进熊廷弼的事情里了?

魏忠贤一看就知dào

是朱延平自己的主意,心中觉得好笑,归于巧合,笑道:“熊蛮子有才干,张居正变法时不是说过,说什么兰芳挡路也要拔掉的话?这个熊蛮子为了赌气,做的事情说不成,着实该杀。”

“不过,如今是用人之时。你持我名刺,去大理寺天牢问问这位熊蛮子。他若能收敛脾性,还有报国之心,就出来走动走动。若立下功劳,将来冤情还是可以昭雪的。你那镇虏军里头也算是见不得光,藏个人不难。”

熊廷弼已经判了监候,就等明年秋后开刀问斩。

第248章 熊廷弼

朱延平拿了老魏名刺,就去成基命那里询问老熊的兴趣爱好,包括喜欢吃什么。

魏忠贤也是打发走了朱延平,入紫禁城去乾清殿找天启报gào



崔景荣给他说辽军是空架子,刘时敏也对他说辽军虚有其表,现在登莱军要和镇虏军算计辽军,背后还站着宣大军,这让老魏不得不怀疑辽军的战斗力以及孙承宗的本事。

孙承宗是一甲第二名进士,堂堂的榜眼公。天启在孙承宗那里上学的时候,老魏也是和孙承宗打过交道的。什么事情都能被这人弄得井井有条,政事、军事、各方面局势,这老头也能将复杂的东西简化,别说天启,就连他这个半文盲也能听的豁然开朗。

看着本事大到没边,怎么会是个只会说不能干的废物?

孙承宗在辽镇被火烧的肉疼,一而再再而三的请辞,在天启和老魏看来,这就是另类的表忠心,表示人家不贪恋兵权。也是一种变相的要挟,要朝廷的粮饷。

怎么……这一切都是误会?

乾清殿二楼,天启手里握着一枚仿造他人的私印,对着一张画狠狠一盖,有些遗憾不能盖自己的皇帝私玺。

这批宝贝绝对不能盖宫里的印玺,收藏界谁经手都会盖自己的印,现在这批宝贝最后的落款印都是晋商的印,再跟上一排皇帝的印,不是摆明了告sù

后人,平遥是皇帝让人屠了还抢了?

老魏恭恭敬敬将朱延平的折子送上,也扬着头装模作样欣赏起来。

天启拉开折子一行行扫着,他喜欢看朱延平写的折子,用标点断句十分鲜明,虽然行文做不到对仗工整,用字算不上凝炼,可写的够详细,一条条罗列清楚,能让人一目十行看完,也能了解意思。

文字就是传达意思的工具,够意思就行了,没必要死磕。

朱延平和袁枢联手算计辽军,这在他眼中真的不是事。各镇倾轧起来,手段比这阴狠毒辣的多。这坑辽计划也算阳谋,前置条件就是辽军不行。辽军若像宣传中的那样能打,这条计划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天启看完后,已经摸清了朱延平的路数,就将折子投到了铜炉里:“老魏,东江镇伸出的那支爪子先留着。宗柔既然也这么说了,咱对辽军要防着点。将张家湾工坊扩大,那个宋应星要什么给什么。”

“老爷,难道辽军真不行?”

“宗柔一向本份,辽东决战在即,他现在做收拾残局的准bèi

,说明他真不看好辽军战力。还有袁枢,给他一个二甲进士。登莱那边,暂缓,等解决了建奴再说登莱的事情。”

坑辽军,辽军若可以与建奴一战,那朱延平、袁枢的一切行为,都是给辽军锦上添花,不划算。

至于天启口中的本份,在他的位置来看朱延平真的很本份,干的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情真的不算什么。臣子结党营私,才是最大的不守规矩。

这时候在辽东南四卫的东江镇游击将军张盖还不知dào

自己死里逃生,但到底能不能活下去,朝廷这关过了,建奴那边正准bèi

对他开刀。

南四卫不除,建奴也无法倾力与辽军进行决战。老奴用兵,讲的也是一波流,所有力量捏成拳,狠狠砸出去,要么打死你,要么拳头废了。

牺牲张盖,也是兵部讨论后的计划之一,算是骄敌之计。引老奴倾巢而来,再让磨刀三年的辽军以静制动,给老奴来一记狠的。

计划做得好,还要看执行力。

南四卫在东江镇的控zhì

中,也是登莱军渡海帮东江镇打下的,是插在辽阳侧翼的一把剑。这把剑在,就能钳制住老奴,让他不敢倾巢而出。

朱延平的计划中,辽军可以败,甚至是一溃千里。唯独南四卫不能丢,南四卫在手,哪怕老奴兵锋抵达山海关下,他也不敢逗留。

牺牲张盖,也是辽军那边的意思,上不了台面的心思。表面上的意思是担心建奴有后顾之忧,不敢来打,会让战事拖延。

朝廷实在是养不起辽军,也不能再耗下去,只能听辽军的,只能牺牲张盖给辽军创造战机。至于结果如何,历史很明白的告sù

了后人。

大理寺天牢,这里不像朱延平想象中的阴森恐怖,毕竟这地方住的都是大人物。当然,居住环境也是分档次的。不过哪怕是出身低微的重犯,能进大理寺天牢,那也是不能死于环境问题的。

熊廷弼住的地方挺干爽,今天熊老头刚晒完正午的太阳,返回牢房看书,朱延平来了。

他是万历二十六年三甲进士,这一科中状元赵秉忠是个大人物,以尚书致仕。二甲进士中的大人物有现任礼部侍郎温体仁,刚打了辞职报gào

的侍郎周道登,还有阎鸣泰。毕懋康也是这一科的三甲进士。

做做样子的铁链被狱吏取掉,清脆哗啦声响,熊廷弼皱眉放下书,他被打搅了。通常谁见他,都是要提前通报一声的。

朱延平提着一笼菜肴,还有一坛酒,打量着牢房内,整个牢房被木板隔开,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里面宽阔,也用木板进行分隔,布局错落有致,还开了天窗,有阳光进来。

“后学末进朱延平,前来拜访熊公。”

朱延平说着微微欠身,来到桌前放下酒坛,抽开笼盒取出一盘盘热菜,摆好后瞥一眼侧躺在床榻上的熊廷弼,自己落座给何冲挥了挥手。

何冲转身出去,关好门。

熊廷弼被称作熊蛮子,不是说他高壮,而是说他性子如此,那就是蛮横。这是个动手能力强的低矮老头儿,骂不过你也要将你打趴下。

老头儿侧躺手里握着一卷书,却是背光什么都看不清,就是保持着这模样,听到一声响随后闻到酒香,依旧不起身:“是你靖之新收的学生?怎么如此无礼?”

“我是军人,准bèi

去辽镇找奴子干仗,就是想找熊公问问辽镇的情况。以军将的身份前来,只是拜访一位废将。”

熊廷弼嚯的翻身而起,握着的书卷狠狠砸到地上,花白胡子抖着,睁目:“少他娘的提辽镇!老夫当年也是能左右开弓的,你小子逞什么能!”

朱延平端着酒碗示敬,神态却是瞥一眼老头儿,缓缓饮一口:“小子不懂骑射,却也能单骑冲阵。应征入伍至今恰好一年,大小十三战比不得熊公,却也刀斩九十七级,所部健儿锐意争锋,俘斩不下两万三千。不知熊公戎装在身,又有多少?”

熊廷弼火了,别看他当过辽镇一把手,可他也没有多少在前线指挥作战的经验,都是坐在后方进行指挥。更关键的是,没有打出什么精彩战役。

步伐迅捷,急冲冲来到桌前,瞪着朱延平,气笑:“时无英雄,使你竖子成名!我且问你,西北之战若无杨肇基事先布局,你也无孟府、靖之支持,你怎么打?没有宣大军配合,你和你的人,会死在榆林城下!”

“若不是卢象升在城中响应,你以为杨肇基会出军接应?”

“还敢私吞缴获,邀买军心,你有几个脑袋!”

“甚至虎符统军,你犯了多少忌讳!若不是靖之兜着,崔自强来回奔走,你早让人整死了!”

朱延平听着只是挑挑眉,自顾自倒一碗酒:“熊公,这是小子的事情,问心无愧即可。现在,咱谈谈辽镇的事情。这边谈不成,小子只能带着这坛御酒,去找杨公了。”

这时候隔间木板被敲响,杨镐高声道:“朱宗柔,老夫看你顺眼。别理这楚蛮子,老夫这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熊廷弼跑到隔间木板处,对着木板挤出笑一个笑容:“老杨,你是被奴子干翻的,咱是自己跑回来的。论名声,你还是比不上咱。”

说着,熊廷弼将木板孔洞堵上,不理杨镐的叫骂声,整理整理衣袍,坐到朱延平面前,上下打量,确实是个英武后生,一叹:“这是靖之的意思?”

朱延平给熊廷弼摆筷子,点头道:“师尊说熊公心中不平,忿恨诸事诸人。不用点小伎俩,是行不通的。”

端着酒碗缓缓饮一口,熊廷弼静静品味:“这要看什么人,什么事。孟弘略前几日来了一趟,和老夫谈起了你的事情。这件事情以后再说,你现在要赴辽参战?”

说着一口饮完酒,将碗放在朱延平面前,老熊握着袍袖擦嘴,哈一口酒气,目光凝着,道:“辽镇这地方不好说,栽进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都是李成梁那个杂碎王八蛋弄的,辽人守辽土,我呸!”

“老奴是李成梁亲兵义子,整个建州女真就是李成梁一手养起来的!”

说着看一眼神情错愕的朱延平,熊廷弼握着筷子夹一口冒热气的鱼肉,得yì

一笑:“是不是觉得诧异?辽镇的很多事情说不得,知dào

李成梁为什么会杀死老奴父祖还收养老奴为义子?甚至老奴年轻时与姓李的小妾有染,姓李的也只是将他赶了出去,打都不舍得打一顿。”

熊廷弼其实一直在等朱延平,朱延平是一把很犀利的刀,可以为他报仇,为王化贞报仇,为杨镐报仇。说到底,他们三个文官将领再有矛盾也是内部的。

辽镇将他们坑的苦,他们大理寺三人组之所以被辽军坑,就是他们没有向辽军妥协。外戚、进士出身的李维翰当辽东巡抚的时候就选择合zuò

态度,贪了二三百万。这样安安稳稳退下去的人好几个,甚至因为有辽军力挺,打入死牢的李维翰都给放了出去。

“辽镇排外之风始于李成梁,这老贼于万历十九年第一次卸任后,辽东十年之间更易八帅。继任的杨绍勋,广宁人,为是老贼部将,一年内数次失事而罢。后三任尤继先、董一元、王保,俱外来将领,不久相继罢去。”

“朝廷只得先后起用老贼之子李如松、如梅,及家将孙守廉先后执掌辽镇。万历二十七年又以马林接任,只干了一年半的时间。”

熊廷弼说着瞥一眼朱延平,继xù

说:“李家在时,排外还有顾忌,李家倒了之后辽将更是肆无忌惮。你若赴辽,不解决辽镇排外问题,等于和建奴、辽军两面为敌。”

第249章 西南战报

熊廷弼还不知dào

坑辽计划,现在也不是说的时候。

从李成梁四十多岁开始发家,到努尔哈赤在李成梁的扶持下成长,熊廷弼说到李如松的意wài

阵亡,有些惋惜,也有些庆幸。

李如松死的是时候,正好让李成梁的全部算盘落空。如同培养太子一样,李成梁对长子李如松的教育非常到位,其他八个儿子就有了区别。为的就是第二代中形成一个核心,而不是离离散散的几个团体,让人逐个击破或内乱。

可李如松一死,李成梁培养出来的头号打手老奴的心思就变了,因为李成梁老了,李家其他人都扶不上去。

李如松这个辽镇上下内定的继承人一死,辽镇内部都乱了。李成梁想培养第二个继承人,也没时间了,因为朝廷开始动手了。

东李西麻,李家的继承人因为意wài

夭折了,麻家也是……

这里的水,非常的深。

西北军镇连绵,各方牵制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关键是辽镇,各方算计之后,便宜了老奴。

熊廷弼的潜在意思很简单,辽军已经变质,在李成梁时期就变质了。

以前的辽镇可以说是国家花钱养兵,现在的辽镇就是国家花钱雇佣这些将门守边。一样是花钱,可指挥权变了:以前是上下隶属关系,现在是合zuò

关系……

杨镐当初远征老奴时,四路大将除了全身而退的李如柏一路其他都是外地人,军兵、中级将领却多是辽地的。

战后打仗能力仅次于李如松的李如柏受到的压力太大了,直接自杀以示清白。

当时刘綎哭着请求杨镐暂缓发兵,等他的嫡系川兵赴辽后,他一个人就有信心绑着老奴打。

可杨镐又哪能拖延下去?尽管两个人有私怨,可朝廷当时给的压力太大了。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朝廷耗不起。而东林人又在下面鼓动舆论给朝廷施压,给浙党施压,给浙党领袖、首辅方从哲施压。

压力一层层传到杨镐身上,他又能怎么办?

所以内内外外的原因积攒下来,杨镐败了,在东林这边看,方从哲也请辞致仕,让他们的目的达成了;从老奴那边看,他终于正面击败了大明的边军,干掉了万历时期的三百多名宿将,解决了眼前的问题,也鼓舞了人心士气。

至于经抚之争,也是有秘密的,不仅是熊廷弼与王化贞争权,也是两个人有默契的争斗,这样在辽镇能形成两个漩涡,两个对抗的漩涡能将不少刺眼的东西给绞碎。

以前是辽东经略最大,代表着朝廷,与辽镇军将是上下关系,矛盾就是上下矛盾,是朝廷中枢与辽镇地方的矛盾。

经抚之争时,熊廷弼这个经略,王化贞这个巡抚相互对抗,形成两个漩涡会将辽将吸纳进来,分化成两个对抗的集团。将上下矛盾演变成辽镇内部的对立矛盾,相互钳制,能最大化的统合辽镇,形成新的指挥核心。

但是,王化贞这边出了漏洞,被孙得功算计了。

当时王化贞这个集团在宁远前线,老奴来攻,王化贞派出去的军队打的很顽强,熊廷弼也派了援军。连着援军,都被王化贞派出去的主将孙得功给卖了!

配合老奴搞死前线军队后,孙得功跑回宁远城就开始制造流言,说是城破了,搞的人心惶惶。还带着家丁部队突击王化贞中军大帐,当时王化贞正在处理公文,根本不知dào

也没想到自己的中军大将孙得功反水,他视孙得功为嫡系……

若不是参将江朝栋反应快,冲到中军将一头雾水王化贞夹在怀里上马狂奔,可能王化贞就被孙得功绑了送到了老奴那里。

王化贞那里有人反水,熊廷弼也担心自己这边有人反水,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收缩防线,将一切能烧掉的物资统统给烧了!这样哪怕败了,老奴也抢不到东西!

熊廷弼派出去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谁的物资,统统烧了,什么都没留下。

没了物资只能大跨步后退,一路撤入山海关。

结果老奴白跑一趟,连抢到手的宁远坚城都不敢要,他不敢分兵把守,也没有粮食供养,所以一把火烧了,也是大跨步后退。

熊廷弼说的隐晦,朱延平以前可能听不明白,现在听明白了。没有一处地方是简单的,各行各业都是有表里规矩的,利润最高的行业,水往往是最深的。

天下利润最高的事情就是读书、做官,这里的水深的吓人。

再次,就是商业、军事方面,如果还有什么行业比做官的利润还要高,那就是做皇帝。

他前脚离开大理寺天牢,右佥都御史王化贞就带着酒菜来看两位老朋友,与熊廷弼、杨镐吃吃喝喝。

心情压抑,来到兵部,今天坐堂理事的是侍郎李邦华,他也是抽这个时间来的。他给登莱争到了明年的军饷,那镇虏军扩编一件事情就是登莱方面要给他的回报。

袁可立是登莱方面的首脑,可登莱这边内定的继承人不是袁枢,也不可能是袁枢,是李邦华。在登、莱、天津设镇的时候,这件事情就定下了。

只要他把扩编的公文交给李邦华,李邦华代表兵部答yīng

下来,崔景荣也不会说什么。说白了,扩编镇虏军是一件有压力的事情。

镇虏军是虎符统军,话是这么的说的,这个话就是名义。虎符在宫里,扩编镇虏军就是给皇帝增强兵权。当初崔景荣给朱延平担保,结果本人被坑了,受到极大的压力。

所以哪怕他与朱延平关系再亲密,他也不能做主答yīng

这个事情。而李邦华就可以,因为他和虎符统军这件事没干系。做了之后有压力,却没有崔景荣的那么大。

只是,今天崔景荣居然也在。

兵部大堂内,气氛也是压抑,崔景荣见朱延平到来,使了个眼色,一名兵部书吏将公文转到朱延平手里。

是西南的军情,普定大捷后,蔡复一督军过乌江抵达水西织金。

蔡复一的公文朱延平看过几次,次次都是要后方加快粮饷运输和兵员补充,同时每次都在请朝廷督促川兵配合夹击作战。

水西就是黔西,东南边被云南滇国公沐家的滇军堵住,西北一线又是被层层川军围堵,东南方向一直与蔡复一隔着乌江打游击战。

形势上来讲,奢安叛军被堵在水西贫瘠绝地上,官军又执行焦土策略,杜绝一切物资流入水西。大好的形势,却打成了拉锯战,打成了烂仗。

你没看错,西南战场上的官军有饿死的,同时也有商队给水西奢安叛军卖物资……

这回公文有变化,一直听蔡复一调度的滇军也开始学川军扯皮,坐地还钱,让蔡复一给他们加大粮饷倾斜力度。

可蔡复一哪来的粮饷?

西南战事一开始,当时东林刚赶走浙党,内部团结就把战事定下了主调,由西南五省出兵平叛。同时,西南五省的税赋直接转做西南平叛战事的专项款。

问题就出在这,西南五省的物资运十船离港去重庆大本营周转,到重庆不到三船,等到蔡复一手里也就两船。这样的仗,还怎么打?

“蔡复一病重,撑不住了。”

崔景荣与蔡复一交情不错,看一眼朱延平,叹一口气:“是晋王千岁气的。蔡复一调任西南前,天启元年在山西布政使司任左布政使。他用七个月的时间,就解决了大同镇、山西镇的军粮问题。他得罪了很多的人,跟着他办事的门人子弟也得罪了很多的人。他去西南后,留在山西没走的门人子弟,都死在了乱军手里,跟着那些混账东西一起挂在城墙上。”

“现在他求我发严令,督促川军、滇军配合zuò

战。可滇军那里是沐家的,谁又能逼着沐家做事?还有川军,朱燮元这边我们也是指挥不动。宗柔,帮他一把,你去西南战场,我们兵部给你平夷将军印。”

张张口,缓缓吐出一口气,崔景荣神情哀伤:“蔡敬夫就剩一口气撑着,奢安不平,他死不瞑目!”

朱延平咬着嘴唇,从他听说西南战事开始,那边给他的印象就是个大火坑。

西南太远了,如果是夏季他率军走运河一个月时间就能抵达,现在大冷天的镇虏军就是过去,一路上也能把人拖死,牛马牲畜也扛不住。

而且,他的战术是平原方面的,军士的训liàn

也是针对平原战场进行的,各方面的军械都是为平原战场准bèi

的。去西南丘陵、峻岭地形打仗,打山地战,他没把握。

更关键的是,他还要等开春后考进士,混个进士身份,这是过时不候的东西。主考官是顾秉谦,下一科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

朱延平的难处和镇虏军的特性,崔景荣也是知dào

的,见朱延平沉默他只是摇头笑笑,笑的苦涩,又是一叹:“等开春吧,我们兵部给你凑集战船,你做好这方面的准bèi

。”

“是,末将遵命。”

崔景荣缓缓起身,扭头看一眼堂内其他人,阴着脸道:“能传话的给朱燮元传一声,宗柔去西南的时候,老夫舍了命也要求一柄尚方剑壮行。敬夫……”

长呼一声蔡复一的字,崔景荣颤着,身子佝偻,推开要扶他的朱延平,走了。

兵部大堂多是赶着时间回京述职的西南将领,一个个脸色变化各是不同,又都看向朱延平,朱延平面无表情将这些将领一个个扫了一遍,见戎袍都是青色为主,是西南那边的。

没有耐着心思排队,他上前将正在述职的一名将军提起来甩到一边,回头瞪一眼那八字胡中年将领,左手按着剑柄,落座取出扩编公文放到桌上,对脸色不是很好kàn

的李邦华道:“李侍郎,末将镇虏卫指挥使朱延平,前来公干。”

李邦华见贵州总兵张彦芳被朱延平一瞪竟然怂了,摇头笑笑放下手里贵州的卷宗,先是叹了一口气,嘴角止不住的笑意:“果真虎将,镇虏军又是什么事情?”

“扩编,依武毅戚公车营旧制,编车营一部,配属骑营一部。各项牛马、战车我军缴获于河套诸部,如今只缺兵部编制与各类火器。明年建奴必然寇边,扩军初为辽事。若调我部赴西南平叛,再请扩编步军一营。”

“第二,军饷的问题。数遍诸军,我镇虏军战果卓群。至今未领兵部军饷,这件事情说不通。”

张彦芳一看朱延平这态度,彻底熄了找麻烦的心思。看看这跋扈的模样,他们这些在外握着兵权的重将在兵部,都是孙子模样说话低声下气,哪像这位理直气壮要编制,要军饷?

李邦华翻着朱延平递上去的公文,一副很认真思考的模样:“我们兵部也有扩编镇虏军的意思,这件事情还需yào

与内阁探讨一下。毕竟,镇虏军以虎符统军,非同一般。”

西南将领齐齐翻了个白眼,这位朱延平的师尊是次辅,还要走内阁?

“至于这军饷的事情,我们在户部那里打了招呼,让秦佥事拿着账册过去对账。若没问题,年底前就能结清。”

西南将领饿惯了,一看兵部批饷这么痛快,一个个真傻眼了。

李邦华看着朱延平一笑:“不过毕户部那里,对你们缴获的平遥、太原书籍也是念念不忘。做好腹稿,免得吵闹起来。”

第250章 西北缴获

离开兵部,朱延平又去了太仆寺谈谈租借官营牧场的事情,新任的太仆寺正卿毕自严一口回绝,不会把牧场场地租借于他。倒是可以腾出地方让镇虏军养牛马,吃的饲料按市价交付,省去运输耗费。

太仆寺在全国有十七处官营大牧场,很多都是走关系承包给私人,这些人每年上缴租金及一定数量的牛马就完事了。

崔呈秀执掌太仆寺的时候将各种见不得光的承包买卖废除,改为光明正大的竞标,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虽然一样存zài

舞弊,但太仆寺在崔呈秀时期的发展可以算是突飞猛进,每年满足各方面牛马需求,掏出百万两上缴内帑以支公用之余,也有闲钱发展开垦新的牧场。

崔呈秀也是没法子,各处官营牧场都烂透了,只是在烂的基础上压榨出更多的血。

而毕自严作为太仆寺的继任者,想着恢复太仆寺的荣光,拿回各处牧场的经营权。他有他的理念和雄心,他也知dào

镇虏军的重yào

性,但还是一口回绝了。

牧场在那里是固定的资产,产出的草不会少,每年出产的牛马及利润也是固定的。之所以荒败,还是被蛀虫给吃了,吃的时候只顾眼前,也不管后续发展。

哪怕是伐木工,也知dào

伐一植三的道理,可有些人反正是流官,在现在的位置上吃现在的,以后还会换地方当官,谁去管后来人有没有吃的。

毕自严准bèi

从各方面整顿,整理好太仆寺内部的秩序,自然也就能恢复太仆寺强dà

的生产力。

朱延平又不是没地方放养牛马,他缺的是能源源不断产出草料的牧场。下了五千两的草料订单,碰了一个软钉子就回府了。

府中,家丁们没有训liàn

,还在做工,挖着地窖,准bèi

建造冰窖。

作为京师新兴的豪华大府,到了夏日连自己的冰窖都没有,说出去丢人。

这是一个原因,这冰窖也是藏兵洞,也是武库、粮仓。

反正冰窖很大很深,现在正在挖掘,以后装什么,现在谁知dào



从王恭厂拉来的火药,每日拉来多少用掉多少。

北方再冷,冻土也没多厚,挖开冻土层后,下面的土壤也是好挖的,只是借着这个机会训liàn

爆破技术。

冰窖就建在后院水池大厅下面,斜开口的司马道上已铺好了青石台阶,一对对军士站立,将里面开凿的土壤沙石传递出来。

五百人分成三个班,来回轮替工作。

还招收了一些匠人,在挖窖的同时砌墙,做抗压工事。

地窖内比较拥挤,倒是挺暖和的,朱延平抚着垒砌平整的青砖墙壁,石灰勾了墙缝,看着一丝不漏,青白相间也很是好kàn



楼靖边负责这边的营造,跟在朱延平身后,手里拿着图纸讲解着。冰窖在内部大体呈现蚊香螺旋状,越往里头越深。同时整体向东偏移,因为西边是湖,挖过去到了夏天可能会渗水。

“记下,以后在寒冷地区长时间扎营,缺少建造材料,可以挖这样的坑洞御寒。这和米脂那边的窑洞是一个道理,有时候能用上。”

“另外,以后军中铁锹、铁镐多加储存,以每队五十人十铁镐,三十铁锹为主。铁镐也是可以杀敌的,铁锹这边过年后我去张家湾工坊研制一下,采用钢制,最好也能杀人。”

对于精锐悍卒来说,制式军械是为了战阵配合。其他武器也可以用,只要是打到人能将人打死的东西,都是武器。

见他下来,负责各处施工的带队军官都赶过来,就听朱延平继xù

说:“这就是一处很好的防御工事,野外挖建后,以火铳封锁洞口,谁能打进来?留好隐秘通风口,带足军粮和水,谁能耗死守军?”

看一眼这些军官,朱延平指指脑袋说:“你们以后都是要出去带兵的,打仗不能靠蛮力,要靠脑子。杀人是技术活儿,靠蛮力会害了弟兄们。平时有空闲了,别想什么女人,多讨论讨论杀人的方法,相互推衍,这样咱们才能越来越强。”

他脑子里很多过时的战术,这年头都是极为犀利的。这些战术,其实这年头满足物资供给后,达到条件人人都可以用。

不到时候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他要的是有独立思考能力,能独当一面的部将,要给他们思考的余地,激发他们思考的动力,让他们学会思考。

到现在,他连铳刺这种最简单的火铳改良方式都藏着,就等这些人谁脑子开悟了,想到这一茬就施行。

他看片子见过西方的枪阵,长枪阵和火铳配合zuò

战的阵形。用超长枪制造阻隔带,给火铳兵创造射击环境。这是火铳制造产量、火铳性能限制下的战术。

火铳的产量、性能上来后,大规模运用时就可以单独成军,拥有独立作战能力。这种时候缺的就是近战能力,一根铳刺就能省去很多东西。

毕竟铳兵的负重是不轻的,随身携带的东西越少越好。

他知dào

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比心计他要学的路还非常的长,他除了慢慢学之外,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卷到各种激烈冲突的核心中去。

保住自己的命,保住自己的根基,一步步发展,等一切磨合完成后,他可以大规模的,毫无隐患的暴兵。

他最大的愿望的就是,在生前完成工业化,将战争形势变成堑壕战,变成炮战,将骑兵扫出战争的舞台。

美洲要抢过来当粮仓,澳洲要抢过来当牧场,印度那边也是可以当粮仓的。至于各地的土著,他宁愿以后这些地方独立做主的,生活的是自己的国民同胞。对于土著,只能说一声抱歉。

省的以后搞什么殖民地自治,导致前人流血打下的疆土又回到外人手里。

至于欧洲,看着坤舆万国全图,他只要英伦岛和西班牙那边地方。其他地方就是练兵的地方,可以慢慢放血。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他能活下去,他的军队能成长起来。和他的理想、胸襟比起来,其他人的理想都是渣渣。他可以理直气壮的,心安理得的干掉一切阻拦、妨碍他脚步的人。

离开冰窖施工地,朱延平回到屋子里开始处理西北发来的书信。

一封封书信被拆开,保持对西北形势变化的最新了解。

曹少钦一份叙旧的书信的全是暗语,比如打了一头鹿,吃了一条后腿味道还不错之类的,就是说里外配合伏击祖大乐广义营成功。又说吓走其他鹿,意思就是宣大军后撤。

还看到了塞外的狼,狼被打猎的铳声惊吓,也跑了。意思就是杨肇基的秦军也被震慑,待在山西没有动静。

另一边苏成的家信里也是平淡无奇,将与七杀将军所部贼军的战事直直白白讲了出来。比如贼军伏击广义营时,镇虏军成功奇袭夺取贼军囤积被虏人口的山谷。

副将张榜的军文里更是详细记录了‘缴获’,让朱延平做好报功的准bèi

,还询问各方面俘虏这么处理。

太原卫的身份是协助贼军转运物资的从****壮,一律属于战争俘虏,又没有势力可以谈判,直接拉到镇虏卫城做免费劳力,以后充军都是有例可循的,不需yào

给各方面解释。

还有平遥的技术人员,他们的身份与太原卫类同,不能说是平遥的罪民。

比较麻烦的是平遥城的适龄女眷,以及大量的孩童。这些人都是与卖国晋商有牵连的罪民,按照传统的处置办法也是有例可循的,女子充入教坊司,男童入宫。

宫里的宦官来源就两种,一种是活不下去自愿进去的,一种就是边塞战争的俘虏。这类俘虏大龄的一般都会被军队宰了算军功,或者卖到各个矿场做工。年纪小一点的男童,都是塞到宫里去调教。

比如那位大名鼎鼎的太监汪直就是瑶人,雨化田的原型人物。老魏的军事能力和汪直比起来就是渣渣,这位汪直带兵本事可是一绝,能和童贯相提并论的。叛乱被平后,这位就被送到了宫里。

至于女眷,军队里光棍数都数不过来,进行军婚或者卖了都是有例可循的。

看着都有处置去处,可关键就是女眷和孩童是与卖国晋商有牵连的。以现在的舆论来讲,这些朱延平不忍心杀的妇孺报上去,极有可能被上面全杀了,以儆效尤,也解舆论压力。

现在,镇虏军是以救世主的面目出现在这些俘虏面前,为俘虏‘报’了家仇,所以搞军婚没有多大阻抗力。

阿杏端着一海碗肉粥进来,见朱延平衡量思考,放下碗盘后,点了安神檀香,对着真武大帝像祈愿一番。

缓缓磨墨,朱延平开始书写处理意见。这件事情一定要下手快,否则宣大军的光棍还有秦军的光棍,甚至是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揍的广义营光棍,都会扑上来抢女人。

很多退役军士从贼,就是因为当兵娶不到媳妇,这才当了逃军,去做来钱更快、生活更刺激,同时前程更伟大的职业。

他的意见是男童一律交给曹少钦,让曹少钦送到宫里去。

女子不论大小一律拉回镇虏卫城,到时候大伙依照军功分配。西北那边谁敢抢,放开架势打,不要怕事情闹大。

歪着脑袋看着朱延平土匪一样的措辞,阿杏掩鼻轻笑,吐气如兰:“哥哥,张将军他们救回多少人?”

“丁壮、妇孺将近两万。这些人都是从范贼的,跟着贼军出塞还有活路,现在救出来弄不好一个都活不了。除了孩子送到宫里能活命外,其他人交出去,朝廷不会放过这些叛国晋商的族人。”

看着朱延平在信封上题字落款,阿杏收拾桌案上的信件:“哥哥,府里也留上一批可好?少年男女都养上一些,请先生教书,以后也用得上。”

捏捏她鼻子,朱延平挑眉:“这些人握在手里烫手,各处都有难民、灾民、流民,府里确实应该养上一些。过年后,就找上一些。怎么,你那缺人了?”

“家丁入府,也显得空落落,再找些人进来就热闹了。若使唤的丫鬟多了,和青桐姐姐也编练一支剑婢。后院里,岗哨最好能换些面目柔善的。”

阿杏歪着脑袋,她总觉得府里不协调,男的太多了。而且都是上过战场冲在第一线的精锐,平日里站岗执勤,看着冷峻木然的神色就心里发怵,常常有些家丁夜里做梦受惊大吼大叫,怪吓人的。

养一些少年培养,作为以后家丁的补充,留在后院充作护卫力量也比血战余生的家丁要好。

没有不透风的墙,军婚后的女子生了孩子后,会认命。而男童就不好说了,所以这批男童朱延平一个都不会要。就连平遥城出来的少女,他都不准bèi

要。

他也有养一批少丁的心思,男丁可以训liàn

成各方面所缺的人才,女丁可以嫁给军中健儿,充实自己的爪牙与凝聚力。

第251章 礼单攻势

腊月二十八,朱延平生辰,过了今天他就周岁二十,虚岁二十一,实jì

上才是十九岁而已。

一大早起来,府中上下都在忙碌。

这不仅是朱延平的事情,也是京中不少勋戚的事情,都想借着这个机会来朱延平府上刷刷存zài

感。

平日里朱延平不见人,今天总要招待一下客人。

不仅勋戚,就连入京述职的辽军重将、西南将领,还有三吴出身的文官、将领都会赶过来通通气。

晋商的事情暴露,明年辽镇决战在即,很多人都想跟着镇虏强军混些军功。军功就是最大的资历,比翰林院、詹事府这两个镀金的黄金衙门还要顶用。

可朱延平犯难了,今天才他取出那位肖少监送的生辰庆服,别说他,周围人都傻眼了。这还不是蟒袍规格的服饰,衣服上面是郡王级别的蟠龙团纹,各种缀玉也是侯伯形式。

与郡王常服一样是大红色,胸前背后两肩,前摆上都是一团团的金线勾勒的蟠龙团纹。没有补子,从郡王爵位开始,下面的文武、侯伯常服是带补子的,还是属于文禽武兽范畴的,郡王爵以上,就是各种龙纹,没有补子。

虽然有些富豪在家里连龙袍都敢穿,可招待外人时谁敢乱穿龙凤纹饰?

“这是几个意思?”

手抚着金线,转眼平双目眦圆,看向杨天石。

这衣服是宫里人暗地里送的,外人可不知dào

,一旦他当着客人的面穿出去,宫里翻脸不认人,他直接完了。

杨天石脸上渗汗,拱手张张嘴,良久才吐出字:“将军,要不卑职去衙门里问问田都督?”

若要坑你,田尔耕那里问了也白问!

“穿。”

镇虏军在外,苏成、李遂、张榜掌军,他怕什么?

展臂,赵家姐妹为他穿上这件郡王蟠龙大红金织过寿服,一顶展脚硬翅两侧插饰孔雀翎的虎贲乌纱冠带在头上。珠玉大带束腰,挺拔身姿左挎剑,右边缀着一条条玉坠。

面向稻田浅湖开启的府门前,一队队甲士身穿红袍黑色披风,浑身上下崭崭新。一名名甲士佩戴半面面甲,钢条交织的面甲遮住鼻梁,露出下半张脸。

从孟府借来的礼官记录着一家家宾客送上的礼单,进行验收、唱名、念单之类的工作。

从鲁府借来的退休宫娥们身姿窈窕,来回给各处布置果菜。

府门前的轿子、马车没处停放,只能停到冰封的湖面上。

“英国公府赠三叉战旗立顶战盔鎏金山文甲一副,西域宝驹三匹,附诗词一首!”

礼官抑扬顿挫的唱念声中,英国公张维贤一袭大红蟒袍对着门前等候的各家侯伯、三吴籍贯文官、武臣们拱手,一提蟒袍前摆迈步进入,与朱延平打起了招呼。

看到朱延平一身蟠龙袍只是稍稍错愕,当看到身披比甲长服,头戴披霞明珠鸾冠的阿杏,反倒是愣了很久,脸上的喜意减了三分。

“魏国公府赠甲装三副,战车一辆,配良马四匹!”

“定国公府赠雁翎刀十副,日本刀三十副,《武经纲要》一册!”

徐家魏国公这一系世镇南京,与朱延平有交情的魏国公世子徐文爵没来,徐家定国公这一系在京也没来人,毕竟这两家对朱延平没什么想法,送到心意就成了。

“滇国公世子爷赠山野宝珍干货三百斤,大象两对。”

沐天波来了,骑着大象来的,只是寒风中大象穿着衣服也不怎么听话……

驸马爷,成国公朱纯臣也来了,之后孟府、孔府都有礼物送到,只是没来人。

四位阁老也派人送了些珍藏的书画,第五位阁老至还没有选定。

此外亲自来的大员还有礼部侍郎温体仁、周道登,翰林院编修周延儒,文震孟两位状元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应秋也挤时间来了一趟。

颜思齐也有准bèi

,以刘行孝的名义送来白糖三千斤,还有观赏性的小章鱼之类的海产品。

工部尚书崔呈秀、户部管事的侍郎毕懋良、右佥都御史王化贞、辽东宁远兵备道员袁崇焕代表孙承宗、兵部侍郎李邦华等等各方面的代表都送了贺词。

此外调到山海关当总兵的尤世威、蓟镇总兵王威、大同总兵杨国栋因为在京畿侧近,也因为军职在身,都派了子弟前来。

游士任看看自己手里的木匣,顿时感觉有些出不了手。他的资历不浅,作为成基命的学生,他只比成基命晚一科,还在都察院做过十三道御史,也在袁可立那边做过招兵正使,资历非常好kàn



可捞到的钱不多,毕竟他是叶向高、成基命这一系的,东林各系发财的时候,会刻意忽略这一系。

在五城兵马使司历练的吴襄也来了,他岁数一大把,至今在京中只是一个治安官头目,自负才华也想搭搭镇虏军的东风。

和游士任一样,他手中的礼物也拿不出手,甚至连正门都不能入,走的还是偏门。他带着次子吴三桂,如果可以想把次子送到朱延平这里当亲兵进行历练。在将门中,这就是依附的态度。

至于长子吴三凤,他还是决定送到祖家那里当亲兵。分头下注,明年辽镇必然有战事,两个儿子在一起也得不到什么历练,搞不好会让人一锅端了。

贵州总兵张彦芳也来了,那天在兵部他被朱延平提起来丢到一边,脸丢大了。

可他还得来,这段时间在京里他也打听清楚了,弄清楚了朱延平和崔阁老的关系。一旦朱延平拿着尚方剑去西南,搞不好连朱燮元都敢宰了,更别说是他。

前年他将贵州巡抚李枟险些活活逼死,李枟是成基命的朋友,贵阳惨案四十余万军民在他的指挥下困守孤城大面积饿死,如果不是仗还在打,他可能早就被朝廷砍了。

再看看今天这架势,这位朱延平一旦去西南大开杀戒,京中各方面只会支持不会为他们西南将领说话。

这年头边将重兵在握,说实在的,不怎么怕文官,怕的就是朱延平这种手握精锐,本人又骁勇,还不怕事的人。

再看看府前甲士,一个个装备堪比将领,五百骁骑重甲的名声,西北之战之后,已经吹成了神,谁敢面对?

张彦芳从正门而入,他连上前与朱延平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更不会不识趣自己硬凑上去。他一屁股烂账,惹了这些舌头能杀人的老爷,可能他这回就没必要回西南了。

杨嗣昌带着自己入京述职的父亲杨鹤也来了,这是个大孝子,父子感情十分之好。杨嗣昌能险险避开太原血案,全亏朱延平分润的军功。

杨鹤这个老头儿抓着朱延平的手,连连道谢,情绪激动时,老泪纵横。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的儿子被晋王宰了挂在城墙上吹风,他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送杨鹤父子进去,朱延平擦着手上鼻涕,这老头……

来的各方面人物朱延平也是早有准bèi

,根据不同的阵营安排到不同的位置,可有些人出乎意料。

“东郭先生!”

张采神情欣慰,眼神透亮心情非常的好,与朱延平手叠着手,笑道:“宗柔大名传至江南,三吴父老脸上有光!太仓父老更是欣慰有加,天如那里托老哥送来这个。”

一卷手书铺开,写着‘三吴子弟尽忠报国’八个大字。

不仅这八个字,上面密密麻麻盖满了私印,这是家乡对朱延平最大的支持,同时也是张溥渗透军权的重yào

计划。

面对家乡有名的大儒,在阿杏看来张采比之前的英国公张维贤还要重yào

,款款欠身施礼,脸蛋冻的红扑扑:“见过东郭先生。”

“嗯,月下私奔,都被一些人排成了戏曲,回乡后记得看看,甚是有趣。”

阿杏脸更红了,低着头连耳根子都红了。

送张采进去后,张采顶着秀才功名,依旧是江南新兴大儒,更是应社二把手,与家乡官员,如温体仁、周道登等人平身论交。

张采是意wài

来客,宫里也来人了,来的人却是以私人身份来的,是一名不得志的库房老太监,叫李谦,送的东西也简单,一对二两重的银鱼。

重量级的客人排在前面,更重量级的会在最后面来。

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来了,这是一个沉默寡言、身材壮实面色黝黑的中年人,仿佛是背台词一样说了祝福话,留下一对老魏和奉圣夫人客氏准bèi

的新服,就走了。

其后,司礼监御笔刘时敏来了,司礼监御笔相当于文渊阁的行人司司正,秘书长一类的人物。

他带来了宫里的赏赐,宣了皇帝的嘉奖中旨后,就混到各方各面,游刃有余打交道。他是魏党的智囊之一,在魏党这边好说话。

同时他是宦官陈矩的门人,陈矩被宫里宫外称之为佛,与清流的关系非常好。刘时敏也不是那些活不下去而入宫的苦哈哈,人家老子是辽阳副总兵,真zhèng

的官宦子弟。

他在文官各方面能吃得开,在宦官里更是呼风唤雨,同时最难得是,因为刘家的原因,他在军将堆里也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这是个不能忽视的人,他的人脉太宽了,所以他只能当个司礼监御笔,根本不可能升上去做个司礼监秉笔。

宫里的赏赐之丰厚,让武将们眼珠子都红了,连着文官都在感概朱延平圣眷之隆盛。

“宗柔,这是什么面点?”

都察院的一把手周应秋这个吃货,筷子指着切块的蛋糕,胡子茬上还有面包碎屑。

“周公,这是小子做的面包,旁边碟里是奶油,可以蘸着吃,您尝尝。”

周应秋夹了一块,蘸着奶油来了一口,吃完后笑道:“你们吴人好甜点,什么都用米,怎么材料换成了麦?”

一旁张采道:“周公这话不在理,仿佛您不是吴人似的?”

周应秋是南直隶镇江金坛人,一听这话却是摇头:“失言了,是你们苏沪那一片爱吃米,老夫前辈子吃米,如今喜欢食面。这道面点不错,别出心裁!”

张采听了这话,与笑吟吟的周应秋对视,心里一叹。

正厅里,班乐奏响,舞姬起舞,朱延平往来各处。

突然外面偏房传来努吼声:“我杀了你!”

朱延平扭头,就见游士任两条腿飞奔跑着朝里跑,脸都白的没了人相,大呼:“宗柔,救我!”

后面御史倪文焕手里提着烛台,烛台上铜锥残留着蜡痕,蜡烛被倪文焕拔了。

他挥舞着烛台吓退要拉他的同僚,大步跟着怒气冲冲,一副要杀人的架势……

第252章 人格分裂倪文焕

“这京官撩拨不得……”

张彦芳瞅一眼,饮酒之间对西南将领低声说着。

做舞的舞姬退到两侧,倪文焕站在厅中喘着粗气,歪着脑袋目光死死盯着站在朱延平背后的游士任。

其他正厅的大员或面目严肃,或笑吟吟看周应秋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倪文焕是老魏的义子,是一条疯狗,现在在朱延平的生辰宴会上耍疯,再想想这位主人的性格,啧啧,有意思,值得期待呐。

可有几个人知dào

朱延平是宫里那边的?会和自己人打起来?

朱延平举着玉角,缓缓饮完酒:“倪御史,这又是哪一出?”

“倪文焕,你有几个脑袋张狂?”

周应秋站起来,胡子抖着,眼睛眯着。

以他的了解,朱延平真要弄死倪文焕,老魏那里不会说什么。

“朱将军,周总宪,你们要为我做主,评评理。”

倪文焕突然敛去怒色,一脸的平静,躬身将烛台放在地上,还抱拳施礼。

和绝大数的文官一样,倪文焕的脾气非常暴躁,中进士后先在行人司做事,然后干的不错去了都察院,也心高气傲没有参与党争。

有一天这位脑子抽风在皇城溜达和锦衣禁军聊天,结果一言不合将聊天的对象暴揍一顿。皇城里的禁军可是皇帝的脸面,这家伙那时候也是个孤傲的人,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去,都要借这个事整死他。

于是在崔呈秀的促成下,拜了魏忠贤为义父,老魏出手自然是一把将这件事抹干净。

因为脾气问题吃了大亏,为了活命和前途连气节都丢了的倪文焕,更是性格大改,做事非常的稳重。

党争激烈时,倪文焕是各方十分恐惧的一个人。这人一般不出手,一出手就能搞死攻击目标,堪称老魏的杀手锏。

周应秋左右看一眼,见各处都眼巴巴望着,一笑:“宗柔,这桩案子交给老夫来断,如何?”

论地位,勋戚们露个面就离开后,周应秋的官秩最高。他也担心朱延平与倪文焕之间的矛盾升级,到时候他这个都察院的头头也没好处。

朱延平扭头看一眼游士任,见这个师兄脑袋垂着,一副理亏的模样,估计这个评理不好评:“天大地大,公理最大。周公断案严明,这是两桩案子,可不是一件。”

他的意思,在座的都是人精,都理解了。

周应秋点头,抚须:“那就这么审,先说说事情的起因,谁先来。”

朱延平给了个神色,何冲过去捡走烛台,朱延平一把将游士任推了出去,游士任脖子一缩,被倪文焕一瞪,向旁边挪了挪。

良久两个人都不说话,朱延平抿着嘴眨眼,这叫个什么事?

一旁温体仁起身,提着酒壶给朱延平满上,笑道:“将军息怒,说不得只是一桩误会,这酒喝多了上头,言辞说叉了,听错了也是常有。”

范永斗一伙人倒了,各方都拿不到孝敬了,那建奴也就没必要留着了。他们将辽军吃垮,自然知dào

辽军不顶事。镇虏军就是宰老奴的刀,各方面都想凑上来一起出力qì



温体仁贵为礼部侍郎,可人家朱延平根本不鸟他,不刷刷存zài

感,怎么和镇虏军合zuò



周应秋双手负在背后,踱步,一哼:“都是在都察院干过的,现在原告、被告都不说话,这案子怎么断?难道,还要逼着老夫动刑不可?”

倪文焕扭着头,脸别过去:“回总宪,卑职说不出口,辱我太甚。”

游士任目光凝着左右看看,低声下气道:“是卑职失口,说错了话。”

“呸!你在北偏房能跑到南偏房说错话?”

北偏房安置的是中立、偏向东林的宾客,南偏房俱是魏党一系。

“出来个能说话的,难不能还要把案子搬到三法司去审不成?”

周应秋看着都察院下属,御史梁梦环上前拱手:“回周总宪,这确实是一场误会。游主事听来一首诗,这首歪诗卑职也有耳闻。其目的在于诋毁倪御史,恶意中伤。这首诗,卑职虽与倪御史交好,也不敢提及。”

一听这话,在场大员都看向倪文焕,有的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中倪文焕的脸色憋得通红。

周应秋也差点笑出来,强行板着脸看向游士任:“游主事,你是老前辈了,怎么去欺负倪御史?”

游士任也是一脸懊悔:“喝多了,就到那边去敬酒,见了倪御史就忍不住提了这首诗。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倪御史包涵。”

朱延平一头雾水,问:“到底什么诗,能让倪御史如此动怒?中伤风宪官,意欲何为?是谁不想让我大明的耳目口舌说话?”

温体仁干咳两声,看一眼周围没人愿意再刺激倪文焕,这个疯狗不好惹。

他对倪文焕歉意一笑,附耳在朱延平低声重述,朱延平听了也是强忍着笑意,对温体仁感激笑笑,接过温体仁手里的酒壶走到倪文焕面前。

打量一眼强忍着怒气,却一副风淡云轻模样,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倪文焕道:“倪御史,风宪官闻风奏事,说天下人不敢说之话,着实得罪人。小人奸贼不敢堂堂正正而来,只能可怜巴巴做首歪诗,躲在水沟里自以为得yì

,实jì

上他们就是那么一回事,无须在意。”

“再者,他们如此针对倪御史,这说明倪御史在任上尽lì

了,得罪了那些人。而他们又没有其他路子找倪御史的麻烦,说明什么?说明倪御史行的端做得正!我这人最佩服的就是尽职克忠的人,先敬一角。”

玉角高举,朱延平仰头喝完,再看倪御史,见这人怒气似乎消了,似乎还有一些自得的小神情?

继xù

给自己添酒,朱延平看一眼自己的师兄,继xù

说:“游师兄向来心直口快,他也是都察院出来的,做事也是直来直去。我可以保证,游师兄绝非有意侮辱倪御史。再说了,就算游师兄不给倪御史颜面,他总要给我这个师弟留一份颜面,这绝对是无心之失。这角酒,代游师兄赔罪。”

举着第三角酒,朱延平看向其他御史,沉吟片刻,其他人都静静看着:“一些话说的难听了,有些人看来御史就是苍蝇。可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守身严正,谁会怕御史?都察院里的诸公,这骂名对诸位来说,就是功绩!诸位顶着无良小人构造的累累骂名,为了大明诛除一个又一个害虫、蛀虫,委屈诸公了。这角酒,敬都察院诸公。”

倪文焕的脸又红了,不是怒而是激动。

其他京中官员也是一副见鬼的模样,这朱宗柔一向孤僻,今天怎么也开始说好话,恭维起人来了?

见朱延平为了给自己擦屁股,放低姿态给倪文焕说软话,游士任心里感动,也是无地自容。

拿过朱延平手里的酒壶,游士任举在面前:“倪御史,本官无心冒犯,自罚。”

倪文焕就是疯狗,各家各方面的御史都是疯狗,只是倪文焕更厉害而已。同时,御史们干的都是咬人的勾当,最怕扑上去咬人的时候被人一脚踹断腰。所以一个个真的是拿着大明的俸禄过日子,日子清贫。在钱财方面,真的无法攻击御史。

倪文焕也行礼作揖:“朱将军深明大义,今日是倪某唐突了,还望见谅。”

“好说,如温侍郎所言,误会而已。既然解开了,那就过去了。”

温体仁这时候也上前,抚须开始刷存zài

感。

朱延平在文渊阁的同僚行人倪元璐看着也是一头雾水,问了问左右同僚是什么诗,黄道周老脸也是发烫,为难一番附耳低声,倪元璐听了牙根子都能咬碎

张采旁观,见朱延平比当初灵活多了,眨眨眼睛心中思索接下来的行动策略。

不过看着满厅堂的朝中大员,还有很多送来贺词、贺礼没有来的大佬,他感到非常的棘手。他入京还有一件事,就是将朱延平拉入应社,给与元老的地位。

可朱延平握着镇虏强军,各方面都在示好,地位稳固不说。过个生日,宫里都来人了不说,还赐了蟠龙袍。自成根基,能拉入应社?

刘时敏看着朱延平指着都察院的人当面说他们的苍蝇,就差说疯狗了,看看倪文焕那得yì

劲儿,再看看煨蹄总宪周应秋也是一副应该如此的模样,他也只能摇摇头一笑。

他又瞥一眼张采,眉头轻皱。

应社是个麻烦,整垮了东林,江南人又搞出一个应社,他们还想不想让朝廷安稳?

最后他瞥一眼老太监李谦,李谦浑身打了个冷颤,低着头,咬着牙。

都是太监,刘时敏长得不好kàn

,而李谦却是个帅气的老年宦官,两人的气质都挺儒雅。

那边温体仁坐在朱延平身边,他这个人很会说话,精通谈话的艺术,动不动就敬朱延平酒,很是活跃。

同是礼部侍郎的周道登也不甘落寞,他打辞职报gào

被天启给扣了。周道登当了一辈子孙子,可他就是一面招牌,是理学传承的代表。留在朝中的意义,比实jì

效果大。

现在,温体仁忙着去地方上历练,虽说他礼部侍郎的官位已经有了冲击内阁的资格。可他没有主政一方的资历,也缺少足够的政绩。显然,大明朝的军功可以弥补一切。

温体仁想要当天津巡抚,将镇虏军并入天津镇序列,镇虏军在辽镇建功,天津巡抚自然也是有指挥、筹措调度之类的军功。

他想当天津巡抚,周道登自然也想。反正他是真的走不了,还不如去做点事情,做好了挺直腰杆冲击内阁的位置,做不好正好回乡赡养老母好好尽尽孝。

周延儒和一帮翰林官坐在一起,谈着辽镇,谈着他们正在重修的国史、神宗实录、光宗实录。

武将班列那边,满桂挺高兴,他是孙承宗从大头兵提上来的。朱延平是成阁老的学生,朱延平过个生辰都如此大的阵仗,说明孙承宗那里是安全的。

在京述职的辽军体系重将不少,单单就满桂喊了一帮人来蹭饭吃,他这个人真没什么心机。你不能指望一个次次杀敌建功后,拿军功换银子买酒喝的,也没想着往上爬的大头兵有什么心机。

西南将领这边,一个个相互低声交流着,他们都怕了,怕朱延平去西南。

堂堂侍郎都在那里卖笑,他们又算什么?一省总兵和六品知州打交道都要哈着腰的总兵,知州还要哈着腰和六部主事打交道,六部主事还要哈着腰和侍郎们打交道……

这一层层推上去,根本没有可比性!

穿锦挂玉,朱延平醉醺醺晃着脑袋,嘴角的笑容挥之不去。

这只是个开始,生辰只是开了一道门,让各方能来人正式与他谈谈辽镇战事。

第253章 各方谈判

朱延平的老乡,太仓州嘉定县的举人侯峒曾也来了,可他连后院都入不了。

同样的,与他一起来的传教士汤若望也无法进入后院,哪怕他是大明疆域内的传教队伍首脑,他也没资格。

此时,汤若望提笔却在写着,用拉丁文写着:“我亲爱的兄弟们,今天我跟随这里的兄弟侯来拜访一位大明帝国的将军,今天是他的生日。这是一位强dà

的将军,他庞大的居所里光护卫就有五百多骑士,这些无畏、忠诚的骑士跟着这位强dà

而年前的将军战胜了帝国西北角盘踞的蒙古人,依旧强dà

的蒙古人,挥之不去的蒙古人。”

“与大明帝国各处谦逊的将军不同,这位有着皇室一样姓氏,来自皇室起源地的年青将军非常的张扬,在他生日的这一天,他竟然指着帝国内前来做客的监察官们,骂他们是苍蝇。因为这位将军的强dà

,监察官们对他的指责笑着接受。同时,这位将军也是开明的,他喜欢一切能增强军队战斗力的东西。听这里的朋友说这位将军正准bèi

扩大他的军队,需yào

大量的优良火器,建议澳门方面抽调优秀的工匠来北京。”

“道未兄,记录什么呢?”

侯峒曾的西学学自徐光启,他不是徐光启也不是孙元化,自然看不懂拉丁文。

汤若望抚着棕色大胡子道:“记录这里的盛况,在我们那里,再强dà

的诸侯过生辰,也没有如此丰盛的菜肴,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学者做客。”

乡巴佬……

没见识的西夷土人……

大惊小怪的西蛮子……

侯峒曾看着周围人的神情,脸上无光。

汤若望继xù

写着:“这位将军还在帝国的宰相府历练,他的两位教父,第一位是圣裔鲁,掌握着帝国内巨大的舆论力,有着两千多年积累的庞大人脉。另一位教父成是帝国的第一副相,听说帝国的宰相顾还是这位将军的同乡。这位宰相顾也来自无比繁荣的苏州府,那里的繁荣仅次于罗马、君士坦丁堡。”

“执掌帝国北方军权的副相崔,是圣裔鲁的岳父。我的上帝……我无法想象这位将军朱有着如此丰厚的人脉,他的将来会是一副怎样的场景。现在,是他十九岁的生日,我真的无法想象。我的兄弟们,请原谅我干枯的想象力。”

“现在,帝国东北的鞑子,被大明人称为建州奴隶的叛军已到了最后的时刻。这位将军朱战无不胜的军队将会去帝国的东北,给建州奴隶致命一击。现在,我的兄弟们,发挥你们全部的力量,来帮zhù

这位将军,以获取他的好感。你的兄弟约翰·亚当·沙尔·冯·白尔,记于大明帝国京师,公元,1月6日,1625年。”

看着这个日期不奇怪吗?过年的时候,一般好像都是西历二月左右。

“附录,如果方便,请转交附带资料于吕宋总督费尔南多-席尔瓦,他会感兴趣的。”

各方面的人都来了,头头脑脑不方便也送了贺词贺礼,如此大的阵仗,天启自然是要关心的。

谁说腊月二十八就要忙着过年?真zhèng

过年还要等一个月,因为今年是甲子年,是闰年,有大小两个腊月……

闰年好啊,大臣们能有一个超长假期,皇帝也能有个假期……

搁在后世,我呸,又要多交一个月的房租、话费,还是包年的好……

天启关心,作为宫里的代表,刘时敏自然是要留在最后的。

文官们都在假期,但还是要排序值班的,这帮人首先要伺候好。

各方面的凑热闹的人及翰林院的清闲官员送走后,剩下的都是核心,朱延平第一要解决的是周道登与温体仁的事情。

周道登早打过交道,就是行事作风太滑,给他一种靠不住的感觉;温体仁这个此时浙党的领袖,谈吐不错,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很靠谱的感觉。

感觉,终究是感觉而已。

本来这个生日还要再拖一个月,可谁也不知dào

老奴那边会不会立kè

发兵。所以腊月该干的事情,他都提前干了。

周道登要当天津巡抚,若在平时他提出这个意见,天启会满足的,他巴不得这个老头儿出来干点事情。可周道登非常理解干的越多错的越多的至理,宁愿不捞钱也要保自己的平安。

浙党是构成阉党的主力,温体仁想要下放当天津巡抚,老魏那边绝对会答yīng

。这边也巴不得将温体仁下放,这样能让浙党这个团体安份一些,方便整合。

一个理学代表,一个浙党领袖,都是礼部侍郎,都在朱延平这里等着。

进行露骨的谈判不需yào

复杂的辞令,朱延平饮着茶:“天津巡抚只有一个,天津兵备道也有一个。”

让中枢副部级侍郎去做地方厅级道员?开什么玩笑,这当然不可能满足周道登和温体仁。

“此外,我部镇虏军回归驻地后会进行不小的扩编。兵备道员全程跟进,为了保证物资能悉数用到地方上,也为了让户部安心。可以专设天津提督,稍低巡抚,名义上也是镇虏军的监军。两位看看,天津巡抚是一块儿,天津提督、天津兵备道员是一块儿。”

周道登看向温体仁道:“都不算亏,长卿这边怎么看?”

温体仁字长卿,仙风道骨的一个字,他也饮着醒酒茶:“宗柔,这天津提督主要权限职责是什么?”

“提调、监督天津水陆各营兵马,天津镇这边儿要加强。不瞒二位,我与兵部方面一直在忙着强干削枝的事情。建奴平定后,登莱方面要削弱,天津方面要增强。京畿军队必须加强,天津镇、保定镇、昌平镇、蓟镇,这是京畿内镇,必须得到增强。”

“天津的地理位置非常好,也非常紧要。兵部会在明年增强、整饬天津水师部队,最少要挤出来三营水师部队。若镇虏军赴辽参战,不走山海关,我们走海路。海上风浪大易沉船,在南洋那边这么说还可靠,在渤海内走船运,说是会沉船……呵呵,两位也是南人,大家都知dào

是怎么一回事。”

“走海路出击,我镇虏军也有奇袭的成份在。这方面两位记在心里即可,别传出去。一旦出军,天津巡抚负责全军后勤调度,天津兵备道员随军充作监军,天津提督执掌水师。”

温体仁听了脸色微变:“提督要赴辽?”

朱延平一笑:“建奴又无水师,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边就妥了,至于登莱方面吐不吐天津,周道登心里有底。作为浙党的领袖,温体仁不能吃独食,兵备道和提督捆绑在一起,他也只能要这一块。

浙党的军将也有不少棋子,温体仁又问:“宗柔,这天津总兵一职如何说?”

“这边另有安排,这回各方面都要照顾,这样大家才能合起手来一举打死建奴,一起吃肉。”

天津总兵的位置,朱延平是不可能了。他的进士是内定的,到时候兼职下派挂印领兵,就看是挂兵部的还是挂文渊阁的,甚至都察院那边也可以挂职。

送走结伴而去的周道登和温体仁,这两位也需yào

好好谈谈。

武将为了军功可以丧心病狂杀良冒功,文官丧心病狂起来也不差多少。

天津的官员估计都要换一茬子,换上他们浙党的,或周道登的门人子弟。哪怕是个知县也要换,战后一个筹粮有功就能平白升一级,再不济也是个能干的评价,方便以后晋升。

两人走后,朱延平还需yào

和刘时敏、张采谈谈,还有一些留着没走的人想来也是有事情的,也是要谈谈的。

刘时敏这边要谈的是坑辽计划的前序工作,就是镇虏军的扩编申请落实以及天津镇的布局。朱延平想来,起码这个天津镇总兵,一定要听话的。

刘时敏摸着光溜溜下巴道:“总兵的位置想来内阁那里也是有考lǜ

的,他们对你不放心,对镇虏军也不放心。”

朱延平皱眉:“刘公,总兵职权牵连甚大,天津镇各方面都是需yào

整饬的。若他不合zuò

,很多事情就会掣肘。”

“谁敢掣肘?总兵的位置让出去,交给崔阁老来选。至于镇虏军扩编的事情,兵部那边点头,内阁也拟票通过,可六科官那里卡住。等把六科整顿后,批文就能下来。”

这就是六科官,其中几个不签字,内阁的决议也是要作废的。有人要跟朱延平合zuò

,自然有人要为难,逼着朱延平与他们合zuò

。或者拖着朱延平,不给镇虏军壮大、夺取东北战果的机会。

刘时敏问:“兵员方面,你准bèi

怎么处置?”

“想招秦兵,秦兵吃苦耐劳,果敢,悍不畏死。军械装备到位,粮饷充足,秦兵勇气不差建奴。就是秦军水性,是个问题。”

刘时敏皱眉,道:“齐、晋兵员也不错,这事先不急,到底招哪里的兵,兵部还有司礼监都是需yào

考lǜ

的。现在,老夫想了解的是,张溥、应社那边你准bèi

怎么做?”

张溥要塞三吴适龄士子、有投军意愿的士子来朱延平这里锻炼。应社的势力太大了,现在局限在舆论上,还没有步入朝堂,更没有进入军界。

朱延平眨眨眼睛,一笑:“一视同仁,三吴子弟投军,我会对他们进行新军训liàn

,吃不了这个苦让他滚蛋。能吃苦的,就留下为国效力。各处士子有报国之志,我都接纳。让士子自成一营,练好后编入京营序列。该怎么用,交给上头人。反正我是不敢用这些人,战死一个都是麻烦。”

他觉得是皇帝担心他和张溥搅在一起,到那时背后站着江南士绅商团就不缺钱,张溥有人脉有舆论力还有应社这个运转机构;朱延平也有人脉和军队。

他和张溥真合zuò

,那就是找死,他还怕张溥将他的军队给吞了。

张溥的应社,完全就是东林的复制版本,内部运转效率更高,更没有太多的派系。关键的是张溥的威望与年青,若无意wài

应社发展下去,将会形成比东林更强dà

、更团结、更为成熟的团体。

训liàn

一支全部由读书人组成的军队?

刘时敏皱眉,这样的军队很难形成战斗力,一旦形成战斗力那就控zhì

不住!

读书人可不想平头百姓那么好糊弄,这个想法有些疯狂。

沉吟片刻,刘时敏对这支烫手的,还没出现的军队感到烦心:“宗柔,难道不能阻止这件事情?”

“刘公,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我也不喜欢张溥现在的变化。当初他托陈子龙送信给我,我就给了他一套招兵标准,对身高、目力、胆量、体力都做了要求,可他还是准bèi

了一批人。张采与我关系更好,他更说动张采赴京,可见他心里有多么渴望做成这件事情。”

“我这边不答yīng

,难道三吴子弟还不能弃笔从戎去其他地方从军历练?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将这批人扣在手里,在我们手里总比放任自流要好,我自有法子调教。”

刘时敏听了摇头笑着叹气:“怎么调教?”

“教他们兵法,武经七书要教,各种存世兵法都要教。兵法之中武毅戚公的两部兵书是根基,不给他们掌兵练手的机会,武毅戚公的兵法他们就学不到精髓。至于其他兵书,并非学的越多就越好,想要有所成就,只学一部就好。您说呢,刘公?”

刘时敏摇头笑了,一脸笑容却发不出笑声,指着朱延平道:“你小子也算摸到了兵家法门,可以,这事能成。”

兵法中,戚继光的《练兵实纪》《纪效新书》能奠定根基,其他各种兵书一个写的比一个精彩、玄奥。

可是,兵就养和用两种,养兵是一个体系,用兵也是一个体系。

各种兵书,代表各种用兵体系。钻研一套体系都够费神,更别说所有兵书一起上。

刘时敏是将门子弟,自然知dào

学兵法的忌讳。

很多文官说是很懂兵法,实jì

上一经手就慌了,就是因为学的太杂了,没有形成自己的核心理念体系。

崔景荣也只是会养兵之法,袁可立就有自己的用兵体系,孙传庭就是因为钻研了太多的兵书,把自己饶了进去,现在还在凝聚自己的兵法体系。

至于孙承宗……

朱延平也是在鲁衍孟的提点下,养兵方面学习戚继光,用兵体系以《六韬》为主,其他各种兵书只是看看而已,验证自己《六韬》所悟的理念。

《六韬》实在是太全面了,连帝王心术都有,所以他对外宣称的就是博览兵书,无所不通!

反正很多名将都是这么宣传的,骗死一个是一个……

第254章 司礼监内乱

张采是住在了府上,这边的事情可以押后。

然后满桂的事情,世人都说满桂是边塞投军的蒙古人,朱延平以为满桂走的是和虎大威一个路数。早年干马贼职业,然后招安了。

结果满桂见朱延平似乎不待见他,急忙表示自己的跟脚,他是宣府前卫世袭百户,祖籍山东兖州府峄县。所以满桂入伍的时候,起步就是总旗官。

他只是跟蒙古人比较谈得来,边军中蒙古兵喜欢跟着满桂打仗而已。

这是个年青的将领,今年三十一岁。

天启时期,万历年代的将领几乎一茬茬的死绝了,活下来的要么是王威、鲁钦这样混在京营序列的,要么就是杨肇基那样早年沉默的,再要么就是杜文焕、赵率教那样滑不溜秋能趋利避害的,再要么就是秦良玉那样能打的。

现在的各地重将,都是新提拔起来的,比如辽镇,满桂三十一岁,马世龙也是三十一岁;尤世威三十五岁,祖大寿三十六岁。

毛文龙算是比较大龄,这位是晋地盐商子弟,早年宅在家里混到三十多岁,走亲戚路线去了李成梁那里当亲兵,然后又过继给在辽镇做买卖的大伯,在辽镇开始发展。然后一家二百多口抵抗时都被建奴砍了,现在毛文龙五十四岁。

各地重将普遍岁数不大,新生代的新锐将领如朱延平是个特殊,没有正式进入武官序列。与朱延平齐名的杨御藩过年后才十八岁,神机营副将等同于地方总兵,现在又是三千营的提督,是京营序列的总兵,以后下放都是要挂印的。

另一个王朴十八岁,固原镇副总兵。

对于将军任用,还有刘超那样在西南一战,就从白身变成总兵的。只要上面的文官愿意担保你,武人升官绝对快,因为一茬茬的阵亡数字太大了,缺口大,供不应求。

满桂没有说辽镇的战事,他只是个带兵的,孙承宗怎么指挥他就怎么打,他和马世龙是孙承宗的嫡系。

他说的是插汉部和朵颜部的事情,插汉部是蒙古诸部名义上的汗庭所在,就在辽镇和建奴西北边上紧挨着。

朵颜部则在辽镇与宣大之间,西北边也被插汉部堵着。

满桂说了两件事情就匆匆走了,这事他给孙承宗说过,希望能给朝廷反应反应,可一直没消息。满桂不放心,担心明年决战时,这两个地方出问题。

首先是插汉部,林丹汗闹脾气,一边他赌气要和建奴死磕,可下面人与建奴眉来眼去;另一边他的人口比建奴多,兵力也多,打了几次都被兵力更少的建奴赶羊了,几百骑的建奴能赶着上万骑的插兵打,打的林丹汗没脾气。

他又舍不得朝廷给的插饷,所以闹脾气,就说要率部西迁,远离辽东这个火坑。再待下去,可能他这个蒙古大汗就到头了。

意思很简单,朝廷你多掏钱,我们还能勉为其难的为您缠着建奴……

蒙古兵腐化严重,有三个原因。第一是藏地密宗东传,蒙古人开始信佛,信佛的蒙古人放下了刀,开口闭口我佛慈悲,这还怎么打仗?这是一方面,关键是喇嘛们也是要争抢资源的,密宗大兴代表什么?代表喇嘛们控zhì

了很多的土地,很多的牧民。

部落制和城邦制都是全民为兵的,动员能力极强。打赢了上下都有战争红利,所以都是好战的,有战争的动力。蒙古贵族对牧民的压榨太狠了,所以牧民上了战场没有拼命的觉悟,也都信佛孝敬佛爷去了。

第三个原因就是高拱和张居正干的好事情,通过马市贸易,解决了蒙古诸部最大的需求,贵族们想要的奢侈品,牧民们想要的生活器皿都有了,把没东西就骑马挎刀去抢的蒙古骑兵,变成了没东西就努力挣钱的蒙古商人……

还有一个隐晦的原因,那就是蒙古的开化,开化后的人有什么直接特征?那就是懂的思考了,思想丰富了,怕死了……

所以,蒙古人的军事素质在隆庆之后,在几种原因的综合瓦解下,彻底废了!

其次是朵颜部,与插汉部一样的问题。同时,他们这边与建奴的关系有一种天然的默契。朵颜部是靠着朵颜卫这个卫所编制为成祖效力而兴起的,建奴是靠着建州卫兴起的,建州卫可以造反搞自己的汗国,凭什么朵颜卫就不行?

论人口,建州纯正的女真才有多少?建立汗国,朵颜部这边的底气更大。

所以满桂请求朱延平转达中枢,让上面满足林丹汗,就算不能满足也不能刺激林丹汗的小心脏,免得在辽镇决战之际林丹汗跑到建奴那边。同样的道理,希望决战的时候各方军队快速赴辽,在军队数量上形成优势局面,震慑住朵颜部内那些野心勃勃的人。

在满桂向朱延平坑坑巴巴讲这些担忧的时候,朱延平亲自送出门的刘时敏去而复返,从北安门回来,将等待的府库监管太监李谦提走了。

北安门前,刘时敏一张脸凝在一起,声音发寒:“师兄,你不要命了?”

李谦身子颤着,摇头:“岁数大了,娘娘也庇护不了。小梨儿苦,我想救她。”

暗暗咬牙,刘时敏低声吼道:“小梨儿为老爷生过两位公主,吃苦只是眼前的。以后,她还是安稳的,你这又是何必?”

他们两个都是陈矩这边的,之前也是西李那边的。从根源上来讲,他们这一系也可以追述到嘉靖吕义那一头去,而老魏是野路子出身。

“你不知dào

,小梨儿两手皲裂,长了冻疮流着血,那些没良心的杂碎还逼着她在冰水里洗衣裳。小爷只是惩戒小梨儿,那些****的无法无天,这是要折磨死小梨儿!”

天启的妃子,任贵妃是魏忠贤塞进来的,其他的都是选秀进去的秀女。只有李成妃的来历说不清楚,因为她本来就是宫里的。

逢年过节都会给妃子们的家人给赏赐,名单里张嫣这边是最单薄的,而李成妃没有。因为她的义父李谦,与老魏当年争过宠,现在能保住命之前靠的是李成妃还有西李的颜面,之后是刘时敏。

而李谦就淡出了所有宫人的视线,仿佛死了一样在库房那里养老。老魏也就这么放过了李谦,现在他敢出来,实jì

上已经死了。

老魏对这个当初最大的竞争对手,可是挂念的紧。

成妃是李谦早年回乡时路上救下的流浪儿,一直在西李那里养着,西李是天启的养母,其中的关系就不需yào

细说了。

刘时敏心中彻底乱了,双目眯成一条线:“那你找朱延平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勾结军将,你想做什么!”

他怀疑,李谦不死心,用老关系弄到了朱延平的身份。

一排排的过往宫人跪伏在地,老魏骑着马晃着脑袋过来了。

李谦站的笔直,扬着下巴眦目看着魏忠贤,刘时敏带着自己的门人子弟拱手行礼,口呼厂公,挤出笑容:“厂公,今儿个怎么从北安门出来了?”

魏忠贤干干一笑,目光盯着李谦咧嘴,吐着白气:“小刘这话问的没水准,出北安门还能做什么?倒是稀奇,见到了老朋友。”

“魏!进!忠!你勾结妖妇,毒害小主,你不得好死!”

“啧啧啧……老朋友见面一起喝喝酒叙叙旧的胸怀,咱姓魏的还有。小刘你看看,这事怨不得咱家了。”

魏忠贤扬着头,握着的马鞭挥了挥,赵靖忠上前提起李谦向路边拖去,李谦挣扎着大骂:“国朝二百六十年,王振、刘瑾在前,你们得yì

什么!姓魏的,娘娘早晚会杀了你,灭你们这帮恶奴的族!”

刘时敏正要开口说说圆场的话,就见赵靖忠手中提着的苍缨槊刃捅进李谦的胸口,李谦跪倒在地,艰难抬头看一眼刘时敏,张张嘴,栽倒。

“厂公,李谦是西宫旧人,如此做事,老爷那里恐不好说话。”

刘时敏双目瞪圆,吐着白气,歪着脖子,一字一顿。

“啪!”

老魏突然扬起马鞭抽在赵靖忠硬朗俊秀的面容上:“小崽子有本事了,倒是替咱家做了个主……小刘,咱真没这个意思。”

“呵呵……”

刘时敏凄惨一笑,倒被自己一直保护的人给坑了。而老魏的态度……东林倒下了,他果然没用了,绕开老魏走了。

他的门人子弟相互看看,只有一人一跺脚,跟了上去,其他的纷纷跪在冰冷的青石道路上口呼:“小的们拜见祖宗。”

赵靖忠手捂着脸,指缝渗着血,双目圆睁暗暗喘着粗气,压着激亢情绪。

魏忠贤眯着眼看着赵靖忠,龇牙一笑:“你小子有眼光,下回别这么冲动,听明白了再动手,你可明白了?”

“孩儿听李谦老贼诅咒,故而出手重了些,还望义父恕罪!”

看着被拖走,准bèi

直接丢到运输宫里生活垃圾车里的李谦尸首,老魏道:“慢着,去碧云寺说一声,将这祸害埋了,留个墓碑。好歹,也是一场朋友。”

“师叔仁义。”

李永贞颤巍巍说着,看着李谦被杀,刘时敏甩了脸色扬长而去,他的心肝儿直跳,太刺激了。要杀也要换个地方,没想到当面就杀了,突然就杀了。

魏忠贤只是笑笑,他觉得自己被李谦算计了一把,李谦自己求死,逼着刘时敏和他反目。这可是大事情,很多计划都要推倒重来。

而赵靖忠又直接杀了,实在是有些出乎预料,他还想撬开李谦的嘴。李谦去朱延平那里,这事蹊跷,十分蹊跷,比赵靖忠动手直接杀人还要蹊跷。

赵靖忠这人性子急,也是可以说的过去的,可李谦去朱延平那里能做什么?

动机可以猜到,求朱延平救成妃。

可李谦是怎么知dào

朱延平身份的!除了司礼监外,宫里还有谁知dào

?文官不是一条心,宦官也不见得全是一条心,吃里爬外的东西多了去。

“说,李贼去骁骑将军府,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魏忠贤看着刘时敏跪成一片的门人,这些没骨头的东西,留着也是没用,全是祸害。

“快说,老实说,如实说!”

赵靖忠捂着脸,督促。

一名少监磕头,道:“小的负责盯梢,也问清楚了。李贼送了银鱼一对儿,也想拜见骁骑将军。刘御笔遣小的们,走的时候将李贼提溜出来。”

“刘御笔?这口风换得快,年都没过,一眨眼口风就换了。成了,都去浣衣局历练历练,和前辈们学学经验。”

老魏说着摆手,轻踹马腹,走了。

宦官们比谁都恨背叛,他们的根基就是忠义两个字所概括的秩序链,显然,这批人不合格,要淘汰。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八端每一个字,都是一种道德体系,这是做人的根本。

忠孝仁义,礼智信廉这八个字又是立世的根本,不管心里怎么想,想要让人觉得靠谱,必须给自己的形象上挂上几个字,按着这几个字的规矩来做事。

第255章 处理应社

北安门前杀人,这里就在巡哨甲士监督范围。

朱延平送满桂出门,也刚好kàn

到了这一幕,一个老太监就那么当场被杀了,在天子脚下被魏忠贤杀了。

这是一个出宫到他这里做客的太监,他也觉得棘手,他也有建立宫里眼线的心思,可这个人正大光明的来,反倒不好接触。

没想到,被刘时敏带走后,直接被老魏的义子赵靖忠杀了。

这就是权力,可以随时要你命的权力,朱延平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着,何冲将携带的斗篷为他披上。

没想到这一幕被朱延平看到,老魏下马后轻咳两声道:“让宗柔见笑了,都是些陈年烂谷子,没什么好在意的。”

真的没什么好在意的?

听闻李谦被杀,住在仁寿殿的西李时隔五年,再次来到乾清宫。

当年,就是在这里,杨涟、刘一燝、张维贤等人一起冲破禁军,准确来说是锦衣禁军在当时选择了文官,看着这些人冲到乾清宫。

就是这些人,当着光宗皇帝的尸体,在王安的配合下,将天启硬抢了出去,再以天启的命令赶西李去了仁寿殿。

都可以想想,丈夫死了,孤儿寡母在一起守孝,突然来了一帮人抢走孩子,还将养母赶走,这件事情算什么?却被吹成了移宫案,所有进来抢天启的人,都有了从龙拥立之功。

可这些人的下场呢?被鼓动带头的内阁首辅刘一燝被杨涟等人搞的下台了,杨涟这帮东林人都滚蛋回家了,老魏还在磨刀霍霍。英国公张维贤不好处理,就那么留着。

当时配合这些人的司礼监掌印王安被老魏勒死,司礼监秉笔握着东厂、御马监的魏朝也被老魏搞死。当时锦衣卫的头头骆思恭也下台了,也死了。

因移宫事件过于苛激,事后朝野纷言天启虐待养母,御史贾继春上奏指责东林党人过多干涉内廷事务,遭群起责难。天启也下诏宣bù

西李曾欺凌其生母王才人,虐待过他自己,把贾继春削职。

更为隐秘的是,九月天启登基的前一夜,仁寿殿一名女官披头散发、赤足掉进枯井里死了,官方说法应该是夜里发疯失足落井……

而仁寿殿木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的抓痕……有些人要杀西李,西李这边防了一手,李代桃僵。

乾清殿里,刘时敏讲述完朱延平的处置办法,最后再三申明放任应社的严重后果,并请辞离职。他斗不过老魏,老魏的根基就是皇帝。而他在各方面都能吃得开,这就是他先天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己识趣离开,就能避免更进一步的冲突,也能保住自己的命,保住曹少钦的命,保住自己家族的前途。

应社,司礼监内部泄露朱延平身份、李谦被杀,刘时敏请辞,这四件事情让天启脑袋都大了一圈。

毫无疑问,刘时敏走了后,老魏那里绝对会出问题。老魏镇得住场子,可他无法将各方面调理的顺顺畅畅,这是眼界的问题。

可刘时敏不能继xù

留在司礼监,否则西宫老人会因为李谦之死,跟着刘时敏和老魏斗起来。到时候整个魏党就散了,所以刘时敏只能退下去,如李谦那样找个清静衙门去过日子。

至于李成妃的事情,刘时敏没有过多说,李成妃是因为两个孩子接连夭折,又仗义的为范慧妃求情。同时将皇子、皇女的死因归结于宫中净军操练,想让皇帝罢免净军操练。

没有这支净军镇着,天启怎么能睡安稳?所以他怀疑成妃被人唆使,所以要给成妃一些教xùn

。成妃陪着天启长大,天启会不关心?

这些问题都是内部问题,可以慢慢消化,天启最关心的是李谦给朱延平说了什么,谁又给李谦一个废人讲了什么机密。

“查,老王你狠狠查,查出来一个,处置一个!”

西李冲进来又是一阵哭闹,贴心的老伙计就被那么杀了,西李再念佛,也是有脾气的。必须给老魏一点颜色,必须给客氏一点颜色看看。

现在东林快死绝了,她还怕什么?

为了安抚好西李这位养母,天启当场写了诏书,封西李为康妃,并答yīng

公开宣bù

为这位养母洗冤,将当时的情况说出来。就连那个当初鸣不平的御史贾继春也答yīng

时机合适就重新启用,一连串的条件才把这位新任的康妃哄回去。

移宫案的定义开始变动,当时功臣都将是逆臣!

这件事情西李不来闹,天启也要拿这件事情做文章。

毕竟,这件事情中他也受过窝囊,体力很好的杨涟拉着他的小胳膊狂奔,大胡子上一对眼睛犀利,让他的胳膊很疼很疼,让他做梦梦到那大胡子和眼睛都会惊醒。

当夜,刘时敏就搬到李谦养老的地方去,不胜感慨,并改名刘若愚,开始写一本叫做《酌中志》的宫廷记录散文。

他很聪明,没想到被自己的师兄算计了,更敌不过形势。形势面前,他的聪明不起作用,天启连挽留的意思都无,这聪明又算得了什么?还是没看透,做了那么多找死的事情。

他也明白了李谦当时见了他为什么像耗子一样害pà

,也看到了魏党的末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自保,写一本记录各方面的黑材料。他不知dào

,历史上这本《酌中志》确实保了他的命,也被复起的东林余人进行修改、删减,国朝更替后更被一顿大改特改。

坤宁宫中,张嫣得知李谦被杀,刘时敏避祸自请被废后,终于露出了来自心底的微笑,十分的美丽。

此时的她,一个人下着围棋,一心二用。

而天启乔装打扮一番,又来找朱延平,对他来说内部能控zhì

的事情都不是事,养母对着他的脸吐口水也不是事。控zhì

不住的事情,才是大事情。

应社就是大事情,彻彻底底的强化版本东林。为了对付东林人他连孙子都当了一阵子,他可不想在江南人面前再装孙子,也不想让自己的子孙再装孙子。

对于他的到来,朱延平也早有准bèi



还以为刘时敏入宫后,魏忠贤会赶过来代表宫里谈谈应社的事情。结果刘时敏前脚走,魏忠贤后脚就带着宫里的长寿面来了,显然魏忠贤没有与刘时敏、天启这边谈过。

那么后面能来的自然是那位肖少监。

朱延平一袭粗布棉袍,天启来的时候朱延平正在后院中炒爆米花,天启吃了一粒看着篮子里的玉米,想了起来,笑道:“没想到这等粗糙谷物,却能炸出花来。”

手里端着盖紧的锅摇着,奶油香气四溢,朱延平点着头:“也是巧合,这东西不好吃,丢在火里自己裂开,白灿灿的,就想了个法子。手里还有些种子,准bèi

开春买些地种了。”

一锅锅炸好的爆米花先送到后院家眷那里,又给府中留宿的张采、侯峒曾、余煌、徐世萌等苏沪、浙江一带举人,还有杨泰升这样陕西兰州过来的举人送过去。

这些举人都是等开春会试的,也看好朱延平未来,考中进士大家就是同僚,考不中就想着在这里当个幕僚历练一番。

天启也预定了三锅,等朱延平全部弄完后,天色已经黑透。

正房里,两个人盘坐在火炕上,吃着奶油爆米花,开始谈应社的事情。

应社在七月席卷江南的时候,那时候就有了应对。就是由鲁衍孟出面,请蕺山先生刘宗周收张溥为徒,将张溥困在绍兴山阴蕺山书院。

刘宗周在孟府求教过,是鲁衍孟的启蒙先生之一,以鲁衍孟师兄的身份对鲁衍孟进行启蒙。

结果倒好,刘宗周这个从文渊阁行人致仕回乡的大儒,拉起蕺山派整合了浙江士子,又和张溥这个新收的学生搅到了一起。张溥正式由自学成才的野路子,在士林中抱到了大腿,有了师门之助。

原来的应社兴起的太快,现在在刘宗周的指导下,张溥放慢脚步开始梳理内部,纯净队伍。不怕他快,就怕他稳扎稳打!

“要把刘宗周抽离,如此应社就失去了思考能力。”

朱延平在桌上还铺着密密麻麻的人物关系图,核心就是张溥、张采、杨廷枢、杨彝、顾梦麟、朱隗、吴昌时等太仓的老熟人。

最核心处就是张溥和刘宗周,还有一帮江南大儒的名字罗列在刘宗周名下,这些大儒每人背后都是一个师门,都是和朝中有密切联系的人。

“随着西夷天文历法、数学、哲学传来,在江南引发了极大的思想变革。老一代的儒林宿老跟不上时代,在思想上与年轻一辈有代沟。所以张溥精通西学,雄冠江南本人又善辩,故而成就了他天如先生的名声,也成就了应社赫赫威名。”

要对付的敌人,朱延平已经有了良好的习惯,那就是弄清楚敌人的实力及各方面的情况。打击敌人,他以前只想着杀干净,对付文人中的首领,显然是不能刀子的,要动脑子,瓦解敌人才是最省力的。

“张溥这人骤然兴起,志得yì

满,意气风发。这就是他的要害,他开始刚愎自用,也自以为是。而刘宗周经验老到,又有师尊的名义压住他,对他进行指点。这才是要害,只要搬走刘宗周,张溥会自己跌到坑里。”

看着天启,朱延平挑眉一笑:“他以为应社是他的,我太仓的那些朋友也认为应社是他们的,后面加入应社的士子也认为应社是他们的。听说他们买卖做的很大,连江南各府各县的科举都控zhì

住了。”

看这位肖少监皱眉,朱延平饮一口茶:“不管他们现在有没有这个实力,反正这种名声传出去了。所以现在的江南士子争相踊跃加入应社,想着就是得到张溥的青睐和看重。科举这种国朝选士命脉,岂能由他们把持?”

“故而,搬走刘宗周后,看着他们闹,真能把持了县试、府试、院试、乡试,还倒是一件好事。到那时,自有人和他们打交道。儒林里的大儒们老了,学不了西学,也固执己见。他们看不起西学,也看不起张溥邀名及如此张扬的行径。”

天启手里捏着爆米花,沉吟:“宗柔的意思是,放任张溥?”

“对,哪怕他不犯错,我们也要引他犯错。只要应社的势头受阻遇挫,内部分赃不均,总会出乱子。挖个坑,张溥就会自己掉下去,最后我们填点土,盖棺定论就能解决应社。”

天启嚼着爆米花,眼睛眯着摇头:“不妥,变数太多,且任其发展,不受控zhì

。”

第256章 自己把自己坑了……

朱延平的法子就是让应社自己发展,让江南人自己解决掉这个飞速膨胀的肿瘤。

任何一个集团都是需yào

资源的,原来的人要用,也要用资源吸引更多人的进来,进以掌握更大的资源。如此循环,直到资源枯竭、分配不均、外部打压种种原因下进而分崩离析。

滚雪球效应大家都知dào

,雪球滚起来挡都挡不住。飞速滚动的雪球越来越大,吸收的就是资源。资源始终是有限的,雪球一旦大到一个极限,自己就崩了。

应社最大的败笔就是掌控了地方学政,这是各个家族、各个儒林学派的自留地。他们再支持张溥,也不会放任张溥一直捏住他们门人子弟的上升渠道。

失去这个上升渠道,这些门人子弟还跟着他们干什么?没有门人子弟的后继,他们这些师门帮派还有存zài

的必要?

至于其他办法,朱延平想不到。

说女人这类生活作风问题?

抱歉,风流才子与佳人,永远是热门话题。江南名妓也争着与应社中人论交,只要沾上应社自然身价倍增!

说张溥个人的财政问题?

他朱延平白手起家手可不白,黑账黑收入不少,还在慢慢洗白中。

至于人家张溥,前南京工部尚书就是人家大伯,强占了张溥这一房几十万两的家财,现在张溥讨了回去,张溥会为了几万两的银子将自己的名声毁了?

只要控zhì

着应社,保持着影响力,他家中的买卖就能飞速成长,将影响力变成银子。资产又能助长、保持影响力,这种良性循环才是最重yào

的。

难道要说张溥意图不轨要谋反作乱?

确实有这个嫌疑,可谁敢定罪?

定罪应社的首脑,那应社的骨干、成员及每个人背后的关系网遍及整个江南、天下各处。定这个罪,等于要将江南血洗。

就好像人人都知dào

现在是党争,二十年前在党争,现在也在党争。可争斗的,旁观的都不会把党争的话在公共场所讲出来或者指责别人参与党争。

就好像收例子钱一样,大家都在收,这一条自然不能算是贪污。

按律,贪污都是要砍头的,晋王干的那件事情已经很明显的说明了这件事。

同理,官员结党、文人诽谤议论朝政都是死罪,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所以都忽视了这一条。没人敢指着杨涟说他是东林党,就像没人会指着其他同僚说你收例子钱,是非职务性贪污。

上头人都知dào

晋商干的什么事情,天启将证据甩出来,发动舆论裹胁催促,结果给晋商定罪的事情还是一拖再拖。所以,这年头很多法讲不了,很多道理说不通。

至于刺杀、构陷这些手段,一年前还可以,现在整个江南人都看着。张溥出了意wài

,不管是谁动的手,他们都会找朝廷的麻烦。

这年头儿,闽粤人眼界开阔,天高皇帝远,闹的民变多了去。

江南这边经济发达,人口稠密,实力决定一切,所以朝中官员南方系占了七成,稍有不满就有地方闹民变冲击衙门,甚至暴力抗税的事情数都数不过来。

所以不能继xù

刺激江南人,起码在西南、东北战事平息前,不能找江南的麻烦。江南是造血机器,江南不稳,朝廷就会全方面失血、僵化。

必须要好好保护张溥,让江南人自己解决自己弄出的麻烦。

算计、推衍各方面,是很累的,见这位肖少监还不满yì

,朱延平一摊手:“肖少监,我只是个带兵的,处理麻烦以兵法决解。我是站在将军的角度来对付敌人的,你们要站在国朝的角度,所以我的计划在你这里自然上不了台面。我这只是调虎离山、隔岸观火,最后乘火打劫的一套连环计。”

“其他的我想不到,也不符合我的兵法理念。再说,国朝贤人无数,应该有很多更合适上头的策略。”

说着揉揉眉心,叹一口气:“肖少监,张溥也算是我朋友。夹在朝廷和朋友之间,我的良心是向着朝廷的。我也不喜欢应社的行事作风,所以我可以设计看着张溥自取灭亡。却不会把自己搅进去,我不想杀害曾经的朋友。这个头儿不能开,杀一个就能杀一帮。”

天启一直认为朱延平在有意放纵张溥,见果然没有出全力,心中恼怒。你是宗室,怎么能向着外人!

可这种话又不能说,十分憋屈:“老爷待你何其之厚?忠义难两全,再说诛除应社是为国为民之大义。朱将军,你对待晋商能雷厉风行,怎么对上江南人,就束手束脚,拖泥带水起来?”

“肖少监,天下的嘴控zhì

在士林手中,你说怎么处置?江南又是赋税核心要点,谁敢招惹那些大爷?我这就这套连环计,没有别的策略。至于江南人一说,我首先是明人,是大明的将军,是老爷的将,其次我才是江南人。您可以问问其他人,看谁敢对这件事情不慎重?”

“边塞战事败了,关城在手我们还可以重整旗鼓再战。而江南人发怒了,朝廷拿什么抚慰?更多的官帽子还是减税?这是饮鸩止渴,对待应社只能抽丝剥茧,一步步来。”

天启本就心情糟糕,闻言龇牙一哼:“一步步来?看着他们成为第二个东林?你的连环计,有个最大的缺点,若张溥贼子统合了江南士林上下,又该如何说?自!取!灭!亡?你想的天真了!你这是养虎为患,心存不良!”

抿着嘴唇,朱延平双眼眯着:“怎么?今天宫里的人脾气都这么大?你不是士林人,你根本不了解这些邀名卖嘴的混账是个什么鸟德行!说的好听是文人相轻,说的难听了都是一帮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蠢货。没了刘宗周这个蕺山先生,张溥、应社都将是明日黄花,早晚会被自己人折腾死,成为昨日的黄花。”

“一叶知秋,看看官员们的德行,就知dào

士林是个什么德行!他们现在会顺着张溥,因为东林完了,他们需yào

张溥代替东林。张溥完成这个使命后,他就没用了!”

天启揉揉眉心,眼神一亮,嘴角缓缓翘起:“你倒是和咱家犟起来了?先后主次不容颠倒,我们要处理的是应社,不是张溥!张溥的作用就是号召江南各方,各方连在一起他自然就没用了。他就是一个棋子,刘宗周就是掌握好这枚棋子的人。你的师尊鲁衍孟,和刘宗周是一样的人,他还把刘宗周当棋子,所以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甚至,是故yì

砸脚!”

“咱给你把话说明白了,从张溥冒头开始,他就已经死了。我们不动手,江南人也会在事成后动手。张家够强了,他们不会容忍张溥执掌应社继xù

壮大张家!张溥找你练兵,为的就是自保!他上了贼船,已经没了回头路。现在,我们要对付的是应社,是江南人!”

低声吼完天启缓缓饮茶平复心情,他心情突然愉悦起来。

朱延平的表现还是可以的,看到了张溥会死。可还是因为感情因素混淆了主次,这已经很难得了。

鲁衍孟才教导朱延平几年?从天启二年逃到太仓开始,至今才不到三年!朱延平出世历练,也刚满一年而已,能看到张溥的死局,已经很难得了。

“行,听你的,我们先把刘宗周困到京师。江南那边,你还有一支子弟兵,回乡完婚的时候将这支兵马整饬一番。将陈雄带过去,太仓这里有支兵马策应,也能稳妥不少。”

放下茶碗,天启看一眼垂眉不言语,仿佛斗败了的公鸡一样的朱延平,又是呵呵一笑:“宫里出了事情,老爷那里发了不少火。老刘退下去了,你别参合。老魏这个人还是安份的,不会给你使绊子。应社这边,兴许要找找你那师尊。可能,他将我们都玩了一局。”

“鲁先生怎么了?”

“难道你不知dào

?你的这位师尊捣鼓什么行社,老爷那边不答yīng

。他这是借应社的声势裹挟威逼,这是逼宫!既然他要狗咬狗,弄自己的行社,那咱们就看着。咱警告你,别参合到应社里去,也别去什么行社。老爷对这些结党营私的混账,可是痛恨的紧。”

天启说着一哼:“你要抽张溥的脑袋,估计老爷也会抽你的脑袋。既然鲁衍孟要搞行社,那就让他搞。你,别和他往来了。没有宫里的允许,别再往来。好好想想,宫里的将种,有几个圣眷及的上你十分之一?现在,乖乖待在家里,陪你的女人、弟兄过个年。明年,有的忙!”

他走了,带走三锅散着奶油香气的爆米花回宫了。

正房书房里,朱延平提笔写着自己这边的关系网,核心就是他。

他提议抽掉张溥那边的刘宗周,这下倒好,把自己这边最大的智囊鲁衍孟给抽掉了。

他很少和鲁衍孟联系,每次鲁衍孟只会给他分析一下得失和形势,没了鲁衍孟这个大脑,他要找一个能代替的。

细细回想与这位肖少监的对答流程,他的腹稿就是连环计。结果对答脱离控zhì

,他被魏忠贤在北安门前杀人刺激到了,情绪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

估计那位肖少监也是被自己说的不该说的话刺激到了,看来宫里的事情真的很大,连刘时敏这个司礼监的智囊都滚蛋了。

这下倒好,张溥、他、老魏都没了智囊。

这宫里的人都不简单……

轻轻抽自己一个耳光,朱延平目光盯着鲁衍孟三个字,看来自己这个便宜师傅也不简单,借张溥布了一个好大的局。

以南北、地方中枢构成的棋盘下棋,有意思。

细细回想,他发xiàn

自己错在了应社的控zhì

权上。应社不是张溥的应社,是江南人的应社。江南人搞死张溥,这应社自然就变成了江南人的应社。

应社不会随着的张溥的死或者内斗而消失,应社是个招牌,张溥立起来,却是为江南人立起来的招牌。

那边天启回去的路上笑容是止不住的,他起初也没看透应社的这个招牌的关键之处。

还是朱延平说出来的那句话提醒了他,那就是张溥把应社当他的,江南人把应社当他们的,他们早晚会打起来。

朱延平关心的是张溥,认为张溥带着自己浩大的名声死后,应社就失去了号召力和凝聚力。

而天启关心的一直是应社,所以顺着处理应社的思路出发,发xiàn

就和朱延平说的那样,对待应社,真的不能采用行政、暴力手段。

能用什么办法?

鲁衍孟的身影浮现在天启脑海,他一瞬间就理清了思路,这一切也有鲁衍孟的黑手在。

果然是一人计短,他有太多事情只能独自思考,根本不能与人交流,他要保持自己的神mì

性和仿佛一切都早已看透的形象,只有这样才能把内部镇住。

第257章 子子孙孙都姓倪

第二天中午,朱延平才起床。

他没有急着找张采谈招三吴子弟进军营的事情,张采也不急,因为这个事情不能急。他也知dào

这么成规模的搞,朱延平这边的压力也很大。

院中,朱延平粗布棉袍,左右两臂各握着一杆长铩,长铩破空呼啸声刺耳。

两杆长铩抡圆,握着槊杆尾部感受着强dà

的惯性和离心力,朱延平就那么随心舞着。

出了一身汗后,两杆长铩钉在演武场平地里,接过何冲递来的皮裘大氅挂上,问:“夜里可有什么事情?”

“无事,今早几位先生受不了弟兄们操练动静,看了会儿就外出拜访友人去了。”

缓步来到澡池,这地方除了后半夜外,其他时间都是有热水的。

泡澡是朱延平为数不多的爱好,虽然也有香皂,可冬天浑身捂得严严实实,而头发又多油腻,要多洗。泡澡,也是一种放松。

此时的杀胡口外兔毛川边上,寒风呼啸,哭声震天,很多妇孺都哭干了嗓音,还在哭着。

即将入关,就要对俘虏的成份划分清楚,哪些人坐车大跨步回镇虏卫城过年,哪些人走路,哪些人该送到京里接受朝廷处置。

太原卫的悍卒们依旧穿着棉甲,只是收缴了刀枪军械,负责押车。他们的结局是安稳的,程序上还是要走一走。

很多女子出平遥的时候,都是将家中子侄带着的,现在要分开她们!

现在关键要处理的就是男童,个头过高的,岁数过大的,李遂那边已经处理过了。作为李成梁曾经的亲兵,被建奴弄得家破人亡的李遂,做这种事情他有经验。

一个个身高低于三尺的孩童不分男女,重新统统脱了裤子检查一遍。

曹少钦已经发xiàn

了一些站着嘘嘘还扎着小辫的‘女童’,他可不想一时心慈给所有人留下后患。

无数女子绝望的哭嚎声中,看着被发xiàn

的弟弟或孩子被直接处死,有的女子甚至当场就疯了,对着负责检查的宦官们咒骂着,也有的抢镇虏卫军士的刀。

一帮老光棍可心疼这些女子了,谁敢动手杀一个,那保准没老婆,一个个苦口婆心劝着,表示他们也没法子……

秦淮名妓柳自华抱着怀里的婴儿,花容失色对着周围要检查的宦官尖声大喊:“妾身认的骁骑将军!妾身与骁骑将军有旧!你们不能这样!”

宦官为难,通报了曹少钦。

曹少钦看一眼产后虚弱,面容苍白的柳自华,摇摇头:“晋商叛国,形同谋逆。你也是知dào

形势的,我们也只是奉令办事。”

“不!我儿不是晋贼子嗣,是浙江名士沈逢吉血脉,不信公公可以询问妾身婢女灵儿。”

曹少钦皱眉,柳自华喘口气急忙说:“沈逢吉还为妾身写了《七夕夜游记》,此文流传江南、京师,公公可以问问他人验证。妾身也与骁骑将军妾室寇夫人有旧,情若姐妹!”

《七夕夜游记》,鼎鼎有名的一夜感情记录文章。天启三年七夕佳节,杭州名士沈逢吉与友人宴会后漫步,口渴敲了路边的门想要讨碗水喝。

主人不在就自己进去打水喝,然后见了一首感叹七夕和哀怨宿命的诗,提笔点评间险些被回来的主仆当贼抓了。侍女咬定沈逢吉是贼,柳自华看了沈逢吉的字认了出来,于是彻夜相谈诗词。

第二天早上沈逢吉匆匆离去,夜里又来,结果主仆搬走了,故而写了这篇散文作为纪念。

当时那位买了柳自华的晋商家里有母老虎,就先将柳自华别院安置,回去打点母老虎,沈逢吉第二次去扑空了……于是,写了散文纪念。

朴实的文字,还有两人对答的诗词格调都是很高雅的,可给人留下了无数的遐想余地:七夕夜里,一个孤身的读书人,一个哀叹命运的名妓佳人,聊了一个晚上……

就是因为这份遐想的余地,这篇《七夕夜游记》火了,曹少钦这样的人也清楚……

细细一想,曹少钦看着柳自华怀中婴儿摇摇头:“不对,你与沈逢吉相遇于三年七夕,如今是四年小腊月,时辰上对不上。”

柳自华屈辱淌泪:“公公明鉴,腹中贼种一路颠簸,已没了。”

“唉……就给宗柔一个面子,希望你所言非虚。你与寇青桐有旧,这孩子暂且无虞。”

曹少钦转身,差人安排了一辆马车给这对主仆。

这只是一件小事情,曹少钦看着最后遴选出来的一千多男童,他想给这些孩子一个痛快。送到宫里去,那会痛苦一辈子。

可必须要交出一些人给宫里,宫里不需yào

,朝堂上那些人也需yào

这些孩子做做文章。里面不少孩子也与朝中大员有亲,所以绝不能让这些孩子见到他们的亲眷。

只需yào

朝廷给个处置意见,具体处置是曹少钦的事情。

很多人都关心着这批解救的俘虏,可真的一个都不能放走。否则走脱一个,一个咬一个,各种人上门砸银子赎人,赎出去的可都是将来的催命鬼。

为了防止可能的隐患,曹少钦这边开始再一次的梳理。

柳自华抱着自己的孩子,揭开窗帘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一名名的宦官将男童仔细检查,凡是衣裳材料华贵的,都被提走了,提到了一旁的柴木堆边上,这里已经堆满了尸骸。

“回镇守,还余七百。”

坐在马扎上烤火的曹少钦盯着火堆,面无表情:“取出点心,告sù

这些孩子谁认识字,就有点心吃。我们,带上三百便足够了。给其他的孩子,一个痛快。”

“是,小的懂了,这就去。”

“造孽啊……”

苏成带着辎重队伍过来,看着连绵燃烧的火堆一叹。

李遂恢复真身,一脸胡茬子:“因果报应,我辽地家家灭门,找谁说去?这曹少钦,还是心软了。若是咱,有的是法子收拾这些狗杂碎!”

说着,李遂扭过头对苏成说:“苏爷,这帮杂碎落在东江镇弟兄们手里,保准会被宰了下锅。”

苏成又是一叹,望着天空阴云:“这天下,何时能平安?”

虎大威看着新任的杀胡口守备将军猛如虎,两个人没有任何的言语,一个在关城上,一个在关城下,就此分离。

他以为自己这个兄弟会升一级,没想到整个宣大军都遭到了兵部的清算,崔景荣必须收拾收拾宣大军给外人做做场面。

如果不是宣大军没挡住河套贼,那太原血案、平遥之屠都可能不会发生。宣大军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哪怕大同总兵杨国栋是山西人,是魏忠贤义子,他也得收拾包袱滚蛋。

镇虏军出塞打了胜仗回来,朝廷的颜面多少好kàn

一点。

战事算是告一段落,战事停息就代表着论功行赏,也意味可以秋后算账。

缴获的牛马驮载货物,车厢里都用来装女子,镇虏军、太原卫宁愿自己受冻,也不想冻坏了这些女子。现在就等着回镇虏卫城过年,最好过年前将婚事给办了……

眼巴巴在山西等消息的秦军,沿途望穿秋水的宣大军,包括祖大乐的广义营,周世锡的山东班军,一群群的老光棍都想扑上来,打败镇虏军,抢走这些女人……

尤其是秦军的动力最大,这地方本就有抢婚的传统,又是出了名的穷苦。杨肇基一直弹压,真去抢了,以他对镇虏军的了解,那边绝对敢杀袍泽。

他一直拖着没有入京述职,就是怕自己走后,镇虏军一回来,两拨人打起来。

暖暖的水池里朱延平漂浮着,身下垫着一块木板躺着,装着坚果的木盘漂着,伸手捏碎核桃,他细嚼慢咽。

该怎么和张采打交道,见面正式谈的时候,要对言辞推敲一番。要提前推算出张采种种可能的要求,以做好应对。

本来,这种谈判的事情,他应该找个由头去各个衙门里串门混日子,交给秦朗与张采相互摸摸底,然后再正式谈判。

门开启,寇青桐一人进来,在一旁屏风后面褪了衣衫,看着屏风上挂着的一件件衣衫襦裙,朱延平挑挑眉,这回怎么一个人来了?

下水,游到朱延平边上,接过核桃仁寇青桐道:“老爷,今儿怎么起的晚了?”

早饭一家人都是一起吃的,朱延平不在,都有些不适应。

“应社的麻烦事,昨夜想多了些,睡的迟了。这帮人,说不成。”

从木板上滑进水里,搂着寇青桐妙曼躯体朱延平望着顶端水汽:“也该做一番了断了,二张帮过我,我还了人情后,就不管他们死活了。”

光洁脊背紧贴着朱延平胸膛,寇青桐不老实磨蹭着,略有些感叹:“他们声势鼎盛,实在是可怕。”

真的是太可怕了,江南的名妓、名道、名僧都挤破头往应社挤,就是因为挤进去后能身价倍增,能名声响亮。这和当时,江南各地结交东林书院里的人物,简直是一模一样。

“表面的东西或迷人,或吓人,终究是可以看得见能预防的。背后的影子,里头看不见的心,鞘里的剑,才是危险的。让你的那帮姐妹安稳一些,别去凑热闹,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寇青桐点头应下,退出来的那些姐妹好说,退不出来的她又有什么法子?

换了个话题,在水中扭身,光洁双臂搂着朱延平脖颈,腮鬓厮磨:“老爷,昨日那是什么诗,竟能让倪文焕那样暴怒?”

“不是什么好诗,真要听?”

寇青桐股间紧贴着,身躯在水面轻颤,故技重施,粉面桃腮,目光泛水:“说说看。”

双手游走,解开肚兜红线,又隐匿在水中揉捏,朱延平闭目缓缓道:“独坐书斋手作妻,此情不与外人知。若将左手换右手,便是停妻再娶妻。”

“一捋一捋复一捋,浑身骚痒骨头迷。点点滴滴落在地,子子孙孙都姓倪……泥与倪,那帮人骂的狠,若是我当场就杀人了……嘶……”

寇青桐腰弓起,右手探入水中扶着,左手紧紧扣在朱延平后颈,拉动发丝,生疼生疼,不仅头疼,下面也疼……

进去了……

卡住了,真的疼……

被双手托着,寇青桐左手也摊入水中摸索,秀眉轻皱:“老爷领兵在外时,可曾收了倪姓……义子?”

一起配合,总算是镶嵌到了一起,感觉真的很不好,能夹断似的。

“以后……不收了……”

咬着牙,朱延平直抽冷气,怎么会这么疼?

他还能说出话,怀里托着的人更是连话都说不出,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第258章 秋后算账

小腊月初五,六天的时间朱延平一直很忙,到处跑。

张采住在府里,也觉得这事不好办。

他怎么知dào

,朱延平在兵部、工部来回跑不假,还在张家湾、垂柳庄都跑了几趟,带着寇青桐到处跑,晾着张采是一回事,躲避阿杏也是一回事,躲登门拜访的客人也是一回事。

吃了一回,两个人食髓知味,担心在府里露了马脚,搞了个京师周边短途蜜月之旅。

这日下着小雪,府中进行大清扫,发xiàn

了一封藏在茅房通风口里的信。

这封信打断了朱延平的行程,也因为兵部有驾帖相召,赶了回来。

也顺便将张采打发了,应社就是要派遣八十名按着朱延平招兵要求选出来的青年士子入伍。除了这个,再没有其他要求。要有,也是给朱延平的好处。

以后朱延平可以在苏沪地区得到各家更大份额的供货单,因为海贸的存zài

,苏沪地区的产品是供不应求。供求关系摆在这里,只有他们拿捏别人的份儿。说给你不卖,那就不卖,反正他们有的是地方可以卖。

要入伍的士子不止江南的,通过内阁这边,朱延平准bèi

先凑够五百人。过年后就进行新兵队列、体能、军纪训liàn

,淘汰多少补充多少,维持五百人的规模。

如果可以,以后会办第二批,进行招生考试。他朱延平,自然就是所有士子军官的授业恩师,如果成功糊弄过去,他兴许可以当当军事学院的山长,也就是校长大人。

当了校长大人,还怕当不了委员长大人?

如果时机合适搞专门的军事学院,这件事情他可以提,但不可能由他随着自己心思执掌。

进士将领中有不少宿老,比如退休的南京兵部尚书、太仓王家的王在晋,还有北直隶滦州的退休兵部侍郎高第,都是有资格负责这个事情的。

至于茅坑中发xiàn

的那封李谦的信,当夜就被朱延平烧了。

夜里,一个人躺着碾转反侧,就是浑身痒痒。

初六一早,朱延平洗漱更衣,穿着七品文官常服,端着肉粥吃着,与寇青桐互看一眼,两个人的眼珠子都燃烧着火焰。

兵部大堂,今天轮到崔景荣值班。

老头这段时间对宣大军进行有选择的清洗,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嫡系,也为了给外人堵嘴。可,小鱼小虾不顶事,要杀大鱼才行。

还有一件事情,他要找朱延平算算账,将一些人的压力放开闸门送归朱延平身上。而内阁方面也关心朱延平和应社之间的事情,就怕朱延平手里的兵权被张溥侵蚀。

应社起于太仓,十二名元老与朱延平相熟。他们不怕朱延平卷进应社,卷进去交出兵权、自毁前途而已。就怕朱延平与张溥合zuò

,这两个人合zuò

完全就是张居正、戚继光的翻版。

兵部大堂后面的休息起居厅房里,朱延平摸摸脸,没什么脏东西,怎么崔老头一直看个不停?

见他坐卧不安,崔景荣嘿嘿笑笑:“像个男人了,年轻人要悠着点。”

翻了个白眼,朱延平端着茶碗抿一口掩饰,还是忍不住问:“崔公,您怎么看出来的?”

“哼,人见得多了自然能炼出一对火眼。以前你小子纯粹就是二杆子,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嘛……有了牵念,说说,想谁呢?”

轻咳两声,朱延平坐正身子问:“崔阁老相召,不知何事?”

崔景荣也轻咳两声,在火炕上坐正身子给书吏打了个眼色:“兵部找你有两件事情,第一是镇虏军塞外得胜归来,缴获颇丰,颇丰!各项单子报了上来,部里头有些非议。贼军劫获贼赃不知多少,为何你部偏偏抢了女子、丁壮回来?却没有多少贼赃?上上下下都巴望着分润一点,你报上来的这个单子,显然不能服众。”

“还有,镇虏军经过宣府镇时,因为俘虏女眷与万全都司府的人起了纷争。听说连火炮都拉了出来,这事你怎么说?”

大同镇有大同行都司,宣府镇有万全都司,按照明初军制,都司府负责监督卫所操训、武备,五军都督府负责调兵,地方总兵府负责领兵,将兵权一分为三。

现在他是和兵部尚书谈公事,朱延平敛去笑容:“对于宣府镇那边的事情,我们这边没什么好解释的。宣镇的弟兄眼馋缴获的女眷,想要花些银子赎买。我们这边的弟兄也是一片单身汉,僧多粥少,有纷争不奇怪。”

“僧多粥少?镇虏卫军户五千九百户,军士四千七百三十八员,无家室的不足三千五百。你们缴获的成丁女眷足有八千六百余人,算上少丁女眷足有一万三千出头。分出一两千,不为过吧?为什么不能拖着等兵部调解,你部将士就强闯关卡?”

“回崔阁老,凭什么我部将士就不能纳妾?一人分四五个,不嫌多。再者,我部将士一路行军秋毫未犯,万全都司府凭什么设卡拦截?这还是我部将士克制,若末将督军,无故封锁官道,无令阻拦大军行程,这是什么意图?末将会砍了他。”

朱延平见书吏轻咳给他打眼色,他看向书吏道:“王老哥照实写,这官司打到三法司咱也是有理的。崔阁老,各镇客军出辖地作战,军纪您也是了解的。广义营、山东班军经过时又是个什么德行我也是听说了的,可万全都司府怎么不管?难道就因为我部行军老实,买卖东西讲道理,他们就觉得好欺负?”

“至于缴获,金银方面哪有那么好抢?再说,我部也只是抓住战机抢了到了目标明显的俘虏。要在贼军主力手中抢金银,他们有一万四千骑火器齐全,我部只有四千,这打不过有啥法子?”

崔景荣瞪一眼,道:“广义营那里上了奏报,说你部自行其事,不与诸军联合zuò

战,这才导致广义营有失。这事,你们又怎么讲?”

“回崔阁老,塞外茫茫,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们这里。他们轻敌冒进,我部又能有什么法子节制?其中的龌龊,不说也罢。”

他不在军中,祖大乐就有催镇虏军打排头兵的架势。镇虏军没动,广义营忍不住追在最前面,被伏击了……这是大家都看到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你倒是吃干抹净,可别人不认为你部没有缴获金银。说你们有隐匿贼赃的嫌疑,准bèi

提审军士、俘虏。”

听到这句话,朱延平挑挑眉头一笑:“哈哈,饶了一圈子还是咬定了我们私藏了缴获。要查尽管查,部里的,还有户部的,都察院都可以来查。只是末将未在前线督军,监军是昌平镇守中官曹少钦,我部将士也是在曹镇守指挥下抢回了晋贼家眷。给部里的公文,也是曹镇守手笔,末将只是附议签字。”

朱延平真的很怕查,就怕有军士说漏嘴或者俘虏中露出口风。

可上面要查他有什么办法?只能全部推给曹少钦,毕竟宫里也怕查。

而且,他感觉那些给兵部制造压力的人,目的不是所谓私藏的贼赃,而是要审问俘虏。甚至是提审,带走提审。人都带走了,你还想要回去?

崔景荣眉头轻皱,看朱延平这态度一叹:“你这又是何必?这段日子你东跑西跑,你跑得了?”

朱延平到处跑为的就是躲避讨要俘虏的朝臣,顺带过了过蜜月。

向后仰躺倚靠着椅子,扬着下巴,咬牙:“崔公,我大明将士……死不瞑目!”

崔景荣默然,人在朱延平手里,现在朱延平又把提审的借口推到了宫里。很明显了,真的有缴获的金银,让这小子送到了宫里。现在,谁敢查?

刘时敏改名隐匿,如今的司礼监可不像以前那么讲道理。敢动他们的碗碟,可能人没救出来,就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而朱延平又躲着,根本就没有谈谈后放人的意思。各方面的压力压过来,还有失去刘时敏调和的司礼监更是咄咄逼人。

轻轻一叹,叶向高当初为难了几年下去了,他可没有叶向高那么能忍。

崔景荣摆摆手臂道:“行了,那帮人也没胆子去查。路是你选的,你自己多提防着,别露出把柄给人。现在说第二件事,当初你与那位七杀将军约战,为什么麻承宣以众击寡,首战告败后,你却没有处置他?”

“怎么处置?我又没有尚方剑,我能将他怎么弄?今天弄成废将,他有一千二百家丁,比我还多,明天复起又是一个参将、副总兵。这种处置办法,没意义。”

提到麻承宣,朱延平心里也有气:“纵使有尚方剑,这个人也杀不得。怎么,崔公要收拾他?”

他当时就有直接砍了麻承宣的心思,可被孙海劝住了。麻承宣杀不得,杀了麻承宣整个麻家就统合在了一起。

和李家一样,麻家的继承人也半路夭折了,所部家丁七百人并到了胞弟麻承勋那里。五年前辽东副总兵麻承恩被辽军阴死后,所部家丁四百余人并到麻承勋那里。他们都是麻锦的儿子,麻锦是麻贵的兄长,是家主一系。

而麻承宣则是麻贵的次子,也继承了他父亲、哥哥麻承训的家丁,所部家丁一千二,还有个未成丁的弟弟麻承宗,兄弟俩合起来一千五百多的精锐家丁。

麻家的根据地是大同右卫,可是这里成了麻承宣也就是麻贵这一系的,麻锦的儿子麻承勋那一系只能去陕西诸镇打地盘。谁杀了麻承宣,麻承宗年幼,麻家必然统合在麻承勋那里。

到时候光麻承勋本人就有三千家丁,麻家又是养马起家的,靠着塞外,这完全就是三千铁骑。有几个人能制得住麻承勋?

家丁都是军将手把手带起来的,言传身教,军将攀比就是比谁的家丁更多,谁的家丁更能打。

杨肇基只有三百家丁,长子杨御萌、三子杨御藩各一百多,女婿周世锡二百多,算上他的族亲、旧部,家丁数量撑死一千五。

而朱延平家丁只有五百,人人鱼鳞甲,才把这些人镇住。

至于杨国栋可怜巴巴的到处捞银子,为的就是养自己的二百多家丁。

现在宣大要推出一个够份量的人顶上去给朝廷算账,总兵杨国栋这里老魏高举板子轻轻打下,调了回来赋闲。剩下的就麻承宣个子最高,也不是崔景荣嫡系,偏偏这个人杀不得!

将门就是这么强,崔景荣顾及太多,朝廷也顾忌,杀了麻承宣造成麻家统合,这才是大麻烦。可现在眼前的麻烦是崔景荣要割肉,要么割自己的肉,要么砍了麻承宣。

“麻烦!”

麻承宣的事情朱延平也没法子,也没谈出什么,出了兵部大堂,他只觉得累。

文官、士林那边的水深,边军、将门这里头也是一团团的乱麻。

“回府,闭门谢客。”

登上马车,朱延平懒洋洋躺下,寒心。各方面的事情让人身心疲倦,头大如斗。

打仗的时候都眼巴巴瞧着,现在仗算是暂时平息,又一个个上跳下窜搞串连施加压力。这是故yì

磨练自己的性子,还是这些人本来就这么贱?

崔老头儿撑不住了,估计离请辞退休不远了。

赶紧扩军,将嫡系部队扩大,增强后,管你谁是谁非,别惹老子什么都好说。

第259章 岁末上

小腊月二十一,镇虏军所部献俘的三百平遥男童引得朝廷里又是吵了很久。

终于确定大户人家出去的男童都被七杀将军沿途杀了泄愤后,这件事情平息下来,朝廷做出了处置。这批男童净身后送入昌平诸帝陵,终身洒扫、侍奉寝陵。

看着这些人闹,又看着得到消息后的妥协,朱延平只是笑了笑。

而朱延平这里,就连游士任都被人说动,上门求情,递上一个名单,请朱延平放人。

袁崇焕也觉得自己在朱延平这里是有面子的,结果和游士任一样,一起吃了个闭门羹。

朱延平的孤傲名声是响亮的,一般人自知来了没用,就发动关系找一切与朱延平相熟的人来说情。

在岳父家里读书的阎应元,也被岳父赶到京师,一样没能进门。

李仪祖籍陕西蓝田,秦商依附晋商,他也苦着脸来了,一样没进门。

徐大相、王朴也纷纷写信过来求情,毫无结果。

卢象升那里硬顶着,没有给朱延平制造压力。朱延平不放人,是他卢象升,他也不放人。

宋应星这个搞技术的当着客人的面,拉着客人的手亲自点火试验了几次新造火炮,都给吓跑了。

朋友这边使不上劲就找老一辈……

而鲁衍孟在月初与天启谈了一番后,将儿子孟闻玉托付给朱延平,带着弟弟和一大帮的门人子弟回邹县准bèi

祭祖去了。

没有三个月时间,鲁衍孟不会回来。二月二是孟圣人诞辰,忙完这个事情他才会赴京参考。顺带着,将行社组建起来。

行社的存zài

就是占据淮河以北,将应社发展的北侵势头给压下去。

鲁衍孟这边有人要借力也借不到,就去找次辅成基命那里借力,成基命很巧的伤寒了,闭门在家养病。

也在这天,镇虏卫城里欢天喜地,鸣放鞭炮的同时,连火炮都架到了搭建好的炮台里。

每一个百户级别的军官都拿着依军功评定出来的指标,排着队带着部属去演武场上选人,有的军士军功大一些,可以选两个,功劳更大的,可以选中等评价的女子或上等评价。

苏成披红挂绿,代替朱延平在这里主婚。

一万两千七百女子,成丁的就在这次分配之中,还有七百中上等女子留着给家丁分配。此外未成丁的少女、女童则过继给卫里老人家,并与卫里少年当场定下娃娃亲。

这一次,不仅解决了当代的光棍问题,就连下一代的光棍问题都有了着落。而且这些女子多是识文懂礼的,很多都有算账技术,对下一代人成长能奠定一个很高的基础。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镇虏卫就是你们的家了。”

一个个女子组成的千人方阵前,朱延平的部将们扯着嗓子喊着。

演武场外,军户们挨得密密麻麻,相互指点评论着,一个个红着脸,做长辈最大的问题,让朱延平解决了,他们能不高兴吗?

更有见女子称心,给场上儿子指点的。

“卫里讲的就是荣辱与共,祸福共当。咱镇虏卫也是天下数得着的强卫,兄弟们在外征战,保家卫国,是为你们父老犯下的罪行赎罪!你们也别觉得吃亏,将你们交给朝廷,命不好直接砍了,命好一点也是充入教坊司,人尽可夫!受尽磨难!”

“今天也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们将军尊重你们的意愿,不是由弟兄们挑你们,而你们挑顺眼的!”

这边部将们传达着指示,另一边军官们对高兴的颤抖,腿都有些软的军士们道:“从左开始,按着抓阄的顺序上前。不准言语,哪个姑娘看上你,握了你的枪,就牵下来。然后登记造册,私下不准调换!”

“军规就是父母之命,缘分就是媒妁之言。这就算明媒正娶了,回去后换上新衣,今日就是你们的新婚之日!”

一个个军士方队上前,按照军功排序的军士上前,看着女子方队打量着体形、岁数、面貌,有些格调高的军士还会看看对方的气质。

找到喜欢的女子上前,紧紧张张望着,伸出手里握着的枪杆。

有人失望,又去找下一个,可很多女子不配合。

指挥台上苏成看着皱眉,对身旁张献忠道:“下去传令,就说最后剩下的,会许配给伤残老兵,又或者下一轮排序排给有功将士做妾。”

这妻和妾是不一样,往往骂人就会骂某某人是小妾养的,可想而知这个妾的地位如何。

成克巩看着起初觉得好奇,看着一名名女子认命,总觉得心里不舒坦:“苏将军,难道不能拖一拖,给军士们与罪妇们一点时间,让他们谈一下如何?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如此草率了。”

李遂一哼笑笑,摸着胡须道:“成镇抚,场上军士四千,罪妇八千,慢慢谈又要谈到什么时候去?且有大半女子要沦为妾室,吵闹纠缠起来,甚是麻烦。这男婚女嫁,能这么先相互瞅瞅,也算难得了。”

苏成也是一笑:“当年咱和芸娘成婚,连面都没见过,就把事情给办了,还不是和和美美?成镇抚别看士林上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又有几个才子能与佳人白头偕老?又有几个佳人,能嫁的有情郎?鱼玄机、杜十娘等等旧事,已说的很明白了。”

这一批女子真zhèng

能成为妾室的不多,毕竟还有太原卫要进行分配。

此时的京师,经过严格遴选,确保与晋商家族无关的七百妙龄女子皆穿红袍,戴着租来的披霞凤冠,头上盖着红盖头。

甲士们身着威武皮铠外罩大红戎袍,在中院演武场上大眼瞪小眼,这脸都不让看,怎么来选。

桌前朱延平坐在正中的位置,看着秦朗主持:“别愣着,开始吧,一人选一个,谈几句,谈的对心思,就来兄弟这里报号。”

同样,这里头一轮选不中的女子,会在第二轮沦为有大军功甲士的妾室。

李鸿基穿着鱼鳞甲,手持画戟站在朱延平背后,看着场上能把牙咬碎。

他们这批米脂投军的新人当时多是留守,留守自然没有跟着出去吃苦,自然没有媳妇。更没有大军功获得妾室的资格,他真的快把牙咬碎了。

他的同乡李成栋也是同样打扮,握着画戟给场上高杰打手势,给他鼓劲。高杰在平遥斩首四级不算出众,关键是这家伙几次孤身折返将陷入敌阵的弟兄救了出来。所以评了两个功,是少数不多能选三个的人。

分配这些女子的军功,就是平遥一战的军功作数,其他的军功不作数。只要是活着回来的军士,最基本的保障还是有的。

场中,左良玉这个赤脸壮汉干巴巴问了几句,当面的姑娘脑袋一片空白听都没听清,就把手里的号牌举了起来,拿了号牌左良玉仿佛完成军令赶紧朝秦朗那里跑。

有的甲士甚至因为过于激动,两腿打颤将自己绊倒。

朱延平看着,翻了个白眼,就这么点出息?

那头秦朗手下的书吏按照号牌上的信息开始对盖着朱延平私印的契文空缺处填姓名,结婚也是需yào

立婚契的,证婚人就是朱延平。

有些甲士如左良玉,已经有了正妻,所以他握在手里的契文是妾一类的契文。如高杰、张文强、楼靖边都是光杆子,契文就是正妻。

接着是第二轮,第三轮上去的只有十八人。

“老爷,年后这些女子可以组织起来,在府中做些活计。这样各家也能多些收入,府里也能多一些收入。”

待新人们集体行礼后,坐到中院演武场两端的成列桌椅里,朱延平请来的杂耍班子表演时,寇青桐扭头说着。

“嗯,这事可以。如果地方不够,我去问问能不能把北边那片林地圈进来。”

朱延平握着青铜酒爵,笑吟吟回答着。这次军婚之后,谁还能夺走他的兵权!

为了筹办两处集体婚礼所需的布匹、酒肉,他砸下去不下三万两。如果这些女子卖出去,最低的有十两,中等二十两,高级别的七八十两,也能卖个十五六万两。

钱好统计,关键是人,天长日久下去,谁不念恩情?

他一口气解决了所部将士的婚姻问题,以后去招兵,什么样的兵招不到?

甚至,比如现在广义营要进攻京城,只要他跑到阵前保证给他们一人一个婆娘,广义营的军士绝对会绑了祖大乐,成片跪在他面前!

一名名的新婚军官代表自己的部下和自己,来朱延平面前敬酒。

刚升任队官的高杰双手端着酒,俊朗面容嘿嘿傻笑着:“老爷,小的这里有三个,怕是养不起。咱兄弟李成栋留守无功,您看能否拨一个过去?”

“其中轻重,你也清楚。怎的,如此不通世故?”

这是个为难的事情,一旁何冲端来一盘烤肉,瞪一眼高杰。论军功他也有两个,都换成了现银。

朱延平拿起筷子给阿杏夹肉,看一眼高杰:“既然开口,那就准了。你自己,也多防备着。”

“是,卑职多谢老爷。”

李成栋提着画戟被高杰拉过来,跟着高杰给朱延平磕了三个头,魂都飘了出去,摇头晃脑的被高杰拖走了。

看着李成栋这毛头小子都有了一个,李鸿基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朱延平浅吟一句,坐在一旁的秦朗呵呵一笑:“东家,这诗应景。”

何冲也是呵呵应和:“老爷这诗做得好,上口。”

他一张口,其他人都笑了,朱延平摇摇头道:“今夜执勤的弟兄多幸苦幸苦,你仔细盯好了。”

今晚,可能是警备力度最低的一个夜,朱延平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被人冲进房子给拿了。

第260章 岁末扩编难中

在京赋闲的原延绥镇总兵杜文焕听说了镇虏军的集体婚礼,感叹一声大手笔,好大的手笔。

他杜家虽然把持延绥镇长达三十年,可他们的根基还在苏州昆山。延绥镇的卫所军户土地本来就不多,全让本地将门尤家、王家、马家占据。所以杜家养家丁的钱不是来源于侵占的军户土地,而是靠苏州、塞外的商路。

就是这样,他家也只有八百左右的家丁。

现在,朱延平不计成本一口气给手下军队解决了婚姻问题,这镇虏卫、镇虏军谁还能抢走?

在京述职的将领都被朱延平的手笔吓着了,难怪为了这批女子朱延平愿意得罪宣大军,也得罪了那么多的求情人。原来目的不是拿这批俘获女子去卖钱,而是收买军心。

这买卖划算,镇虏军彻底握在手里,相当于四五千的家丁,谁还敢叽歪?

根据估算,这次朱延平砸了近二十万两银子,谁不怕?

怕镇虏军,怕朱延平肯砸银子的手段,怕朱延平的肆无忌惮。

给麾下军队搞集体婚礼,这事谁干过?

没人干过,可朱延平干了!

最直接的影响,这批在京将领直接就感受到了,那就是军心的变化……没有军心,没有部下拥护,他们这些将门还有什么存zài

的价值?

军户、士卒是贱役,最大的愿望无非是活着温饱,最好还能娶个媳妇儿。现在朱延平都给自己的部下解决了,他们这些人要不要给手下解决了?

解决要花很多的银子,而且这事也不是你有银子你就能办的。关键是,没多少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当兵的或军户!想要学朱延平这样收买军心,他们只能去抢!

别说他们,其实这种事情也有特殊性,朱延平想来第二次,他也找不到大量的女子。

不过,他已经解决了部下的婚姻问题,在很多很多当兵的眼里,跟了他朱延平,就能打胜仗拿分红,还能吃得饱穿的好,还能娶媳妇……

小腊月除夕夜,府中后院。

一批将门子弟或军官子弟岁数都不大,全面接替后院岗哨。比如十三岁的吴三桂,十四岁的曹变蛟,都穿着光鲜纸甲,裹得严严实实站在门廊下,看着京师各处窜上夜空的烟花。

正房里,朱延平端坐在火炕上,女眷左右排开。

下方,苏成、秦朗、李遂、何冲四人列坐。

阿杏怀里抱着孟闻玉,孟闻玉怀里又抱着比他还大的哈士奇,静静听着。

生祠……这种奇怪的东西也有军户给朱延平立下了,几乎镇虏卫军户家家都给朱延平立下了,第一户人家立生祠,直接引动大面积生祠建立。

“如今府中资产明面上能动用的有银三万三千余两,布匹四千二百,锦缎七百。鱼鳞甲七百二十副,各类宝甲二十五副,棉甲九百副,纸甲三百,罩甲五百。这些布匹、甲胄价值约在二十八万两左右。”

府中火器是不能算钱的,因为这东西不能流通,朱延平宁愿毁了也不愿卖给其他军队。

“另有辎重牛车七百辆,马车二百三十余辆。车辆方面与卫里分割不清,具体就这么多。按照东家的意思要全面改造为四轮,原有车辆不堪改造,会逐步出手,变卖于兵部或户部。这些车辆价值约在十三万两,算上驽马一千二百、战马九百三十余匹,牛两千七百,总计二十九万两左右。”

“此外府中有米七千石、麦六千石,豆类杂粮还未采购,有两千石,城外几处仓储里,还有草八千束。算上留下的羊五百头,价值在五万七千两左右。”

秦朗手中握着账册念着,阿杏扭头问:“哥哥,府中何时有了七千石米?”

“回夫人,五千石米是颜思齐刚刚呈送老爷尝鲜的,是越南的新米。”

颜思齐根本没预料到朱延平会提前一个月过生辰,之前送来的三千斤糖是颜思齐在张家湾的心腹送过来应景的。后面颜思齐的礼物按着时间点送过来,就是南洋的米、香料、宝石、象牙制品为主。

香料、宝石、象牙大约价值五万两,被朱延平分给了家中女眷,算是她们的妆料钱,所以不计入府中财产。

秦朗翻了一页,继xù

道:“府中各方面,垂柳庄、东阳庄、算上诸位夫人在镇虏卫城新建的布庄,明面上的财产,不计各类火器军械,大约在五十八万两左右。”

最大的财产还不是那批见不了光的金银,这些金银统计出来后是金四万六千三百两,大约等于三十七万两白银,白银另有五十八万两。

真zhèng

值钱的是从平遥那里搜刮出来的名迹古玩,价值无法估量,小腊月孟府通过各个渠道出手二十件,在朱延平看来也就是一巴掌多的东西,换来了五万三千多两。

“杀人放火金腰带,继xù

。”

饮一口茶,朱延平看一眼其他发呆的人,给秦朗一个眼色。

秦朗继xù

翻着:“卫里的财产,有牛一千七百,战马三千五百匹,驽马两千一百余匹。牛马车辆接近一千,米粮一万三千石,豆料七千石。各式军械、铠甲有鱼鳞甲七十副,棉甲四千八百套,罩甲一千三百套;火铳两千七百杆,大将军炮十二门,佛朗机炮八十门,战车四十四辆。账面存金两千六百三十两,若要扩编为车营、骑营、步军营各一,缺额甚大。”

府里的财产是朱延平的,卫里的财产就是卫里的,只是做主的是朱延平。

何冲忍不住问:“怎么还缺?卫里这么多钱,明年能拉出五营步军,怎么换成车营就不足?”

“何将军,这车营和配属骑营是全员装备火器,所以火器方面缺额甚大。此外卫里的车辆还能将就,也缺最少三千匹马。”

秦朗张嘴就是三千匹马,这就是六七万两的银子。

这么大的缺额兵部会批?缺口谁来补?还不是府里,何冲皱眉:“卫里有马五千六百,扩编骑营消耗战马两千八百,算上轮换备用的一千四,余下的马和牛充作拉车之用,不够吗?”

“不够,车营要驽马八百,牛一千二百,备用轮替数量减半。此外车营作战离不开辎重,会有辅军辎重营,辎重营消耗不下于骑营。”

秦朗说着苦笑:“我去兵部交涉时,辎重营的编制将李侍郎吓着了。李侍郎也知车营作战离不开辎重,可户部那里实在是不愿意再多批粮饷。所以辎重营为辅军作战,所有权归属府里。战时征调,不战时府里可拿来做南北转运的买卖。”

何冲翻了个白眼:“南北转运,谁现在还用车马?放着船不用,用牛马车辆,再多的钱也不够砸!这辎重辅军营,我看就是兵部花咱府里的钱,养朝廷的兵。”

一直沉默的李遂开口:“老爷,这辅军营这么搞,不成规矩。哪有掏自家钱给朝廷养兵的道理?就算上面认可,将来要找麻烦,这就是个把柄。”

私人车队就是私人的,也可以配备护卫短兵。可辎重营不仅会配备短兵,短铳、铠甲都会配备,挂着兵部的编制,一旦翻脸就是个麻烦。

到时候要么把辎重营的人和物完完整整交给兵部,要不就要担上豢养私兵的罪名。大家都知dào

家丁是私兵,可家丁还有武将护卫的皮,也不是成建制出现的。

而辎重营确是成编制出现的,挂在兵部,一切装备都没有限制,与步军等同。除了火炮外,其他军械都可以往里头塞。

扩编公文已经下来,朱延平头疼的事情不少,辎重营还不是关键。

他看着李遂道:“辎重营是指挥权在府里,编制没有直接挂在兵部,他们的身份是镇虏卫义勇团练,编制是挂在卫里的。如果兵部以后换人要找麻烦,咱镇虏卫脱离兵部,可以挂在中军都督府或者天子上二十六卫亲军体系,正式进入京营禁军序列。”

这也是一条退路,辎重营的关键问题有两个,第一是私人掏钱养的成建制部队,第二是归属不明确。只要兵部要将辎重营拉到其他作战部队序列,朱延平这边的对应办法就是脱离兵部,不听他们的话,不再给兵部面子。

镇虏军一系是他一个人拉起来的,各方面资助不假,可经过集体婚礼一件事,这支部队已经归他了,谁都插不上手。

所以他有底气带着部队集体脱离文官指挥的兵部,全员投入天子亲军体系。哪怕这件事情到时候引发大风波,也可以名正言顺,算是妥协的挂到中军都督府。

反正将来兵部要动手,说明崔老头不在,或者成基命离职,到时候他何必给这些人面子?

筹建军队是非常烧钱的,打仗更烧钱,锻炼出一支军纪严明,指挥体系明确,战斗意志旺盛,军备完整乃至是豪华的部队,砸的银子更是不可计数。

秦朗轻咳两声,继xù

说:“卫里方面,组建车营、骑营、步军营、辎重营各方面缺马三千匹,牛一千头。铠甲、军械方面由张家湾工坊补足,工坊所需的材料、人工费兵部批的款子是二十二万两。这方面我与宋先生聊过,按照现役装备及备用仓储来计算,还缺十五万两。”

何冲又不爽了:“兵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兵部也没法子,登莱那边抢了辽镇的肉,这回给我们挤出总共三十万两的扩编款子已让兵部十分为难了。牛马走太仆寺,太仆寺那边的毕自严也给了准信,这四千头牛马太仆寺会给良心货。”

秦朗说着一叹:“明年,我们有三个月募军时间,另有六个月训liàn

时间。总共是九个月,最迟在明年九月后,我军就要赴辽参战。所以张家湾工坊这边,也够刚完成兵部给我们的单子。毕竟,神机营那里也有一笔单子。故而,备用军械只能慢慢补充。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还是兵源的问题。”

兵源问题很大,兵部这边也没有统一,一支部队的兵源地,完全可以影响到这支部队的政治立场。

兵部的意思有两个,第一是崔景荣建议对宣大卫所军进行勾军、清军,择其精壮为军。他没有多少私心,只想让宣大的穷苦汉子能跟着朱延平改善生活。

李邦华的意思是从齐鲁招募兵源,以会水性为考核标准之一。毕竟镇虏军要做好跨海赴辽奇袭的准bèi

,兵员会水性,不晕船,能省不少事。

而朱延平的意思是招募老秦人为兵,这些人更能吃苦,是好兵苗子。

这是兵源产地的纠纷,兵部与朱延平意见不统一,而宫里也进行干预,态度说不清楚,导致兵部也拿不出决议。

另一个纠纷就是扩编后军队的属性,是战兵体系还是卫所体系。战兵体系不管作战还是平时训liàn

,账面上的军饷数据很高,跨省作战更高。别人也就算了,朱延平这边账面上有多少拿多少,兵部、户部别想玩花样。

意思就是十万两一年为标准,只能让朱延平养一个营的部队,给别人却能养三个或四个营,当然,这三个、四个都是账面上的兵力。

更关键的是,朱延平这里很多人的嘴插不进去,吸不到油水。

如果是卫所体系,那平时训liàn

满足肚皮就够了,战时再给一点点恩饷就能搞定。兵部赚大了,很少的钱能养活一支能四处救火的强军。

可朱延平亏,镇虏军就是卫所体系,为了保证这支军队前面的给养,都是朱延平在砸银子。后面为了维持军心,所有缴获朱延平都是和卫里进行分成的。

而战兵,拿了足额的军饷又有什么资格找朱延平分成?

所以矛盾点关键也在于扩编后部队的属性,朱延平坚持要以辽军为榜样,全军施行战兵待遇,而兵部怎么可能答yīng



如果按着朱延平的意思来,车营、骑营、步军营,整整一万两千人。光明年的招兵安家费、军饷、军械费用、服装、各方面消耗,接近百万两!

如果按兵部的意思搞卫所性质,兵部砸个初期建军的三四十万两就能敲定。养军的压力都给了朱延平,而且这一条最坑的一点是新并过来的卫所,是没有土地的,土地都被原有的军官、周围的士绅给占完了。

所以新并过来的卫所,根本无力养活自己!

不能养活自己,只能朱延平来养。因为没有土地,所以这些军士的家眷也要朱延平来养。这是很坑的,为了这一条也一直拖着。

第261章 岁末新一年

之后府里又谈起买地的事情,以前秦朗提议在山东买地,因为闻香教众不稳,这地方土地价格低廉。

去了一趟山东后,秦朗反倒不提倡买了。因为土地确实便宜,便宜到了本地士绅都不敢买的地步。

为什么这么便宜?因为闻香贼太活跃了,酿成大变往往就缺一个火星点子。

他的建议就是等,等闻香教闹事情,这帮人跟蝗虫一样,攻破一个县,基本上这个县的土地就全成无主的了。到时候镇虏军距离近,顺便占上两个县,多少土地都就有了,还是不要钱的土地。

扩编后军队的性质如果是卫所军,朱延平也是可以答yīng

的,前提就是卫所要有实土,可以屯垦自养。战兵这一条根据兵部和户部的尿性及情况,是不可能了。

新扩编的部队只能是卫所军性质,除非朱延平拒绝扩编。

那么这样一来,给新军弄养家的土地就成了朱延平的条件,要么兵部找一块土地拨给新军卫所,要么朱延平过去清查土地,从卫所世袭军官、周围大户嘴里把军户的田敲出来。

国朝最宝贵是什么,是银子,是人口,是粮食,更是土地。

此时的宫里,也是十分的热闹,各地镇守选出来的杂耍班子入宫表演,勋戚百官齐聚,在京七品以上的几乎都来了。

除了选进来的杂耍班子,还有宦官、宫女排成的剧目,而且这些剧情很诡异,多是官员士绅勾结,如何如何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的戏码。

这种戏码也是祖制,一直有宫里人排演,给待在宫里的皇帝上上课。反正皇帝点不点这个戏码是皇帝的事情,宫里这个戏码是一直保持着的。

天启一家子,晋王、老鲁王坐在前排欣赏着,吃喝笑谈着。

两侧列桌的文武大臣和勋戚们,一个个见了晋王朱求桂疲倦的面容,都魂不守舍。论血仇,晋王砍了那么多的官员,绝对比老奴还要可憎一万倍。

老奴再狠,也没有伤到他们的根本,而晋王伤到了,一刀砍下去完成了断其一指的效果。几乎在京官员,人人都有亲友丧命在晋王手中。

这一代的老鲁王朱寿鋐有贤王之称,其父鲁恭王朱颐坦也是朝野闻名的贤王,多次将王府的土地拨给无地百姓或拿出王府的米禄接济鲁藩宗室。

只是鲁恭王命不好,长子早亡,现任鲁王是次子,同时现任老鲁王也是无子,所以做事情非常的大手笔,花鲁王府的钱不心疼,给天启也是变着花样弄好处。

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能从鲁藩宗室中过继一个合眼的为嗣子。可他的两个弟弟,一帮侄子眼巴巴等着,谁愿意看着王位落在外人手里?

各个王府为了争王位,叔叔诬陷侄子与后娘私通,庶子构陷嫡子不孝之类的麻烦事太多了。为了省麻烦,更是没有过继这么一种说法,除非这位老鲁王没有弟弟没有侄子,才会有收嗣子的机会。

老鲁王坐在天启右首,笑吟吟说着:“皇帝,晋王,看看那些官员,比杂耍有意思。”

晋王坐在老鲁王右首,咳嗽着:“做贼心虚而已,皇爷爷那里听说不安稳?”

“斩草不除根,皇帝仁厚给了闻香贼一个机会,现在贼头有恃无恐,各方面又欺压的紧,我看这事情拖不得了。”

当初造反的闻香贼,都让天启赦免了,如果一直打下去,山东会彻底打烂。毕竟当时辽东大败丢土千里,西南的形势极端恶化,川东全丢,贵州只剩下贵阳一座孤城。所以不能不赦免,连大清洗都没有。

老魏给老鲁王倒酒,腆着笑脸:“皇爷,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们老爷早有应对,就怕这些贼子不闹腾。”

“你这是什么话?闹腾起来损耗的还是我大明的元气,得利只是山东士绅,于国朝何益?不过,这话也在理,闹的越早越好,拖得越久,积重难返,也就越难收拾。唉,都是一帮衣冠禽兽!”

见天启没反应,鲁王侧头对着天启说:“皇帝,山东拖不得了。光今年就有大约三千户百姓求着将田产并入王庄,咱没敢答yīng

。这三千户百姓的土地,都并到了滋阳大户手里。听说,济宁州那边的辽民卖儿卖女,现在缺的就是那么一把火。”

天启皱眉:“皇爷爷,济宁那边的辽民怎么出问题了?前年朕就下旨责令北直隶、山东官员安排入关、渡海辽民生计,官府给粮种、农具、耕牛,让他们开垦荒地,并罢免赋税三年。怎么,济宁那种地方也会这样?”

济宁州是漕运周转要地,经济发达,日子再难去漕运上帮工,也是可以过下去的。

鲁王府也有买卖通过济宁,鲁王知dào

济宁的事情,天启不觉得奇怪。

“反正在济宁,府里的人没瞅着州衙门有什么举措,反倒是纸里包火玩的贼溜。闻香贼就差跑到各地衙门去烧香了,连咱的王庄都没放过。山东百姓苦,滋阳不少丁壮都去运河上找生计,辽民是外来的,自然在码头上混不下去。那边械斗引发的火灾,咱都听了好几起。还有梁山那边,又被贼人占了去。《水浒传》这本书,该封!”

《水浒传》的确是一本神书,将怎么起家、怎么团结内部,怎么选择战略方向,就连怎么排兵布阵都有涉及。天字号的梁山泊甩在那里,当年徐鸿儒造反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占据梁山,安置叛军骨干家眷。

晋王见天启沉默,呵呵一笑:“皇爷爷的庄子被人讹了,看来那伙贼人真真是活腻了。《水浒传》这书却也封不得,书就是书,人心变化不是一本书能改的。朝廷若封书,不是摆明了说自个儿心虚?实在不行,梁山那边设个县或设个守备、操守,给镇了,看谁还敢去梁山上立旗子。”

天启的左首坐的是皇后张嫣,其次是抱着一岁过一点皇子朱慈炅的任贵妃,其次才是桂王和信王。

桂王真的不敢插话,说的越多越麻烦,天启一直把他软禁在京师,意思很简单,就是防着桂王。

信王这个小不点更是不知dào

说什么,年后他就要出宫,他也舍不得宫里的种种,也舍不得养母东李。

天启皱眉:“闻香贼确实该动动了,皇爷爷安心就是。咱们家里那把刀就在边上,打建奴前,拿这帮不知死活的混账练练兵,也是好的。”

鲁王脸色为难:“就怕战事延绵,耽搁了辽东那一头的事情。这国朝,怎么就没几个真心能为国的?难不成,要练一支宗室兵马?”

他冒着风险打小报gào

,就是闻香贼跑到他的王庄里烧香,还打伤了王府官吏。而且鲁藩一个县主,家里男人都被闻香贼给打瘫了,这个主,他必须给藩里宗室做一做。

用宗室子弟来建立军队?

天启听了摇摇头一笑,他就是愿意这么搞,文官们也不愿意让宗室掌握军权。有这个苗子,过个十来年,就是一大批宗室将领,这个头朝臣不会让开的。

他现在只搞出来宦官将领,连勋戚将领都没扶起来几个,更别说难度更高的宗室将领。

晋王端着酒杯,让老魏给他添酒:“辽东那边,咱没什么好说的,皇帝守好山海关就是。还有那个林丹汗,被喇嘛灌顶弄成了疯子,现在什么话都敢讲,什么事都敢做。我看,插汉部,也就那样了。这内患,始终比外患害人,山东处理稳妥了,再收拾建奴不迟。攘外,必先安内。”

天启听了不置可否,端着酒杯笑吟吟看鲁王:“皇爷爷,既然是为鲁藩出口气,那边练军烧银子,鲁藩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这个好说,衡王那家子也不能少,战事会波及河南,周王那家子也跑不了。我们这三藩宗室凑钱,凑五万两,米八千石,够不够?”

“皇爷慷慨,小奴佩服!”

老魏伸出一个大拇指,鲁王斜眼瞥着:“怎么,小魏也要参一手?听说你给辽军当了两次散财老金童,反倒被姓孙的指着鼻子骂了两回?”

“可不是?人家志向高洁,守身如玉,哪会看得上小奴为人?练军的事情,京畿内四镇处处缺银子,这强干弱枝的事情拖不得,小奴可没那个余力插手卖好。”

鲁王凝眉缓缓点头:“唔,这强干弱枝是良心事,这事的确拖不得。皇帝,这事咱回去给各处打打招呼,能凑多少是多少。毕竟,各藩宗室也是要养活的。”

天启给鲁王敬酒卖乖,论在宗室里的号召力,他还真比不上老鲁王。

老鲁王无后,花钱买好的事情没少做,更因为无后,才值得信任。

整饬京畿内四镇,就是明年天启的第一要务,让谁来负责这事情,也是天启头疼的事情。李邦华在天启元年干过,效果不错,可人一走立马就荒废了。而且李邦华的东林背景,决定了这件事的不可能。

此外还有两个人选,第一个是高第,可这人是滦州人,整饬京师内四镇与规矩不符合。第二个是太仓的王在晋,可这是个人与朱延平是老乡,不能选。

除了这个三个人外,天启又想不到其他可靠的。可这三人真的不合适。

漫天的烟花,朱延平挂着斗篷,张开斗篷裹着阿杏,看着中院演武场窜上夜空的烟花。

这个年,比去年的热闹。

现在是天启四年小腊月二十九,除夕;乙丑年戊寅月乙酉日;公元1625年2月6日。

今夜过后,天启、朱延平实岁十九,张嫣十八,信王十四。

吴三桂十三,李鸿基、张献忠十八,施琅四岁,郑成功半岁。

黄宗羲十五岁,王夫之六岁,顾炎武十二岁。

袁枢、卢象升二十五岁,孙传庭、洪承畴三十二岁,杨嗣昌三十九岁,秦良玉五十一岁,李定国四岁。

三十五岁的瞿式耜从四十三岁的师尊钱谦益那里出师,目前在家守孝;温体仁五十二岁,周延儒三十二岁,张溥二十三岁,张采二十九岁;蕺山先生刘宗周四十七岁,鲁衍孟二十七岁。

老奴六十六岁,代善四十二岁,黄台吉三十三岁,多尔衮十三岁,多铎十岁,阿济格二十岁;阿敏三十九岁,鳌拜十五岁;孝庄十二岁,待抢。

此外,顾横波六岁,董小宛半岁,卞玉京两岁,李香君、寇白门一岁,柳如是七岁,陈圆圆两岁;目前,都在受苦或流浪中……

勃兰登堡大选帝侯弗里德里希·威廉五岁,法国作家莫里哀三岁,距离华盛顿出生还有一百零七年。

英国国王查理一世二十五岁,再有一个月就会被国民剁头,完成无头查理的历史称号。

第262章 军号

天启五年正月初二,朱延平走过成基命府邸后,又来南城崔景荣的二进出小院内拜年。

在扩编这件事上,他着急,崔景荣也着急,李邦华也着急,宫里也着急。可各方面都有顾虑,要衡量。

扩编已经形成决议,专项款都从户部立项,计入本年年终预算。现在的主要问题在于三个方面,首先是新军的构成性质,是战兵体系还是卫所体系,这不是一个小问题,这是每年将近三十万两的养兵支出归属的问题,也是直接决定新军最初素质、战斗力的核心问题。

第二就是兵源问题,如果新军性质是战兵,那兵部划一块募兵区域,朱延平带人去募兵就可以了。如果是卫所军体系,那就要对选定的各卫所进行勾军、清军,补足军户再让军户应征,接受朱延平的遴选。

第三就是军号问题,一支军队的军号代表自己的荣誉、传承和种种历史因素。

比如卢象升开始在大名府招募的新军,新军还不到千人,军号就已经内定,叫做天雄军。因为唐末大名府一带是军阀田承嗣的地盘,治魏地,设天雄军。

这是历史人文所决定的,现在朱延平只要确定了军号,就能确定将来的驻地以及兵员主要构成地域。也可以先确定驻地和兵源构成,再根据驻地历史因素和军士来源地确定军号。

一个军队的军号,就能反映出军队的构成。也因为这个原因,军号也能代表一支军队的地域立场,是北军还是南军,是秦军还是辽军又或者是魏军。

崔景荣盘坐在火炕上,朱延平给他倒着甜米酒,这米酒方面他与朱延平有着共同的爱好,喜欢喝淡雅爽口的。朱延平是没有多余的饮料,除了茶外就是米酒或果酒。

“司礼监那边也不知dào

怎么想的,没了刘若愚,做事也是颠三倒四不成体统。”

崔景荣小饮一口:“他们准了一批军号,却没批准募兵地区,说是还在讨论议定,最迟正月十五后就能给出结果。”

说着,他转身从身后炕边红木箱柜上取出公文,司礼监批了红的公文递给朱延平。

朱延平抽出来扫着:“骑营是平卢军,算是齐军体系,车营是成德军,算是魏军体系与天雄军一样,步军营是义武军,却是燕军体系。崔公,这横海军又是什么意思?”

他眉头皱着:“若按这批军号成军,以后的军队会分属河间府、保定府、东昌府,难不成兵员也是从这几个地方选拔?且地跨北直隶、山东,调动军队要打交道的衙门也多,碍事。”

崔景荣摇摇头:“镇虏军军号转移交到宣大,镇虏卫城名称不变。这些军号你选一个,其他的是营号。兵源问题,司礼监那边不批,谁也说不准。不过,你选的军号,会影响司礼监的选择。他们还是非常看重你部战力的,再不济也能救救火。”

朱延平想不明白了:“崔公,宣大要镇虏军军号做什么?这块招牌可是咱打出来的威名,宣大就这么拿走,多少要意思意思吧?”

镇虏军军号可是能鼓舞士气、威慑土包子的金字招牌,是天下闻名标杆。虽然比不上神机营这样的天子亲军招牌,也是不逊色多少的宝贝。

崔景荣饮酒,瞥一眼朱延平:“你小子要把帐算清,镇虏军本就是宣大军体系内军号,当初是老夫借给你的。没收利息算是够意思了,你还想怎么意思?”

“春种一粒粟,您倒是不客气,拉走了咱一车粟。”

埋怨一声,朱延平低头看着一串军号,问:“老……爷子,您还没说这横海军是个什么名头。”

差点失口喊成老头儿,抬头瞥一眼崔景荣,见他没反应,这就好。

“哦,这个,是天津镇水师的营号,司礼监准bèi

整饬京畿内四镇,天津镇是唯一有水师编制的,总共三个营。至于战船、军士、军械配备就是糊弄兵部的。李邦华那边也松口,我们兵部准bèi

一口气全部裁汰,精简一番,冗杂部队一律送到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那里去,能扩登莱水师一营。”

“还有天津镇各步军营,裁汰一番留下精干力量,余下的统统塞给登莱。估计天津镇会剩下步军两营,水师一营。你的车营、配属骑营,步军营,辎重营补充到天津镇序列。卢象升的天雄军也并入天津镇,若入夏后天雄军检验后能战,天雄军会增为两个营。”

说着,崔景荣带着威胁口吻:“这次扩编多少眼睛盯着,你别犯糊涂,把手管好。天雄军你也要小心,卢象升这边现在是精简车营编制,扩军后是一个车营及配属护卫步军营。若你做的不好,会把你这边的新军抽一营并到卢象升麾下。”

“卢象升眼巴巴的想要车骑两营,当心到时候将你的骑营拉走。太仆寺那边今年能出八千匹马,三千匹到了你手里,可要握紧了。”

朱延平听了摊手一笑:“车骑两营,倒符合他的用兵思路。可他养不起,光大名府的税赋养不起。车骑两营,看着高机动,对后勤辎重十分依赖,他没有专属辎重营也打不了持久战。反正骑营马匹是太仆寺的,他拉走就拉走,他也用不上。”

他的乌鸦嘴说中了卢象升的死穴,历史上卢象升的天雄军两营部队五千号人,就是因为勤王心切轻军突进,后方援军见死不救。携带的弹药打光后,全军覆没。

戚继光的搞车营的时候,就说的清楚,要害在于辎重。车营需yào

大量的辎重部队供养,车营需yào

的配属骑营也好,步军营也罢,都是护卫力量。只有大量的辎重营,才能保证车营不断打下去,保证火力输出。

兵部坐堂理事的崔景荣、李邦华都是常年厮混军营的进士宿将,他们自然知dào

车营最缺什么。可给朱延平真的不能再批编制了,兵部有心,户部也没钱。所以才和司礼监商量,搞了个不伦不类的辅军辎重营。

而辽镇,账面上十二个车营,九个配属骑营,水师营有不少,步军营也有,可专门的辎重营没多少……

因为辽镇的军粮、军械运输途径,靠的还是商人。中枢依靠商队给前线运输物资,因为这样省钱,因为官运的话,会被莫名其妙吃掉很多很多。

打仗的时候,商队不敢去,那就抽调民夫。民夫这种运输力量,怎么敢在战时往前线跑?催的急了,在路上这帮人就分了粮食失踪了。

朱延平话里有刺,说的是卢象升,还是在指兵部胆魄不足,能咬牙给卢象升两个战兵营编制,怎么就不能拨出一个专属的辎重营编制?

不仅是兵部胆魄问题,也不仅是户部没钱,关键是很多商会就靠着垄断运输行业挣钱,商会背后都站着文官。而且,辎重营战时才能体现作用,平日里养着没什么用,徒耗钱粮。尤其是牛马,吃下去的都是银子。一个营的牲畜,吃的可比军士多好几倍,谁舍得?

牛马,不光是吃草就能喂养的,要吃豆料杂粮,再说草也是值钱的。不是你想吃,就能吃的。

崔景荣对朱延平的暗讽只是一哼:“别说这些风凉话,以后作战估计你部和卢象升会协同作战。你的辎重营要搞好,要养活的人可不少,具体搞多少车马,你自己算去。打了败战,到时候自有人找你麻烦。军号方面,魏军、燕军、齐军,你看中哪一个?”

端着米酒饮一口,朱延平翻着白眼:“老爷子这不是白问?谁敢沾燕军的光?以后成名了人家天雄军就是魏军,到时候两个魏军怎么让天下人区分对比?横海军又是水师,所以没得选,就平卢军,这个寓意好,平老奴,也平他卢建斗!”

崔景荣呵呵一笑:“也不知司礼监怎么想的,本来还有其他昭义、广武、建威、顺德、武宁等军号,都给勾了。平卢军这个军号不响亮,难振奋士气。估计他们也算到,你没得选。就这样,你部军号平卢,驻地河间府。”

“还有各营,分别在景州安陵,献县单家桥,南皮县三处驻扎,你的幕府设在青县。各方面提前派人去检查地形,选择有利地势准bèi

建立大营……”

朱延平急了,抬手打断走到崔景荣背后的红木箱上,找出河间府地图寻到三处,景州安陵在运河边上靠近山东济南府,献县单家桥在滹沱河边上与真定府贴边,这两个地方与南皮在地图上呈现等边三角,彼此各相距大约二百里。

“老爷子,这不对,车营和配属骑营哪能分开驻扎?这是要每日配合训liàn

的,兵部这是什么意思?还有步军营,也是要配合zuò

战的。分别驻扎三地,这兵也不好练。”

崔景荣扭头歪着脸:“老头儿我有什么办法?你当你率军神速入京吓死了多少人?谁还敢把你的部队放在一起?我问你,你的三营新军在辎重营配合下,驻扎在一起,得到消息赴京能用多长时间?”

“两三天,可这是什么意思?我部在河间府南部,中间隔着天津镇,一旁还有保定镇,京师还有蓟镇、昌平镇和京营兵马。我这点人,算什么?”

朱延平被气到了,握着地图坐到崔景荣对面:“老爷子,他们练不了强军,挡不住我。也犯不着在驻地上给我挖坑,各营缺乏配合训liàn

,这仗怎么打?”

崔景荣学着朱延平的模样,摊摊手:“这事兵部也没法子,驻地这边是想了又想衡量的结果。他们实在是怕惹了你,所以你就息了这心思,别去瞎忙和,这事兵部、内阁、司礼监没法子。”

“怕我以后发疯,就不怕现在发飙?”

“谁出的坏主意,我就找谁闹去!最多景州安陵、南皮县两处,靠近运河方便补给、调兵。”

朱延平恶狠狠说着,见崔景荣一副没听到的模样,不由泄气:“这大过年的,换着花样给人添堵算什么事?老爷子放心,正月十六我去兵部提,谁反对我找他麻烦,不给您添堵。”

“随你,别闹出笑话。”

第263章 密信

正月十五,京师东门万骑奔驰。

京中英武少年跨马争先,争着头名。

沿途京师百姓驻足观望叫好,城墙上站着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家,京中名妓们也在为看好、相熟的士子或勋戚子弟助威喝彩,还有假期中的京营兵,为将门子弟摇旗呐喊。

朱延平府上将门寄养的少年们也没落下,曹变蛟骑着河套送给朱延平的宝马良驹,身后同僚兄弟护卫拦截,他一马当先。

每年正月十五,这边赛马的头名往往是勋戚子弟的,因为他们除了玩马外,还有好马。

曹变蛟速度再快,也只是抢到了红花,回来的路上没能保住,还是被人多势众的勋戚子弟连着其他各将门子弟或士子们抢走了。

今日的上午,京师东门赛马是传统的活动,夜里就是灯会。

府里,一帮少年鼻青脸肿牵着马回来,洗漱换衣后加入府中劳动。

朱延平粗布棉袍,坐在炕桌前揉着米粉团子,做着汤圆,至于作品就不需yào

说了,不是人能吃的。

中院,阿九拄着剑倚靠着走廊方柱,斜眼看着几排盆栽腊梅、黄的、红的、白的、绿的总共四排:“腊梅吐蕊,吐香,吐春。又是一年春,你们怎么就不回山潜心修道,日子多逍遥?”

明秀双臂环抱在胸前,也看着几排腊梅:“木有法子,谁让我们陕西穷呢?崆峒那地方哪比得上青城、白鹤观?待在山里,连种地的地方都无,不出来打拼将来拿什么养老?”

“那随你们,大势已定,管好你们的嘴,不送了。”

明秀回头看一眼阿九,嘴角翘起:“秘密是秘密,交情是交情,买卖又是买卖。咱也算生死之交,一年三千两,我们师兄弟七人,给你跑腿怎样?”

“我要你们作甚?等大公子回来,结了帐我就回重庆。白鹤观的风景,确实比你们崆峒好。以后如果没死,到我白鹤观做做客,贫道也是欢迎的。”

明秀眯眼抬头看一眼白炽太阳,摇摇头一叹:“大手大脚惯了,钱这东西好,能引着人往剑刃上撞。以后的事情也说不准,总觉得会和那位交手,我不想和他打。”

阿九明白他的意思,青阳子这边的人脉因为李三才的原因向东林各方面扩展,以后的买卖也是从这边接的,和朱延平对上的几率很大:“都是修道的,怎么还放不下?”

明秀努嘴:“你兄弟的仇,你能放下?”

“放下了,大难不死,我连自己都忘记了,更别说其他。”

回头仔细打量阿九平静的面容,明秀挑挑眉,拿起棋盘石桌上的包裹往背上一搭,哼着小曲,一摇一晃走了。

他的师尊青阳子回京了,师兄弟们也都缺钱花了,晋商那笔买卖给的都是银票,结果银票都成了废纸。他们要重新找个东家,不然就没法子大鱼大肉,也就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法子找名妓饮酒对唱。

对青阳子这帮人朱延平是敬而远之,所以明秀才想着让阿九做中介担保,可阿九已经产生了出尘避世的心思,鲁衍孟给的钱够他扩展白鹤观,培养门徒。

前院走廊,赛马途中坠马的李秀策嘴里咬着木棍眦目,秦大中将他左臂拉直:“忍着,你们都按稳了!”

唔,过了会秦大中有些尴尬:“再来……”

“啧啧……这是杀猪呢还是治伤?”

明秀将包裹甩给吴三桂,走过来拉开骨伤外手秦大中,探手轻捏李秀策左肩,眨眨眼睛:“小毛病,一两银子包治包好,小兄弟觉得如何?”

“咋不去抢?”

曹变蛟鼻孔塞着染血的棉花团,扬着下巴,一两银子等于他在辽镇一个月的军饷。

“成,快给小爷接上,甭说钱,请你快活一晚也不是啥!”

吐掉嘴里木屑,李秀策一张脸皱在了一起,又把木棍咬在嘴里。

“小崽子口气不小,老子一晚上花的钱把你卖了也弄不来。”

明秀按住李秀策左肩,拉直李秀策手臂一扭,咔嚓轻响后,拍拍手,吐了个唾沫,拿了包袱要走。

抖抖稍稍有些发酸,能自由活动的左臂,李秀策嘿嘿一笑,摸出一块银锭子抛了抛:“大兄,接着!”

回身接住银锭子,掂了掂明秀一笑,今晚的饭钱有着落了,连招待师尊的钱都有了,笑道:“败家子儿,以后路上别一个人,当心爷忍不住抢你。”

曹变蛟怒目,明秀对他咧嘴一笑,一口白牙,转身走了。

“这什么来头?”

吴三桂将斗篷给李秀策挂上,斜眼看着明秀背影。

“江湖义士,贺先生的朋友,说话不着调,别理他。”

李秀策老气横秋,拍拍吴三桂这个很识趣的小弟肩膀。吴三桂受宠若惊,要知dào

李秀策可是动不动就称呼朱延平为姐夫的……

这时候曹少钦来了,在府门走堂与明秀撞了个满怀,两个人停步回头对望着,明秀嘿嘿笑笑,走了。

曹少钦手捏着腰间玉佩,红绳已断成了两截。阴着脸看了看明秀背影,将玉佩收进袖囊里,这府上怎么来了这么一号人物?

出了府,明秀从袖子里取出荷包掂了掂,倒出碎银子将秦大中的绣花荷包丢回了院墙……

门前值哨的高杰等人目睹这一切,与李成栋互看一眼,这是前辈……

中院正房,朱延平放下公文,桌上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

曹少钦端着茶碗小饮一口,摇摇头:“事情就这样了,他们杀我义父,刘师也避居不出,咱这样的小鱼小虾,要找个靠山才行。”

李谦,还是曹少钦的义父,是李谦救了流浪到保定的曹少钦,安排曹少钦进的宫,与老魏竞争失利后,曹少钦这才拜到了刘时敏名下。

朱延平自然知dào

,曹少钦口中的靠山只能是宫里人,不可能是他。

看着桌上的密信,朱延平目光凝着:“司礼监的批文,怎么直接到我手里了?”

他和司礼监没有直接隶属关系,这招兵文书批红后应该下传兵部,兵部再发部文,将招兵的令走兵部的路子传到他手里。

“李永贞的意思,他们想从这一点上做文章,这样你的军队是奉司礼监的令招训的。宫里的事情说不成,天津镇守中官变成了赵靖忠,我现在提督御马监勇士营,以后就难走动了。”

天津镇守朱延平的计划中是曹少钦,曹少钦继xù

说:“杨国栋调任天津镇总兵,杜文焕起用为大同总兵,不挂印。以后宣大那边,做主的是镇朔将军马祥麟。徐日久以右佥都御史下放天津兵备道员,天津巡抚温体仁,天津水陆提督周道登。”

朱延平听了眨眨眼:“这个兵备道员权职够重的,怎么温体仁松口了?”

“崔阁老出血,将宣大总督的位置让给了温体仁这边,崔阁老开始放手了,宣大那边该安排的都安排了。”

崔景荣不准bèi

干了,朱延平眯着眼点点头,对天津现在的安排还算满yì

。老头儿将徐日久安排过来,足以镇住场面。

兵备道员往往都是御史下派或地方按察使司兼任,十三道御史下派都是不得了的人物,都是可以做一方督抚的,更别说是右佥都御史。

抿着茶,曹少钦继xù

说:“正月初九,蔡复一呕血病死在军营里,西南那边现在没人敢去,能靠的只有四川巡抚朱燮元。一旦平定奢安,朱燮元将会入京接掌兵部。还有登莱那边,朱燮元退下去后就是袁可立。西南的军权,登莱的军权,按规矩都会逐步交出来。”

“唉,就这些个事情,你自己多保重,司礼监那头你多防着点……以后小心杨国栋,他似乎接到了什么了不得密令。”

曹少钦拿走一袋玉米,两盒茶叶,夜色下入宫了。

“杨国栋,密令?”

朱延平摇头笑笑,该不会摘桃子或灭口?

继xù

翻开公文,公文印戳是司礼监的,也是司礼监的文,通篇朱红色字迹,没有一个黑字。兵员由山东东昌府、济南府、青州府、兖州府卫所进行勾军,补齐人手由他去选。

在明初时山东卫所就有不少,尤其是登州府、莱州府沿海密密麻麻的一串,都是备倭的,嘉靖年间又增设了一些。

但朱延平招兵的范围看着占了山东六府中的四个,面积占了五分之四,可卫所都密集驻扎在登莱两府,余下四府卫所并不多。

东昌只有平山卫,兖州任城卫、临清卫、滕县千户所,还将最强的沂州卫排除招兵范围;青州有青州左卫、武定卫、诸城千户所;济南有济南卫、德州卫。

总共就七个卫,两个千户所,这么点卫所,想要招募到合格的士兵,够悬。

能选拔出一个营的丁壮朱延平就该笑了,毕竟有志气、身板好的青壮要么投军要么有力qì

都逃了,留下的只是矮个子,跑不动,不敢跑的!

以后的军队番号是平卢军,车骑两营的番号是成德车营、成德骑营,步军营的番号是义武营,辅军辎重营的番号是武宁。

这事不能被司礼监牵着鼻子走,必须要扩大兵源。否则被限定死招兵范围,以后有了折损都不方便补充。而且,全是卫所性质的军队,以后每年几十万两的养军款子就得自己掏。

那么多人趴在朝廷身上吸血,自己多少还在干人事,凭什么自己反要出血?

还有辅军辎重营的事情,必须说清楚,自己在辎重营上出血也就罢了,不能在全军范围出血。

若不能改变,那就招流民为军户,从流民中选拔兵员。同时,必须要拿到实土,要做实土卫,不做虚土。有实土,哪怕军屯也行,能极大的减轻压力。

将公文收好,他拿起密信抽出,扫了两眼想投到火盆里,又想把密信交出去,就怕这是宫里的试探,因为这份密信是皇后的。

信里也没什么,就是夸他为国辛劳,开头就是当初目睹将军豪情等等,夸了一番又感叹自己姐妹命运多桀之外,就没别的意思了。

张嫣的措辞让他恐惧,见都没见过的皇后,突然跳出来夸你,这是什么节奏?

该不该交出去?

第264章 大理寺三人组的坑

当夜,京师处处飞灯,漫天通明。

吃了汤圆,一起放了孔明灯后,朱延平穿上贴身鱼鳞甲,外罩宽松棉袍,披着夹着金属丝的披风,提了汤圆去三法司。

先拜会了师叔王化贞,元宵佳节王化贞现在连朋友都没几个,就主动请缨整个年关假期都在都察院值班。

王化贞看了朱延平得自司礼监的招兵令函,抚须:“这是一个坑,你不跳也由不得你。”

在一旁铜炉上烧水,准bèi

煮汤圆的朱延平点头:“师叔也看到了,现在他们死死盯着,不知dào

在想什么。”

“不,宗柔看到的只是表面,没有看到内在的坑。他们,准bèi

挑拨你与各方面的关系。”

王化贞起身,拿起衣架上的斗篷披上:“走,带着家伙找老熊和老杨一起吃,我们三个帮你。是时候该谈谈了,也拖不得了。”

朱延平一愣,王化贞驻步,回头说:“别犹豫,各方面都不是好东西。我们三人受够了窝囊气,总要干点事情才是。”

提着一盒汤圆,朱延平跟着王化贞进入大理寺天牢,何冲带着两员甲士跟上,守住老熊那边的狱门。

司礼监的公文熊廷弼看了看,转手丢给杨镐:“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什么时候太监也能绕开内阁、六科下令了?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朝廷,还有没有王法!”

王化贞在一旁烧水,慢悠悠道:“现在给谁装忠呢?人家看不到,没有宗柔,你能吃的明年的汤圆儿?”

老熊一噎,瞪一眼王化贞侧脸:“现在就是这么个事情,老杨害人的手段深厚,说说看。”

杨镐握着司礼监公文晃了晃,看向切卤肉的朱延平:“司礼监的心思很明显了,就是在逼你上他们的船。他们还不放心你,别人握着几万兵马他们看不到眼里去。而将军你,显然不能等闲视之。他们胆敢明目张胆绕开内阁、六科,说明内阁已经废了,你的那师尊成靖之,不顶事了。”

朱延平皱眉看向王化贞,王化贞抚须呵呵一笑:“老杨说的在理,我那师兄深谙自保之道,最怕的就是担干系。当初阴差阳错收你为徒,为的就是在孟府的报复中保住一世清名。清名在,他成家一系富贵不愁。为了这清名,他躲了半辈子,现在司礼监失控,以后谁晓得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所以,他要请辞了。”

“士林讲究的就是师徒同进同退,到时宗柔你怎么办?你和你弟兄的前途怎么办?”

王化贞饮一口茶,将茶碗抱在怀里摇头笑笑:“谁都没想到鲁衍孟能克制血海深仇,很多人都失望了,我那师兄也失望了。本来孔孟开战,会把水搅的更混,到时候大家都有机会。不说这些了,现在我们谈扩军的事情。”

“师叔,司礼监这是要借我部扩军的事情,彻底架空内阁?”

王化贞点头:“没错,他们等不及了,现在开始玩火。”

熊廷弼帮着朱延平拌卤肉,嘴馋拿了一片塞嘴里嚼着:“这里,咱老老少少都是带兵的,一些话有必要交交底。别看姓王的出去了,他也难逃一死。老杨也是,都是待杀的猪,就看上面啥时候需yào

了。”

“我姓熊的活够了,可家里被折腾的不像样子,若这么去了以后老熊家就败了。朱将军,老熊这人一向嘴快,今天就把话挑白了。数遍历朝历代,有几个能如大明此般国祚?气数到了,很多人都在做准bèi

,我们仨儿险些把命丢到辽东,也算为神宗皇帝尽忠了。”

朱延平咽了一口唾沫,眼珠子却是明亮亮左右看看,不言语。

熊廷弼咧嘴一笑:“年纪小小口风倒是挺严,老杨来说说吧。”

杨镐这个发须皆白的老头幽幽道:“纵观史册,朝廷的税收政策也算是仅有的一朵千古奇葩。上宽而下严,那位七杀将军的讨晋碑文、七杀诗碑怨气冲天,这是个明白人。没有张太岳的一条鞭法,没有神宗皇帝的隐忍,这大明早亡了。”

“什么是一条鞭法,将种种杂税合一,由保甲从百姓头上收取,收不到则由保甲自家垫付。这才有了万历中兴盛世,可这是回光返照。种种合到一条鞭法里的杂税,又出来了,地方保甲逼得百姓卖儿卖女,收不到税的保甲则要卖自己的家产。现在,地方上保甲制度荒驰,朝廷已失去了对民间的控zhì

!”

“辽东、西南,还有山东都是种种征兆,人心散了,就是这么一回事。西北那边若没有杨肇基布局与将军神勇,可能也是一团乱局。气数,这就是气数。”

感叹一声,喘口气杨镐继xù

说:“我们三人各有各的原因,都是弃子。我们的清名完了,子弟后人、门人学生也都完了。国朝变化,那些人摇身一变就能跟着新主子延绵富贵,我们的富贵怎么说?难道要去躬耕过日,连书都读不得,做一生一世,世世代代的牛马?”

这老头儿说话都咳个不停,苦笑着继xù

说:“今夜这话,将军能耐着心思听下去,显然也是有想法的人。我们三人是台前的弃子,而将军则是幕后的弃子。等我们这些人用了后,就该把将军推到台前了。或许是十年后,或者是二十年后,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熊廷弼在一旁轻叹一声,将拌好的一大盘卤肉端到桌子上。

杨镐继xù

说:“像老熊说的,我们这些人什么都见识过,也有大罪在身,死不足惜。可我们的后人无辜,要为子孙做长远计较。抄家灭门,也好过世代为奴!”

熊廷弼给杨镐茶碗里添水:“人人追求的无非个人名利,子孙富贵。我老熊不服,只要将军默然,我们三人为你奔走。哪怕事泄,刀斧加身,也认了。”

真的会在泄密后咬紧牙关?朱延平可不相信,可这三人突然的表态,实在是诡异。

这段时间他常来都察院找他们探讨辽镇战事,也算是熟悉了,可也没熟悉到一起密谋的地步。

他继xù

沉默,熊廷弼拿起司礼监的公文函晃了晃:“他们就是在逼将军低头,将军若低头,绝了士林清名,自断根基。那别说三营兵马,就是五营兵马也能让将军招训。他们需yào

将军挥兵做刀,势态好灭建奴、平西南,势态不好也能守住京畿。”

这就是王化贞口中的坑,司礼监挖给朱延平的坑。

朱延平知dào

山东四府卫所军不能用,王化贞这些人也知dào



他们经lì

的比朱延平多,见过了太多的人嘴皮子一动,拍拍胸脯就能从朝廷预支几十万两、百万两之巨的练兵款子。朱延平练兵的本事摆在那里,才拨出来区区三十万,防范的心机太明显了。

而且,要是别人练个兵连兵员、粮饷都卡这么紧,早就挽起袖子开骂或甩袖子走人。而朱延平一直忍着,可见对兵权的渴望。

王化贞见水沸了,朱延平抽出一匣汤圆儿往锅里下,看着沸水中浮沉的汤团,王化贞道:“宗柔,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怀着这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像老杨说的那样,大明的气数到了。”

拿着木勺搅着,朱延平摇摇头,张张嘴没说出话,一叹。

王化贞与熊廷弼、杨镐对视一眼,咬牙继xù

说:“有条宫里的消息,想来我那师兄应该没对你说。”

朱延平不言语,王化贞沉默片刻,压低声音:“前年秋,那位遭人投毒。现在是外强内干,下毒的人不会收手,用的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这个下毒的人,说不得。”

瞳孔微缩,朱延平看王化贞,王化贞缓缓点头。

他又看向另外两个人,熊廷弼叹了一口气:“东林经营三十年,宫里什么人没有?当今是明君,英武,可与武宗皇帝一个路数。真当天下人好糊弄,天下人脾气大着呢……”

“那位太狠了,为了保命连未出世的嫡子都杀,有孕在身的谷妃也杀,留了任贵妃所诞皇子,为的就是保命。”

朱延平眨眨眼睛,原来如此,皇子朱慈炅是任贵妃的儿子,老魏是任贵妃的外祖父。一旦皇帝崩了,年幼皇子继位,那一切还是在魏忠贤手里,到时候老魏绝对会报仇。

“可他,低估了天下人的胆量。”

“而将军一心扑在军权上,不问我等也会跳进司礼监的坑。到时候新军练成,有将军所部强军为底气,司礼监的举措必然更为激进。各方面也不会束手待毙,到时候这京里可就精彩了。”

继xù

沉默,一碗碗汤圆上桌,四个人默默吃着。

汤圆吃完,桌上大盘里的卤肉也很快光了。

朱延平拿起桌上的公文函,起身与望过来的三人先后对视:“三位,那这个怎么说?”

熊廷弼笑了:“应下,那些人懂什么?什么时候这三营兵马成型,将军便能笑傲朝堂。”

杨镐也松了一口气:“断了士林根基,便是给他们的投名状。”

王化贞似笑非笑:“明日新年朝会,宗柔拿着公函先去内阁问问成靖之,看他怎么说。他怎么说,也代表士林怎么说。锦上添花与落井下石,都是士林的拿手好戏。”

将公函收到怀里,朱延平提起食盒收拾桌上:“三位为什么会信我?”

杨镐抚须:“你将兵权看的太重了,一门心思都在打仗上。人人追求锦衣玉食美人在怀,偏偏你名扬天下却与士卒同甘共苦。你说你赤胆忠心,明眼人有几个相信?他们不处置你,仿佛如刘邦不处置韩信一般。”

熊廷弼摇摇头:“明眼人不少,将军本色行事即可。春后辽镇必有大战,建奴未平前,上上下下,没人敢说三道四。若将军志在东李西麻,养寇自重便可。”

王化贞则是一笑:“你保住了张盖和南四卫的基业,东江镇上下便是助力。”

“既如此,改日再寻三位讨教,告辞。”

第265章 新开始

彻夜难眠,钟鼓响彻时,朱延平一骨碌起身,今天是决定阵营和立场的时候了。

那头,大理寺三人组睡的安安稳稳,他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和死了没区别。他们还有子弟后人要照顾,不得不做一些事情。

“陈雄,本将军能代表万千弟兄信你么?”

府中中堂,朱延平展臂,寇青桐为他穿戴公服,头上戴着展脚细长硬翅乌纱帽,身上的公服是深红色,熨烫平整。

他背后,倦意未去的陈雄打了个激灵,猛地跪地。

陈雄的背后,何冲与其余部将人人手按刀柄,眯着眼。

这里只有李遂、张榜不在,能来的将领都在府中等待兵部的升职委任部文。昨夜何冲和大家喝了点酒,意思也都领会到了。

何冲的口中,自家老爷要做东李西麻,这是一个将领在现有条件下最大的志向,距离军阀就差半步之遥。

“本是同舟共渡,将军有何差遣明言就是,卑职敢不效死?”

“既然你知dào

我们大伙在一条船上,这就好。我们有好船,可浪大水深如汪洋,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借点风?悄悄联系到曹少钦,本将离京前要见他。”

“卑职遵命!”

背后传来陈雄顿首磕头声,朱延平仰头看着房梁发呆片刻,嗯了一声后,陈雄故yì

没有反应过来,何冲上前面容带笑,将陈雄扶起。

出门登马,朱延平接过楼靖边递来的马鞭,握着缰绳控马原地转圈:“都在府里待着,今个儿各方面委任就下来了,做好大干一场的准bèi

。”

“谨遵将令!”

扬着马鞭,朱延平纵马在中院演武场轻驰,楼靖边等护卫小步跟上。

文渊阁,此时白昼渐长,现在依旧是一片漆黑。

朱延平心中戾气徒生,步伐稳健沉重,找到成基命隔间,行礼后将司礼监的公函交了上去。

“这是乱命!”

没有六科签字是一方面,成基命更惊骇的是司礼监竟然毫无遮掩的发出这样的招兵公文。这是司礼监取代内阁职权的表现,这是阉党撕破脸皮的第一步。

朱延平声音干哑:“师尊,学生要练一支强军,不是花百姓的血汗钱养一帮人,再逼着这些人去送死。学生要练的强军是要杀敌的强军,不是去送死,学生也不想死。现今司礼监如此行事,就连崔公也是没奈何,您说学生该怎么办?”

朱延平的态度变了,这是成基命最直接的感受。

这个学生对兵权的执着,有目共睹。为了收买军心,将平遥女眷强嫁给麾下军士,将多少人得罪了?

现在,谁能劝他放qì

兵权?

朱延平也开门见山说的很明白了,他不想带着一支喝西风的叫花子部队去送死,他要练强军。

“宗柔为难,为师这里也为难。如今群阉乱政,可国事耽搁不得。”

“此时,就该我等齐心戮力,捍卫朝堂正气。”

“可……群阉蒙蔽天子之圣明,恣意妄为,使忠正之士郁郁,使忠贞体国者无不心寒。军乃国之壁垒,宗柔当忍辱负重才是……”

朱延平和曹少钦的关系很好,成基命也知dào

。可曹少钦是刘时敏的人,刘时敏是能牵制魏忠贤的人。现在刘时敏改名刘若愚避世,曹少钦下场不会太好,可能会投到魏忠贤门下。那自己这个学生,受到压力倒向魏忠贤也是顺理成章了。

他很了解朱延平,朱延平对兵权的迷恋不能用常理揣摩,几乎是毫无掩饰的贪恋。如果不是各处需yào

这么个能镇场子收拾了烂局的,还有崔景荣多方面维护,本人恰好又是各方面不方便一棍子打死的,否则朱延平早完蛋了。

沉默片刻,这是让自己去当卧底还是默认了与魏忠贤的合zuò



或许自己的兵权大了,对很多人的盘算也有好处,对这位师尊也有好处。

“那学生去了,春寒更甚严冬,师尊多多保重。”

“为师省的,宗柔且放心,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他日忠贞廉勇之士,终会昭雪。”

拿着这份公文,朱延平又来到崔景荣这里。

崔景荣看了之后,呵呵一笑:“贪得无厌,自取灭亡!要做就去做,以后骂名少不了,最多半年,老头儿还能为你遮风挡雨半年时间。”

“老爷子,您说世道人心怎么就变化的这么快?”

崔景荣将公文抛给朱延平,一哼:“你还没见什么叫做树倒猢狲一朝散,别说风凉话,将来有机会了,就像搞赵彦匹夫那样,给老夫剁了朱燮元!忙你的去吧。”

他也是带兵出身的,朱延平只要握紧军权,不干糊涂事,谁能拿朱延平怎么样?

当年的李成梁被京里朝野骂成了桓温、安禄山,结果李成梁带着老奴献俘京师,各方面谁敢叽歪?

“老爷子放心,小子治世的手段没有,杀人的手段多的是。”

朱延平将公文收入袖囊,出了隔间听到口哨声,扭头看去是魏广微提着鸟笼逗鸟,对他道:“麻烦宗柔将这鸟,送到厂公那里去。”

朱延平接过鸟笼:“魏公又在哪里?”

“看时辰,应该在司礼监大堂。”

魏广微拍拍朱延平背,笑吟吟给鸟笼把布套遮上,他担心朱延平抹不开脸皮,给朱延平找了个借口:“各处都是大忙人,就宗柔这里空闲着,那就麻烦了。”

文渊阁外,朱延平一手提着鸟笼上马,座下马长嘶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二楼,二楼上崔景荣看着他,顾秉谦、魏广微也看着他。

狠踹马腹,握紧缰绳朱延平很快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

崔景荣与笑吟吟的顾秉谦对视片刻:“嗬……呸!”

顾秉谦看看脚下的浓痰,抬脚蹂掉:“万物萌发之前,也有春寒伤肺。崔阁老,多多保重。”

司礼监办公大院外面,东厂禁军摆列森严,赵靖忠一袭半身罩甲手提苍缨枪槊,见朱延平勒缰驻马,迎上去笑说:“将军何来之迟?”

“礼有先后,家里大人不点头,做晚辈的也是为难。”

提着鸟笼跳下马,将马鞭递给喘大气跟上来的楼靖边,朱延平整理一番袍袖下摆,不再搭理赵靖忠,跟着进入司礼监大院。

偏厅内,老魏屁股下面有刺,浑身不自在。他身旁下首,坐着打瞌睡的天启。

“末将中军都督府佥事,骠骑将军,护军朱延平,拜见魏公公,肖公公。”

卫所虚职是二品,武散阶是二品骠骑将军,武勋也是从二品护军,这就是朱延平延绥一战后的家当,还没算给天启弄到的一千多万两现金现银!

这些东西都是虚职,可代表的都是资历功勋!

“不必多礼,咱家可是对将军盼望的紧,紧逼硬逼,将军硬是迟来了一月之久,白白浪费一个月的时间,真是不划算,坐吧,看茶。”

两名身穿半身罩甲,佩剑的少监抬着大椅趋步上前,稳稳当当放在朱延平身后,朱延平落座:“非是末将顽固,实在是在家的日子舒坦,想过个安稳年。若魏公大度,就谈兵事吧。”

“咱家的心胸可没宗柔想象中的那么大,本来你年前来给咱家拜拜年,这回啊,你就是堂堂正正的挂印大将,左军都督府右都督,金吾将军,上护军。您倒好,现在还是列将军印,改署左军都督府佥事,可有不甘?”

“回魏公,侯伯爵位马上取,何须赐?现在,谈兵事吧。”

魏忠贤一笑:“你倒是口气大,成,看看现在的条件。”

暗暗咬牙镇定神色,老魏看着天启捧着司礼监公文递给朱延平,天启道:“对于将军与士林瓜葛,我们老爷一直是有意见的。现在将军迷途知返,善莫大焉。今后啊,可要多走动走动,莫冷了人情交际。”

“肖少监,我就这脾气,静的时候看书吃东西练练武骑骑马,动的时候就喜欢旌旗招展,甲士如云的大场面。和各种人物打交道,不是我的长处,就是怕麻烦。”

朱延平一个怕麻烦一语双关,天启笑笑:“这是将军站错了位置,想办自己不该办的事情才觉得麻烦有麻烦。现在,想来应该是没有麻烦了。”

“人生在世,与人打交道怎么会没麻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后自扫门前雪,想来麻烦会少不少。”

天启点点头,道:“别管他人瓦上霜,将军做到这一点,就是我们司礼监的朋友。”

朱延平也点头,低头看着各方面的条件,这他娘的才是亲儿子的待遇,以前那个简直就是捡来的干儿子!

今年练军军饷已有户部立项的三十万,此外宫里拨内帑二十万,这就是五十万。而且还不止,粮草方面拨山东济南府、北直隶河间府赋税归入朱延平幕府。

其后朱延平挂车骑将军印,于河间府南皮县设立将军府,开府设幕,形制仪同总兵府。可自置属僚也可向朝廷讨要,将军幕府在,属僚在,将军幕府撤,属僚撤。

同时,因为赋税归属问题,河间府和济南府头上又多了个老爷,将军幕府有权揭举、纠察地方税务。

这一条朱延平看了一会儿,摆明了又是一个火坑,可他喜欢这个火坑。

此外,车骑将军府下辖成德军车骑二营,平卢军义武步营、横海水师营,将军府直辖标营营号骁骑,辅军辎重营营号解烦。

彻彻底底六个营编制,其中将军府直辖的骁骑标营就是朱延平个人的亲军,地方督抚都有这么一支精锐的亲军。而辅军辎重营还是由朱延平出钱出物资,性质等同于标营,也是亲军范畴。将来朱延平调任,拉走辎重营别人也叽歪不了什么。

直辖的两个亲军营兵额不好说,但成德军车骑二营是标准配备,军士将佐夫弁算下来,最少八千五百人,平卢军义武营三千五百人,水师营也要将近四千,这就一万六。

算上两个亲军营,足足过两万。

除亲军两营外,招兵是彻底的战兵,一切待遇参照辽镇。

天启见他看完了,还面生喜色不由笑道:“我们司礼监秉公做事,谁于国有功,谁忠贞体国,谁能为国出力,我们的眼睛都是看的清清楚楚。自然不会亏待忠贞有功之士,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蛀虫。将军,还有什么提议今日一并解决了。”

“大军调动艰难,在于粮草筹集不便。我欲效仿武毅戚公之策,于交通要地设立补给兵站,大者储粮千石,小者三百石。如此一来,我部将士便能闻令而动,争分夺秒开赴各地。”

“这个没问题,回去弄个详细单子及各营将佐任命一并报上来,今日傍晚就去南皮。军将在外孤苦,你京师这座府信王千岁出宫在即,正好让出来。”

“此外,我们司礼监如此厚待你部,内阁那里也是不满的。为此,他们会加大对卢象升的投入。以后卢象升所部天雄军就是你部成德、平卢二军最大的竞争对手,宫里也希望你们二人瑜璧争辉,共为国事。”

第266章 开府建牙

“春风得yì

马蹄疾,这位上钩了。”

明秀站在临江楼楼顶上,手里握着的望远镜缓缓合上。

青阳子褐色道袍背顶八卦太极,鹤发童颜抚着染黑的山羊清须:“慢慢来,你师叔托付的这笔买卖做完,咱们也该回山了。”

收好望远镜,拿着一截甘蔗嚼着,明秀有些败兴狠狠吐掉渣渣:“可惜没能搭上这位的船,内外使力,大事可期呀……”

青阳子摇头笑笑:“这方面你盯着,为师还要去做另一笔买卖。今年的会试,顾秉谦主持,不闹点笑话不成。”

“擂鼓,全军被甲。”

翻身下马,马鞭甩给门前甲士,朱延平大步入内。

只见院内,家丁已悉数披甲,秦朗与何冲等八名家将在前,齐齐行礼,甲胄哗啦作响。

“队官以上悉数中堂议事,擂征鼓。”

前院、中院总共八面大鼓齐齐擂响第一锤,鼓声沉闷震荡人心,紧接着又是第二、第三重锤闷鼓,随后激荡鼓声旋律中,朱延平大步迈着,目光凝着。

皇后张嫣的密信,大理寺三死囚的诡异态度,都来的太巧合了。

他怕什么?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时候天色麻亮,朱延平这里又靠近钟鼓楼,这里擂鼓整个北城勋戚家宅,宫中各处都听到了,距离不远的东城兵马使司、顺天府衙门当即派人去钟楼、鼓楼查看。

北城居住的武将或在家的,或穿着礼仪用甲上朝的,都看向鼓声响彻处。

新年第一次朝会时,竟然擂征鼓,谁干的?

“戚家流征鼓,这个老夫也会。”

李邦华站在承天门前等待着,对闲聊的朋友讲着。

蓟镇总兵王威在鼓声中一悸,他想起了当年的一件事情。蓟镇总兵王保诱杀蓟镇三协戚家军军官二百余人后,蓟镇三协步卒解除武装后押解遣还的途中,就擂着这戚流征鼓。

听说一路鼓声不停,喊冤不停,悲泣不止,十分的寒心。

很遗憾,王保是他王威的族人……

戚家军的征鼓是戚继光夫妇合编的,有山东壮汉的雄壮,以最先三响尤为震撼,其后鼓点刚柔并济,有江南音律韵味。

中堂内,家将、军官排序分列,秦朗在门外与被鼓声惊动的侯峒曾、余煌、徐世萌、杨泰升等人做着解释。

“宗柔贤弟弃考了?”

侯峒曾皱眉,这可不是个好事情,他是因为徐光启的嘱咐,因为朱延平要走进士路线才凑上来的,怎么突然间就换了路线。

“诸位先生,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情。朝廷对练军一事督促甚紧,催促我们东家今日前离京赶赴南皮设立车骑将军幕府,主持练军事宜。这宅子,宫里收回去作为信王千岁藩邸。”

秦朗长话短说,将朝廷给朱延平的各项待遇说明白,离奇的无非开府而已。

余煌捏着淡淡八字胡,笑道:“国事要紧,将军当日与我等相交,引为知己。我等不论会试成功与否,都会前往南皮谋个差事。”

徐世萌与杨泰升点头应和,两个人都是见识过朱延平所部行军的,也是喜欢兵事的,与朱延平谈兵法也是能信手捏来的,朱延平对他们的看重超过对侯峒曾这个老乡。

候峒曾也应下做出承诺,他师兄在辽镇做参赞,他在朱延平这里做个参赞也是不错的。

他们交谈之际,府中甲士四处忙碌,他们的媳妇儿也帮衬着,一辆辆的厢车套好,一切府里的家当开始分装。

履行岗哨职责的甲士开始正式披挂,盔顶插旗,背上插着赤旗,检修火器,对刀枪擦拭除去防锈油,鼓点声中一片忙碌,井然有序。

“真天下精锐也!”

余煌感叹一声,带着老仆、书童回房子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只是可惜了朱延平这里的那么多书籍,还没有看多少。

后院正房,山文甲在身,白色戎袍罩住左肩,寇青桐蹲在他身后为他束着大带收拢戎袍,阿杏将刚刚擦拭一遍的战盔举着,垫着脚尖给朱延平扣上,仰着头伸手系着盔带。

赵家姐妹和春梅对佩剑、弓箭、火铳进行检查,并抹去油迹,一样样都准bèi

着。

孟闻玉小脸蛋左右晃着,看看这看看那,圆亮眸子灵动,只是非常的乖巧,以至于让人会觉得木讷。

“收拾收拾,到了南皮后,咱按着自己心意建造一所大大的院子!”

“嗯,京里也不好,外面好。”

朱延平笑笑,捏捏阿杏的鼻子,连她都感觉到京里不好。

中堂,朱延平大马金刀落座,看着神情激动的部下们,摆手:“坐。”

“哗!”

齐齐落座后,朱延平拿起桌上的司礼监新公文晃晃,目光扫着堂内每一名部下:“都看过了,旁的不说了,何冲、楼靖边?”

“末将在!”

“何冲为骁骑营正营将,楼靖边副将。”

一旁秦朗提笔,将朱延平的委任一条条记录下来,这东西弄好后会立kè

呈送司礼监,由司礼监正式签发。

此时的司礼监,就剩魏忠贤一个,其他的都上朝去了。

他看着两对金光内敛的虎符,手抚着虎符匀称流线,咧嘴笑着:“好东西,这小子脑袋里装的是什么,虎符统军也就他想的出来!绝了!”

“各方面手脚麻利些,在罢朝之前要将圣旨宣了,将这个将拜了,把这个事情做妥当了!”

坤宁宫,张嫣抱着布偶娃娃轻轻抖着,在二楼上看日出,眯着眼,不时淡淡微笑。

曹少钦缓步靠前,双手捧着一样东西:“娘娘?”

张嫣素手一探,捏起祈福白玉环看了看,不是什么好玉:“陈雄送来的?”

“是,这玉环是朱将军随身佩戴之物,仅次于指间一枚铁环。”

“他有心了,嘱咐陈雄,让他各方面盯紧了,姓汪的动手了。”

曹少钦不解,抬头:“娘娘,这……他在东厂黑狱里头,怎可能联系到外头?”

锦衣卫的诏狱还有个明确的官方地址,而东厂的诏狱与锦衣卫通用,因此还有一些隐秘的黑狱。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事不离奇。你现在去一趟司礼监,给姓魏的传话,就说本宫想念成妃了,这里也缺两个女官,让他通融通融。”

曹少钦展露微笑,赶紧应下,急忙去了。

张嫣提着白玉环愣神望了会儿,收入袖囊中,抬手取下发簪对着怀中布偶娃娃刺着,对着初升的朝阳默默念着咒语,神态虔诚,圣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军都督府佥事朱延平忠贞体国,生性廉勇,有大将之姿。今奴子猖獗,西南彝苗不靖,正是用人之际。朕承大统至今,上、下无一日安宁,万民疲敝深受拖累。为平辽患,为靖西南以安社稷、百姓。拜朱延平为车骑将军,改授左军都督府佥事实职,开府建牙于南皮,筹建新锐劲旅,以期克敌。”

改名了的刘若愚出现在朱延平面前,捧着圣旨一字一顿念着。

他面前朱延平手按剑柄站立,身后家将甲士层层跪拜,这是拜将之礼。

如果不是这件事不能正大光明进行,为了给朱延平摆够排场镇压各处毛神,会在奉天殿进行拜将礼仪。

“大明天启五年正月十六,司礼监,六科用印。钦此。”

“臣车骑将军、左军都督府佥事朱延平领旨。”

单膝跪地,朱延平双手接住圣旨,又转交身后捧着木盘的宦官。

随后刘若愚又双手举着姜黄色丝帛包裹的车骑将军印递给朱延平:“请车骑将军验印。”

一名宦官上前跪在朱延平面前,另一名宦官在其背上铺了一张竹纸。

朱延平解开丝帛,拿出比之前骁骑将军印还要大一号的将印看了看,对着哈一口气,稳稳盖下:“大明车骑将军朱延平印。”

“天使,怎么将印上篆刻了本将姓名?”

刘若愚板着脸:“车骑将军非常设将军号,此印为将军独制,将军可看印侧。”

朱延平看到将印四周阴刻着‘天子授印,朱延平受’八个字,刘若愚一旁提示:“此印,各部司过问不得,将军可要拿稳了。”

朱延平颔首,将印包裹后,放归木盘,一名宦官高唱:“车骑将军验印,正印。”

随后是成德军、平卢军两对虎符,朱延平当场验证后继xù

放归。左右两半虎符都在他这里,新军练好后经过司礼监阅军,会将右符收走。

“标下拜见车骑将军!”

走完宣旨拜将受印的流程,朱延平高举着将印,何冲领着诸将、甲士层层再拜,确立指挥权。

“左良玉为将军府掌印官,上前接印。”

左良玉起身,咧嘴傻笑着上前单膝跪地,接了印退到一旁,嘿嘿笑着,给他兄弟邱磊扬扬下巴,很是得yì



“刘公,可有什么指教?”

刘若愚看着拱手的朱延平,摇摇头:“指教谈不上,远了说不上。这近处,关于济南府、河间府赋税一事,要好生衡量。这事已成定局,各方面都看着,别走岔了。”

一车车装着值钱货物、军械的车辆依次从侧门而出,府里的家当太多了,可朱延平一次带不走,又要在朝臣反应过来前出京,只能带走紧要的东西,其他的后续慢慢处理。

女眷们陆续登上厢车,府中留下的二十四辆战车上面站着肩挂火铳的甲士,护卫着朱延平的战车,战车上大明车骑将军朱延平、大明左军都督府佥事等各方面总共六面大纛一字排开,在寒风中飘扬。

“这跟畏罪潜逃没求两样……”

看一眼北安门上的旗幡,朱延平大马金刀落座,拉上面甲,抬手轻挥。

身后两面大鼓擂着,一辆辆车辆在中午的时候开动,走出钟鼓南街,钟鼓东大街,走到顺天府街,走出东直门。

沿途行人、无资格入朝的官员、勋戚、低级将领们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朱延平背后一面大纛上写着开府建牙等等字眼,这就差尚方剑了……

阿九赶着牛车,头上戴着毡笠,身上穿着坎肩皮甲,握着鞭子愣神。或许这次离京后,以后就再也不用来了。

在群臣山呼中,天启从武英殿侧门而出,看着湛蓝的天空,摇摇头。

他的计划中,朱延平这次离京后,也就没有再次入京的必要了。

第267章 组建幕僚

严格意义上来说,朱延平开府不是大事,各镇总兵、督抚的衙门都不是制式编制,都算是开府。

可他开的车骑将军府,车骑将军这个将军号历来是重号将军,比四征四镇四平四方这类重号将军还要重,这是中枢将军重号。

搁在两汉时期,车骑将军上面只有一个大将军能压得住。

朱延平在检验将印的时候就察觉了,这枚将印比列将军大,最次也是正将军一级。

顺天府街南侧的临江楼里,徐拂与侍女抱着琴出来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店伙计铺设桌椅摆琴,徐拂弹琴高唱。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明月人倚楼。”

鼓声、琴声,歌声。

朱延平经过时侧头看着徐拂,徐拂看着他,隔着面甲,马蹄践踏,车轱辘扭转,渐渐别离。

这女人想干什么?

“朱大哥不考进士了?”

“上面人不给,考也白考!”

李秀策驾着马车,歪着脑袋:“阿姐,这京师没甚意思,咱跟着将军到处见识见识,总比看人脸色要好。这地方,处处有人甩脸色,忒没意思。”

犹犹豫豫的李秀英不知dào

如何选择,李秀策见了伸手,李秀英忍不住伸出手抓住,被弟弟拉上了车。

李秀策看一眼‘李宅’牌匾,啐了一口,扬起鞭子甩了个鞭花:“呔求!”

牛车使出胡同,李秀策回头看一眼车厢里头,被姐姐一瞪,嘿嘿一笑,这女人就是麻烦……唔,先变成将军的小舅子再说,否则吴小二早晚会造反。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文渊阁中,崔景荣的茶碗摔的四分五裂,他们兵部夹着各方面受够了委屈,他耗费无数的心思才说通内阁其他人,将镇虏军的军号收回宣大,防着的就是镇虏军虎符再生事端。

现在倒好,那头一口气搞出来的成德军、平卢军全是虎符统军,总共四个营,车骑步水齐全!

搞不好,现在卢象升那边的天雄军的虎符都制好了!

这兵部尚书当不成了!

刚回户部准bèi

换了公服就下班的游士任接到圣旨,傻眼了,司礼监的公文,竟然还有六科官的附印,这天变了?

送走宣旨的赵靖忠,游士任看着圣旨苦笑,他被朱延平拉了壮丁,去车骑将军府担任招兵正使。

另一边,詹事府的右庶子徐卿伯也接到圣旨,调任车骑将军府长史,相对于总参谋长。

他和‘朱延平’的关系是很好的,游士任那边是不敢拖延去找成基命商量,甚至都不敢仔细询问,直接就把差事接下,大不了再辞职。

而徐卿伯则是仔仔细细询问了顺路宣旨的刘若愚,搞清楚了原由,他没什么好怕的,点头应下,当即刘若愚又按着计划拿出另一卷圣旨,升徐卿伯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由正五品变成正四品,正式拥有督抚一地的资格。

罢朝后的各方面人物得知朱延平华丽变身彻底投入皇帝那边后,不少人都傻眼了。

不懂军事的也会算账,一个营和六个营的战力,自然是六倍的差距……

懂军事的更会算账,六个合起来捏成拳头的营,可比六个分散的营要厉害的多……

朱延平还没到张家湾,京师里就安静多了,而司礼监、厂卫依旧紧绷着神经,担心引发大规模抗议,进而导致朝野对抗。

司礼监绕开内阁,这是赤果果的乱命,毫无掩饰的阉人干政,都被吓住了。尽管朱延平的六个营部队,还只是一个账面数据。

而为了省麻烦,崔景荣、成基命都气病了,闭门谢客。

张家湾,夜色下立禅庵旁的康安堂,朱延平听到院内虎吼声,露出笑容。

张家湾大营游击将军谢忠明跟在朱延平身后:“潞河西大营今日腾空,各方面都做了准bèi

,车骑将军所部弟兄的洗澡热水、酒肉,我们都备好了。”

“终究还是老弟兄贴心,谢游击有没有挪挪位置的想法?本将那里,缺额挺大,正缺贴心的弟兄。”

谢忠明眼眸一亮,问:“车骑将军是小公爷的朋友,打声招呼末将自会应命。只是,朝廷各方面会不会不太方便?”

“多虑了,练军是我的差事,关他们什么事?以我们的交情,我在南皮练军,张家湾这片风水宝地,谢兄弟也住不了多久。”

两人的交情不错,都是年轻人有掌重兵的志向是一个,朱延平对谢忠明还有传授火铳战术的教授情分。

“成,车骑将军拿来调令,张家湾这边的老弟兄都愿意跟着将军过好日子,娶婆娘。”

朱延平露出笑容:“刘将军带走一帮弟兄,现在还剩下多少可靠的?”

两人走到门前,谢忠明拱手笑说:“对末将来说,可靠的老弟兄只有一千七八,对车骑将军而言,张家湾四千弟兄,都是可靠的。若论兵员素质,选走两千人便是极限。”

朱延平身后诸将都笑了,朱延平真要拉走张家湾的蓟军,真的用不上兵部调令。只要放话给这些人,跟着我能娶媳妇,这四千人一个晚上就能逃光。

回到院子里,朱延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两头将近二百斤重的老虎揍了一顿。

尘封的老屋打扫一遍后,朱延平坐在炕上铺开军事部署图,家将们四周围坐,女眷们在前厅煮着军用粮。

“幕府亲军两营可由镇虏卫、太原卫混编形成,水师横海营现有骨架,到时候换上一批人掌军,大约还缺两千军士。成德军车骑两营缺七千五百,义武营缺三千二百,大约是一万一千的缺额。若能抽调张家湾两千人,那缺额就是九千。”

朱延平说着看向秦朗,秦朗拨着腿上算盘:“除亲军两营外,各营招兵以辽镇待遇为准。安家费十五两,张家湾这边抽军两千,一人五两见面礼钱,也就是一万两开支。招募九千,需yào

安家费十四万五千两,算上各处花销,光补齐兵源,我们最少要花十六万两。”

坐在寝室边角的左良玉起身拱手:“将军,这么算不对。辽镇十五两的安家费是给骑卒的,骑卒入伍时要自备马匹、战刀、衣物及其他生活器物。”

朱延平挑眉:“既然这样,辽军为什么还要可怜兮兮求太仆寺拨马?”

左良玉一顿,道:“回将军,安家费十六万两,以后军饷每人月二两,两万弟兄就是四万两。再多的银子也撑不住,辽军那边二两银子军饷会扣除军士各方面用度,到手也就七八钱银子。若将军发实饷,军装、军械一切粮草消耗走公帐,朝廷给的银子用不了几个月。”

“所以辽军不顶事,所以朝廷才会花钱让我们练新兵。大家都吃过下面的苦,想让弟兄们卖命,就要把弟兄们当人看,当自己弟兄看。”

朱延平说着抬手摆摆示意左良玉坐下,环视诸将:“此次练军,上上下下都盯着,就算我黑心要喝兵血。人家辽镇能喝,咱按着辽镇的喝法,各方面就会找咱们的麻烦。所以这个军,要公公正正的练,不能给各处留下把柄。”

“你们也都管好自己,管好手下的人,我朱延平不喝兵血,你们也不准喝。谁违令,我以家法处置。”

在座的都是家将,别说家法,就是用军法砍了,外人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左良玉的红脸更红了,跟着一帮家将抱拳:“谨遵将令。”

油饼子、肉干与干菜炖的汤,就是晚饭。

许久未烧的火炕现在有些潮,众人睡的都不怎么踏实,在与本部大队人马汇合前,朱延平不准bèi

脱甲。

此时的京师,徐卿伯擦拭佩剑,给妻子及五个儿子嘱咐一些事项,明日一早去吏部、兵部述职后,他就会飞骑赶赴南皮,担任起新军招募大管家。

游士任拿着圣旨拜访成基命,正门不得入,走的是后门。

“感觉为难了?为师也为难,不过为难是好事,说明你心里还想着自家师弟。”

成基命躺在床榻上,头上搁着湿布巾,他刚送走一些老朋友,也就没有换样子:“去吧,师兄弟就该同进同退。”

同进同退,游士任坐在床榻边上,理解了,缓缓点头:“那,到南皮后,学生又该如何做?”

“别管风言风语,做好份内之责。”

成基命说完,似乎很累闭上了眼睛,游士任起身告退。

朱延平跳了进去,等各方面通气后,一个阉党鹰犬的骂名跑不了,就怕这小子脑子一根筋,挨了骂记恨在心,一条路走到黑。

游士任这个师兄就很重yào

了,师兄弟一起进去,一起出来,能解释为他们忍辱负重,也方便以后为朱延平正名。在情理上说是成基命授意,就能站得住脚。否则朱延平一个人投进去,有些说不通。

以后是以后,现在保住朱延平这边的线也是紧要的,若游士任这个师兄拒绝幕府职务,朱延平怎么想,他的脸又往哪里放?

因为党争,师兄弟割袍断义的事情多了去,多这一件不多。

京师城外某处庄子里,通宵达旦娱乐着,这里是一处高档次赌坊,也是各路流莺聚集地。

朱宗楚握着纸牌筹算着,一把丢了认输,拿起赢了的银子要走,坐庄的李渐凉摇头笑笑:“三缺一,再来一爷们儿。”

这小子胆魄不足,就是识时务。明明知dào

夜夜能赢钱不是巧合,偏偏能见好就收,能忍住贪欲,也算是过人之处。

来到一旁的休息室,朱宗楚取出黄铜烟斗填着烟丝,吸一口吞云吐雾提神,眯着眼睛无思无想。

现在他有钱,什么都不用干,可以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享shòu

得得失失的起伏感。也有京中名妓来这里挣钱,他有钱,所以他日子过的滋润、爽快。

可这种日复一日的欢快日子,有些腻歪,可偏偏又舍不得离去。

他沉沦了,他不敢去见朱延平,他怕朱延平将他软禁。

手缩在怀里摸着银锭子数着,还缺三十两,凑够后赎了那位的婢女,就回太仓老家……

第268章 幕府会议

正月二十三,天启也砸了个茶碗,他很生气。

他以顺天府丞的高位招刘宗周入京,结果这老头儿义正严词的表示天下人心沉沦,皆慕高官厚禄而不做实事,故而党争祸乱、荼毒社稷百姓。

为了给天下人做一个表率,所以人家刘宗周不接受朝廷的高官厚禄,准bèi

以余生投入轰轰烈烈的教育事业中。

以自己的损失,来做表率,来正人心。

刘宗周有什么损失?是一个四品大员,进一步就是侍郎的顺天府丞,是天启收买的他筹码,结果老头子直接拒绝了不说,还咧咧着嚷嚷,大义凛然的抽了天启一耳光。

第二日信王出宫搬入北安门外的藩邸,天启配备了二百护卫、三百锦衣校尉以供信王使用,这还没算各种宫人、各种赏赐。

朱延平连着家眷、家丁、家仆搬空的府院,还不够信王本人及手里宫人、护卫居住。

刘高旭提着一杆长铩,成了信王府的仪卫正,开始操练手里二百从禁军体系抽出的王府护卫。

王府内事、杂事归信王的大伴王承恩管,王府内的护卫由刘高旭管。

至于王府外事?一个藩王哪来的外事?乖乖待在府里吃喝玩女人就行了,和府外人打交道,你眼中还有没有朝廷?

中院正堂前,信王一袭大红金织蟠龙团纹常服,看着宽阔的演武场上列队演武的二百护卫,只觉得战阵严谨,聚散如常,当真是一部强军,皇兄真没骗他!

王承恩心里发苦,看着那二百护卫眼睛眨着,他看来这不是二百护卫,而是二百个吞金怪兽,又看主子正在兴头上,也不好打搅说破。

等过段时间再说吧,现在朝廷还没有给信王定下年俸,所以府里的钱粮来源只能靠着宫里。

正月二十四的河间府南皮城外,知县张朝阳带着县中户籍、税册来拜访这位自己上司的上司。

河间府的赋税归车骑将军府了,更该死的是将军幕府还有监察、纠举权。河间知府衙门现在忙的四脚朝天,也在准bèi

着税册。

南皮,处于华北平原内心,真的不是吹出来的。

正在列扎的大营里,最先搭建好的就是中军指挥高台,朱延平四处张望彻底无语,平原,到处都是平原,小山包都罕见,没有任何的防守地利,就是一块十分大,大到天边的平原。

天津、河间这一片地方,自古就是沼泽遗害,导致盐碱难治,看着是大面积平原,可没有多少是膏腴耕地,而南皮绝对是这片地区最早开发的地皮,因为这地方天然好开发,南皮设县的历史就能说明一切。

现在冬雪消融,举目望去阡陌纵横,果真是河北大粮仓。

北边的官道上,从镇虏卫城拉来的扎营物资源源不绝,现在的营垒是临时性质,后续会进行扩展增修,按照朱延平的想法构建一座军镇。

本来想着借助地形修建军镇,可惜这地方太好了,全是平原,在哪修建都是一样的。

从镇虏卫城到这里直线距离大概一百三十里,这地方一马平川,也该修条专用路线。

“将军,大帐建好。”

朱延平收回目光,返回大帐。

幕府长史徐卿伯,招兵正使游士任,主簿秦朗,典军司马苏成及副手典军王一经、张文强还有核心属僚在左侧列坐,他们负责的军中事务,属于文职系统。

右侧当先的是成德军掌军正将、挂游击衔李遂,成德军副将三员,其中车营颜曾、骑营虎大威,镇军掌虎符左阙的专职副将,带有监军性质的是谢忠明。

李遂身后是平卢军掌军正将张榜,同样也是游击衔。平卢副将三员,步军义武营张天赐、水师横海营袁刚,掌握虎符左阙的是杨天石。

亲军牙兵里,骁骑营正将何冲,副将牛奋威;辎重解烦营正将李虎,副将是大同山阴县人王敦盛,太原卫的指挥,晋王送给朱延平的。

现在,已经没了太原卫,有的只是骁骑营和解烦营。

朱延平落座后,看向长史徐卿伯:“徐长史给各处说说,府里议定的几条措施,大伙议议。”

“是。”

徐卿伯颔首,环视帐中诸将:“如今有三件事要同时进行,首要在于修建幕府、军营及仓储;第二是招兵范围及流程,第三便是修路,从南皮至镇虏卫城修一条直道,方便物资周转。”

“本官走遍南皮查阅地形,准bèi

在此处东北五里处修建将军幕府,幕府周边按八卦九宫格局修建军营四座,仓储一座,民居街坊两座,及诸军操演大校场。这校场,将来也可向外扩展,原地另作他用。”

军营仓储军营

军营幕府军营

民居校场民居

这就是徐卿伯的大致修建方案,内部各处以墙垒封闭,外围修建高墙再围堵一层。完全就是一座军镇修建格局,民居也是给随军家眷准bèi

的。

东西长四里,南北宽三里,内部留够充足的地皮。只开南北两门,南门外修建荆门,类似凯旋门一样的古老东西。北门则是给物资出入的,军士、居民出入只能走南门。

军镇范围一里外,再布上一层低矮土墙,种植荆棘灌木做区分。

李遂看了构图,问:“徐长史,这这么大的范围里,可都是有主的耕地,南皮县官民怎么说?”

徐卿伯面带微笑:“李将军的考lǜ

是周到的,本官业已确定,这片土地是公地,归朝廷所有。账面上是朝廷的,我车骑将军府征用,南皮官民说不了什么。”

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修建军镇关乎每个人今后的居住环境,这件事情做不好,徐卿伯也没有脸继xù

赖在这里。

每个县都有这么一些公地,由官府负责经营,自己招人耕种也好,承包、租借给本地大族或豪商商屯都无法改变这些公地的性质。

很多地方的公地都是荒凉地段,南皮这地方想要找块荒地都难,所以这些公地真的有主了,官府早早就承包出去,租期二十年或几十年,几十年后再续约,和民户的世袭土地没区别。

李遂想了想拱手:“既然长史早有考lǜ

,那某就不多言了。末将就是担心这帐算不清楚,被地方上告府里一个滋扰民生,********欺压士民的罪状来。”

徐卿伯听出了李遂话里的意思,这事要办好,办不好地方上的大族真的会闹。

他看向朱延平道:“将军,各地公地出租承包不假,都是在夏收后缴纳当年的租金。如今地都没耕,各家尚未投入人力物力,这理讲到朝廷去,也是我们幕府的。”

朱延平微微颔首一笑:“徐长史说下一件事,练军占地,地方上只有配合我们的份儿,没他们说话的地方。”

这土地什么时候都是个麻烦事,自己这边属于征地方,唔,如果没有合适的土地,会不会有县衙的白契衙役干拆迁村庄的事情?

白契衙役,就是实习工,与临时工没区别,干一辈子的白契的人多了去。

徐卿伯听了,抚须一笑:“还是将军这话硬气,朝廷就该有朝廷的威严。”

“招兵方面,依朝廷的意思,以山东济青东兖四府、直隶河间府为主,这方面游正使是行家。按游正使的意见,令河间府、济南府两地官府组织民壮或张贴招军榜文,府里典军司派人就近开赴各县遴选健壮。河间府招三千,济南府招六千。若顺利,半月后新军就能聚集军镇,可开始练军。”

幕府中有典军司苏成、参军司游士任、后勤司秦朗。

袁刚起身抱拳:“将军,徐长史,东江镇的毛帅已托人来信,托末将询问询问府里的意思。”

朱延平听说过毛文龙四处塞人减轻自身压力的事情,抬手弹弹指:“说说看。”

“毛帅那里地贫民众,且多健儿。若府里愿意接纳一部辽军,毛帅会遴选骁勇健儿三五千,府中支付安家费一人五石粮食,战死、伤残抚恤也是五石。每月军饷一石,给米于东江镇处。”

“东江镇今冬,已饿死两万七千之众,毛帅那里不堪重负。据说逃难辽民不减,治下百姓不减反增。辽镇那里又拨不来米,不得已毛帅才出此下策。”

“若将军有意,东江镇副总兵陈继盛可带一千健儿来南皮让府中勘验,若能谈,看那边的意思,这粮食还可以往下压一压。”

朱延平挑眉,看向左首三司道:“我看可以,招三五千辽兵也是招,招齐兵也是招,没什么区别。东江镇要的粮食,能活民无数,诸位怎么看?”

游士任捏须捋着,低眉沉吟:“无可无不可,平卢军所部横海营,尚缺两千三百水军,可从东江镇招人补齐。”

李遂摇头:“不妥,东江镇的人邪门,横海营可能建好后被毛帅当自家兄弟调度,到那时幕府颜面何存?咱的意思是五千多了,就三千,打散充入各营。价钱方面好说,但一定要憨厚的老实人。”

张榜也开口了:“毛帅于东江镇中威望高隆深入军心、民心,府里援助东江镇是袍泽情谊,却也要有主次区别。末将的意思与李将军差不多,三千人足够了。此外,兵员末将建议招募泰安周边山民为主,山民淳朴耐劳能吃苦。”

“河间、济南平原地区的农户再穷日子也是可以过下去的,各县各乡的兵员久在市肆与商旅贩夫往来交集,这些兵难吃苦,又心思活跃,不是什么安分人。故此,末将提议招泰安山民、泗水、运河岸边水手漕丁入伍,补齐各营兵额。”

修路的事情更简单,与镇虏卫城相距一百三十里,修好路亲军两营里的弟兄回家与媳妇团聚方便不少,也方便转运军用物资及卫城里的服饰商品。

第一次幕府正式会议结束,徐卿伯与游士任开始拟定奏折,从东江镇遴选军士,要和兵部打个招呼。

两个进士在一起更有共同语言,游士任是三十八年三甲进士,这一科探花郎是钱谦益,天津兵备道员徐日久也是这一科的三甲进士,他们的资历比徐卿伯这个四十一年的三甲进士高。

崔景荣很霸气的十八岁中进士,游士任差一点,十九岁中的进士。徐卿伯更猛,十七岁一口气考到了进士!

他祖先是跟着傅友德南征的徐州彭城军户,因军功世袭千户,到他十一世,十岁时父丧,家徒四壁,白日里在外游学,夜里他娘织布,他就在织布机旁蹲着看书,熬了六七年,熬出了头。

第一次幕府会议,给他的感觉很不同,这里不是文官的一言堂,也不是朱延平的一言堂,会议上朱延平基本很少说话,只是采纳意见,这在徐卿伯看来,是非常难得的品质。朱延平少年成名,还能保持这种必要的谦逊,连手下武将都会主动进行思考,非常的珍贵。

大帐里的武将,才像真的武将,有底气,有信心,有朝气。

游士任盖印吹干墨迹,笑道:“徐长史,听詹事府里朋友谈起长史,说你的字不好。”

“游兄唤某梦麟即可。梦麟,总比那位梦龙先生好。”

第269章 东江战事

正月二十五,辽东旅顺。

去年,天启四年正月初三,建奴利用海水结冻,以万余骑兵绕袭旅顺,想报几次失败之仇。张盘死守城池,火药用尽,犹坚守不降。建奴无计可施,遣使议和,张盘立斩于军前,复于旅顺城外设埋伏,大败夜袭的建奴,建奴只得撤走。

当然,这批建奴都是南四卫投降建奴的汉军,张盘送去的战果不受辽镇方面承认,因为辽镇只认建奴首级。

今年,老奴八子黄台吉终于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春天,家里的老头子终于给了他兵权,将正白旗给了他。

两红旗在代善、岳托父子手里,两蓝旗在莽尔古泰、阿敏手里,老奴手里握着侍卫亲军和两黄旗,老奴也是刚把两白旗收回来。

因为种种历史因素,两红旗自成体系,两蓝旗也是如此,最强的就是两黄旗和侍卫亲军,最弱是两白旗。

出于对多尔衮的溺爱,黄台吉现在得到的正白旗只有十五个牛录。和人家三兄弟比不了,黄台吉还有那么多兄弟眼巴巴盯着,只能笑吟吟很满足的接下正白旗。

因为他这个人向着忽必烈学习,很得投降汉奸的拥护,所以进攻张盘,拔掉南四卫侧翼的钉子,就成了他的翻身仗。

和以前南四卫的战争一样,南四卫汉军作为炮灰前驱打头阵,剔着金钱鼠尾辫的正白旗作为督战队……

唔,这些汉军也是剃了头的,不剃头的杀,剃头剃的不像老鼠尾巴的杀。辽东百姓之所以反抗不绝,就是反抗剃发,宁愿死也不剃头抛弃祖宗传承。

同理,剃了的头可不是几年时间就能长回去的,所以剃头活命的人想跑都没地方跑……

张盘的据点去年在旅顺边上的双岛,今年就在旅顺。

黄台吉,唔……整个辽东建州统治范围内,只要是个人就剃头,他们一家子不剃……他们也是有正常审美情趣的。

旅顺难打,火药再次耗尽后,都司朱国昌已战死在城头,张盘还守着,****夜夜城头上不是守军,就是代替守军监视城外的妇孺。

没有火器、没有内应,打这种众志成城的城,只能拿人命填。或者,消耗对方的粮食,饿死守军。

黄台吉所部的火药也打光了,没了晋商那边的走私物资,很多战术行不通了。现在辽镇这边的朋友也停止了供货,以前卖军需消耗品给他们是和东江军、蒙古人打,现在再卖就可能打到自己……

更可气的是不知dào

怎么回事,东南的商船也少了很多很多,去找海贼王李旦谈买卖,结果这位去年年底就病死了,现在的海贼王是颜思齐。

而颜思齐招安了,据说在什么台湾岛上种甘蔗,真是想不通这种地的钱能有抢劫来的快、多、猛?

不过,他们还是有火药来源途径的,比如朝鲜,比如日本。买来硫硝原材料,建奴自己就能提纯,合成火药。

今日没有攻城,黄台吉也攻不动了,再逼着南四卫汉军上去填命,搞不好会哗变。

在营中与降将们喝酒吹牛的黄台吉隐约听到山呼声,一名戈什哈趋步进来跪在地上:“主子爷,奴才瞅到南蛮子水师船队,应该是登莱沈有容的兵马!”

大步出帐,看着破浪而来,淡淡海雾中的密集船队,降将们神色惶惶,黄台吉拿出望远镜看着:“沈字将旗,看架势,是登莱水师主力。”

“贝勒爷,现在?”

看一眼苦着脸的孙得功,黄台吉折好望远镜,自信满满:“虚张声势而已,若沈老头准bèi

充分,是不会现在出现的,而是在夜里。”

登莱水师旗舰,一千八百料的福船上,硕大高耸的船帆上画着一个大大的暗红色沈字。

指挥舰台上,老将沈有容掏出望远镜看着,白须飘飘:“张盘战旗还在,传令左营排开阵势扑上去,打两炮!”

鼓号传令,同船的东江镇副总兵陈继盛笑道:“老将军大手笔!吃了天津水师,老将军也豪迈了。”

“你的人在船上吃了多少都是有帐可循的,说好话可填不了帐。”

沈有容皱皱的脸泛笑说着:“****的敢在海边立营,真当老子是纸糊的。”

打旅顺,包围、监视范围内,在哪个地方立营,似乎都是在海边……

旅顺城头上,张盘粗糙手掌压在女墙上,听着兄弟、妇孺们欢呼,目光盯着城外堆积冻僵的尸体,抿抿嘴唇:“呸!贱坯子!”

张盘为人亲善而不好杀,收难民于军中养之,依附他的南四卫汉军也不杀,给他们一个机会。之前弃守金州卫城,在南关鏖战之际,他新收降的南四卫汉军临阵反戈,砍伤了他的副手朱国昌。

眯着眼皱眉,一阵阵疲乏感涌上来,张盘看着城外无人收殓的尸堆两里外,那里是浅浅的渠道,今年修好河道,以后水师就能直接将军粮、物资运输到城中,旅顺也就稳如泰山。

到那时,有了一个真zhèng

的不怕围困、消耗的据点,仗就好打了。

炮声响彻,舍不得营中家当的汉军冒着炮火收拾着,黄台吉已经撤到了安全范围。

“贝勒爷,金州!”

孙得功指着背后,只见遥远处冒起淡淡的狼烟,狼烟缭绕。他们的退路,囤积粮草的金州卫城遭到了沈有容运载的登莱军、东江军攻击!

现在的登莱水师,扩增一倍有余,并有足够的军资支撑作战。

金州卫城的八百石粮草付之一炬,没时间运输,看的陈继盛心窝窝一个劲儿的疼。又死缠烂打和沈有容打了白条,借了五百石粮食和火药留给旅顺,第二日水师前往镇虏卫城。

虽然还没得到朱延平这边的信,可有袁枢作保,毛文龙那边就迫不及待地的将第一批一千人托沈有容的水师运过去给朱延平验货……

而现在毛文龙还在挑选第二批两千人,如果可以他愿意挑选第三批、第四批,送这些可怜人回去,起码这些人不会饿死。

南皮,经过测量、打桩后,一万多人开始挖掘浅浅冻土,准bèi

烧砖,最外围东西长六里,南北宽五里的低矮土墙开始施工。

南皮知县张朝阳已经让朱延平赶回京师了,只是一个举人经过吏部会选当上来的知县,很好欺负、拿捏。明明一个陕西人,却还要昂着脖子为南皮的士绅说话,留着干什么?

张朝阳的事情传到河间知府衙门,这是杀鸡儆猴呀……又通报了天津巡抚衙门,以礼部侍郎下派的巡抚温体仁又将张朝阳截下,带着回到南皮。

他觉得朱延平还是欠考lǜ

了,占用地皮可以谈,给南皮士绅让出一些利益,收一些南皮子弟进入幕府打杂,这土地能算多大个事?

而且这个知县是举人选上来,可比进士知县好拿捏的多,留着慢慢欺负多好?非要招惹朝廷,让上面派个臭脾气的知县你车骑将军才会过瘾?

施工工地上,朱延平戴着苍缨毡笠烤火,抬头扫一眼一脸委屈的张朝阳,对面前烤着面包片的温体仁道:“长卿兄考lǜ

的周到,于情于理小弟要给长卿兄一个颜面。可这事小弟已通报吏部,想来朝廷也知dào

了。”

吃着酥脆面包片,比朱延平大三十多岁的温体仁眨眨眼睛:“什么理由?别说还是那个?”

朱延平一笑:“张知县执掌南皮三年兢兢业业又无大错,只能胡搅蛮缠给上面打个招呼。不管上面斥责小弟,还是继xù

留任张知县,这南皮会安稳不少。”

朱延平赶走张朝阳的理由非常可笑,因为张朝阳是个大胖子,朱延平的理由就是有损官体,你一个胖胖的肥头大耳官员,会让饿肚子的百姓怎么想?

忍不住又笑了笑,温体仁看向张朝阳,张朝阳赶紧对他拱手鞠躬,抿抿嘴温体仁道:“这事儿就这样了,上面不会由着车骑将军胡来,你还是回县衙门去。做好自己该做的,想来这次名誉上吃了亏,后年朝廷核查政绩时,会对你有所弥补。其中的道理,你应该能明白。”

张朝阳连忙点头:“温公明言,下官铭记在心。下官确实该感谢车骑将军,否则京中也不会知dào

下官这么一号人。”

他又向朱延平行礼道谢,朱延平真要整死他,直接给他扣上东林的帽子,上面可不会管有没有证据,直接让你滚蛋。

被朱延平赶走后,他还不服气,被这么一个可笑的原因而赶走,实在是太憋屈了。然后在河间府,他才了解到朱延平凶残的背景。

人家早有这种前科,驻军米脂的时候,就直接打发了米脂的知县。

现在开府于南皮,南皮就是车骑将军府的心腹地盘,真把你个不听话的知县往死搞,上面也理解。连心腹要地都镇不住,还怎么做事情?

打发了张朝阳,朱延平问:“长卿兄,天津镇的练兵款子大约什么时候到?小弟这里,毕户部又与小弟杠上了,说是兵进了营,拿了巡抚衙门的验军公文才能拿款子。可如今府中账面上空空,怎么招兵?”

温体仁端着竹筒饮着米汤,摇摇头:“这事好办,等天津那边再有三五日捋顺了,我们各方面过来对照花名册验军,现在有多少人就批多少。至于镇里,还是各处,户部惯例是在二月初拨款,现在吃的还是老本。”

随后交流了天津镇内部各处变动,温体仁问:“横海营的驻地,镇里还没确定,贤弟钟意何处?”

“就南皮,睡在陆地上的水军不是合格的水军。这支水师的作用就是转运物资,并不是作战。所以各方面的货运买卖,府里也会插一手。长卿兄,若用得着开口就是。”

这又不是装备战船的水师,现在有船有人有靠山,完全可以跑商自己养活自己,扣除对船只的保养外,还会有盈余。

上面有人追问,他也能振振有词的回答,这是锻炼军队的路子。

温体仁笑了:“贤弟义气,老哥家里也有些买卖用得上。等水师筹建完毕后,去太仓时,不妨去一趟湖州。若军中需yào

大量铁锭,湖北武昌府那里愚兄也有些门路,能拿到优质铁锭,量大价廉。”

家里没有买卖的官员,不是好的官员。

武昌府大冶,产铁地。同时南方的铁比北方的铁要好,南方以木炭冶炼为主,铁质较纯。北方多煤炭冶炼,偏偏还是含硫量很高的煤,导致北方的铁杂质多,脆,不堪大用。

南方现在能炼出后世工业钢标准的钢铁来,还是那种跟着远洋大船做船锚,不怕海水腐蚀的防锈钢。

第270章 谋杀毛文龙事件

二月二,龙抬头,邹县举行祭祀孟圣活动,一千二百士子汇聚,声势浩大。

游士任与秦朗代表车骑将军朱延平前来行礼,随后又带着参军司的诸人及一千军士前往泰安、济宁等地招募兵员。

而朱延平,开始给各处下达物资筹备令,同时开启河套商路,责令河套方面及土默特部派代表来将军府磋商物资交yì

事宜。

张家湾工坊这边宋应星入京待考,二月十五第三场考完后宋应星会南下来将军府商定军械问题。

“荒唐!”

“不可理喻!”

山东巡抚王惟俭得到车骑将军府调令,第一反应就是把调令甩在地上,缓了两口气又捡起来。

他与画圣董其昌并称当世博物君子,是鼎鼎有名的大收藏家。这是朱延平对他的第一印象,第二才是右佥都御史下放的山东巡抚。

济南府历城是山东省省会所在,现在朝廷竟然调拨济南府赋税归车骑将军府所有。济南可以说是山东的精华之地,一府占据山东六府五分之二的赋税,现在就调拨给了车骑将军府?

现在朱延平来了调令,让山东巡抚衙门将济南府去年的赋税完完整整一分不少的押运到南皮。

距离京师近一些的府县,是年尾上缴本年的收入税单及各项开支账册,真zhèng

的物资会在第二年运河解冻后运输。

距离远一些的地方,可能会在第三年将第一年的赋税押解赴京。

可山东的赋税,都是就近调拨给登莱方面,现在调给车骑将军也调出去,看着都是把赋税交出去,可差别太大了!

因为账面上有多少,他们就要一分不少的给朱延平多少。若是继xù

给登莱,他们最少能再啃掉一成五……

这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他们已经将去年的赋税啃掉了那部属于他们的油水!

同时朱延平的奏折送抵司礼监,弹劾户部左侍郎毕懋良刻意刁难将军府练军诸事。用这封奏折表明自己的态度,并弹劾自己的士林长辈彰显自己的阵营。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拿着奏折亲自跑到户部,质问户部。没有给钱,就让将军府把兵招了,验兵后再给钱,能这么做事情?

朱延平有非法渠道获得巨额家财,这在上层不是秘密。有镇虏军先例,户部这么做也是小小的为难,让朱延平掏家财招兵,再下发招兵款子。同时还能抓住朱延平的把柄,收拾一顿。

这一切都在徐卿伯的预料之中,天津方面验军的时候,由他操刀,对户部施压。

私人的家财就是私人,哪能随意补贴国事所需?

就连皇帝的小金库,也要内阁一起去逼宫才能掏出来,凭什么自家要垫付资金?关键是钱是用来招兵的,这件事情不能做。

朱延平还想着户部故yì

拖延,就从幕府打借条给自己,由自己垫钱先把安家费给掏了。这样练兵的钱所有权是幕府,尽管是幕府借他的,可已不是私人款项募兵。

一道道九百里加急飞骑奔驰往来,山东巡抚王惟俭还什么都没做,就接到内阁的阁文,责令他们交出去年的赋税。这笔钱,就近由游士任、秦朗验收后于泰安招兵。

“有些人开始蹦跶,以为咱的刀不利。”

“游士任这个人要敲打一下,否则不牢靠。”

魏忠贤一句话下去,御史倪文焕得到指示,在二月初三的朝会时,弹劾四川道御史夏之令曾与罪臣熊廷弼勾结阴谋杀死东江镇总兵,征辽前将军毛文龙;同时启奏追究登莱首任巡抚陶朗先贪污一事。

夏之令与陶朗先都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其中陶朗先是二甲进士。

此人万历四十一年调任登州府知府,正逢年成不好,他奏请开海禁,运辽东粮食接济。白莲教胡从魁乘机活动,受到他的镇压,期间又建书院、置军田,招募开垦岛田七千亩,积谷三十万石。

考绩列北方第一,升山东按察副使。万历四十六年,老奴攻占沈阳,官军从当年运粮海道救援。他负责海运粮食,两年间输辽一百八十万石,比陆运节省经费五百万。

天启元年开始从海道逃难到登州的人不计其数,他就按口授田,将强悍者编入军队,选一起过来的人治军,使社会秩序稳定如常。朝廷议定从通、津,登、莱,朝鲜三个方向进取辽东,命他坐镇登莱作准bèi



他开始在淮南造船,置备兵器军械。为熊廷弼筹得兵员三万、良马万匹、艨舰两千艘、各式军械二百万副。

这是个能力逆天的人,他的手仿佛能将石头变成金子。这是很多人的看法,当然,你拿点石头回家不算什么,但你把石头变成金子往家里拿,就要出事情了。

很不巧,陶朗先当登莱巡抚时,山东巡抚任上的袁可立推荐的游士任就是登莱招兵正使。当初追究陶朗先贪污案时,游士任就被搞下去了,成基命入阁掌政,才将他提了上来。

陶朗先也觉得自己委屈,你们一个个蠢的猪一样放着钱生钱的正事不做,我从土里变出金子来,拿一点又怎么了!

下狱后,案子拖了一年多,陶朗先忿恨中绝食而死,年四十七。

陶朗先已经死了,没必要为了个死人犯案而闹腾,现在要紧的是保住夏之令。

可老熊坦言自己有搞死毛文龙的想法,偏偏还和夏之令谈过这件事情……

毛文龙这个人是王化贞提拔起来的,东江镇上上下下骨干都是王化贞当初招募一百九十七名死士出身,本来是东林系将领,结果孙承宗不搭理人家死活,直接投了魏忠贤。

毛文龙是谁,是站在老奴屁股后面的国朝大将,老奴在天启三年时就要攻辽,毛文龙四路出兵,拖延住老奴出兵时机,自己也元气大伤,各方面的表现是朝野共知的。

你夏之令要密谋杀国朝柱石毛帅,你眼中还有没有朝廷!还有没有社稷!

本就因为刘宗周一事闹的心情很不愉快的天启,一见夏之令这个东林人竟然要谋杀他的大将,还要夺东江镇兵权,直接气炸了。

熊廷弼的死期都定下了,没什么好说的,就等秋后问斩。

现在这个夏之令也不能放过,必须用他的头颅警告各方面,谁动他的毛帅毛大将军,他就砍谁!

内阁方面三名阉党占多数票,又有熊廷弼的证词在,于是夏之令一案没出三天的时间,就被定案。不用等秋后了,直接开刀。

京中视线被夏之令密谋杀毛文龙一件事吸引,自然追究陶朗先贪污案就成了小事情。处置处置,游士任也就是小事情。

除了游士任的师尊成基命还在关心外,没人再关心了。

当然,还没离京赴辽的袁崇焕眼睁睁看着自己师兄夏之令被开刀问斩……

二月初十,大地回暖,正午时一片泥泞。

朱延平视察新到的一千东江镇辽兵耕地,一个个吃饱肚子后卖力干着,他很满yì

这些人的素质以及吃苦耐劳。

缺点就是口音差距较大,还需yào

时间磨合,另外就是太瘦了做不得重活,还要养养。

“将军,锦衣卫来人,带了驾帖。”

再有两日就是春分,军镇外围低矮土墙范围内,朱延平开始大面积开垦,准bèi

用来种植玉米。再不种,这批种子可能就废了。

可他不懂农活,好在知dào

后世玉米都是一行行株距方整,所以带头确定好株距范围,就把种植玉米的事情交给了新来的兵员。

同时,军镇北还有三千五百垧公地,一垧等于三亩,大约就是一百倾肥沃土地,全被他弄到了幕府名下作为军田,开始组织军士分片耕种。

反正公地的租子交到南皮县衙门,走一圈又会变成幕府的练军款子。所以他一口气全吞了,南皮县也没人叽歪了。

“驾帖?”

踩着烂泥走出田地,朱延平跺跺脚,看着陈雄很奇怪:“什么驾帖?”

锦衣卫拿人,要经过刑科都给事中签字,这就是驾帖。锦衣卫来了是朋友,可一来就说驾帖,他幕府里谁犯事了?

就算犯事了,上面不打招呼就直接来驾帖,这是什么意思?

陈雄下马,拍着有些躁动的马脖子:“是关于游正使的,京里彻查原登莱巡抚陶朗先贪污案,游正使早年在登莱巡抚衙门里干招兵的差事,当年就是被这牵连,致仕赋闲。”

朱延平脸色严肃起来,问:“来人是谁?”

“是杨千户,想来不是什么催命的事情。”

陈雄露出笑容,杨衰可是他的老上司,也是朱延平的老上司。

朱延平点点头,登上李秀策赶来的牛车,一帮少年扈从收拾了笔墨,背着书箱,书箱上横着佩剑,小步跑着跟上。

还是在军帐里,朱延平接待杨衰。

杨衰一身锦衣卫正式公干的华丽靛青、绿色曳撒,挂着外黑内红用色严肃的披风,他打量着粗布棉袍,双脚泥染的朱延平片刻,拱手:“下官锦衣亲军都督府坐堂千户杨衰,拜见车骑将军,这是驾帖。”

“杨千户见外了,我那师兄事情犯得重不重?”

朱延平被锦衣卫的阵仗弄得摸不着头绪,一上来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摆明了就是来找茬子的。

将驾帖推了回去,朱延平拉着杨衰入座,看茶。

杨衰饮一口茶,严肃的面容突然一笑:“小事儿,厂公授意卫里跑一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吓游正使。不过京里发生了大事,韩首辅的学生四川道御史夏之令谋杀毛帅东窗事发,初三弹劾的,初八就被砍了。”

“夏之令谋杀毛帅?什么时候的事?”

朱延平很诧异,夏之令他见过,是个硬脾气文官,看着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三年前的旧事,与熊廷弼合谋诛杀毛帅,意图夺东江兵。人都已经死了,不谈了,还是说驾帖的事情。”

杨衰身子坐正,道:“本来卫里拿人,派个小旗、总旗出京算是够排场了。因幕府练军干系重大,所以老哥还要去一趟泰安,代表亲军都督府问问话。吓吓游正使,不会妨碍招军事宜。”

“好端端,吓他做什么?”

“上头不放心是其一,陶朗先贪污案我们追究一次,问问话也能将尾巴扫干净是其二。顺便,山东这边卫里要仔细调查调查,只是顺路拜访老弟,提前打个招呼,免得生出误会。”

朱延平缓缓点头放心了,他更被莫名其妙的谋杀毛帅一案刺激的不轻,这年头真够刺激的,连毛文龙都有人疯了要杀。谁杀毛文龙,东江镇上下寒心,搞不好会集体哗变。

杨衰继xù

说:“天津镇守中官赵靖忠也出京了,似乎他会代表宫里来南皮视察。老弟做好准bèi

,这人表里不一口蜜腹剑,翻脸无情,是个阴狠的人物。”

第271章 大旱征兆

“二月惊蛰又春分,种树施肥耕地深。”

春分也是植树造林的极好时机,古诗也有“夜半饭牛呼妇起,明朝种树是春分。”种种生动的写照。

牛马不缺,人手调拨转为春耕,就是幕府二月上中旬的方针。

初十日,春分。

一大早天色漆黑,朱延平在帐篷里洗漱用餐,各处鼓声有节奏催促着,各个营帐里都是如此。

徐卿伯急匆匆来到朱延平军帐,喘着气:“将军大事不好,地里发生霜冻,估计今年会大面积减产。”

放下碗筷,朱延平起身:“梦麟兄,到底有多严重?”

“非常之严重,半夜巡哨军士来报,为兄走访各处,大面积的霜冻银灿灿,今年粮价必然上涨,当早做应对。”

朱延平出帐,确实比昨日此时冷了不少,噔噔疾步登上指挥高台举目望去,月色下四周原野果真是银霜一片。土地开垦,也同时播种,还没有出芽,应该冻不坏种子才对。

徐卿伯跟着登上来,手扶在护栏上,吐着白气:“这霜冻绝非偶然,一旦发生意味着今年北方各处四时无常,减产一成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说不好,今年会大旱!”

他望着夜空繁星:“且从正月初九至今,一场雨雪未落,这就是征兆。”

整个北方减产一成还是乐观估计,北方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北方吃,再少一成,意味着一成人口没粮食吃!

朱延平身子颤了颤:“梦麟兄,怎么才能预防减产危害?”

“还能怎么办?兴修水利,开挖河渠灌溉。南皮周边好说,就是那些地势较高近无水源的地区,才是大祸患。将军,今年粮价必然高涨,幕府要早作准bèi

,免得在粮价上吃亏。”

以队为规模,军士们驾着牛车带着午饭、草料、工具、粮种开拔,奔赴他们的划区进行耕种。军镇外围的土墙也在进行板筑工作,厚两尺,高四尺的土墙打好后,后续烧出的青砖会砌上一层作为加固、装饰。

都是懂农事的,夜里的大面积霜降给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帐,三司官吏齐聚。经过参军司的各方面招募的专家确认,这霜冻影响深远,不能轻视。

“苏成,你准bèi

准bèi

回太仓,找那里的粮商谈谈粮食买卖,若粮价一石九钱银子,就买五万石。粮价每高五分银子,少一万石。若是一石一两二钱银子,那就不买了,将朱、李宗族带回南皮。”

“王一经随行,从义乌招募一千军士,你们同去同来,务必在四月中旬返回。所需一切用度,走家中私帐。务必账目明确,归来后再从幕府补齐亏空。”

一旁徐卿伯书写招兵公文,朱延平继xù

说:“粮食不仅江南粮商有,南洋诸藩也有。传郑一官入帐。”

郑一官带队出去种地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苏成搓搓手道:“将军,颜思齐那里的粮食能保证数量?”

“足够军用,贩卖于九边、西北,也能救人无数。”

粮食大面积减产,可是粮商的春天,朱延平可不能坐视不管,西北那地方本就干旱,若今年年景更差,简直会要人命。

西北要乱,也要等他将军队练好,打几仗后磨合完成后再乱。起码,今年不能乱!

公文用印后,徐卿伯道:“将军若能买来大量粮食,不妨上报朝廷,将粮食转手卖给朝廷,方便朝廷对西北粮价进行调控。”

说着,他继xù

磨墨,提笔等着朱延平的意思。

朱延平抿抿嘴,示意苏成等人快去准bèi

,眨眨眼睛想了想道:“朝廷派到西北的人,我信不过。粮食交到他们手里,可能转手就进了西北粮商仓库。”

来回踱步,朱延平抬起手一挥:“梦麟兄润色润色,就给朝廷说幕府能从南洋买来百万石米,缺乏本金请户部调拨。价格为去年平价粮每石高两钱银子为运费,南洋船队能将粮食一步运到天津。这拨粮救灾方面,幕府提供车船运输至西北各处,各方面救灾工作,必须由都察院、通政使司衙门、地方衙门与车骑将军府联合负责。必须保证每一粒南洋来的粮食,能送到灾民口中。”

见徐卿伯提笔踌躇,朱延平问:“梦麟兄,可有不妥之处?”

徐卿伯摇摇头:“将军一片赤子胸怀是好的,可大灾也是大机遇。将军如此做,断无数人财路,平白结下无数仇家,恐非善事。”

“少了这些财路,他们又饿不死妻儿。若为这事来找我麻烦,我会告sù

他们什么是武将的跋扈!有些事情必须有人来做,小弟破落军户出身,为百姓生计,不怕招人怨恨。”

朱延平穷苦军户出身,徐卿伯也是。朱延平再怎么说家里也有豆腐坊,能算商贩小中产阶级,徐卿伯就是他母亲日夜织布一把拉扯养大的。

徐卿伯默然片刻,没说什么恭维仰慕之类的话,鲁衍孟用朱延平的身份和他进行书信交流,他眼中自己与朱延平是知己,犯不着说那些虚话。

想了良久,按着朱延平话里的意思进行推衍,他摇头道:“幕府参与粮食救济工作,也不怕得罪这方面的人了。我们强军在握,不吃嘴皮子杀人这招,他们确实拿幕府没法子。”

“但,朝廷方面会猜测幕府用心,怀疑幕府借机邀买人心。故而,每石粮食在去年平价粮基础上,多三、四钱银子运费消耗。如此百万石粮食,与颜思齐那里均分利润,也该有十万两进帐。”

这叫个什么事?为了避嫌抬高运费,百万石的粮食基数,一石一钱银子,这就是十万两。其实,利润还可以更高。

那就是等朝廷意识到各地春耕险情后,宫里急的火烧眉毛了再去抛出这百万石粮食当救世主,到时候得到的利润更高,功绩也更大。

当然,面对各地夏收后将要出现的缺粮情况,永远最关心这个问题的只会是宫里,而不是朝廷!

这就是现在的情况。

今年大面积减产的情况,已经是确认了的事情。朱延平的幕府参军司,天文、农业方面的人也有,都拿出了万历年间的例子说明,这么重的初春霜降,绝对是个坏消息!

朱延平点头后,徐卿伯提笔书写奏折,朱延平签字,幕府三司纷纷附名,增加影响力以示决心。

此时山东历城,一大早起来出城去看趵突泉的杨衰也被城郊农田景色吓住了,下了马车四处看着,抬脚蹂蹂冻瓷实的蒲公英,他叹了一口气。

唔,好冷的天,四时不正呐……

京师官员们如此感叹的,多加了一件里衣。

从地里跑回来的郑一官收拾一番仪容,怀着激动入帐参见。

他感觉,将军终于想起他了,或许横海营那里会有他一个差事……

“准bèi

准bèi

,跟着苏成回江南,有三件差事交给你。”

朱延平拿着一封信在郑一官面前装入竹筒,盒盖后上漆密封:“第一是将这封信送到颜思齐手中,拿到回信后即刻赶赴南皮。第二,召集你的旧部,若他们愿意跟着将军府谋一番前程,就带着家当来南皮。”

“这第三,听说澳门、宁波、漳州、广州等地多有番种传来,想来好吃的东西不少。各式各样的番种都收集一些,越多越多。花费多少银子你先垫付,账册务必清晰可靠,回南皮后由幕府补足。”

这位可真是个大吃货,郑一官笑着拱手:“闽粤地区番种不算值钱物,就稀奇罢了,权当标下献与将军的。这造册能免还是免了,标下是粗人,这事儿头疼。”

“公私赏罚分明,是本将率军之根本。不会造册就记在心里,该补的要补上,功劳少不了你的。预期,什么时候能回来?”

朱延平笑着,他可不相信这个海贼首领不会算账,不会算账的海贼成不了头目。

郑一官想了想,道:“回将军,最快能在四月中旬返回。若弟兄们下海,标下留下书信,也会在四月中旬返回。那些弟兄上岸后,自会来南皮投效于将军麾下。具体日程,说不准。”

一旁书吏在空白的路引上写好信息,用印后交给郑一官道:“郑队官,日期已签定,别误了时期。”

郑一官点头笑着接下,他低头看一眼路引笑容更甚,不就是路引?海里的弟兄上岸,谁会管路引的事情?

什么他们的弟兄会下海,上岸后他一封信就能拉回来,纯粹就在朱延平面前表示自己内部团结,是很有战斗力的。

以他对颜思齐的了解,估计他的弟兄现在别说下海,就连船都没了,运气好会在台湾岛上种甘蔗过安闲日子,运气不好会在工坊里当苦力……

正好拿着这份命令过去狐假虎威,从颜思齐那里补充一些船。

所以他回江南的时候用得上路引,回来的时候走海路,颜思齐的旗子往船首一插,谁敢拦着他查路引?

郑一官神清气爽,甩着膀子走了。

骑术最好的牛奋威入帐,将公文竹筒绑在背上,拿了通行公文领了十余骑疾驰而去。

忙完这些事情,正值日出。

朱延平漫步在帐前,双手负在背后,一旁徐卿伯端着茶碗:“将军,朝廷必然会重视这件事情。幕府也要做好应对,百万石粮食调控粮价,府里要拿出一个章程出来。若朝廷询问,府里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批粮食上面不会允许我们插手。”

旭日金辉下,朱延平眯着眼两人再次登上指挥高台,只见清淡晨雾弥漫,外围原野霜解。章程,无非粮食怎么用。

朱延平眨着眼睛:“西北官道荒驰,以赈换工为核心原则。运过去的粮食我们不卖,否则开了这个头谁知dào

粮食会落在谁手里?饥民要吃饱肚子,那就出力qì

做工。修缮官道、维修水利、整备城池,哪怕在荒山植树也行。”

“每一粒粮食都不是白来的,朝廷赈济也不能给人白吃。运多少粮食就是多少个工,多少个工能做多少事情都是定数,做不得假。做哪些工程、怎么施工、工程预算这些事情可以让地方和工部提,最后验收工作要各方面联合,确保工程质量。”

“粮食由幕府运输并负责看守,运输、仓储、赈济分派使用,全程由幕府军士参与,确保粮食能用于该用的地方。”

徐卿伯点头,各方面牵制是最好的结果。

他想了想,为朱延平补充道:“北方减产,这是朝廷关心的大事。除了缺粮赈济外,府里最好拿出缓解旱情的策略。无非提前动员劳力兴修水渠,开挖水井,夏收时官府收粮控zhì

粮食等几个方面。这些朝廷也有能人想得到,府中率先提出,也是功绩。”

“再者,将军与幕府自成一系,不与各司衙门沆瀣一气又素无关联。故而,府里的意见会让各方看重,不至于否决。”

“若提前施行,今年并无大旱,将军与幕府上下则要担上劳民耗财的罪名。如何抉择,便在将军一念之间。”

朱延平回头看一眼徐卿伯笑道:“梦麟兄,兴修水利永远都不会错。小弟现在可不怕骂名,他们看得起我,以虓称我,又还怕什么罪名?”

清流士林这边,对阉党各方面评价,选出文职五虎,武职五彪,而朱延平被称作虓。

当世以五虎五彪为患,以虓尤重……

好事之人对幕府内的重yào

骨干也做出评价,如鹰徐卿伯、独眼龙李遂、横行虎张榜、看家狗苏成、狡狐游士任,狼何冲,狈秦朗……

第272章 中枢反应

二月初十,夏之令案件余韵被春闱会试引发的舆论淹没,昨日已考了第一场。

后天会考第二场,大同的胖木匠王一田跟着同乡吴清源、郝立强赴会临江楼,听着他们谈论种种,王一田一脑袋的浆糊,死活听不明白。

他也参考了,考场就是新奇,还有戴面具入考的人,应该也是作弊的吧……

不过,他是作弊了,真zhèng

的作弊,他只会顺顺利利写自己的名字,也只认识几十个字。昨天考试的时候,如古神仙说的那样,一名白发飘飘的监考官给他换了答卷。

这还不是抄,而是堂而皇之的替考。

这日下午,老魏揉着腰从奉圣夫人府邸出来,上了马车第一件事情就是漱口。

毕竟岁月不饶人,客氏又是虎狼年纪,他老魏为了伺候好这位母老虎,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祖宗,老爷那里召见。”

走在半路上,东厂禁军来报,休养体力的老魏又只能调转车头,去宫里。

钦天监、工部屯田司、都水司,通政使司各方面精兵强将汇聚文渊阁东阁,天启阴着脸坐在主位,手掌搭在扶手上,食指、中指交错轻弹着扶手。

车骑将军府霸占南皮县公田为军田,这在天启看来是应该的,土地固定产出价值是恒定的,租给本地士绅会利润外流,留在幕府做军田,会独占产出利润。

幕府军粮有保证,账面有充足的粮食,以朱延平的性子是不会再故yì

哭穷闹饷。

可京里还是有流言蜚语,现在好了,京里这么多人毫无反应,人家幕府率先把今年变化的恶劣气候捅到了朝廷,你们一个个脸往哪儿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京里有人发觉了今日气候不正常,也不会到处嚷嚷,谁嚷嚷就是谁的事情。等将来事情发了,那就是大家的事情,何苦自己冒头呢?

朱延平手下的人能确定这件事,京里自然能人不少,也是能确定的。

按着钦天监的说法是去年北直隶接连大地震导致地气外泄,天地交感,这才有了今年的北直隶一带的大面积霜降。至于霜降会不会波及整个北方,还要等地方上的报gào



“毕侍郎,若今年北方不幸,户部有何举措?”

今科会试主考官、首辅顾秉谦,主持东阁会议,天启只是旁观会议进度,并最后直接进行处断,将这件事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决议。

户部左侍郎毕懋良列席会议,道:“户部的意思是这霜降尚不能确定范围、性质,昨夜霜降或许是偶然。不若再等两日观气候而动,如此稳妥处事,方是万全之策。”

崔景荣道:“话不能这么说,老成谋国固然重yào

,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等坐掌中枢,多做准bèi

以备灾患,也是份内责任。”

做准bèi

是要花银子的,毕懋良看向崔景荣道:“崔阁老,朝廷举措万民关注,这事尚未彻底确定,若中枢做筹备,恐引发慌乱。故而,下官的意思是观望气候,再做处置。”

魏广微嘿嘿笑笑:“到底是怕事情,车骑幕府连应对策略都送来了,毕侍郎却还寄望于气候天心,未免过于谨慎。”

“在户部掌事,就该处处谨慎。魏阁老应该知dào

,户部没钱折腾。”

户部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不愿意在没有见到实质证据前掏钱做筹备。

一名中书舍人双手捧着奏折入内,经王体乾转递,进入天启手中。

天启眼珠子上下翻动,嘴角翘起:“毕自严还是能做事情的,太仆寺几处牧场遭灾,毕自严视察一番这才回来。都看看,看看毕自严怎么说。”

奏折传下去,经手的内阁人人皱眉,京师周边牧场萌发的牧草新芽全冻死了,昨夜的霜降可比想象中的还要威猛。

天启饮一口茶,继xù

说:“万岁山的榆钱树受冻,朕过来前去了一趟,榆钱儿焉巴巴,看来今年的榆钱饭是没得吃了。起初,朕也觉得是宗柔哗众取宠,见了榆钱儿朕才信了。现在,中枢做筹备如毕侍郎所说,可以再等等,看看后几日的状况。”

“但宗柔说的南洋百万石米,户部怎么说?”

毕懋良拱手俯首:“回皇上,车骑将军空口无凭,部里不敢轻信。百万石粮食从闽粤运转耗费惊人,更何况是从南洋?去岁平价粮一石一两二钱银子,若买南洋百万石米,运费每石四钱银子,则需yào

一百六十万两。”

平价粮,即一年内粮价的平均数据,是衡量政绩、显示物价的重yào

指标。

说着,毕懋良对诸位内阁拱手:“粮食的行情诸位阁老也清楚,这批粮食若真能一百六十万买来,我们户部绝对会买。可实在是过于便宜,以至于我们户部难以置信。”

天启听了这话眨眨眼睛,心中想笑,朱延平那边豁出去人情做无本买卖,你们倒好,还怀疑朱延平在骗钱。都是买高价粮惯下的毛病,估计回扣也不少……

顾秉谦听了哼哼笑笑:“怎么?毕侍郎怀疑宗柔的为人?靖之公,您说说您这位学生的人品。本官一直与宗柔投脾气,他不说虚话。”

成基命轻咳两声开口:“毕侍郎的顾虑是应该的,正所谓开口无凭,不能因为宗柔是本官的学生,他说什么就信他什么。”

毕懋良道:“正是此理,下官也相信车骑将军的人品。可昨夜发xiàn

霜降,车骑将军便担保幕府能从南洋万里之外买粮百万石。能否买来百万石米不在于车骑将军人品,而在于南洋方面。另,奏折中还信誓坦坦确立粮价,实在是超乎户部理解,故而户部不敢轻信。”

分析起来户部的考lǜ

是没问题的,朱延平能买来粮食不在于朱延平想不想,而是在于南洋那边卖不卖。而且连粮价都能如此低廉,有大包大揽,拍着胸脯说大话的嫌疑。

粮食再贵也贵不过一石二两银子,关键是运往京师一路上的运费。百万石米就算从江南太仓运,现在买粮成本会在一百四十万左右,运费大约就要八十万。

随着北方霜降的消息传出去,可能粮价还会高攀,到时候赈济各处的粮食价格会更高。

而朱延平就要一百六十万两,将百万石南洋米运到天津交给朝廷,实在是太便宜了,别说利益,连本都要亏。

就算朱延平愿意这么干,南洋那边的人又不是活菩萨,为什么跟着朱延平做赔本的买卖?

无利不起早,所以户部不相信朱延平的买粮能力。

老魏这时候回来了,听了一半,当即道:“以己度人是会出岔子的,毕侍郎也与车骑将军打过交道。应该知dào

这小子做事愣头愣脑,可信用是没得说的,是个忠义为先的人。一百六十万买百万石米,还运到天津,这是能省朝廷百万运粮虚耗的大功绩!”

“为了这功绩,就是亏本儿也有人会做。而车骑将军一向忠贞体国,奏折中屡屡提及西北,可见他是担心西北那里出乱子,这是怎样的胸怀?”

见老魏夸朱延平,成基命的脸色直接黑了……

老魏夸夸而谈:“户部的眼睛要往远处看,要知dào

这粮食是从南洋诸藩买来的,等于国朝凭空多出了百万石米。不能吃的银子换成米,这买卖划算。况且有一就有二,这次能一百六十万买百万石米到天津,下回是不是一百六十万能买百万石一口气海运到辽镇、东江镇?”

“这一回回积攒下来,能减少多少虚耗,能为朝廷节省多少元气!依奴婢的狗眼来看,车骑将军若真能年年买来二三百万石南洋粮食,每年可节省五六百万虚耗。如此为朝廷节流,此功足以封伯!”

真让南洋的粮食这么来,补充北方各处及辽镇,估计江南、两淮、山西,勋戚名下的世代粮商会大面积破产……

天启相信朱延平一年买来三百万石南洋粮食不是问题,可这么封伯未免夸张了些。不过细细算下来,谁能每年为朝廷节流五六百万虚耗,还能弄来三百万石米,封个世袭侯都是应该的!

顾秉谦这个老魏的白须义子急忙应和:“此言极是,厂公高瞻!”

老头起身对天启拱手:“皇上,臣支持车骑将军府策对。不论今年是否减产,为了这批粮食也该试上一试。故,请户部拨购粮款于车骑将军府。”

“阁臣魏广微,附议。”

“阁臣黄立吉,附议。”

崔景荣也起身拱手:“阁臣崔景荣,附议。”

就像魏忠贤说的那样,这批粮食必须要试一试,真的对朝廷太重yào

了。救灾方面且不去说,光如此低成本的粮食,真的能救命。

节省各方面运粮虚耗,现在的形势省出来的银子还不是要到兵部?

有钱的兵部尚书,才是真zhèng

的兵部尚书。

成基命被孤立,也起身附议。

都没想到,朱延平竟然在南洋那边还有深厚的人脉。

朱延平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既然开口那就有一定把握。

这么大的人脉,他竟然没听说过,对朱延平各方面人脉还没摸透,成基命有些恼怒,认为朱延平故yì

藏着。

可能宫里知dào

这些人脉,才会手段使尽逼着朱延平投向司礼监。

更多人的也是真真的想不明白,朱延平背后有南洋丰厚人脉,吃饱了撑着去司礼监门下做什么,挨骂么?什么都不干,靠着南洋日进斗金呀!

这位小老弟可真是大金主,顾秉谦送孙女的心思更迫切的。与南洋方面进行更加深入的合zuò

,这买卖赚的钱当真是数都数不尽。

也有一些人明白了,大概朱延平那些来历不明的巨额家财,就是背靠南洋攒下的。

南洋那边,真的是一趟船出去,回来能装半船银子……

至于老魏口中封伯、封侯的事情,都没人谈,毕竟还没见到粮食不是?

第273章 刮地三尺朱延平

二月十八,科考完毕的宋应星、余煌、侯峒曾等人南下南皮,准bèi

参观军镇。

同日,大名府知府卢象升也赶过来,与朱延平谈谈军械的事情。

兵部造,这类军械卢象升也不想要,更看不上,他想委托张家湾工坊制造军械,各方面标准与车骑幕府等同。

现在只有张家湾工坊达到了标准化、系统化作业,这在先秦是很普遍的,大秦的组织度摆在那里,后人太难超越了。

现在渐渐昼长夜短,白日里暖和,因四时不正,夜里还是很冷的。

东江镇第二批两千兵员,泰安第一批兵员三千人抵达,一万六千人中有一万三千人分布各处施工,每日都在变。

带着少年扈从朱延平视察各处,不时有书吏拿着公文过来由他审计、签字入档。

烧砖所需的柴炭,每日所需的粮食用度,工具磨损的补充,又有哪些物资入库,又该支出哪些,虽然由徐卿伯执掌统筹,最后朱延平还是要过眼,做最后的统计。

组建好的辎重解烦营已经开始奔波,将工地上所需的一切建材从各方面运抵,只有七百多人的横海营也在运河冰消后,加入运输行列。

同时,登莱水师组织运力,正在从东江镇运输八千左右的劳力加入施工。

各处春耕基本结束,霜冻确实严重,种子下土后,农户也只能干看着听天由命。

朱延平召集南皮北沧州、兴济,南东光、景州、宁津劳力,以粮食为工钱,管饭为条件,召集的劳力数据已突pò

一万人。

这些人加入到幕府修建工作,作为指挥核心的幕府,自然不能盖个房子砌上几道墙就完事,要有最基本的防御力,也要体现将军幕府的不同来。

这里是大平原,那就人工堆积一座高出地平线的建筑!

所以幕府的工地上,最先干的不是开挖渠道修建排水暗渠,而是运土,堆积一片高地。

整个幕府会修建在高地上,俯观整个军镇。

运来的四方长条岩石垒砌高低周边,东西长一百二十丈,南北八十丈的幕府基地四周垒砌岩石,内中填埋土方,高一丈六。

这是个巨大的土方工程,将卢象升给镇住了,这哪是修建衙门,而是修建台城。

幕府工地外,战车上朱延平比划着构图解释:“火器威力越来越大,修建城墙徒耗人力,不顶事。所以外围土垒高不过四尺,中间壁垒高八尺便足够了。”

“幕府四周设立炮台,足以支援各处。”

他自信满满,外围土垒只是初步防御之用,给铳兵或轻便炮兵提供掩护的工事。真打起来,防线是军镇的围墙,火力输出点就是修建在高台上的幕府炮台。

这里是个大平原,只要幕府有高度优势,就能俯观周边在军情方面取得优势,火炮自然也有优势。

外围土垒与军镇围墙之间,就是给来犯敌军挖的坟墓。

卢象升捏着淡淡八字胡,目光还盯在幕府基地土方工程,只看一个个的工作组推着独轮车顺着缓坡将土方运上去,倾倒后由上面的壮汉打瓷实。

只是幕府工地周边,挖砖窑的积土用尽,现在还在挖土,好像挖河渠一样,挖的阡陌纵横,他张张嘴:“宗柔,别说你还要修建护城河?”

这家伙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呀!

“要护城河做什么?军镇府城确实会开挖河渠引水,现在开挖的渠道是为建筑所用,以后作为幕府粮草、军械囤积的地下储仓。”

水源暗渠已经开始开挖,长二十里从运河取水,暗渠以青砖垒砌,石条封顶,明面上源头是运河,还有几处分支蔓延到侧近小河,这样一来军镇内就有了自己的水源。

方便取用,也方便灌溉军镇外围的自留地。至于更外围的军田,也在进行水渠开挖、重整工作,保证灌溉。

卢象升眼中,整个工地到处都是人,晃得他眼睛疼,心里也疼:“宗柔,幕府衙门是朝廷的,这花的钱是幕府的还是你的?”

如果是幕府的,这么花钱卢象升绝对要代表户部批评一顿朱延平,再多的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若是朱延平自己垫钱,更要骂一顿,你钱多给我借一点,也没必要给朝廷这么砸。你现在砸的痛快,以后幕府撤除,这地方保准又是别人的了……

“是朝廷的,户部特批,只要我从南洋买来百万石米,拨出十万石给幕府添做军资。这么多粮食又吃不掉,也不能卖,又储存不了几年。所以就借这个工程,将消耗不掉的粮食散给周边做工的百姓。”

卢象升理解了,这十万石粮食,就是给朱延平这件事中出力的好处,算是户部抛出来的诱饵,给朱延平增加动力。反正粮食拨过来,还是公用。只是,修建幕府衙门,却被朱延平理解为公用。

朱延平又不傻,随意回答着指着下一份更为精细的幕府构造图指着:“现在的高台是初步工程,后续还会修建第二层,第二层上会修建一座八角八层高塔,以作观敌瞭望之用。如果可以,就请高僧过来开开光,改成佛塔。”

还有第二层土方工程……

越高,运土的环境越差,工程难度越大,卢象升彻底被打败了,眼巴巴望着朱延平:“宗柔贤弟大手笔,可见是不差钱的,你看能否借些粮食给愚兄周转周转?”

朱延平摊手,一脸抱歉:“建斗兄,为赶工期,府中预算满打满算,积存军粮只够撑到五月。等南洋的首批粮食运抵,小弟这里才有余粮。”

如果不是很清楚自己打不过朱延平,又是借钱的孙子立场,卢象升真的想发飙:“那……南洋的粮食不到,你又该怎么办?”

卷起构造图,朱延平眯着眼看着蔚蓝天空下处处忙碌的工地,龇牙一笑:“十万石粮食不好拿呀,南洋购粮一件事若能成,我给朝廷省了最少百万两。所以上头才看着小弟胡整蛮干,小弟这里撒出去的粮食也是小弟省出来的。”

“若买粮一事不能成,现在花掉多少不该花的,就该由小弟来补上亏空。怎么,建斗兄也喜欢搞土方工程?”

卢象升赶紧摇摇头,苦笑:“没钱,怎么敢?”

朱延平耸耸肩,拉着卢象升落座,打了个手势,他的专职御手李秀策驾着战车向南离开工地。

这是一架四匹马拉载的战车,战车宽阔,随身服侍的少年扈从在战车上走动,将一碟碟凉菜、干果、茶酒、水果摆上,看的卢象升一愣一愣的。

这家伙打仗厉害,来钱的路子也广,这享shòu

方面更是……真不知怎么形容,真是有些穷奢极欲的架势。

夹一口鹿角菜,喀嚓喀嚓清脆嚼着,饮一口甜米酒下咽,朱延平示意卢象升动筷子:“建斗兄那里,情况如何?若是为难,小弟这里还能挤出千石粮食。”

吃着蒜苔肉片,卢象升摇摇头:“不缺粮,现在兵员两千,缺的是继xù

招兵的军饷。大名府赋税不丰,各处水利用度颇大。入秋朝廷会视察各处水利建设状况,所以今年这个军维持在两千,以做好水利工作为主。如此一来,可保今后无虞,便能全力专心练军。”

说着还伸出五指晃晃:“若朝廷批了五万两拨款,今年府里便可两头出力qì

,练军、水利各不耽搁。若批不了,就想着来宗柔这里借幕府两万两补足军资,招齐一营兵马。不过看情况,幕府内也不充沛。”

朱延平想了想,道:“建斗兄,幕府没钱,小弟还有家财。要不大名府衙门打个借条,算好利息,咱先筹备一万两以供建斗兄应急。”

“惹人闲话,这事就算了。想来,朝廷不会看着车骑幕府专美于前,这回这款子应该能下来。”

卢象升踌躇再三还是拒绝,朱延平的钱好拿,可拿到大名府后,可能用不到练军上。府衙门里资历比他高的进士不少,这伙人要拿银子去修水利,他也没法子。

要维修的水利工程摆在那里,要花的钱是定数。这方面的事情他不管,由河道方面的衙门、专员负责,大名府掏出钱粮就行了。钱粮不够,那些人以前吞了的就要吐出来。他借朱延平的钱回去,这钱正好填了窟窿,等于打水漂。

如果是从兵部拿到练兵专项款子,会由兵部监督,或者走幕府的帐都是专用款子,大名府其他官员也只能干瞪眼,这就是区别。

后面的牛车里,参观施工的宋应星的评价就四个字:刮地三尺。

要构建那么大的土方工程,只能开挖周围的土,哪怕朱延平这边要搞大面积的地下仓库,挖出的土依旧不够,只能从周围继xù

挖土。

朱延平的手笔实在是大,等到军镇、幕府修好,这里必然是一方重镇。

好不容易有了一片自己能施展的土地,朱延平自然要利用好每一寸土地。

幕府修建高地基,建成台城高阁有防御的考lǜ

,也有享shòu

、显摆的成分在。

而四座军营,朱延平参照南方客家人筒子楼的建筑原理,统统将营房修剪成六角四层楼,节省建筑面积,增加防御力。筒子楼的形成就是为了防御力,在他看来,完全就是圆柱碉堡。

两座居民街坊,也一律是高楼建筑,用高楼建筑将从四方围起来,增强美观、防御力和土地使用效率。

至于成本,烧砖方面是大头。人工方面,最大的支出只是粮食。

等各方面修建好,雇佣的劳力遣散后。会以地下仓储线路为骨干,挖出地道将各个区域连接起来。

这地方好啊,脚底下全是黄土,挖掘方便。华北平原搞地道战,想来非常的有意思。

整个军镇、幕府,在朱延平的设计理念中,完全就是一座坚固的乌龟壳。

而表面上,这里只有密集的高楼建筑,却没有高耸城墙,想来一些不懂行的人也看不明白。

因考lǜ

防御性,除了幕府建筑会使用大量木材建造议事大厅外,各个方面的建筑以砖石为主。

对青砖的需求量非常大,烧砖就是烧土。

土方工程、烧砖工程,注定了朱延平要背上刮地三尺的美名。

第274章 兵变前奏

各方面的朋友来了,朱延平在军营南二里处的一座枣园设宴。

沧州无核枣,四大名枣之一,朱延平是出了名的喜欢吃干果,如今枣林吐着新芽,春风拂面,稷山板枣、哈蜜枣、乐陵金丝蜜枣以及沙枣应有尽有。

以枣为主材料做的粥点,便是主力。

在座的几乎都是三吴人,偏甜的格调还是受欢迎的。

这道宴会上枣类,基本上涵盖了京师中一切该有的枣,于是朱延平被杀富济贫了。

宋应星科考接连失利又一心沉在教育和技术方面,不治产业,算是士绅中的穷人。

侯峒曾家财不丰,所以才会去徐光启那里启蒙,学习西学,以期待价而沽。

余煌也是大族庶流,卢象升家族只能算是人丁兴旺,在士绅体系来看卢家只是新冒头的,所以几乎都不是大富大豪。

宋应星翻看着厚厚一叠军械制造规格图纸,图纸绘画标准,不需yào

看一旁的注解,他就能把握着制作标准。

将一张张有疑虑的图纸抽出,反复又看看军用铁锹图纸问:“车骑将军,这锹有什么讲究?通体全用钢材,未免浪费了材料。”

寻常铁锹多用熟铁,讲究一点的会进行防锈处理。

卢象升连图纸都没带,朱延平这里订制什么,他觉得用得上就跟着下单子,车骑将军府在张家湾工坊有十五万两的军械款子,他的天雄军有两万两专款。

“一来方便军士挖掘工事,二来也是称手的家伙。随军携带补充不易,所以用钢材为好。”

宋应星点头:“造炮、造铳多有废钢,重新冶炼费功夫,拿废钢制作铁锹,三月下旬能造出五千副。”

工坊里的废钢也是用来制作民用工具,用来出售,是工坊唯一的收入来源。废钢中品相较好的,还会被拉走去做兵部造。

铁锹这东西做好模版,铸造冲压起来速度还是很快的,关键是造模费功夫。

宋应星问了问一批钉锤,这是破甲武器,一锤下去打不烂甲也能把你肺腑震烂。

各方面军械再没什么问题,这回工坊接到最大技术难度的是制作承轴,为车辆制作全钢车轴。朱延平很简单的用圆规画了圆,就把高精度制作要求的车轴图纸砸给了宋应星。

车轴制造精度难度高,钢滚珠难度更高,这可不是木珠子。

宋应星沉着脸:“难,这八千副车轴难造,估计用工不菲。一切试制耗费都要折算在军械款子里,车骑将军真要造?”

朱延平对周围旁观的众人笑笑:“这东西真造出来,就是个下金蛋的金鸡。可以走军械款,但制作技术流程也要给幕府一份,方便维修、补充。”

张家湾工坊还在不断增强,集合周边工坊的精华,造出滚珠不难,难得是大面积、低成本的制作技术。

宋应星自然知dào

这种全钢车轴的造价达到民用范围,将会革新现在的车辆用轴。虽然还没见实物,可根据图纸测算,这种全钢车轴将会更耐用,阻力越小,同样的拉力可以拉更多的货物!

滚珠车轴也有,用的是木珠子,承重有限。有人想过钢的,也有铜的,造是能造出来,最难的是量产和低成本。

这种技术独有,必然日进斗金。很多家族就是靠独有技术过日子,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小吃配料。

宋应星提笔在图纸上写了一个‘甲’字以作备注,这可能就是工坊接下来最主要的攻克难题。

除了各类军械,张家湾工坊最大的订单是铁钉。

这年头造车是全木的,上等的房子也是全木的,就连能运几百人的战船都是全木骨架,这些东西以不用钉子为衡量技术实力的最高指标。靠的就是精密加工的木材相互拼合形成,所以有一手木匠绝活,绝对是高技术人才,日子过的比后世搞导弹的要滋润。

朱延平手里没有那么多的优良木匠和高品质的木材制作车辆,所以只能用铁钉,而且他更信任铁钉……

卢象升看朱延平与宋应星各自代表手里的衙门谈业务,算是明白了,人家朱延平的十五万两军械款子可以当二十万、二十五万来用,拿的几乎都是成本价,他的两万两就没这个待遇了。

他也翻着张家湾工坊提供的各式军械造价表单,勾了单兵装备的刀枪类军械这些必备的外,余下的款子只够一千八百副棉甲。

更可气的是工坊制作钢片,棉甲后续加工由镇虏卫城的布庄完成……

余煌和侯峒曾基本上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如果这回科举不利,他们就以举人的身份进入幕府找个事情做,积攒资历和经验。

还有其他一些住宿在朱延平府上的会考举人有这种想法,他们第一时间忙着去找师友去讨论、估算自己的成绩。他们两个是三吴人,与朱延平是老乡才在第一时间来南皮。

反正幕府里也有进士前辈,咨询他们也是一样的。跟着他们学习,也能积攒考进士的经验。

卢象升见朱延平这边谈完一些技术方面的设想,耍起了无赖:“宗柔,我部弟兄这回还缺二百副棉甲,这事你得帮帮忙。否则,愚兄无颜回大名面见部属,就赖在你这里了。”

朱延平接过卢象升的单子,看了看道:“我布庄的加工利润让一让,可以凑出来。以后,建斗兄不妨与长庚兄多多走动。我们带兵的粮饷靠朝廷,吃饭的家伙可要靠长庚兄。”

见卢象升撒泼,宋应星只是摇头笑笑:“工坊里的大匠师们,唤某为大老爷,唤宗柔为二老爷。我们这两个老爷压在他们头上,日子都不好过。对建斗这里,坊里也只能公事公办,还望见谅。”

卢象升自然理解,张家湾工坊越来越大,光靠给民间制作铁器就能养活自己,想霸占染指工坊的人不少。可朱延平顶在那里,没人敢动宋应星。

宋应星在,工坊里各方面才能正常运转兴兴向荣,工匠们日子再难也比以前好过了。所以称呼掌事的宋应星为大老爷,他们的靠山朱延平就是二老爷。

卢象升又看看朱延平的订单,连军士的餐盘都订购了,还标注为全钢防锈处理,其他钢制广口水杯,铳刺,与铁蒺藜配套使用的机关兽夹、地雷都是一堆堆的。

军械方面的事情谈完,兵员也即将聚齐,剩下的事情就是修建军镇、操练和衣甲。

衣甲方面朱延平也为难,家里的布庄一边扩张一边完成登莱军的军服单子,估计到四月份才能完成登莱军首批五万套军服。

卢象升本以为朱延平会建造简易营垒,抓紧时间练军,也有过来学习的意思。所以过来时将天雄军骨干都带上了,现在也不算白跑,多混了二百套甲和一车的干果,当夜就出发了。

此时的山东兖州府漕运重镇济宁,横海营接收第二批两千兵员。

出了一点点麻烦,曹州守备刘泽清带着家丁找上门来,他手里泰安籍军官潜逃,据说投了车骑新军,在济宁总兵府参加会议的刘泽清当即发作,找横海营正营将袁刚讲道理。

拥挤的漕运码头上,新兵已经登船,袁刚不愿意搭理一个小小的地方守备,就把花名册拿出来让刘泽清自己查。

只是有些意wài

,这个守备竟然识字……

别说守备,就连济宁城里的漕运总兵,袁刚也是不怕的。一个总兵,手下战力还比不上车骑府一个营,有什么好怕的?

“不可能不在,陈金海同乡亲口说的,说我部队官陈金海入了招兵大营。”

袁刚看不起刘泽清这种守备,刘泽清还看不起袁刚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他刘泽清是当兵的不假,可他也是受过精英教育的,自认不比各家书院那些夸夸而谈的士子差。

“难不成,刘守备的意思是这名潜逃军士易名后,混入我部?”

袁刚握着手中花名册,嘴角带笑目生不屑:“我家将军治军严谨,每一名军士都由县衙门开具作保文书,可不是那些杂七杂八,军务混乱的游兵散勇。我倒是听说贵部军士来源颇为诡异,在登莱方面也是众所周知的。”

二十二岁的刘泽清仪表堂堂,身材高硕修长不失匀称,他眯眼,凝声问:“你说谁是游,兵,散,勇?”

“知者自知,何须徒费口舌?连队官都逃了,刘守备不思己过,却来我部质问,是想搪塞治军不严之责任?还是,想找我车骑将军府军将之麻烦?”

袁刚扬着下巴,看着比他高半个脑袋的刘泽清:“曹州兵马是个什么底细,咱姓袁的心里亮堂。刘守备管好家里人还来不及,怎么有兴趣,来我车骑将军府找茬子?”

刘泽清嘴角翘起,狞笑道:“老子大前年在西南从戎,跟着王巡抚突击奢安叛军重重营垒时,那时可不知曹州兵是什么德行。老子是去年接掌的曹州兵,少他娘的给老子泼脏水。刘某人敬重车骑将军不假,可也不是阿猫阿狗所能屈辱的。”

“装模作样吓唬谁呢?老子跟着将军屡经战阵,为国效力砍的贼虏不比你少!”

袁刚瞪目,龇牙说着,每段最后一字咬的极重:“曹州兵就是贼,招了安当了兵,还是贼性难改,贼就是贼!贼性深入根骨,好逸恶劳,欺压良善,贪生怕死,当逃兵不奇怪!”

“姓袁的,少扯旧账,你的屁股也不干净!”

“老子的兵是进了招兵大营不见的!你把事情搞清楚,之前怀疑他投了车骑新军,现在本将怀疑,你们车骑将军府的人残害袍泽!”

刘泽清被袁刚的话刺激到了,深深的刺激到了,怒吼着:“你们必须给我曹州兵一个说法,平白无故一名弟兄就那么没了,老子不给弟兄们做主,弟兄们凭什么还听老子的令!”

“呸!”

吐了口唾沫,袁刚摆手登船,头也不回:“你把头割了给曹州兵当球踢,他们也不会听你的令!我敬你是王巡抚手下的勇士,再胡搅蛮缠,让你好kàn

!”

刘泽清迈步要追上去拉住袁刚讲理,就见码头边上两排军士端起火铳齐齐瞄过来,岸边甲板上也是一杆杆火铳指过来,刘泽清咬牙脆响,狠狠跺脚。

此时的莱州府潍县,辽将李性忠、张尔心坐在辕门上喝白水,肚子咕咕响。

“张岩心窝子黑透了,断粮两日,难不成要饿死弟兄们不成!老李,现在弟兄们的死活,就在你一念之间。”

“我能怎么办?我的兄弟偷了两条羊腿换成米养活老小,我就要杀我兄弟谢罪?”

李性忠嘴唇干裂泛白,目光无神:“弟兄们扶老携幼渡海求生,说好的同生共死,我做不来这种不要脸的事情。”

“不杀,就没粮。没粮,就饿死。”

张尔心阴着脸,看着潍县方向,脸色转哀,想哭,太委屈了。

“卖马!卖军械!先买来米,哥哥去找沈军门求救!”

李性忠咬牙说着,张尔心缓缓扭头看着他,一哼,带着哭音:“卖完了,怎么向袁公交代?难道要学登州那些人,逼着婆娘卖肉养活家小?”

“李大哥,各处谁不苦?总要有人站出来闹闹,总这么下去不是事情,等袁公高升后,谁还管弟兄们死活?”

李性忠摇头:“丢失军械,论罪杀的也是我一人,现在闹起来你让袁公如何向朝廷交代?这么大摊子,袁公也为难。”

第275章 平叛调令

朱延平的家眷都安置在镇虏卫城,卫所衙门后院几亩菜园里,女眷们穿着粗布衣裙,将屋内温室萌发的各类菜苗移植。

寇青桐擦着汗,心情积郁挥之不去。不是劳累,而是想朱延平了,想透透郁气。

朱延平一心扑到军镇建设的大工程上,全心全意心情愉悦,毫无杂念。他可以做到,寇青桐有些难了。

“杏妹妹,五千套军服今日入库,算起来明后两日解烦营会来卫里运输。家里准bèi

些衣物用度,姐姐正好要去府里谈谈布料的事情,一并带去。”

卫里的布庄在阿杏看来就是军户家眷们将布料拿回家中裁剪,计件拿钱。利润基本上是家里与卫里均分,成本用度也是平摊。

虽然赵家姐妹很热心布庄里的事情,给她一直监看着,她也就知dào

有多少布料,有多少制好的军服,又有多少利润,其他的也多是迷迷糊糊。

她不关心布庄的经营,赵家姐妹看重利润分成,她真的不需yào

,因为朱延平的家财就是她的。再说钱是用来花的,她连花钱都不知dào

该怎么花,所以对于钱财她真的不看重。

阿杏现在最上心的事情就是听寇青桐讲课,学琴等各种修养技术。

“布料不是月中运来了五千匹,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端着茶杯,阿杏看一眼寇青桐。

寇青桐自然不会明说自己要去干什么:“老爷麾下的军士衣甲戎袍与各部不同,现在布料染好多靛青色。过去问问,定好府中军士军服款式,用色搭配,能让老爷省不少事情。还有所需染料,也要提前囤积。”

阿杏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染料多买些,看着用度颇大。”

随着家业扩大,以前还买染好的成布,现在开始从织布农户那里收购原布,府中进行涂染,以节省成本。甚至,都打算收购棉花在卫里进行大规模的纺织,自己纺纱、织布。

寇青桐还想着等纺织技术上来后,托人制造更精密的丝绸织机,直接从三吴地区收购生丝,自己制作丝绸……

反正不愁销路,在成本上可以追溯根源进行一条龙产业链,以此层层消减成本,利益驱动下,垄断是最佳最直接的策略。

寇青桐眼中,产业链构成后节省的成本,自然是家里的利润。于情于理,没道理分给卫里。

二月二十五,寇青桐主仆登上马车去南皮。

曹州城内,刘泽清家宅,迎来了一位朋友,两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显然关系亲密。

“最近日子过不下去了,真真说不成。”

酒足饭饱,两个人在院中晒着太阳,抱着茶碗,刘泽清一脸阴霾:“陈金海那个混蛋跑了,有可能投到了车骑将军麾下。”

“朝廷命车骑将军于南皮练军,威慑山东寓意鲜明。可那些混蛋依旧不知收敛,越发猖獗,早晚必起祸端。所以陈金海跑了,担心弟兄们叛乱,牵连自身。”

来的这个人叫做朱炳南,童生功名,与刘泽清都是在万历三十五年山东大灾时逃难逃到曹州的,四岁的刘泽清跟着母亲贾氏入曹州郭家为奴,朱炳南被人收为义子,日子过的都很滋润。

朱炳南端着茶碗凝眉:“麻烦了,这人可知dào

不少事情。好端端的,他怎么就逃了?”

要跑,也该在事发后再跑,现在日子多滋润,兵匪一家人,占着曹州这片流油的地,黑白通吃要啥没有?

“女人,有个女人怀了他的种,也不知到底谁的种。前脚给赎了身,后脚就跑回泰安,不见了踪迹。泰安那边的弟兄也没收到他的消息,有人见他去了游士任招兵大营。”

刘泽清说着摇摇头:“弄他娘的,为了个女人……十几年的兄弟,同生共死的交情,就没了!”

朱炳南望着湛蓝天空,看着谁家的一群鸽子呦呦飞着:“游士任……行了,不用管了,有了家室的人都会变。他不会乱说的,毕竟兄弟一场,你也就别找了。”

“哥哥的日子也难过,也是说不成。”

刘泽清见他一脸愁苦,反倒是幸灾乐祸一笑:“说说看,家里买卖做砸了?”

“不是,也差不多。本来登莱那边要换装,什么都说好了,连染料都买了五十引,结果登莱袁公把军服的事情交给车骑将军府和镇虏卫来做,哥哥连血本儿都亏没了。现在,正筹谋着把染料卖了,先把借兄弟的钱给还了。”

刘泽清努嘴一笑,缓缓道:“难兄难弟,一辈子。”

朱炳南呵呵一笑,望着天空痴痴道:“一辈子呀……婶子年关时就说今年给你娶个婆娘,请郭少卿出力,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不封侯,谈什么家室?世道这么乱,孟弘略还活着,娶了婆娘害人害己。”

朱炳南听了摇摇头:“怕什么?当年我们兄弟又没跟着杀人,再不济也有郭少卿说话,也牵连不到咱头上。先把家成了,性子就稳妥多了。上面人要提拔你,你一个光棍怎么能让上面放心?”

“借哥哥吉言,小弟准bèi

与那位车骑将军打打交道。生生死死,要死就让那些人去死,我们兄弟不想死。”

他们看来,孟学嫡流朱延平连进士都不考,督军南皮虎视山东,就是在等那帮邪魔了的人自己犯事情找死。

二月二孟府为孟圣祭祀诞辰,一千二百多士子汇聚宣誓,战斗不远了。

山东莱州府潍县,知县张岩胆战心惊,惶恐不可终日。

偷了县中王姓大户羊腿的贼兵在城门前自刎,整个潍县驻军炸窝了,潍县的辽民与本土居民发生大规模械斗,一旦闹出人命,必然就是一场叛乱。

张岩待在知县衙门不敢出去调解,担心出去了就被愤nù

的辽人打死,于是一封公文发出,来到山东巡抚王惟俭手里。

有当年平叛大军功在身的山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徐从治建议调查清楚原由,并通报登莱,交给登莱方面进行内部处置。

王惟俭当初空降下来,就抢了徐从治内定的山东巡抚一职,两个人不和由来已久。巡抚巡抚,只是中枢钦差的巡查、监督官员。

山东的军、政、监察工作还是由省三司进行处理,强势的巡抚督管三司,强势的布政使就能在政事上架空巡抚。

而徐从治又有大军功在身,本身又是按察使司出来的,地方三司人心全在徐从治这里。这让王惟俭怎么过日子?两个人磕磕绊绊搭档了两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王惟俭受够了气,本来登莱巡抚归山东巡抚管,袁可立是山东巡抚时提议设立的登莱两镇和巡抚,当时就归山东巡抚袁可立管,归山东巡抚衙门管。

后来陶朗先因贪污下去了,袁可立当登莱巡抚,山东巡抚由赵彦接替。变成了登莱巡抚管山东巡抚,完成了以小吞大的逆举。

世人只知山东的袁军门,不知他山东巡抚王惟俭是谁!

被老资格的袁可立欺负也不算欺负,他王惟俭只能认了,他敢搞袁可立,袁可立会教他如何做人。又被一个官场后辈徐从治欺负,他可不能妥协,可斗了两年,受了两年的气。

前不久又被朱延平一个毛头小子欺负,硬生生抢走了济南府的赋税,王惟俭真的是一肚子火没处发泄。

现在莱州府的潍县辽军哗变,要造反,还查什么查!

亏你徐从治也是带兵出身的,难道不知dào

兵贵神速?万一登莱方面与潍县辽军有染,走漏消息怎么办?这个罪,你徐从治担得起?

于是,九百里加急连夜派出,王惟俭将潍县知县张岩在惊惧中,处于一片妄想的奏折送了上去,还附了自己奏折,信誓坦坦表示张岩这个人不会有问题。

出于官场历练的本能,他没有一口咬定潍县辽军要叛乱,只是表示潍县知县张岩是可靠的,那谁不可靠?

“这王惟俭老糊涂了,还是另有隐情?”

内阁中,崔景荣拿着抄录的山东公文,环视诸人。潍县辽军闹哗变,你交给登莱处置就对了,山东这地方因为辽军待遇问题引发的哗变还少?

再说,潍县虽然在莱州府与济南府交界处,可依旧是登莱的地盘,你山东巡抚管的是另四府,你王惟俭未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作为积年老军伍,崔景荣一眼就看出来,潍县辽军顶多就是哗变,连作乱都算不上,谁吃饱肚子会好端端的去叛乱找死!

魏广微道:“但凡兵事不可不慎重,王惟俭不会拿这种事情信口开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早做准bèi

是应该的。”

新入阁的黄立吉急于表现:“诸公,王惟俭放着近在咫尺的登莱不通报,却先向朝廷通报。想来,其中也有隐秘、因由。袁公品性端正可为楷模,可登莱诸人便不好说了。故而,这件事情当格外看重。”

“另,不论原由,今年朝廷加拨登莱军饷一百二十万,却在年初闹出了哗变。这一百二十万,是否落到了实处,值得怀疑。”

黄立吉还要说,对于袁可立他认为这人太能干,又是出了名的东林元老,是士林中的一道道德楷模,一定是厂公的心腹大患!

结果魏广微歪着脑袋,看着黄立吉,声音阴冷,语腔怪长怪长:“这里不是都察院,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没有确实证据,乱说话会死人的,会死不少。”

黄立吉一噎,向其余沉默的三人赔罪。

首辅顾秉谦看一眼黄立吉,根本不留意黄立吉神色变化,这只是上来充数的,道:“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小了又是一起闹饷哗变,说大了可就是人头滚滚。我还是相信袁军门的,建议兵部火速催动登莱,弥平潍县祸患。”

崔景荣道:“最近奴子奸细四处奔走,登莱方面多辽兵,齐、辽军民冲突日增,不可不慎重。信任袁公是一回事,信任辽军又是一回事。不妨传令南皮,令车骑将军府出兵两千。若有苗头,以迅雷之势扑灭,决不可流毒四方,再度糜烂一省。”

成基命道:“附议。”

二月二十七夜,前戏做足了,军帐里寇青桐紧紧抿着嘴角还是发出嘤嘤叫唤,呼吸粗重似乎快要窒息而死。

朱延平奋力划水,享shòu

着欢乐。

帐门前,春梅双腿紧夹着厮磨,手里还提着灯笼,灯笼摇摇晃晃似能熄灭。

在南皮县城里开了一间药材铺的陈雄被手下喊醒,抽出信鸽腿上的密信,陈雄打了个激灵:“备马,出城!”

至于夜里南皮封禁的城门会不会开?锦衣卫的腰牌一晃,看你开不开!

第276章 平哪门子的叛?

二月二十八清晨,朱延平选好的两部骑营开始装载着一切所能用得上的军械。

徐卿伯在临时武库旁靠着灯笼查看提调武备,摇摇头:“将军,潍县兵变,最紧要的还是将乱军堵在营垒或城中,不使其扩散。”

“火炮可以后续出发,现在最紧要的还是速度,火速抵达潍县,方能震慑潍县辽军。”

“将军的大纛立在潍县,堪比一万强军!”

徐卿伯拿着朱延平签署的武库提调令,接连勾着,将重型军械一律勾掉,反而又广增旗幡:“辽军哗变由来已久,现在将军要做的就是以势压人。万万不能与哗变山东辽军交锋,这都是苦命人,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也是不得已。”

“日后将军还是要与登莱军携手作战的,若在登莱袁军门之前动手,那无疑会将登莱上上下下得罪通透。”

朱延平身披皮铠,两肩猛虎肩吞挂着白色披风,手里提着苍缨毡笠:“听长史的,速行。”

他将毡笠扣在头上,龇牙吸一口气:“也不知什么原因,登莱明明今年增饷,却偏偏闹起了哗变,竟然还被兵部定义为叛乱。咄咄怪事!”

各处军兵闹哗变,也是遮着掩着,内部处理后给朝廷通报一声,哪有直接捅到朝廷的事情?摆明不是告sù

朝廷自己不行,自己镇不住场子?

徐卿伯将提调单子递给书吏,看着朱延平笑笑:“兴许,和济南的赋税转移有关系。济南赋税占山东近四成,如今却用到了泰安招兵。朝廷拨下军资不假,年初运抵山东也没问题。问题在于各方面做事邋遢,导致钱粮后继补充乏力,一口气没喘上来,就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他眨眨眼,继xù

说:“也有可能是有人借此蓄谋,要坑登莱袁公。将军也别看朝廷将潍县辽军定义为叛军,却让幕府出军两千就是关键,真是潍县驻军叛乱,登莱上下一个连带株连,谁都跑不了。”

“现在,辽镇决战在即,少不了登莱军侧翼支援。故而,这平叛是假,敲打登莱是真。”

朱延平缓缓点头,道:“长史的意思,我军这山东之行是宣扬军威,给登莱军鼓气?”

徐卿伯抚须颔首,私下里两人表字相称,谈到公事则是官职称呼,公私分明。

各方面准bèi

就绪,现在就等京师飞骑正式拿来兵部调令和通行文书。

车骑将军府所部属于京营序列,在北直隶范围内调动需yào

兵部的令,若要全副武装行军去山东,这是跨省作战,需yào

内阁签字。

腹地内行军军士只能携带随身佩刀,一切大威力军械,甚至是长枪都要装车运载。而边军受到的限制更大,别说入城,就连扎营选址都要听从地方的意思。

边军擅自成建制进入腹心城市,形同谋逆。

天明,大约八点过一点,天津镇守中官赵靖忠率亲骑赶到,作为监军正式拔营。

同时,随行的兵部飞骑以日行九百的速度向山东登州疾驰,下达平叛军令。

朱延平的四轮战车上,六面大纛飘扬,朱延平铺开地图指着:“从官道计算,南皮至德州二百里,德州至济南历城二百里,历城至潍县四百五十里。”

周围何冲、虎大威左右站立,朱延平为赵靖忠讲述行军计划:“平叛讲的就是神速,不论潍县方面是真叛还是误会,我部越早抵达潍县,越能掌握控zhì

权,不至于被动。”

“故而,昼夜不停,今夜到历城,明日一早抵达青州昌乐县。赵镇守,能否吃的了行军苦楚?”

疯了……

一日一夜行军七百五十里,人受得了,这批牛马可就废了……

赵靖忠点着头:“曹少钦能吃的,咱家也能。只是车骑将军,如此行军,恐怕折损不少。”

朱延平摇头,卷着地图:“一旦潍县驻军反叛,四向流动为祸,算上山东种种矛盾,引发的可是一场大祸。消弭这场祸事,比几百头牛要值钱的多。”

一旦潍县的辽将李性忠真反了,登莱方面的辽军会大面积观望,闻香余孽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兵贼合流,整个山东真有可能被打烂。

山东关系漕运,现在开春就开始打,若导致今年的漕粮无法入京,整个京师百万人口要出乱子,九边靠朝廷拨粮过日子的军队,也会出乱子。

朱延平真是想不到,到底惹登莱辽军的那些人有多愚蠢!

登莱的辽军与此时辽镇的辽军不一样,辽镇的辽军是个大杂烩,此时主力依旧是各省、各镇赴辽军,本土辽人还没成气候。

登莱的辽军都是辽沈失陷以来,为躲避剃发令的辽民扶老携幼渡海来,从其中的精壮中选拔的。有时候往往一家子就靠着一根圆木横漂渤海,死在逃难路上、溺死在海里的辽民,真的数都数不过来。

沿途发生的悲剧实在是多的不能再多,张盖那里就遇到过几次逃出虎口的辽民,抵达海边后为防止被巡哨南四卫叛军发xiàn

,竟然将自己的孩子生生捂死,就怕哭啼声暴露。

凡是沦陷区有一口气的辽人,都会跑,死在路上也心甘!

他们遭遇了什么?天启一再下令各地为辽民提供生计、土地进行屯垦自养。起初山东这边与辽人相处的还算融洽,辽人自知仰人鼻息所以做什么都是退让的。

山东人觉得是自己这边武力强盛,又觉得辽人到来后导致自己生活变差,各方面仇视辽人,排挤辽人,所以在山东的辽人真的很苦。

人离乡贱,不外如是。

在魏忠贤手中焕发生机的锦衣卫各处暗桩时时刻刻都在监督着朱延平,一队队飞鸽传书,什么内容都没有,只要一处的鸽子飞到,京师就知dào

朱延平到了那里。

好在山东到京师的官道维护的不错,可朱延平的运兵车队依旧有不时损毁掉队的,留下替换零件后,大队人马不停行进。

至于补充的牛马都是双份配备,随时替换,一批牛废了留下休养,遣人驱赶回去。

紧赶慢赶,在十二个小时后抵达山东三司所在的首府历城东十里处的官道三岔口。

平均每小时行进四十里,几乎达到了有些步军一日的行军距离!

导致赵靖忠及他手里的亲随发生晕车反应!

在朱延平抵达德州时,山东驿站系统飞骑奔驰,将军情急速送往山东三司及巡抚衙门,一个个都被朱延平的行军速度吓坏了!

临时征用三岔口的驿馆,山东方面的巡抚王惟俭不愿意见朱延平,山东布政使徐从治,山东都司,戚继光长子戚祚国联袂齐至。

五十三岁的徐从治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与游士任同科。戚祚国年近七十,是个身板硬朗高寿的老头。

作为戚氏兵法的受益者,也算戚家军一系,朱延平以晚辈之礼,腰挎哨官戚刀接待戚祚国。

算上赵靖忠这个监军,四人举行短暂会议。

“根本不是他娘的叛乱!狗杂碎张岩不干人事,活活要逼反李性忠!”

作为掌印的山东都司,戚祚国脾气很大,因为山东境内的军队操训都归都司衙门负责,各方面的将领他心里都是有数的。也因为戚家历史的原因,他的脾气真的很大,毫无收敛的大,他无所畏惧。

戚祚国根本不给赵靖忠这个宫里的监军脸面,握着茶碗哚哚敲着木桌显示自己的愤nù

:“本该二月十五前运抵的军粮,姓张的硬是拖到现在!辽军上下家小全靠着军粮救命,一名叫做童仇的军士盗了两条羊腿换米给家里吃,姓张的小题大做,无事生非,硬是要逼着李性忠斩童仇以正军法!李性忠不愿杀自己的兄弟,潍县辽民家家断顿,那童仇在二月二十四自裁于潍县东门,死活让张岩给逼死了!”

“现在潍县的辽人群情激愤,稍有风火必然酿成大灾!”

“这事儿按规矩是登莱的,不知那张岩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硬是捅到山东巡抚衙门。王惟俭这个人就搞收藏可以,根本不是做事的料子,小题大做硬是给捅到了朝廷!”

“如今天兵突降,车骑将军也是带兵的,潍县的李性忠该如何作想?”

朱延平紧紧捏着茶碗,按着寻常的惯例,跨防区出征没有空手而回的说法。哪怕不是叛乱,也要把你打成叛乱,你敢还手那就是真叛乱,你不还手砍了你依旧把你当叛军主将处置!

这可是一笔天大的军功,平白掉下来的,有几个人能守着良心?

“戚公,小子没什么歪心思,杀自己袍泽的事情旁人干的,咱戚家军干不得!我也知山东形势,不可轻起刀兵,哪怕李性忠真被逼反了,也要拉他上岸。”

蓟镇三协将士的血仇,永远都是戚家军心里的伤,戚祚国闻言对朱延平点头,以示赞赏。

朱延平表明态度,赵靖忠却笑容和煦,柔声询问:“既然潍县自有内情,为何诸位不向朝廷奏明?”

戚祚国呵呵一笑:“老头儿有什么法子,人心使然。”

赵靖忠看向徐从治,朱延平也凝眉看过去,徐从治缓缓道:“丢人,没脸说。王惟俭要把事情闹大,我们只好kàn

着他闹,潍县的事情有袁军门镇着,出不了差错。”

王惟俭故作不知情要把事情闹大,给袁可立、朱延平脸上抹黑,与王惟俭这个根本不懂军事的文官比起来,徐从治看的一清二楚,只想看看王惟俭怎么收场。

赵靖忠呵呵一笑,他看明白了:“山东官员真是不得了,知dào

车骑将军如此行军耗费多少?今日整整跑死了近二十头牛,都在外面锅里炖着呢。跑坏的牛马战车更是难以计数,这事就因为你们内斗而造成的虚耗!”

看一眼赵靖忠,徐从治根本不鸟这个宫里的监军,你是天津镇守又如何?山东的镇守他都不鸟:“王惟俭不具军才,欠缺大局,辽镇战事迫在眉睫,山东由他统筹,不妥当。”

朱延平端起茶碗饮一口,没理徐从治的茬子,环视问:“张岩是谁的人?”

“蝼蚁一样的东西罢了,车骑将军有办他的心思?咱可带了厂卫的人,正好能跑跑腿。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除了也好。”

赵靖忠龇牙笑着,一口白牙对向徐从治,似乎在展示自己的威风。

“那请赵镇守即刻通报京师方面,本将要杀张岩下酒,解解气。”

赵靖忠笑了,朱延平对他一直不理不睬,他抱朱延平大腿的心思比曹少钦还要急切!

赵靖忠对门前候立的随从吼道:“会不会做事情?车骑将军发话了,不会办,咱家找会办的来!”

打发走亲随,赵靖忠又斜眼看看徐从治,咧嘴笑笑,转头看向朱延平:“事情明了,车骑将军,不妨多缓缓,明日启程如何?咱家这身子骨,真有些扛不住,快散了架子。”

“上头的看着呢,山东各方面就缺敲打,一个小时候出发。”

赵靖忠赶紧点头,的确,宫里可都看着呢,表现不好他这个天津镇守基本上也就到头了。

曹少钦立下多大的军功?没有站队表忠,还不是被义父大人一句话整的没了脾气?

见朱延平将监军的镇守弄得服服帖帖,戚祚国从新打量朱延平。

他侄子戚振宗来信说是朱延平在西北就能将宦官监军曹少钦、文官监军徐大相搞的跟部属似的,这回他信了。看这跋扈的样子,别说两个监军,就是三个监军也压不住。

跋扈,凶残,冷酷,骁勇,刚愎,就是徐从治给朱延平贴上的标签,开口就要杀一个知县,根本就没有给山东方面面子的意思。

这时候一大盆炖牛肉端到桌上,朱延平抽出匕首切肉,切出薄薄肉片,先递给戚祚国,老头儿吃了起来,连连夸好。

看着朱延平没洗的手,徐从治彻底没胃口。

而赵靖忠坐在朱延平身旁,看着朱延平为自己执刀切肉,脸上都能笑出花,人尽管坐着,似乎胸背都能贴到桌子上……

狗腿子模样十足……

第277章 杯酒释兵权上

潍县驻军不是一个营,而是两个营。

张尔心部是潍县守备军,李性忠是莱州副将,督管莱州北五营兵马,本部设在潍县,与张尔心部同用一个营垒,张尔心部也能算是李性忠直辖部队。

一个守备叛乱能有多少人?

叛乱不能只看参与的人数,还要看主谋的影响力和人脉。李性忠若反,整个莱州府的辽军会大面积响应或溃逃,对自己兄弟,辽军动不了手。

从历城距离登莱指挥幕府核心所在的登州城是八百里,兵部飞骑在明日正午前才能将兵部公文送交登莱。

而朱延平昼夜行军,会在明日清晨抵达济南府昌乐县,距离莱州府潍县也就几十里的路程了。

所以,兵部急递到登州之前,朱延平就会先到潍县!

而袁可立还被蒙在鼓里,徐从治不能放朱延平这么快过去,否则刺激李性忠部,导致李性忠被逼反,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车骑府军是京兵,京兵出动,摆明是惹了大事,潍县诸军稍稍想歪一点点,就真反了,横竖也是死,还不如打破县城当个饱死鬼!

为了军功武将可以丧尽天良杀良冒功,指挥武将的文官也会故作不知,一起分润军功。这方面赵彦指挥山东兵马平叛的时候,就干过,徐从治不陌生。

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朱延平只要稍稍一刺激,李性忠部就反了,光明正大的反了,也是光明正大的军功!

等朱延平等人吃饱喝足后,徐从治道:“车骑将军,可知潍县张岩为何拖延驻军钱粮?”

朱延平饮茶,抬眼皮子看一眼徐从治:“怎么?该发的不发,还有道理不成?”

“确实有一些原由,原本济南府赋税供养莱州兵马,余下三府的钱粮调拨归于登州兵马。将军提调济南去岁赋税于泰安招兵,潍县那边也无力供养五营兵马。毕竟发饷的事情,就要一视同仁,没有厚此薄彼,谁先谁后的说法。”

徐从治环视朱延平与赵靖忠,面色平静:“故而,潍县守军不能逼迫。逼反了,登莱袁公会折损军威,成为宵小攻击袁公的把柄;同理,战后追究叛乱原由,车骑将军府也有连带责任。”

这件事情必须用温和手段解决,不能见血,否则倒霉的就是袁可立和朱延平,还有他徐从治。

得利就是潍县张岩,山东巡抚王惟俭。

徐从治就是这么个意思,请朱延平当夜休整,明日一早再动身,山东方面能为他弥补三百头牛,并承诺事后酒肉犒赏。

寻常部队,没有这些条件,徐从治一句话就能定住这支军队。可朱延平真有那么好拿捏,是方是圆你说了算?

徐从治的话说的只是一个侧重点,并不全面。

朱延平摇头:“逼反李性忠,关键不在于拖饷,而是在于张岩狗爪子伸过界了,军机大事,他一个地方知县就敢逼着李性忠斩杀军士。偷盗民资,又不是强抢,也不是为口腹之欲,而是为了赡养家人,这顶多二十军棍的罪,他张岩非要杀了人才痛快?”

“徐公,法外无非人情,他张岩铁石心肠,眼中只有两条羊腿,他还有无怜悯之心!我的家人挨饿要饿死,我什么事也能做。男子汉大丈夫,连家人都养不了,有何面目存世?”

“做人要讲良心,杀袍泽求晋升之路,这种脏事情我做不来。我部如何行军,自有计划无需徐公忧心。”

朱延平说罢,茶碗向前一推,厅侧候立的楼靖边上前,躬身展臂做邀请的姿势。

徐从治也将茶碗向前一推:“既然车骑将军有准bèi

,那徐某就不赘言了,静待佳音,告辞。”

戚祚国跟着起身,朱延平送戚祚国出院,戚祚国自然而然领先朱延平半步,作为戚继光的长子,他有这个底气。

“李性忠这个人这回可惜了,贵军抵达昌乐后,先送二百石军粮缓解李性忠压力,这事兴许能再拖几天。”

朱延平点着头,送走这些人,对身后赵靖忠一笑:“这山东的事情,挺逗。做事儿人看着火起延绵,等咱来了,这才觉得屁股烫了。”

赵靖忠笑笑:“山东也没想到将军能如此神速,估计京中也在为将军行军神速而诧异。”

这一切,如果朱延平部和各军一般拖拖拉拉,十天的时间才能抵达潍县,到时候山东这边自己什么都能捋顺了。

就是因为神速,打了各方面一个措手不及。

王惟俭迷迷糊糊还不知dào

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在旁观火的徐从治坐看袁可立事后收拾王惟俭,而为了彻底激怒袁可立,山东两个方面都没有给登莱方向通气,直接甩给袁可立一个烂摊子,让他措手不及。

忙活一阵后解决了兵变事情,袁可立能不生气?

这一切在没有中枢插手的条件下,山东方面就能自己消化,现在京营兵如此神速的抵达,根本不给他们面子,真逼反了李性忠,山东上上下下都有麻烦。

朱延平看一眼蓝黑夜色:“都先缓缓,一日行军七百这个记录要拿到手。等到了昌乐,弟兄们好好缓缓。”

回历城的马车上,观看了车骑府军的家当和气色,徐从治感叹不已,真是一支镀银的部伍,高军纪的同时,砸下去的钱粮真的难以尽数。

他掏出山东三百头官牛弥补行军消耗,朱延平连个要不要的话都没给,只是表示不会主动施压逼反李性忠,想不明白这人是看不上这三百头牛,还是根本就不差钱?还是心里对山东方面有芥蒂,不愿意打交道?

戚祚国心中也在筹算,他和徐从治没有多少话题,戚家要崛起绝不能和各方面有太多的交集,包括朱延平也不行。

不过车骑将军府的财力,也把他吓着了。

戚继光的兵法重在养军,军队养好素质过硬,打仗的时候只要主官不是傻子,都能一步步碾压过去。养军最耗的就是钱粮,戚继光早年有姻亲、山东于家资助,后来北上又和首辅张居正穿一条裤子,所以戚家军的待遇、军械是当时世界上超一流的,无人能比。

颠簸战车里,朱延平斜躺在虎皮上,看着摇晃的灯笼,闭目沉思,回忆自己浅薄的明末历史知识,参照现有局势进行推衍。

山东的辽军似乎发生过兵变,清初三藩的孔有德主持的叛乱,好像打了很久,还将登州的火器工坊席卷而空,渡海投了建奴。

建奴的金属冶炼发达,欠缺的就是制造火炮的先进技术,得到登州工匠后,建奴在火器上渐渐超越明军,应该是这样的。

只是现在就有了山东人往死逼辽人的事情发生,可见本地居民与外来的辽民之间的冲突已经不小了,不是短时间能压下去的。

想了又想,朱延平撇去这条思考线,山东的事情轮不到他管,管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等军队成型后,管你什么东西,不听话就打,直到你听话为止。

他非常不喜欢大明此时活跃的政治气氛,士绅操控舆论裹挟朝廷,这在他的思想中是不可原谅的,是根本不正确的,是必须要收拾的。

朝廷中枢就要有中枢的威严,处处妥协这做不得,那做不得,还能做什么事情?

此时各方面积弱,他只认定是内耗导致,冗杂子程序、不必要的插件太多了,既然没多少用,直接清除干净,就清爽了。

二月二十九,登州巡抚衙门里,袁可立对着七岁的长孙进行启蒙,袁枢单传,十六岁结婚,十七岁时生下长子袁赋诚,至今八年再无产出,对这个独苗苗袁可立可心疼的紧。

老仆脚步轻缓,进入书房低语:“公子,兵部九百里急递。”

“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

“子曰: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被称作公子的袁可立抚着花白胡须,眯着眼睛在孙儿清脆背诵声中摇晃脑袋,神态悠悠,仿佛回到了当年,撒开脚丫子奔跑,先生的板尺,手心的疼。

睁眼看孙儿期待的眼神,俱往矣。

“尚好,还需努力。”

起身捏捏孙儿脸蛋,袁可立出书房,探手接住兵部急递,驻步目光垂下,道:“李性忠是沈总兵担保的人,传他到中堂议事。另,将枢儿一并招至。”

老仆袁福道:“已差人去了水寨传唤沈总兵,枢哥儿入中堂会议,恐惹各人非议。”

衙门就是衙门,公事就是公事,袁枢至今没有名分,所以贸然参加会议,会让人乱想。

“阿福,这回咱麻烦了,兵部传令车骑将军府出兵平叛,现在要稳住这位车骑将军,才有时间解决李性忠的事情。整个登莱,只有枢儿与那位有交情。”

袁可立眯着眼看着湛蓝天空只觉得眼眶疼:“这事有蹊跷,一点风声都无,还是朝廷通报的,有人作祟呀。”

袁福颔首称是,袁可立不仅带兵厉害,他最厉害的还有两样,分别是朝野公认的正直。最后就是断案,包公断案多少不清楚,反正袁福连自家公子断了多少冤案、错案,数都数不过来。

中堂,沈有容也是诧异,看了兵部急递和山东巡抚衙门的请兵公文,一口咬定:“袁公,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可能又是粮饷问题滋扰。李性忠这个人是末将遴选的,名字还是末将改的,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李性忠忠贞国朝,绝无反心。”

登莱水师最初的班底,后续的兵员补充以辽兵为多,水战核心战力却是沈有容手里的闽兵。两处兵马向来团结,此事处理不好便会扰乱水师军心,沈有容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李性忠的为人,也相信袁可立的为人和手段。

第278章 杯酒释兵权中

而此时潍县一带的官民更是惶恐不已,乱作一团。别说他们,就连潍县辽兵、辽民也是乱作一团,有愤nù

的,也有害pà

朝廷镇压的,也有担心以后遭到山东人更大仇视的。

中堂内袁可立缓缓点头,沈有容这个军龄能算大明此时第一高的老将相信袁可立,袁可立也相信沈有容的为人。

他眯着眼睛沉思片刻,道:“车骑将军已在昨日清晨于南皮发军,平叛。以其所部行军速度,估计今日傍晚就会抵达潍县。为避免误会,刺激李、张二部将士误入歧途,当前首要之事便是拦住车骑将军,不使双方交锋。”

莱州兵备道员谭昌言开口:“袁公,我与朱宗柔有些情分在,这差事可交于老朽。”

他是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与成基命是朋友,同辈论交,也在成基命那里见过朱延平,算是相识,也是三吴老乡。

这时候袁枢一袭曳撒,腰挎宝弓箭壶,脚步轻快而入,拱手:“父帅,沈公、谭公,宗柔性急如火,若一心平叛非言语所能止,非是人情所能逼退。”

没错,车骑将军府打潍县辽军,就跟欺负小孩儿似的。现成的大军功摆在面前,谁能忍得住?

谭昌言问:“那伯应有何对策?”

中堂内军政核心望向袁枢,袁枢拱手答:“宗柔不近人情不假,却懂情理是非。现军情如火,小子有八成把握拦住车骑府军。”

谭昌言摇头笑笑,这是什么意思,我要去你说人家不近人情,你要去又说人家能讲道理,未免把话说的有些伤人了。

沈有容也是呵呵一笑,没有开口。袁枢的意思很简单,想让朱延平给面子,不是看自己有多少面子,而是要看人家愿不愿意给你。

朱延平不好人际往来是出了名的,在外带军地方上进行犒军,东西收下人送走。在家里待着的时候,乖乖猫在家里也不知dào

搞什么事情,根本不参加京师各方面、各种宴会。

袁枢、卢象升认为朱延平是看不上各方面的人物、作风,不愿与之同流合污。

只有鲁衍孟知dào

,自己这个学生很有自知之明,和各方面打交道知dào

自己会被人卖了,哪怕是和士林、清流或者是各类诗会,以朱延平拙劣的文字修养,一头扎进去只会把自己弄个一脸巴掌印子。

随后袁枢轻骑快马去堵截朱延平,谭昌言拿了袁可立的令牌轻车赶赴潍县,沈有容则去整备水师,做最坏的打算。

至于袁可立,回后院教导乖孙孙去了。该做的安排都做了,就看袁枢能不能拦住朱延平,再看谭昌言如何处理潍县的事情。

潍县的事情在袁可立看来,很好解决,有些没把握的还是袁枢能不能劝住朱延平。金灿灿的军功就摆在潍县,朱延平挥兵上前摆开阵势铁了心要奉令平叛,必然打起来,到时候他本人亲去也是无用。

他对儿子和朱延平的交情是有底的,否则朱延平不会将袁刚引为心腹。袁刚已被袁枢送给了朱延平,连卖身契一起送了。可为了军功翻脸的事情,也是太多了。

他对谭昌言的能力也是有底的,对潍县的事情不算过于关注。

袁可立指挥下的登莱军都是跨海与东江镇配合zuò

战,隔着渤海还不是将南四卫一步步蚕食回来?这与袁可立能统众,合人心有关系,也与袁可立会选人、用人有关系。

车骑府军日行七百里,最终的行军成绩被兵部确认。

兵部确认之前,司礼监已经确认,老老少少都有些不知dào

该怎么开口。

要知dào

,从南皮到京师的路程,只有五百里!

这意味着朱延平的军队在南皮一隅之地,一日内行军范围涵盖了北直隶顺天府、保定府、真定府、广平府,山东的济南府、东昌府,就连大名府也在朱延平的威慑范围边缘地带。

之前朱延平烧不起,从镇虏卫城挥兵入京是边走边停,光这个行军速度就把京师上下吓着了。现在更好,一日行军七百里……

这意味以南皮为中心,一日内朱延平能将所部军队能北到京师,西到真定,南到兖州。这么大的一个范围内,朱延平要打击谁,能在对方得到消息前,打他个措手不及!

兵部,崔景荣就画出朱延平的威慑范围,笑了:“李侍郎,没想到那小子说对了。机动力超出常理,能增加的好处难以言明,也说之不尽。”

“何止是超出,这是大大的超出。”

李邦华双手撑在桌案上,看着地图目光炯炯:“崔公,如此行军法,意味着今后边塞的路修到哪里,朝廷的兵马便能打到哪里去。九边各有一支车骑部队,我大明疆域便可向北再推五百里!”

目光盯在长城防线,李邦华压制着内心的激亢:“塞外驻军可大规模缩减,节省军费专用于训liàn

车骑精锐。凡在突击范围内,胡儿丧胆,敢不归附?”

无数的计划涌现心头,李邦华终于理解朱延平眉宇那傲气是哪来的了,人家早有腹稿,早就看到了高机动强军的优势,天大的优势。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吴国以彼出我归,彼归我出的八字国策,耗了几年硬是把强dà

的楚国给打的彻底没了脾气,扫清了北上称霸的道路。

辽军之所以野战失利,各部低士气、低补给、低待遇是个原因,机动力比不上建奴也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依仗高机动性,建奴兵力少,却能以局部优势扩大为全局优势,以弱势方殴打强势方,靠的就是机动力!

崔景荣看着地图,眯着眼道:“这是武毅戚公余泽,可笑国朝多少人,却都没看到戚公深意。辽镇的麻烦,开始了……”

李邦华愕然,轻拍脑门恍然大悟,车骑府军的一切编制仿照戚继光的车营部队进行建设。辽镇在三年前就开始了,九部车营,十二部骑营,都是吞金怪兽……

都学的是武毅戚公的兵法,人家朱延平一个后起之秀都能创造出如此辉煌的成绩,你孙承宗的兵力比朱延平多近十倍,你没道理做不出来!

哪怕没有行军七百的素质,四百总可以吧?日行四百,建奴追都不敢追!

昼夜行军七百里……

乾清殿内,天启一袭素布长袍外罩青色对襟衣,懒洋洋仰躺在床榻上,双脚搭在凳子上,歪着脑袋看着司礼监一帮人:“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宗柔此举,你们怎么看?”

“回老爷,老奴哪看的出来,只觉得妙处无数,就是说不出口。”

老魏脸色皱巴巴,想转移话题:“老爷,赵靖忠有飞鸽密信,请求尚方剑。说是潍县辽军未反,而是知县……”

天启摆手打断了魏忠贤的话,脑袋向后仰着:“那帮老狐狸都知潍县是无风不起浪,兴风作浪的人,要处置。可宗柔凑哪门子的热闹?非要嚷嚷着杀人……这事让咱糊涂了。”

“回老爷,那位爷当过兵,知dào

下面的儿郎苦楚,恐怕心里最见不得就是不干人事的东西。这也是天家血脉所赋予的心性,嫉恶如仇!”

老魏挤出笑容,朱延平何止是嫉恶如仇,看平遥那档子事,分明有杀尽天下士绅的意思。

天启可以忍受京师在朱延平的攻击范围内,因为他觉得自己能控zhì

住朱延平,在朱延平身边明里暗里安插了不少人,也认为自己非常了解朱延平,所以朱延平出乎常理,难以理解的举动他都要分析明白,以确保自己时时刻刻能掌控朱延平的行为变化。

或许自己是想多了,朱延平是真的嫉恶如仇,为了出一口怨气连个人得失都不会顾忌。朱延平要杀张岩,真的是小事情,他这边点头,那边朱延平就能砍人。

可为了出一口气,就得罪山东上上下下,实在是难以理解。难道是收买登莱辽军的军心?那也用不着如此,那伙人宁愿被你骂,只要你给粮食他们就听话。他们不看重怨气不怨气,他们只想安安稳稳活下去。

摇摇头,天启笑道:“宗柔确实有些天家风范,修建幕府军镇好大的手笔。这事准了,你们也派人去辽镇看看,朕想知dào

辽镇的车营、骑营是个什么想法!”

“宗柔开了个好头,证明戚继光车营战法的独到之处,已给辽镇提供了样板。若他们……若他们学不会,你们找些能学会的人来。”

本来想说辽镇不堪用,就把孙承宗换下来,可孙承宗真的不能动,一来有他独特的作用。二来辽镇花了多么的钱粮,还没有接受战场考验,没有拿出与投入不对等的战绩前就把孙承宗弄走,以后出了事情又该怎么说?

为官一任就是一任的事情,没有追究前任的说法。

而孙承宗又挂着兵部尚书衔、东阁大学士,一旦回京那就是新的首辅,这种事情不能发生。

天启心中也是乱麻一团,打发了司礼监的人,摆驾来了坤宁宫。

宫殿二楼上,张嫣手里拿着一册书,坐在走廊前饮茶,晒太阳。

“祖娥,看什么呢?”

天启走到一旁,双臂展开做着扩胸运动,长呼一口气,扭头四看,看到了被废的的成妃一袭女官打扮,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收回目光。

成妃欠身施礼,心中含气走了。

张嫣放好桂叶书签,将书放入书匣,手指有些抽筋:“《赵高传》”

天启默然,挑挑眉坐到张嫣一旁,道:“赵高是赵国被俘宗室后人,赢姓赵氏,秦国赢姓是主脉宗家,国君一系不以氏称。唯有始皇帝幼居赵地邯郸,称赵政。赵高是中官不假,可他不是宦官寺人,是赵国宗室庶流,也是秦国宗室。”

“赢姓出将,李牧是赵国宗室赢姓李氏开创赵地李氏,廉颇是赢姓廉氏,陇西李、赵地李都是赢姓,还有子嗣改为马氏的马服君赵奢、赵括父子,秦国也有李信、萼里疾等宗室将领。为何先秦诸侯传承悠久,便在于国君掌握虎符,宗室多将领。”

“三家分晋,则是晋国宗室成年后只得流亡在外,国内大权操于赵韩魏智等六卿之手,晋国宗室根基浅薄。”

“天下来于兵权,无兵权则无天下。”

天启说着沉默,看着湛蓝天空突然道:“万里晴空不见云,开春至今无雨水。再不下雨,真就麻烦了。”

张嫣也抬头看看,轻叹:“是啊,苦的还是百姓。”

天启饱含深意看一眼张嫣侧脸,道:“朕那里要用用小曹,宗柔昼夜行军七百里。天津那边赵靖忠一个人搞,学不了多少精髓。我准bèi

把小曹安排到盐山去与宗柔做做邻居,盐山那边的厂子税收就做坤宁宫的妆料钱,也拿出一些让小曹好好督训盐丁,可好?”

“皇帝开口了,臣妾还能说什么?只是,小曹出宫去天津,皇帝不怕他与赵靖忠打起来?”

赵靖忠杀了曹少钦的义父李谦,两个人又都是孔武有力,见了面开砍也不是不可能。

天启努嘴:“那就让他们打,活下来的算本事。小梨儿还在,小曹会克制的。成了,就这样办吧。”

张嫣起身,目送天启离开,取出书匣里的书,慢悠悠看了起来。

青皮封面上写着《史记》,似乎封面下面还有一层封面,写着《金瓶梅》三字,其中还参杂种种精美插画……

第279章 杯酒释兵权下

三月初一,济南府昌乐县。

车阵营垒中,朱延平询问着昌乐县知县,几十里外潍县还在控zhì

中,但逃难躲避兵灾的潍县百姓经过大营所在的官道,连成一串。

昌乐县知县周振期期艾艾说完本县防备工作,并询问:“车骑将军,县中大户议事,愿犒军牛羊五十头,米粮二百石,酒八十坛。若将军军力缺紧,也可凑粮募集乡勇,可为将军所部做些辅军差事。”

周振是万历四十七年三甲进士,待在昌乐已有四年。总体来说干的还是不错的,起码能开仓赈济潍县逃难百姓,并集合乡勇组织城防,预备万一。

干的好归干得好,是相对于其他人而言,这只是份内之责,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

“本将所部粮草后继充足,周知县组织运力,本将遣一队军士护卫,先将这些东西运到潍县交给李性忠部。”

周振迟疑,带着湖北口音道:“将军,下官起初也有筹粮接济李性忠所部的心思,就怕运粮后难以挽回,铸成大错后上面会以资敌、从叛论罪。”

朱延平点点头,叹一口气:“周知县这样的人不多了,本将镇在这里,李性忠翻不了天。现在先稳住他们,交给袁公处置。若李部将士怨恨难解,再动兵戈不迟。至于论罪,由本将担着,我能给他们粮,也能夺回这粮。”

“是,下官这就去。”

周振走后,朱延平掏出各方面弄来的人物关系图,这些信息也有不少冲突的地方,比如一些关键人物成基命会说自己这边的,熊廷弼会说是他那边的。

“周振,万历四十七年三甲第二百名进士,麻城人,从学梅氏,前户部尚书李长庚门生。”

又翻到李长庚那一栏,各方面给与的评价很高,能力、人品、官品能与袁可立媲美,天启三年委任为户部尚书,半路上家中丁忧,回家治丧守孝。

李长庚也是湖北麻城人,师从麻城梅氏,著名进士将领、重臣梅国桢女婿,与梅国桢侄子,也是文武双全的梅之焕号称麻城瑜璧。

同样,梅之焕也因为丁忧回乡守孝。

潍县驻军营垒,李性忠控zhì

所部将士封营不出,坐看愤nù

的辽民与同样愤nù

的潍县百姓械斗,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一旦寒心、愤nù

的军士出营,他将失控。

看着战备森严的营垒,袁枢领着十余骑轻驰奔向,绕营疾呼:“吾乃袁枢,家父已知尔等委屈,切莫冲动!”

纵马张弓,一根根裹着信的箭矢射出,钉在营垒前空地上。

“是袁公子!”

张尔心在辕门上惊呼:“传令,不准开火!”

李性忠手搭在护栏上,悲声高呼:“袁公子!弟兄们委屈啊!朝廷遣车骑将军平叛,已列营昌乐。袁公子,我等未曾谋逆,实乃冤屈!是张岩血口喷人!栽赃陷害!”

袁枢没答话,射尽箭矢后顺着官道向昌乐驰去,他已经知dào

昨日清晨朱延平抵达昌乐,如此行军法看着骇人,可十分消耗体能,他认为朱延平可能在养精蓄锐,等待战机。

几名辽军顺着绳索落到营垒外,收集箭羽裹着红丝带的醒目箭矢,原封不动带回。

李性忠抽出信纸,看了看又递给张尔心,张尔心轻呼一口气:“李大哥、弟兄们,袁公知我等委屈,遣公子拦截车骑将军,谭公还在路上,谭公会为我等主持公道。”

岁数一大把的谭昌言乘坐的马车疾驰,车轴损坏,只能乘马加速前往潍县。

袁可立的大纛往潍县驻军营垒前一立,李性忠等人急忙将谭昌言迎接入内。

看着校场上的粮食,谭昌言心里一凉,以为这帮人饿的受不了,抢了粮食回来。一旦真抢了,这个‘误会’可就不好解释了。

“谭公,车骑将军体恤我等,送来米粮二百石,牛羊三十头,还有酒六十坛,弟兄们不敢乱动,等候袁公处置。”

李性忠说着,抿抿嘴唇,他也想吃,就怕吃了这批粮食,朱延平翻脸诬陷他们抢粮……

所以粮食封存,一粒没动。

“他是登莱的朋友,今年咱登莱增饷一百二十万,全赖车骑将军从中说项。”

谭昌言手拉着李性忠,说着贴心话:“这回张岩拖延粮秣,也是因为车骑将军府征调了济南府去年赋税,导致张岩这里确实无粮可输送。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所导致……”

“谭公,请。”

继xù

拉着李性忠的手,谭昌言好言安慰,说着私密:“这一切全因小人作祟,登州那里都不知潍县的事情,却怎么跑到朝廷去了?我们那里也是得到兵部的急递,才知晓此事,弟兄们受了委屈,老朽是知dào

的。袁公那里,也被人暗箭中伤,这个仇我们登莱不能不报。”

看着西边,谭昌言笑道:“车骑将军昼夜行军七百里,就是怕你们做出糊涂事情,现在他就挡在乐昌,这里出了事情也好挡住山东方面耳目,他是在给弟兄们撑腰呀!”

谭昌言也不确定朱延平打什么主意,但看形势变化还是向着登莱的,说着种种好话安抚军心,赢取信任,命令营中取用牛酒粮食,安抚李性忠等一帮神经绷得紧紧的武将。

营房大厅里,谭昌言接过随从提着的一小坛酒,拍开泥封对左右说:“这还是万历爷当年赐给袁公的御酒,袁公不嗜酒,一直留着。原本带来是给弟兄们赔罪的,潍县出了这样的事情,而登州却没收到消息,也没做好处置,是失察,是对不住弟兄们。”

“谭公……”

李性忠抹一把眼泪:“营中断粮时,末将就遣人去水寨寻沈公求助,沈公督军出海。实是没想到张岩贼子诬告我等谋反,若不是车骑将军兵马至昌乐,我等还以为上头皆不知情,没想到那些背后杀人的贼,连刀都磨好了。”

“弟兄们的委屈,袁公知晓,老朽也知,车骑将军远在南皮,也是知dào

的!这场官司我们要好好打,还弟兄们一个公道。来,老朽代袁公,代登州,向弟兄们赔个不是!”

谭昌言倒好酒,给周围军将发酒。

李性忠端着酒,淌着泪,泪水滴入酒液:“也是营里有错,不敢打搅袁公,若早早通报,也不至于令袁公为难。谭公赔罪这话不对,袁公无错。”

“怎么没错?你们是袁公的军将,老朽来时,袁公托老朽带话,说辽将是袁公帐下的将,辽兵是袁公帐下的兵,辽民是袁公治下的子民。潍县此事,确实是袁公对不住弟兄们。这些不说了,满饮过后,我们弥平此事,日子还是要过的,干。”

袁可立这话说了,说的很霸气:辽将吾将,辽民吾民也,谁敢轻言发兵者?

“好,干!”

一碗酒饮尽,谭昌言提着酒碗示意,胡子花白带着晶莹酒水珠子:“弟兄们若信袁公,信老朽谭昌言,信车骑将军,此事当由老朽为弟兄们伸张洗冤。”

“谭公哪里话,弟兄们自然信的。”

“这就好,袁公令符在此,弟兄们交出兵符铜牌,老朽掌军,代弟兄们与山东打官司。朝廷还要定弟兄们的罪,老朽就是罪首!”

目光环视,谭昌言摔了酒碗:“若愧对弟兄们,老朽以此碗为鉴。”

一道道铜牌兵符收上来,谭昌言当即坐到主位,开始发令:“车骑将军送来的军粮,留五十石,余下发放于营外辽民、军中家眷;持袁公令符,老朽手书,再从潍县官仓取米千石,保证弟兄们三五日内的生计。”

张岩是谭昌言督管的官员,莱州府上下文官都归谭昌言这个兵备道员督管。莱州府设镇,兵备道员权威高于知府。

“谭公,张岩说是潍县无粮,挤不出多余的米粮。”

“是挤不出还是不愿给?老朽总管莱州,潍县的家当老朽心里有底。记得取出二十石米,抚恤军士童仇家眷。”

昌乐,袁枢见营垒中进行队列训liàn

,没有养精蓄锐的架势,也就好好的洗漱了一番,昨日一早出城骑射狩猎,又一路跑过来,真的是风餐露宿。

牛骨头汤,面片子招待,袁枢饿坏了,稀溜溜吃了两大碗后,肚皮圆滚滚,不满道:“什么交情,就拿一碗汤面招待,未免扣皮的过分了。”

朱延平饮茶漱口,瞥一眼:“不知dào

是谁,拿了我一箱价值百万的名迹奇珍,跑得不见了踪迹。”

袁枢眼睛一亮:“既然价值百万,那赔你百万如何?”

“有钱?”

袁枢端起茶碗饮一口,笑道:“别把老袁家看扁了,老哥衣食朴素是不喜奢靡,不是没钱摆排场。成不成?那箱子宝贝咱买了,三年时间付清余款。”

“那你还是慢慢把玩吧,看腻了,就给我送回来。潍县这边,到底什么个原由?”

袁枢换了个懒洋洋的姿势躺坐:“还有什么原由,波及池鱼罢了,小事情而已。对了,朝廷准bèi

征召老哥去户部做主事,听说户部也要换个掌事的,你怎么看?”

一场兵变被袁家父子看成小事情,因为他们知dào

根由,根本不在意,因为这是跑一趟就能解决的事情。

他们关心的是调解外来的辽民与本土居民的矛盾,山东产出有限,就业岗位有限,都是有定数的。近百万辽民涌进来,他们不介yì

拿最低的工资,只要能活命这些人什么都愿意做,这种低成本的劳力,冲击着山东的经济、民生,自然矛盾日益增大。

“户部没意思,你该去兵部,混个两年当个御史,再督抚一方才合你脾气。”

朱延平眯着眼,问:“朝鲜那边准bèi

的如何了?”

“李倧小儿不可靠,老头子准bèi

派一个可靠的,手段够狠的人去朝鲜当总督。现在,就是物色合适人选,我倒觉得你可以当。朝鲜的兵还是可以的,但上面人不行,也是党争误事,正直有胆气的都被整死了,留下的都是一堆老狐狸,也是见风使舵的软骨头、墙头草。”

朝鲜总督?朱延平眼睛一亮,袁枢以为有戏,追问:“怎么?宗柔这里有合适的人选?这回登莱承你人情,这个位置送给宗柔处置,只要人物符合,老头子会给你这个面子的。”

朱延平摇摇头:“我认识的人有多少,基本上你也是见过的。倒是觉得,朝鲜总督应该姓袁,这样……朝鲜总督袁某某,听着顺耳。”

袁枢挑眉:“袁崇焕?”

歪着脑袋思考,袁枢分析:“这个人资历合适,手段也急躁,去了朝鲜确实能大刀阔斧整顿一番。就是过于意气用事,欠缺稳妥。”

朱延平饮茶,心里想翻白眼,应该是你们袁家的河南老乡当世大凯子兄……

第280章 借尔头颅一用

三月三,潍县军营。

朱延平率轻骑随从过来看看,将最后的尾巴抹除。

这里周边的秩序已基本恢复正常,他也算没有军务上的事情了。其次,就是曹少钦飞骑抵达,送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早上曹少钦抵达,不顾疲惫就找到赵靖忠,两人一个持刀,一个握枪,在军营里打了起来……

曹少钦身体疲乏,后继无力,被赵靖忠抓住机会,一枪横扫打晕,现在还躺在昌乐。

潍县这里,山东巡抚王惟俭、布政使徐从治也在来的路上,既然不是叛乱,那就要给潍县守军、登莱军一个说法。

潍县军营,朱延平看着军营构造修建的可算用心,只是旗幡、军士衣甲都是上了年头的东西,难怪今年登莱军今年会下十二万套军服订单。

会议举行,登莱军与朱延平这边相对而坐,没有主持会议的人,这是一场由京兵序列的车骑府军进行的一场询问。

朱延平这里怎么记录,将作为第一手资料送报京师。

袁枢却以车骑将军府参军的名义列席会议,在一旁提笔对问答文案进行润色,争取在各个方面做到妥善处置,将道理捏在登莱手中,彻底、一举搞垮王惟俭。

潍县知县张岩秘奏驻军谋反叛乱,潍县确实前一段时间极为混乱,到底谁对谁错,朱延平的意见至关重yào

,他送上去的奏折、卷宗如何写,将影响兵部的判断。

“各方面的事情已经很明确了,不是潍县无粮可拨,而是知县张岩因意气之争,为个人脸面,意图以粮饷拿捏驻军。导致驻军断粮,军士童仇盗王家羊腿变卖米粮养活家眷,又因为张岩给朋友王泽争口气,故yì

拖延钱粮划拨,加剧驻军、军属家眷生活困难。”

“迫于生计压力与乡亲袍泽困苦,军士童仇于潍县东门前自裁谢罪,不想驻军、辽民们深受刺激,辽民愤nù

冲击县城,与潍县百姓民壮爆fā

械斗。导致知县张岩惊惧,故而上奏山东栽赃驻军意图谋反。”

朱延平看着写好的对答卷宗,缓缓道:“张岩这里,才是重中之重。首先他确实是罪的,心里也是鬼的,用心是险恶的,否则不会至今封闭城门,拒绝交流。”

“其次,潍县有人作乱也是可以确定的。作乱,不仅指谁挑头作乱造反,也要看根由。张岩此举有蓄意逼反驻军之嫌疑,在人前挑头作乱,与幕后推动乱源,都是作乱。他这是对朝廷信任的辜负,对圣人经义及道德良心的背叛,是对治下百姓的渎职。”

袁枢在一旁提笔依旧在写,代替朱延平润色书写卷宗总结及自己的处置意见。

朱延平身旁赵靖忠端坐,怀里抱着姜黄色丝帛包裹的尚方剑,色泽浑厚、深沉、内敛的姜黄却比金黄色还要刺眼。

金黄色过于张扬、浅薄,皇室用色采用明黄色和姜黄色两种看着有底蕴的色彩。

朱延平面前谭昌言也坐的端端正正,与身后垂首候立的李性忠听候朱延平的处置意见,他只觉得朱延平说的有些啰嗦,语句过白,不过确实够详细,够简洁明了,易懂。

“或许,张岩被潍县乱象吓住,他的本意只是请山东方面派兵镇压、维持秩序。可他用词不当,不仅导致山东误会,就连中枢也被蒙蔽。”

“具体他是怎么想的,只有他张岩知dào

。本将只知军机戎事乃国朝延续、万民太平之首要大事。张岩有粮不拨,蓄意坐看驻军断粮,有逼反驻军表形;观其近来表现,不思安抚军民调解矛盾,坐看事态升级;又不与上司说明曲折原委,其内意昭然,恶意满满。其行、其意,与乱臣无异。”

“因故,车骑将军朱延平,执皇上御赐尚方剑,斩心思鬼祟之乱臣张岩,以正朝廷秉公之威严,以抚潍县驻军之心。”

蘸蘸墨,袁枢看一眼朱延平道:“宗柔,杀张岩该由三司决定,这是七品命官,若由这里斩杀,恐三司非议。”

对面的谭昌言抚须,颔首微笑:“张岩行为昏聩,论罪确实该杀。此等宵小亦有法司论罪,将军深明大义,秉公断事,也不该牵连自身,惹得朝廷不快。”

饮一口茶,朱延平摇头:“若非李性忠忠贞,委曲求全,心悬大局;登莱方面处置神速,应对得当。若非如此,潍县爆fā

兵变,又该会枉死多少军民,耗费朝廷多少钱粮?”

“本将驻军昌乐为的就是等到尚方剑,不论张岩是什么本意,他有逼反驻军的形迹,那就该杀!”

“今日不杀张岩,他日便有李岩效仿,带军将领并非人人皆能受得了委屈。为避免日后此类事件再演,为免得他日军中袍泽因小小贼子从中作祟而兄弟相残。故,本将杀定乱臣张岩,诸位莫劝。”

“杀张岩,就为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为以儆效尤,也该杀。杀一人而弭平后患,休说他七品,就是五品,本将也杀得。”

谭昌言看着一脸杀气,说话间龇牙星目的朱延平,那亮亮的眸子很好kàn

,可闪耀的可都是寒光。心里叹一口气,还好道理在登莱这边,这人够狠。若登莱无理,可能朱延平杀的将会是李性忠。

作为莱州副将,李性忠品级是正三品,却不敢列坐,站在谭昌言背后对朱延平拱手道谢:“我部将士,承蒙车骑将军做主,又无以感激之物。他日赴辽杀贼,我等愿与将军同进同退。”

李性忠的心在发颤,暖融融,被张岩欺负了很久很久。

现在朱延平砍了张岩为他们出气是关于他们的,往大了说,一个正七品知县的首级被剁下,整个山东的辽地百姓日子都会好过不少。

“无需谢我,这回错的是张岩,错的若是李将军,可能话就没这么好说了。”

朱延平正色说着,接过袁枢润色后的奏折,提笔签字,盖印,转交一旁赵靖忠,赵靖忠看都不看就签字附印。

赵靖忠拿捏语调,声音怪长怪长,带着痞气、蛮横:“既然谈妥了,这山东的事情就算完事。今日召集全军监斩,斩了张岩我等就回天津,也望尔等恪守本份,好生操练,他日杀敌报国,也给自己杀出一份前程来。有什么事情别自己撑着,多与上司沟通。”

“这件事,说白了固然是张岩不对,你们也不该有什么事情就自己撑着。我大明朝还是有讲理的地方,休说他一个小小的张岩,权位再高的人,也遮不了这天,也蒙蔽不了……圣视,圣听!”

他似乎对李性忠说着,可目光却盯着谭昌言,警告登莱的意味十足。

顺便说一声,袁可立来山东之前,和天启有一段师生情谊。

本来袁可立在天启四年就会从山东离职,之所以留到现在,也是因为鲁衍孟的事情。袁可立官可以不当,做错的事情必须要补偿。孟府被屠,当时山东战场的总指挥是赵彦,可他是赵彦的顶头上司。

当时他的精力放在南四卫的战事上,登莱精锐出海,山东空虚,他还出海一趟,差点海上出了意wài

,等他回来,孟府已经被屠了,邹县也被屠了。

这也是东林方面依靠辽军祖大乐部广义营威胁皇帝时,登莱军坐视不动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就是袁可立也不愿意搅进去,他是一个十分重视纲伦秩序的人。

潍县是莱州北部重yào

支点,县城规模与寻常州城无异。

尚方剑亮相,听着城下虎大威朗诵车骑将军朱延平的处置意见,守城的衙役、乡勇惊惶失措。

城头张岩脸色灰白,连张嘴反驳的勇气都无。

他的上司谭昌言前日遣人要入城取米,被他一口咬定谭昌言与叛将李性忠勾结,死活不开门。他的预料中,车骑将军那么神速的赶过来,进行休整为的就是干掉李性忠拿这批天大的军功。

到时候事情定性,他张岩高升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有罪!

守城的衙役慌慌张张开着城门,虎大威没耐心,一挥手一队剽捷军士上前,甩出铁钩绳索,攀上城头。

潍县军营,近五千军士,两万多军属家眷围观。

朱延平端坐阅兵台,看了看日冕,道:“午时三刻,行刑。”

一枚令签投下,在干燥的土地上弹了弹,一声脆响。

身材雄壮,晋商护卫出身的家丁王双喜头裹红巾,上身赤着披着红色坎肩,疤痕累累,都是朱延平赐下的。对着双手啐一口,双手摩擦,右手提着厚背大砍刀,左手摸着张岩颈间骨骼分布,争取一刀斩首,将这件事情做的漂漂亮亮。

张岩双手反绑,本地纳的小妾王氏抱着孩子抹着泪,给他喂着酒,哭哭啼啼说不出话。

小妾王氏被军士拖走,张岩眯着眼抬头看朱延平,日光刺眼,声音干哑:“为何!大好的军功,某已为将军铺好前路,将军探手可得!将军为了这些泥腿子,折损自家前程,这又是何必!”

“张岩,做人做事,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借尔头颅一用,三日后尸首缝合,本将遣人送你归乡下葬。且安心去吧,本将亦非牵连无辜之人。”

朱延平说着,看一眼行刑的王双喜,王双喜对认命低头的张岩道:“城里刽子手行刑时都要念个词儿,哄骗亡魂。咱这也是首次,名唤王双喜,张大人心里怨咱动刀,找咱王双喜就是,咱不骗人,也不骗自个儿。”

细细碎碎说着,张岩注意力被分散时,王双喜突然挥刀,一道血泉喷溅,张岩头颅落地滚了滚,感觉到额头磕的有些疼,张岩微微皱眉,看着湛蓝的天,耳边一阵阵的喝彩叫好声,视线发黑,意识消散前,很疲乏的闭上了眼睛。

“老爷!”

小妾王氏的哭嚎声被围观军民的叫好声淹没,她好恨自己为家里人说话,唆使张岩……

徐从治与王惟俭赶来时,正好听到营垒中的呼啸声,等走近了看到一枚洗干净的头颅挂在辕门处,在风中左右旋转,轻轻荡漾。

是张岩……

王惟俭晃了晃,脸色发白:“怎能如此,这是朝廷命官……”

徐从治脸色也很难看,没有通报他们就杀一个知县,难道朝廷那里对山东有了不好的看法?

王惟俭扭头道:“未经法司定罪,朱延平擅杀朝廷命官,本官要弹劾他横行不法!”

他要搞朱延平,朱延平和袁枢也不会放过他!

第281章 曹少钦借兵

另一边,一座营房里王氏抱着被军民齐呼吓哭的孩子轻轻抖着,花容失色。

一盘银子摆在面前,陈雄眯着眼道:“你家兄长王泽与建奴奸细有染,借你之口,误导张岩犯下如此大错。好在大错未成,否则杀的可就不止张岩一人,你,你怀里的孩子都逃不了。朝廷不杀,逼反的辽军也会杀你母子泄恨。”

“现在王泽及亲信携带家资潜逃出海,我们锦衣卫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他曾资敌建奴。你王家,可都是资敌从逆之罪,都是要砍头抄家的。你家老爷有心成全我们将军英名,为的还是你们母子,我们也该有所表示。”

“你若愿意揭举王泽,证明他与山东巡抚王惟俭有不法往来。我锦衣卫千户陈雄,收这孩子为义子,保他前程。这银子,就是你们母子过日子的保障。”

里屋,袁枢听了摇头笑笑,这陈雄分明是看上这女子了……

否则以厂卫传统,大刑伺候,什么口供要不到?

不过,这银子花的值,这陈雄够狠。

在陈雄的授意下,王氏磕磕绊绊讲述了她兄长王泽与王惟俭的行贿黑历史,她已经无处可去了,去张岩老家,张岩的正妻、嫡子乃至是族人都不会容她,本地娘家也散了,她能依靠谁?

按着陈雄要定的罪,她不配合,真的是发配教坊司的命,儿子作为罪官之子,虽然不会割了入宫,可没人管,又能活几天?

拿到寡妇王氏的口供,陈雄立kè

去找朱延平,一叠叠的资料摆在朱延平面前。

徐从治、王惟俭被谭昌言、赵靖忠拖着,朱延平翻着陈雄这几天调查到的东西,王泽与建奴有药材买卖往来,那个被逼自裁的军士童仇竟然是建奴的奸细……

死间,好毒的计策。

“证据可靠?”

“可靠,童仇这里的军属家眷非是至亲,他是十五岁来的山东,举目无亲认了乡人为亲。小的怀疑童仇家眷,在建奴手中。”

陈雄拱手:“家眷非至亲,他童仇为何偏偏去王家偷盗?卑职又询问童仇袍泽,他们也奇怪王家为何如此逼迫童仇,因童仇与王家一名管事是老乡,关系尚可。”

朱延平眯着眼:“以孝感人,以义气为先而自裁,如此孝义之人被荒唐逼死,连环下来彻底激怒潍县周边军民,端的是毒辣阴狠。”

这是一招好计策,可以学习。

“将死间童仇此事前后屡历完善妥当,保存好人证,并送呈京师,做好这一切给登莱方面说一声。然后去历城,等待上头的意思。”

朱延平将原始口供收拾齐整,递给陈雄:“记住,人证不能出差错,通报登莱是给他们示好,可不能让他们串连人证。”

陈雄应下,抬头道:“将军的意思是山东方面还有建奴奸细?”

“这肯定不用想,非常之多。估计这一段时间你就要待在这里,配合登莱方面,将这些老鼠搜出来。”

出了营房,朱延平戴上苍缨毡笠,抬头看了眼蓝的深邃,蓝的可怕的天,翻身上马一拉马缰,座下良驹长嘶打转,一名名亲随登马,马蹄践踏轰隆隆出了辕门。

赵靖忠听到营中马队奔驰,正看着谭昌言等人很亲密的相互试探交底,赵靖忠猛地起身,捏起披风一角一甩,扬长而去。

留下的人大眼瞪小眼,这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谭臬台,天使何故如此?”

王惟俭摸不着头脑,谭昌言端茶饮着还没开口,徐从治瞥一眼王惟俭道:“车骑将军走了,监军能不跟着?”

“他怎么能走!杀了我山东的官,不做个交代,他凭什么杀了人甩袖子就走!”

王惟俭必须要给山东要个说法,以朱延平的品级,拿着尚方剑只要理由恰当,五品官都可斩,更别说是七品。只是,直接就这么只杀了一个知县,杀的还是张岩,不是摆明了抽他王惟俭的脸?

作为山东名义上的头头,手里的人被朱延平杀了,他不吱声的话,他还有什么脸待在山东?

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王惟俭炸膛了。

徐从治继xù

刺激,慢悠悠道:“那王巡抚有什么法子?总不能派兵截留车骑将军?依本官看,山东的麻烦这才开了一个头儿。”

三月初五夜,两天后的傍晚,朱延平督军回师南皮。

赵靖忠拿着尚方剑回京述职,朱延平继xù

练自己的兵,更准确的说法是搞自己的大工程。

招来的兵员素质不错,体能依旧达不到朱延平的要求,所以这次工程也是一次练军,以老军为骨干编成工作组,进行磨合并锻炼体能。

赵靖忠这个监军做的很到位,对朱延平形影不离,就差晚上要挤到朱延平的帐篷里去了。

他一走,曹少钦才露面来找朱延平。

营垒中央的指挥高台上,两个人吃着酒菜,曹少钦道:“皇上将盐山的盐厂拨给了坤宁宫,作为皇后娘娘和成妃的妆料钱。以后盐山产出不计入内帑,归坤宁宫所有。”

“内阁会同意?”

朱延平盘坐着,端着一碗紫菜汤喝着,眼睛盯着曹少钦。朝廷的财政十分恶劣,往往没钱就拿内帑补足。一年除去行政及各方面必要的支出,赋税也就在三千万石粮食左右,各方面支出用的是银子,实jì

算法还是以粮食折算过来的。盈余也就在二三百万两之间,作战军费支出可不在正常计划中,所以财政十分恶劣。

当官的相当于打工的,可不会给自家老板拉投资,这投资摆明了是打水漂的,没有相对于的必要,谁都不会。年年亏空,都是宫里想办法再筹银子。

这年头可没有财政赤字就能找人借钱的说法,用的是金属货币与粮食产量挂钩,有多少就是多少。没有了,只能拖欠下面的,或者增加赋税。以大明的传统尿性,赋税还是加到贫苦百姓脑袋上。

盐山那地方朱延平也打过主意,内阁的数据是年产三十万引盐,一引盐两石。

“皇后娘娘、太康伯府日子清贫,内阁会同意的。”

曹少钦眯着眼睛:“盐山有盐丁七百,各方面人都在里吃拿卡扣,如果干掉这些人,盐山这边能有七十万引盐,盐户支出在利润上来说,几乎可以忽略。”

朱延平听了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盐山县的利润凭空被吃了一半?”

“不,被吃了九成九,盐业上的事情你不懂。山东、两淮产盐,可全操纵与两淮盐商之手。盐厂收盐一石六七钱银子,卖给盐商的官价两三两银子一石,而零售一斤盐则最少五十文钱,算下来一石二百斤,则是一石十几两银子的售价。”

曹少钦抓着酥脆黄豆嚼着,嘎嘣作响:“官价上被吃一顿,发放的盐引也被吃了一顿,盐商还要孝敬上上下下,所以最来钱的盐业,在大明却是最不来钱的,朝廷收不到钱。盐商看着挣钱,也确实挣钱,可利润大头也不知dào

哪里去了,都被各方面吃了。”

“赵宋偏居江南时,宋斤等于大明半斤,一宋斤盐约十文钱,可宋朝一年盐税也在三、四千万贯,我大明国土广袤,人口更胜两三倍,盐价更是翻倍,一年只收百万两的盐税,在懂行的看来就是个笑话。”

说着,曹少钦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铁铸盐引递给朱延平:“这是百引盐引的凭证,认证不认人。别小看这块东西,租出去每年能有大约五百两的租金。这是义父一辈子的家当,当个七品官,远不及传家盐引。两淮那边的盐商械斗、灭门都是因为抢夺盐引产生的。”

有盐引才能从各地盐厂提盐,这盐才是官盐,可以光明正大买卖的。官盐的利润实在是太高了,导致私盐泛滥。各地尤其是山东的盐丁队伍格外的残暴,遇到私盐贩子打起来简直就是有我无你,有你无我,比边塞战事打的还要惨烈,争的就是盐的控zhì

渠道,渠道就是来钱的金银管道。

“盐山县那边,我准bèi

将上上下下全给洗了,盐厂办事的,各处设卡的盐丁,各路盐枭、盐商护卫家丁,谁敢染指、操控盐山的盐运,想要强买强卖,我就杀谁。”

“七十万引盐,做掉私盐渠道,能增至百万引产量。光计算盐税,每引每年税三两,这就是三百万两,走正常路子,百万引盐卖给盐商也能拿到二百万两利润。宗柔,皇上、皇后都盯着我,这事做好了,我能有五十万两的练军钱。”

被一年五百万利润吓着了,朱延平眨眨眼睛:“一年五百万……我了个乖乖……”

曹少钦却是苦笑:“崔呈秀多收了一百万两,民间就哀声载道,一片骂声,险些连命都丢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只有这样做,皇上才会看着我为义父报仇。”

“宗柔,只要我能控zhì

住盐山,我们互为犄角,每年给宫里三百万两,余下的你五十万,我五十万,余下百万喂狗。若增大海盐产出,这笔银子还会噌噌的往上涨!”

抹一把脸,朱延平低声问:“你准bèi

怎么干?又需yào

我怎么干?”

“杀人,杀盐山的人,杀朝廷的人,杀盐商、盐枭报复的人。”

曹少钦阴着脸:“借我一千心腹,同时你发兵封锁四周官道,待我得手后上奏朝廷,甩出一年三百万的税额。朝廷内忠贞之士必然支持,也有私利蒙蔽而反对的,会拖一阵子。待我将盐山梳理通透后,朝廷那边也会处置我。”

“宫里人不会干预,朝廷的人来盐山,我会通通杀了,借贼人、盐枭之手杀了。”

“你不是还有塞外门路?若盐商抵制,这里的盐就运到北直隶做低价官盐贩卖,将两淮盐商挤出去!卖不动的盐,你卖到塞外去,降低利润也是暴利,将晋南盐商统统挤出去。”

“只要今年给宫里送去二百万,我们一起干这个事情,没人敢逼反我们。有你的大军镇着,两淮盐商的盐丁也不敢来打我。撑住这个盘子,河间府南十县,就是我们的地盘。”

曹少钦眯着眼睛:“这件事情还可以拉卢象升的天雄军下水,大家一起挣钱,给国朝收回该收的钱,为皇帝陛下练出几支强军,强军在手,谁敢作乱?”

“建斗兄那里,恐不好说话。”

摇头,曹少钦笑道:“他日子很艰难,那帮人小心眼子太多了,他们想扶植建斗来牵制你,可他们又想逼着建斗向他们低头。他们看来你朱延平宗柔都能低头,那卢象升也该是能低头的。他们想错了太多的事情,卢象升若会低头,也不会在年前在京里跑断了腿!”

朱延平看着夜空繁星,干燥夜风吹拂披着的散发:“可以,南边若不稳,我们就打!虎大威部借给你,你若要练军,自己招募军士,我的人不会参与进去,免得宫里说我闲话。”

“至于建斗兄那里,三月十八河套、土默特等部会来人谈买卖,到时候我拉建斗兄过来一起磋商练军事宜。新军所需马匹、皮甲等等物资,太仆寺无法满足,只能走塞外的路子。没有不要钱的东西,建斗兄日子过的紧巴巴,这事拉他进来不难。”

第282章 帆布粮票

三月初八,镇虏卫城又一批军服完工,寇青桐又急忙忙跟着解烦营过来了。

给登莱军的军服走海运是最快的,可担心万一出个意wài

,产量跟不上来会导致登莱军七月阅军活动出现意wài

,按着书契赔钱事小,信誉受损事大。

产量虽然随着军户家眷技艺进步、各家女眷合工进行劳力优化有所提高,可车骑府两军六营兵马也等着呢,天雄军那里,天津镇也给朱延平面子下单子,真的很紧缺劳力。

上回朱延平匆匆去了山东,将车骑府军的军装事情还没有商定下来。

中军议事大帐前的凉棚下,朱延平打量着穿着版样军服而格外别扭的何冲等人,努嘴道:“军服还是以两套为主,一套作战所用,布料要厚,要宽大,采用红色三号军装款式。”

他看着府中三司长官继xù

说:“我军以火器为先,作战时硝烟弥漫,红色最为显眼,不至于误伤。故而采纳大红色主调,饰以黑白两色,显目、提神、庄重面面俱到。平时操训,以靛青色为主色,配赤巾,耐脏,耐看。”

“再增加五千套白色主调,红色收边、黑色负章云纹的礼服,今秋若京中阅兵,遣一营将士身着礼服入京。”

军装的款式基本上是固定的,不同之处除了主色偏差外,各处配饰颜色也是不同。颜色最能体现一支军队的气象,让人第一映像就是军容的色泽。

现在各镇、各军军装主色由红色开始向白色渐变,对外形象有红白两色足以应对种种场合。靛青色的布料耐脏,看着不容易产生视觉疲劳,色泽也够内敛。同时,靛青色布料是最好渲染的,省钱!

由于历史情节,此时的秦军军装色泽偏黑,晋军偏紫,山东兵马偏青,京营禁军大红,辽军偏白色。江南地区,军服偏向于褐红色,川军、西南诸军用色颇杂,偏向于灰绿色衣袍。

但不管怎么说,每支军队的军服,最显目的位置依旧是红色,脖子上绑着的都是红色种种演变的颜色。毕竟各地的染料也有不同,对红色的理解出现偏差也是正常的。

对于军服,各方面没什么意见,只要不要在形式上过于离谱,用色上不要犯禁就好。

至于质量上,没人会怀疑朱延平会为了减少成本而采用劣质布匹。再说镇虏卫城此时制作军服的布料,还是由幕府出面在河间南八县收购的。

选好样板军服,封存后送交兵部备案,朱延平饮着茶:“对于军服布料,我们要有所区别。诸位能否想想法子,纺织出足够厚又结实的厚布?”

游士任笑道:“莫不成,将军想拿帆布制作军服?这东西够厚够结实,两层帆布蒙在在一起打湿,可比牛皮。”

朱延平眼睛一亮,徐卿伯也开口:“帆布可防水,若采用帆布,每套军服造价不菲。”

秦朗摇摇头:“过于粗苯,若采用帆布则需yào

仔细筛选,选布质细腻的帆布。”

见朱延平真的很意动,开玩笑的游士任认真想了想说:“帆布用途不广,南皮产棉花,可不产帆布。若要采买,还需yào

去江南、登州看看。如秦主簿所言,寻常帆布过粗,恐怕精细帆布不好找。”

帆布就是给船当帆,自然是越粗越好,加工方便。

见都能想到帆布的好处,够结实够耐磨,朱延平就说:“即刻发信于苏成,让他挑选布质细腻的帆布,最好能弄来工匠、纺织工,我们在南皮自己制作帆布。”

他继xù

解释:“帆布纹理似乎可以在纺织时做一些变化,可以增加我军军装防伪能力。”

徐卿伯点头:“确实可以,采用帆布的话,全军或许可以节省皮料用度。总的来说,还是省钱的,皮甲耐用,时时都需保养,还是更费钱。若从南方找人未免拖拉,上奏兵部,调拨织户。”

以前朱延平的军队不多,恨不得将部队武装到牙齿人手一套鱼鳞甲。现在搞纯火器部队,那鱼鳞甲就不方便了,军士最多就是棉甲和半身罩甲,轻便军种一律穿皮甲,辅军则是号衣外加粗布坎肩。

只有的家丁亲兵部队,依旧保存鱼鳞甲,平时穿戴皮铠。

这年头甲和铠的区别不仅在于有没有吞肩,铠相对于甲,装饰会更为华丽,更具观赏性。

这就是精干幕僚的好处,朱延平一个想法,经过一人一语,来来回回几圈子绕下来,就形成了妥善的处置办法。

一直旁观寇青桐闭着眼睛,在脑海中构思帆布为材料的军装,及种种便服,或许这是个很来钱的门路。

而朱延平在决议定好之后,就想到了牛仔裤,唔……还有寇青桐身穿牛仔热裤时的模样……

在南皮城休整一番的张采、陈子龙等八十余人,搭了一趟运输河鱼的解烦营顺车。

升为队官的张献忠在南皮采买了一批窖藏的南皮冻梨,黑漆漆的梨子皮咬破,晶莹、甘甜的梨汁只往外流,吸上一口,浑身都能颤上三颤。

军营范围极广,远远望去看到一排排一列列的军帐让人眼花。

陈子龙坐在水箱上,两腿晃荡着,手里拿着望远镜:“张队官,大兄那里真要修一座高台?”

张献忠在前握着缰绳抖着,回头道:“可不是?有些人不知情,说我家老爷穷奢极欲,花着朝廷的银子不心疼,不体谅朝廷之艰辛。可我家老爷南洋买粮上为朝廷节省百万,下也为周围百姓找了个活计,上下谁不说我家老爷的好?”

说着张献忠笑笑:“南皮说书的先生嘴里,说是我们老爷要学白马将军公孙瓒建造易台,躲在高阁里享乐,真是不知他们脑袋里是怎么想的。”

陈子龙嘿嘿笑笑:“南皮这地方说是易台,小弟在德州那边听人说的是纣王鹿台。这些人,变着花样诋毁大兄,该打。”

“子龙先生说得对,那些人该打!”

后面的车上,张采看到了那座高出地平线的土台,上面插着旗帜划分工作区域,劳力们将一辆辆牛车赶上去卸土,更看到土台四周烟雾缭绕,烧好的青砖垒砌码好,更外围葱葱郁郁,四方低矮土墙上还在栽植灌木。

“大约五万人施工,每日管饭,诸位算算耗费几何?”

身旁一名眼睛圆溜溜贼大又透亮的俊逸青年,是第二批加入应社的杭州名士沈逢吉之弟,沈逢良道:“按军士口粮七成计算,每餐三合二分米,一日两餐……”

张采抬手打断:“车骑将军厚待部属,视军卒为子弟,顿顿管饱,一日三餐,三日一肉,你这算法不对。”

沈逢良大眼眯成缝,笑道:“天下各军,若能如此赡养军士,何至于车骑将军专美人前?”

他的意思很简单,朱延平的强军是拿银子砸下去的。

另一侧的顾梦麟抚须摇头:“此言偏差了,这些年朝廷遣人督练的新军还少?大笔的钱粮砸下去,又有几个舍得给士卒足饷足粮?”

张采点头,颇为感慨道:“宗柔戴孝应征时,我与天如路过镇海卫城,就见了宗柔为出征的太仓子弟买羊践行。当时宗柔贫寒,为买够羊可与当时卖羊的晋商磨了不少嘴皮子。又担心上司吞没天如捐赠的二十头羊,邀请天如赴军营监督,以便物尽其用。”

“他这个人在军中严于律己,说一不二。你们入了车骑府军,当要处处小心,别犯在军法军纪上。”

张采还不忘警告提点,在出发前张溥也是再三说明,在军中不比士林。与朱延平传出去的那种孤高自律的名声,犯了军纪,真把你砍了,你也只能挨这一刀,没人救得了你。

沈逢良皱眉:“军中自然要尊卑有序,可车骑将军大权独揽,恐非善事。”

说一不二不是那么好做的,前提就是大权独揽。

张采一笑:“也不能这么说,在宗柔这里议事时能各抒己见,一旦形成决议,将令行禁止,不可阻止。”

一行人跟着入营,恰好是午休,各处工地收拢工具,喂养牛马,军士们入营区吃饭,劳力就在工地上用餐。

幕府三司僚佐往来于各个工地,对吃饭的民工发放工钱。

这批人一律以粮食这种硬通货进行结算,十天一结账。夏收前这段日子,青黄不接时粮食可比银子重yào



一张张印刷精美的粮票以升斗为单位,最大单位是半石五斗,其次是两斗、一斗、五升、两升、一升和最小的单位五合。

管吃,住的条件是草棚,寻常劳力每日工钱是两升米,工头加一升,八个大工头再加一升。一升米大约两斤重,一天的工钱就是四斤,省着吃够一家四口人吃三天。

算成银子,这伙民工吃饱肚子之余,每月的工资价值一两,这可比此时绝大多数当兵的日子要滋润。

所以工地上根本不缺劳力,南皮周边乡村的族老都来了好几趟,愿意以更低廉的工资出劳力……

两万新军,三万劳力,五万丁壮一起劳作,工地上也是一日一个变化。半月的时间,军镇所需的二十里长暗渠挖好,砖石垒砌,石灰、鸡蛋清勾缝。现在就是等暗渠内砖缝阴干后,开闸放水。

而现在,估计再有三日工作量,朱延平的第一层土台就会建好,随后就是中央第二层。工程量最大的土台工作完毕,劳力就能遣散近半,留下的与军士进行营房修建工作。

最后的幕府修建工作、炮台、地下仓储工作,都是由军士负责。

张采等人入营时,朱延平正给寇青桐勾画牛仔裤图纸及染色注意事项,他还不清楚帆布军装会引发多大的服饰改革潮流,也不清楚寇青桐的那帮姐妹会为他怎么扬名,更不清楚自己图方便搞出来的粮票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古人也在进步,不要以为古代人也喜欢写笔画繁复的繁体字,草书就是最初的简体字。整个明末的文字简化,已经接近于后世水准。之所以再次变成让人头晕的繁体字,就是满清干的好事!

字简单了好学,还是字复杂了好学?

一目了然!

将文字复杂化,这帮混蛋打的什么主意,还用再说!

天气炎热时,明人也不会把自己裹得厚厚实实,七分裤、水桶裤这些居家凉爽的服饰比比皆是,为了劳动方便,服装也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南军方面,夏日时基本上军士人人都是露出膝盖的四角裤。

第283章 疑问

张采、顾梦麟、陈子龙三人是应社元老,新来的另外八十二名士子都是投军青年。

为了接待这些人,表现出自己的重视,车骑将军府三司幕僚齐至,这只是第一批,后续北方的心学子弟、孟学子弟、京中勋戚子弟都会派人,总共会凑集五百。宫里也要派一些人参进来,具体什么身份朱延平也不清楚。

张采当初送朱延平的那八个字上盖满了印章,这些印章就来源于这八十二名士子。

宴会散后,八十二名士子连同陈子龙当即领取军服,安排到中军营帐,开始了新兵生活。

朱延平个人的军帐里,与寇青桐大战三百回合后,两个人赤条条躺倒在床榻上,一排蜡烛摇曳,寇青桐昏昏睡去。

朱延平侧躺着翻着江南各方面书信,张采、张溥等人他只是随意一瞥,没有重yào

信息就放到一旁。

他关键看的是顾炎武的信,顾炎武现在还在绍兴山阴的蕺山入学,在刘宗周门下与张溥、张采阴差阳错之下,成了同门师兄弟。

顾炎武的信很长,问了详详细细的养兵、用兵及各方面的注意事项,这让朱延平感到很奇怪。

他与顾炎武维持在每月一封信的交流上,对顾炎武的学习进度心里也是有底的。这些问题有一些是顾炎武之前询问过的,也有一些问题是他想都没想过,也没遇到过的,也有些问题是脱离实jì

的。

显然,这些问题超乎他的水准,更超乎顾炎武的水准。

顾炎武的字迹因为事实上的老师是刘宗周,与朱延平的字迹越来越像,他的字、鲁衍孟的字,与刘宗周是一脉相承的。

挪开寇青桐的手臂,朱延平起身裹上里衣,两腿之间的宝贝晃荡着,来到桌前点燃灯笼,将一页页信纸铺开,双臂环抱在胸,努嘴眯眼。

“老爷?”

一旁床榻上,春梅察觉动静,揉揉眼睛,整理发式,起身。

“取些甜酒来。”

朱延平回头看一眼,呼一口气继xù

凝眉,沉思。

端着玉角,缓缓饮一口,脑海中的一些可能事件被排除。顾炎武的记忆力,学习能力是很强的,不可能重复发问。

他又不可能提出那些朱延平都没去想的问题,这些问题出乎朱延平的军事体系。

隐隐中一个猜测出现在朱延平脑海,那就是刘宗周、张溥怕他不给这些三吴子弟言传身教,不传真本事,借顾炎武的口,以顾炎武的身份与他探讨兵学。

或许蕺山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帮懂军事的文人,缺乏的就是实战经验,来和他讨论兵法。

这年头儿很多的大将只会带兵,不懂兵法中的用兵套路,即指挥策略!

很多的文官将领,都是攒够了经验后才会带兵,这经验多是给前辈当幕僚一点一滴学习来的。除非嫡系,很少有人会倾囊相授。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很正常。尤其是打仗是一门技术活,军事大家很少讲养兵的事情,说的都是用兵的条略。不会养兵,光学用兵,就是空中楼阁。

戚继光的两部兵书是养兵方面的大成之作,依旧有私藏的传家宝贝。学会养兵,与会养兵,前者缺实jì

经验,根本是两件事情。

朱延平不认为自己的军事造诣有多高,关键是南南北北的人,上上下下的人都认为他很高。

甚至家乡镇海卫有流言说他是李家老太爷的关门弟子,月下传授兵法韬略等等之类,李家保持沉默,又有戚刀、冰瓷海碗相赠,使得太仓人多认为他的兵法来自李家老太爷,间接来自于戚继光。

孙海曾给朱延平说过,做大事的人首先不能自己谦逊,谦逊是做给人看的,自己拿主意做事情,就是要刚愎自负,要有自己的主意。否则事事听别人的,你还怎么当头儿?不当头儿,又怎么能做大事?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那是耕地的牛,耕不动了,就会宰了下锅!

深受影响,朱延平内心已经断定顾炎武被强迫了,所以顾炎武提出一些他点拨过的问题重复发问,就是提醒他!

应该就是这样!

他心中对张溥、对应社、对刘宗周这位海内大儒有了意见,更是坚定的认为这些人使坏。

打开临洮寿龟砚台,朱延平缓缓磨墨,提笔写了一份短信,封装后揭开帐帘。

夜间值哨的楼靖边见到灯光溢出,抹抹脸提神,走过去拱手:“将军?”

“交给陈雄,让他派精干人手,将这件事情弄明白!”

“遵命。”

朱延平双手叉腰,赤着胸膛抬头看着夜空,徐徐夜风吹拂:“那些士子如何?”

“有些不习惯寂静,可能是初入军旅格外激亢,巡哨呵斥数次,才安静下来。”

“既然他们一身精力……那告sù

何冲,对这些人先行半月体能训liàn

,以每日累瘫为止。记得天明后,先让秦大中带人去检验身体,有暗疾的脱离训liàn

序列。食谱上采用高消耗补充食材,别弄死了这帮宝贝。”

练兵真的会练死人,有些人是有暗疾,有的是血糖含量过低,高强度的运动后,会休克致死。

楼靖边黑夜里眨眨眼睛,感觉自己一句话把那些老爷兵可给害苦了。

回到帐中,刚躺下寇青桐无意识的就把手臂搭到他胸膛,贴的紧紧。

朱延平越想越气,他最讨厌、最厌烦的就是阴谋和种种心眼子。

另一端,陈子龙盘坐在大通铺上,摸着自己崭新的白色军服,黑暗中指尖触着军服背后的负章,绣着的字就是他的军种、隶属,骁骑营中军环卫丙队,属于朱延平的亲兵卫队外围力量替补。

又摸向军服左肩,这里还有肩章,补着更为详细的军籍资料。从今天起,他将不再是名满苏沪的少年英才,而是一位大明车骑将军府的亲兵卫士。

或许,将来他会马革裹尸,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或者成为一名将军,一方重将。

最好,一直待在军营里,不再搅到朱家大兄和张家大兄的事情里去。

另外一边的中军偏帐里,张采与顾梦麟熄了灯,躺在一张床榻上抵足而眠,都是睡不着。

张采望着黑漆漆的帐顶,低声道:“顾兄,宗柔这里英才汇聚,却罕有吴人,非是妥善之局面。”

这批是送来的三吴士子不顶事,最高的沈逢良只是秀才功名,不具备做官的资格。要来这里挑梁做事,最起码要是举人才行。朱延平这里有文职三司,和吏部、兵部档案挂钩,也不能随意任命一些没跟脚的人。

顾梦麟似乎睡着了,支吾了一声,张采脚尖拨了拨顾梦麟,顾梦麟拌拌嘴,才说:“我不成,这里已有了一位梦麟,再有一个,就糊涂了。”

沉默片刻,顾梦麟继xù

说:“徐卿伯是四十一年的进士,游士任是三十九的进士,这两位资历太高了,都是可以下放督抚的人物。咱们那里,口袋里没几个进士。寻常举人、监生过来,也会被压得死死,没意思。”

“或许朝廷就是增加这两位的领兵阅历,方便日后委以大任。那个徐大相,起起伏伏,跟着朱宗柔打了一仗,升任延绥巡抚就是前例。”

“估计,想来幕府增加屡历、经验的进士不少,可幕府内只有这么两位,已将很多事情说的清楚明白。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人多了做事喜欢推诿、扯皮,人少了才方便拿主意。所以,咱们想帮宗柔,朝廷那里能否答yīng

不好说,宗柔这里是否领情也是两说。”

张采良久屏息深思,忍不住一叹:“想当初,我与天如筹划布局,已然十分看重宗柔。未曾想一年时间,他却成了国朝冠军侯似的人物,我们却陷入了泥沼,步步维艰。”

应社也发展到了一个极限,以前积累的潜力一口气烧光,使得应社声势达到了极致。现在是吞并江南各地各社更进一步,还是盛极而衰……

刘宗周给他们指了一条路,那就是不吞并,实行合并。合并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昆阳社、云簪社、吴门羽朋社、吴门匡社、武林读书社、山左朋大社、中州端社、浙东超社、浙西庄社、黄州质社。

河南东部,山东、两淮一带的士林文社已经在二月二邹县祭孟的时候,被鲁衍孟的行社吞并,完成了重组。

吞并和合并是不一样,应社提倡的复古,摈弃诗词等无用之物,主张读书人应当务实,脚踏实地的干事。

他们应社十一元老已将各社在辩论中击败,距离吞并真的只差一步之遥,偏偏各社同气连枝,反对吞并,要施行合并。

吞并,那一切主张依旧依照应社,应社还是应社,他们还是元老。

若是合并,那各方面的意见都要照顾到,内部无法统一意志,还怎么务实?所有功夫都花到了调理内部矛盾、山头去了。

就连应社这个名字,也要改成复社。

张溥还在那里撑着,张采与顾梦麟这回北上,就是想将朱延平拉入应社,以朱延平的在江南的名望作为催化剂,彻底压垮各地各社的反抗意志,并承认朱延平应社第十二名元老的资历,内部排序第三。

朱延平弃笔从戎,文武兼备,军功烁烁,是典型的务实、复古尚武的士子典型。又是太仓子弟,完全可以包装为应社的形象人物。

甚至,张采可以让贤,将第二的位置让给朱延平。

可是,距离北方越近,朱延平的名声越坏,各个方面,甚至有一些摸不着头绪的人也在抹黑朱延平,在北方士林,尤其是黄河以北,阉党五虎五彪远不如一虓的说法深入人心。

如果不是山东行社的人保持沉默,可能朱延平阉党头号爪牙的名声会一口气传到江南去。这种时候拉朱延平进来,反倒会成为别人中伤、诋毁应社清名、立意的靶子。

而且,北方士林的风向不对,以北方心学弘扬者自居的保定鹿门一派,心学祖脉的孟学行社,双方之间开始别苗头,已经有掐架的形势。

阳明心学源于理学,理学又来自于孟学一系,这就是源流。

保定人抱团搞心学,争的就是对心学北方范围内的解释权,谁拥有这个解释权,谁就是正统。你再正统,也是源于孟学,现在孟学要争心学的正统,保定人怎么可能放qì



他们甚至联系孔府,朱延平大军驻扎在南皮,还带兵去了一趟潍县,山东闻香贼不稳,鲁衍孟在一旁虎视眈眈,孔府就怕旧事重演,灾祸降在自己头上,闭门不出,连买卖份额都顾不得了。

此外曾府、颜府同时支持行社,北方士林的胜负已经确定,行社后发制人,就看保定人什么时候认输。

而南方……

张采想起来,心情哪能放松?

为今之计,只能合并诸社,成为联盟性质的复社,将江南士林的力量统合在一起,不能被北方士林压倒。

一旦被压倒,朝中北方官员渐多,南方人渐渐失去话语权,各方面的买卖平白会被切走一刀。

可合并后的复社,还能不能上下如一,贯彻复古尚武、务实不务虚的两大基本核心?

若不能,他这前半生的心血,又有什么意义?

他开始对自己的坚持、未来产生茫然。

第284章 活学活用

三月初九,朝会日。

和往常一样,天启依旧没有在朝堂上露面,什么处置都是借老魏的手去做。毕竟这只手要得罪文人,手挂在谁的肩上,他们就骂谁。

他自己也知dào

免不了骂名,但暴君和昏君,还是不同的。

在西苑内校场,天启练习着骑术,以此健身。不时扣箭射击草垛,十中五六,这也就是天启的极限了。

朝晨明媚阳光下,天启骑马出了内校场,驻马五龙亭,看着面前波光粼粼太液池与琼华岛。

他把大名府的税赋交给卢象升截流练兵,也把河间府、济南府的税赋给朱延平练军,为的就是希望这两个人仗着手中兵,对地方税务就近进行梳理,只要撕破了这层皮,这三个地方应收的税赋会翻倍,那各地也能翻倍!

只要收到该收的税,朝廷压根儿就不会缺银子,有的是钱练军、赈济今年的旱灾。

可卢象升压不住大名府的老资格进士官员,不知是过于迂腐过于尊重前辈,还是苦于没有明确信号及名义。

而朱延平那里担保能搞来南洋百万石米,户部立马透支十万石将朱延平喂饱了,导致朱延平拥有核查地方税务的大权,却没有动力,反倒将一门心思扑在工程上。

所以他又将曹少钦丢到了盐山,地方上的税务进行全面整顿过于零碎、麻烦,那去和盐山的盐枭、蛀虫动刀子,想来朱延平是很喜欢的。

地方税务不好搞,那就搞盐业,这方面搞好,按着崔呈秀的估计,一年至少两千万进帐。哪怕有一半进帐,朝廷什么干不了?

田尔耕骑着马赶来,矫健下马小跑过来,双手捧着公函躬身:“老爷,天津镇守府密报,盐山巨枭,巡检张准囤积军械、粮秣,秘密打造火炮,与各地闻香教众往来密切,豢养私军千余,以盐厂盐丁、巡检司、团练为掩护,遮人耳目,意图不轨!”

天启一点都不诧异,回头问:“盐山文武,天津巡抚衙门有何消息?”

“俱无。”

“知会内阁、兵部,遣缇骑火速捉拿张准入京核查,调查盐山方面是否属实。同时责令车骑将军府,封锁盐山四周路卡,做好万全之备。另,下示天津巡抚衙门,令其谨慎从事。”

火速、万全、谨慎三个词天启咬的较重,显然都是给的提示。

田尔耕理解了天启的意思,行礼告退,匆匆离去。

没多久一名东厂禁军递来一份文书,天启看了后一哼:“交给司礼监,关入诏狱候着。看看哪些人蹦跶,捞一网大的。”

正给刘高旭讲学的钱龙锡根本不知dào

,自己一直处于被监视状态。而监视他的人,不仅有自己的长随,也包括面前笑的憨厚的刘高旭。

本来詹事府的人在宫里给未出阁的皇子、亲王、宦官、禁军军官讲学是本职工作,现在信王出宫讨走了黑塔一样的刘高旭,钱龙锡还凑上去给刘高旭讲学,蓄意挑拨刘高旭与朱延平的关系,借刘高旭之手与信王府联系,已犯了红线。

朱延平在文渊阁的同僚黄道周已转升詹事府担任右中允,专门负责信王府教学一事。已经有人去负责教育了,你詹事府的少詹事钱龙锡未免关心的有些过头了。

至于车骑将军府的战备?朱延平已经准bèi

了三天,就等曹少钦那边得手。

内阁、兵部还没议出个结果,一队队飞鸽出京,天津镇守府的厂卫缇骑二十余骑鲜衣怒马,中午时就抵达盐山。

盐山知县赵九思急忙招待,带队的总旗一脸傲气,摆足了天使钦差,天子亲军的架子。

“赵知县,巡检张准何在?”

当着盐山县官吏,总旗吴恪挂着大红披风,目光不善,盛气凌人,左右打量,开门见山。

“回上差,张巡检外出公干,巡哨各处。这地方的巡检司,公务繁忙,一日都停歇不得。”

“原来如此,那他夜里会落脚何处?”

赵九思说话顿了顿,心里打颤,对目光凛冽的总旗道:“不出意wài

……会在巡检司。”

“最好不要出意wài

,诸位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极,是极……”

城外巡检司,军户出身的张准给报信的衙役五两银锭子,眯着眼睛,这是一个英武的年轻人,出身天津左卫,一路砸银子、下手狠,本事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时不我待呀……怎么惹了厂卫的人?”

张准的师爷杨凌道:“东家还是多做准bèi

,喂饱了这些人,什么都就好说了。”

摇头,张准眉头轻皱:“不好说,召集弟兄们,就怕万一。”

谁知dào

锦衣卫的真zhèng

来意是什么,多做准bèi

是没错的,大不了这里起事,自有山东方面的人响应。

至于驻扎南皮的车骑将军,这位一个劲儿修建工程,招来的新军都去当工人了,估计名声都是吹出来的,做不得真。

锦衣卫缇骑被灌得醺醺然,搂着春娘子纵马驱驰,等着夜晚到来出城将那个叫张准的土鳖捉拿,拷打一番,弄点小钱。

他们得到的指示不是带张准入京,也不是调查盐山,而是镇守公公赵靖忠不满张准孝敬,让他们来给张准上上眼药,教教他怎么该和宫里人打交道。

他们更觉得是盐山厂监曹少钦曹公公到盐山后,赵公公怕盐山的财源跑到曹公公那里,所以提前给盐山的巨枭张准耍耍威风,教他如何取舍,不要站错队。

赵公公与曹公公,那可都不是好惹的,一位是老祖宗的义子,一位是逆着老祖宗还能活的滋滋润润的牛人,这夹在中间,真够为难自己这些跑腿的小喽啰。

也没办法,谁让自己这些弟兄以前是骆督公的人呢?现在不受气,才是咄咄怪事。

不过,赵公公能讨来公干的驾帖,应该能压住曹公公……

锦衣卫,京里的也好,外地的也好,有六科刑科都给事中的签字文书,才能光明正大外出公干,这就是缇骑。

盐山西八十里处的南皮大营,大帐内地图挂着,一旁台架上供着两对虎符。

“下午六点出军,何冲你率两部千人从南封堵官道,袁刚率两部从北封锁,确保将张准逆贼留在盐山。待得到军情后,明日一早本将督军三千赶赴盐山,进行平叛。”

在盐山县的详细地图上,朱延平指着道路必经之处。

“袁刚横海营走鬲津河,为第二条封锁,收缴各处舟船停靠于南岸,今夜不使一人渡河。”

“张榜率两部为总指挥,自由部属。虎大威能擒杀张准最好,若不能也会拖着张准。张准若突围,连破三道封锁,也算他神了!”

徐卿伯看了部属摇头笑笑:“盐枭张准所部,不过千人,将军前后动用近八千军士,里里外外,层层布防,未免小题大做,杀鸡用了牛刀。想来,张准插翅也是难逃。”

朱延平只是笑笑:“狮子搏兔,也要全力以赴。阴沟里翻船的事情多了去,不可不防。”

这里只是应对万一,进行的弥补工作,真zhèng

的平叛战事会在入夜爆fā

,由虎大威操刀。

不出意wài

,虎大威一拳打死张准,明天他过去就是收拾烂摊子,将平叛的军功收到名下。

同时八千人分散部属配合zuò

战,也是朱延平自己在练手,也是借这个事情给安闲了四个月的军队鼓鼓气,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

他要做的平叛,不是带兵上去把人活活逼反,而是等张准自己反。

不管是不是逼反,反正他的人不能在张准叛乱前,在调兵旨令到来前,光明正大出兵。

盐山县城,黄昏下,曹少钦一袭飞鱼过肩大红曳撒,头戴高耸乌纱,坐在马车上慢悠悠从东门入城,目光左右打量,看着自己以后的地盘。盐厂所属的宦官、盐丁鸣锣开道,他搜刮蓄养的二十余健骑护卫左右。

“哚哚哚!”

密集弩矢钉在床板上,城中酒楼玩女人,中场休息的锦衣卫总旗吴恪光着身子躲闪不及,被钉死在床上,瞪着眼,眉心一根弩矢,死不瞑目望着虎子臣等人。

十七岁的虎子臣左臂搂着花容失色的春娘子,大手紧紧盖住这女子的嘴,右手提着手弩,目光可怜巴巴看着蒙着黑巾的叔父虎大威。

虎大威手里提着沥血的雁翎刀,声音低沉:“打晕,绑结实。”

虎子臣眼眉带笑,虎大威只是摇头笑笑,各房蒙脸的弟兄搜刮了一番,开始纵火。

被单裹着女子,虎子臣肩上扛着跟着人流冲出酒楼,鱼贯登上两辆马车,冲开街道上的惊慌行人,不顾一切向西门冲去。

西门一支商队在门前询问门卒城中做买卖要注意的门道,一枚枚碎银子砸下去,门卒飘飘然争先恐后讲述着,见城中黑烟冒起,这支商队猝然发难,打散门卒,接应虎大威出城。

盐山县仅有的两部水车灭着火,四门封闭,衙役驱散人群。

曹少钦阴着脸,看着一具具搬出来的焦尸,掩着鼻子:“咱听说城里来了上差,急急忙进城。未曾想,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

知县赵九思也苦着脸,他快哭了。这回真是大麻烦,二十三名锦衣卫缇骑被人一口气灭了,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惊天大案!

这些人是天子亲军,代表的是天子的脸面,下派过来是公干,尽数死在盐山,怎么给朝廷交代?厂卫的人现在真惹不得,厂公动怒,谁承shòu得了?

见他吱吱唔唔,曹少钦语气森寒:“这就是盐山的豪强手段,当真霸道,眼中还有无朝廷?”

“赵知县,二十三名锦衣亲军丧命,你怎么向朝廷交代?咱家,又该怎么向宫里交代?”

“咱无根之人,生死富贵皆是宫里的。赵知县家里那么一大帮子人,可不好养活呀。”

赵九思脸色灰白:“曹厂监,下官……下官……”

“咱就问你,想不想活命?反正咱家还不想死,还想滋滋润润活着。二十三名缇骑被杀,朝廷、宫里必须要得到一个满yì

的答复。要死人,要死很多人才能让上面息怒,是赵知县与咱曹少钦为人代过、引颈受戮?”

“还是?找个够份量的杀了,交给朝廷?”

见赵九思迟疑,曹少钦嘴角带笑,拉长鼻音:“嗯?莫非舍不得你家那个好女婿?”

果然!

赵九思一瞬间猜透了布局,看着曹少钦瞪大了双目,曹少钦嘴角翘着,火把照耀下,双目清冷无情。

第285章 夜战

拍拍赵九思的肩,拉着走到一旁,曹少钦减缓语气:“赵知县安心,没几个人知dào

你那病死的女儿是被张准掳走的。咱家到盐山三日,他张准宁愿跑到天津去,也不愿来见见咱家,这事做的让咱寒心。”

“盐厂这么大的一摊子的事情,又不是离开了他张准就不转了。”

“你再想想,一个女儿重yào

,还是一堆儿女重yào

?听说令郎即将新婚,这过个年白白胖胖的孙儿就可以抱在怀里了……”

“赵知县,你也不是消息闭塞之人,咱家与车骑将军的交情是过命的,就差皇天后土前喝血酒了。张准跑不了,他做下的事情注定死路一条。”

“若你女儿侥幸生还,咱可以饶她一回。别忘了,锦衣卫总旗吴恪可是来找张准问话的,现在却被杀的干净,张准的人马城里上下心里也是有底的。朝廷追查,也会查个水落石出。你要等朝廷追查落个抄家灭族,还是指证张准谋反,谋个大好的前程?”

曹少钦的语气轻缓,字句一段又一段,咬字或轻或重,富有一种节奏感,充满了蛊惑。

赵九思已经明白了,是曹少钦与赵靖忠争斗,干掉赵靖忠的人栽赃张准,要搞死张准竖立自己的威严……

他没得选择,张准做的那些事情真的是死罪,任何一个新冒头的豪强,手里注定都不是干净的,张准发家又快,手段更是激进。所以才抢了他外出拜佛的女儿,将他拉上了贼船。

咬咬牙,赵九思紧绷着的面皮问:“请问曹公公,卑职这大好的前途又是指的什么?”

“都察院御史、盐道臬台、沧州知州,三选其一。”

城外东三十里巡检司驻所,一名衙役夜里驰马奔入,累瘫落马:“张大哥!大事不好!”

十里外,虎大威所部车骑千人缓缓压近,月光星华下,战车上虎大威端着望远镜左右查着。

这里也是大平原,只是面前官道左右有枣林。

枣林中亮起微弱火星左右上下摇晃,全军继xù

前进,厢车里一名名军士抱着火铳跳下,分成两列涌向枣林。

空出的厢车连成一排,每车就剩一名驭手,两名炮手留在车上,虎蹲炮这种小口径火炮开始填装,后面颜曾督军,带来的十二门佛朗机炮架在炮车上,推搡着进入北侧枣林贴近官道的地方,进行校准。

再后面,五百骑掩迹于枣林之后,静静等着,等着炮响。

巡检驻所灯火逐次通明,人马嘶喝声,孩子啼哭声,顺着夜风飘来。

“嘭!”

斥候摸上去,与巡检司夜不收交手,一名暗哨临死扣动扳机,发出爆鸣声。

“失手了?”

虎大威在前驻马观看,摇摇头:“铳兵潜伏,炮兵开火!”

“开炮!”

仰角四十的佛郎机开火,夜里一声密集爆鸣声,震得枣林上空更多的鸟雀唧唧喳喳飞起,一枚枚毒烟弹散散落落砸向巡检司驻所周边。

“重新校准,抬高三,偏南四。”

炮声响彻时,厢车驭手安抚受惊的马匹,开始前进,露出枣林,吸引目光。

张准刚穿戴整齐甲胄,就被铳炮声惊动,又隔着毒烟夜色下看不清楚来人多少,毫无疑问,这炮兵极有可能来自车骑将军府。

“大柱,带马队出寨,将炮兵、来敌数量探明!”

只见又是一轮炮,可见火光一闪,可被枣林遮掩,具体方位不清楚。

官军又一轮更为精准的毒烟弹打下来,张准气的牙都能咬碎。

这一环套一环,摆明了要他的命,奋斗五年,刀尖子上跳舞,才攒下现在的基业,难道就这么没了?他不服,既然你不要我活,我也不让你痛快!

“弟兄们!新来的矿监曹少钦嫌我们弟兄挡着财路,要杀我们!”

“外面的兵马,就是要杀我兄弟、妻儿,抢我们钱粮的匪军!”

“如今魏阉当道,朝野乌烟瘴气,苛捐杂税数之不尽,百姓卖儿卖女!朝廷不给咱活路,咱就杀出一条活路!”

“闻香教的弟兄已在山东做好准bèi

,今夜我们打退这些匪军才能活命!我们攻破盐山,山东的二百万闻香教众就会响应,与我们并肩作战,打造一个太平乐土!地上佛国!”

张准竭声嘶吼,面容愤nù

扭曲,右臂捏拳挥舞一振、一振高举增加自己言语的气势。

看着巡检司驻地寨门开启,奔出一串马队,虎大威哪能让他们靠近?

“惊退敌骑,虎蹲炮半数开火,铳兵潜伏不动!”

二十辆一字排开的厢车开火,一团团散弹打下去,带着马队的李大柱毫无反应,被散弹连人带马打伤,掀翻落马以头触地,脑浆迸裂。

巡检司驻所内,一门门佛郎机火炮出仓库最里面抬出来,双方开始对射,张准继xù

动员、激励手里的弟兄,准bèi

等官军火炮过热后试着突围。

后方,曹少钦与赵九思带着三百盐丁队伍前来支援,见竟然打起了,齐齐皱眉。

必须要确定张准已经造反,才能动手。这个动手不能是虎大威想打就打,必须是他曹少钦来点头!

如果只是为了杀张准,曹少钦约张准谈话就能直接剁了,关键要给张准扣上谋逆的帽子,最好逼的张准自己造反。

一旦张准造反,他这样的大盐枭背后的一层层关系网,都可以顺势一刀劈了,光明正大的给劈光!

高杰抱着抬枪,背靠歪脖子枣树喘着大气,鼻息粗重吼道:“都稳住!不准妄动,无令妄动者割耳!”

“轰!”

巡检司一枚开花弹在枣林上空爆zhà

,黑夜中刺目白光一闪,高杰只觉双目发疼,又感觉肩胛一凉,液体顺着丝衣流淌,探手摸了摸,将弹片拔出。

“这是什么弹?”

看着接连好几枚炮弹在自己阵地上空爆开,虎大威瞪目,很是诧异。

颜曾手里拿着令旗挥舞,在炮声中无声指挥着坐标更易,犹豫片刻对亲兵道:“去询问虎将军,是否摧毁对方火炮。”

他也想搞明白对方的炮弹制作技术,威力实在是太大了,一炸就是一个坑,比大将军炮所使用的开花弹不差多少。

“轰平,战后再寻从逆工匠询问。”

对方炮弹威力超乎常规,好在也是佛朗机炮,在射程比不上张家湾工坊精造的佛朗机炮。

曹少钦抵达战场,看着双方还在进行炮战,松了一口气,果然张准有炮!

你一个九品盐务巡检手里有火铳可以解释过去,现在竟然有炮,你说你不造反,谁相信!

密集炮战大约一刻钟,对方火炮全部哑火,自己这边的火炮也统统过热,炮战告一段落。

炮架上蒙着棉布巾,泼着水进行冷却,弹仓进行填装,准bèi

着下一轮炮击。

颜曾趴在枣林田埂上,端着炮队镜重新计算目标:“贼军出寨,企图突围!”

对面响起了鼓点声,一队队盐丁手持超长枪,披着罩甲、或打湿的棉袄子涌出,分列三队,组合军阵。还有铳兵涌出分列两阵立在三个枪阵的夹缝里,组成一个密集步兵战阵。

顺着鼓点踩着步伐,也有游兵将打湿的棉被铺盖在毒烟弹上,对着枣林缓缓压来。

曹少钦也趴在枣林田埂看着呛人毒烟中整齐列队而出的叛军,看一眼一旁的赵九思:“了不得呀,盐山真是卧虎藏龙,不声不响中有人竟然练了一支强军。”

颜曾隔着朦胧毒烟看着对方营寨,拱着身子躲避不时飞来的流弹,来到虎大威身旁道:“虎将军,对方还有积存火炮,正借着方阵掩护出寨。数量不明,最少十门,具体位置不知。我部请求暂缓开炮,等贼军开炮后,后发制人,打掉他们的炮。”

“颜将军,贼军火炮威力强劲,就怕儿郎们顶不住。”

“虎将军,正因贼军火炮威力强,故而必先打掉他们的炮。适才炮战,贼军火炮威力大,可射程、精度不如我部。现贼军火炮出寨,就是要等我部开炮,好将我部歼灭。”

虎大威点头,扭头传令:“铳兵各队后撤十步,以队为单位,列散阵,对贼军铳兵施行狙击斜射战术。”

“传告各队官,注意防炮。”

“传令车兵,埋雷,弃车!”

一名号手吹奏铜号,挡在本阵炮兵最前的一排偏厢车开始掉头,横列分成两排挡在官道上,炮手抱着四十斤重的虎蹲炮、弹丸、火药弃车,每车内火药桶开启,插上导火索,无顶车厢内撒着火药。

最外一排厢车驭手匆忙做着毁车准bèi

,里面一排驭手则卸马,也分工做着毁车准bèi



张准混在缓缓前进的枪兵战阵里,观察着对面,他没想到对方的佛朗机炮射程能达到两里,这可比他一里过一点的火炮强多了,更兼对方火炮精准,导致他的火炮已毁了近半。

尤其是炮手的损失,为了训liàn

这些炮手,他也是断断续续在海边盐碱荒芜地上进行的,没想到他最得yì

的炮兵,竟然一交手就被车骑府军给打残了!

夜色下,高杰搭起抬枪金属支杆,他在南边的枣林,瞄准的却是对方北边的一队铳兵。抬枪有足够的射程和威力,足以将斜射战术的杀伤力展现出来。

只要枪口高低偏差不大,打进敌方的战阵人堆,必然就是贯穿伤害。

张准的指挥下,他的七百人组成的战阵驻步,在鼓点声中整队,后方八门佛郎机火炮开始固定,瞄向两侧的枣林,另有六门炮,正对着官道,只要颜曾部开炮,他们立kè

调整炮口高低,以废掉官军炮兵的要务,给自己兄弟报仇。

夜战?张准有信心,他的私军都是夜里进行拉练的,他盐枭的成长之路,也是在一场场夜战下打的。他更是有选择的给军队提供海产、动物内脏,解决夜盲症。

夜战?

虎大威也不怕夜战,他们三日一顿肉,营养补充充分,自然也没有夜盲症!

更何况,他们上下都认为是打杂军,士气高昂,怕什么怕?

仗越难打,说明赏赐越厚!

“东家,官军还未开炮,该不会是撤了?”

幕僚杨凌左右看着官道西面,两侧枣林静悄悄,面前被两排大车遮挡,看不到任何的官军,官军也没什么动静,静的让人心里发颤。

人人都希望官军已被炮战吓走了,谁都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传令马队,疾驰从北绕袭贼军侧翼!”

虎大威想了又想,做出一个让曹少钦不理解的命令。

第286章 一鼓作气

枣林外五百骑驱驰践踏,张准这边气势顿时一泄,一时不知有多少铁骑会杀来。

他们在一场场夜战中,靠着枪阵刺死一堆又一堆的盐丁、其他私盐贩子或者巡检司的人,几乎人人都染了人命,可他们从来没有和成建制的骑军打过。

小步兵对上大骑兵,天然上就有心理阴影。

“不要怕,他们冲不破枪阵!”

骑兵?这是要扫进历史垃圾堆的东西,在火铳、枪阵面前,远有炮兵压制的情况下,骑兵不顶事!

张准鼓舞着士气,他的幕僚杨凌道:“蹄声渐远,官军莫不是真逃了?”

“向北,骑军向北去了!”

北边一名头目高呼,张准更是大呼:“前进,杀出一条血路!”

“开炮!”

张准的命令下,七百人组成的战阵开始前进,后方八门火炮对着两侧枣林轰击。

几乎和官军一样大的炮弹,却能炸出范围两丈,光焰更高的伤害。

枣林中铳兵已后撤十步,依靠树干抵挡弹片,靠的近的军士在猛烈爆zhà

中,震得肺腑发疼,头晕脑胀。

紧接着颜曾开始反击,叛军后备六门火炮又发动反制,惨烈的炮战相互打了五轮,都熄火了。

“快!运输伤员!”

返回阵后的曹少钦大吼着,十分的愤nù

,没想到张准藏的这么深!

若是寻常官军,被这大威力的火炮一轰,极有可能直接溃败!

颜曾躺在担架上,一张脸熏黑,脸颊上皮肉翻开一条口子,胸前罩甲镶嵌着弹片,流淌着血液,来到曹少钦面前,眦框瞪目,声势不减:“曹公公,贼军火炮寻常,炮战指挥高深,这些不足道,一定要得到贼军炮弹制造技术!”

“否则弟兄们,就白死了!”

曹少钦点着头,拍拍颜曾手掌,扭头道:“快带颜将军下去治伤,通知盐山点燃烽火,召集军力!”

虎大威也不好受,所处的位置遭到流弹炮击,亲兵重伤两人:“擂鼓,坚守枣林防线,等待马队完成夹击!”

鼓声响起,高杰怒吼:“瞄准,放!”

两侧枣林同时亮起火光,南北一条火龙一闪即灭,白色烟雾笼罩,与炮击引发的黑烟混淆一体。

“砰砰嘭、砰!”

火铳齐射,张准的战阵前排密密麻麻倒下。尤其是两队铳兵受到格外照顾,大面积瘫倒。

“东家!”

杨凌低呼一声,瞪大双目,向后栽倒,胸口背后的拳头大创口喷溅着血液。

张准的一名军户子弟兵倒地,看着繁星弯月,吐着血骂道:“张二愣子,爷弄你娘的,爷不想死……不想……”

“冲!”

什么都顾不得了,张准眼中只有前方的官军,他怒吼一声,手里端着长枪,大踏步前进,身先士卒:“杀出活路,为弟兄们报仇!”

铳兵填装的间隙里,轻便的虎蹲炮开火,大面积的散弹砸下去,压制叛军。

“点火!”

“放箭!”

固定着的火箭一排排,在虎大威吼声中点燃导火索,周围亲兵持弓点燃火箭,对着前方箱车形成阻击工事射去。

火箭乱飞,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去,这就是一窝蜂。

弓射出的火箭更为精准,射中偏厢车,落入车厢内引燃火药。

“轰!”

“轰!”

官道上一辆车爆zhà

,火光高温引发其他车辆殉爆,范围内的马匹、贼军齐齐被震死、震碎、震飞!

张准倒飞回去,瘫倒在地,艰难爬起,看着燃烧的前方官道,耳鸣、心跳声参杂,耳边弟兄们怒吼声,求救声,哀呼声混淆一片,又见枣林中官军铳兵爆fā

第二轮齐射,身边弟兄们更是接二连三倒地。

“我不服!”

他摇摇晃晃起身,回头看一眼周边,七百弟兄四分五裂,能站起来的不到三百,更多的还在低声呻唤、苟延残喘。

燃烧的车架,将战车照亮,虎大威端着望远镜:“鼓声传令马队,将贼军赶回营寨,封锁营寨四周,出寨者尽数俘获。”

“他娘的,狠!”

高杰看着官道上的火光,这么一下,大约三千两就炸没了,起身给火铳填装,听到鼓声,立kè

转发传达:“上铳刺,推进十步!”

曹少钦见对方被打残,跑到阵前询问:“虎将军,为何不乘胜追击,全歼张准,攻占贼寨?”

“曹公公,这仗的艰难您是知dào

的。若这么直接平了,朝廷不会觉得是大功。现今,将贼军余孽赶回去,让他们依寨坚守。等天津镇的人马吃了苦头后,我们再攻下贼寨。”

“糊涂!”

曹少钦看着前边双方铳兵对射,道:“贼军作战顽强,不惧生死,极有可能是闻香贼出身。张准逆贼确实与闻香贼有染,此时万不可拖延,当以迅雷之势剿灭贼军,震慑各路蠢蠢欲动之闻香贼!”

“颜将军重伤,尚执着于贼军炮弹。军功于宗柔无大用,弄到贼军炮弹制作技术才是关键、紧要之处!一旦张准返回寨所,毁坏设备,杀戮工匠,我们将什么都得不到!”

曹少钦说的有道理,虎大威也怕这样的宫里人,当即更改命令。

绕过枣林的骑军排好队列后,发动冲锋,枣林中的铳兵端着抬枪开始交替前进。

骑军堵截退路,与铳兵配合zuò

战,将张准所部围困。

张准屡次突围,锐意十足,四方都是官军,所部士气却是低落。

包围铳兵瞄准了才稀稀落落开火,尽可能防止己方误伤,虎蹲炮跟上后,进行抛射取代火铳。

虎大威试着劝降,回应他的是张准投掷的枪矛,张准宁死不降。

至于张准,在虎蹲炮的射击下,被拇指大弹丸击中脑壳,吼都没来及吼一声,死了。

他想不明白,这年头的官军组织力怎么这么高!

难道当年的戚家军,也有这么高的组织度?

没错,自小烧坏了脑子的天津左卫军户张二愣子突然不傻了,学会了思考分析能力,脑海中无数的为什么、凭什么激励着他。

他也弄不明白,可能是庄公梦蝶,也可能是宿慧开启。

靠着贩盐过日子,一场场的夜战打退更方面的阻拦,他们一路杀到了盐山,在这里扎根发展。

他太霸道了,几乎霸占了整个盐山的私盐渠道,曹少钦一来盐山要找替死鬼,张准就是个明晃晃的靶子。

剿灭、几乎是全歼盐山县巡检司反叛的盐丁部队,攻占巡检司寨所后,曹少钦连张准的黑账都没去查,先对俘虏妇孺进行甄别,将匠户遴选出来,进行提问。

此时的运河青县一段,温体仁常服外罩着半身罩甲,坐在旗舰指挥高台上摇晃。

天津水陆提督周道登坐镇大本营,巡抚温体仁、兵备道员徐日久乘坐漕运体系的护漕战船与标营两千将士南下,赶赴盐山。

地方上的巡检叛乱,这对主官的政绩来说就是一记背刺,捅到心口的背刺!

好在天津镇上层都换了一茬,与张准牵连不大。

不过,他们起初还想着早早赶到盐山,最好将这件事归咎于误会,就像朱延平在潍县干的那样,将一起被朝廷定义为叛乱的冲突化解开。

顺着运河而下,在青县补给时,得到了第一手军情,昨日下午张准暗杀前去盘问、调查的二十三名锦衣缇骑,一个个都沉默了。

既然动了刀子死了人,死的还是天子亲军,几十年来,公干的缇骑谁敢杀!

指挥舰台上,温体仁突然说:“皇上命我们天津谨慎从事,可见上头已有了决断。”

徐日久是典型的进士将领,与崔景荣一脉相承,身上披着寻常将校鱼鳞甲,盘坐着点头笑笑:“希望车骑将军府不要出漏子,这张准号称津东盐侯,若打蛇不死,今年辽镇的战事,就悬了。”

温体仁也是笑笑,松了一口气。

将盐山县盐厂税收改为坤宁宫妆料钱,这件事情在朝廷顺顺利利通过,谁都知dào

皇后贤良,屡次与魏忠贤做对,害的怀冲太子朱慈燃死产。皇后实在太可怜了,拨盐山县盐厂税收给皇后,官员们看作是皇帝对皇后的弥补,他们也更喜欢皇后的为人,自然会支持。

魏忠贤那一边的官员因为是皇帝的意思,也就没有反对,顺顺利利通过了税收转移工作。结果现在盐山的大盐枭张准谋逆,一环跟着一环,事情已经很明显了,皇帝还是放不下盐税。

崔呈秀当年在两淮改革纲盐法,当年朝廷盐税收了二百五十万两盐税,比往年高了一倍,刺激了多少人的神经?

结果,硬生生的把崔呈秀逼到了魏忠贤手里,成了文职五虎的头号猛虎。崔呈秀跑到魏忠贤那里,立kè

就给魏忠贤指明了敌我,帮zhù

老魏牵桥搭线,将一切能拉拢的官员都拉了上去。

作为一名合格的政客,温体仁毫无作为却将一切都看的门清,现在的大明朝压根儿不给做实事的人活路。想要安安稳稳混日子,那就端正自己混日子的态度,别去干什么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事情。

周道登也是,两个人极有默契的搭上了朱延平的船,一起合zuò

捞军功。因为朱延平够硬,与朱延平一起做事情,没人敢背后伤人,就算有人敢动手,强军镇在那里,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现在,盐山县的巡检张准叛乱,又该牵连多少人?

一个九品巡检最多牵连到沧州知州,知县打上去的委任报gào

,州衙门进行批准,不会把火烧到巡抚这一级。

可关键是,张准是盐山的大盐枭,几乎是河间府最大的盐枭。和他有业务往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张准叛乱,这些与张准当朋友的人不是朋党、乱党又是什么?

很多人希望这是一个误会,哪怕张准真的谋反,也要把这件事黑的说成白的,变成朱延平为军功逼反张准,或直接就是杀良冒功。

所以,他们天津的头头们怎么定义这件事情,就很关键了。可人家朱延平之前就跑了一趟潍县,放着平叛的大军功没要,化解了一场兵灾。你现在诬陷朱延平逼反豪强,杀良冒功,也不是时候呀!

故而,温体仁理解了圣旨急递中的谨慎从事四个字,说的简单了,可以理解为天启警告他们:“都小心的点,别惹朕!”

毫无疑问,徐日久是崔景荣安排过来给朱延平保驾护航的,必然与朱延平有着更为密切的联系。温体仁做出了选择,他不愿放qì

朱延平这么硬的合zuò

伙伴。

否则待在京里混日子混资历,又何苦来天津这地方劳心劳力?咱温长卿,也是要做一番实事的!

在周道登看来哪有那么多说法,两个礼部侍郎一起下放天津,纯粹就是因为礼部是出了名的清水清贵衙门,想捞钱没有,想做事也没有事情可做!

现在的礼部尚书数量与其他五部加起来一样多,都是六个。之前礼部侍郎比其他五部侍郎加起来还多一个,这样一个地方当侍郎,也没什么意思,摆明了就是把你供在那里装点门面。

第287章 中枢来人

盐山县巡检张准以职务之便,豢养私兵欺压盐户强买强卖,又监守自盗贩卖私盐。同时网罗工匠打造火器、火炮,阴谋效仿黄巢这个大盐枭旧事。

三月初九厂卫得讯,遣锦衣卫总旗吴恪及二十二名缇骑赶赴盐山调查,不想张准做贼心虚,先发制人残杀缇骑二十三人。

事发之时南皮驻军已开赴盐山,封锁四周,在盐山知县赵九思,盐厂厂监曹少钦的帮zhù

下,与正式叛乱的张准对阵,激烈交战一夜一日,终于在三月初十日下午,击斩顽抗之逆首张准,斩张逆所部叛军八百二十五级,大小头目十七级。

缴获私盐三万两千引,精造枪矛两千一百余,竹枪不下三千,棉甲、皮甲、鱼鳞甲、罩甲、札甲林林总总将近两千套。精造秘鲁铳三百七十四杆,上乘鸟枪二百十八杆,弹丸五万四千余粒;优良佛朗机炮二十七门俱战损,炮弹两千七百四十八枚,火药成品及原料不下五万斤。

另有缴获黄金一万两千三百三十两,俱是山东于氏金条形制及落款,银七十二万两三千六百有奇,铜钱大约五千贯。

这就是送到朝廷的缴获和天津方面的事后总结,想给朱延平扣帽子的人都熄火了,缴获金银折算下来八十多万,算上私盐及张准秘密打造、搜集的军械,不下百万。

朱延平上报这些缴获,那都是要上缴到兵部勘验,入库户部的,做不得假。

你若脑子抽了,硬要说这些钱是朱延平砸出来诬陷张准的,那……那就随你吧。

三月十二,兵部侍郎李邦华匆匆来到盐山,检查缴获军资,三法司来人提问俘虏,户部来人准bèi

验收……

李邦华的脸色很难看,张准发家的时候,正是天津设镇的时候,他是天津镇首任巡抚,天津镇就是他创立的。

当看到张准打造的精良军械,再看着缴获账册上种种火器的前缀,如精造、上乘、优良等等字眼,更是无比的刺目。

朱延平也被张准的家当吓着了,质量竟然不在张家湾工坊之下,为了恶心兵部在缴获账册上玩弄字眼,以作区别。

各方面的说法,根本没提闻香教这三个字,光山东就有二百万信徒,算上北直隶这一片,谁都不敢刺激这些人。

当年徐鸿儒造反,天启也只是杀了徐鸿儒一族,流放当时的闻香教教主、参与谋划叛乱的王好礼、王好贤兄弟,对参与叛乱的教众进行赦免。

并取缔闻香教传教权,可人家人都在那里,不是说取缔传教权就是消灭的。就连偏远的四川都有闻香教的分舵,可想而知这个毒瘤有多大!

兵部来的人测试缴获火铳,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这些火铳性能比神机营的还好。如果传到皇帝耳朵里,你们兵部造的东西,给朕亲军装备的吃饭家伙,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小小巡检叛乱所准bèi

的军械,你们还想不想混了?

京中来人各方面看了一下,正午时集中在一起讨论。

“触目惊心!闻所未闻之骇事!”

三法司同气连枝,来的负责人是右佥都御史王化贞,他脸色严肃,准bèi

弹劾受牵连的一帮子人。

户部来的人则是强忍着笑意,这回这位跋扈将军识趣儿,知dào

把缴获报上来了,这么大一笔金银,今年的日子又好过多了。

兵部的人则愁云惨淡,北直隶出现这么一个巨枭,他们事前竟然一点消息都无,上上下下都没好果子。

朱延平领着他们观看战场,由虎大威讲述交战过程,将张准的实力讲明白,这是一个已经练出成建制私军的大盐枭,手里的军械之豪华,已超过大多数的官军!

“为阻拦张准部叛军南下山东为祸,军令仓促,故而虎先锋千人先行,在此处施行阻击,疲惫孤军作战,与叛军军力相等。”

“我部将士伤亡甚大,张准所部叛军火器犀利,为压制贼军火炮,我部炮兵为国尽忠者十有七八,各部伤亡累计,阵亡一百二十二人,重伤六十三人,大小轻伤近三百。”

“后大军赶至,击溃突围贼军,炮击贼寨一日,全歼叛逆。”

朱延平说着,各部大员想到炮击贼寨一日,齐齐打了个寒颤,现在巡检司驻所营寨,基本上已经轰的就剩了个大体骨架,就这样还从地窖中找出那么多的军械。真是难以想象,若是全部缴获该会有多少军备!

更让他们忍不了的是车骑府军的残暴,野战击溃叛军主力后,包围小小的巡检司营寨,也不劝降,也不等待,直接就是密集炮兵进行炮击,进行远程屠杀。

张准谋反,已经是铁证如山,朱延平也没想到曹少钦瞎猫撞上死耗子。如果早知dào

自己的邻居里藏了这么大一头老虎,他早就过来干掉了。

实jì

上,大部分工匠被转移,把有价值的东西运出来后,朱延平才进行的炮击,权当一次练兵,也是一次发泄、报复。

朱延平脸色阴着,看着户部来的新侍郎毕自严,之前这位是太仆寺正卿,现在太仆寺正卿由少卿曹州人郭允厚接替,毕自严调到户部。

太仆寺与户部,干的都是财政工作,前者是皇帝的小金库的管家,后者是国朝的大管家,基本上两个部门相互调任成了惯例,算是兄弟衙门。

“毕侍郎,这一战的缴获金银归户部,军械归兵部处置。可我部的抚恤、犒赏还是要由户部来掏的,这个钱幕府掏不起,也不能掏,是不是这个理?”

毕自严点头:“这是应该的,车骑将军这回不为难我们户部,我们户部也没道理为难将军。”

还是现成的银子好使唤,朱延平继xù

说:“既如此,兵部的李侍郎也在这里,如果没问题这里大家就把事情谈妥,别让为国尽忠的将士流血又流泪。”

朱延平接过秦朗递来的军功、抚恤名册递给李邦华,李邦华这边没意见后就是户部当场拨钱的事儿了,若户部识趣儿,也不会继xù

找茬子。

“诸位,我朱延平领军以来,从未有过如此之重的战损!西北一战,打的八万河套贼路丧胆,也才战死一百六十八人。今日因地方不作为,养虎为患,才有此战。总之,我的弟兄死得冤!这抚恤、军功,要当场兑现。”

李邦华看着册单,见赏罚不公,抚须:“车骑将军,有功军士抚恤五十两,尚能理解,为何无功军士也是五十两?”

“李侍郎继xù

看,一条人命五十两,军功另算。”

李邦华翻了一页,好吧,现在公平了,战死的一名队官算上军功,竟然翻了一倍多,达到了一百二十两。

“诸公,我要的抚恤前后也就一万三千两,这么点钱我只要稍稍克扣一成缴获,那便足够了。我以诚待人,也望诸公莫欺我,玩卸磨杀驴的勾当。这话难听,毕竟一分钱一分货,此战若不是我部将士克忠职守,舍命忘死,张准携带这批物资抵达山东,闹出的祸患决然不小。”

跋扈!

竟敢要挟中枢大员!

可……说的也是大实话,可你能不能说的婉转一点?

周围的官员脸色都有些奇怪,看看一脸认真的朱延平,又看看王化贞这个当师叔的。

王化贞只是眼眉带笑,把话讲明白,虽然大家面子上不好kàn

,可是省麻烦,尤其是朱延平手握大军的情况下。

毕自严听户部的人没少说朱延平做事不讲规矩,这回亲身领教了,可这钱真的不能不给,说的难听一点,这钱就是人家抢来的,户部的人有摘桃子的嫌疑。

这种金银缴获,寻常军队能给朝廷留下三四成,已经是难得的忠勇。

素来军队打仗只有户部掏钱的份儿,什么时候有户部收钱的例子?

朱延平倒好,以前户部不给饷,战争缴获全部私吞截流。这回户部之前给了粮饷、练兵款子也没拖欠,还另外拨了十万石幸苦费,现在更是分分毫毫不差的把缴获上报,这种人怎么说呢……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不对,不对,公事上不能讲人情,也不能放任朱延平,户部就该有户部的规矩,不能顺着朱延平的规矩来,户部的威严不能丢。

毕自严沉默着,等李邦华怎么说,李邦华看完册单道:“这仗可以,我们兵部通过这份抚恤单子,当年武毅戚公所部军饷、抚恤也是极高的,有例可循。”

说着把单子递给毕自严,毕自严脸色黑了黑,朝廷做事最讲规矩,兵部搬出戚继光的旧事给朱延平撑腰,那还能说什么?

毕自严忍着心里不痛快,认真查看。

不是他不愿意掏,而是不能顺着朱延平的意思掏,不能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我们户部没有反对的余地,有些话还是要说,车骑将军且多多见谅。”

毕自严握着单子看看朱延平,左右环视道:“这份单子我们户部认可,只是因这次战事仓促,有其特殊性。因此,此次尽忠的将士抚恤可以拔高,也可以给现钱,但不可成惯例。车骑将军,意下如何?”

朱延平笑笑:“给钱就好,我就是给弟兄们讨个卖命钱,怎么说都可以。”

毕自严的脸色又黑了黑,你个小混蛋不说实话能死?

老头儿我为了维护中枢的颜面换个说辞,大家脸上都好kàn

,否则以后其他军队效仿,怎么办?还不把朝廷给吃垮?

抚恤一般来说,给的不多,很少给现钱、还是一次性结清,而是给家属施行免税,照顾家属生活。若没有家属只有未成丁的孩童,则是责令地方衙门拨米赡养。

当然,以大明此时的尿性,军士活着的时候就没地位,更别说死后……

各方留下部属继xù

公干,一帮头头接受朱延平的招待,乘坐马车来到二里外的一处草地上,这里已布置妥当,挖好小坑,准bèi

好石球、曲棍,准bèi

一起打打球。

为了照顾某些弓术不错的人,也搭了草垛,准bèi

好弓箭、火铳,让这帮老头子能尽兴尽兴,争取上下一口将张准叛逆这件事办成铁案。

这年头黑白不分的人,可多了去,不可不防。

第288章 大裁军序幕

球场上,朱延平卸甲后身着素色粗布宽大衣袍,双手握着曲棍比划着,猛地挥出一声破空响,石球飞出。

轮到王化贞了,也临时换了便服握着球棍,看着远处军士插下的旗杆标明落位,摇摇头:“击丸是技术活儿,宗柔刚猛有余,这不是欺负老者又是什么?”

李邦华也是无语,朱延平竟然一棍将石球打出百步外,估计战场上这小子靠这一手,就能杀敌立功……

朱延平将球杆搭在肩上,脑袋上罩着苍缨毡笠。龇牙一笑:“师叔这哪里话,师侄也非有意,府中家眷爱这一手,师侄的技艺就谈不成了。”

“我看也是,年轻人……要学的可多着呢……”

王化贞一杆挥出,石球飞出落在球洞一丈范围内,满yì

一笑看着朱延平道:“是不是?用力要巧,做什么都是如此道理。经验也是积累而来的,师叔当年也是琢磨了许久,才领悟到用巧的关键。”

李邦华是贫民出身,当年父子两一起从江西吉水步行赴京考进士,心思全在读书上,对于这种大户人家的游戏,他不是很精通。

可一杆挥出,石球落地滚了滚,掉入球洞……

“彩!”

“彩!彩!”

一声鼓响,周围护卫连呼三声,为老头儿喝彩,李邦华呵呵一笑扬着下巴,对相顾无语的众人得yì

道:“王公这话不差,可运气来了,技巧也是无用呀!快快,认罚!”

秦朗端着酒盘上前,笑道:“诸公,李公鸿运当头,请吧。”

毕自严拿起一爵酒,看看青铜酒爵山鸟云纹,笑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此局胜负只是一时,老夫倒要看看你李吉水能笑几何?”

温体仁拿着球杆上前站到挥杆点,赌气道:“你兵部的运气好,我礼部的却不认命!”

一杆挥出,在笑声中,温体仁认命过来端起酒爵,仰头满饮一爵,神态甚是潇洒。

打了几局后,王化贞、李邦华、毕自严三人代表朝廷,朱延平、温体仁、曹少钦代表天津方面,盘坐在毡毯上双方雁行斜对坐,一人身前摆着一张小桌,六人面前空地上,军中健儿比拼勇力,进行相扑游戏。

其实与各方面打交道就是这么一回事,大伙坐在一起做做诗谈谈词,玩玩游戏,关系近了后就会谈谈八卦,谈谈当红名妓或买卖的问题。再近一步,就是同进同退,并肩作战了。

吃着军中略显粗糙饭菜,都没人说什么不好,李邦华穷苦出身,毕自严不在意,温体仁又是个能忍的,王化贞在天牢里待了两年,也不讲究。

“天津方面这一仗打得好。”

李邦华代表兵部定下基调,目光看着军士摔打英姿,手里握着一把爆米花:“本来潍县一事,虽是地方做事糊涂,产生的误会。可在下面那些老鼠眼中,无异于朝廷怕事,不敢打仗。这转眼间,车骑将军府及天津方面就证明了自己的战力及决心,也彰显出朝廷不怕打仗的胆魄。”

“这一战打掉张准这个威震河北、山东的大枭,足以震慑各方。”

嚼一粒爆米花,李邦华继xù

说:“这一战还有着深远的影响,将改变兵部接下来的练兵思路。高机动能力的车骑部队,要加大训liàn

规模。”

各处平叛实在是太多了,平叛讲的就是速度,以最短的时间内,在对方成长、散播、为患之前,直接上去一拳砸死。

山东潍县的误会,盐山县的巡检张准叛乱,都是朱延平第一个抵达现场进行处置的,可见高机动能力的强军,远远比一堆杂兵有用。

如果平叛战事拖延,会将一支乌合之众练成百战精锐,还会增大彼此仇恨。本来只是被迫从贼,极有可能变成一心从贼。

贼军杀的人多了,甚至被包围,也不敢投降,担心官军杀俘。

当年闻香贼主力被围堵在邹县,断粮入冬后,杨肇基劝降失败,最后还是天启下的令,保证不追究从逆之人,才让叛军投降。

现在的西南战事拖延,哪怕安邦彦、奢崇明想要投降,官军也不会答yīng



因为仇恨太深了,官军不敢招降怕养虎为患,奢安叛军也怕投降后被官军杀降,这场延绵快三年的战事,真的只能一直打下去,直到一方意志彻底崩溃才能停息。

而现在的奢安叛军,已经撑不住了。

辽东建奴也是同理,老奴几次表示要投降,必须保留后金政权,愿意参照朝鲜例子,以郡王衔成为大明的外藩。

可为了子孙长久利益,也为了面子,朝廷上下穷的典当裤子,也要打下去!

一听李邦华透露兵部的意思,毕自严皱眉:“如车骑将军所言,一分钱一分货,就怕钱砸下去,却没有好货。你们兵部怎么想,随你们怎么想,反正想干,我们户部没钱。”

李邦华道:“我们也知户部艰难,故而会在成德军、天雄军外,将王朴、戚振宗两部改编增强,同时三千营渠家祯所部改编为车骑合军。初步预期,除辽镇外就维持这五支车骑合军,若南京方面有要求,可在南京大营再练一支。”

两人的谈话能算是兵部与户部的一次试探,旁观的人不发表意见,听着。

毕自严皱眉:“国朝赋税就那么些,军事预算不能只增不减。若兵部要全力训liàn

车骑合军,那各地驻军必须进行裁汰、合并。我们户部的预算是有数的,该你们兵部多少就是多少。裁汰弱军、杂军,增强车骑合军都是你们兵部的事,别想张口就从户部拿钱。”

李邦华慢悠悠道:“裁军方面兵部也有准bèi

,老夫就是干这个起家的。不过,如今正是用人之时,我们兵部不能做这个恶人,否则下面的将领寒心,上下离心,这仗就不好打了。”

“那你们兵部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要我们户部动手?”

户部管着钱粮,哪怕手头再紧也是有钱的大爷,户部不怕得罪人,只有别人怕户部的事,没有户部怕人的说法。

当然,朱延平这种能自己搞来钱的人除外。

毕自严看一眼李邦华,饮一口酒道:“实不相瞒,老夫就任户部也要烧上三把火,这回来天津,就是代表户部与车骑将军谈谈裁军的事情。潍县、盐山两件事情中,我们户部也觉得各处老军积弱、反应迟缓,等于朝廷花钱养了一帮吃闲饭的。”

朱延平捏开核桃,吃着,目光盯着毕自严,没想到这个老头子这么狠,真敢拿现在的军队开刀。

其他方面他不清楚,却熟悉宣大,崔景荣的宣大军账面军队有十万之众,很吓人。实jì

上能出辖区作战的部队不到两万,整体战力大约在四五万之间。

其中,作战的骨干力量还是各将的家丁部队。

李邦华沉默片刻道:“那户部怎么烧这把火?”

“此次回京述职后,老夫将会巡视九边,从上到下整饬,预期指标是裁出百万两。”

毕自严说着看看朱延平道:“车骑将军府也在核查范围内,今年七月京师诸军演武阅兵,车骑幕府拿不出合格的部队,我们也会裁。”

朱延平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不怕核查,你在兵员、军械、战斗力、军费用度上拿我没办法。

“在座的也都知dào

,此时辽军独大,京营,内四镇兵马要增强,推行强干弱枝策略。所以九边部队要裁,裁撤指标是百万两军费。京营、内四镇兵马则是合并,空出编制继xù

补充新兵,遣良将操训。”

“故而,此次裁军影响不仅仅是百万,而是将近二百万。”

毕自严说着顿了顿,继xù

道:“裁军是为了省出银子练更有用的军队,省钱倒是其次。真zhèng

要省钱的则是第二把火,我们户部准bèi

废除商人运输九边钱粮的老办法。辽镇施行海运,当年陶朗先从登莱运二百万石给辽镇,节省虚耗近五百万!”

“能从登州海运,为什么不能从天津海运!”

“今年,辽镇战事迫在眉睫,可老夫不认为辽军能野战击败建奴,最多还是相持、对峙局面,为各地新军争取训liàn

时间。”

“今年,我们户部与工部主抓的还是水利建设,这些年你们那些人做的好事情,导致各地水利荒废。等今年修好四大水脉,明年九边军队,宣大山西有桑干河,滹沱河运输,陕西三镇也有泾河、渭河。至于甘肃镇,尚能自给自足,也非核心军镇,可以缓缓。”

李邦华脸色变了变,毕自严口中的那些人就是指东林人。万历皇帝抓水利抓的狠,结果光宗上台一个月的时间里,很受光宗信任的东林人就说河道派什么河道监工,这是对我们这些正人君子的不信任……

于是,河道监工体系被废,这几年下来各地水利开始崩盘,去年黄河决堤改变河道,导致徐州城只能换个地方另建……

忍不住,李邦华低声道:“毕侍郎,说话不要藏针,我李邦华自认做事是行的端,经得起良心拷问,对得起国朝俸禄的。”

毕自严叹一口气道:“错已铸成,辩解又有什么用?老夫知你与袁公、成阁老、叶公是清白的,可天下谁知dào

?有些事情没法说,算旧账没意义,人还是要看眼前的麻烦。”

都沉默下来,一旁候立的秦朗打了个手势,将场上表演摔跤的健儿挥退。

饮一口酒,毕自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继xù

说:“今年的计划是节省百万两军费支出,兵部可以拿走五十万,余下的要砸到水利方面,这边的窟窿太大了。”

“等明年由各方面联合监督,开始水运九边所需军粮,明年相对于今年的预算,会节省出最少三百万。今明两年户部的计划就是在现有军费、运费虚耗支出的基础上,节省四百万。兵部会拿走二百万,相对来说兵部在去年的军费占用上,平白多了一百五十万,你们不亏,亏的是下面经手的蛀虫。”

缓口气,毕自严看向李邦华:“相对来说,省去不必要的军费支出,你们兵部是多出二百万的自由款项,应该足够练出六支车骑合军。”

一支标准的车营及配属骑营,算上家丁,及可怜的附属辎重辅兵,人数在八千五百左右,军饷一年在十四万左右,算上粮草消耗大约在二十万出头。这就是以后每年的维持费用,关键是军械、车辆、牛马的凑集和保养,其中牛马更是烧钱的大头。

总体来说,一支车骑合军的建军成本在二十万两左右,人吃马嚼每年的消耗在二十五万左右。

李邦华心里也是有帐可循的,一年多出二百万,还是在现有基础上进行扩编,养六支车骑合军不困难。

辽镇那边算起来,是九支车骑合军,另有三支骑营,步军、水军另有近二十营,每年军饷六百万,指的就是专拨的军饷,不包括军械、军装补充、维修,及粮草消耗。

朱延平旁听,手心用劲,捏碎一枚巴旦木塞入口中慢慢咀嚼,都一样,似乎都故yì

忽视了辎重营的建设。

车骑合军依靠车马增加机动力,打的就是物资,不搞专门的辎重营,搞出来的车骑合军难打持久战,也就三板斧的持久力。

可这个道理他知dào

,兵部为什么就不知dào



还是钱逼的,车骑将军府的解烦辎重营,纯粹就是朱延平个人的车队,挂了个兵部的牌子。有这个牌子朱延平转运商品方便,代价就是战时充当辅军。

至于其他各部车骑合军,搞不了专用的辎重营,那就搞小营,增加军内辅军数量,增加物资携带数量。

等以后财政好转了再说专业辎重营的事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如果可以,兵部愿意参照朱延平所部解烦营的例子,给其他将领开个头。比如王朴、戚振宗两个人家里就有钱,能自己出资搞辎重营,平时做商品转运买卖,战时军用。

戚振宗的夫人于氏就是山东于氏嫡女,戚家、于家世代联姻,于家几乎占据了山东的各处金矿,支持戚振宗搞辎重营,不是很困难。

顶多,将这支辎重营变成下一支戚家军,这还是可以忍受的。

至于王朴那里,王家也能凑出钱搞一支运输车队。为了保住地位和前途,和车骑合军的战力,王朴有动力接受这个条件。

至于渠家祯和卢象升就不好说了,渠家祯是武进士,小家小户出身,根本养不起,卢象升也是如此,家里没余钱。

可两人所部的车骑合军属于京营序列,比朱延平的军队更听话,兵部会想法子凑一支辎重营给他们用。

而朱延平与卢象升的关系摆在那里,三支车骑合军使用两支辎重营,勉强能用。

至于南京方面可能要建立的车骑合军,这就是南方人的事情,那边真想搞,不会缺钱,他们要顾虑的是北京方面的意见。

又因为江南水道密布的因素,可能会是一支小型化的车骑合军,也可能增加战船方便军队转运。

第289章 升赏风波

巡检张准叛乱一事成为定案,上报中枢。

天启也被朱延平的缴获吓着了,打掉一个新崛起的盐枭,就弄到了百万两之巨的物资金银,那打掉两淮盐商……

朝廷的事情麻烦着呢,搞两淮盐商只能押后处置。

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因为被揭发为东林同党,逮入诏狱。结党就是这么一回事,大家都不说,那什么事情都没有。尤其是现在东林战败,那现在谁沾上东林党这三个字,基本上是朝野共伐,人人喊打。

现在政事表面上基本是老魏在执政,开始大范围搞水利、兴修三大殿,一笔笔钱粮砸下去回流民间,造就出无数工作岗位,经济、民生略微好转,魏忠贤的名望在京师百姓看来,也是极好的。

前不久六科官解学龙、陈熙昌、陈子壮父子就因为与东林有染,削籍归乡。

现在詹事府的人知dào

钱龙锡确实是根正苗红的东林二代中坚,也知dào

这家伙被逮到诏狱的原因,可同僚一场,还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刚到京师的两广总督,以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下派的胡应台就被人说动,为钱龙锡求情。

两广偏远,督抚按例都是兵部侍郎衔方便调军,右佥都御史便于监察地方,手握监察大权和兵权,才能镇得住场子。

两广这个地方比江南还要头疼,江南人最多就是与朝廷进行朝野口水仗,喜欢清谈、评议朝政,就是爱挑刺。毕竟朝中官员江南人近半,他们不会自己去拆台。

两广民风果烈,地方宗族械斗打起来往往能达到上万号人,甚至地方官员管的宽一点,就抱团冲击县城,在衙门里按倒知县、知州,就是知府都被人揍过。

去年七月初十日,就因为米稍稍贵了一点,广州满城哗乱,冲击衙门将知府程光阳一顿打,前去调兵弹压的巡按更倒霉,调去的是卫所军,站在城门没动静,看着广州城的老乡将这位巡按又是一顿打……

巡按可是正儿八经的钦差职务,代表的是皇帝、朝廷的威严。于是胡应台亲自调军镇压,斩杀为首者五人,才把乱民镇压下去。

胡应台这回入京,一是亲自押解广东铸造的红夷大炮入京接受勘验,第二就是因为广州民变这件事要正式给朝廷亲自述职,讲明白;第三就是有人弹劾他贪污,才导致广州米价不稳。

这第四,还是台湾那边的事情,天启对台湾的关心超过两广,胡应台在广商的请求下准bèi

整饬水师,增强水师能力,要与颜思齐对抗。

这倒不要紧,关键是胡应台在广商居中调解下,要招安香港岛的海枭巨头刘香,刘香素来与颜思齐不对付,当初一起谋划攻占日本。在颜思齐招安,从联盟盟主这样的兄弟平级关系变成上级后,刘香担心自己的人马被吞并,离开台湾前往广州发展。

当初翻脸的理由就是指责颜思齐招安,现在刘香顶不住压力向广州方面招安,为的还是与颜思齐对抗。这件事情必须制止,刘香今年可不会给他这个当皇帝的二百万,颜思齐会,这就是区别。

于是,三月十五的朔日朝会上,为钱龙锡求情的两广总督胡应台因台湾的事情而下台,理由还是与东林有染。其后又为钱龙锡奔走活动求情的黄道周被斥责,保留原职,免去信王府教授这个兼职。

一份兼职一份俸禄,真zhèng

穷苦出身的黄道周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同时,张准叛乱,潍县失察险些铸成大错的两件事也做出处置,山东巡抚王惟俭离职回乡,由山东布政使徐从治接替。

天津这边,右佥都御史王化贞挂兵部右侍郎衔,驻节盐山,持尚方剑负责厘清张准余党,要将这地方上上下下洗一遍。想来,王化贞的师侄朱延平在南皮镇着,这边开刀杀人不会出什么乱子。

该处罚的处罚了,然后就该赏赐了。

车骑将军朱延平先是昼夜行军七百里,及时震慑潍县躁动的驻军,才使得事态得以和平解决;回军后又火速平张准之乱,弥平无数兵灾后患,都是大功。

具体怎么升赏,天启不在的情况下,进行的六部五寺廷议,也没讨论出来一个头,反对者的理由很强dà

,以朱延平的年龄说事。

随后此事押后,归内阁处理。

文渊阁,司礼监的人与内阁的人对坐,开始谈这件事情。

争论的焦点在于一个‘大’字,兵部要搞车骑合军,老魏的意思就是将新练的车骑合军收回来,将新的车骑合军的指挥隶属关系由兵部,改到车骑大将军府。挂到朱延平名下,宫里就能绕开兵部拿走王朴、戚振宗、卢象升这三部兵权。

“车骑将军最善车骑战法,将军号加大,统率、督管各地车骑新军也是名正言顺。”

魏忠贤摇头晃脑,还对成基命笑笑:“成阁老这个学生好,应该大用,汉有骠骑将军,我大明出个车骑大将军也不是问题。”

你们把我的学生逼到自己羽翼下,现在又借着他的手收兵权,糊弄谁呢?

成基命很为难,他怕自己阻拦这件事情,将朱延平彻底激怒。

大将军,将军号加大,每一朝也不见得能有一个将军会有如此殊荣。

大明的将军号分六级,最顶级就是各种封号大将军,第二、第三级将军号则挂在封号大将军指挥体系,比如车骑副将军、车骑右副将军,车骑左副副将军等等;第四级就是车骑前将军,车骑右将军等等四方偏师将军号。

前三级不常设,只要有直接越过二三两级,直接就是顶级大将军。

第五级就是征虏、镇槊、平蛮、征辽等将军号,第六级则是骁骑、平贼等列将军号。

平时顶级就是四方将军号,整个大明平时常设只有两个,一个在大同,一个在辽东。

毫无疑问,挂着这些将军印,顶着这些将军号,所部必然是野战军。

一旦朱延平的将军号加大字,那他就是此时国朝第一将,在军界所有人见了他,不管有没有统属,都要行礼。

这还是其次,关键是对名望的增长。可能有些自负的贤才,看好朱延平却一直没动静继xù

观望,就可能因为这个大将军的名号急急忙忙跑过去当幕僚。

成基命实在是为难,魏忠贤要从他这里攻破,有一个大将军学生,他成基命的底气增长、乃至是将来的历史名声,都会把他标注起来。哪怕他不懂兵事,也会戴上一顶通军事的光彩帽子。

内阁这边老魏占了三票,可大将军号非比寻常,内阁无法全票通过,会有人说闲话。说闲话怎么了?可阉党也是要顾忌名声的呀……

成基命左右为难不开口,首辅顾秉谦劝道:“靖之,有我们这些老骨头把持着,不会让宗柔走入歧路。再说,如此军功,弥平之后患难以估量,最少也节省了当年山东战事所耗钱粮,更保的山东千万百姓太平,不厚赏,不足以平人心。”

“宗柔为国事奔波,昼夜行军七百里,数遍青史,又有何人能媲美并肩?”

成基命继xù

沉默,崔景荣开口:“宗柔是成阁老学生,依惯例靖之公应当避嫌。且不说此事,我们兵部不会同意。朱延平身为国朝大将,身先士卒、马革裹尸也是本分所在,赏赐何须此般厚重?”

魏忠贤眉头轻皱,问:“崔阁老的意思是?”

“本官没什么意思,只是关照后辈,不喜揠苗助长。”

崔景荣饮一口茶,张嘴胡须抖动:“诸公都想想,宗柔年二十,却以大将军督军,各地宿将、重将辛劳一生,见了宗柔如何做想?他日联军作战,谁又能心服?这是将宗柔放在火上烤,本官也不认为宗柔有资历担任大将军如此显赫重职!”

顶着大将军的帽子,以后作战朱延平不当总帅都不可能,一旦各军故yì

溃败,战败的罪责必然是朱延平这个总帅的!

国朝至今才有几个大将军?一旦朱延平当上车骑大将军,赴辽参战,就连孙承宗这个帝师、挂着内阁首辅、兵部尚书的蓟辽督师,都压不住朱延平。

大明以军功为大,这是立国根基,朱延平去了辽镇,明面上自然是辽军总指挥,辽军会听他的调遣?

更关键的是,这小子成了大将军,以后来兵部述职,就他娘的和老子这个兵部尚书平起平坐了!

你们不怕丢人,我们兵部怕丢人!

当然,朱延平成为车骑大将军,收走各地车骑合军指挥权,兵部也不能答yīng



“呵呵,崔阁老的顾虑是有必要的,可车骑将军如此大功,又该怎么赏?不赏,诸军寒心,还如何为国朝舍生忘死?咱的本意是厚赏车骑将军,行的是千金买马骨,激励各地将领的意思。”

崔景荣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魏公的考lǜ

是好的,若真要行千金马骨之策,不妨厚赏秦良玉。至于宗柔,晋升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上护军,龙虎将军。另赏赐金银,稍稍打发了便可,量他也不敢叽歪什么。”

正式军职从一品、武散阶、武勋统统达到正二品,比以前多了半级。

老魏暗恼,秦良玉军功很大,也很能打,关键是这是一个女人,升为总兵在西南战场已经遭到了文武各方面的打压、抵制,现在再厚赏秦良玉,简直会活活把秦良玉逼死。

更让他恼怒的崔景荣这个人不好动,皇帝那里不让动,朱延平又是人家的后辈,两者的关系可比成基命那里挂名的师徒要亲密的多。

真把崔景荣惹得甩袖子不干了,皇帝要收拾他,朱延平那里也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以前崔景荣的背景底气是宣大军,现在把宣大军拆散交给朝廷,他的底气就是朱延平。有朱延平镇着,他这个兵部尚书自然能坐的稳稳当当。

甚至两广总督胡应台这次进京,就有进入兵部取代崔景荣的想法。结果经不住人情攻势,向钱龙锡求情,直接滚蛋回家养老去了。

晋升朱延平为大将军不利于朱延平成长,也会让朱延平受到魏党更深的好处,以至于陷得更深。同时也会造成朱延平与兵部的矛盾,那就争车骑新军的指挥权。

魏忠贤这是要借朱延平的手抢兵部的兵权!

崔景荣怎么可能答yīng

?魏忠贤又怎么会放qì



第290章 火棉

成基命是将朱延平当外人,不敢得罪,师徒间挡了对方上升渠道而翻脸的事情还少?高攀龙和阮大铖这对师徒就是前车之鉴。

崔景荣不怕,朱延平就是他的后辈,就是他家里的小崽子,必须管教!

崔老头儿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硬,老魏瞪了老头儿片刻一笑:“大将军一事以后再说,现在的封赏低了。”

崔景荣也收回瞪过去的目光,呵呵一笑,甚是得yì

:“魏公这话好,右都督、柱国、光禄大夫三选其二,如何?这已是本官的底线,不能再高了。”

缓缓饮一口茶,老魏吧嗒吧嗒嘴,放qì

夺兵权也是没法子,老魏心里也堵得慌,晾了崔景荣片刻道:“成,那就都督同知,柱国,光禄大夫,凑齐从一品。其他赏赐宫里掏,现在谈谈两广总督人选。”

成基命看着崔景荣力争,心里叹息。

崔景荣瞥一眼成基命,面无表情。

共事之前还以为这人如何如何,结果也是一个惦记自家得失的人。虽然守身严谨,可当内阁不是沽名钓誉,而是要豁出命做事的!

三月十七日,南皮。

这日天色犯阴,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天,想要下点雨,就连朱延平也是,他宁愿自己的工期延后,现在来一场雨,能救无数无数的人。

工地上的劳力也都祈盼的,已整整四十三天无雨,这可是春季呀!

陈子龙肩上扛着木棍,咬牙迈步与士子新军搬运着工地所需的条石,现在下场雨就好了,正好能缓缓……

“尻你娘!”

乌云渐薄,由黑渐白,朱延平骂一句,拿着大扇给自己扇风,这鬼天气才开春几天就这么热?

今天按着侯峒曾那边的算法,在西历中是四月二十三,头上顶着乌云,闷热堪比夏日。

张准那里的金银缴获在他看来都是不值钱的次要品,关键是弄到了一套铅室,提炼硫酸的铅室,有了硫酸还怕没有硝酸?有了两这种基本酸,又什么做不了?

这年头有硫酸,被称作绿油,是硫酸亚铁晶体也就是绿矾加热弄出来的,绿矾和硝石、硫磺一样,都是治病的药材,多用于皮肤病。

请原谅朱延平可怜的化学知识,他根本就没学过怎么制造炸药,连硝化甘油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应该、或许是肥皂丢到硝酸里加热……

现在就是把度娘塞在他怀里,他也问不出什么,没法子,管制的太严重了。

所以,对相关技术一头雾水的朱延平看着俘获的工匠开始跳大神,彻底无语了。

这些工匠先是很专业的检修设备,又是再三检查原材料的质地、份量配比,最后对铅室预热后,一帮人开始烧香祈福,叨念贺词,神态很是谦恭、虔诚。

然后又做好劳保准bèi

,浑身裹得就露出两只眼睛,开始提炼硫酸,不对,是绿油才对……

一整天的时间朱延平就隔着远远,看着这些人捣鼓,各种原材料不断消耗,又小心翼翼搅着铅锅,混合的液体中泡着棉花。

就连这棉花也是经过处理的,用碱水浸泡加热,反复清洗加工成脱脂棉。

反正天快黑了,这帮总共十五个工匠,脱去劳保服装后洗漱一番,再次举行送神仪式后,展现在朱延平面前的是硝化了的棉,还是湿润的。

“不对!”

旁观的秦朗道:“东家,老式火铳所用的火绳,军中炸药包导火索也是这么处理的,燃烧缓慢,根本不会炸裂。”

火绳是棉麻搓成的绳索,浸泡过硝酸后,就能持续燃烧。

朱延平也搞不明白,或许浓度有区别,化学方面他学的是阉割版本,也知dào

前后顺序,反应时间的不同,同样的材料也能搞出不同的结果。

这也是老师为什么再三嘱咐,要注意实验步骤,做实验时要记录下详细步骤,方便出事情后找原因。

朱延平很失望,他也不觉得棉花处理一番,在酸液里泡上半个小时就能变成威力比火药还要猛的东西。

眯着眼,问:“今日产量有限,这东西威力也不确定,都说说,本将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回将军大人,火棉阴干后,一两火棉威力远比二两火药大!”

被张准暗地里从官坊赎买的匠户李明苦着脸,胡子拉碴:“军中也用火棉制造地雷或轰天雷发火装置,因由便是火棉易爆。火棉难以大用,也因易爆,兼之生产困难,运输艰难,本钱高过火药数倍。”

见朱延平耐着性子听着,李明喘口气加快语气,张准把他们当大爷供着,朱延平可不会,背靠张家湾工坊,朱延平不缺技术。

作为一个读过书的匠户,李明非常了解朱延平把他们交给朝廷的结果是什么。说真的,他也不觉得自己等人有存zài

价值。

“将军,火棉威力强于火药,缺点在于绿油烤制困难,成本不菲,同时火棉不易保存,易爆难运输。”

李明说着,见朱延平没发话,鼓足勇气半真半假撒了个谎:“我们这些匠户,可以降低绿油产出成本,也有技术保证火棉的储运。”

张准的炮弹朱延平这边拆解过,里面确实是处理过的火棉。

在炮弹击发出膛时都不炸,想来运输时的颠簸也算不了什么。

秦朗在一旁问:“那你们每日能产多少斤火棉?”

“回这位大人的话,原料充足,场地安排好,每日能产三百斤。若增大设备、人手,还是可以往上增的,大人们要多少,也能产的。”

朱延平努嘴挥手:“成了,你们也算有一技之长,杀了可惜,充军,隶属后勤司,专司火器检修工作。这些东西,每日就三百斤生产,充作炮弹所用。那些炮弹,你们应该能做出来?”

李明连连点头,不被送出去就好,到了朝廷手里真的是手起刀落,尸首两分。

这帮工匠又急急忙忙对火棉进行下一步处理,回去的路上秦朗道:“东家,这人没说实话。同等体积的火药可比火棉重的多,论威力想来都是没差别的。”

朱延平摇头:“不能这么算,同样大的炮弹,填装火棉便可以减轻炮弹重量,可以增加射程。张准的那批炮弹,里面填装的可不仅仅是火棉,还有硝、硫、磷。”

“硫、硝,碳粉,两千年前谁知dào

这些东西混在一起能爆zhà

?其中配比多实验,超过颗粒火药不难。”

颗粒火药就是比寻常火药多了一道工序,威力差三四成,这就是区别。

朱延平根本不知dào

这些火棉意味着什么,他的做法与张准一样,充作火药的代替物,增加炮弹的威力。

如果后面技术跟上来,兴许能有什么大作用。

现在他已经断定一点,同体积的火棉威力可能比不上火药,可同重量的火棉,威力绝对比火药大!

这在运输上,将极大的解缓运力,可以一次运输更多的炮弹!

他实在是有些失望,俘虏这些工匠时,一听能大规模低成本生产硫酸,他才把缴获一分不留的上报朝廷,表现的非常的磊落。

现在倒好,等看到了硫酸,自己回过神来算算,自己把化学知识都还给了自己的那位皮肤很白的女化学老师,对了,她姓什么来着……

总不能拿着硫酸上战场吧?

“这买卖亏了……”

登上战车,朱延平落座懒洋洋躺着,脑袋歪着,右臂撑在扶手上,手掌托着脸颊,看着灯火成排成片的营寨。

秦朗笑笑,坐到驭手的位置回头道:“东家,其实也不亏,有火棉技术,以后我们的炮兵在相同火炮的情况,能打的更远,威力也大一些,这就是优势呀。”

“再说了,火棉到了宋先生手里,兴许能有更大的作用。”

夜风吹拂,战场轻晃,秦朗继xù

说:“虎大威那一战有不少好点子,水师作战有火船,府里也可以专搞一批火车……”

朱延平眨眨眼皮:“你倒是心思狠毒,这批工匠你看着安置,所需物资、场地安排好。制造的成品火棉测试质量,若经得起使用,就送到张家湾工坊,让宋先生过过目。”

宋应星还一头扎在工坊里,还在搞新型火炮也不知dào

能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秦朗应下,想到自己东家今天的期待、失望变化,忍不住摇头笑笑:“东家,各方面的人到齐了,卢知府那里还在路上,快骑说是后半夜能到。徐长史那里,想知dào

夜里是否设宴款待。”

朱延平心情郁闷,从一旁箱柜抽屉里抓一把葡萄干嚼着,酸酸甜甜:“免了,现在是塞外求着我们,不是我们求他们。表现的热情,这些人说不好会过高的估计自己的价值,狮子大张口。”

对塞外,朱延平此前最大的需求是皮货,用来制造皮甲及各类军用皮具。帆布比起皮甲不差多少,成本更低廉,这方面的需求便不大了。

至于其他的牛马羊这类牲畜买卖,市场行情摆在那里,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打折的。

朱延平眯着眼,享shòu

迎面而来的凉爽夜风:“明天的买卖由三司出面洽谈,先摸摸底,晾他们几天,方便拿捏。买卖谈妥后,后勤司主抓军粮制造,这差事要交给可靠的人来做。”

他家里的布庄基本上垄断了京畿内四镇,登莱两镇的军服买卖,京营军装他不好再插手。没人会嫌家里的产业少,他提供的是良心货,赚的人情钱,这事又关乎嫡系部队的家庭经济增长,必须要用心。

所以,他还要搞专业的军用干粮生产链,各类肉干、干菜为主,米粮这些主食试着弄一下挂面,及干米饼,米饼也就是年糕差不多的东西,大米磨成粉后制作。

还有各种豆类制作的粗粮,磨碎试着搞压缩饼干,只要能搞出来,将极大的方便出征将士的饮食。

甚至因为自己手里车辆多,已经开始设计车载厨具。

细节决定成败,只要钱花到该花的地方去,什么军队弄不出来?

比起那位打造五千杆秘鲁铳,光这一项就烧了近百万两银子的徐光启来说,朱延平觉得自己的人品,还是很好的。

可他不知dào

,他上缴此次将近百万两的缴获,对户部的影响有多大。

第291章 一起上贼船

卢象升后半夜赶来,朱延平准bèi

家常饭菜招待,努力要给一副自家人的感觉。

这位卢大爷要伺候好,能不能拉上贼船就看今晚的了。

洗了个澡,卢象升与朱延平都散披着头发,穿露着胸膛肌肉的坎肩,怎么方便怎么来。

大口吃着紫菜提鲜的牛肉面,卢象升又端着碗喝汤,仿佛三天没吃饭似的。

“建斗兄,用得着如此吗?上回你们瓜分了我两千斤枣,看你现在的架势,有吃空我粮仓的意思。”

摇摇头,放下碗卢象升又拿筷子挑着另一碗里的面条,道:“说不准,现在大名府那边日子苦,就连老哥一日也只是一餐。”

“大名府穷也穷不到这个份儿上,说说看。”

卢象升低头稀溜溜开吃,吃完后拍着肚皮打个饱嗝,慢悠悠饮口茶恢复了儒雅姿态:“还是水利的问题,上头要查的、派发的任务主要是黄河、卫河、广济渠等主线水脉。谁也没预料到今年开春就是大旱,所以水利工程这边,府里吵了起来。”

“那些人的意思是乘着水位下降,加大投入,赶工期疏通淤泥、修缮堤岸,将上头提出的主干水脉工作完成。可各支脉又不能不管,加上大旱,主脉河道修的再好,也把水引不出来。所以分工两部,他们修他们的,咱带着军士和乡民修余脉水系。府里钱粮不丰,全面动工耗费日大,咱又不上工,也就一日一餐将就着。”

卢象升不这么做,根本无法激励百姓自发加入水利工程。

朱延平皱眉:“兴修水利,获利的可不仅仅是百姓,大名大户们怎么说?”

“别提了,这些人心肠坏了。现我不求他们出力出钱,能不添乱就算好的了。为了截取河水,他们能修堤坝的地方都在修,处处都是阻碍!”

卢象升说着龇牙冷笑,牙缝沾着肉丝:“都被这场春旱吓着了,乱了手脚方寸。也不怕大旱之后就是大涝,修多少拦水堤坝,就是修多少隐患!”

饮着茶,卢象升继xù

说:“这回也有急事找你,就是想请你居中作保,我们大名府从河间府借一万石,或八千石米粮。百姓们苦,吃着自家的粮跟着我做工,也是给朝廷出工,于情于理,官府必须有所表示。否则百姓青黄不接时,我那里又挤不出钱来调控粮价,他们的日子就更苦了。”

朱延平喝着面汤,摇摇头:“河间府也没有余款,河间、济南两府去年要押解京师的钱粮,也快被我折腾光了。不过,兴修水利的事,我可以带头给你活动活动,盐山那里还有一批缴获的私盐,我可以做主给建斗兄两千石。”

卢象升皱眉,一叹:“我也知你账面上没闲钱,救灾如救火,现在就是和老天爷抢饭吃。这些盐,又有什么说法?”

提着一旁的水壶,给卢象升添水,朱延平也是一叹:“盐,还能有什么说法?就是银子,建斗兄想把这些盐变成银子,就要处置大名府的盐商渠道。”

坐正身子,朱延平将垂在面前的头发拨到肩后:“这么说吧,盐山县的事情,张准的事情,为的就是银子。现在曹少钦卡住了河北的盐运源头,怎么把这些朝廷的盐,变成朝廷的银子,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建斗兄,辽饷加派一年朝廷所获不过几百万两,又害的地方上多少百姓背井离乡卖儿卖女?我们是带兵的,没工夫去追究地方吏治,也管不了。皇上把盐山交给少钦,由我在一旁保护少卿,这就是初步的布局。”

“现在关键就是把盐变成银子,河间府因为张准叛乱一事牵连甚广,人心惶惶,政务由天津巡抚衙门直管。各处兴修水利也在砸钱,河间府没钱,巡抚衙门的军饷、漕粮动不得,所以这里是拿盐当银子使,给出工百姓发盐。”

“若建斗兄愿意帮我们,帮我们将朝廷的盐变成朝廷的银子,我们一起努力,将辽饷加派取消,这是惠及万民的大事。”

朱延平望着卢象升,卢象升端着茶碗沉默片刻:“吃盐运的,很多。”

“难道他们吃盐运,就不许百姓吃盐?五十文钱能买三斤肉,百姓逢年过节都舍不得吃肉。而盐一斤就五六十文,这还让不让百姓吃盐?建斗兄,我的大军练好后,谁不让百姓吃盐,我就杀谁。”

喘一口气,朱延平双目眦圆,有些穷苦百姓吃不起盐,自己去山里挖岩盐,回家泡在缸里,一家老少死在这上面的可不少。

“建斗兄,朝廷里那些人,处处拿捏、胁迫你的事儿,连我这个蹲在南皮,不闻外事的人可都听说了。只要你点头,曹少钦那里负责产盐,我负责运输,大名府那里,每年给你一万石或两万石的盐。”

“握着这批官盐,你可以将盐商的高价盐,逼着百姓拿血换盐的盐商赶出去,给百姓更便宜的盐。所获利润就是皇上给你练军的钱,多出来的钱也可以继xù

搞水利。现在做什么都要钱,没钱寸步难行。”

朱延平说着摊摊手,挤出笑容:“小弟从当兵那一天起,就知dào

银子很重yào

。我家里若有钱,双亲尸骨未寒,我也不会戴孝应征!尤其是我们这样带兵的,手下弟兄出个事情,处处都需yào

钱。我们不能红口白牙的拿忠义说事,逼着弟兄们饿着肚子,不管家眷死活去为国尽忠。”

“建斗兄,国朝荒败,就在于朝廷手里没银子。说的难听一点,朝廷浑身都是蛆,我们手里握着的是刀子,可以杀蛆,杀掉一批是一批。我们如果都怕这怕那,手里弟兄就废了,你看看各镇各军,有像样的吗?”

卢象升摇摇头,问:“你们怎么就找我?这种好事,你们露个口风出去,凑上来的人数之不尽,为什么偏偏会看上我?”

他基本上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点头,朱延平、曹少钦这边今年最少给他一万石盐,哪怕一斤以市价三分之一,也就是二十文钱卖,一石也能卖四两银子,这就是四万两,白来的四万两。

一万石盐,还不到盐山年产量的百分之一!

“没办法,各处没有像人的,有的人披着官服,连人样都不顾了,硬要学着官服上的禽兽长,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朱延平说着叹口气,拍开一坛酒,给卢象升倒着:“这还是去年我去塞外前,在张家湾和一帮朋友酿的果酒。建斗兄,小弟的朋友不多,我们并肩一起干,成否?”

端着酒,卢象升看着朱延平平静目光问:“我在大名府,那里的百姓有低价盐,我离任后呢?”

朱延平眼眉透出笑意:“我不管官盐还是私盐,只要是我的兵马能打过去的地方,以后只能卖低价盐,只能卖盐山的海盐。”

“那你将来离职呢?”

摇摇头,朱延平道:“建斗兄,我现在有这个能力为范围内的百姓谋好处,那我就会去做,能造福多久是多久。当今皇上圣明,盐运上面,迟早会有一场硬仗要打。你是当今皇上的门生,看看过往,哪位进士能在三年内手握强军,治理一府,手握军、政、税赋大权?”

朱延平端着酒,又指指自己:“再看看,有没有人能像我这般年纪,那般出身,获得如此之大的军权、信任?皇上基本上是把天津、济南交给了我,身为臣子,如此厚恩,我没得选,我的良心也会这么选。”

“大明能否中兴,在于当今,也在于我们这些带兵的。建斗兄,何迟乎?”

眉头紧皱,卢象升咬牙道:“我就知dào

你这么热心肠把我叫过来就准没好事。半月内,给我五千石!今年,我最少要三万石!买卖所得利润对半,一半军用,一半押解盐山,送交内帑。”

朱延平笑了,举着酒:“干!”

卢象升瞪一眼朱延平,没说话仰头一气喝光,酸酸甜甜的,问:“什么酒?”

“山楂,能消积,开胃,有助于食欲。”

阴着脸,卢象升给自己又倒了一碗:“这东西?也能酿酒?”

“甜的果子,都能酿。”

朱延平摸摸鼻子,松了一口气:“既然建斗兄上了贼船,有些方面就要说说。大名府那里,建斗兄看谁不顺眼,谁做事不用心,不是做事的料,写个单子给少钦,他帮你解决。我们没工夫和小鱼小虾打交道,盐运买卖对宫里来说是紧要的,对我们而言就是军饷来源,我们的职责,还是为皇上练出强军。”

“只有我们的军队强了,上,下,才能长久安稳。那些人为了钱,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胆大包天就是最好的写照。”

卢象升痛苦愁眉,还是卷了进去,现在毫无疑问,和朱延平一样了,都是坚定的保皇党。皇帝出了事情,他们这些人都没好下场。

现在他们要考lǜ

的只剩下皇帝的利益,其他的都可以不管,都是可能动刀子的潜在敌人。

最大的好处,就是上头只有皇帝这么一个上司,上下统属关系更为简单,简单明了到了极致。只要不做犯傻的事情,基本上会拥有很大的自主权。

就像朱延平,心思一动,自己能搞来钱粮,就开始修建好大的土方工程。若是寻常重臣这么搞,不死也要脱层皮。

当年的首任登莱巡抚陶朗先就是前车之鉴,这个人会将一切资源调动,合理利用进而产生了极大的利益。

陶朗先弄出的钱粮,也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将上上下下吃掉的虚耗给扳了回来,控zhì

到了自己手里。说白了就是断人财路,成制度的贪污,不贪根本不可能,所以他被贪污罪搞下去了,自己想不开自己一心为国,为什么会有这么凄惨的下场。

所以陶朗先在大牢里想了一年多,想通了,上吊了。

“建斗兄,大名那边最好兴修水利的时候,将官道也重新修缮一遍。我们这样的军队,最怕的无非后勤不足,也怕道路艰难。”

“这个,我也省的。”

卢象升又喝了一碗山楂酒,突然问:“我若不答yīng

,你会怎么办?”

朱延平挑眉:“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写投名状吧?”

瞥一眼朱延平,卢象升起身伸了个懒腰,双臂做着扩胸,甩甩手臂,躺倒在床榻上慢悠悠道:“我看,这事儿你能做出来的。交友不慎,我卢象升认了。”

将酒坛封好,朱延平抹抹脸,躺倒在卢象升身旁:“建斗兄说笑了,建斗兄非口舌之利、金银之利所能动,也不是威逼所能屈服的。我们呀,说的亮堂点,是上为社稷安泰,下为万民安康;说的小一点,谁不想出将入相?”

眯着眼,朱延平嘴角翘着,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中:“往深里说,我们都是讲良心的人。”

卢象升听了呵呵一笑:“你倒是自卖自夸,你分明是阉党爪牙之首,世之虓虎;而我,被你拉下水,估计……你说我会排进文职五虎,还是武职五彪?”

朱延平努嘴:“管他呢,现在咱睡觉也睡的踏实,终于又多了志同道合的兄弟。小弟一直都怕将来你我兵戎相向,太怕了。”

沉默片刻,卢象升问:“他们真有这么大胆子?”

“有,为了钱,这些人连禽兽都当的,还有什么不敢干的?禽兽……呵呵,都是下酒的菜!”

第292章 好杀与必杀

三月十八,朝廷封赏下来。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神速,这种事情上面不扯皮两三月才是不可想象。

这就是现在的朝廷,相对于以前来说,高效了不少。

谁敢拖后腿,老魏就会把谁剁了!

宣旨的是兵部左侍郎李邦华,随行的还有太仆寺正卿郭允厚,在南皮要举行的塞外贸易协定,太仆寺也有一份儿。

这是个非常大的买卖,不仅朱延平、卢象升、天津镇、登莱两镇有这方面的军需采购,就连兵部也要借朱延平在河套的名声,凑过来采购军需品。

这么大的买卖,牵头的庄家是朱延平,每年贸易金额可能达到三百万,这无异是一件大事。没人愿意给塞外开放过多的官营马市,一来是怕养虎为患,第二就是官营份额增大,必然导致民间利润受影响。

故而,驻扎在盐山挥舞屠刀的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化贞赶来,作为见证人,监督这场买卖。

可真zhèng

想要阻拦、破坏这场贸易的人物,都被拒之门外。

袁枢、谭昌言也在一早,掐着时间点抵达南皮,代表登莱方面采买军需物资。

为了给塞外人一个震慑,也为了显摆,朱延平的亲军骁骑营全员披甲,武备完整后开始操练。

炮声、铳声、车马疾驰声、军士喊杀怒吼声,鼓声,成林旌旗风中猎猎声,声声交错。

站在车上观望,谭昌言想了想登莱方面的操训,根本和车骑府军没得比。

只见烂泥坑里,两队军士对冲扭打,打成了泥人,还在奋力拼搏,一名名被制服的军士双手反绑,成了俘虏才认命。

另外一边,头上裹着红白两色做区分的铁甲军士,摆成鸳鸯阵厮杀。

更远处,炮兵、铳兵进行打靶,看着一里外的草垛被火炮炸的四分五裂,火光浓烟燃起。

“神炮手?”

谭昌言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神射手是宝贝,神炮手更是各军的看家宝贝,弓兵、铳兵射手有一定天赋因素,神炮手只能用炮弹砸,砸出来的神炮手!

又看着铳兵排成散阵,相互掩护、交错前进,他更是看不明白,铳兵怎么能单独作战?

“伯应,这是什么战法?”

袁枢看了看道:“据说是散兵战法,所部装备燧发铳,一分钟射速能达到五轮,具有实战能力。听宗柔信里说,平张准之战,两把铳兵伏击施行散兵斜射战术,一轮击毙、击伤张准部叛军近二百人。”

河套中部扎虎台吉亲至,扮作自己这边的代表,汉名张虎。

他与土默特部的代表斯钦巴日的目光都集中在火器战法演示上,心中做着推衍。

河套东部的首领马少先遣儿子马跃前来,少年对火器这种隔得远远杀人的兵种兴趣不大,目光盯着往来驱驰,背插红白两旗的两队骑军,看的呆傻了。

原来骑军真的可以成排成墙一样进行冲锋,古书上的战法是可能的。

指挥高台上,朱延平顶着苍缨毡笠遮荫,下身六分裤,上身就套了一件坎肩皮甲,匀称健壮的身材显露无遗。

站在栏杆前观察各处,不时下达军令,通过鼓声调动各处。

卢象升却在指挥台下,对着手下军官指点着各处操演精妙之处。

台上,观操的李邦华看的也是连连点头,顿时压力山大:“宗柔麾下兵马,就是操练也是满含杀气。估计,今年京师会操,京营的脸面就丢光了。”

王化贞抚须,问:“此次会操,大概多少兵马?”

“京营、内四镇、辽镇、宣大、登莱,还有各省轮值入京的班军,总共会在八万五千人左右。皇上的意思是增至十万人,于永定门进行会操、阅兵。”

说着,李邦华摇头:“崔公将这差事交给了本官,处处疏忽不得。”

王化贞重新进入兵部,以后就会在兵部做事,至于下派地方,他的前科太重了,没人敢放他下去。说的难听了,事情办砸了小,逃了才是大事。

他眯着眼算了算:“这么说,今年光阅兵就要耗费最少三十万?”

李邦华点头:“阅兵能增强朝野士气,花百万之巨,也要把这个事办好。”

温体仁也在指挥高台上打酱油,他一直赖在南皮没走,与王化贞一起搞清洗。

对于阅军,他也热心:“兵部这回担心车骑府军拿走第一,也要当心我们天津镇拿走第二,登莱军再拿走第三,这京营的脸就好kàn

了。”

李邦华笑笑:“京营兵马即将开始整饬,抽选精兵强将,与三千营合练,还怕凑不出一支好kàn

的军队?”

各地督抚下派,只有挂兵部侍郎的,天津倒好,巡抚、水陆提督都是礼部侍郎,意思相当于实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厚着脸说自己有强军?

各地下派的重yào

督抚都是挂兵部侍郎、或尚书衔,有直接调兵权,这才算有自己的部队,你倒好,没有实质兵权还在这里说大话。

兵权不是看自己名下有多少,而是看能指挥多少,听你话的有多少。现在对天津镇的兵马来说,李邦华一句话下去,下面的将校优先执行李邦华的,而不是巡抚、水陆提督和总兵杨国栋的。

温体仁不是带兵的,不清楚自己在这些人眼中的定位,依旧笑呵呵的说着好话:“三千营了不得呀,这可是崔阁老的心血,在卢象升那里,也经过大战磨练,确是一支精锐。”

阅军演武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曹少钦才匆匆抵达,在台下与卢象升打了个招呼,登上指挥台。

现在的曹少钦,手握盐山产盐销售大权,这次还在进行的大清洗足以将河间府及济南府部分盐枭、盐商打入地狱。空出来的市场、渠道都是流淌着真金白银的宝贝,导致他一来,各方人物都笑脸相迎。

打完招呼,曹少钦坐在朱延平身侧,抽出望远镜看了看,还是老花样,也就糊弄糊弄这些外人。

收了望远镜,曹少钦道:“盐山那边顺藤摸瓜,牢里人满为患,该如何处置是个麻烦事。”

朱延平扭头:“牵连到谋反,有什么好说的?”

曹少钦摇头:“确实该杀,可都不好杀,是该送交中枢再次审核后开刀,还是呈送卷宗于中枢,就在盐山开刀?”

跟张准有牵连的,毫无疑问都是有钱人,都是大族。

这些人必须要杀,否则斩不断盐山的盘根错节,人送到京师,可能送过去十户,朝廷那边弄来弄去只杀一户。皇帝是不会插手的,这件事杀的人太多,会影响皇帝的名声。

这些人不杀光,盐山这边朱延平几个也握不稳。

眨眨眼,朱延平道:“这两日,我正看朱首辅所做《临潼小品》,言有好杀与必杀之分。”

“有轻天下人而好杀者,周世宗是也。有重天下人而必杀,太祖是也。”

“世宗折服冯道,谓天下人皆可轻;太祖少经离乱、奸道害人,谓天下人皆可重。此所以分也。”

指挥台上其他人也关心这个问题,他们来南皮都收到了各方面的人情攻势,现在都竖着耳朵听朱延平的意思,那些有牵连的人关在盐山,可动手抓人,击斩反抗的,可都是朱延平的兵马。

一听朱延平引朱国桢作品里的一句话,朱延平的意思很简单了,我们不是看不起、不看重人命而好杀,而是因为我们十分看重人命,为了更多的人,对那一小撮人只能采取不得不杀的手段。

朱延平环视左右,道:“诸公,好杀也有可杀不可杀之说,而必杀之人,断无放纵之理。法司与地方做好卷宗上报朝廷,得罪人的事儿,总要有人来做。”

说罢,朱延平拱手行礼,转身走下,声音传来:“收兵!”

一道烟花升空,散开演练的各部见讯,开始整队,聚散如一。

曹少钦也拱拱手,跟着朱延平离去,没人再跟上去,显然讨论杀人的事情去了。

“必杀之人,嘿嘿!”

王化贞笑笑,扭头问:“李吉水,观这军感想如何?”

李邦华摇头不语,反问:“你们到底杀多少才是头儿?”

温体仁保持沉默,他就是过来刷存zài

感的,王化贞手扶在护栏上,胡须抖着:“如宗柔所言,《大明律》当诛之贼,则诛之。”

李邦华无语了,谁真握着刀子和名义,手里捧着《大明律》杀人,哪个又能拦得住?

一直沉默不开口的太仆寺正卿郭允厚道:“杀多少是天津的事情,这回买卖关系各镇军备,这边准bèi

怎么谈?”

温体仁接过话题:“朱车骑的意思是不着急,将塞外来人晾上一阵。这几日由幕府有司负责招待,与这些人磨磨嘴皮子,探探底。最快,也会在三日后进行正式磋商。”

郭允厚摇头苦笑:“也不早言传一声,害的我们紧赶硬赶。”

李邦华也是摇摇头:“估计,也只有他敢这么晾着塞外的人。郭正卿,咱去找找徐梦麟,把各方面的事情定一下。”

指挥台上的护卫、旗官、鼓吏先后退下,就剩了温体仁与王化贞。

温体仁看着沉默看风景的王化贞有些不适应,这是个性子急躁的人,现在能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可见天牢的饭也没有白吃。

轻咳两声,吸引王化贞目光,温体仁道:“听人说兵部会增加一位戎政侍郎?”

因地方督抚下派关键地方的要员都会挂兵部侍郎、尚书衔,也为了防止兵部内扯皮,坐堂管事的尚书也被称作戎政兵部尚书,专职侍郎被称作戎政侍郎。

王化贞摇头:“长卿兄想多了,确实有此事,继李邦华后,增福建李春烨为戎政右侍郎,补足戎政左右侍郎,没有我什么事。”

左右看一眼台下,王化贞继xù

说:“李邦华本来就整饬过一回京营,这种关键时刻,整饬京营的事情,不能交给他一个人管。”

温体仁明白了,整饬京营现在为的是即将开始的阅军,真zhèng

为的还是强干弱枝之策。又因为阅兵,李邦华有东林背景,根正苗红,阅兵前把京营交给李邦华整顿,再把东林叛徒王化贞升上去当戎政,有授人以柄,太阿倒持的嫌疑。

笑笑,他道:“还想着兵部空出个位置,咱也好挤进去。”

温体仁也感觉戴着礼部侍郎的帽子在地上督军,有些不像话。

王化贞见着老小子还不走,便说:“怎么,长卿兄还有旁的事情?”

“确有一些,求情的多了,这差事不好办。车骑将军这里立场鲜明,他光明磊落不怕事,可苦了我们这样的,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王化贞眨眨眼,一笑:“长卿兄,在风箱里受气还有出头的一天,落在粮库里跑,我那师侄逮住了,抬手斩断鼠头,可就没了出头、受气的机会。”

第293章 麻烦开始

长史徐卿伯带着李邦华等人去南皮游玩儿,顺便将贸易份额初步协定。

主簿秦朗则负责与塞外来人扯嘴皮子,招兵正使游士任留在工地上督工。

至于朱延平,双手一甩,与曹少钦、卢象升、袁枢三人一起喝酒。

他们这个小圈子很稳定,天津镇守中官赵靖忠很想挤进来,可他现在正在京师做述职工作,聆听义父老魏的指示。

“天津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盐山的事情,就是曹少钦的事情,这是公事,不可挟私作祟,错了轻重。”

魏忠贤双脚泡在木盆里,赵靖忠揉捏着,抬着头:“义父放心,孩儿省的轻重。少钦做错了,孩儿杀他,孩儿做错了,少钦杀孩儿。”

“你看到这一茬倒也不枉为父栽培,这宫里的人,我们这样无根之人上上下下都是穷苦出身,能活下去,谁会来宫里?都是可怜的,骤然富贵,一个个作恶起来也是难以言明的恶。”

魏忠贤双手撑着床榻边角,仰头看着房梁:“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最多的还是表里不一之徒。要管住这上上下下的恶人,就要比他们更恶,还要更聪明。”

“靖忠啊,你是个聪明人,手段也是有的。这宫里的上下各方面,必须要镇住,不让他们胡来,大伙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否则镇不住,上下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呀,我们这些头头脑脑,手要狠,也要有一颗慈心、佛心。”

赵靖忠沉默,老魏这是什么意思,看架势有大力栽培的意思。

可他和曹少钦之间没分出个死活,怎么可能从天津调离?

魏忠贤拍拍赵靖忠的肩膀,笑道:“愣什么?为父就是想告sù

靖忠,要把目光放远。我们的老爷聪明着呢,你杀不了少钦,少钦也杀不了你。所以呐,你暂时输少钦一筹不是什么大事,你妹妹那里,也缺可靠的人手。”

任贵妃,魏忠贤发迹时买来的养女,相貌体态极为美艳,性狡多智。

瘦马,任贵妃就是瘦马出身,为了让天启不反感,魏忠贤将任贵妃包装成自己的外侄女,以良家子的身份入宫。

他手里有任贵妃,有义子赵靖忠;李谦那里有李成妃,有义子曹少钦。

现在,看来是他赢了,杀了李谦,废了成妃,所以曹少钦杀不得。

乾清宫里,天启翻着盐山初步抓捕张准叛党、抄家所获的账单,眼眉带笑,现在就希望王化贞能把握好度,在最大的可能下,抄获更多的金银。

牵连较深直接拿下、抄家都是没商量的,只要将阻拦掌控盐山豪强杀干净就行了,毕竟真的不能杀太多的人,一个杀子民的皇帝,显然不是一个好皇帝。

既然不能多杀,余下有牵连的,那就可以勒索,光明正大的勒索,掏钱赎罪。

只要抽空这些人的钱,那这些人将什么都不是!

这是个看脸的时代,前提还是要有钱,有钱的就是大爷。

就连宫里,也因为坤宁宫多了盐山的妆料钱,导致皇后的实力大涨。就是因为皇后开始有钱了,跟着皇后能有钱花。

而张准叛乱一事,曹少钦基本上掌控了盐山的海盐产出,导致这份妆料钱也是直线上升,更加速了皇后的影响力扩增。

大到宫里头,这里要得人心,做什么也要钱;小到朱延平的家里,谁握着财源谁就是大爷。

老魏的实力开始增强,天启则抬出皇后在宫里压制老魏在这里的影响力。事情可不会顺着天启的想法而发展,最直接的反应是他又有了麻烦。

老魏在宫里的影响力停留在宦官、净军、禁军之中,而奉圣夫人客氏的影响力比老魏还要大,覆盖范围还要广。

张嫣的孩子死产,老魏根本没动手,是客氏派心腹宫女去干的。

现在张嫣开始有钱,坤宁宫势力渐渐高涨,老魏觉得这是应该的,可客氏不舒服,她怕张嫣报复她。

不要小瞧这个女人,老魏最初的家底,尤其是朝臣里的帮手,都是客氏给老魏张罗的。随后崔呈秀投靠老魏,将朝中官员背景、派系、能力造册,才让老魏能一打一个准儿,拉着一串串的人上贼船,没有白浪费功夫。

那些朝臣投靠客氏,就是因为客氏可以影响光宗皇帝,更能影响天启皇帝,要投靠总要意思意思吧?拿着朝臣给的钱,客氏又砸到宫里,两头互补发展,维持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

现在张嫣比她更有钱,她能派心腹宫女去弄死张嫣腹中的胎儿,那张嫣也能派宫女将她客氏捂死在被子里!

每逢客氏生日,天启一定会亲自去祝hè。她每一次出行,其排场都不亚于皇帝。出宫入宫,必定是清尘除道,香烟缭绕。

“老祖太太千岁!”

听到外面宫人的呼声,天启揉揉脸,挥退王体乾,又来了……

客氏的儿子侯兴国不学无术,早年与客氏的弟弟客光先及魏忠贤兄长魏钊被授予锦衣千户虚职,以示清贵。

这个侯兴国仗着后台十分硬,基本上什么荒唐事,你能想象的,不能想象的,只要他能办得到,就会去干。以至于连客光先都不敢搭理这个外甥,魏忠贤的侄儿魏良卿更是理都不理。

现在,客氏要给自己的儿子要爵位,天启怎么可能答yīng



本朝封的博平、新城、太康三个伯爵,都是后戚出生,一个皇后的娘家,一个天启生母孝和太后王氏的娘家,一个是光宗皇帝的正妻孝元皇后郭氏的娘家。

他宁愿封魏良卿那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当侯伯,也不能封侯兴国这样的废物,这还是一个到处招惹麻烦的废物。

客氏如今正是虎狼年纪,号称能坐地吸尘……

带来了府里烹饪好的龙卵,也就是马的外肾给天启进补,狠狠的侍候天启,想要天启开口封她儿子为伯。只要她儿子能封伯,就说明她圣眷不衰,宫里人怎么选择也要掂量着看。

而他们讨论的焦点,也就是侯兴国现在在哪里?

“小杂碎,也敢抢爷的粉头!”

十九岁的侯兴国拿着马鞭狠狠抽着,他面前朱宗楚咬牙闷哼,整个人被绑在梁柱上,目光死死盯着侯兴国,龇目欲裂。

庄园的主人李渐凉因为劝了两句,就被侯兴国的扈从拉到一旁,其他勋戚子弟敢怒不敢言,看着侯兴国寻死。

“硬气?骨气?装什么装!你那个弟弟不会管你,否则也不会看着你在这里蹭吃蹭喝!”

一鞭抽出,朱宗楚左脸颊一道血痕,皮开肉绽,还只是闷哼一声。

侯兴国喘着气,龇牙笑道:“好,爷喜欢有骨气的人。”

“掌嘴,到开口为止。”

握着马鞭,侯兴国听着背后啪啪声,来到李渐凉面前,拍拍,抚顺李渐凉衣襟褶皱,笑道:“李黑子,咱四五年的交情,多好的兄弟,感情那个叫深厚。爷的女人任你玩儿,爷是怎么对你的?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啊!不就摸了摸那个贱婢,犯得着如此?”

侯兴国一脸的委屈,苍白的面色浮现正不正常红晕:“当初没有兄弟我在义父那里说情,你说你家子那档子事儿,能安安稳稳解决?”

“你倒是好,用完了兄弟就一脚踹了,那个话怎么说来着……对,叫弃之如履!兄弟舍不得你这样的兄弟,请你几次赴会,可你怎么就不给兄弟一点面子?西北那边的,江南那边的人都看尽了兄弟笑话,你说兄弟情以何堪?情以何堪!”

李渐凉听着,取出鼻烟壶,来了两口,揉揉鼻子,打了个哈欠道:“你带着东厂番子兴师动众,该不会就为了说这些废话吧?别做的太过了,宗楚是我的客人,出了事情,那位会剐了你。”

“那位?哪位?你倒是说清楚,这么含含糊糊,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眯着眼,侯兴国低眉瞥一眼李渐凉手里的鼻烟壶,一哼:“他就是义父养的一头虎,说的难听了就是鹰犬爪牙!哼!他能怎么着?有种,带兵来京师比划比划!我大明还是有王法的,他一个带兵吹的上天了,可还是带兵的丘八头头儿!”

周围勋戚子弟有些怜悯看着侯兴国,这混蛋出门前保准又服药了,又看看李渐凉,这家伙搅进去,麻烦可不小。

真是宅在家里,横祸天降。

李渐凉揉着鼻子:“这话,厂公都不敢说,您的威风真是大呐!说吧,来找弟兄们有什么事?”

“呸,少来阴阳怪气这套,有银子是个人都能练出强军,吹什么吹!”

“成了,事情是这样的,宫里的曹少钦占了盐山,弟兄们手里的银子都是家里的,花着也不算舒心。咱们合计合计,看能不能分润分润,给子孙留下些家当。总靠家里人过日子,未免有些窝囊。”

李渐凉皱眉:“你难道不知,盐山那边屠刀高举,搅进去的各方爪子,都是要剁了的。反正兄弟我小胳膊小腿,身板儿也小,经不起大风吹。”

“你怕,小爷可不怕,弟兄抱成团,怕哪个?谁都不怕!这事就是给你们通口气,你们混的窝囊装孙子,也有不想装孙子的。这是一条财路,今儿个跑过来指点给弟兄们,也希望兄弟们拉小弟一把。”

侯兴国指指京城方向,笑道:“小弟受国恩,总不能做这样颠三倒四,昼夜不分过日子。想来想去,也只有能以此身报国。那位领兵好大的威风,压的弟兄们抬不起头来。家里老母,总骂小弟不成器,动不动就拿那小子来说事,云是人家如何如何,小弟又是何等何等不肖。”

“估计,兄弟们也没少受这档子窝囊气。遥想当年,诸位哥哥先祖们何等英雄?现今靠着祖萌过日子,真zhèng

窝囊。故而,小弟想去车骑将军府当个监军,不耻下问,学学带兵的本事。”

“可那人何等的跋扈?为了压他一头儿,总要弄个傍身的东西。所以,还望哥哥们助力,帮小弟弄个爵位,事成后不吝回报。”

李渐凉看到被打晕过去,一脸血渍的朱宗楚,又看看面前煞有其事的侯兴国,眨眨眼睛,这位或许真疯了……

第294章 平戎服

三月二十八的这天,寇青桐又按期跟着运输军装的车队抵达南皮。

每十天来一趟,每次这里的变化都很大。

这回除了五千套登莱军服外,还有按着朱延平图纸要求制作的帆布服装。

染得靛青,又浆洗发白的长裤,帆布坎肩,纯棉圆领夏装短袖,还有夹克……唔,夹克也能说是比甲,缩短的比甲就是马甲,比甲演化的就是马褂,相对于比甲更短而已。

除了各款式的帆布服装外,寇青桐还带来了各种帆布制作的军用品,如与牛皮配合做成的武装带、防雨斗篷、高帮军靴、背包等等。

因南皮产棉花,军用棉被也带来一批。这些东西是车骑府军以后的单兵标配,随身背着。只要保暖措施做得好,以后行军可以省去扎营这套最花精力和时间的步骤。

身材很好的李鸿基成了模特,穿着紧绷绷的牛仔裤,腰间扎着铜扣牛皮带,上身纯棉短袖,套上束身修正体形的坎肩,最后穿上铜扣马甲,将折叠的四四方方军用被绑在背上,棉被上固定着战刀,肩上挂着火铳,铳刺、竹筒、腰牌、子弹盒都固定在腰侧。

李鸿基总感觉浑身别扭,尤其是紧绷绷的裤子更让他难受,这年头哪怕贫农下地干活,军士上阵拼杀,上身衣裳相对来说要长一点,刚好能遮住屁股。遮住屁股,就是遮丑……

脚上踩着高帮军靴,初次使用鞋带,他绑的过紧,感觉脚腕儿疼。

不过,他感觉难受不自在是他的事情,是没适应而已。

给人的感观非常的好,整体着装风格内敛、肢体显露棱角分明,十分的英武、飒踏、给人以干净利落,精明能干的印象。

其他人都在鉴赏、分析这套军装的优劣,朱延平摸着下巴短短一层须绒,总觉得有些不对头,打了个响指,道:“将勇字盔戴上。”

“是。”

李鸿基赶紧应一声,将与毡笠造型相仿,类似飞碟的勇字盔戴在脑袋上,系好盔带站正身姿。

朱延平眯着眼,看着有点模样了,扭头一旁何冲道:“赐他赤色盔旗,再看看效果。”

何冲从一旁柜子里取出一枚三角赤色为底,金色烈日燃烧的盔旗,来到李鸿基面前道:“你小子好运气,还愣着做什么?”

李鸿基一看这么一趟就获得了盔旗,浑身的不自在抛出九霄云外,赶紧单膝跪地:“标下拜谢将军赏识。”

朱延平笑笑颔首,扭头问:“伯应兄、建斗兄,这套军士操练、行军服饰如何?”

卢象升还在思索推敲,袁枢点头笑道:“好东西,有胡服骑射的革新气概。这腿裤过紧,可会影响行军、操练?”

朱延平摇头:“不会,反而有绑腿的作用,能增强行军持久。”

没有绑腿,军士远距离行军会造成静脉血管曲张,导致两腿使不出力qì

。百姓出个远门或走山路,都会打绑腿,军中也是如此。

这批军装所用帆布是从天津采购的,布料质地较粗。

袁枢看着连连点头:“亏了,早知dào

宗柔能设计出这样的训liàn

服,我们登莱会订两万套。”

一旁寇青桐为他们烹茶,笑道:“伯应先生这话错了,李鸿基身上这套装备总共下来,成本约在二两六钱银子左右,都可置办一身锦衣了。这且是夏装,冬装更为宽大,不可通用。”

其实帆布已经出现在服装中,却没有朱延平这类全身性质的,而是做成坎肩褂子,夏天穿,基本能穿半辈子。

二两六钱银子,李鸿基两个月的军饷,他摸摸用料,真的是良心货,穿个两三年应该不是问题。

袁枢一听挑眉:“弟妹这话就不对了,这套军装虽贵,一套能顶寻常两套、三套,算起来成本还是没差别的。”

寇青桐笑笑,明媚动人,将烹好的茶盅装盘,由春梅端着送到四人面前。

朱延平端着茶盅看向卢象升,卢象升皱着眉还在思考,曹少钦道:“依我看,这套服饰英武不下曳撒,尚武气息十足,又极为便利、耐用。不仅军中能用,匠坊、田地,各处皆可用之。且用色兼具内敛、深沉、浑厚之美,形制紧绷如弯弓,能彰显人之棱角、锐气。”

卢象升听了,这才发表意见:“一改服饰之繁冗,这套军服先藏着,等各方面储备充足后大面积装备军士,也可对外出售,其中利润不菲呀。现在若传出去,帆布、棉价会上涨,宗柔设计的东西,可能会便宜其他人。”

作为常州宜兴人,卢象升对江南服饰的潮流也有经lì

,看向寇青桐道:“待出售前,秦淮河上不妨送上一些,那里的人会给宗柔一个面子,帮着推销。”

秦淮河上的名妓,服饰及各项用度,一直引领着江南的时尚潮流,江南的潮流,就是中国的潮流,进而扩散世界。

对于这套过于彰显个性的服饰会不会被人抵制,朱延平毫无这方面的顾虑,思想上大明是开放的,就连官员都可以洗礼入教,更别说服饰改革。

这年头奇装异服只要不犯禁,不是洞洞装之类故yì

露肉的,都是可以接受的。

如果是传说中的大唐,女子穿着裙子,裹着抹胸露出肚脐眼逛街,都不算事儿。

服饰改革,只要实用、美观,没人会抗拒。

这也能算是易服,可易服也有本质区别,剃发易服是被迫的,改了的衣服是很丑的,关键还是被迫。若是自己内部进行易服,那就是自我的一次革新。

一句话,你逼迫我换穿其他形式的衣裳,还不如我原来的漂亮,我自然要反抗,我要穿什么衣服是我的事情!这就是血性!

对卢象升的建议寇青桐应下,她是从秦淮出来的,自然知dào

想要在短时间内让这种服饰流行起来,秦淮上的推销是难以避免的,也是最关键的。

只要那里的部分姐妹身穿这套能显示形体之美、又可增添英武的服饰,以现在的士林风气来说,必然会成为燎原之势,会在短时间内火爆起来。

一旁袁枢打趣:“建斗兄,看来是穷怕了,这挣钱的主意也是一个接一个。”

袁枢家里真的很有钱,据他说他祖母有孕时,他祖父梦到吕洞宾赐座下童子转世,天启二年袁可立出海指挥南四卫战事,险些海上遇难,据说就是吕祖施法保护袁可立所在船队安稳,没有被擦肩而过的风浪吞噬。

袁可立也是儒道兵法四家兼修,在道门中有着极高的声誉。

所以在睢州别墅陆园中建起袁家山道场供奉吕洞宾,典藏各类道书,成为中原道门的一时圣地,争相前去。

唔,这座道场是船型的,在天然地形上进行人工修建,建造成战船模样,为的就是纪念当年的事情。

卢象升端着茶盅饮一口,笑道:“不为民,不知钱粮寡。按着宗柔的话来说,为民生花钱,多少钱都不够。这也是,世道逼出来的,没奈何的事情。再说,咱也户部出来的,不懂生财之道,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户部的?”

两个人不仅是同年而生的朋友,也在户部一起工作过,卢象升和杨嗣昌是户部主事,袁枢以举人的身份在里面帮忙算账、审计。

朱延平向后仰躺,看着湛蓝天空道:“建斗兄不说自己是户部的,人人都会以为建斗兄是兵部出来的。”

袁枢点着头:“是呀,当时建斗要去翰林院进修再转兵部,可户部上下真没人敢去,户部四大主事空缺,建斗上去补了一个,杨嗣昌补了一个,为兄挑了一个兼管着,另一个归侍郎李长庚亲管,后来是李春烨,就这样不伦不类四个人,撑起了户部运转。想起来,宛如昨日,历历在目。”

袁枢说一顿,问:“对了,这套服饰总该有个名字,若宗柔给面子,这衣裳就依咱的意思,叫做戎服可好?”

朱延平故作郁闷、不甘:“伯应兄都开口了,小弟还能说什么?原本,想叫做平服的。”

卢象升摸着短须道:“戎服以偏概全,不易推广,不若叫做平戎服,寓意也好。再不成,也可叫做车服。”

“嗯,就叫平戎服,寓意好,以戈止武,四海咸平。”

袁枢一锤定音,指着李鸿基道:“这套衣服我订五百套,用料、色泽尽量上乘,待这里发售、列装军士时,我给山东军将、河南各地的朋友一人送上两套。”

曹少钦也开口:“宫里也要,最少一万套。”

袁枢翻了个白眼,他和曹少钦不对付,两个人曾经有鸡毛蒜皮的小纠葛,打趣道:“小曹大手笔,这一万套最少三万多两。”

曹少钦端着茶盅,语气平淡:“不止,这批服装我要先拿,刺绣补子后才能送到宫里,前后大约要五、六万两吧。花钱事小,将这件事做成定局,才是大事。毕竟,我们不认为这套平戎服出格,可有些老朽不这么认为。”

“宫里头,各军、及江南秦淮一同使力,平戎服席卷之势造好,别人也说不了什么。说白了,老头子不喜欢,咱年轻人喜欢。”

曹少钦一口饮尽,努着下巴很认真的道:“有朝气,锐意十足,很好。”

都没说合股一起干的话,曹少钦身份限定,宫里人不能背着皇帝与外面人有利益往来,他一开口必然是代表宫里入股。

袁枢是不差这个钱,对袁家来说守好现在的盘子,就足够对得起先人,足够自己,也够后人使唤的了。

至于卢象升没有曹少钦的身份限制,也没有袁枢那样丰厚的家财,可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加入朱延平、曹少钦这个盐运垄断团体,也是有公事需求的,也有良心的原因,与自己家族产业没什么关联。

若一起合股做买卖,与东林人有什么区别?

他有他的坚持和理念,大家在一起合zuò

是为国事,也是好友关系促成的袍泽战友关系,一旦有了私下利益联合,那就是朋党。

至于与塞外人的买卖,朱延平就是牵个头,具体由朝廷来谈,谈好后内部再分配。

若朝廷的人谈不好,朱延平再出来耍威风,要么给贪心不足的太仆寺、兵部甩脸色,要么恐xià

塞外人。

实jì

上大家都不傻的话,真没朱延平什么事,塞外的买卖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兵部一如既往的缺钱,要在军需上节省军费;太仆寺的郭允厚刚上来,也是需yào

政绩来证明自己的。塞外那里在贸易上一直处于劣势地位,也是能受点气的,很难闹起来。

真闹了,必然有鬼作祟。

第295章 防范措施

此夜,锦衣卫亲军都督府。

田尔耕八字胡被粗重鼻息吹的轻颤,眯着眼,双手抱着茶碗,盘坐在床榻上,脸色阴的发青似能结冰。

四周布置简单,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床榻、椅子,小柜,香炉,关帝神龛就这几样。

“十八!”

“十九!”

“二十!回督公,行刑完毕。”

杨衰是田尔耕的亲信,这一刻心中也是怒火燃烧,拱着手禀告后,侧身挥手:“提溜进来。”

两名亲信架着李渐凉提到堂前,左侧两张大椅坐着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锦衣卫指挥崔应元,右侧是东厂理刑官孙云鹤,算上榻上田尔耕,堂下杨衰,所谓的阉党五彪齐至。

李渐凉抬头眯眼,满脸的大汗,面色苍白。

端着茶碗饮一口,田尔耕缓缓道:“车骑将军把你当朋友,将朱宗楚委托给你照看。你倒好,看着侯兴国上门闹事,将朱宗楚打成重伤。被人绑着打的滋味儿,你现在懂了吧?”

“回……回督公,侯兴国率东厂番子,卑职……卑职不敢硬阻。”

轻哼着摇摇头,田尔耕抿抿嘴唇:“你们啊,就是怕得罪人。又想当人家的朋友,又不想为朋友两肋插刀,世上没有这样的买卖。别说什么敢不敢,这是想不想的问题。侯兴国这个混账东西,大伙不好收拾他,你这是要借刀杀人。”

“卑职不敢,请督公明鉴。”

田尔耕勾勾手指,李渐凉被架到面前,看着神色紧张的李渐凉,田尔耕摇摇头,饮一口茶,对着李渐凉:“噗!”

一脸茶水,李渐凉脸色发青,怒目田尔耕。

田尔耕一笑:“你骨头硬,是好汉,不怕打。朱宗楚也骨头硬,可身上的伤易好,心里的气难舒。被人当众侮辱,你说朱宗楚会怎么办?车骑将军会不会咽下这口气?实话告sù

你,皇上、厂公、老祖太太那里,都不待见你。你拦了侯兴国,给他一点小教xùn

,没人说你什么。”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坐视这件事情。或许你真的不敢得罪侯兴国,可过去的事情没人会追究你怎么想,错已铸成。说,你有什么补全之策。策略可行,你还是锦衣千户,若不行,去车骑将军府当兵历练去。”

低着头,李渐凉怒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回督公,未有。”

“没有?没有应对之策你就在自己的庄子里看戏?还是准bèi

把事情闹大了,继xù

看戏?成了,你也是天家血脉,杀不得你。回去养伤,下月初去南皮。”

“卑职谢督公。”

李渐凉被拖下去,田尔耕一哼:“不老实呀,当着咱们的面扯犊子。你们东厂怎么做事的?跟在身边的人,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小混账被人唆使,当枪?”

孙云鹤道:“不是儿郎们不尽心,实在是不知情,不知那位身份。等动了手,又停不得,否则小爷那里脸上抹不开。”

“既然知dào

了,还不停手,这说明你们东厂不怕,可我们锦衣卫怕。南皮两万大军招齐,以那位爷待兵如子的作风,一人一把刀,就是个农夫转眼也就成了精锐。一日间就能杀到京师,你们东厂竟然不怕?”

田尔耕胡子抖着,眉头轻皱,凝目:“翅膀硬了?还是真有底气?”

孙云鹤眨眨眼:“督公,此事或许没有想象中的严重。小爷也只是略施薄惩,又非生死之仇。”

“啪!”

田尔耕猛地站起在床榻,手中茶碗砸的粉碎:“小爷?你们东厂把那混账当祖宗是你们的事,别在我们亲军都督府说。我们这里的爷,只有姓朱的,没有姓侯姓苟的!”

“还或许没有想象中的严重?那位爷是带兵的,连自己兄长的冤枉气都不管,他还怎么给手下将士撑腰?我告sù

你,这件事很严重。我也就想不通,刘廷元去了南京后,你们东厂就不用动脑子了?还是,就没了脑子?”

孙云鹤嚯的起身,与田尔耕一高一低瞪目。摆明了说他水平不如刘廷元,骂他没脑子。

“督公息怒,此时正该是厂卫合力弥平此事之关键时刻,万不可置气,为贼人奸邪所乘。”

崔应元拱手劝着,许显纯也将炸毛的孙云鹤安抚,说着好话按回椅子上。

田尔耕下了床榻,双手负在背后:“你也别恼,这话是皇上的。我告sù

你,是我们锦衣卫没办好差事不假,可动手是你们东厂的人。这件事情,我们已做了处置,也给出了交代。现在,就是你们东厂的事儿了。”

说罢,田尔耕使了个眼色,杨衰上前对孙云鹤抬臂,做邀请的姿态。

孙云鹤面部肌肉条跳着,暗暗咬牙,起身拱手:“告辞。”

“不送。”

“督公,和姓孙的翻脸,厂公那里怎么说?”

田尔耕看一眼拱手的崔应元,摇摇头:“这就是厂公授意的,在那位息怒前,东厂是东厂,我们是我们。一场戏一个黑脸足够了,红脸也要人来做。杨衰?”

“卑职在。”

“将消息越早送到南皮越好,我们送消息,总比外人送消息要好。有什么,说什么,如是说。”

“卑职遵命!”

杨衰拱手,大步离去赶赴一旁的鸽子房。

“许佥事,你顶的是刘侨的缺,你光收拾府中刘贼余孽是不够的,东厂里也有余孽,你去把尾巴收拾了。”

许显纯当即脸上渗汗,拱手:“督公的意思是?”

“还在查,打人的多是刘贼旧部余孽。具体怎么回事,可能复杂,也可能简单。还有,将汪贼转交东厂,我们的诏狱水浅,养不了这条大龙。”

说着,田尔耕看一眼崔应元,诏狱工作现在是崔应元负责,已经被渗透了。

打发了各人,田尔耕摇摇头,低骂一声:“真是无孔不入,百密一疏!”

没多时杨衰前来复命,田尔耕正戴着乌纱:“有些人要银子不要命,既然拿了人银子,还留着命做什么?我现在去宫里,回来前,你将这事做妥当。”

杨衰应下,送田尔耕出府:“督公,这事麻烦,就怕那位揪住姓侯的不放。”

“我们不管,不闹出大误会,就让上面闹去,说到底,都是一家人的荒唐事。”

因为李渐凉的一个婢女,宝贝儿子将朱宗楚绑起来一顿打,这事也把客氏愁坏了,现在就赖在魏忠贤府邸,侯兴国垂着的脑袋半扭着,一脸的不服气,想不通。

魏忠贤也是焦急,他真怕带兵的人,客氏小农妇出身,耍手段都是有的,可都怕带兵的,尤其是朱延平这样蛮横跋扈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的重将。

“杨国栋,他在天津,他能挡住!”

客氏故作镇定,嘴上说着,眉目光彩流转,双目打着转转,显然心里也没底。

魏忠贤心里苦笑,杨国栋是猛将不假,可是个没脑子的粗货,也怕文官,天津那边的巡抚、水陆提督、兵备道员不点头,给杨国栋十个胆子,也不可能去挡朱延平。

这不可怕,可怕的是真给这样的命令下去,杨国栋脑子一热蛮横执行,到时引发的冲突就更严重了。

看一眼侯兴国,老魏也拿这个小畜生没法子,就连天启皇帝都不方便处置。现在倒好,吞了点五石散,被人一挑唆,就要嚷嚷着和朱延平比高低,还跑那么远专程去把缩起头混日子的朱宗楚给打了一顿,打的一张脸都没了人形。

李永贞在一旁提议:“师叔,太太,这事儿不能硬顶,那位就是个牛脾气,顶不得。要不,请鲁先生调解?”

魏忠贤摇头:“不可能,宗柔双亲弃他而去后,卫所强征军役。当时,就这位朱宗楚站出来,愿意替他应征。这份情,重着呢。他此时堂亲十指可数,扳折了一指,没人劝得了。”

魏忠贤心里堵得慌,真zhèng

是自家人后院起火。

幸好,这个小畜生没有活活将人打死,否则天津方面将成为当下最头疼地方。

最可怕的就是朱延平派死士为自己兄弟报仇,毕竟朱延平也有应社背景。应社这伙人提倡核心之一的就是复古,复汉唐尚武风气,而那位张采提倡的又是以牙还牙的汉式复仇主义。偏偏朱延平与张采关系最好,最怕朱延平也有这种倾向。

论死士,朱延平真的不缺。

等着吧,希望田尔耕那头能做出有效举措,至于拿高官厚禄,各种财货收买、弥平,这些东西朱延平现在真的看不上,人家做事讲的是问心无愧。

只要问心无愧,该一刀剁了你,就剁了你。

这是原则心性问题,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反之亦然。

恩怨分明的人好打交道,可招惹上了,那就不好打交道了。

要知dào

,当时的兵部尚书赵彦的儿子赵宝印,就是朱延平在首善书院一刀枭首,扬长而去的。

他就想不通,人家乖乖待在南皮,你个混账东西活腻了去招惹?

至于皇帝,老魏很清楚皇帝的态度,朱延平最多是收拾侯兴国,毕竟冤有头债有主,不会胡乱牵连。皇帝不在意侯兴国下场,可这里上上下下,谁不得为这个小混蛋操心?

至于取得伤者朱宗楚的谅解?根本行不通,没有朱延平,朱宗楚将什么都不是。哪怕朱宗楚不要颜面,骨性下贱跟侯兴国和好,哪怕称兄道弟,也不可能影响朱延平的反击。

这关系到朱延平的颜面,没有这个颜面,朱延平怎么带兵?还有什么颜面立世?

可客氏这里不吃一颗定心丸是不会走的,魏忠贤只能把这个小混蛋收留在自己府邸里,保证这个小混蛋的命。

还是那句话,就怕朱延平那头被挑唆派死士过来宰了侯兴国,也怕别人冒充朱延平的人,将矛盾升级。

五虎五彪虓为首,可不是那些说说的那么简单。

第296章 做准备

京师的夜色里,南城菜市大街胡同,明秀掂着一包银子,布囊中银锭子咯吱作响,很诱人。

他面前站着一名长长八字胡大汉,头戴毡笠遮住半张脸。

“这买卖扎手,我还舍不得京师繁华。”

见明秀拿了订金翻脸,竟然要走,大汉低声怒吼:“那把银子留下。”

“这是封口费,这条消息很值钱,收二百两保密,很划算。若再给三百,我推荐一个人给你们。”

“谁?”

“蓟县燕问,善易容之术,没人知他模样。他的名声,你应该知dào

。”

“他在哪?”

明秀反问:“银子在哪?”

大汉掏出三张银票,放在地上后退,明秀上前拿起银票,弹了弹笑道:“齐德来,靠得住。这燕问,出胡同左转张记肉铺,他在里面屠猪。接头信物是买一斤精肉细臊子,一斤肥肉细臊子,精肉不准见白,肥肉不准见筋。”

“你没开玩笑?”

“我是那种人?赵锋,我认得你,去吧,就按拳打镇关西的路子来,燕问就会找你。”

赵锋阴着脸看着明秀离去,学着鲁智深去买臊子,分明就是砸场子,确实需yào

胆量。

天色渐亮,朝晨深蓝,东边天际半轮红日。

南皮,朱延平盖着薄被,侧躺着翻看昨日的各项谈话摘要,寇青桐端来肉粥为朱延平进补,她的战斗欲望很强烈,毕竟一月才能过来三趟,又是新妇,哪能忍得住。

“老爷,我们拿了登莱、天津、保定和蓟镇军服订单,各处得罪了不少。周围布匹、染料采买,各处都有抵制,价格上涨是其次,要紧的是买不到了。”

拿着调羹,朱延平想了想就说:“这是难免的,最迟一月,苏成就能带着江南丝布抵达,到时候不缺了。这一个月内,材料没问题吧?”

“布料还是够的,染料不足,尤其是靛青色严重不足。登莱军服用色偏青,现在平戎服消耗颇大,半月内将会耗尽。”

寇青桐拿着筷子,将自己碗里大块的肉挑给朱延平,嘴上说着:“现存的也就够十日用度,算上近期能采买的,也就仅够半月所耗。”

点着头,朱延平道:“放心吧,宫里染料用度颇大,储存不少。有人不卖,我一会儿去问问少钦,让他想法子弄来一月所需。他们压着货不出手,时间久了,我们不着急,他们也该着急。”

寇青桐笑着应下,布庄遭到抵制,实在是吃独食吃的太狠了。她步子越来越大,已经摈弃了从各县布庄提货,改成自己派人堵在各县城门前收布。

同时卫里聚集专造纺织机的工匠也瞒不住消息,彻底要吃独食,谁能愿意?

朱延平吃了一碗粥,一旁春梅为他盛粥,他饮一口茶道:“棉花也重yào

,卫里周边田地盐碱重,可以选出部分地种棉花,这还不够。听太仆寺的人说京东民屯计划搞砸了,大约有两万顷还处于荒废工作。我试着和太仆寺谈谈,看能否承包部分,招募辽民种植棉花。”

一顷百亩地,寇青桐诧异:“这么多?太仆寺愿意?”

朱延平摇摇头,出一口气:“由不得他们,他们各地占有极多的地皮,可各地产业官商勾结,除京畿之外的,已快被人吃空了。司礼监那边,想将各地牧场变卖,腾出人手专搞京东荒地。”

寇青桐心里有底,笑道:“老爷手笔就是大,之前家里还在为棉花来源而头疼,就怕各方面齐全后,让人在棉花上卡住手脚。”

毕自严调离太仆寺,现在太仆寺管事的是郭允厚。

以前朱延平去太仆寺谈承包的事情,被毕自严拒绝,毕自严有信心和胆量重整太仆寺,可郭允厚就简单了,这也是个生财能手,可胆量、气魄比不上毕自严。

搞了快四年的京东荒地开垦计划,因为今年的春旱,能跑的都跑了,计划宣bù

破产,前期种种投入打了水漂。

这时候杨天石疾步抵达,将整理后的京中传书交给值哨的高杰。

高杰入帐呈送,朱延平心情很好的准bèi

占一大片地,翻开书信,挑眉,嘴角翘着:“可以呀,京中子弟也是有胆量的。”

说着,眨眨眼,难不成是自己家里吃独食波及范围广了,有人要借客氏的手整自己?

侯兴国这人他还没看在眼里,关键是客氏,这个老女人很麻烦。

可现在的自己,能看着自己亲兄弟被人打一顿而不管?

太仓的宗族快来了,不能让他们看不起自己,也不能让弟兄们觉得自己镇不住场面。

这事棘手,自己有心让朱宗楚吃苦头,但也不能退缩看着人来收拾,要收拾也只有他这个家主才行,轮不到别人。

让人觉得自己好欺负,那什么牛鬼蛇神墙头草,都会凑上来耍威风。

是谁,在背后算计自己?

穿好皮坎肩,两肩铜环皮扣挂着素白粗布披风,朱延平送寇青桐主仆上车回镇虏卫城,除了解烦营的车队外,还有轮休返家的五百军士。

寇青桐恋恋不舍,只望工期早早完成,到时候一家子就能住在一起了。毕竟朱延平单身一个,就怕一些人乘虚而入,博取朱延平的欢心。

在秦淮那批姐妹中,她可以说是最成功的一位,男人扬名天下,家中财务由她一手操办,也有独立的小产业,更难得的是朱延平用情单纯,家里的人始终还是老面孔。

就连她娘家寇家都准bèi

再送一些人来保证自身的影响力,更别说其他人。

宫里赐给朱延平过生日的戏班子,那位花旦名角苏小月在秦淮号称价值十万,是传说中的人物,还是被朱延平眼都不眨直接留在卫城,跟着一起做衣服……

卢象升也要急着回大名府,朱延平骑马相送,两人聊着,卢象升道:“这回过去,估计下回见面就是夏收之后了。你在南皮甚是瞩目,凡事多思量,别落人口实。”

朱延平点着头:“恐怕也说不准,如今多事之秋,弄不好明日又会碰面,也说不好就成了永隔。建斗兄,握好兵权,我们才能为国为民,出绵绵之力。”

京里的事情朱延平给谁都没说,望着马前官道,继xù

说:“盐山那边开始装货,估计会在四月初六左右运抵大名,另有米粮两千石,豆料三千石会在今日装船,建斗兄多多保重。”

说罢驻马,卢象升马上扭身拱手:“宗柔也是,书信联系。”

“书信联系。”

朱延平拱着手,看着卢象升五十余骑策马疾驰而去,对身旁楼靖边道:“走,咱们该干正事了。”

调转马头,找到正在练习马术的曹少钦。

驯养马匹几千年,对于马术也不会只停留在骑的好不好,也有好不好kàn

的说法。曹少钦拍着马脖子,控着座下马跳舞,马蹄有节奏踩踏,起起伏伏,玩的不亦乐乎。

两人来到草棚下,朱延平端着酒爵问:“京里的事情,少钦应该是知dào

了,说说,我该怎么办?”

曹少钦摇头:“我没什么主意,你知dào

我的情况,京里事情我搅进去是自己找麻烦。事情也是明摆着的,这事儿不简单,你不是寻常重将,你若寻常了,车骑幕府也就寻常了。”

朱延平一口饮尽爵中酒,笑道:“你这不是给出意见了?没得选,我只能杀人。”

他以为曹少钦会劝他,说这是一个误会,显然,曹少钦和他站在一起。

“怎么杀?”

曹少钦问一声,缓缓道:“宗柔,魏忠贤这个人对我们还是可以的,他杀了我义父,这是一码事,却放过我,这也是一码事。这件事儿,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海了去,把握好尺寸,很关键。”

关键还是尺寸,朱延平也不认为侯兴国这个混帐东西会吃饱了故yì

去打自己的堂兄,有很大的可能就是被人当枪使唤,毕竟侯兴国这个人他没打过交道,二愣子的名声可没少听。

朱延平看着曹少钦,露出微笑:“少钦,我相信杨千户的推断,这是一起阴谋。可于情于理,我又不得不做出反应,这也是那些布局的人所筹划的。为的,还是逼迫我们与老魏翻脸,或借我们的手给老魏找麻烦,或借老魏的手灭我们。只要闹大了,皇上那里就少了我们这些最强骨骼。”

“肉打人是不疼的,骨头才疼。我不清楚是哪些人在背后算计,毫无疑问的是,这些人保准出身士绅,是世代官宦或有钱人。那我就杀盐山的有钱人,如何?”

曹少钦皱眉:“怎么个杀法?”

“还能怎么杀?一刀两段,押送京师。”

曹少钦当即找到温体仁赶赴盐山,准bèi

清空人满为患的牢狱。

朱延平则接见土默特部的谈判使者斯钦巴日。

“车骑将军要的人手,商队里有一些人能做,具体多少小人还要去问问。”

被朱延平召见,斯钦巴日一身青衫儒袍,洗的白白净净,胡须也早早剃成中原流行的八字胡,一副斯文人打扮。

他想不明白,大明有足够精美的棉毯,这位车骑将军怎么还找人要制作毛毡。塞外的毛毡毫无价值,他们缺乏足够优秀的渲染技术。

朱延平点着头,手里翻着关于土默特部的资料道:“听说,建奴派了使者去你们那里?”

“不敢有瞒大朝廷,来人意在唆使我部背离汗庭。我们土默特人仰大朝廷鼻息、厚恩,才能占据祖先旧地,不敢忘却大朝廷重恩。”

朱延平笑道:“如此尚好,我们大明人最讲究恩报。朝鲜一向顺服,以至于被日本灭亡,王室流亡于辽东,国祚将灭。是我大明出兵,击败二十万日军,为朝鲜复国,不取李氏一土,也拒绝了朝鲜奉还版籍归附之意。”

“你们土默特人是本将军在塞外的第一个朋友,我可以交底,插汉部若不行,我们大明朝廷,会另立汗庭。多余的不方便说,反正你们也应该知dào

,塞外的土地过于贫瘠,我们看不上。但给朋友,要给敌人要好,不是吗?”

斯钦巴日双目一亮,朱延平继xù

说:“建奴做大,根源在于朝廷党争,也在于为朝鲜复国,国库消耗不菲。如今我大明政通人和,各处新军操练,他日兵压辽东收复旧土,以后就没了女真人的说法。”

“本将军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在塞外强盛,说实话,插汉部首尾两端,朝廷的意见很大。将我的意思带给你们的济农,若这次买卖做的好,明年朝廷会册封你们济农为汗。而你,我的朋友斯钦巴日,我私下以为,你应该拥有更多的土地。”

看着一脸激动似乎都忘记说话、不知dào

是装的还是故yì

显露自己心情的斯钦巴日,朱延平挥手让人端来两杯酒,端起一杯笑道:“这里的买卖谈完后,你去一趟京师四夷馆领个官身。若上面给我面子,以后你们与朝廷打交道,将会从鸿胪寺,而不是四夷馆。”

第297章 示威

四月初二,京师。

文渊阁外,成基命手持文士剑健身,崔景荣则提着孟闻玉的小手,坐在一旁的走廊长椅上,与鲁衍孟议事。

鲁衍孟佩戴半遮面青铜面具,露出双目和印堂,手里给儿子剥着板栗。

三月中放榜,他已经中榜,就等着殿试时正式排出甲第名次。

距离朱宗楚被打,如今是第四天,内阁也是关心的,顾秉谦、魏广微等人怕自己内部闹内讧,伤士气。

崔景荣则是担心在一轮轮阴谋中,将朱延平逼反。

他太了解这个小混蛋的脾气了,受不得窝囊气。

前日夜里,二月二十九的夜里,朱宗楚险些遭人毒杀,现在已陷入昏迷。这条消息,严重保密,内阁中崔景荣因为提前派人过去了,所以知情,成基命还不知情。

崔景荣怀里抱着孟闻玉,面容笑呵呵,粗大手掌捏着孟闻玉脸蛋:“那名携带火药自尽的死士首领已被认出,是山东的一名游击将军,名叫赵锐,之前是山东巡抚标营中军将。现在可以肯定,赵彦老贼未死。”

万历时期的宿将大面积折在辽东,导致后备将领断层,各地将领平均年龄大幅度降低,不少督抚手下,有着非常多的亲信将领。

崔景荣瞥一眼远处健身的成基命,继xù

说:“保定那边的事情,你有多少把握?”

这对翁婿至今没有确定关系,就是等鲁衍孟中榜后再说,否则有个当内阁的丈人,鲁衍孟要避嫌罢考。

“有所耳闻,那位孙荣城拜访过的人家,家中产业出现缩减。又无筹钱风声,故而断定,鹿门在隐秘筹钱。参照那位孙荣城旧话,估计还是在打辽军的主意。”

孙荣城就是保定蓉城人孙奇逢,这位在去年十月份杨涟等人下狱的时候,一方面筹钱打点各方面,安排、转移杨涟、左光斗等人门人子弟,一方面催促孙承宗进行兵谏。

十一月是天启生日所在,孙承宗在天启三年就回京庆寿,有这个惯例在,又是帝师,就是借孙承宗回京的机会,进行军事威慑或兵谏。孙承宗走到通州,让天启皇帝一道诏令拦截,打发回去。

鲁衍孟将一把剥好的板栗塞给儿子,继xù

说:“事发当日,待在锦衣卫诏狱的汪文言被转移到东厂。从各方面判断,这起事情涉及赵彦老贼、保定人、辽镇,还有汪文言一系。”

说着一顿,鲁衍孟眉目寒冷:“或许,还有孔府穿针引线。对宗柔的恐惧,以孔府为首。他们有实力,也有动机。”

崔景荣抚须,换了个话题,他们翁婿俩只是相互交底,眯眼:“兵部最近的调动非常大,准bèi

增李春烨为戎政右侍郎。听魏广微透露口风,似乎高第会重启,接替老夫为戎政尚书。”

鲁衍孟也是眯眼:“他们这是要夺军权,还是为辽镇战事做准bèi

?”

崔景荣摇头:“年初,老奴八子黄台吉攻打旅顺张盖,伤亡甚大。南四卫附逆叛军,折损过半。登莱间作来报,说是老奴认为辽镇守备完整,非急切可下。故而,老奴准bèi

柿子挑软的捏,要打服插汉部,进而吞并蒙古各部,增加活动范围。”

“也许是声东击西之计,登莱水师重组后,战船三千艘,运船五千开始布防朝鲜。若朝鲜附逆,东江镇将腹背受敌,老奴也就去了心腹一患。得到朝鲜的粮食,建奴粮秣压力大减,非国朝幸事。”

“所以,辽镇的人松了一口气,心思活跃了些。”

崔景荣想到了一茬事,又说:“京营整饬在即,兵部准bèi

从辽镇调来茅元仪参与军备更替工作。未曾想,孙承宗不放人。”

“茅元仪?”

鲁衍孟缓缓点头,眉头浅皱,这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天启元年,二十六岁的时候搜集资料,编纂的《武备志》并刊行,名声大震。这两年又在辽镇写了《车营百八扣答合编》这种车营战术、与各军配合战术齐全、并涉及车营各方面应用的专业兵书。

当然,这本《车营百八扣答合编》署名是孙承宗、茅元仪和鹿继善,真zhèng

的作者只有茅元仪一个人。而整个辽镇的军事建设、监督,可以少孙承宗,却少不了茅元仪。

鹿继善是孙承宗人事幕僚,茅元仪则是专业的军事幕僚,孙元化则是炮兵幕僚,这三个人有轻有重,地位最高的是鹿继善。然而维持辽镇军事运转的,却不是搞人事的鹿继善,而是茅元仪则是练军车船水路各方面部队、军屯、营造一起抓的全才。

至于袁崇焕,则是孙承宗的下属官员,有自己的盘子,不算幕府幕僚。

抱着安静的儿子,鲁衍孟一步步出宫,心中筹划着。

“声东击西……三面包夹优势尽在手中,却要让敌于先,被动挨打。”

“就不怕建奴虚张声势,攻辽镇于不备?”

“辽镇若真有用,去年孙承宗也不会驻足通州。”

鲁衍孟脚步悠闲,心中计算,他心中有很清晰的概念,京营兵彻底废了。别说有十万大军的孙承宗,只要孙承宗真有数万强军,当时真的就入京了。

很鲜明的例子摆在眼前,朱延平的两军四营部队只是招齐,还未进行全方位换装和操训,就在那里由着性子搞工程,就把京师上下镇住了。

打了人家的堂兄,便处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提不成。

出了东直门,上了马车鲁衍孟道:“去三法司,准bèi

酒菜,熊老头应该等急了。”

盐山县城外一片芦苇地里,血腥冲天,漫天乌鸦呱呱叫着。

一具具新鲜尸体被亲属收敛,还有一排排的与张准有牵连的士绅、盐丁、胥吏等着。

从塞外队伍那里找来的五十来人强忍着恐惧,对一筐筐头发进行洗洁,然后开始制作毛毡,厚厚的毛毡。

马跃脸已经彻底白了,这两日吓得就连脸上发红的青春痘都少了不少。

葱葱郁郁的芦苇地旁,曹少钦、温体仁监斩,四周点着驱蚊青蒿。

原本干燥的沼泽地现在被血液浸透,黑红黑红,蚊蝇密集,甚是可怖。

握着手绢捂着鼻子,温体仁这三天下来一粒米都吃不下,原本稍稍发福的身子顿时清瘦了。

曹少钦端着茶碗,右手提着碗盖拨着茶水,缓缓饮着:“还有多少?”

知县赵九思楞了楞,才说:“回公公,今日还有三百二十八人,明日就剩五百四十四,明日正午前能完刑。”

“继xù

提调,今日一并解决了,省的夜长梦多。”

“是,卑职这就去。”

赵九思赶紧跑了,远离这个修罗场。

“验明正身,俱符。”

“斩!”

已经在这里杀了两天,两千军士扎营警备,防止劫法场这类事情发生。

被抓来的可不只是盐山人,河间府上下都有牵连,整个北直隶各地都有涉案盐枭,济南府那里也被带来三百多人。

堆积的证供、案卷是一箱箱为单位呈送京师的。

有时候一年朝廷都不见得会处决二百多死囚,这里,已经斩了两千七百人。

“刑法不峻,人不畏法,自然心生奸邪,道德不存。”

曹少钦看一眼温体仁,道:“温巡抚,标榜道德,是虚的。何谓德,人心所向即为德。人人向善,这德就是善;人人逐利,这德就是金银。什么又是道?人人认可,便是道。如今之道德,便是人人心向名利,为名利而枉法犯禁。”

“治国易,治道德难。何也?道德即人心所向,治人心也。”

“为何乱世用重典?无非以法治人之恶,使人心道德向善,进而遵纪守法,路不拾遗。”

“何来乱世,道德沦丧尔。”

“道德为何沦丧?刑法荒驰所故。道德之人,刑法荒驰时皆恶,刑法严峻,人人懂法遵法,这道德之人皆善。”

饮着茶,嗅着血腥,曹少钦缓缓道:“这也是为什么魏忠贤提督厂卫,严峻刑法的原由。这也是,东林所谓的道德君子们全军覆没的根由。”

给二甲第四十七名的温体仁讲道德,温体仁心中想反驳,也开不了口,一开口必然闻到腥烈血腥,又要呕吐。

况且,他也不敢开口,这里杀的人,有不少可都是和他一样的人。

“温巡抚,你说那些乱法之徒,意在忘我大明的贼子,该杀不该杀?”

曹少钦看着温体仁,双目眯着,温体仁看来,曹少钦浑身似乎布满红云血气,平静的面容又仿佛獠牙厉鬼,艰难点头,不言语。

“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法。何也?操持律法,身有百舌,是非曲直以一言蔽之,又无人监督,故而乱法。一人乱法获利而无恙,必然人人效仿,真君子难活于世。”

“这是一个鲜有君子、良知难彰的世道。我曹少钦是小人,却也是耕读子弟,被世道活活逼到宫里求饭吃。车骑将军当年双亲尸骨未寒,被逼的戴孝应征,孟府蒙难而巡抚高升,天下盐税一年百万两,一件件,就是因太祖高皇帝的法,乱了。”

“温巡抚,你既然来天津当巡抚,可见也是有心人。如今,眼前的这些贼子蛀虫都成了死尸,盐山这块聚宝盆就在我与车骑将军手里。这里的大头儿,温巡抚也该能想到去处。剩下小头儿,就是我们的幸苦钱。就是不知,温巡抚是否认可曹某这道德与法之论?”

是该做出选择了,看这里架势分明要杀个血染苍穹,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眼前做错了,他这个过气的浙党领袖,有名无实的天津巡抚,也会死的不明不白。

强忍着冲鼻血腥带来的不适,温体仁干巴巴道:“曹公所言另辟蹊径,深得经义。汉人有云,仁义兴则道德昌,道德昌则政化明,政化明而万姓宁。这是仁义之治,汉外儒内法,还是以法度为根基之治世方针。”

“韩愈《原道》有云,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

“可见,曹公此言浅白却深明大义。道德,即天下人心之所向。人心不古,自然道德沦丧。唯有法,方可治世事之表里,方可治世人之表里。”

曹少钦露出微笑:“此乃车骑将军酒酣所言,温巡抚识时务,不入阁,着实委屈了。温公不入阁,此世难治。他日,就拜托温公了。”

这位车骑将军真真了不得,这是要和孟府一起挖喊仁治的孔府命根呀!

难怪当年,孔府会冒险设计,这个孟弘略,实在是可怕。

温体仁看来,朱延平不大可能会看透道德与法的本质,只有鲁衍孟有这个高度和眼界,保准是鲁衍孟教育使然。

不过,做这位车骑将军的朋友,好处来的实在是太快了。

现在,他反倒不觉得恶心了,只觉得眼前的人太少,应该杀更多的人,不,是附逆贼子才是!

鲁衍孟、宫里,车骑将军,这都是天大的后台,现在他怕什么?这么多乱法犯禁的贼子杀了就杀了,正好能彰显车骑将军的气概。

放下手绢,温体仁嗅着血腥,饮一口冷了的茶润喉,顿时整个天地都不那么干燥了。

第298章 平戎台

四月初八,天津方面运来抄斩从逆贼首,整整两船。同时,奉圣夫人府,收到一份车骑将军送去的礼物。

很多人都在看这场戏,没想到朱延平竟然认怂?

一些人摇头叹息,很是失望。

也有很愤nù

的,那批运来的首级里,有不少自己的亲友。

随后,京师名医被厂卫仿佛抄家一样,提到奉圣夫人府。

至于御医,这个怎么说呢?不要觉得宫廷御医很厉害,这年头儿做什么都是讲关系的,现在的御医基本上都是靠关系混进去的……

这是真的,现在的御医基本上已经全废了。搞不好,王化贞的医术都比整个太医院的强。

客氏被朱延平的礼物吓晕了,事情就是如此的简单。

田尔耕带着杨衰登门调查,看到朱延平的礼物,认出来后也是头皮发麻,带回锦衣卫亲军都督府,进行销毁。

很少有人知dào

朱延平送了什么,反正从这天起,喜欢到各处寺庙古刹烧香拜佛的客氏,一直闭门不出。就连侯兴国,也失踪在京师勋戚子弟的视线中。

很多人想知dào

送的是什么,有能量能查的会知dào

东西被锦衣卫销毁。实jì

上,东西落在许显纯手里,这家伙舍不得销毁,当作了传家之宝。

对待在锦衣卫大本营里,逐渐开始黑化的许显纯来说,这件宝贝真的不是有钱就能弄到的。

乾清宫,天启忙着准bèi

殿试,看着三百名进士档案,心中先排序,再根据殿试时候的形象加分、殿试对策的成绩两项加分进行调整。

总之,进士的名次首重的是立场阵营。

才华倒是其次的,不是自己这边的,约有才华越是个祸害。

对于客氏收到的礼物,天启浑不在意,只要不把事情闹大什么都好。他要关心的事情太多了,没那么多精力。

坤宁宫,张嫣准bèi

了一个小小的家宴,庆祝这件事,还把太康伯一家喊来聚聚。

结果当天下午,太康伯一家就被魏忠贤赶回了河南开封老家,为客氏出出气。反正朱延平那里惹不起,欺负欺负太康伯,也是几句话的事情。

四月十六,南皮乃至京师一带上午阴风怒嚎,黑云压城,依旧不见一点雨水。刚到正午,又是一片灿烂。

殿试完成,本科状元郎是余煌,会稽人;榜眼华琪芳,无锡人;探花吴孔嘉,是汪文言的老乡歙县人,也是江南人。

此外侯峒曾是二甲第二十四名,鲁衍孟屈居二甲末尾。

因为他殿试时的文章过于惊悚,他的开头就是‘儒者,人之所需也’,一口气、摆明架势要重新定义什么是儒,将儒的地位放在人之下,并认为儒应该与时俱进,时势缺什么,儒就应该如何变。

如果不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别说进士,极有可能被乱棍打出武英殿。

三甲第一是宋应星,此外朱延平认识的徐世萌、杨泰升、孙海、马之骥也在三甲范畴。

那位想当朱延平丈人的李仪,是二甲第一名进士,南方人拿走一甲三名,作为北方人、北直隶的解元,李仪在二甲中拔高,勉强让北方人面子上好kàn

一点。

那位一路作弊上来的大同胖木匠王一田也名列二甲第二名,继xù

给北方人挣面子。

一甲三名进士毫无意wài

的进入翰林院,开始就是五六品翰林修撰、编修,二甲前十也进入翰林进行深入学习。

其余二甲进士多留京任用,三甲进士有专长的进入六部五寺,其余的都放了个长假衣锦还乡,然后就去各地各县赴任。

当然,也有一些人打了招呼,吏部委任的时候会提前分配,比如侯峒曾还是因为师兄孙元化的原因,也因为朱延平在盐山杀的太狠,去了辽东实习。

朱延平这里,只能将徐世萌、杨泰升要到天津当知县,至于余煌这个因为殿试时写的治水策与朝廷的策略对口,写的也是有理有据,被天启点成的状元,必须要进入翰林院的文曲星……朱延平还没那么大的脸面把人要出来,哪怕余煌想来,吏部也不会放人。

此外,这一科最为有意思的是国朝出现第三位叫做张凤翼的进士,此时在籍的张凤翼有两个,上一个是万历四十一年代州的进士,现任辽东巡抚……

估计,以后叫某凤翼的读书人,会很多很多,这是保准的。

鲁衍孟以中书舍人的身份进入文渊阁,宋应星以工部员外郎外放张家湾工坊营造正使,隶属于兵部。

朱延平对进士名单和任用没多大兴趣,甚至对侯兴国一事也不甚在意。

整整三千六百颗逆党首级腌制后送京,一张头发制作的,重百来斤的毛毡送到客氏那里,什么都安静了。

南皮幕府军镇工地,地基工作算是完成了。

东西长一百二十丈,南北八十丈的土台上东西两侧,也有东西宽三十丈,南北二十丈的两座土台,彼此相距二十丈。

阿杏今日过来,朱延平在土台工地上为她比划,描述以后家的模样。

东边的高台将是朱延平的居所,他准bèi

起名为平戎台;西边的高台是家眷的居所,名字由阿杏确定。两座高台之间以天桥连接,天桥在先秦两汉时被叫做复道,也能叫做阁道。

天桥阁道长二十丈,会立两根石柱作为支撑,通体木制,这也是整座幕府中不多的全木制建筑之一。天桥阁道下,就是幕府议事大厅的中堂,此外前堂是三司、各将办公的地方,后院属于公用休息的房舍。

按着朱延平以前的想法,就是土台正中再来一层土台,整体呈现锥型。

请来的工部、礼部人员确定在礼制上没有违规后,工部的一位叫做颜继祖的主事认为建筑呈现锥型有通天、祭台的意味,像一把利锥刺天,寓意不好,孤立一地,也不好kàn



这位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对着图纸一顿修改,变成了东西对称格局,以秦汉宫殿台阁风格为主,极为的美观,也非常的大气。

因为这是古宫殿形制,又询问了内阁、司礼监后,才确定了形制。

此时,整个军镇全范围开始修建四层六角筒子楼营房,算上储备军械的地下室,整整五层。

这座土台上也开始动工,大约五百泥瓦匠砌砖,往台上运输砖石、木料、泥灰的劳工将近三千。

还有更多的木匠加工从朝鲜海运拉来的高大圆木,开始裁制,等天桥阁道所需的两座石柱垒砌好,就开始架设阁道。

“以现在的工期,再有大约十日,两座台阁房屋便能建好,后续装饰耗费时间。好在人力充足,五月二十,夏花繁盛的时候,我们的这个家,就算完成了。”

这是朱延平自己动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家。

一旁赵家姐妹撑着大伞,朱延平怀里拥着阿杏,眯着眼继xù

说:“最迟,也会在六月前。那时候姑姑、姑舅,二叔他们做见证,我们就在两万将士的庆祝下,举行婚礼。”

看着台上,四周的工地,朱延平意气风发,只要这座军镇修建好,那就是扎在河间的钉子,谁惹他不痛快,他卡断漕运,看谁会哭!

看着处处忙碌,劳力密集的让人眼花的东西两座台阁,阿杏眯着眼透着亮光,脸颊红晕浮现,她已经看到这里建成后的景色。

“哥哥,以后升调,这地方是不是就归朝廷了?”

阿杏也喜欢这里,这是朱延平耗尽一切所能调动的人力物力建造的,以后落在别人手里,想着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不会,我们想住多久就多久。”

朱延平心里补充一句,除非他战死,否则没人能夺走。

镇虏卫城、幕府军镇、盐山,三位一体各方面经营好,就算八旗入关,他也有信心一战。至于朝廷的京营兵马,他真的不放在眼里。

否则客氏不会乖乖的不声张,京中那件事已经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威慑力有多强。

如果朝廷没糊涂,是不会刺激他的。

赵家姐妹撑着伞,为阿杏遮荫,她们望着西边的台阁也是心驰神往。那座台阁上,会修建主院和附属偏院,她们姐妹也有一座属于自己能命名的偏院。

今天,太仓的朱、李两家亲眷就会抵达,两家宗族除了留下一户看守祖坟、宗祠外,能来的都来了。

战车上,苏成双手负在背后,对一旁身穿青衫的李云飞道:“以后,那就是我们的家。”

阿杏的兄长,朱延平的表兄李云飞和苏成一样,只是个半吊子读书人,蒙学完成后,就跟着李老抠跑买卖。现在,心里还在发颤。

一路北上,那些凶恶的漕兵看到车骑将军大旗别说盘问捞油水,恨不得跳到运河里帮忙推船。

运河两岸各处的,尤其是抵达山东境内,凡是能赶来的地方官员都会来践行。

他还想不明白,一个武将的地位怎么会突然这么的高。

山东巡抚王惟俭让车骑将军给废了,河间府上下士绅被杀怕了,孔孟之争随时可能爆fā

,山东的士绅难道就不怕?

而且这位跋扈将军连客氏都敢收拾,至今魏忠贤连个表示都没有,还有谁不怕?

越靠近京师的官员,越理解车骑将军的凶狠,客氏的儿子打了人家的堂兄,这位更狠,在盐山不多不少砍了三千六百人,首级呈送京师,还用一样东西吓晕了客氏……

李云龙迷迷糊糊,颠三倒四,整个人思维飘飘然,对苏成的话都不知dào

该怎么回复。

其他车辆里,朱二揭开窗帘看一眼车外一排排骑士,一个劲傻笑,老脸红着。

一旁老婆怀里抱着乖孙子福哥儿,小家伙一上岸就哭个不停,被亲军骁骑营吓着的,想到这一茬,朱延平的婶子暗怪朱延平摆排场太大。

她觉得这是朱延平对朱氏宗族的炫耀,而朱二不这么认为,这才是对宗族最好的迎接方式,否则让宗族们灰溜溜来,算个什么事?

对了,朱二的大名叫做朱贵,朱延平的父亲,自然是朱富。本来朱延平还有个三叔朱财,年青时死于疫疾。

其他老一辈的名字,诸如朱锦、朱兴、朱发等等之类的,都是吉利名,都是朱延平那个在州衙门当过差的爷爷给起的名字。

在卫里,基本上没人用这样的大名,就连卫里衙门办事,都是朱二,朱三的叫,有点名望的,大家认为有前途的,就唤个郎。一些有童生功名的,就被乡亲叫做某某生,年岁大一些就叫做某某先生。至于威望高,周围都有名的,则是某某公。

例如现在的张溥,太仓父老会以天如公称呼。至于朱延平因为是一家之主,威望也够,会被称为朱公,可以代表本地一姓。

另一辆马车里,朱宗林在颠簸中翻着《孟子》,江南人哪怕是个童子,也会认上几个字,最起码会写名字,教育水准是全国范围内,全世界范围内最高的地区。

学风浓烈,再穷的人家也会把孩子送到族学里去试试材料,是块读书的材料就是给人做牛做马,也要让孩子读书。

他识字不多,也能坑坑巴巴读完四书五经,可写不出来……

朱氏宗族基本上都是人人布衣,李氏宗族则是人人最差也是细棉衣料。

李老抠性格吝啬,可人长得真的没得说,标准的中年大帅哥,开口就露馅了:“朱二这个老鬼,装什么穷!见了三郎,你可要好好说说,别让他们把三郎哄了。以后,这么大的产业,可都是咱乖外孙的!”

李朱氏笑呵呵应着,只要一家子安稳,她什么都好。

第299章 天逼人反

当夜,朱延平在宴会中匆匆离去,留阿杏招待两家宗族。

“三郎怎么?”

朱二想不明白,一旁苏成将战盔扣上,道:“可能是战事,叔父勿虑。”

说罢,苏成和一帮太仓子弟军官紧跟着离去。

军营,中军大帐。

朱延平翻着兵部急递,努着下巴,眦目点头:“这个高第高尚书不厚道啊,出了事情才想到我们。诸位都看看,这事情一来就是一对儿,而我们却只有一只拳头。”

京师东边蓟镇范围内,出现大面积饥饿辽民拖家带口冲击乡村,抢夺米粮是其一,大约十天前就有了这个苗头,现在蓟镇兵马开赴辽镇以备万一,导致防务空虚。而京营兵又不能轻动,一动就会暴露底细。

现任的兵部戎政尚书高第也有自己的嫡系部队,就是最初版本的八千关宁铁骑,之前被割走两千。剩下的六千还是由尤世威统辖,而朝廷也不放心这伙人待在昌平修陵,轮替后送回辽镇。

然后这六千关宁铁骑,在孙承宗调动下开赴大凌河前线,如历史上那样,一眨眼就被吞的连个渣都没了,就连尤世威也被解除原来的兵权,送到山海关继xù

当总兵去了,由实权总兵变成了空职总兵。

高第刚启用当上戎政尚书,辽镇那边就动手吞了高第的嫡系兵马,现在高第这个戎政尚书很尴尬,没有自己的嫡系部队撑腰。

另一件事情就是山东闻香贼复起,又开始闹了。本来人心不稳是一回事,这场春旱助长了恶劣的生存环境。

而登莱军主力大约五万人出海镇压朝鲜,给朝鲜人鼓舞士气,现在山东防务也陷入空虚。

现在的形势,与天启二年极为类似。

长史徐卿伯看着一眼,转手递给秦朗,说:“将军,这两件事过于巧合。建奴兵锋未定,京东、山东乱民群起,有古怪。”

朱延平也感到深深的无奈,他感觉的有一种宿命在折腾大明。

点着头,道:“确实,两处防务因辽镇战事而空虚,同时灾民、教民作乱,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一只手在布局,想要将前线的蓟军、登莱军逼回来。极有可能是建奴奸细所为,即使此计失败,他们也会攻打蒙古诸部抢劫人口、牲畜、粮食、财产,维持自身的补给。”

朱延平端着茶碗,缓缓说着:“事有轻重缓急,本将的意思是闻香贼作乱事大,京东灾民当以赈济、抚慰为主。说到底,京东灾民闹事,还是太仆寺的开荒计划办砸了。这些受灾辽民要的无非一口饭,可闻香贼不一样,这就是区别。”

京东开荒计划是从天启二年,辽地灾民大股入关后开启的,意在安堵辽民,让辽民能自食其力,也使荒地得到有效利用,增加北直隶产粮,进而降低漕粮转运虚耗。

天启三年十月十二日,京东开垦得到成绩,当时的户部尚书李宗延疏言:京畿之东,屯地极多,易为见效。今开荒只二万顷,已收麦、黍、稻等五万五千余石,黑豆、粟、杂粮及涿州水旱子粒尚未呈报。

天启便加管理屯田的太仆寺少卿董应举顺天巡抚官衔,以重事权,方便调度各方面人力、物力,将开垦计划做好。

同年十二月六日,董应举疏言,京东屯田其难十倍,其利亦十倍。收田安插辽民,是欲藉辽民以屯也;屯于直隶、天津至山海关等处,是为京师左臂也;藉辽力以屯,是以赈济代替召募,不虚费其银于募。为京师左臂,则以屯政寓于政令;不费银于召募,则比之屯田有兵可用者,其难十倍。但若成历,其利亦十倍。

难十倍,利十倍,已经将这件事情说的很重yào

了。

主要难在荒地开垦初期回报低,需yào

朝廷拨粮让屯户挺过最初艰难的几年,可朝廷的财政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天启也是咬牙支持。

最难还在与蛀虫太多,荒地屯耕为熟地后,本该成为太仆寺开垦计划的造血地,为后续计划减轻压力。可京师上下能插手的都在插手,屯好的熟地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失踪。

导致太仆寺一直开垦,账面上的数据始终维持在两万顷上下,始终需yào

朝廷拨款输血,始终无法自己造血……

这倒算了,一直为了自己能有块地而卖命屯垦的辽民怎么想?每块地都饱含他们的汗水,结果屯耕好后,眨眼间就变成别人的了,辽民人人寒心!

今年的春旱,直接导致京东开垦计划破产!

辽民什么都没有,开垦所用的工具、耕牛等等生产工具都是借公家的,都是要交钱粮抵账的,还有赋税。现在这天,摆明了就是不让你活,朝廷里办事的人也摆明了让你活着干活,不管你能活多久,活的好不好。

所以,春旱迹象越来越明显的时候,欠了公家一屁股账的辽民只能逃,不逃就要被逼死。

这就是天启五年京东民变的原由,纯粹就是天灾、人祸合在一起,不给人活路。

现在辽民能吃的都吃了,总不能饿死吧?只能抱团冲击乡村,去抢粮食吃。

朱延平及三司长官都在打承包京东荒地开垦的主意,他们都很清楚京东民变的原由。说是建奴奸细,只是为了脸上好kàn

而已。或许真有奸细,可没有这种恶劣的形势,这奸细浑身是嘴也挑不动这样的大乱。

这是一场涉及京东百万生活无依靠的辽民的大事,可地方有司、官员都故作不知,把脑袋埋在土里,坐看事态扩大!

谁敢提京东屯垦计划破产的事情?天启还眼巴巴等着呢,谁敢上去一巴掌将皇帝打醒,然后告sù

他,别做梦了,你要的地,被我们瓜分了……

朱延平两句话说下去,三司主官都理解了,京东灾民是朝廷对不起辽民,我们不管,我们只管山东的闻香贼。

兵部急递传了一遍后,徐卿伯总结道:“将军,山东此事幕府出兵弹压,尚需一些名义。我部属于京营序列,去山东属于跨省作战,各方面都需协调。游正使招兵完成后,又无主管工作,不如请幕府上疏,保奏游正使为山东平乱招讨正使。如此一来,幕府也方便从事。”

“得,还是正使……”

游士任放下茶碗,这种正使都是临时性的设置,权位高的招讨正使可以自置属僚,如朱延平这样开府,他的资历也够开府。不过挂在幕府,他是没开府的机会了。

点着头,游士任道:“山东那边,各方面我还是有交情的,尤其是山东巡抚徐从治,当初我与他同在陶朗先麾下做事。现在山东火烧屁股,我们客军作战,应该能反客为主,不受地方掣肘。”

朱延平点头,道:“劳烦长史润笔,再说说出兵问题。”

议事,朱延平定下方向问题,剩下的都是给下面人思考提意见,否则自己事事决断,什么自己单干就行了,还要幕僚做什么?

他要做的就是拍板拿主意,决择权只要抓稳,他觉得事情就该这么干。

秦朗道:“幕府亲军解烦营车队能在三日后凑齐,骁骑营随时可以调动。此外平卢军横海营、义武营可以开赴作战,成德军还未正式编练,留守为好。”

说着,秦朗笑笑:“平卢军也不堪主力之用,可做辅军。不过有幕府亲军,闻香贼纵有十万,也可一鼓破之。”

幕府三司,及一旁将领都发笑,还是朱延平搞工程弄得,导致义武营这个步军营至今没有进行正式操训,横海营本来就是运船为主,属于解烦营的补充。

朱延平也是摇头笑笑,只是打武备、号令不齐的闻香贼,亲军够用了。

笑罢,朱延平坐直身子问:“可京东方面,看兵部的意思是要交给我们一并解决。我们不想动手,也要给兵部一个看得过去的处置章程。”

徐卿伯提笔写着,抬起头:“这不难,天雄军号称与幕府并肩,不妨推荐卢知府。”

游士任摇头:“这是要把卢建斗放在火上烤,谁不知天雄军忙着治水,想必操训停滞,是用不成的。京营不可动,可调天津镇兵马北上震慑京东,以便朝廷拨粮救济。”

徐卿伯坚持己见:“我们与天雄军同属新军,天雄军跑去治水做工,原由世人皆知。若天雄军北上,朝廷会从各方面进行抚慰,补足天雄军所需。再说,卢建斗身先士卒,不畏艰辛亲身出工,这支大名子弟兵上下心服心倾。只要军械补足、士气又旺盛,弹压京东灾民不难。且相对于山东闻香,京东灾民是最好解决的,所需不过钱粮尔。”

停笔,徐卿伯看一眼自己的手笔,继xù

说:“天津兵马不可轻动,一来要镇守漕粮,这第二,则是杨国栋此人劣迹斑斑。此人督军北上,必然一路冤魂,会扩大矛盾。”

朱延平看一眼哑火的游士任,缓缓点头:“就依长史,推卢象升所部天雄军北上弹压灾民。另,后勤司分出运力,协助卢象升运兵。”

徐卿伯继xù

书写推荐卢象升的奏章,朱延平对前一份用印,秦朗不多时也凑算完毕,将可供调给天雄军运兵的配备表做好,交给朱延平审核。

至于亲军、成德、平卢三军六营的将领,在出兵安排上他们才会发言,或涉及到本部调动出现疏忽时会开口,平时对幕府议事,都是保持旁观态度。

苏成外出一趟,现在还不清楚内部各方面储备、运转变化,保持沉默。

解烦营分六部,秦朗计划中分出一半运力,同时提议:“将军,军中储备火药、因操训消耗颇大,炮弹方面需yào

补充,这回出战,正好上报兵部请求补充。”

朱延平眨眨眼睛,一笑:“缺多少做单呈送,我们车骑府军不打无准bèi

的仗。”

秦朗也是笑笑,军队操训消耗用度,真的是自己说消耗多少就多少。兵部拿常规军队的消耗来算,根本算不了。

不是这里用的比其他军队少,其他军队三五日一操,这里骁骑营****操练,用度十倍过之。

“另,联系陈雄,将山东事情调查明白。一切顺利,三日后出兵。”

“遵命!”

第300章 荒唐

兵部大堂,清凉的清晨中,一片鸟鸣声,唧唧喳喳。

新任的戎政尚书高第阴着脸,他很不高兴。

何止是朱延平得到的军情迟了,连他这个待在中枢的戎政尚书,也是前天才得到的京东民变的消息,然后山东闻香作乱的消息一股脑来了。

扩编后的神机营七部还在整合中,三千营刚刚打散编制,施行车骑合编,现在也根本用不成,比神机营的战力还差。

可神机营能动?神机营代表的是大明第一军,调神机营去镇压灾民,丢人!

京营中取代五军营的十团营,也就是各省班军此时正在进行整饬,勉强能调出来一些,这些也都是刚刚择精壮重新编组,指挥不明,军械急待补充,也用不了。

可以这么说,现在的京营是最虚弱的时候。

兵部左右戎政侍郎一起整顿京营,是全面性质的,为辽镇可能的战事做最后的准bèi

。可辽镇战事吸引了蓟辽、登莱两大野战集团,导致此时只有天津、保定两镇的兵马可堪使用。

就连昌平镇,也在京营整顿计划的第一序列,现在各方面都打散了,仓促之间无法完成调动。

他的心血部队被孙承宗吞并,他很生气。

作为上任新官,一来就被地方欺瞒,他很生气。

挂着兵部尚书衔的内阁大学士崔景荣亲自坐镇兵部大堂,一副信不过你的模样在旁观,他也很生气。

可他没办法,现在只能与崔景荣合zuò

,毕竟崔景荣是主管兵部的内阁,也是前任戎政尚书,更关键的是,只有崔景荣能妥妥当当的调动朱延平部。

高第和朱延平没打过交道,可京中的事情他也是知dào

的,就连客氏都被这个跋扈将军狠狠的报复了一顿,这个跋扈将军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至今魏忠贤一点动作都无,仿佛没发生这件事情一样。就连魏忠贤都拿朱延平没法子,他一个空头戎政,又有什么法子!

手底下戎政左侍郎李邦华,基本上和朱延平是穿一条裤子的。

另一个新来的戎政右侍郎李春烨,已经投入阉党,朱延平是阉党首虓,和客氏闹矛盾,连魏忠贤都不愿意与这头虓虎撕破脸,这个李春烨会找朱延平的麻烦?

整个兵部大堂内,静悄悄,等崔景荣看完朱延平的四道奏疏。

看完后,崔景荣瞥一眼高第,笑道:“这小子还算有些眼光,我看可行。”

“崔阁老,京东有百万乱民,天雄军只有两千,又无军威,如何震慑乱民?”

高第道:“本部的意思,还是调车骑府军北上,侧塌之患,必先解决。否则乱民冲到京师城下,如何向京中百万官民交代?又如何向皇上交代?”

崔景荣摇头:“高尚书,本官代表的是内阁,这是内阁的意思。京东是灾民,不是乱民,这话不能说岔。具体怎么处置,户部的毕懋良毕尚书已在统筹漕粮。”

灾民、乱民指的都是一群活不下去的可怜人,这些人乖乖听官府的安排,或乖乖饿死,就是灾民。可这些灾民冲击乡村、庄园,抢的可都是京中勋戚、士绅的财产,不是乱民又是什么!

崔景荣以内阁压人,高第很想问一句是哪个内阁,可他忍住了,便道:“既然内阁已有主张,兵部遵行就是。”

“好,调天雄军北上,卢象升所部上下日子清苦,兵部有司议议补充、犒赏事宜。山东闻香贼,交由车骑幕府平定。本官这就回阁里,军情如火,望部里做事麻溜些。”

六十岁的崔景荣大步出门翻身上马,看着崔景荣纵马英姿,李邦华抚须:“崔公当年号称马上能左右开弓,如今也是老当益壮呀!”

五十四岁的李春烨笑着应和,基本上兵部侍郎都有自己的军界人脉,李春烨没有,他没有地方督抚、领兵之类的屡历。

至于戎政尚书高第,抱歉,这位连嫡系部队都被孙承宗吞了,还能有什么用?启用高第,为的还是辽东战事后,替换孙承宗。现在嫡系部队被肢解拆分,高第去了辽镇,也是没用,镇不住场子。

文渊阁,户部尚书毕懋良恭候,低着头。

今天高第的心情很坏,崔景荣的也不好,如果不是朱延平给内阁发奏报为卢象升鸣不平,他都不知dào

天雄军已经断粮!

这摆明了,为难天雄军,要把卢象升也彻底逼到阉党那边去!

关键的是,魏忠贤给朱延平面子,阉党没有去为难卢象升,偏偏为难卢象升的还是所谓的清流!

都是一帮废物,看着阉党当初为难朱延平坐视不管,等着朱延平自己开口求救方便拿捏,人家脾气硬直接投了魏忠贤。现在又主动为难卢象升,想逼卢象升学朱延平投靠你们?

扯淡,卢象升也不是好脾气,否则能和朱延平尿到一个壶里?

崔景荣喝骂责问:“你们户部做的好事!我就问,天雄军为何断粮三日!”

其他四名内阁沉默,崔景荣气极而笑:“有几支军队会如天雄军这样为地方上兴修水利?整个大名府军民都在河道治水,不拿工钱,自备粮食。本官就想不通,卢象升缺粮缺到了找朱延平借粮,你们户部是瞎子?”

“你们户部不要脸,卢象升还要脸,他拉不下脸再去借粮。整整三天,卢象升在工地上水米未进!所部将士,一日一餐,治水工程不停!若不是南洋首批粮食到天津,你们非要把卢象升饿死不可!”

“查!到底是谁为难卢象升,我们拿他开刀,为天雄军北上祭旗!”

朱延平给卢象升盐变卖获取军资不是秘密,可卢象升给谁卖!

整个大名府士绅抵制,百姓连粮食都没了,怎么买?卢象升就算有钱,也在大名买不到粮食!

大名府的盐拿到旁边州县去卖,结果遭到一致抵制,也是卖不出去,卢象升只能拿盐当工钱,发给百姓。

若不是四月十四南洋首批三十万石粮食运抵,朱延平提走两万石有了余粮,可能卢象升就真的把自己饿死在河道工地上!

卢象升只是一个知府,还没有资格直接向内阁打报gào

,卢象升又是个守规矩的人,越级禀报这种事情,卢象升做不来。

平白挨了一顿骂,毕懋良一肚子气回户部,天雄军才多大的事情?他怎么能知dào



谁都知dào

,他们二毕是成基命的朋友,是朱延平的长辈。

朱延平倒好,之前到户部办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连长辈都不来拜见,那就走公事公办的路子,户部也没钱。导致西北战事、追击七杀将军所部两次大缴获,全让朱延平截流。

让毕懋良的脸很难看,更难看的在后面。

车骑将军幕府设立,朱延平拿到足额军饷粮秣,缴获了近百万的物资、金银,新来的户部侍郎毕自严自告奋勇下去验收,朱延平一分不留的交给毕自严……

朱延平做的看似很讲道理,挺有原则,可他这个做长辈的脸往哪放!

现在更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回到户部毕懋良咆哮一顿,酝酿已久的情绪爆fā

,直接提笔书写辞职报gào

,爷不干了!

内阁中,崔景荣一肚子火没宣泄干净,气势正盛,谁都不敢招惹这个老头子。

论岁数,六十岁的崔景荣只比魏广微大一些,可架不住人家资历高,万历十一年的进士,与叶向高同科。

这老头儿脾气是出了名的硬,对事不对人,真把你堵在宫门口当着百官骂一顿事小,仗着身子骨硬朗,把你打了也就打了!

当年回京述职的时候,魏忠贤可是跑前跑后送这送那,最后还是天启开口,崔景荣拿走一座官邸,转手就给鲁衍孟使用,依旧住在南城的小宅子里。

尤其是顾秉谦,他七十多岁的老骨头,惹急了真让崔景荣掏上一拳,搞不好就会咽气。

“游士任带兵能力还是有的,做山东平乱招讨正使,没问题吧?”

崔景荣双目眦圆,饮一口茶看顾秉谦,顾秉谦急忙表示:“车骑将军何等目光,他推荐的,保准行。”

魏广微见顾秉谦这模样,摇摇头一笑:“附议。”

黄立吉偷偷瞄一眼崔景荣,道:“附议。”

成基命楞了楞,这是关于山东平乱兵权的归属问题,这帮混账怎么乖乖让出来了?

按照规矩,这个招讨正使应该是山东巡抚徐从治兼任,能给一个副使给游士任方便行事就不错了,怎么都怂包了?

其他四个人看过来,成基命说:“山东巡抚徐从治擅兵事,若平乱大权交由车骑将军府,恐怕两方会生间隙,内耗误事。”

“谁敢?国事面前,能者上不能者下,谁挑刺,那小子自会以国朝大!法度治他!”

崔景荣扬着下巴,将一个大字加重语气,内阁中没人怀疑朱延平的狠辣,三千六百颗首级不是假的。

见成基命还有话说,崔景荣歪头道:“拟票,四票通过。下一件事,关于车骑幕府弹药补充,这个没什么好说的,缺多少补多少,那边训liàn

用度,有司也是看的着的。”

这个自然是五票通过,顾秉谦可不敢在弹药上卡自己那个小兄弟的后腿,否则致仕回乡路过天津,朱延平会给他好脸色才怪。

崔景荣也突然有些不适应,怎么这帮孙子不唱反调?

想了想,继xù

说:“此外,车骑幕府所部横海营运船八百,却无战船。大伙议议,增加多少战船合适。”

见都沉默,崔景荣道:“山东河道纵横,然而闻香贼无水师,不需战船。可,车骑府军是要用在辽镇的,增加一些战船,拱卫海运安全,也是极有必要的。”

顾秉谦正要开口,魏广微先说话了:“崔公,车骑将军的嗜好您是了解的。幕府衙门要气派,这战船真要配,可是要花大银子的,还要气派。”

顾秉谦反应过来了,寻常的战船,可能朱延平还看不上,崔景荣也反应过来,皱眉:“那总不能给他配备宝船吧?”

可以当宫殿使用的宝船,唔,很好,很强dà



魏广微摇头:“之前听闻胡应台述职时,说南洋方面荷兰人那个什么公司衙门也在造大舰,朝廷也该有所表示。不妨重启宝船,荷兰人再犯,不妨灭了这公司衙门。还有吕宋,这是我大明的藩属,佛郎机人设置总督衙门,这是个什么意思?”

“成,试制宝船。”

崔景荣一拍板,顾秉谦正要反对,见魏广微附议,黄立吉这个傀儡跟着附议,成基命一个北方人可不管你们江南人的利益,跟着附议。

顾秉谦咬咬牙,跟着附议。心里哀呼,这回惨了。

他认魏忠贤当干爹,江南人最多骂他,往他老家的宅子里丢石头。现在,搞不好会被江南人放火……

第301章 更荒唐

“呜!呜!”

四月二十,苍凉、悠长的号声中,朱延平出兵,全军头系白巾。

知情人见了这军容,无不骇然。

车骑府军这架势,摆足了要和闻香教死磕,不死不休。

闻香教事小,就怕杀红眼了挥兵曲阜……

苏成、徐卿伯、李遂等成德军一系将士继xù

留守施工,亲军骁骑营乘坐战车南下,平卢军走水路,全军以山东首府历城为大本营,水陆分进。

此次监军是周道登,监军这种东西,对朱延平来说就是摆设。

战车上,朱延平翻着山东呈送的军情,眯着眼。

当年闻香贼是以郓城、梁山、巨野一带为核心,这回可以说是全面开花。

京东百万辽民为乱,说到底为的就是一口饭吃,很好解决,关键在于朝廷能不能挤出足够养活人的米粮。

这笔帐很好算,给灾民口粮是固定的消耗。若是进行血腥镇压,军队伤亡抚恤、军械消耗、战功封赏等等一系列消耗是未知的。

再说,人在那活着,总是要吃饭的,你总不能全杀了吧?

而且在天子脚下进行大规模血腥镇压,以当今皇帝爱面子的性格来说,谁提议血腥镇压,他就会把谁先给镇压了。

而山东闻香贼不一样,这些人已经有了一次前科,不能一闹腾就给好处进行安抚。

朝廷要对自己的子民仁慈不假,可也不能由着你们这些子民、当儿子的蹬鼻子上脸。

该打的还是要打,关键要将闻香教的传教骨干、体系进行摧毁,没了各府的会主、各州的堂主,各县的舵主以及其下的大、小传头,闻香信众再多,也只是信仰大乘佛教的百姓而已。

“漕运为重。”

这是徐卿伯的意见,镇压的同时,必须保证山东境内漕运安全。

漕运受到阻断,那么朝廷赈济安抚京东百万灾民也只能是一句虚话。

“传令先锋虎大威,直扑禹城,将这地方肃清。遇贼劝降三声,投降者杀其骨干,附逆者择百抽一,斩。不降者平之,十抽一,斩。”

禹城有闻香教舵主于成志,当年叛逆的骨干之一。

“传令济南府各县,不可坐视香贼流动汇合。命各县召集团练、乡勇、捕盗义士绥靖本县,十日内不见成效,以姑息养贼之罪,斩。”

“并再三警告,弃城、弃民、弃官而逃者,立斩。”

“布告各县士绅豪族,申明贼害之危,不可袖手旁观。否则本将,将清查济南今岁赋税。”

“传令登州,请登莱军出动骑营,协助济南府封锁路卡,逐一清剿作乱香贼。”

朱延平看完山东的军情急递,额间孝带垂在两肩,一连三道军令发下去。

周道登抚须,他也是孟学子弟,系着孝带,问:“如此,是否对各县主官过于苛严了?”

朱延平摇头:“周提督有所不知,地方良民、士绅苦闻香久矣。而各有司衙门故作不视,与当年坐看香贼贼首王森传教一般,不敢揭发此事。只图任期内安安稳稳,意图纸里包火。对他们,若不是还有用,来山东我会拿这些地方官先开刀。”

饮一口茶,抱着茶碗朱延平露出笑容:“这些贼子给人登门烧香时的威风,我当年可领教过,真zhèng

是抢钱都不用刀。”

周道登关心官员们受到的苛严军令,却不关心朱延平的百抽一、十抽一开刀令,这就是一个传统士人、官员的立场。

至于朱延平军令中威胁济南士绅查税的事情,他连话都不接,权当没听过。

看向游士任,朱延平道:“济南土地丰饶,民富,贼患尚轻。这是一个好消息,你的任务就是坐镇历城,保证济南安稳。登莱方面派出的兵马,将是你手中唯一的力量。配合各县守备军力,逐一清剿,一地接着一地,该杀的都杀了。”

对闻香贼,朱延平的杀意不大,才是咄咄怪事,所有人都理解朱延平的杀气。

“此战的核心还在于东昌、兖州二府,济南就是我们的后背,绝不能出差错。平靖贼患、厘清从贼、从逆的奸邪是招讨司首要军务,其次是势态平稳后,解除各县兵力。这一点,尤为重yào

。”

游士任点头应下,他很清楚朱延平口中各县兵力是什么。这回为了保证济南府能在短时间平靖,朱延平拿查税威胁士绅出力。士绅搅进来,各县召集的乡勇经过战事磨练,也是不大不小的兵权。

这支兵权宁愿散掉,也不能给本地士绅掌握本地兵权的机会。

朱延平也不想某个宗族在自己的地盘里抬头,这帮家伙盘根错节,只要一家抬头,他上面一压,可能各地都会抬这家子跟他闹别扭。

自己的军中,有他一个人代表将士的意志就够了,地方上他不需yào

代表,只要安稳、听话、能使唤动弹就可以了。

谈话间,又有山东军情呈送,朱延平看了挑眉,这叫个什么事?

这是陈雄送来的军情,比山东巡抚衙门的更为细致,很多山东方面要遮掩的丑闻,在陈雄这里都暴露了。

这份军情朱延平翻着,将关键机密留下,其他的进行传阅,周道登、游士任面面相觑,一旁秦朗反倒是一脸正常。

这份军情很简单,山东的兵马不敢打闻香贼!

真的,当年在平定闻香战火中成长起来的杨肇基麾下鲁军,杨国栋麾下的齐军,都不敢打闻香贼!

原因很简单,当兵的怕闻香贼报复!

当年为了火速平叛,天启赦免中层及以下从逆造反的闻香贼,导致闻香贼元气还在,可怨气总要有宣泄的地方。

这伙造反后还都没事的混账,本来基层骨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闻香贼,这几年没少报复参与平叛的军士、军属或子弟!

地方衙门也惹不起这帮大爷,只能委屈当兵的。

现在,被欺负惯了的齐鲁兵马无动于衷,就连老上司徐从治的调令都是虚以委蛇,不敢动手,不怕打不过,而是怕当年的事情重演!

军士、将领的心,早已寒透了。

“咄咄怪事,当兵的竟然怕逆贼奸邪,这是个什么世道?”

朱延平骨子里发凉,冷笑着,下巴扬着,龇牙:“杀,杀,杀!”

“人间自有正气在,邪不胜正!”

“乱军要杀,贪鄙有司官员也要杀!”

“来人!去天津,请赵靖忠出面,恭请尚方剑!”

看着怒气浮于面色的朱延平,游士任第一次见朱延平如此的愤nù



周道登直接闭嘴,死道友不死贫道。

秦朗面露微笑,白袍、孝带显衬下,气质儒雅却笑容残酷,自己的血海深仇,终于能报了!

在他确定朱延平是孟学嫡流子弟时,就知dào

,这一天终究会来!

兖州府巨野县,开赴这里,准bèi

去济宁补充装备,与各军合编的曹州军突然哗变。

曹州守备刘泽清看着洗劫一空的营垒,一地杂乱的军服号衣,与跟着他的三百多的弟兄,一片茫然。

整整两千六百人的曹州军士,没了,都反了!

“大哥,你这又是何苦?”

副将刘秀清将凤翅盔摔在地上,狠狠一脚踢远,他想不通。

“没用的,他们成不了事。”

刘泽清眯着眼,看着周围的弟兄:“当年,徐鸿儒何等的意气?当了半年假皇帝,还不是全家十九口斩首京师菜市口?”

“我入教时,教务公正,上下一心,志在八方互助,一起过好日子。沐会主多好的人,全家一夜之间被烧成灰烬!”

“当年杨肇基凭着三百家丁与沂州卫军户起家,一路横扫,逼降十八万。现在,那位车骑将军磨刀霍霍,谁跟着闹腾就是死路一条!杨肇基会劝降,那位车骑将军可不会劝降,他巴不得弟兄们全反了,好为孟府亡灵报仇雪恨!”

刘泽清深吸一口气,道:“他们还想着劫掠一番,还想着事情闹大,皇上会赦免大家。他们想错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走他们的死路,我们走我们的活路。没了他黄志清,我们曹州军还是曹州军!”

“当年他们造反,义父大人安排我们弟兄投军西南。”

“现在他们又造反,我们没处跑了,那我们就杀他们,我刘泽清不想死,家中还有老娘要养。我刘泽清还要封侯拜将,光宗耀祖!”

说着挤出笑容,刘泽清龇牙道:“弟兄们,收拾营地,别让朱大哥看笑话。再有两日,最迟两日,濮州的朱大哥就带人来了,补齐缺额,咱曹州军还是曹州军!”

刘泽清在西南遇到的堂弟刘秀清、部将李化鲸带着余下弟兄收拾哄抢一空的军营,刘泽清静静看着,双拳捏紧。

他恨,去巨野借粮失败,被人当贼防着,进一步激怒所部弟兄,导致全面哗变,除了亲信弟兄,能跑的全跑了。

好在,他以军中三百匹马为代价,让那些哗变的军士将军服留了下来。有这批军服在,朱炳南的人马过来后,摇身一变就是曹州军!

如果济宁方面还防着他,将他所部当贼看,那他就从贼,曹、濮、郓城这一片,他能拉起数万人马!

他受不了被人当贼看的窝囊气,自己又没做贼!

当然,从贼的心思他只是想想,可不敢干。

就连他义父太仆寺正卿郭允厚,在朱延平面前都要小心翼翼,他可不想自己去朱延平那里找苦吃。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的曹州军才是一家人……

这样安慰着自己,刘泽清开始书写军情,这里哗变瞒不过巨野。

朱炳南那里只能带来近千号人,算上自己曹州旧部,还有曹县能拉来的兵马,应该能凑够两千。跑掉一千人,或许上面不会过度为难他。

区别太大了,他要当官军,只能在豪强、惯匪层出不穷的巨野一带拉出一两千人。若是从贼,以他在闻香教中的地位,山东与河南交界的这片地方,他就是唯一的首领!

尽管他很年青,可他是老教主王森认可的三代弟子,在徐鸿儒造反时,在曹县当缉盗弓手的刘泽清,就是曹县的舵主!

曹州是曹州,曹县是曹县。

徐鸿儒造反,老资格的教中骨干基本上能死的都死了。

现在,他是教中推举的曹州堂主……

第302章 军威之战

四月二十一,正午,禹城王家寨。

王家寨,典型的地方豪族坞堡设计,依照丘陵地势,借助地形增强防御力。

一条之字形山路被杂物堵塞,不利于大军攻打。

看着开始展开兵力的车骑府军,正在布置路障的王家庄客、佃户直接炸窝。

只有王家老爷子知dào

,是自家顽劣子弟惹的祸事,急忙准bèi

钱粮牛酒,派出使者前去谈判,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果然本钱不小,难怪有胆量伏击我军前哨。”

“虎将军何出此言,误会,这是误会!近来香贼闹事,周边匪盗四起,多有伪装军士而烧杀者。这兵匪混淆难分,庄里子弟狗眼不识泰山,确确实是有些鲁莽了些。”

“误会?”

虎大威坐在马扎上,反问一句?开启竹筒仰头缓缓饮水,眼睛盯着这青衫老者,老者讪笑。

他额间系着白色孝带,全军都是如此打扮,都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bèi

,提前为可能失去的兄弟挂孝。这只是表面给军士们的说法,真zhèng

的原因还是孟府血仇。

“这可不是误会,山东地界,别说这里,整个北方谁不知我家将军尚白,全军白袍?你去问问,哪个敢冒充我车骑府军?王家是本地望族,本将也不想妄造杀孽,交出王七郎一众人,此事就此揭过。”

青衫老者从衣袖中抽出一份礼单,躬着腰:“将军海涵,贵军有多少损失,我王家十倍赔之。”

虎子臣转交礼单,虎大威开启,左右看一眼,对副将牛奋威,三员部将念道:“都听好了,米粮二百石,豆料五百石,银八百。唔,还有牛羊二十头,酒三十坛,挺丰厚……这是什么?”

礼单里还裹着一张纸条,虎大威拿起来扬扬,递给牛奋威道:“你来念念。”

牛奋威头大,勉强能认出来:“金五十两,宝珠一对,蜀锦十匹。望虎将军笑纳,高抬贵手,我王氏不……将军,这是行贿!”

后一句,牛奋威高声急促说着,关键是后面几个字他认不出来了……

“不不不,这位将军所言差矣。我等仰慕虎将军,这是给虎将军养马的草料钱,诸位将军也都有,都有,我们不会厚此薄彼。”

虎大威摇头,将礼单折叠起来,缓缓道:“袭击出征官军,这与造反谋逆有什么区别?现在又行贿于本将及诸位同僚,以重金收买军将又是几个意思?你回去吧,告sù

坞堡里的主事人,要么投降,要么我们自己打进去,没有第三条路子可走,送客。”

开战前,两拨人谈判是惯有的规矩,虎大威说着挥手。

“虎大威!你要讲道理,我们王家朝中也是有人的!都是给朝廷做事,何故如此生分!抬头不见低头见,多个朋友多条路!”

“轰出去!”

“虎大威!你想干什么?你又能干什么!”

“我王家立足七百年,五代十国时至今,就没人能攻破祖宗立下的坞堡!你这是何必?固然我家七郎不对,打伤了贵部军士是我王家的错,可也不至于刀兵相向!刀兵一起,你我两部伤亡无数,这真真是短见呐!”

两名军士架起这老者,老者挣扎着大吼:“虎大威,我们犯不着如此,有话好说,都是可以谈的!”

虎大威抬起右臂,对喘着大气,神色希冀的老者道:“我部乃车骑幕府先锋,本将受将军赏识添为先锋大将。你们打伤的不仅是本将麾下的儿郎,还打伤了我车骑府军之军威!扫了我家将军之颜面!现在又拿金银说和,我告sù

你,我车骑府军的军士、军威,我家将军的颜面,不是靠金银能抹平的。”

“若什么都谈钱,我们当兵的没钱,所以是贱役。世人看不起我们当兵的,我们更不能自甘堕落,为了你们抛出的骨头而摇尾巴!”

“我们是当兵的,尊严只能靠手中刀枪和一腔热血来争取!”

“我车骑府军之军威、尊严,是弟兄们流血杀出来的,不是吹的,也不是拿钱买的!军人不畏死,不为权财而折腰,脚踏实地,自然能俯仰于天地间,横行八方四海!”

“去吧,要么降,要么战。”

“疯子,不可理喻!”

青衫老者气急败坏,跺着脚叫骂几声,又急匆匆在家中健儿搀扶下返回坞堡。

虎大威饮着水,吃着五谷碎粒拌糖冲压的军粮,神态飘飘然问:“老牛,你说这话传到将军那里,会不会升咱的职?”

“落他处,老虎这是自寻死路。将军这里,只要咱在道理上站稳脚跟,什么都好说。”

虎大威嚼着干粮,咧嘴一笑:“所以,将军才是车骑将军。”

做好战备工作的两千人,开始用餐,补充体力。

王家派出飞骑朝禹城求援,虎大威管都没管,来去四十里,等禹城的知县来了,这地方也就安定了。

坞堡?这是什么东西?

打起来的确有伤亡,还没多少战利品。遇到乱世,这类坞堡没人会去打,大军摆好勒索的钱粮到手,就算完事了。

这王家还真会给自己脸上添光,不就是坞堡?很难打?

凑齐的五百士子新军担任辅军,顶着盾跟着上前,他们的军令是运输前锋步军战队伤员。

因为火铳的性能已极大的超越戚继光时代,组合鸳鸯阵的时候,减少两名枪手,增加两名铳手,增强火力压制能力。

甲长持大盾牌在前,副手持等肩高长盾牌在后,每甲军士在两面盾牌掩护下向半山腰前进,清理圆木、大石、燃烧的草垛等等路障。

虎大威端着望远镜,观看清理进度,扭头道:“炮兵准bèi

压制,铳兵前进!”

“一边儿去!”

一名甲长对陈子龙吼道:“下去!添什么乱!”

山腰坞堡又是一轮箭雨破空,陈子龙被喝的一愣,一名短刀手将他扑倒在地,甲长持盾立在面前,遮挡散乱流矢。

“弄他娘!”

短刀手抽出钉在一旁的箭矢,眦目盯着箭羽前一排刻字,是军用箭矢!

“头儿!难不成香贼劫了山东武库?”

“少废话,快干!”

短刀手将箭矢收入腰间箭壶,背着弓,腰间挎着的战刀打旋,抱起一颗石头向边上转移。

陈子龙抬着头,只见坞堡墙上看不到人,只有断断续续的箭矢、石块砸下,面前牌手、狼筅手配合遮挡,散落各处的铳手端着火铳,放下铁钎支架,铳口瞄着坞堡墙垛。

向后看,穿着新军白色衣袍,人人罩甲的士子新军也是一团乱麻,有的蹲在地上埋着脑袋,有的还向上攀爬,还有的被流失射中,被袍泽架起向山下跑。

也有更多的士子,一腔热血冷却,向着山下渐退,碍于面子,没有越过督战队的红线。

“为什么!”

沈逢良窜上来,持着圆盾挡在面前,蹲着回头问陈子龙:“为什么要把我们派上来!战阵、武技,我们样样不熟,虎大威逼我们上来,端的是包藏祸心,用心险恶!他这是要借刀杀人!”

“沈兄……”

陈子龙刚蹲下要反驳,一名军士过来对着沈逢良屁股就是一脚:“诽谤军令,蛊惑军心,你活腻了!”

沈逢良一头撞在蒿草里,草汁染得整张脸绿绿,脸皮擦破,扭头正要喝骂,就见抱着石头的军士就立在身后,手中大石就悬在自己脑袋上,顿时瞳孔微缩,闭嘴了。

万一,这军士不小心没抓紧,石头落下来……

唔,绝对会多一起误伤。

山下鼓声传令,一名名战兵匍匐在地,士子新军有样学样,随后就听身后炮响,一枚枚毒烟弹、开花弹砸进坞堡。

一连五轮,坞堡内浓烟、火焰、哭喊声一片,还参杂着怒吼,佛号。

“打得好!”

沈逢良只觉得脸火辣辣疼,对陈子龙扭头笑着,掩饰刚才的尴尬,竟然被一个丘八欺负了。

联想前后,陈子龙:“……”

山道上还在清理路障,一把铳兵一百八十人躬着身子大步跑着登山,立阵。

然而坞堡内反击箭矢不见减弱多少,躲箭技能低下的士子新军不断中箭,看的虎大威也是咬牙,一个地方豪族果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去,炸墙!”

“得令!”

虎子臣左臂持着藤牌,扭头右臂挥刀:“弟兄们,跟上!”

坎肩皮甲,四分短裤,挂着白色披风的虎子臣大步如飞,披风抖着,孝带如流苏摇摆。

顺着山路一口气冲到坞堡城墙下,一名名军士喘着大气,挥舞十字镐或大锤、铁钻在青砖石墙脚下打洞。

三十步外盾牌手掩护的铳手、弓手、镗钯手立好镗钯,安插火箭为他们提供掩护,将低矮石墙上一名名抱着石头企图砸人的贼军打死。

一包包火药固定,虎子臣来回检查一遍,抽出火折子吹燃,互看一眼:“点火!”

火绳燃烧,虎子臣等二十余人持盾面朝坞堡后撤,抵挡流矢。

禹城知县带着近百乡勇前来劝解,企图将包庇从贼子弟的王家解释为一起误会。

等抵达后,县中有名的豪强,王家的坞堡已被攻破。

李渐凉提着一枚首级排队报功,身边跟着几名证明军功的军士;陈子龙脸色苍白,在伤兵营区里端着药汤,沈逢良求着军医,将脑袋缠的跟木乃伊似的。

孟享等一帮邹县余生的士子新军抬着一筐筐首级前去俘虏场所辨认,满是血渍的手握着竹筒,浓烈血腥气中饮水解渴。

杀鸡儆猴,先锋虎大威直接动手将与闻香贼有染的王家,涉及袭击大军先锋的王家剪除。

“这是杀良冒功!”

禹城知县跳着脚骂着,眼睁睁看着王家宗族、家仆、佃户、庄客等参与反抗的执行十抽一斩首令。

“怂包!”

看着这知县叫骂两声,拿着誊抄好的将令匆匆离去,虎子臣啐了一口,还以为这人会好好闹一阵。

转身,回虎大威所在的大院去禀报。

一片狼藉的王家大院里,虎大威坐在主位,说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假,可有因有果,你王家子弟安分守己,本将会督兵前来?说什么都晚了,斩。”

“将军,那位走了。”

虎大威看一眼侄儿,又看看天色,道:“再过一刻钟,去禹城将他喊回来,谈谈围剿贼酋于成志的事情。”

折腾人,就是要折腾你。你们玩笔杆子嘴皮子的没少折腾咱拿刀的,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拿捏回来。

第303章 山东二害

当夜,朱延平所部驻扎德州,还未抵达禹城。

现在的山东各处已彻底失控,官道上有朝廷的兵马、也有闻香贼、山东乘机而起的世匪、活不下去的辽民、躲避兵灾背井离乡的百姓。

这些人真的不好分辨,可能之前是官兵,可能一眨眼之后就变成了叛军。

历史因素摆在那里,当年跟徐鸿儒杀红眼的叛军主力是不能放归民间的,这批降军构成了山东三分之一甚至更多份额的军力。也因为这个历史污点,这些降军日子过的也很难受。

好在,闻香教元气大伤,已没有人能将各地教众统合起来。

就连现在的教主王好贤也不行,当年他们计划八月十五三方共举,事泄。王好贤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卷了财物从滦州逃跑,于宏志在景州缩起脑袋,只有徐鸿儒在郓城占据梁山安置妇孺,带着骨干反了。

王好贤又见徐鸿儒打了官军一个措不及防还称帝,就急忙忙凑上去讨论皇位的归属问题……

这样一个人,天启都懒得杀,只是流放了事。

闻香贼、世匪、辽民、百姓几乎没什么差别,行军过快在路上突然遭遇,会吃亏的。

按着稍稍正常一点的行军速度,能保证所部战力,也能让一些人摸清自己的动向,进而避免不必要的战斗。

朱延平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闻香贼。

他现在来了,谁都会躲着他。上门找他掰腕子的人,不多,绝对是敌人。

是民是匪,在这个信息封闭的世道,有时候真的只是一念间的事情。

皇帝放他来山东,是让他来彻底摧毁闻香教的,为孟府报仇只是顺带。不是让他来山东乱杀一气的,这个底线要分清楚。

游士任已快马抵达历城,与山东方面进行全面交接、磋商平乱事宜。

德州城,南城城楼。

朱延平并未入城,而是将指挥核心立在城楼,全军依靠城墙立营。

灯火通明,朱延平细细翻阅先锋虎大威的军报,等监军周道登看完后,说:“这一仗,周公如何看?”

“该打。”

周道登观朱延平神态而说话:“山东糜烂,非一日之寒。齐鲁之地,自开国便匪患不绝,白莲妖邪屡屡死灰复燃。如此形势下,山东三司当慎重从事,知小见大。然而一再姑息养奸,养虎为患,不仅是有司官员不作为,地方士绅也有过错。”

他说着,跟着朱延平来到城墙边上,享shòu

夜风吹拂,俯观车营灯火。

手扶在护栏上,朱延平点着头:“确实该惩戒一番,可我想不明白,闻香邪人为祸地方,士绅也多有受难,他们怎么能忍得住?”

这一点,朱延平真想不明白,低头看着营垒中灯火照耀的巡哨军士。

看着朱延平侧脸和微皱的眉毛,周道登抚须沉吟片刻,道:“将军知其一,不知其二呀。闻香贼子为害地方不假,可其中说道多了。”

“对于地方根深蒂固之大族,闻香贼不会轻犯,他们欺负的还是小胳膊小腿的商铺,更多的还是欺压百姓。这话说的难听了,地方上政治清明,各有司各司其事,大户人家扩张艰难。水浑了,才好摸鱼。”

朱延平扭头,看着一脸腼腆微笑的老头儿,眨眨眼睛笑哼:“确实,周公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这是大实话。地方不乱,宗族怎么扩大?”

最明显的一样东西就是土地,百姓们要么加入闻香,要么被逼的活不下去,不论怎样,他们的土地早晚都会流落出去,这就是一块肉。

新兴、小型士绅也扛不住闻香教的死缠烂打,要么破产,要么从贼,要么依附大族。

秦朗家里就是这么一回事,父亲脾气硬,闻香贼上门烧香不掏钱,最后不明不白被人打死。秦朗脾气硬,也被逼得变卖家产北上通州,远离家乡。

人离乡贱,如无必要,又有几个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

周道登双手搭在护栏上,长出一口气:“哈……将军,若想要山东平稳,必要除两害。首害便是闻香逆贼,自万历末闻香势大后,各地地痞、奸邪争相投靠。这些人好逞言辞之利、血气之勇,耍勇斗狠讲究江湖义气。往往一方造乱,八方呼应,在地方上同气连枝,骄横不法。斩草难除根,是为首害。”

“这第二,则源于辽人。辽人所缺不过衣食工作,所望不过身有所依。山东贫瘠,横空多出辽地一百六十万张嘴,难堪负重。然,山东尚有荒地、山地,也有海盐之利,多百万人口不多。关键在于,官害。”

见朱延平皱眉思索,周道登提示道:“朝廷有朝廷难处,朝野对立。各地也是如此,官府各衙门横征暴敛,不恤民力不体民生,地方上生计贫乏,哀声载道,百姓心怀怨恨已久。堵不如疏,官害在于他们将民生渐差的根由,推在辽民身上。”

“辽民何其无辜?百姓又何其无辜?为官者,贪利不仁尔。也怪朝中精力被东北、西南战事牵扯,党争不绝疏于吏治。”

“周公看的明白,对于虎大威攻伐王氏之事,本将心中也有不忍。百姓所求不过温饱,呜呼,温饱此般难得!求心安者难心安,求安稳者不安稳。百姓之温饱,吏治之清明,边塞之安稳,事事让人心忧。”

“将军是有心之人,上体天心艰难,下忧万民生计。只需守身严谨,上下之事,还需缓步渐来。”

朱延平听了周道登的话,只是点点头,继xù

吹着夜风。

山东历城千佛山,夜色中一片刀光,一名名僧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尽数被斩杀一空。

一名名大汉剃发,或本来就是秃头,收拾着厮杀痕迹。

车骑府军戴孝出师,有些人敏感的神经末梢被狠狠敲了一榔头!

四月二十二一早,京师文渊阁。

崔景荣还在咆哮,大骂毕懋良没有担当,京营兵马和九边部队正在进行大裁军、大整顿,京东饥民成片,你这个户部堂官竟然想着撂挑子,你还有没有良知,还有没有责任心!

以天下事为己任的读书人气概、担当,圣人的教化都喂了狗?

管你怎么骂,人家毕懋良就是待在家里不出门,你厉害来抓我呀!

戴着青铜面具在内阁里办公的鲁衍孟听着东阁里的吼声,摇摇头,继xù

做单子。

别说户部尚书毕懋良,顺天府府尹毕懋康也是一屁股烂账,京东灾民的事情导致北直隶巡抚下台,太仆寺专门负责这事的两名少卿是次要责任,也被愤nù

的皇帝罢免。

他这个顺天府尹就是第三责任人,上头的人都滚蛋了,现在的京师舆论压力,都莫名其妙压在他这个顺天府尹头上,也有甩袖不干的架势。

“尚方剑,为什么不给?给!”

崔景荣巴不得朱延平将闻香贼杀个干净,谈到山东的事情,崔景荣眼中只剩下闻香贼。

魏广微迟疑道:“崔公,车骑将军请尚方剑,恐意不在闻香贼子。”

崔景荣瞥一眼魏广微,道:“给,请尚方剑无非方便行事,震慑地方。闻香之患起于地方有司疏忽,着实该惩。地方官,也该治治了。”

魏广微眯眼,道:“那有些事情也该给车骑将军说明白,别杀错了无辜之人。”

内阁中沉默片刻,这涉及到另一个改革。

顾秉谦道:“我看,尚方剑要给。但这奉剑之人,需yào

好好选一个。”

说着,顾秉谦看向成基命,成基命摇头:“此事关乎杀生大权,本官理应避嫌。”

崔景荣想也不想就明白,这是再派一个监军的意思,道:“这事我们内阁不能拖后退。车骑幕府送来的奏报也都看了,现在山东东昌府、兖州府的军队全瘫了,其他各处军队短时间内不可轻动。能以迅雷之势弥平山东者,只有车骑府军。”

下面的人请尚方剑方便节制地方,内阁这里通过,才能轮到皇帝说话。皇帝想赐,内阁、六科官反对,也赐不成。

崔景荣一脸肃杀:“朝廷没有耐心陪着闻香妖人耍心机,今年的大旱尚未影响深远并扩散。谁也不知具体会旱到哪一步,总之为避免闻香妖人鼓动山东饥民闹事。在夏收前,必须结束山东战事。怎么快怎么来,越快,节省的元气越大。谁在这件事上拖后腿,那就是国朝的罪人!”

“一旦饥民四起,到时候杀的人、枉死于乱军的百姓,朝廷耗费的钱粮,地方上遭到破坏的生产,都将是难以计数、挽回的损失。若诸位担心背负滥杀恶名,此事我崔景荣一力承担。”

顾秉谦干干一笑,道:“崔阁老这哪里话?谁都知平靖山东的重yào

性,这事如崔阁老所言,谁拖后腿,不论是谁的门人,都该杀。这事就这样,票拟后送交司礼监,交由皇上处断。现在,再议议南洋买粮的事情。”

漕运的粮食始终是个定数,北方这么大范围的大旱,粮食缺额太大了,光靠漕运,朝廷有钱,也会被虚耗活活拖死。

晋王宝藏就等神机营整备好后开府山西开挖,可这些钱很多,终究有花完的时候。相对于漕粮,朱延平从南洋买粮就便宜的多。

同样的代价,能从太仓运来百万石米粮,而朱延平能弄来三百万石!

至于南洋的粮食怎么来的,他们都不想去管,只要户部拨钱,收粮就行了。

现在的颜思齐船队还在安南沿海威慑,逼着安南人缴纳保护费,现在不收银子了,收大米。

如果不是还没做好准bèi

,颜思齐还准bèi

将吕宋的那个佛郎机人总督赶走,自己推个吕宋人给朝廷任命为总督……

任命吕宋华侨当吕宋的总督,在大明历史上有例可循,这事可以干。

要知dào

,吕宋产米、产香料、产银,有很多很多的银埋在土里,谁不眼红!

为了获得朱延平支持他搞吕宋,颜思齐一门心思扑在粮食上。

这年头,西班牙的无dí

舰队已经被英国干翻了,当初无dí

舰队存zài

的时候,吕宋的总督、教会人士制订了一份攻占大明的计划,建议将大明分成几个教区、无数个侯爵、伯爵领地,并提拔大明人治理大明人……

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很动心,可无dí

舰队还没出发,就被英国干翻了。

而当时,他们要面对的是前期的万历皇帝,以及张居正、戚继光这对文武黄金组合……

更重yào

的是,因为吕宋产银,万历皇帝也是眼馋的要命,也在做进攻吕宋的计划,随着张居正死亡,军中清洗戚继光影响、宁夏、播州、朝鲜三大征一个接一个打完,也将国库打空了。

更关键的是,江南人不支持这场战争,因为攻占吕宋后,江南的海运买卖,会被皇帝截胡……

第304章 大明湖畔

四月二十二,山东历城三大景的大明湖。

山东巡抚徐从治与山东都司戚祚国、山东总兵廖栋,山东布政使司右布政使熊文灿等省三司军政大员齐聚。

熊文灿比较倒霉,当年徐鸿儒叛乱的时候,他就是山东的右参议。然后因军功去山西当按察使司的正官,前脚离开山西赶赴京师述职,后脚晋王就把太原血洗……

现在来到山东以右布政使署理山东政务,唔,再次又闹出大规模闻香乱民,实在是命不好,与闻香犯冲。

唐宋时期,大明湖就以其撼人心弦的美景而闻名四海。“蛇不见,蛙不鸣,久雨不涨,久旱不涸”为大明湖的四大怪。

周边历代建筑甚多,素有“一阁、三园、三楼、四祠、六岛、七桥、十亭”之说,所有建筑均建造精美,各具特色。

而朱延平落脚处、双方议事处,就是北极阁真武庙。

计划行程是当夜军议,第二日一早朱延平祭拜真武大帝,全军誓师。

清扫佛教白莲宗余孽,自然要祭拜道门的真武荡魔大帝!

宋以前,官方祭拜的战神是蚩尤,宋代的战神是关帝还有赵家认的祖宗赵公明,大明的战神就是真武大帝。

北极阁两丈高石阶前,四维甲士站立,朱延平山文甲,猛虎立顶战盔,挂着素白披风与各方打招呼。

周遭护卫泾渭分明,车骑府军白袍孝带,山东这边也凑出一支甲士卫队充面子,毕竟全套鱼鳞甲的卫队,真没几个人用得起,或敢用。

山东军政大员看着朱延平当仁不让坐在首位,而宋理学鼻祖周敦颐后裔、礼部侍郎、监军周道登自然而然坐在次席,一个个都有些无语。

右首客席第三把交椅归游士任这位山东招讨正使,其后是秦朗第四、张榜第五、何冲也凑上来占了一个位置。

尤其是张榜,山东军政大员看着他一个个心情复杂,尤其是山东总兵廖栋,廖栋与张榜兄弟是好友。可廖栋,作为山东总兵,左军都督府右都督,从一品的大员,竟然只能站在一旁参与会议。

山东这边徐从治首位,熊文灿次席,其后又是按察使司、兵备道员等人,山东都司戚祚国也是因为戚继光长子的原因,才上座,添居第六把末席交椅。

唔,你可以把这次谈判理解为两拨人争地盘,争山东平乱的指挥权、话语权,争主从。

朱延平面前摆了一叠折子,他不打没把握的仗,这些都是陈雄、游士任在他抵达时交给他的山东黑历史,抓住徐从治等人的小辫子不放,就可以摁在地上打,没必要和他们扯什么客军不客军。

“远来是客,车骑将军行军神速,以至于山东方面未能筹备妥当,否则安排一些山东剧目,也好让将军看看山东风采。”

徐从治端着酒杯,头上戴着铁黑、色泽内敛的古朴战盔,盔顶三簇雉羽荡漾,这是徐家祖传战甲,洋溢着笑容:“又恐拼凑剧目入不了将军法眼,又听闻将军好琴,请将军鉴赏鉴赏我山东铿锵琴律。”

这年头又没有电视,搞宴会总要请戏班子来表演,娱乐方面怎么丰富怎么来。

见徐从治今夜穿甲,朱延平脸色好了不少。徐从治本来就是一个胆气雄壮,面目消瘦、刚毅的人,配合一身战甲,威仪自生,卖相不俗。

相对于其他领兵督抚,徐从治愿意这么光明正大穿甲,已获得了朱延平的好感。有些文官督军前线,宁愿战死也不愿意披甲,就一身大红官服上战场,西南的王三善就是如此……

还有些人比较婉转,战甲裹得严严实实,外面又套上一层层官服、戎服进行遮掩,臃肿之极。仿佛担心别人看到他穿甲,就把他当成丘八似的……

简而言之,带兵的督抚,与军士朝夕相处靠这些军士保命的督抚,都羞于与军士同服同伍。一个敢光明正大穿铠甲的文官,最起码要给与尊重,因为他没有在行为往鄙视军人。

朱延平点头,深深看一眼徐从治道:“正所谓客随主便,今夜在这大明湖,我们车骑府军的确是客人,徐公应尽地主之谊不假。可在战事上,本将有话说。”

徐从治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潇洒神态,笑道:“好,先听琴曲。这里还有一位北极阁女剑客应琴做舞,请将军斧正。”

双方桌位还是‘八’字型,一名高窕少女抱琴而入帷帐,欠身施礼,在一旁抚琴,云鬓高耸如蛇盘,缀饰一根金钗,浑身衣装靛紫、明紫、淡紫交错,布料厚实,衣领高立,给人一种极为干练、英气的感觉。

同时这琴女一张圆脸十分可爱,画着淡紫眼影,只是抚琴时双目圆睁,神态专注,双手弹拨恣意,又有一种张扬、放肆,毫无抚琴时该有的娴静、端庄。

另一名少女身着宽大红黑相间道袍,瓜子脸,上场时就以红绸裹目,手握双剑,步伐、双剑灵动,跟随琴声而动。

“这是什么曲?”

周道登看着心痒,开口询问。

“应景曲,阿黛心神与琴律相合,琴曲律调自由,不可捉摸。”

徐从治端着酒盅看向朱延平,笑问:“车骑将军,此琴此剑,如何?”

“有杀气。”

朱延平端起酒碗,与徐从治示意,各人举杯同饮。

徐从治放下酒杯,道:“确实有杀气,实不相瞒,抚琴女子乃本官义女。当年平叛时,这女娃历经凄惨,心神受创,失忆了,只知是从曹州来邹县访亲的,姓代。家里那口子视为掌上明珠,改名徐黛儿。”

“车骑将军,我山东官员苦闻香久矣。朝廷此番遣车骑将军下向山东,我们也是能领会的。香贼做大,已成山东吏治、民生之毒瘤、烂疮。这一刀下去要割除烂肉,势必下刀要彻底,误伤难免。因此,我们山东三司,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们山东无能,会顺从朝廷的意思全力配合车骑将军平乱,厘清地方乱源,还我山东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只是,战后要保证地方秩序,不可大军一过,草木难生。”

这是个什么意思?我们给你们收拾烂摊子,还要帮你们恢复地方民生?

前面说着支持自己大刀阔斧行杀伐之事,后面又说地方战后重建,你不觉得矛盾?

尤其是曹濮、郓城等闻香教根深蒂固之地,基本上大军一到,按着朱延平十抽一、百抽一斩首令,真的是人头滚滚。

尤其是郓城梁山周边的飞集镇,当年叛军主力在邹县大规模投降,然而飞集镇的从逆士绅范晓斋不甘失败,召集败军、信徒固守飞集镇,顽抗月余,万余守军誓死不降,尽数战死,被官军挖了个大坑一埋,这就是飞集镇万人坑的来由。

这种地方,几乎家家户户与闻香有牵连,按着朱延平的法度横扫、梳理之后,还能保存地方建制?

朱延平手掌搭在桌上,指尖交错轻击掌下折子,道:“这个不好说,我军只为闻香逆贼而来,剪除闻香贼是我军首要军务。山东地方的事,是徐公的事。况且,我们也管不得山东民生。”

“车骑将军何出此言?将军可以管,从逆之人好平,难的是闻香骨干。要平闻香贼,本官这里建议剿抚并用,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弥平贼患。该杀之人,杀,罪不至死者可以军屯十年,以赎其罪。”

军屯,就是这年头的劳动改造。也是官府能掌握的最大最直接的财富产出方式,军屯产出只留口粮,一切盈余都是官府能调配的物资。

徐从治继xù

说着:“郓城、巨野一带,荒地遍野,又是贼患源头。若将军有意,我们山东愿意割出这几县之地,施行军屯。所缺,不过将军支持。”

仗好打,恢复地方生产才是麻烦事。

朱延平皱眉,琴曲变得轻柔起来,良久道:“还是那句话,我们车骑府军只管平乱,不管山东地方。但民生大计,我们也不会杀完人就不管,话可以为你们山东说,但事情绝不插手。我车骑幕府,盘子已经够大了,自己都顾不过来,没道理向外面伸手。”

“再说说这回平叛,山东的兵马,我没有什么期望。闻香乱军主力在运河以西,你们将运河以东的地方看管好便成了。有什么困难说说,我们都可以谈。”

徐从治不甘心,山东受旱严重,要在明年内恢复生产,必须得到朝廷的输血,光免税是不够的,必须得到朝廷的反哺才能挺过今年的大灾。

山东的产出可以做到自给自足,自我疗伤,可山东的产出,官府又能掌控几成?大明税制,坑的朝廷苦不堪言,地方上做官的也不好受。

否则无法自给自足,今年闻香贼好平,可能明年又会有一帮活不下去的人闹事情。这样持续不断出现伤口,山东只能是一副烂摊子。他要一劳永逸解决这件事情,没有朱延平向朝廷开口,以他在朝廷的人脉,很难得到朝廷输血。

换一口气,徐从治道:“曹濮之间匪患世代不绝,唯有设立大军方能镇压。唯有军屯,能自给自足,尚能输粮各处。这地方历来是山东匪患重地,将军杀尽闻香,明年、后年,打着闻香、白莲旗号的逆贼依旧会有。光杀,是治标不治本,唯有剿抚并用,设立军屯,方能一举消弭此患。”

“只要曹、濮安稳,则山东安稳。车骑将军,我山东已有策划,所缺不过可战之强军,以及朝廷之补助。若按本官的法子,三年后山东将民富粮足。京师、辽东、登莱所缺钱粮,山东皆可供应。”

他要朱延平承诺帮山东,可朱延平不愿意和山东方面有太多的牵连。他和登莱方面的关系已经够近了,再把山东绑到一起,连成一片,这会引起上面的猜忌。

轻轻摇头,朱延平实在是不愿意搅进去,不论徐从治说的多好听,大家不是一个衙门的,说的再好也与他没关系。

而且,在出军之前他就定好了目标和底线,他的目标就是闻香贼,底线就是保证漕运。

他欠鲁衍孟太多东西,现在干掉闻香就还了近半。

最关键的是,他不喜欢这种徐从治引导的谈话方式,仿佛自己为了百姓就必要要帮山东一样。真要为了百姓,山东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第305章 武人之殇

双方都看着朱延平,等他的决断。

朱延平手里有强军做撑腰,上头也有足够硬朗的人脉,山东战事怎么个走向,全在朱延平的一念之间。

车骑幕府有三司,后勤司、参军司、典军司,现在又多出一个招讨司。朝廷将负责山东战区平乱的招讨司挂在幕府体系内,意思很明显。

虽然幕府编制内没有明确有这个招讨司,可游士任是挂在幕府的官,朝廷委任为招讨司正官,又没有解除原来的职务,等于变相将招讨司挂在幕府体系内。

要知dào

,这年头升官或改迁的时候,第一件事情是除职,其后才是授予新职务。游士任是直接接受新职务,并没有走除职的程序,授职诏书里也没提。

所以,游士任除非主动请辞幕府里的官职,否则这个招讨司设立一日,就归属幕府一日。

摇着头,朱延平右手指尖用劲敲打掌下折子,咚咚闷响,缓缓道:“徐公,山东的烂账都在这里。我很想帮山东一千四百万百姓做点事情,可我不相信你们。该杀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该救的,能救的,我都会出手。”

“这话难听,说实话一向是很刺耳的。山东的战事,或许对你们来说我们车骑府军有喧宾夺主的嫌疑。可有一点望山东军政文武要弄明白,我车骑府军不是天津兵马,而是隶属于内阁、司礼监双重指挥的。我们,是京营兵马,来山东不是跨省支援的平级客军,是圣意钦差下派。”

“徐公所言的剿抚并用,这话应该该给招讨游正使说,而不是对我朱延平说。”

周道登见朱延平直接撕破山东的遮羞布,低着头饮一口茶,茶碗向前一推。

一旁游士任道:“朝廷委大任于本官,山东千万百姓之生计,本官自然是顾虑。可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平乱,而不是谈善后。打仗,岂能因为善后问题而束手束脚?只有一鼓作气荡灭闻香逆贼,山东方面即使伤筋动骨,战后恢复也是健全的。”

“若遮遮掩掩,舍不得挤破一个个脓疮,只是为了给朝廷一个交代……本官想来,朝廷不会想要这样的交代,否则何至于委任本官当招讨正使?又何至于派遣车骑府军下向山东?”

“如车骑将军所言,山东方面稳住运河以东,以西曹濮之贼,自有车骑府军负责荡灭。”

作为钦差的山东平乱招讨正使,这只是一个五品官,可现在是战时,是钦差的,自然是山东战区内的总指挥。

起码是名义上的总指挥,按惯例这个位置该徐从治来坐,现在落在游士任手里,朝廷对山东不满的态度,想要敲打山东的意思很明显了。

徐从治叹一口气,心中将王惟俭咒骂无数遍,若不是这个混账东西,他早就对山东各方面动手了,何至于等到这一步……

当然,他只是这样安慰自己,他真敢豁出自己的前途不要,早就将闻香贼的尾巴扫干净了。

邪教作乱,最初不控zhì

,到后面说什么都迟了。

闻香教固然蛊惑人心,可没有恶劣的生存形势,没有各地衙门的不作为,闻香贼根本发展不了,闻香教能发展,直接的说,都是地方官员不作为、放任所致。

他们搞不好民生,百姓活不下去,才会大规模信仰闻香教,因为跟着闻香教可以欺负那些欺负过自己的士绅!

本该为受欺负的贫民伸张仗义的工作,衙门不管,那闻香教来管……

本该为受灾百姓进行赈济的衙门不管,那闻香教来干。闻香教能起来,皆因地方官渎职!

会议散,朱延平沐浴更衣,一袭粗布白袍,就等天明后进行祭拜真武大帝。

另一头,熊文灿喝了点酒,以大明文人的性子来说,喝酒后都是直性子,说话不经过大脑:“徐巡抚,这朱车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大伙儿都知dào

他要把曹濮之地杀穿,我们提议战后设立军屯,既能开发荒地,又有充足的劳力兴修水利,他怎么就看不明白!”

“他就知dào

杀,他杀的曹濮之地人头滚滚,俘获的其他百姓怎么安置?总不能再放归地方?杀了他们的亲友,再放归地方,再次作乱,谁还会投降?”

对徐从治,熊文灿心里也是有意见的,当年他和李邦华是山东布政使司参政、参议,而徐从治只是一个兵备道员。现在,李邦华到处调动,跑到了中枢当戎政左侍郎,大权在握。

他跑来跑去,险些差一步在太原被晋王砍了,再回到山东却变成了当年下属的下属……

人家徐从治扎根山东,成功赶走王惟俭,现在真的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寻常的巡抚,早就被朝廷给废了,徐从治还安安稳稳坐在那里,这就是兵权的重yào

性!

失去徐从治的镇压,山东兵马从逆的会有多少,真的不好估计。

徐从治手抚在冰冷战盔上,面目严肃道:“这位是个有主意的人,车骑幕府英才汇聚,没道理没考lǜ

善后的问题。只是这善后的问题,为难呀。”

确实为难,山东大旱,要善后必须要从外面运粮进来。

人家能善后,能弄来粮食,就会顺手把这事办了,名声、军功都有。

若是合zuò

搞善后事宜,山东方面又弄不来粮食,凑上去做什么,蹭人家的功劳?

以山东的形势,短期内不可能出军,各地军队不做好处置,可能一离开驻地就会失踪。

而平叛,最重yào

的就是时间!

时间紧迫,主动权在人家手里,朝廷又把名义给了人家,名义、实力人家都有,何必找你们合zuò

?乖乖听话奉令做事就对了,事情忙完了分你们一些苦功,就不错了,还想要什么!

军功倒是其次,关键是合zuò

的姿态。

只要是平级合zuò

,那山东很多官员的处置、对士绅的处置,山东方面也是可以说话,进行影响的。

现在是上下隶属关系,那朱延平要杀谁,根本不会和山东方面讨论,直接开刀。有什么不妥,战后再算账。可人都被砍了,谁又会上去找朱延平的不痛快?

朱延平的姿态太硬,过于霸道,说难听了就是吃独食,根本不给山东面子、活路!

另一边,张榜与廖栋漫步在大明湖畔,各处湖泊溪河水位下降,可大明湖依旧充盈,原因这就是这里的水是泉水,不怕天旱。

湖中莲叶连绵,夜风裹着淡淡莲香,两个人专程寻了个凉亭,饮酒。

“曾记得当年,为兄以武进士下派都司府掌印官,你们兄弟还是都司府卫士,当时你们就在这里为咱接风。如今想起,历历在目。当时豪言壮志,十七位兄弟,却已不在了。”

廖栋一碗闷酒饮下,摇着头:“为兄窝囊,堂堂一省总兵,却只是个旁听!”

张榜额间孝带垂在两肩,笑道:“我们领兵的,不就是这个贱命?能活下去的,谁又会来当兵?三年,小弟等这一日等了三年。山东三司不为我家兄长做主,小弟寻了个能做主的。”

“我们将军常说,保家卫国的是我们这些当兵的,凭什么我们要处处看人脸色,吃不饱肚子,穿不起好衣,娶不到媳妇?就连死了,都难安葬故乡。”

“大兄,文人靠才名,我们武人靠武名。我们没有文人那么多说法,能靠的只有手中刀,胸中胆,肩并肩的弟兄。人不狠,站不稳。你看我们车骑府军,处处征伐,将士一心,杀的人头滚滚,如今朝野各处,也只敢在背后说些阴私谩语。哪个?敢当面说我们车骑府军的不是?”

廖栋端着酒碗迟疑,缓缓一口饮尽,问:“车骑将军有话说?”

“有,将军也知大兄是一员悍将,也是忠贞体国,能为国事不吝身死的豪勇之士。不过,我们不谈这个。今夜,不谈。”

“那,又能谈些什么?”

廖栋端着碗递过去,看着张榜为他添酒,十五年前,还是少年的张榜吃力抱着酒坛为他添酒,目光是炽烈的,最喜欢追着他问考武进士的事情。

放好酒碗,廖栋一叹:“军里的弟兄,上上下下都等着准信。试问周边,何处不羡慕车骑府军?各路豪杰哪个又不仰慕车骑将军英姿?只要车骑将军给一个准信,我们愿为车骑将军而战。不谈这个,又能谈什么?”

廖栋大胡子抖着,目光湿润:“军里的弟兄苦,当年赴辽回来的又有几个?平叛闻香,我山东兵马只有一万三千,河南援军一千二,广东入京班军两千,总共不到两万的人马,伤亡多少才扑灭徐逆叛军?”

“杨肇基的旧部骄纵,与降军起冲突,上面惩治时,下手最狠的还是我们济南兵马。杨国栋掌权时,克扣军饷、侵吞军资,他屁股一拍走了,留下的窟窿还是弟兄们背。”

“年初,车骑将军抽走济南去年税赋。弟兄们欠饷两月,山东财政上的窟窿,因没了济南赋税而暴露。他们招待南北过往大员,一顿饭菜几千两,临走送仪程几百数千,他们有钱做人情,却没钱发军饷。”

“现在好了,杨肇基旧部调不动,降军大规模摇摆不定首鼠两端,弟兄们寒心,他们还能靠谁?知dào

不,为了安抚降军,三司凑集五万两派发下去,至今我们不少兄弟家里,都断了米粮。弟兄们越发寒心,不能跟着他们再干了,再也不想受窝囊气了。”

端起碗,廖栋看着沉默的张榜,仰头一气饮尽,哈一口酒气:“那个虎大威,塞外降卒出身,车骑将军引为亲信。我们济南的弟兄,不认为自己会比虎大威怂包。他在禹城杀的好,杀的让弟兄们心服口服!弟兄们也想杀,可上头儿没人。”

“只要,今夜车骑将军给一个准信,我们济南的兄弟就是饿着肚子,也能跟着大军出击平贼,杀光这些狗杂碎!”

张榜没开口,怎么开口?朱延平根本没有授意,他只是想和廖栋叙叙旧,问问军里的弟兄近况。

长久的沉默,廖栋明白了,瞪目:“你刚才在安慰我?车骑将军根本不知dào

我廖栋是哪根葱,更没将我们济南的弟兄看在眼里?”

“哼……”

摇摇头,廖栋强作欢颜,自嘲道:“这也对,车骑将军何等眼界,怎么会看上我们?”

“可说真的,我们也是七尺男儿,也想顶天立地,像那位虎将军说的那样,俯仰于天地间。能过好日子,能养得起家人,能有尊严活着!”

“对了,那位先锋大将虎大威,在车骑幕府内属于什么级别?”

“偏将,略高于副营将,上面还有正营将,副军将,正军将。大兄,这事小弟去找将军谈,能成。”

张榜说着,廖栋扳着手指换算,凄惨一笑。

对换过来,车骑幕府正军将等于参将,副军将游击,正营将大约是地方都司,虎大威只是一个守备而已……

第306章 阳谋,坑的就是你们

北极阁正殿内,朱延平布置好一桌酒菜,等人。

幕府亲军环卫新营驻地,陈子龙挑破脚上血泡,拿着一葫芦烧酒洗着脚板,敷药。

环卫新营只是小营编制,主管这支新军的赵骁骑只是部将。

板着脸,赵骁骑巡视各个营房,披风拖在地上,赵骁骑不时拍拍脸上,驱赶蚊虫。

昨日一战,这些士子们总算是理解了战事的恐怖,更知dào

了打仗是怎么回事。

还以为一交火就会死伤成片,结果步军打的进退有据,顶在最前面所产生的伤亡,比他们还低。

赵骁骑进入陈子龙所在的营房,揭开帐帘看着静悄悄一片看书的士子新军,道:“奉将令,宣读委任。”

一名名新军放下手头工作,下了通铺站成两排。

卷开委任军令,赵骁骑念道:“鉴于环卫营丙队队官张弥阵前失措,有失军威。是故,夺张弥队官之职,发配伙队,以观后效。丙队第三甲长陈子龙沉勇干练,为环卫营先登勇士,授蓝旗,接替丙队队官一职。大明天启五年四月乙亥日,车骑将军朱延平令,令止。”

张弥臊红了脸,与陈子龙一起跟着赵骁骑前往本营中军改签军籍堪合。

打发了张弥,赵骁骑握着毛笔在本营典军吏书写的堪合屡历上画押,握着毛笔感觉比刀还要重。

手续办完后,赵骁骑道:“车骑将军召见,跟随这位楼将军前去便可。”

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赵骁骑也是今日刚调到环卫营,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为的就是压住这些他眼中的读书老爷。

陈子龙坐的笔直,收好军籍堪合和委任状后,起身告辞。

幕府亲军正军将是何冲,兼任骁骑营正营将。骁骑营原有七部,现在又多了环卫一部,作为亲卫部的补充力量。

楼靖边就是亲卫部将,与陈子龙算是很熟的人,一路浅谈着战事观点,登上北极阁两丈高石阶,与两名道门剑手打了个招呼,楼靖边送陈子龙进入大殿。

朱延平在北极阁的贴身护卫,全由道门负责。

北极阁由前后两殿和东西配房及钟鼓楼组成,前殿中供真武大帝塑像,像高八尺,上悬“位极天枢”牌匾。神像左右候立龟蛇二将,大帝眦目举剑,杀意凛然。

左右配房中配祀青龙、白虎、风伯、雷公、仙曹、雨师、电母、四天君等十八尊道教民俗泥塑彩绘神像,殿之东西两壁上绘有关于真武大帝的传说故事壁画。

至于后殿内,则供奉真武大帝父母塑像。

北极阁筑于高台之上,气魄雄伟,古朴典雅,登临阁中高台,举目远眺,群山连绵,风景秀美,俯首视瞰,楼阁烟树,景色如画。

一片夜色中,陈子龙忍着腿脚不适登上台阶,回头张目,只见周边营垒重重,灯火通明,如镜湖水轻轻荡漾,荷叶遮不到的地方倒映着星月、灯辉。

“标下陈子龙,拜见车骑将军。”

朱延平正拨弄炭火盆,幽蓝色托着铁板,一排手掌长小鱼滋滋作响,冒着香气,抬头看一眼:“坐吧,找你来就是问问这段日子军旅近况,顺便交代一些。”

陈子龙坐到朱延平对面,端着酒碗看朱延平倒酒,身姿笔直:“将军,在真武庙吃酒,不怕大帝责罚?”

“怕什么?大帝若在意这等小节,那就不是大帝了,再说,我不是也给大帝留了一份儿?”

给空碗倒满酒,朱延平端着转身放到供台上,装模作样道:“下臣车骑将军朱延平,出征闻香妖人,适逢历城,前来恭拜玉京尊神。”

放下酒碗,朱延平右臂横胸,行了个军礼,就算是完事了。

返回座位,朱延平夹了一条烤鱼盛盘,推给陈子龙,道:“王家寨之战,是我授意虎大威催促新军上阵。你们有伤亡,有怨气,都在我的预料范围内。一支军队是否强dà

,操训、战阵配合、军械只是保证强dà

的前提,真zhèng

的强军,要有随时面对战争、并不惧战争的战心。”

“王家寨之战,只是山东战事的开头小菜,战事进展由我们控zhì

,你们的伤亡也在虎大威的控zhì

中。接下来的曹濮之战,没人能控zhì

进度。让你们经lì

一回实战,接下来的战事中,你们也会有个心理准bèi

,不至于仓促上场,被人一战全歼。”

“说说,这一战你最大的感受。”

朱延平端着酒碗,与陈子龙示意,小饮一口。

陈子龙捏着筷子拨弄盘中烤鱼,将一条条鱼刺剥离:“大兄的话,让小弟糊涂了。小弟反倒觉得强军源于战阵配合和军械,虎将军指挥下,全军两千弟兄各有司职,有条不紊。王家坞堡眨眼间就破了,短兵相接时连像样的抵抗都无,就降了。”

“是这样,可他们是老军,有你们所没有的一颗战心,所以他们才能将一件件军械的作用发挥出来。而你们,不行。这也是让你们凑上去挨箭、见血的原因,为的就是淬炼新军的胆魄。”

朱延平拨弄烤鱼,摇头道:“军队就像一个人,本来也就是人。有战心,有强健体魄,有军械,有粮草才能战。你们是几十年来第一支全是读书人组成的新军,怎么训liàn

你们,各处也没个章法,只能一步步摸索。”

“寻常的军队,给与军士想要的无非是温饱、钱财、女人、高官,再佐以苛严军法压迫。他们心中有战斗的想法,外有军法压迫,这就解决了战心、战意的核心问题。而你们不一样,你们这些新军人人都有自己的追求,现在的文人又富有抗争精神,素来轻视律法,不重军纪。论意气用事,你们与江湖上的草莽极为相似。往常的激励、压迫军士的手段,对你们没作用。”

“好在,明经义而知廉耻。你们有着更为宽阔的眼界,对荣誉的追求远比其他军队看的要重。所以王家寨一战,你们再怕,也没有溃败,这一点我非常满yì

。”

示意陈子龙吃鱼,朱延平边吃边说:“随着火器发展,战争的形势越来越依靠火器。将你们培育成骑军、铳手还是步兵,都是一种浪费。徐光启翻译的《几何》,我准bèi

在新军中推广,学好术数,才能做个百发百中的神炮手。这个安排,如何?”

炮兵?这可是车骑战法的核心火力输出,是车骑合军之所以存zài

的根本。

陈子龙认真思考片刻,道:“大兄,队里不少人都是奔着指挥步骑而来的。若改编为车兵,恐怕会有不满情绪。”

“他们这是看史书看多了产生的病,太把自己当回事。王家寨一战,王家流矢稀松,他们尚且惜命不肯上前,又怎么能指挥步骑?步骑战法短兵相接,最重勇悍。读书人想法多,缺少这种决死奋战的勇气。”

“况且,我是主将,还是他们是主将?军中最重尊卑,指挥体系层次分明,这才是一支军队。新军思维活跃,个个都是将种,所缺不过经验。让你们当炮兵,就是历经大战,便于积累经验。若是改成步骑,几场大战打下来,你们这五百人能出五十个将,已是滔天大幸了。”

朱延平握着筷子,另一手端着酒碗饮一口果酒,继xù

说:“各方面,将这些人托付给为兄,不是让他们来送死的。不论怎么说,都要给各方面一个满yì

的答复。他们能学多少,就是他们的事。至于你,我另有打算。”

顿了顿,朱延平缓缓道:“你与阿武是我弟,有些话我不瞒你。我挡了无数蛀虫、奸贼的发财路,想杀我的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这些人学成以后,早晚会和我们交手。或许,他们出师之日,就是决裂之时。”

“大兄,当今世道虽有小厄,可也不至于同室操戈呀?”

陈子龙一脸愕然,他相信朱延平的话,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会,为兄南北奔波,只见各处民不聊生,各衙门有司故作不知,得过且过。京东百万饥民,山东民变一起爆fā

,可见一斑。当今天子圣明,如此器重为兄,为兄如今只为天子与万民活路而战。可大势如山崩,非人力所能改,我也只能听天命,尽人事。”

“总之,束手待毙不是我会不会的事,幕府上下前程维系于我身。我认命等死,车骑幕府军不会。这官民矛盾,各方利益之争压的了一时,压不多了多久。我让新军学炮兵战术,的确是一番公心,可你要注意。”

陈子龙坐正身子,喉结轻微蠕动:“大兄请言。”

“炮兵战术的确是今后战争的核心,可炮兵过于依赖各军种配合,对后勤依赖十分之大。一支军队攻击力是否强dà

,取决于炮兵。而炮兵是一支十分消耗银子的军种,对各方面的要求太高了。”

“我大明从开国之时,便注重火器,军中也是崇尚火器之利。火器威力取决于质量、训liàn

和补充,而此时人人贪利,炮兵建设又涉及方方面面,能插手的人太多了。我这里炮兵之所以强dà

,则在于张家湾工坊,也在于为兄斩断了无数蛀虫的口舌。”

“记住,他们学走炮兵战术不可怕,因为各方面舍不得砸银子搞炮兵。就算主事的愿意砸钱,办事的方方面面也会想着法子侵吞。所以,你当炮兵队官的时候,不要只专注于炮兵战术,多学学各军种协同作战。”

“你有足够的天赋成长,更有很多人所没有的一颗良心。将来……我若不幸,车骑府军上上下下的摊子,还需yào

一个有良心的人来执掌。”

“大兄?”

“吃吧,凉了就变味儿。回了队里,你研究炮兵战术与《几何》就好,他们对你可关心的紧,自然会有样学样。等新炮运抵,就改编炮兵,到时候你可以当个把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陈子龙拿着筷子踌躇,问:“大兄的志向是什么?”

“那你呢?”

“大兄的志向若是为百姓,为治世,阿弟自然跟大兄是一样的。”

朱延平抿嘴一笑,摇摇头:“倒是机灵,志向这种东西只是催人上进的力量源泉。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我只能给你一句话,我不会对不起我自己,也不会对不起跟着我的弟兄们,也不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君,是哪个君?

上面那位,还是指每一个人?

陈子龙端着酒碗饮一口果酒,没再言语。

真武大帝神像怒目,手中伏魔剑高举,杀气凛然。

第307章 美人泪,杯中酒

另一边,周道登亲自出营,迎来徐拂主仆。

徐拂身披斗篷,打量着沿途巡哨军士。

周道登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在这个传统根深蒂固的时代,他周家门风森严,他又是孝子,他母亲大户出身,根本不允许他纳妾徐拂这类秦淮出身的女子。

而偏偏,秦淮女子一个个追逐自我,受不得委屈。硬气一些的,你爱我就光明正大娶我,不爱我,那我们还是朋友。

做妾,想将我困在一隅之地,你想都别想。

这种对时代潮流的反抗,使这些女子一个个极有个性,与众不同。

就因为这种与众不同的个性,引得各处名流追逐,一个个都想着将这些自由的,美丽的鸟雀收入自家笼中。

徐拂是个极为硬气的女子,她不愿进入囚牢,她只愿自由自在生活着,爱我所爱,做我所爱做的。

典军司的巡哨军士不敢阻拦,通报典军张天锡。

湖畔边,张天赐带人拦截:“周监军,大军征伐,监军带女眷入营,有损我车骑府军威名。卑职还请监军,慎重从事。”

“张典军,此事另有隐情,可否挥退左右?”

张天赐摇头:“军规如此,卑职徇私不得,监军有话直说,无须隐晦。”

周道登为难,难道要当着这么多人说这女子要找你们将军,了全心愿后好安心回江南?

拱拱手,周道登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张典军,此事关乎车骑将军。”

“无妨,我们将军公私分明,周监军有话直说。”

稍稍上前两步,周道登回头看一眼徐拂,顶着斗篷,徐拂对他微笑,周道登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辈子孙子,现在心中的滋味儿,真真提不成。

“是这样的,这位徐大家与车骑将军有些私事尚需了结。此事了结后,徐大家便回江南,收山不出。这也算,是一桩夙愿,还望张典军通融。”

周道登声音压得低,张天赐皱眉看一眼徐拂,徐拂对他屈膝施礼,更是为难,他听说过这个女子。

踌躇再三,张天赐缓缓摇头:“周监军,卑职所司关系全军上下,万万徇私不得。卑职这里不会放行,周监军若执意如此,可讨来将军军令,卑职放行不迟。”

周道登僵着脸,回头见徐拂目光祈盼,双目熠熠生辉,顿时心如刀扎,咬牙道:“那请张典军安排安排,本官这就去北极阁。”

“战时军纪不同于往,卑职多谢周监军体谅。请。”

张天赐侧身展臂,典军司督军卫士层层让开。

双腿无力,周道登浑浑噩噩沿着湖畔走向北极阁,通报后进去前殿。

“周公,怎么此般神色?”

朱延平与陈子龙还在殿中饮酒,抬头见周道登神色不好,还以为有事情,起身迎周道登。

陈子龙端着酒碗饮尽果酒,以为是军机大事,便告辞。

若他不是军中队官,以朱延平亲随身份随军,那他听听没事,可他是军官,军阶摆在那里太低了。

周道登也认识陈子龙这个三吴老乡中有名的少年俊彦,走了也好,知dào

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传到江南去,他一张老脸往哪搁?

入座,见朱延平为他倒酒,周道登凝目,端起仰头喝尽,道:“也无大事,将军可记得临江楼常州徐拂徐大家?”

“记得,是个奇女子。”

“唉……事情是这样的,老夫与徐拂是好友,她久居京师想念故土。便想回乡,又仰慕将军……如今山东混乱,她主仆二人跟随大军,历经艰辛,总之老夫……就是这个意思,将军今晚好歹也要见见这位徐拂,好让她了全心愿。”

说着,周道登抱起酒坛给自己倒酒,又是一碗下肚,看着朱延平。

朱延平皱眉,徐拂确实是一个妙人,可遗憾的是,朱延平有轻微的道德洁癖……

饮了三碗酒,周道登见朱延平还迟疑,恨不得一巴掌捏死这个混蛋,嚯的起身:“好歹见一见,我也知将军洁身自好。官场上、士林中的朋友乌七八糟,人心如虎不假。可这女子,论心气,高洁不亚于将军。听琴一曲,交融心迹,也是难得知己。”

听听曲儿,说的简单,真把人放进来,军中弟兄怎么看?

朱延平迟疑,周道登拍拍朱延平的肩,挤出笑容:“将军若顾虑军心,大可不必如此。将军稀世名将,阵前听美人抚曲,挥手间贼虏灰灭。军中将士,朝野上下只会倾慕将军英姿风流,岂会说三道四!”

“那依周公,就见上一见。”

另一头陈子龙经过,与张天锡拱手见礼,认出徐拂,上前拱手:“徐大家何至于此?”

徐拂款款施礼,笑声干哑:“子龙先生又为何如此打扮?”

“投笔从戎,跟随朱家大兄以此身上报国朝社稷,下安黎民万姓,搏个封妻萌子尔。徐大家呢?”

陈子龙还以为徐拂犯了军纪,可徐拂又不是军中人,怎么会劳动张天赐这个活阎王,扭头看张天赐,目光带着询问。

张天赐笑着摇头,意思就是你别担心。

“偶过山东,听闻车骑将军驻军于此,前来抚曲以壮车骑将军征程。子龙先生如今从戎,倒是江南美谈,恭祝先生达成所愿。”

陈子龙笑笑,道:“军中法度森严不便多谈,徐大家此去江南,欲落脚何处?他日衣锦还乡,也好登楼听曲。”

“或归乡常州潜居,或应邀杭州歌楼,或云游各地采风,瞻仰山河壮丽、妩媚。”

两人辞别,没多时周道登领着一名道门剑手前来,对张天赐拱拱手,又对徐拂拱拱手,大步如飞走了。

张天赐抬起手臂一挥,散了个一干二净。

跟随道门剑手,登上北极阁两丈高石阶,徐拂从侍女始终接过包着的长琴,进入前殿。

殿中,朱延平粗布白袍,长发散披,额间孝带垂在两肩,盘坐着抬头,与缓步进来的徐拂对视,道:“军旅之中多有不便,还望徐大家海涵。”

“将军为国事劈荆斩棘,妾身又谈何幸苦。”

徐拂上前抱琴施礼,跪坐在朱延平面前蒲团上,长琴搁在小桌上,摘了斗篷,纤细手掌弹拨琴弦,校准音色。

朱延平端起酒坛倒了一爵酒递过去道:“夜里寒露重,先暖暖身子。”

“如寇家妹妹所言,将军真是个体贴人的。”

“徐大家与青桐认识?”

“早年妾身精进琴艺时,多去南京钞库街寇家求学,与寇家妹妹便相识了。寇家琴棋书画珍藏丰富,宝卷先生也是出师于寇家,与妾身同门。”

看着徐拂端着酒爵饮酒,朱延平摇摇头道:“前年腊月,我与鲁先生应征,前往杭州大营。行军路上就遇到了宝卷先生马车。”

“将军与宝卷先生相识?”

“不曾,当时宝卷先生马车驶来,我们那些当兵的退出官道,生怕惊动了这位佳人。后来在绥德米脂,与现在的延安知府杨嗣昌饮酒,才知dào

宝卷先生与其父杨鹤关系匪浅。”

掩鼻轻笑,徐拂道:“萧宝卷可是杨鹤的贴心幕僚,杨鹤施政赣南,负有仁政之名,其中多有萧宝卷手笔。若不是碍于杨嗣昌颜面,杨鹤就续弦萧宝卷。那位萧宝卷,熬得也幸苦。”

“并不是人人都有寇家妹妹那般鸿运,能寻个顶天立地的有情郎君。”

她双目流光闪烁,望着朱延平,眼眸似能滴水。

朱延平饮一口酒,神情有些僵硬,缓缓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十全十美。朝政多变,我主外,青桐主内,勤俭持家。说不好哪日,我们这一家子就会流放三千里。”

徐拂听了默然,挤出笑容:“将军喜欢什么曲,该不会还是随意?”

朱延平挑眉,一笑:“徐大家说到咱心坎儿里了,我这人饭能吃饱,菜中有肉,衣能遮丑御寒,家人亲友能安康,周遭能太平,其他的都是无可无不可,真没什么心思去想。还是随意,徐大家愿意给我什么曲子,那就听什么。”

“将军倒是真豁达,那妾身就放肆了。”

“好,徐大家抚琴,我为徐大家准bèi

一些军中便饭。”

琴声婉转,朱延平在一旁炭火盆上捣鼓,锅中添水,依次放入佐料、肉干、木耳、干菇、紫菜,还有几根萝卜干条,待水沸后取了一把挂面掰碎,散入,摇头晃脑听着曲,搅着。

徐佛停下,笑道:“琴曲高雅,将军却做菜,终究有些不搭配。妾身来前,还想着将军会舞剑呢。与将军琴剑相合,回到江南也好逢人说道自夸。”

“徐大家不避刀兵而来,我又何必作态?”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静静吃着面条。

毫不掩饰自己的心伤,徐拂收拾着碗筷:“济南景色怡人,妾身欲逗留此地,待将军得胜归来,略备酒菜添做东道。不知,将军可有意?”

朱延平缓缓点头,提着酒坛晃了晃,剩下的酒不够两杯,一人一半。

端着酒爵,朱延平摇晃着酒液:“徐大家,酒之所以宝贵,在于稀少。酒如是,钱如是,情怀亦如是。多了,就不稀罕了。”

双手捧着酒爵,徐佛反倒露出微笑:“鱼玄机有语,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妾身沦落风尘,碾转各地,已不在意什么长久,只愿今朝有酒今朝醉。恭祝将军旗开得胜,卫我家国平靖。”

朱延平也举起酒爵,望着徐拂看不出悲喜的双眸,点着头:“承吉言,也祝徐大家健康安宁,美丽常在。干。”

“干。”

徐拂吐声干脆,仰头饮着,酸甜酒液入喉,冰冰凉。

北极阁外,看着徐拂披着斗篷离去,楼靖边挑挑眉头,一脸不爽。

张天赐摸摸鼻子,伸出手掌,似笑非笑:“愿赌服输。”

楼靖边掏出一枚银锭子抛出去:“拿稳了,下回接着赌,这可是兄弟给儿子攒的媳妇钱。”

“行。”

掂掂银子,张天赐走了。

湖畔小路,徐拂拿着丝绢擦拭眼角,却带着笑容。

这回不成,还有下回,现在你让我吃瘪,以后有你的苦吃!

北极阁前殿,朱延平心里也难受,人家都自荐枕席了,自己是不是有些太伤人了?再说,自己不动心是假的,实在是有些顾忌影响力。

心情不爽,拿起之前敬给真武大帝的酒碗,仰头一气喝光。

真武大帝怒目,高举伏魔剑,似要劈死眼前这个不敬神灵的狂徒。

抬头与真武大帝对视,朱延平伸了个中指,转身回了毡毯上,侧卧,浅睡。

第308章 白衣神军

四月二十三,朱延平于两军四营将士面前,祭拜真武大帝。

阿九一袭八卦道衣,配朝天冠,背挂两剑,手持拂尘,脚踩禹步,六十四名召集而来的道门剑客背剑持幡,进行卜算。

六枚天启通宝被朱延平高高扬起,甩在两军四营将士面前,落地铿锵作响。

“正!”

“正!”

“正!”

“正!正!还是正!”

少年扈从们离得近,一个个齐呼,声音稚嫩,满是喜意。

朱延平微笑中,看着全军一层层齐呼:“万胜!万胜!万胜!”

“大吉!大利!!真武帝君庇佑,我军必胜!”

朱延平接过长铩,高举振臂,眦目却含笑,对着面前军官们吼着。

“帝君庇佑,我军必胜!”

何冲、张榜、秦朗、张天赐、虎大威等一个个振臂,全军山呼,声势震天!

大明湖透澈湖水,也在山呼声中泛起涟漪,周遭林中一群群飞鸟惊起。

一杆杆长枪、密密麻麻的刀剑折射着寒光,在山呼声中一浪接着一浪高举,浪浪泛白,白袍,白色孝带,举目望去一片白。

徐从治看着眉头紧皱,这里面除了朱延平的嫡系亲军两营外,平卢军两营可都是新军,一直在工地上出力qì

,毫无训liàn

又无恩赏情谊,怎么也有如此高的战心?

“父亲,可怕……”

徐黛儿身穿比甲,腰肢上横挎一口长剑,脸色发白。

“我看,这位车骑将军玩儿的过头了,哪能六枚皆正?”

熊文灿见徐从治领着不知dào

从哪个角落弄来的义女参观大军誓师,就觉得这小子心思邪门,不走大道净走小路。

他抚着胡须,绷紧面部肌肉掩饰内心的惊惧,对徐从治讲了个笑话:“我看,车骑府军去了兖西曹濮之地,保准会被闻香贼当自己人。”

徐从治轻拍着徐黛儿肩背,眉头轻皱,没言语,这种话不能乱说。

当年他平叛的时候,说真的,闻香叛军与官军的衣甲、军械真没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徐鸿儒部叛军裹白巾,官军裹红巾。可叛军于宏志部,偏偏又是恢复红巾军传统……

而百年前纵横天下的刘六刘七兄弟所部皆白衣,打的官军鬼哭狼嚎,号称白衣神军。

看现在架势,车骑府军此时完全就是另一支白衣神军。

六枚铜钱在人前一一装盘,李秀策双手托盘在周围走动,军官们还以为铜钱作假,看的格外仔细,一个个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朱延平。

“怎么可能?”

熊文灿难以置信,看着这六枚当十的今春发行的通宝,完整无缺的天启通宝,熊文灿怎么可能不惊讶?

别说他,就连军中心思灵活的人,都认为自家将军在玩两面皆正的把戏……

这批天启通宝十分好认,天字的那一捺是出了名的有神韵。

而且因为财政好转,这批当十的天启通宝一个个分量十足,十分美观,仅次于永乐通宝。而艺术性上更有极大的超出,所以这批钱作为工资给官员们发放,并没有直接流通于民间。

头上顶着铺着丝帛的木盘,李秀策与一帮少年扈从一圈圈绕着,给全军将士鼓一场真zhèng

的士气。

朱延平则卷开讨贼檄文高声念着,檄文与全军花名册丢入火盆,纸灰漫天。

两道副本、六枚天启通宝入藏北极阁,以作传世。

他不得不用这种办法鼓舞士气,必须要告sù

每一个将士,让每一个人都知dào

,他们是奉真武大帝的命,去杀闻香教的人!

这不是一场平乱,而是一场酝酿已久的屠杀。

曹濮之地的闻香教徒不会束手待毙,他们会喊着弥勒降世佛号,要死也要咬你一块肉!

不能让军士被狂热、不怕死的闻香乱民吓住,否则阵线崩溃所造成的损失,朱延平损失不起。

这年头儿,真的是靠名声吃饭,自己车骑府军的名望还在上升期,真的一场败仗都不能打!

只要维持住这种不败的战绩,光靠威名就能吓得很多人很多军队不敢动手!

闻香教,真的不能小视,尤其是这种摆明架势不给对方活路的情况下!

闻香教是公认的规模庞大、危害严重、而且延续长久的一宗邪教组织,创立者王森,顺天府蓟州人,原姓石,名自然,托庇万历皇后王皇后,遂冒姓王。

王森父子对本教的师承讳莫如深,意在神化本教,使人不知其出处,但王氏家族宣扬自家有妖狐赠香、以香立教,扎根滦州。

唔,开山教主王森是个皮匠,弄到一块有异香的狐狸皮子应该不难……

以这个传说衬托自家的不凡,但由于闻香教创立较晚,在教义上也是吸纳当时一切流行的思想,是个大杂烩,儒释道全有。为了光明正大传教,闻香教在官方的面目是大乘佛教分支。

闻香教又主张“三教应劫”思想,有意把道、释、儒捏合在一起,称燃灯(道尼)、释迦(僧尼)、弥勒(圣人)各应三劫,即无相劫、庄严劫、星宿劫。当时宣扬当下正处在“劫变”即世界末日,信其教可以获得解脱。

但解脱的方法却是行“气功”导引也就是道门内丹术,这是与其他民间宗教显著的不同处,此法也为后世创教者广为采用。“气功”导引,重在修liàn

自身,与外界阻隔,看似与深山老林的道门一样,与人群政治无关,却可以躲避衙门对他们的追查。

这就使得王森挺过来最初的艰难时期,忙了大半辈子总算事业有成,大手大笔花着信徒募集的钱,引的衙门注意。

第一次入牢被弟子们凑钱赎出来,第二次明显事情闹得更大了,关了五年老死在狱中。

而在王森死后,闻香教的教义短时间内就与佛教白莲宗合流。闻香教的三劫,与白莲教的三阳思想糅合,于是大量的信徒被鼓动,实jì

上也活不下去了,出现了天启二年的山东闻香造乱,现在因为春旱又激起了一茬。

白莲教的思想很危险,非常具有蛊惑性。

白莲教教义认为,世界上存zài

着两种互相斗争的势力,叫做明暗两宗。明就是光明,它代表善良和真理,暗就是黑暗,它代表罪恶与不合理。

这两方面,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在不断地进行斗争。弥勒佛降世后,光明就将最终战胜黑暗,所有幸存的人,都将过上衣食不愁,没有兵灾税赋的天堂般日子。

这就是所谓青、红、白三阳发展变化的思想,在他们看来现在的黑暗,只是黎明的前奏。描述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蛊惑着当今一个个穷苦的百姓,壮大着自身。

教徒们侍奉无生老母,信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八字真言。在思想意境上有一种虚无主义,这是十分可怕的思想,蔓延开来就是灾难。

无生老母先后派燃灯佛、释迎牟尼佛、弥勒佛降世。他们分别在每一时期统治着人类世界,这也是三阳变化的大势。

青阳时期是由燃灯佛统治着的初际阶段,那时还没有天地,但已有了明暗。明系聪明智慧一切美好伟光正,暗系呆痴愚蠢一切灾难邪恶丑。

红阳时期是由释迎牟尼佛统治着的中际阶段,那时黑暗势力占上风,压制了光明的势力,形成“大患”,这就是所谓“恐怖大劫”的来临。也就是现在,王朝更替!

这时弥勒佛就要降生了,经过双方的决斗,最后光明驱走了黑暗。白阳时期是由弥勒佛统治着的后际阶段,明暗各复本位,明归大明,暗归极暗。

初际明暗对立,是过去;中际明暗斗争,是现在;后际明暗各复本位,是未来。

教首们宣传,人们如果信奉白莲教,就可以在弥勒佛的庇佑下,在大劫之年化险为夷进入云城天堂净土,免遭劫难。待彻底摧毁旧制度,破坏旧秩序后,即可建立新的千年福的境界,那时人们就可以过安居乐业的好日子了。

白莲教认为现阶段是红阳,虽然黑暗势力占优势,但弥勒佛最后一定会降生,光明最后一定能战胜黑暗。这是大势,不可违逆。

只要他们进行抗争,消耗黑暗的力量,弥勒才会早早降世。

他们主张打破现状,鼓励人斗争,这一点吸引了大量贫苦百姓,使他们得到启发和鼓舞。加上教首们平日的传授经文、符咒、拳术、静坐、气功为人治病等方式吸收百姓昄依,借师徒关系建立纵横联系。

始于宋朝的白莲教,对抗元一事出力甚大,明王韩山童,小明王韩林儿就是滦州人!

韩山童他爷爷因为传教被流放,子承父业依旧在传教,到处散播天下将乱,弥勒降世的消息。随后与刘福通一起搞了‘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事件,将蒙古人的春秋大梦给埋葬了。

白莲教各地发动的义军,都认为推翻蒙古人后,会迎来一个白阳、真zhèng

的天堂一般的好日子。

后来小明王韩林儿是天下义军共主,然后在朱元璋手里意wài

死了,朱元璋对白莲旧部开始大清洗,从行政上进行打压。

在所有白莲教徒眼中,是朱元璋背叛了弥勒降世的小明王,所以一直死磕,而山东一直就是白莲教的大本营。唐赛儿、刘六刘七起义、徐鸿儒等等之类,各地小规模的白莲信众更是此起彼伏。

因为这段黑历史,白莲教上下始终认为,只要推翻叛徒朱元璋的统治,那就能渡过最后的这道劫,彻底迎来真zhèng

的白阳,真zhèng

的大明天下!

现在的闻香,已经与白莲合流。

别想着能杀尽信教的狂信徒,大明不是赢秦,不可能将一县县涉及造反的人不分青白都给杀了。

就连官方一直打压的回教,也在发展,在西北势力很大。东李西麻中的麻家,信仰的就是回教。

对于宗教,朱延平是恐惧的,后世的种种炸弹人、炸弹小子新闻,可是活跃的很。

一种能鼓动一波波人心甘情愿去死的思想,都是很可怕的。

第309章 困

四月二十五,兖州府东平州东阿县。

县中衙役领着车骑府军走街串巷,地方乡勇动员起来,将一名名闻香身份的败军搜出,或有器械投降者,也有负隅顽抗者。

城外西北三里处齐河边上,齐河向东经lì

城汇入大清河,朱延平所部水陆并进,终于在东阿打了首战,战果不必再说,只是打的太狠,将闻香乱军后继部队吓了回去。

导致全军陷入一个尴尬的环境,要攻坚才能打破闻香乱军封锁的齐河水道。

端着望远镜,朱延平站在车顶四处瞭望。

一名名飞骑从西边上游奔来,向参军司汇报侦查情况,参军司拿着东阿县的地图,提笔勾划,做战术安排。

齐河向西经过运河会通河一段后,就是向西安方向蔓延的广济渠,广济渠会经过大名府南部重镇开州。

现在的黄河虽然十几年内决口几次,出海口依旧在徐州那一片。所以齐河、大清河,还不是黄河河道。

大名府卢象升所部天雄军北上,大名府防务由途径大名的山东班军周世锡所部接防,此时就驻扎在东昌府观城县,威慑近在咫尺的蒲州贼黄志清、徐成龙二部。

山东东昌府、算上兖州东平州,这一带就是古东郡范围,有着巨野泽,历来是贼盗栖身之天堂。能养强盗,自然能养豪强,都是一回事。

秦朗看了一会儿,登上车顶道:“将军,齐河南有碻磝山天险,北有鱼山遥相呼应不过十里,互为犄角,我军在齐河之南,攻碻磝山,难呐!”

碻磝山(音雀熬),看看这两个字,就知dào

这座山周围地形是个什么样。

隔着四里地,朱延平看着南北摆开犹如天堑的碻磝山,也感到有一些头疼。

至于齐河北边的鱼山,纯粹就是个摆设,一点作用都没有。

不拔掉碻磝山上的贼军,朱延平根本走不了,齐河将是他在曹濮之地平叛时军需补充的大动脉。

就连鱼山,现在打起来也棘手,乱军在齐河上游,一条条燃烧的火船冲下来,已经让横海营的新兵忙的一塌糊涂。

更何况,现在不能分军,义武营根本不能见血,更不能单独作战,他们的作用就是看管俘虏,镇守齐河沿线,保证军需后勤线路。

“再难,也要拔掉。”

朱延平咬牙说着,那起伏延绵的石山丘陵,不知dào

会吞掉他多少弟兄的性命。

碻磝山上冒起一团团白烟,朱延平猛地端起望远镜,炮声才传过来。

“见鬼了,贼军哪来的炮!”

这回,朱延平可真是咬牙,看那白烟密度阵势,最少也有二十门。

秦朗皱眉,低声道:“将军,当年徐鸿儒过济宁重镇而不击,据说就是要挟漕运勒索了一批军械。难不能,济宁囤积的军械,又落入贼手?”

“有这个可能,那我们就不能掖着藏着。”

朱延平转身大吼:“颜曾!”

“有!”

“带人去观察观察,下午四点前做好一切炮战准bèi

。”

颜曾眨眨眼,抬头拱手:“将军,贼军占据地势,临高开炮有射程、防御优势,末将请求出动将军炮。”

与颜曾不对付的横海营营将袁刚踏前两步对朱延平拱手见礼,指着东边齐河上游断断续续漂流而下的火船道:“将军,颜将军,将军炮沉重,齐河水位不比以往。运炮皆是小船,躲避不便,让运将军炮上前,恐有损失。”

“不敢运,我们炮兵推着步行。这边炮战,少不得将军炮。”

颜曾语气平淡,面容一如既往板着,对朱延平拱手:“将军,碻磝山以山石为主,开花弹、铁弹,都是好家伙。有将军炮助阵,末将有八成把握几轮速射打残贼军火炮。”

袁刚又说:“将军,贼军多水手、漕丁、渔民,善水性。动用将军炮,要提早,也要水营拱卫河道,就怕下面的新军顶不住。”

“顶不住也要顶,军人就是干这个的!”

朱延平挥手:“速行!”

“末将遵命!”

高喝一声,颜曾返回自己的战车,带着一队甲士前去侦查贼军炮位,袁刚有些不情不愿,拱着手。

朱延平一瞪:“换个法子,用火药炸船,大不了战后驱使俘虏打捞、清理河道。弟兄们的命比军械珍贵,去吧!”

上游一里处,横海营的将士划着船,或用绳索铁钩,或用竹排将漂下的火船、竹排向南岸拉扯或推搡。

有些水性极好的胆大军士会潜水过去凿沉火船,进水后降速的火船就好处置了。

齐河水位本就只够三百料福船航行,现在下降将近三尺、四尺,大船驶进只能小心翼翼。下游大小运船七百余,真让火船冲下来,或者堵住航道,都是麻烦。

袁刚拱手离去,没多长时间张榜领着东阿一带搜集的木匠、乡勇、丁壮约三千人抵达,配合后勤司打造偏车。

偏车是进攻山地、丘陵时的防御军械,说白了就是一个由五六名军士顶着行走,倒扣着的大澡盆。

朱延平没有冻死不拆屋的说法,周围木料怎么方便怎么来。尤其是大户人家,谁家没个人搅进闻香?给木料,那原谅你,不给,随军的另一名监军曹化淳怀里抱着的尚方剑,会让你知dào

什么是国法森严!

碻磝山北面主峰黑山,闻香教东平州堂主范恩也端着望远镜随时监察山下官军。

碻磝山属于泰山余脉,这里周遭在齐河以南有两大主峰互为支援,北面黑山,南面虎窟山、狮耳山。共有大小山头四十七个,其中近半高达五六十丈,以黑山最高,高约百余丈。

山不算高,也是风景秀丽之处,关键在于山势走向太利于防守。而偏偏朱延平又不能放qì

齐河,只能一口气凿穿、顺着齐河一路推过去。

最关键的在于要攻山,山上道路很蛋疼,北面的山路向南,南面的山路在北,山道被夹着,进攻任何一处,都会受到两面夹攻。

碻磝山地形图构造完成,朱延平要为全军选择一个主攻点,还是一层层攻克小山头,以火炮开路缓缓平推过去,都要他拿主意。

碻磝山东面外围放qì

的丘陵上,颜曾给手中特制望远镜搭好支架,这副望远镜属于琉璃厂特制,在钦天监叫做观星镜,在朱延平手里叫做观鸟镜,倍数非常高。

没有支架稳住视角,手端着轻轻微晃,视角变动剧烈,根本不看清什么,也会让人犯晕。

颜曾眼中,每一个贼军都是清晰可见的,当他看见贼军的炮车上还插着三角旗,心里一惊,这分明官军路数!

“报!”

一名青袍飞骑背插三杆赤旗落马,是山东兵马的军官,上前解下背上竹筒,单膝跪地双手托起:“山东急递!”

楼靖边上前打开竹筒,取出公函,验证火漆密封后,转身递给朱延平。

朱延平抖开信,上下一行行扫着,一笑:“真是贼性不改,降而复叛。这摆明了,要给咱大军功!”

急递传给两名监军,朱延平问那军官:“侯武叛乱,魏颀那里怎么说?”

“回报车骑将军,魏颀已与叛将侯武割袍断义,交付侯武叛军使者、军士家眷于历城,此时已抵达长清并驻军于此,等待将军军令。”

“行军规划不变,命魏颀部天黑前抵达平阴。”

朱延平说着,参军司书吏书写给山东方面、魏颀部的公文,扫一眼后朱延平盖印画押,交付这军官。

侯武、魏颀是闻香降将,留在后方不安稳,被山东方面安排到朱延平麾下。他们怕不安稳,朱延平在前线交战,难道就不怕这些人突然反戈一击?

现在侯武忍不住提前动手,在离开驻地东平州州城后发动兵变,也算提前了去一道心患。魏颀那里驻扎在历城,交出随军家眷,也算是可以信任了。

闻香降军因为历史因素,与卫所军很像,有自己的驻地和地盘,打仗、调动驻地时,也是全家老少一起搬家,上战场也是如此。

“将军,就怕侯武所部叛军从南,魏颀从东夹断后路,将我军困在这里。”

秦朗缓缓说着:“听闻当年,似乎还是侯武劝降的魏颀。现在侯武叛乱,魏颀这里也要多做防备。”

到时候齐河挡住北边的路,西边碻磝山上的范恩部加入夹击,大军真的很危险。

“无妨,侯武这人鼠目寸光,没有向北,而是掉头打东平州,救家眷去了。若他们能舍弃家眷安危而不顾,向北而来,一旅偏师便可击溃。”

朱延平不相信各地龙蛇并起的闻香乱军能有一个统一的调度,指着碻磝山笑道:“山势虽陡,贼军虽众,今日破之,三面合围之计,又有什么可惧的!”

“报!”

颜曾亲兵快马赶来,呈上颜曾手书。

看着潦草洒脱字迹,朱延平皱眉,转手递给两名旁观各处风景的监军,道:“可能,真让你乌鸦嘴说中了……”

“怎会如此?”

周道登难以置信:“山上贼军,怎么会有百门之巨的火炮?”

曹化淳没吱声,他是王安欣赏的人,王安一党被清洗的时候,他也差点丢命,打发到浣衣局洗衣服去了。然后刚调到信王府,就被司礼监突然启用,重用。

朱延平眯眼,道:“周公,没什么不可能。我们来山东,就注定面面皆敌,这种局面不意wài

。”

他不仅仅是来平乱的,闻香是他的敌人,与闻香牵连的士绅、乃至是孔府,甚至是山东军政方面,都视他为眼中钉。

“将军,那攻山计划是否延迟?”

“不,按期发动。不管侯武所部叛军有没有北上,也不管魏颀是不是苦肉计,他们有他们的阴谋诡计,我们有我们的铮铮铁拳!”

朱延平双手负在背后,眯着眼:“纵使三路被围,后路断绝,我们又有何惧?”

第三百一十章 红与白

在山东,朱延平也不是举目皆敌,孟学一系的士绅,尤其是以义立身又与白莲教无染的豪强,甚至有然的豪强也在筹钱凑人,向着历城大本营运输钱粮物资,派出子弟、庄客,动员乡勇、团练努力镇压势力范围内的闻香乱民,同时尽可能挤出人手,前去历城接受编训。* X,

平乱招讨司,本就有募集乡勇的职权,游士任也有心建立自己的嫡系兵马,显然这是一次好机会。

在历城,游士任忙的一塌糊涂,陈雄也是忙的够呛,仗着锦衣卫的威风,开始正大光明收编着历城周边的地痞,找各种三教九流的头目谈话,编织着情报网。

这些人不可靠,先把水搅浑。

而东阿战场,大幕即将拉开。

碻磝山,朱延平必须要打,这对他来说是必争之地。

兵家必争之地多指交通要冲、地形险恶易守之地。一处地方,在不同的格局下,就是不同的价值。

若朱延平大本营设在东昌府城,运河在手两面开花,根本不会去在意碻磝山,堵住路困也能困死守军。毕竟,乱军也没有多少粮草,更无专职部门为他们运输粮食。

碻磝山南面狮耳山,建有虎窟山观。观内有观音堂、虎窟书屋、虎窟禅洞、三仙洞、八仙洞、白虎泉、槐底泉等,观东北有奉国寺,山顶有圣人庙等。此处清幽奇绝,风景殊佳。现在这处风景不错的地方,洞窟内堆满了火药,箭矢。

山顶圣庙,赵彦白发苍苍,与一名宝色庄严的青年和尚下棋,这和尚卖相极好,心理素质也过硬,强撑着与赵彦对弈。

他是碧云寺的和尚,京师有名的诗僧圆觉,与京师宣武门外苍文殊庵的秋月大师,高桥寺愈光大谦大师,都是魏忠贤的座上常客。

碻磝山朱延平一定要打,他知道不打的后果,也知道一口气打不下来的后果。

赵彦也知道,在确定朱延平以历城为物资周转中心后,又得知东稳西剿层层推进梳理的策略后,赵彦就发动人脉,在这里截击朱延平。

人人都怕车骑府军,无非被战绩吓住了而已,只要打败朱延平一次,后面什么都就好打了,就连朱延平本部将士的士气,也会大幅度衰落,心气不复已往。

赵彦已经挖好了大坑,四面张网,只要将朱延平困在这里一日时间,四处便能合闸,将朱延平这条虓虎困死在这一隅之地。

哪怕朱延平突围,绞灭朱延平的嫡系部队,一个没了爪牙的老虎,自有人会收拾。

朱延平败亡,他赵彦的大仇就能得报,就连眼前的孔孟之争,也能去掉孔府的心头大患,与孟府摆开架势一较高下。

朱延平不仅杀了他儿子,更对杨嗣昌有救命之恩。作为延安知府,杨嗣昌对赵家,可是真正的照顾有加。家里三万亩地,已被各种查账、检地削去了五六千亩。

更何况,皇帝把杨嗣昌安置在延安,不就是冲着赵家去的吗?收拾赵家,给孟府做表示。

没了朱延平,孟府对皇帝而言就没那么的重要,有朱延平前车之鉴,那个杨嗣昌小儿做事,也会掂量着。

山东一里处的丘陵上,白色帷幕拉好,拼合搭建好指挥高塔,塔下七面大纛排开,四周星宿幡旗林立,车骑府军本阵设立完毕。

指挥高台上,张榜站在前方,担任战阵总指挥,身侧站着旗官。

他们身后,两名监军落座,裹着大红戎袍,观看战场势态进展。

前方百步,炮兵阵地立起颜曾将旗,摇着红旗。

朱延平一袭山文金甲,背挂素白金丝披风,头上戴着猛虎立顶六瓣高尖战盔,手里提着长铩巡视阵前,吼道:“贼军劫掠漕运中转安山镇,所藏甚丰!老规矩,此战我要三成,六成归弟兄们!”

“有人见不得弟兄们舍命报国,九死一生后过好日子!”

“今天,他们有意在碻磝山阻击我军,想拖着弟兄们发财的步子!”

“弟兄们,实话告诉你们,他们就是想把我们拖在这里,等援军,靠着地势磨死弟兄们!”

“今天,我给弟兄们一个承诺,剿灭曹濮闻香贼军后,弟兄们人人最少一个妾室!战功彪炳者,三五成群!此战俘虏孤寡女眷,我朱延平一个不要,全部分给弟兄们!”

“有钱有女人,还缺什么?还缺传承家业的土地!只要平掉闻香贼军,那道山的背后,将会有无数的无主、肥沃的土地,每人最少二十亩!”

“哪怕此战战死,土地也会拨给兄弟们的家人!”

长铩高举,朱延平大吼:“我军万胜!”

“万胜!万胜!”

一座座五百人的战阵齐声嘶吼。

高杰怒吼着,家里那口子有了身子,正缺人照料。

李鸿基高呼,他想女人想的快疯了,真的快疯了。

贺一龙也竭声嘶吼,看着自己堂兄,今科武进士,为朱延平亲随的贺人龙。

为了抱朱延平的大腿,贺人龙十一岁大的独子贺大明谎报十二,进入朱延平的亲随少年队伍。而贺人龙,则是这支少年亲随的教官之一。

“开炮!”

在朱延平进行最后的动员后,满编的二百五十六门佛郎机火炮对着碻磝山北面主峰黑山砸去,炮兵车营编制是二二制。

炮兵阵地距离黑山一里半,正好在射程内。论射程,现在采用更轻的开花弹后,性能优越的佛郎机火炮能打两里半,射程接近将军炮。

碻磝山险在地理、地质构造,而不是山高,最高的黑山也就百丈出头,计算好炮兵阵地最佳位置,一样可以压着贼军打!

“怎……可能!”

黑山守将范恩见官军炮兵直接开火,起初不以为意,随后见炮弹如雨砸在黑山上,爆起一团团火光,弹片、杂物尤其是尖锐石子到处纷飞,不由惊呼。

“无生老母庇佑,刀枪不入!”

一名小传头高声嘶吼着,头绑红巾,右手持刀,左手高举教中圣典《九莲经》。

头裹红巾的贼军有躲避炮火的,有中炮哀呼的,也有神态虔诚、狂热高呼佛号、请神真言的。

只是一轮炮火,官军便停止打击,重新校准。

黑山险峻,能站人的、躲藏的的地方就那么多,很多地域光秃秃,毫无打击必要。

听闻炮声,赵彦出圣庙,老眼昏花端着望远镜勉强看着,也是心里惊讶,他离开兵部中枢才一年多的时间,什么时候佛朗机炮能有如此高的射程?

“老爷,阉贼小崽子炮击黑山,黑山猝不及防,伤亡甚大!”

赵锋指着北面,声音急促:“小贼似要主攻黑山,黑山摇旗,请求炮击压制小贼兵马。”

赵彦端着望远镜向北一转,模模糊糊只见漫山遍野一片烟火,红巾叛军扑打着毒烟弹和一片片引燃的草木枯枝。

而且,黑山上的红巾军,陷入轻微的混乱。

“本山炮兵待令不动,黑山山高,小贼火炮乃是精造宝物,能打黑山,自然也能打到狮耳山炮兵。”

狮耳山山顶平旷,这里摆着火炮,是专门给攻山步军留下的。

现在炮击,根本不划算,因为打不到对方!

“许可黑山炮兵还击,点狼烟!”

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赵彦,白须飘飘,精神更是抖擞,仿佛一头老狮子。

“将军,快看!”

一名少年亲随指着南面狮耳山轻呼,朱延平扭头去看,戴着黄金面甲没人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点烽火求援,这是官军的特权,什么时候成了贼军的?

或许,在山东士绅看来,自己才是彻头彻尾的贼军?

看着狮耳山上的狼烟,朱延平又看到西南那头窜起一道道相连的狼烟,果然,这地方有古怪。

“通报全军……”

一名炮兵军官跑过来道:“将军!已确定狮耳山山顶间距,颜将军请求出动将军炮炮击狮耳山!”

朱延平心中一喜,问:“怎么确定的?”

“回将军,是参军司根据东阿乡勇口述,再以千里镜辩证,推算而出的。”

“许可,炮兵怎么打,由颜曾自行决定。”

虎大威上前拱手:“将军,既然能摧毁狮耳山炮兵,我军是否更改主攻方向?”

黑山难攻这是肯定的,可算上地形加成,相对于狮耳山而言,黑山却是好攻的。只要攻下黑山这座碻磝山主峰,那居高临下,周围贼军占据的山峰,都将是眼皮子底下,极为好打的。

狮耳山高不如黑山,可山路崎岖,周围小山聚拢犹如卫士,根本没法子一口气杀上去。狮耳山可是有名的石窟密布,地形过于复杂。

若先攻狮耳山,背后有黑山威胁,一时又攻不上去,夹在两山之间的步兵,必然损失惊人,伤亡惨重。

虎大威不是不会打仗,怎么会提这种问题?

朱延平看过去:“说说你的考虑。”

“是,将军。”

虎大威拱手,扭头看一眼黑山道:“显然,有人布局要在此处坑害我军。末将的意思是留下黑山,攻占狮耳山为全军侧翼支撑。只要黑山还在贼手,我军便一日走不得齐河。那些人也会竭尽能力来东阿,我军也好一网打尽。”

以自身为诱饵,吸引贼军主力集结?让更多的人暴露出来?

唔,中心开花张灵甫,千里增援李天霞这句名言,朱延平还是听说过的……

朱延平摇头:“不妥,若卢象升在大名府,我军有可靠外援还可使此策略。如今在山东,我们就是孤军,饭要一口一口吃,稳妥为主。”

炮兵阵地校准好,开始了怒吼,黑山、狮耳山两座贼军核心阵地,被炸的一团火光,笼罩着浓浓毒烟。

从东阿依照十抽一选出的闻香贼军四百余人站在阵前,人人衣着杂乱,头裹白巾,手里提着藤牌、战刀,面前摆着两箱白银。

虎大威吼着:“按律,你们一个个都要死!”

“现在,给你们一条活路!斩首一级免除家人罪责,斩首两级全家免罪,斩首三级者,免罪,赏银五两!若有斩首五级的勇士,可入我车骑府军!”

“你们的家人就在东阿县城等着你们,想活命,想过好日子,就去杀,否则,阵前斩首,祭旗!”

“都看看,那就是刀枪不入的闻香教众,他们还不是被火炮炸的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给了两条腿?”

“再看看河上,我军有七百艘船的炮弹,全砸上去,碻磝山也能给砸平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将军给你们一个机会,可要抓紧了!”

第三百十一章 终一章

次日,天降流星,朱延平破颅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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