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级末日症候 - xp1024.com
《限制级末日症候》


2018 变质

“还记得你要做什么吧?阿川。”富江提醒我说。

是的,我还记得,我和畀分开,和富江一起前往火炬之光的所在之处,去找寻更多对计划有推动作用的因素,尽管富江不太喜欢那些人,声称他们是“痴愚盲目者”,但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哪怕这种考量在更加聪明的她看来并不构成绝对的理由,但我仍旧执意这么做。我们开始速掠,我们高速穿过了统治局的诸多区域,我在穿行中看到了如今正在统治局区域全面上演的战争,并从战争中窥见了末日的必然性,这些相对快与慢的风景让我产生了更多的思考,这些思考基于我那狭隘的认知和身而为人的局限性,充满了种种非常理可言的妄想和没有结果的猜疑,而又从中迸发出更多无法述说的思维。那对于他人而言极为短暂的时间里,我脑海中的念头就如同超新星爆炸一样,快速、强烈并产生了极为复杂的作用。

之后,我在一种无法理解的状态下堕入了幻觉中,那无比逼真的让我无暇去思考什么才是真实的幻觉,让我愈发感到痛苦,让我几乎崩溃。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富江的拥抱将我拉扯回“正常”的状态中,重新回到那充满了局限,宛如一只笼中之鸟,却对自我人格而言相对安全的状态中。

我刚才的确是“疯”了,但是,我并没有完全丧失记忆和认知能力。我十分清楚,那些幻觉很可能从其产生的效果而言绝对不仅仅是幻觉,而是充满了一种影响力的因素在我的身上发挥作用,并顺着我如今的存在性将这种影响力向外扩散。这影响了我的因素,绝对不会仅仅在我身上产生,那与我有着直接联系的另一个高川,绝对不可能逃离这种影响的干扰。

这种突如其来的影响虽然从时机上而言让人措手不及,但是,它肯定并非毫无缘由,相比起过去我所见过的那些更加无端的异常,之前那发狂的状态下,所看到的、感觉到的、想到的东西,反而能够成为一条漫长的逻辑线的一部分,将过去、现在和未来我所认知到的一切串联起来。而深入去探讨的话,这种串联本身就有一种可疑的刻意性。

我无意去追究到底是哪些因素促生了之前那突如其来的幻觉,因为,我那狭隘的认知水准,注定了我无法窥清其全貌。如果真的捉住不放的话,那么,我如今所坚持的东西都会变得可疑,变得没有意义。说实在的,我有些害怕深入那隐隐露出真相一角的黑暗中,那里充满了让我感到恐惧的东西,而我十分清楚,自己就算进入其中,自身那低下的能力,也不足以保护自己,揪出真相。

即便如此,究竟要不要深入,也从来都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我就像是从未知的无边的河流中漂流,不知道自己到底处于河流的哪一段,只知道自己就是一个稚嫩、脆弱且虚弱的婴儿,只依靠身下的襁褓才能浮在水面上,才能顺着这看不清的浑浊的河水向远方打着旋儿漂去。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得很清楚。

“快要到了。”富江这么对我说,我知道她在说什么,也许之前她所有的话仿佛都有所深意,但现在,她说的抵达,仅仅是针对火炬之光而已。

我无法确定自己在陷入幻觉后,是否还在速掠,又到底速掠了多长时间。当我清醒的时候,自己已经停下来,而周遭的风景已经和之前看到的都不太相同。我忍受着从幻觉中滋生,仍旧纠缠着我的大脑的痛苦和恐惧,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一股明显不自然的风从侧旁刮来,又沿着一个从感觉上十分明显的轨迹偏向一旁,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鼓风机在转动,而我既看不到这个鼓风机,也听不到它发出的声音,只觉得这风是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转来的。

呼呼的风声有着特别的频率,既不刺耳也不沉浑,更谈不上清爽,不让人感觉冰冷,也并不带有热气,就像是其温度始终和我的体温持平且恒定。和这稳定的风比起来,倒是那些本该构成建筑、街道和其它物体结构的物质显得有些迷乱。

有一部分物质是构造体的样子,但并不完全都是这样,金属是存在的,非金属也是存在的,有我熟悉的色泽和质地,也有我从未见过的色泽和质地。这些物质构成了规模巨大,却充满了人工式一致性的造物,说是建筑也不尽然,因为,肉眼所能见到的,是一片片错落有致的墙壁,墙壁和墙壁之间的空间就是过道,而从墙壁的蔓延和过道的规律来看,只觉得无比的复杂和宽阔。

完全由墙壁和过道构成的结构,让我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迷宫——风就是从这迷宫中钻出来的,这样的感觉很强烈,让人完全不会觉得可能会是从迷宫上空吹来,哪怕常识上,风不可能只局限在这种开阔的结构中。

“是迷宫啊。”我不由得这么说,“火炬之光的人就在里面?”

“不,是在下面。”富江平淡地看向地面,“迷宫是一个幌子,一个陷阱,仪式的物理结构的一部分。他们都呆在下面呢,这些墙壁都是像竹笋一样从下面钻出来的。”她的语气有一种洞悉的肯定,我不知道她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从她身为最终兵器999的身份而言,既然她知道了,那么,末日真理教就不可能不知道。由此可以推测,火炬之光的这些人虽然尽可能秘密行事,但在末日真理教的眼中仍旧不是什么秘密。而末日真理教知道了却没有做什么事情,本就意味着不同寻常。

火炬之光的“偏差”显然没有他们自己所想的那么美好,但是,就如同我和其他人如今所做的事情一样,哪怕明知道其结果或许不会如自己所想,但仍旧是需要去做点什么。那寄托在飘渺的可能性上的情感,大家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这样的预想已经不能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

仪式的场所,仪式的风,仪式的声音……这巨大得不知道绵延多少公里的巨大迷宫若不是利用统治局现成的建筑拼接起来的,而是重新再造的话,若不使用灰雾的技术和其它神秘,根本就不是火炬之光的那点幸存者能够办到的。正因为这个迷宫太过广阔,反而让人难以窥见其内部结构的全貌,进而无法在短时间内解析出其整个仪式的机制,也无法确认仪式是否已经开始,亦或者已经进行到了什么地方。我无意摧毁火炬之光的仪式,因为末日真理教也没有阻止他们,他们的成功必然会给“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的出现带来促进作用。

我只想通过我的行为,让他们原本会完成的“偏差”再偏差一些。当然,我并没有把握,去精确地控制这种偏差,更严格来说,我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如何去做,才能确保这种偏差如自己所愿。我怀着一无所知到来,要做连自己都无法预想其结果的事情,这样的行径恐怕在他人看来就如同疯子一样吧。将自己的想法寄托在这种没头没尾的,无法确认其结果的行动中,在理智的人看来是无可理喻的。

然而,我只能这么做。

倘若任何有理性和逻辑的行为都会被利用的话,就只能期待连行动者自身都无法确认的行为,其造成的结果会稍稍有些和某些预想有所出入吧——至于这些预想到底是出自哪个人,更甚者并非人类,那就已经是在结果产生之后才能说的事情了。

我不能肯定,自己的行动,自己的想法,不在“病毒”的需求之中。但是,就如同火炬之光的这些人一样,见识短浅又愚昧无能的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自己认为自己必须去做,且自己认为会有用的事情了。这里没有人会帮我思考,也没有人能给出更好的建议,没有英雄,没有完全意义上洞悉一切的“聪明人”,也没有任何能够被证明绝对正确的标准,没有足够完美的参照物,没有谁能够给出从本质上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法——如果有就好了,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如果我的所作所为,也如同过去一样,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一切我所不愿意看到的发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们知道我们来了吗?”我在迷宫前驻足些许,向富江问到,而这个问题在我看来也是无聊透顶才会提的问题。

“当然,我们可是站在他们的地盘上。”对这无聊的问题,富江仍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

“可是,他们没有出来,是觉得我们什么都做不到吗?”我盯着迷宫看,又转向迷宫的脚下,风是一种流动,风声是一种频率,这些带有节奏的现象,正在成为“连锁判定”这一能力的依托。肉眼看不见的微粒,肉眼看不见的波动,就像是一条条清晰的线段,而我的感知便顺着这些线段向这种节奏韵律的源头追寻。在我的脑海中,无法一览无遗的迷宫正被许许多多的线条勾勒出来,更有线条超过了这个立体的结构图,向一片空白的外侧蔓延,但之后就相互交织着,构成了新的轮廓。

新的轮廓和迷宫的结构在线条的交织中,呈现出极为明显的关联性,就如同画在纸张上的两个相隔不远的图案,正被多余的线条归纳为一个巨大的整体。这个新的轮廓并没有表现出我所熟悉的那些建筑形态,但它确实是隐藏在地下的东西。

在这片由线条勾勒的轮廓中,一些点开始移动了,而当这些点移动的时候,也同时在我的脑海中放大。当点变成了一个更具体的轮廓时,看起来就是极为明显的人形。除了是火炬之光的那些家伙,还能是谁呢?没有任何情报显示,在我和富江到来之前,这个地方有被其他势力入侵过。

“我们可没有觉得你什么都做不到,高川先生。”那些人形发出的声音在连锁判定发送到脑海中的图像中变成了文字。

我没有用耳朵去聆听,也没有用眼睛去看,仅存在于脑海中的这些图案和文字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途径占据了我所有的感官,而这并不是我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情况。只不过,在过去的时候,往往是要将能力超频到连大脑都仿佛要融化的程度,才能在那种高负荷的状态下产生这种体验。有时候,这种体验更像是一种幻觉,但是,当它如同正常的感官一样频繁出现的时候,能够以这种方式更细致地表现出如今正在发生的事情时,它就不再是幻觉了。

我以前就一直觉得,能力的强大和增强,都不是什么好事。在进入病院现实后,更是将之和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情恶化联系起来。如今我仍旧这么认为,我此时所感受到这些不同寻常的感官表现,正是“高川”自身正在恶化的结果——明明都已经崩溃成LCL了,而LCL在病院现实的研究观测中,是一种极为稳定的液态物质,那么,其本身还有什么好恶化的呢?这就不是我能观测和理解到的东西了。

我无法从这种宛如幻觉一般的非常体验中挣脱出来,我的感官持续被这种经由连锁判定于脑海中呈现的复杂图形和文字充斥着,并且,构成这些复杂的立体图形和文字的线条正在以我可以注意到的频率波动起来。越是去细致观察和体会这种波动,这些图形和文字就越是扭曲,就如同那着软绳编织出来的图案正不断摇动,似乎整个软绳编织而成的结构都要在这越来越剧烈的摇动中解体。

理所当然的,我的脑海中所呈现的这一切,所有这覆盖了我的视觉和听觉等等器官感知的图形和文字,都在对方说话的同时形变得极为厉害,若非之前进行过参照,得出这个轮廓是“人在说话”的结论,否则,还真无法辨识出自己的脑海中出现的都是些什么。

即便如此,说话者的一些话仍旧无法按照我能理解的方式呈现在我的脑海中,连锁判定在脑海中勾勒出的那部分文字已经彻底扭曲了。

真不可思议,连锁判定仅仅是魔纹使者自身的“才能”,和更加神秘的“魔纹超能”相比,更基于个人的基础素质,所具备的神秘性更少,却竟然也可以变质到这种地步。除了我本人就在“变质”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我可以理解的解释了。

2019 变形记

错乱、外协、粗犷的线条不断抖动,挤满了我的大脑,人的轮廓,字的轮廓,就如同一张张翻开的图画。零点看书.我看到的,听到的,那些可以感受到的东西,在此时此刻都和正常所见所闻如此的不同——“没想到竟然会是你这位高川先生首先找到这里”这样的字句横空而出,浮现在这个男性人形的嘴边。我甚至也听不到自己的回答,而是觉得自己仿佛也变成了这副图画中的一个角色,以粗犷潦草又复杂的线条勾勒出形状,站在同样是线条勾勒的迷宫前,从一个十分别扭的角度斜斜面对着这个男性人形。

然后,这样的字句浮现在“我”这人形的嘴边:“……没想到你还活着,荣格。”

我的脑子里全是这样的画面。我不太能理解,自己真的是分辨出了这个男性人形是谁了吗?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让我在脑子里全充斥着这种连锁判定形成的画面时,让我仍旧能够“想好了再说话”?不,毋宁说,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说话,因为,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啊。我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办法深入“想”,大脑似乎已经没有剩余的空间去“深想”了,但实际上,当我“看”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时,就已经理解了,自己不是没有去“深想”,而是“想”的一部分呈现已经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而且,除了在意自己此时的状态,对于自己脱口而出的“荣格”,也有着无比的惊讶。

用连锁判定观测到的自我形象反馈在脑海中的画面,那个完全用线条勾勒出来的人形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虽然五官并不清晰,但那是一种十分形象的描绘方式。

在“我”的对面,男性人形就像是剥下了自己的一层外皮——实际可能只是摘下了笼罩外表的斗篷——露出比之前更加明确的五官。在连锁判定于脑海中呈现出来的这副图画中,这个五官是简陋而狰狞的,圈、方块和三角构成了眼睛、鼻子和嘴巴,每一个轮廓的边缘线都在不住地扭动,显得古怪而狰狞,和正常人的样子截然不同,但我想,如果真的只是用眼睛去看的话,荣格还是我知道的那个荣格的模样吧。

当然,这个末日幻境的荣格认识的也仅仅是这个末日幻境的我而已,只有我是不同的,我见过在这次末日幻境的他,也知道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的他,我和他的交情,我单方面对他的印象和情感,远远没有他以为的那般的淡薄。

我觉得自己还是尽快摆脱这种失控般的,连锁判定造成的观测现象比较好,放在这种不正常的景象中,我简直没办法和其他人正常交流。我是一个充满了局限性的人,无论说过多少次“自己不做人了”这样的话,终究也没能摆脱人的感性和视角,单单只是认知到的风景变得异常,就会觉得无法适应——最终,我喜欢的,仍旧是用人的视角,人的感知,去认知事物的形象。

我沉默着,收束着连锁判定那宛如暴走一样的影响,努力去想象自己通过某些方式调整大脑。当脑海中用线条勾勒出来的画面变得模糊的时候,便顺着会让它变得更加模糊的方向走,就这样凭借本能,一地恢复了正常地视觉和听觉。这么做是挺不容易的,但是,到了现在的情况,无论做什么都不容易,我觉得自己没有抱怨来抱怨去的闲余。

然后,我再一次用正常的人类的视角看清了从迷宫中走出的男人:和过去一样的容貌,嗯,或许是因为散发出了强烈的疲惫感,有一种强行振作的感觉,所以感觉稍微变得苍老了一些,但是,这个身材,这个相貌,这个形象所散发出来的气质,都仍旧让我充满了怀念。

“好久不见了,荣格。”我知道面前的荣格仅仅是这次末日幻境的荣格,但还是无法不受到过去那战友之情的影响。

“……好久不见?这位高川先生,我们似乎并没有那么熟悉。”荣格的口吻和预想中一样,平淡却陌生,有一种硬着头皮的生疏感。如果换做是另一个我,那个他所熟悉的义体化高川,双方的交流恐怕又是另一个样子吧,而且,见面后要做的事情也会是不一样的吧。来的是我,真是遗憾。

“这么见外,真是遗憾。”我不由得为这错乱的情感失笑。

“……”他显然无法理解我此时所表现出的情感,也无法理解我的这些话,沉默了片刻,硬生生转开话题,问到:“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摧毁了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后,这一次你又想做什么?”

“你认为我是敌人?”我反问。

他的敌意很明显,也很有极强的倾向性:“对此,我毫不怀疑。也许你会说要协助我们吧,但就像是在拉斯维加斯的行动以及后来的表现一样,你的协助起初看似会为合作者带来好处,但最终只会变成更大的灾难。”

“看来你还是对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的毁灭耿耿于怀。”我没有否认他对我的指责,虽然我也许怀抱着的并不是加害他人的想法,但我的行为确实在许多地方不地道,“你在恨我吗?荣格。我记得,你在五十一区也有职务吧,虽然在这个世界上,你有很多身份,但是,真正的你还是那个热心肠的战士。”

“你摧毁了两个中继器,但我们因此失去的不仅仅是中继器,知道吗?你这个刽子手!”荣格那一贯平淡的脸色浮现愠色,血气上涌让他的面皮都变红了,眼睛也甚少地直瞪着,目光充满了攻击性——我从未想过,荣格这样的人也会发这么大的火,他内心的情感要比他说话时的表现更加的澎湃灼热。而且,这么久以来,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他用“刽子手”来辱骂他人。

无论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对用词总是很斟酌的。

“刽子手……”我不由得重复到。

“是的,刽子手。”荣格紧盯着我的眼睛,就像要看穿我的内心一样——但是,他当然是无法看穿的,因为,如今就连我自己都无法辨析清楚自己的内心到底隐藏着什么,那定然是充满了黑暗、绝望、疯狂和种种异常的东西,还有“江”——“你以为你的行为杀死了多少人?”不待我回答,他就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几亿人,几十亿人,不是几百几千人,也不是怪物,全都是人……全世界的人差不多都因为你的行为死光了啊!”他几乎是咆哮着对我说到。

几十亿人……和我预想的,和我在日记里看到的描述一致。荣格是将那副光景看到了最后吗?不,日记的描述中,他其实也应该随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的毁灭,成为这崩溃的几十亿人中的一员了,不仅仅是他,还有许多我过去的战友,例如锉刀等人。但是,既然荣格最终又出现在这个地方,那就意味着,日记中的描述也并不是完全的——实际上,我早就已经猜测过,自己那变得古怪的日记仅仅是从一个大略的且艺术化的方向上记叙了部分已经发生的事情,因为,我最初决定写成日记的时候,并不是刻板的记录,而是以“冒险”的形式,既然不是历史记录,不是人物传记,而是幻想类的冒险,就无可避免有种种修饰和变形的成份。

日记里的内容,是形象的,但又绝对称不上是“完全的事实”。

“你为什么不说话?以为沉默总会有用吗?”荣格步步紧逼过来。

虽然他的气势很足,也的确站在正论的一方——即便我自己也觉得他是正论的一方——但是,他口中这个“杀了几十亿人的罪魁祸首”的我,并不是因为逃避或愧疚之类的情绪才沉默的。沉默仅仅是因为我无法解释,解释了对方也无法理解,我的脑子已经无法将正常的思考作为全部了。大概荣格觉得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以走,甚至觉得我就是一个精神病,因为精神错乱了才干出这么残酷的事情,亦或者,认为我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推诿责任的借口吧。

“……你想要我说什么呢?荣格。为死去的人道歉?承认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反问。

荣格那愤怒的表情一下子定格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觉得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他这副吃惊的表情,让他那逼近的行动停下来,片刻后,那吃惊的表情竟然渐渐收敛了,他就像是最终扔掉了某些沉重的东西一样,又恢复了那淡然、漠然的表情。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低声这么说,就像是在自言自语,而我不明白他究竟明白了什么,只听到他宛如自嘲般说:“跟你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是说不通的。”他的视线抬起来,极为陌生:“我们的思维逻辑,已经完全是两条不同轨道了,我们身而为人的准则,已经是平行的两条至极限了。我简直是在犯蠢,跟你这样的人说话,跟那些末日真理教的狂信徒说话没什么不同,又怎能奢望你能说出我们所希望的那些话呢?”

他说了,我和末日真理教的狂信没什么不同……从某些角度上来说,我也觉得这样的说法没有太大的错误。我必须承认这一,自己虽然仍旧视末日真理教为敌人,但是,这既不怨恨它们,也在更深程度上去理解它们的存在意义和行为意义上的我自己本身,正是向着它们靠近的体现。尽管有这么一句老话“最能理解对手的就是宿敌”,但是,往往这样的宿敌就像是对方的影子一样。

我,说不定就是末日真理教的影子,亦或者,末日真理教所包含的那些阴暗中,也有着“高川”的影子。

“无法反驳。”我说,“但是,末日真理教仍旧是我的敌人,这一你大可放心。”

“不,我不会对你放心了,你这个冒牌货!你根本不是高川,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贯冷静的荣格做出了深深戒备的样子。

果然无法承认我是高川吗?的确,在他们的眼中,真正的高川应该像是另一个我的样子吧,坚固的身体,坚强的意志,宛如英雄般的行径,不是雪中送炭就是扭转逆势,外表成熟且深思熟虑,仿佛只要他还在就还有反击的力量……可我,不是那样的,我只是一个和怪物作伴的高中生而已。

即便如此,他们也仍旧错了,这样的我也是“高川”。无法承认这一的他们,哪怕敌视我,也最终无法在真正意义上做到什么。他们原本就觉得我是那个义体高川的一部分,他们本该沿着这个方向继续思考的,但是,当他们单纯将我视为“怪物”,而斩断了我和另一个我之间的联系时,他们就丧失了正确认知我的可能——在这个充斥着神秘和意识态的末日幻境里,这可是致命的错误。

“……真是可惜了。”我也不由得为荣格的判断失误感到惋惜,他在我的感觉中,应该是更加冷静更加精明的人类。但是,他仍旧失误了,是因为之前中继器的毁灭所连锁带来的几十亿人的崩溃后果所带来的影响吗?无论是目睹了那样可怕的景象,还是本应身为其中的一员,对一个正常人的精神打击都是难以想象的。

荣格似乎在同一时间就感觉到了我这毫无掩饰的情绪,他似乎感到了屈辱,但是,却又因为秉性而忍耐下来。

“你这家伙……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说。

“你是在和火炬之光的人一起进行仪式吗?加我一个可好?”我平静地微笑着问到。

“你……你!”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那本来还能压抑住的情感,一下子就迸发出来,满溢在他的脸上。

我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明显,他在恐惧。

2020 登场

畀如同老鼠一样藏在构造体碎片的阴影中,炮火如同暴雨一样从天空倾泻下来,即便是坚硬的构造体材质也无法抵抗在这种洗地式的火力扫荡中所产生的种种异常现象。如果仅仅是几十人或上百人的战斗,或许在战斗中各种神秘彼此拼装、影响和连锁后所产生的反应还没有这么严重,但是她面前的战争已经开始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也不清楚战争双方到底投入了多少兵力,而无法确定在这个能够走到尽头的战场区域内到底因为过于激烈的战斗,而产生过多少神秘的现象。

这是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的战场,物质化的个体被破坏后,很快就会被转化为非物质的资源,重新就地变成其他的形态继续为战斗服务。哪怕大部分的攻击都是制式武器所产生的,也仍旧无可避免会穿插着一些特殊装置和特殊能力所造成的影响,如果说“特殊攻击”出现的几率是“正常攻击”频率的零点零几,那么,在“正常攻击”那无法估计的基数面前,“特殊攻击”也会变得习以为常。

仅仅在畀可以观测的范围内,可以被感知到却无法描述的神秘现象在一秒内就产生了上百次,这是个可怕的频率,在这样的频率中,又到底有多少是已经发生了却没能观测到的现象?作为观察者的畀本人也为自己竟然可以在这个战场上好好地“躲”起来感到不可思议那可见和不可见的现象和连锁反应就像是瞎子一样,只是每每摧毁了自己的藏身之处,却没能确实地抓住自己,当那些源源不绝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被这些可见或不可见的力量追踪并摧毁时,自己却成功地活了下来,但也仅仅如此了,自己藏身在战场的一隅,根本动弹不得,毋宁说,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行动起来会比自己一动不动更有好处。

那些可见和不可见的破坏性的神秘现象会不会因为自己进行了多余的行动就如同传染一样包围上来?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畀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她十分清楚,如今这个全副武装的自己或许比一些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强上一些,但是,相比起两者在大基数下产生的特殊个体,自己的强度可谓是不值一提,在这个可怕又浓烈的战场上,她的存活能力只能算是稀松平常。

自己能够在这个战场上,比大多数的战争双方活得稍微久一些,靠的仅仅是运气而已。这样的念头在畀的心中十分强烈。而且,相比起这个战场所表现出来的对个体生命求存的残酷,甚至连之前那些素体生命包围圈所展现出来的压力也变得不是那么可怕了。

就算是素体生命,落到这样的战场中,若没有运气因素,也不会活上一分钟吧。畀目睹正在战场上高速发生的死亡,不由得这么想到。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觉得自己没有在这个战场上看到素体生命,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就连素体生命也不想被卷入这样的战争中。

在这个战场上,纳粹士兵是毫无疑问的敌人,而与之战斗的安全卫士应该是己方,但是,即便这些安全卫士是由“莎”生产出来的,又是否可以证明“莎”的目光也落在这个战场上了呢?畀无法肯定,也无法估计自己在这个战场上暴露出来的话,会被“莎”发现的几率,更无法评估,自己一旦被卷入那可见和不可见的神秘现象连锁中,在死亡前得到“莎”的救援的几率。同样的,也无法将自己在这个战场上的幸存,完全视为“莎”已经对自己进行援护的结果。她尝试过对“莎”发送信号,但是,信号在这种烈度的战场上根本发送不出去,哪怕信号同样具备一定的神秘性,但是,这个战场上用来摧毁一切的神秘实在是太多了,总会产生一些会对信号造成影响的因素。

无论如何,畀都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脱离这个战场,除非如洪流一样对撞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开始转移。她和少年样子的高川分别后,很快就被卷入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的战争中,在这以数量为优势的集团化战场上,她第一次意识到,正在发生于统治局的战争根本和她一直以来遇到的战斗,和她曾经设想过的战争都完全不同。

是的,比起她过去所经历的所想象的所谓“战争”,眼前的战争无论规模还是程度上,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可以对比的范围,让人觉得完全已经是两种不同概念的状态了。

就连素体生命都不愿意被牵扯进来的话,就意味着,一旦素体生命被牵扯进来,它们为了自身繁殖计划所做出的所有准备都会在这场战争中毁于一旦,从这个角度来说,也算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吧。畀不得已,开始了这样的思考,这场战争让她感到无力应对,与之对比,能够针对的,能够去预想的,反而就只有素体生命那群一直是统治局原住民梦魇般的异族了。

那么,该如何将它们卷入这场战争中呢?就在和那个奇怪的“高川”分开前,自己等人与一门之隔的背后,仍旧被素体生命仅仅追逼,而跨越了那扇门,本来想象中会继续紧追不舍的素体生命顿时销声匿迹,恐怕就连那个奇怪的,神秘的,有点儿不可思议的“高川”也无法预想到吧。从这样的情况来看,素体生命很明显已经获知了在一门之隔的这边正在进行的战争,哪怕远离那扇三百多米高的大门后,仍旧要急行一段时间,恐怕方向正确了,才会被卷入战争中,但是,为了确保安全,素体生命可能将这宽阔的地带视为缓冲带,放弃了在这一带的活动。而且,它们的这一决定也显得很坚决。之前那个奇怪的“高川”分析过,它们或它们背后的推动者想要利用畀本人做点什么事情,才如此锲而不舍的追上来,这个态度不可谓不坚定,但是,相比起被迫卷入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的大规模战争的态度,它们更宁愿放弃一直追逐的重要棋子。

畀不觉得素体生命能够在眼前这个烈度的战场上继续锁定自己的行踪,不仅仅是太多的神秘现象所造成的混乱,更是因为在这个战场上,不时会出现一些有追踪能力的神秘现象。一旦素体生命保持对自己的观测,那就意味着它们和自己这边始终有一条稳固且直接的关系线,而那些可视或不可视的神秘现象之中,就有可能出现一些神秘现象沿着这条看不见的关系线一直追溯到素体生命那边,对其产生破坏。

这个几率发生的频率实在太高太快了,哪怕几率本身很小,但在这个发生频率的高度下,很小的几率也会在一秒内就积累起来,形成一种几乎必然的趋势。

反过来说,畀认为自己还没有被攻击到,亦或者已经遭受了某种无法观测的攻击,只是自我观测中无法察觉到伤害,完全就是一种在概率上完全让人不可置信的特殊情况。

这样的让人不可置信,仿佛就像是在对她说“你是特殊的”一般。

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该如何脱离战场,如此一来,如何设置陷阱让素体生命卷入其中也就似乎成了虚妄的想法。她原本所有的计划都是针对“自己独自面对素体生命,去破坏它们的仪式”这一情况进行设想和制定的,如今要一下子就转变方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就拿出什么好主意来。

自己就要这样被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祈祷命运的眷顾吗?畀很是不甘心,明明好不容易从素体生命的追捕中逃了一命,明明在和那个奇怪的“高川”分别时,已经有了觉悟。而那些努力和觉悟在面前这可怕的战争面前,就像是泡沫一样,轻易就会被戳破。

明明肯定已经许多人都在开始自己的行动,“莎”肯定也已经有了新的计划,需要更多的帮手,即便因为所在之处的缘故,无法对其计划带来直接的帮助,也应该通过对素体生命的牵制,去阻止一些对她的计划不利的因素,可是,在这个战场上,自己除了像是老鼠一样躲藏在角落和洞穴中,什么都做不到。一旦做点什么,下场就是超过九成几率的死亡。

太不值得了。

畀这个时候有些懊悔,为什么自己会选择这个方向,明明在那广阔的区域中,自己到处都可以走的当时决定方向的感觉,到底是什么缘由?按照那个奇怪的“高川”的说法,自己的直觉不应该会让自己陷入如此绝望的境地才对,应该会对自己产生有益的帮助才对。

自己所做的,和那些外来者的神秘专家到底有什么差别?不,毋宁说,自己的直觉和那些人的直觉,到底存在怎样的差距?本来就不应该听信那个奇怪的“高川”的所言吗?在这充满了混乱和压迫的战场上,畀的思维也不由得陷入一些负面之中,哪怕她有意识地去朝一些好方面去想,但是,无论怎么想,怀疑论总会在这让人无法动弹地实际状态中先一步浮现,无论如何去否定,都无法根除。

畀抱着头蹲在地上,躲在装载了新装备的箱子后,打在周遭构造体上的攻击有时会溅射进来,但就如同被磁铁吸引一样,每每转向落在这个箱子上,然后被吸收或瓦解掉。可以说,若非是“莎”趁隙送来的这个特殊装备,她自认生存几率会多下降五十个百分点。但是,即便能够一时进行防御,又能够坚持多久呢?每一次破坏,每一次神秘现象的发生,都有可能造成“无法防御的攻击”,能够完全防御的概率几乎不可能永远不发生在自己身上。

无论如何去思考,都无法想出解决办法,眼前这可怕的战争就是一个死结。就在畀几乎被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压力中淤积起来的绝望压垮的时候,战场上出现了骚动畀没有亲眼确认,但是她的确感觉到了,这个感觉最初很微妙,仿佛只是一种错觉,但是,很快就强烈到她无法忽视的程度。她虽然躲藏起来,无法用眼睛去确认,但是,那些传播在空气中的声音,那些不同寻常的节奏所带起的风,那些从不可视的渠道触碰了她的身体的因素,都在对她述说着一种改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畀不由得去想。她就像是仓鼠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将脑袋伸出箱子外,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久违了,却又十分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的行进是如此之快,哪怕在如此可怕的战场上,也宛如披挂着真正刀枪不入的铠甲般,如入无人之地般,自由自在地穿行,那看似凌乱的轨迹,因为身影的行进节奏而充满了一种隐约的目的性。

那个身影越来越快,隔着如此之远,可以覆盖极大面积的视线都追不上了。有时这个身影会变成多个,有时这个身影会如同瞬间移动一样,霎时间就出现在视野的另一个方向,甚至脱离视野而消失,但是,战场状态因为这个身影而发生,并且继续发生的改变却是强烈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哪怕不在视野中也能确认。

明明是在这个每一秒都在产生无数种可能的可怕战场上,明明是这每一种可能都有可能在一瞬间就摧毁自己的状态下……不,应该说,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况,才如此凸显出这个身影的行动之果决,能力之强大和宛如被天眷般的不可思议。那简直就像是从不可能中走出来的希望之光一般,甚至于比上一次被那个不可思议的“高川”从素体生命手中救下时的感觉还要强烈,还要耀眼。

如果说,那个不可思议的“高川”就像是及时雨一样,那么,眼前这个久违而熟悉的身影,能够让人感受到更在其上的感觉,就像是目睹到英雄一样。

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升起了这样的想法:这才是真正的英雄登场。

因为是英雄,所以,眼前一切不可理喻,不可思议,都可以得到解释。那在无数种摧毁一个生命的可能性中所展现出来的就是不死的性质,也同样可以得到解释。

那是和之前所见到的“高川”完全是两种风格的另一个高川,这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高川。

:,,!!

2021 战场

巨大的“卍”字随着旗帜在扭曲的空间、狂烈的飓风、灼热的火焰和沸腾的水雾中飘扬,哪怕视野中的所有景色都开始扭曲变形,这巨大的“卍”也如同被一种深沉又疯狂的神秘眷顾着,一如既往地招展,它携带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让人一旦凝视着,脑海中所有的思维都会被一种狂喜的躁动染上血红的色彩,让人可以聆听到宛如幻觉般的呻吟,嗅到让人作呕却又不禁让人去追寻的血腥。

长达百米乃至于数百米的飞空艇上铭刻着“卍”,宛如发狂野兽般的人形身上也铭刻着“卍”,枪炮上铭刻着“卍”,就连阵型和弹幕也隐约呈现出“卍”,无数的卍向四面八方散开,又从四面八方汇合。从高空俯瞰,那是永远流动着的“卍”,从地面仰望,那是仿佛永不坠落的“卍”。钢铁上有“卍”,血肉上也有“卍”,小小的“卍”组合起来,形成更加巨大的“卍”,更加巨大的“卍”组合起来,形成超出视野范围的“卍”。

空气是焦灼的,充满了火药、硫磺、铁锈和种种非自然生成的臭味,而这种臭味在让人反感之余,却又充满了一种让人忍不住去深呼吸的瘾味。那些在正常世界里看起来最寻常不过的造物,也这种不自然的空气中,也沾染上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子弹仿佛无穷无尽,明明是热力杀伤,却携带有种种非热力学的现象,常识中的物理无法解释在厮杀中所产生的破坏到底遵循怎样的规律,一切都是混乱的,但在混乱之中也似乎隐藏着某种必然的规律性。

无法解读的规律若隐若现,倘若去思考,就会堕入思维的噩梦;倘若不去思考,就会堕入盲目的深渊。种种在思考之中所呈现的真相仿佛永无止尽,一切能够通过逻辑思维去解读的东西,都在向着仿佛无限的远方蔓延,让人能够在意识到的时候,就明了自身的局限性——这就是自己认知能力、理解能力和想象力的极限,与作用于这个战场上的未知神秘相比,是如此的渺小。

渴望去解读,渴望去认知,渴望去成长,然而,无论如何打破思维的惯性,无论如何打破自身的认知,无论如何打破自以为的眼界,都无法触摸到那终极真理的边界。与之相对的,自己所拥有的时间,在飞速减少,就像是自己只能存活一秒,却要去追逐亿万光年的宇宙范围中所隐藏的一切秘密那般让人绝望。

那是无助的,疯狂的,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气馁,无论如何都想要前进,无论用上何种手段,哪怕要打破人类自身的道德、人格和所有谓之为“人”的一切也好,也想要多争取一秒的时间。

思考,疯狂地思考,行动,疯狂地行动,不能停滞下来,倘若不如此……不,没有倘若,这就是自己的心愿,自己的追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非人,哪怕是石头,也都会产生这样的动力——自己不前进,就会被淘汰。

巨大的“卍”带来的并非是单纯的杀戮,也并非是单纯的任何主义,而是一种扭曲了,变形了,截然不同于第二次世界大战那狭隘思想的东西——无法用语言去说明,但是,身处于其中,无论是敌是友,无论是对这个“卍”字报以怎样的态度,友善也罢,憎恶也罢,都无法摆脱这东西于冥冥意识中的蔓延和侵蚀。

杀戮只是手段,主义只是形式,“卍”字之下,那让所有参战者陷入疯狂的侵蚀意识的东西,也不过是一个引子。那巨大的“卍”仿佛只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催促所有人和非人去注视自身的局限性,去注视远超自身局限性之外的那些未知,哪怕那未知的一切带来的是如此深沉的黑暗和恐惧。

去思考吧,思考自己未知的事情,去尝试将其变成已知;去思考吧,思考自以为已知的事情,去理解在这已知的表面下所隐藏着的自己尚未知道的因素。宏观的无限,微观的无限,观测角度的无限,那超越自身想象力的无限总会产生力量,贯穿构成自身的每一个因素——无论那是物质性的,还是非物质性的。

仿佛永远都会有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轻声述说:

——在无限的未知面前,所谓的“强大”都是无意义的,所有对比出来的“强大”,在无限蔓延的未知面前,都如同婴儿一样脆弱。因为,只要未知还存在,就总会有强者所不知道的力量在一瞬间就置所谓的“强者”于死地,只要未知是无限的,那么,就永远都会有超乎所谓“高深智慧”所能理解的东西存在。

——所以,不需要惧怕任何“强者”,不需要惧怕自身存在形态的改变,不需要惧怕任何违背自身的意识观念的扭曲。因为,这一切看似非自然,皆是无限未知中最自然不过的变化。

聆听这些宛如幻觉的声音,感受自身和周围一切的变化,去竭尽所能从最深处去体察自身和周遭实物的互动,然后,就能越来越深地理解,哪怕无法用自己的语言去描述,这种理解也是存在的。

战场上的一切都在讲述这个仿佛会无止尽存在下去的故事,这里上演的战斗仿佛一刻都不会停歇。数不尽的“卍”字最前方和灰白色纠缠在一起。这灰白色也仿佛是无穷无尽的,携带着不逊色于“卍”字的神秘逆流而上,初看上去是一片,但只要仔细看就能察觉到,那是一个个的“点”,那是一如从同一模具中量产出来的似人而非人的造物,那是这片战场的基础“统治局”中最具有影响力和代表性的兵器,它们是蜘蛛,也是人形,是一诞生下来就带有让人感到“不愉快”和“恐惧”的形态的武器。

安全卫士……知道它们的人大都这么称呼它们,哪怕从某些散落的技术资料上可以推断,所谓的“魔纹使者”也是安全卫士的一种,并且是高级形态,但是,大多数神秘专家仍旧从意识上更倾向于将“魔纹使者”和“安全卫士”区分开来。在大多数神秘专家的惯用称呼中,魔纹使者就是魔纹使者,而安全卫士就是眼前这些所谓的“中低级安全卫士”。

因为,在人的认知范围内,两者有着太过于巨大而觉得本质不同的差异。

然而,无论其他人是如何觉得“魔纹使者”和这些非人的“安全卫士”有多少本质的不同,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在安全卫士面前,就算是魔纹使者也不一定能够占据绝对的上风。安全卫士很强,但并不仅仅是因为高级的安全卫士很强,而是因为这些中低级安全卫士在战斗的综合性能上,本就已经十分强大了。

单纯去比较纳粹的士兵和安全卫士的个体,哪一个更加强大是没有意义的,在这个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因素还远远没有出现。全副武装的纳粹士兵带着防毒面具,身穿军大衣,携带各种带有神秘性的枪炮从飞空艇的甲板上一跃而下,又有更多同样全副武装的纳粹士兵紧随着奇形怪状却凶猛异常的钢铁战车协同前进,在那招展的“卍”字所携带的神秘中,舍身忘死地前进,就像是要将前方的一切都厮杀殆尽一般的气势让人胆寒,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大部队,也没能真正意义上突破安全卫士们构成的防线。

安全卫士拥有同样仿佛无穷无尽的数量,宛如礁石一样挡在纳粹军队面前,尝试从更遥远的地方对其进行合围,又仿佛穿梭在礁石中的鱼群,和纳粹士兵的兵锋纠缠在一起,以一种毫无智慧和生存**般的平静,去抵消掉纳粹每一次疯狂的攻击。然而,所有和安全卫士战斗过的人都知道,这些安全卫士绝非是完全毫无智慧的,虽然无法理解它们的生存**是什么,但是,从感受而言,也绝非是石头或机器那般。在这些安全卫士的个体中,所有意识态的活动都太过于微弱和淡薄,但是,随着群体的扩大,那些非人性的意识活动就会变得明显起来,这是一种从人类的视角去观测,必须从宏观角度上才能去确认其智慧性的存在。

在过去的统治局中,神秘专家们能够遇到的,往往是几个安全卫士,十几个或几十个安全卫士构成的队伍,单纯从局部战斗的经验来说,一旦安全卫士的队伍超过十个个体,那么,撤退是最好的选择。而只有几个几十个的个体所构成的安全卫士队伍,也大多体现其宛如机械般的精致协作能力,而非是智慧性和意识态,就已经足够带来麻烦了。可是,在这个战场上活动的安全卫士已经超过了可以清晰观测范畴,也就无法去计数,无法用一个明确的数字去量化,它们所构成的防线有着让人无法想象的坚固。

从一个更深的角度来说,相比起纳粹士兵的主动,更显得被动的安全卫士,也实际并非是完全处于被动之中,它们有能力,并且已经开始向纳粹士兵的阵营渗透,只是,它们的动静太过于平静又理所当然,显得没有纳粹的军阵那么有一股“前进”的气势。所以,才给人造成一种错觉,觉得它们仅仅是在防守。

纳粹士兵们呐喊着,高歌着,喧嚣着,狂笑着,扑向那灰白色的冰冷平静的似人非人的安全卫士,然后,在双方的阵型被死亡稀释之前,就已经有更多的个体弥补上了空挡。

可怕的战场,可怕的战争,没有亲眼目睹就永远无法从形容中去感受那无比庞大的扭曲和疯狂,也无法真正体会到那随处都可以感受到的恐惧——在这里,“还没有死”就是最大的奇迹。

高川站在战场的某处高地上,观测着这片连他也无法看到尽头的战场,感受这让他的灵魂也为之震动的恐惧和残酷,他能够在这里清晰嗅到“死亡”的味道,那是一种连自己这多次改进的义体也无法承受始终的压力。他没有在这里看到任何一个素体生命,却觉得理所当然,只因为,即便是素体生命那远超安全卫士的强硬身躯和神秘性,也绝对无法确保自身能够在这无止尽释放着可能性的战场上存活下来——在这里,在这连义体高川自身也无法完全观测的,每一秒都在诞生新的未知现象的战场上,总会有一种可能,会在智慧无法推断预料的时刻,陡然产生那么一种自身无法观测到的未知神秘,一瞬间就将自己摧毁。

在这里,“全知全能的神”也仿佛已经被证伪——面对这无限蔓延的未知和可能性,全知全能就是一个悖论,于是,所有基于“一个原点”的理论都无法应用,例如基于“量子”的“量子理论”,大概也是无法在这里展现其力量的吧。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高川只是对量子理论有定义上的了解,并没有真正去研究过。因为长时间身处神秘之中,面对那层出不穷的未知之事物,他不得不将自身的认知基础从“科学”转移到“神秘学”和“哲学”上,这是几乎所有的神秘专家都会做的事情,不这么做,就难以在那蜂拥而来的未知神秘中,固守自身的认知、意识、精神状态、人格结构和思维能力。

他已经深刻认知到了,除非是像“近江”那样的天才,否则,人是无法用自身的智慧去赶上这些未知之事物增生的速度的。如果这些未知之事物未造成实际的威胁,只是任人远远旁观,亦或者只是静默地作为万事万物的一部分,那么,人还是可以用常识去生活的,但是,一旦这些未知之事物沸腾起来,就会一瞬间摧毁人类常识的世界。

眼前的战争,就是这些未知之事物沸腾的一种表现。自己为之感到恐惧是正常的,但是,这不是自己的就这样隐藏下去的理由。8)

2022 两边的连锁

自己所选择的这个方向存在这样的战场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但也同时就如同是命运一样。高川已经感觉到了,在这个命运之中,有自己必须相会的人。很难想象,会有人能够在被卷入这样的战争后还没有死亡……不过,自己不也在一个角落里隐藏了起来,暂时还没有被卷入攻击中吗?在这充满了无限未知的战场上,死亡是理所当然的,生存是一个奇迹,但奇迹在无限的未知中,大概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吧,所以,如果在这个战场上存在除了自己、纳粹和安全卫士之外的其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说自己的一举一动是被一条难以察觉的红线牵动,那么,自己来到这个战场上,是因为这个战场将会发生一些事关重要的变化,还是因为在这个战场中有自己必定见到的人呢?如果只从这两个较为浅薄的答案中选择,高川觉得是后者。

当然,在这之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事情将会如他所猜测的这般发展,但是,对于神秘专家而言,感觉是比逻辑和证据更加重要的线索。鉴于过往的经验,高川也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问题在于,如何在这个广阔的战场上找到对方……不,应该说,如果“碰到对方”是注定的事情,那么,将会是在怎样的时间段,怎样的环境下?眼前的战场虽然一眼望不到头,但是,放在自己所知道的情报中,也只是“莎”和纳粹在统治局大多数区域中开辟的战场的一小部分而已,如果真要思维和视角放大到这个程度,那么,如今自己的举动以及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到底会产生怎样的连锁反应,已经超出了高川可以预计的范围,即便是再三强化过的脑硬体也没有完全处理这种程度的数据量的能力。

所以,想要从自己所在的一角,去真正推断后继变化,真是一件让人无奈又无能的事情。脑子不够使的话,怎么想也没用,这是自身的局限性所致,高川对此十分明白,然而,哪怕缩小到仅仅眼前的战场上,自己如今这混乱的发散性思维却也同样不是自然的。

是的,高川如今已经十分确信了,自己相对于普通人那些“漫无边际”的思考,那些混乱的不可遏止的过度的思维,就是神秘力量对自身干涉的体现,也是自身在被干涉后产生异常的病态。否则,以他如今这种远超普通人的构造,那强化多次的义体和脑硬体结构,本该足以从亚原子层面完全控制自身的所有反应特征,包括所有的情绪、思维和行为。

可是,事实是,他没能做到。自从情绪跳脱出“脑硬体”的枷锁后,这种思维和情绪上的不自然膨胀就越来越明显了,过去曾经认为,是自己的挣扎和渴望,促使情绪对自身结构产生影响,进而按照自己的意愿摆脱了脑硬体的枷锁,但如今回想起来,却又显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反而更像是“自己一定会摆脱脑硬体的限制”一样,有一种并非自身意愿控制的必然性和控制性在其中——如果这是桃乐丝和系色所设定的路线,那倒是可以忽略,然而,如果这种变化并非桃乐丝和系色所想,那么,就几乎可以肯定,是“病毒”在产生作用,自身的病变正在进一步朝桃乐丝和系色无法控制的方向恶化。

就像是现在,其实高川不想思考这么多的,哪怕什么都不想就冲进眼前的战场中是很危险的行为,但是,如今他并不觉得自己正在想的这些事情,对于解决这个战场上的危险有什么帮助,反而更像是在想一些无关的事情,如此一来,还不如直接冲进战场中。这无止尽的判断,没有边际的思考,发散而跳跃的思维中心,以及涉及思辨和哲学层面的无答案,对于他而言,也向来是一种痛苦。

他的行动在如此膨胀的思维和情绪面前,反而像是变得迟缓了,被套上了枷锁一样。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想了那么多没必要的事情吗?比起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只是站在这里进行思考,不是很可笑吗?

但是,高川真的无法动弹,在这高速如同闪电般,却又仿佛会无限持续下去的思维面前,用以贯彻行动的资源似乎也被思考占用了。

这样严重的情况在过去也出现过几次,但往往都体现为“失神”的样子,总是一副“当自己回过神来时……”的感觉,可是,此时此刻的恶性状态更加清晰,也明显更加严重。高川这一次可没有再觉得自己“失神”了,脑海中的每一个如闪电般掠过的思维,哪怕内容在一瞬后就变得模糊,却留下了十分明显的“自己在思考”的痕迹。

这是因为受到了战场上不断涌出的神秘和异常现象的干扰才让症状变得严重的吗?他无法判断。他十分清楚自己必须行动起来,只要有一个促成行动的引子,就能打断这种思维和情绪的节奏,可是,无论如何,似乎都无法自行主动脱离此时此刻的状态。

该死——

高川想要给自己一拳头,以这种粗暴的方式打断自己的思索。然而,手抬不起来,明明手是有知觉的,视网膜屏幕中的数据也显示手臂和身躯的结构细节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就是抬不起来,哪怕强行从脑硬体对义体输出行为控制数据,也无法对身体进行驱动。他那活跃的原生大脑,就像是被囚禁在名为“躯壳”的缸中一样,只会思考和产生恐惧。

而在这样的状态下,哪怕想要向他人求救也做不到。哪怕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状态始终被桃乐丝和系色她们——或许还包括近江——监控着,也一点都没有“自己会及时被她们拯救”的感觉。那种“自身孤立无援,只能依靠自己,没有人会来拯救自己”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场景中,突然发生如此剧烈的状态恶化?高川想不明白。他试图不去挣扎,放纵思维和情绪的奔流,但一旦产生这样的念头,就会有一种比目前所感受到的恐惧更加强烈,更加深邃的恐惧感从冥冥中浮现出来,让他只觉得灵魂都在本能地颤抖和抗拒。所以,在那仿佛在深水之下若隐若现的超级巨大的恐惧和压力面前,他完全不敢真对自己那不自然奔流的思维和情绪不做任何尝试性的挣扎和控制。

他觉得,如果是病变,应该会和过去一样产生幻听,看到幻觉……但是,那些类似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自己就像是在做一场异常清醒的噩梦。

——在自己发生了这种程度的恶化时,另一个自己,那个少年的高川,又是处于怎样的状态呢?

不由得,义体高川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即刻间,他便隐隐有了答案:少年高川方面的情况也绝对不会好过,因为自己和对方的联系是如此的直接而深刻,如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还必须加上对方所受到的影响。

可是,自己是无法观测到少年高川那边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影响的,这也意味着,自己这边也永远无法整理出全部的“因”,去推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果”。

——原来如此,如果说,分离行动有分离行动的好处,那么,坏处也同样显而易见。自己的观测角度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受到的影响面却增加了吗?

——这下真是糟糕了。我这边完全没有可以进行协助的可能,如果这个时候桃乐丝、系色或近江能够远程施加足够的影响力就好了,但是,如果桃乐丝和系色能够将少年高川那边的情况考虑到的话,却很有可能什么都不做,而是尝试对这种异常现象进行观察和解读。

——结果,就只能祈祷少年高川那边能够出现强有力的影响力了吗?但是,如果解决少年高川的问题的是来自于“江”的影响力的话,虽然对桃乐丝和系色来说,将会是十分珍贵的资料,却也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江”的侵蚀更加严重的证明啊。这样真的好吗?另一个我。无论“江”是多么人性化的体现,但是,其本质仍旧更加接近“病毒”,不,甚至就是“病毒”本身,接受其人性化的表现而忽略其本质的行为,从逻辑上来说可是很愚蠢的。

——综合所有的情报进行推断,一旦放开所有想法去接受“江”的影响,也许行为表现还能稍微表现出一些正常人的特征,但是思想本质反而会更加接近末日真理。这根本就是“神秘专家在对抗末日真理的过程中却逐渐倒向末日真理”这一过程的最有力体现。

——再多想想啊,另一个我,一直号称“最强”的你,完全接受“江”的话,虽然并不是失去了对抗“病毒”的可能性,但在“超级高川计划”失败之前,这么做明显不是理论上最好的选择。如果在重新合为一体,完成“超级高川计划”之前,你的意识就向着末日真理倾斜的话,“超级高川”也必须承担更大的思想风险。

——你是真的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在无法干涉的桃乐丝和系色在病院现实的行动的情况下,去试图强行对“超级高川”进行改变吗?

——这已经是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理论的范畴了,可是,就连安德医生也没有对这个理论进行过实践性的完善,根本就不清楚会在理论之外发生何种意外啊。

——另一个我,该不会真的完全失去理性,完全由感性驱动了吧?这可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不,应该说,一旦真的做到这种事,就意味着从基础结构上已经完全脱离“人类”的构造了。

没有回应,完全无法感受到另一边那另一个自己的情况,高川只是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一隅伫立着,什么都无法付之行动。

然后,在下一刻,这些仿佛要无止尽膨胀下去的思维和情绪突然中止了,就如同之前那澎湃得连行动资源都占据得强势,只是一个短暂的失神一样。可是,义体高川已经本能理解了,绝非是那么回事。就在此时此刻,另一个自己那边一定被某个巨大的影响力干涉了,已经脱离异常状态,于是,自己这边也在更深的联系中,摆脱了异常状态。

——是“江”吗?

这个疑问划过他的脑海,但是,他已经不愿意再深想下去了。由脑硬体主导的“连锁判定”在思维被中断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强行催发,向着他的四面八方扩散,尽可能触及远方。视野范围内的连锁判定所带回来的资讯和眼睛所见互补,在脑硬体中产生了相当清晰的立体模型,而视野之外的情况则完全由连锁判定带回来的信息拼接,形成越远越简单模糊的模型。

战场的模型在眨眼的时间里,就占据了脑硬体二分之一的运算资源。这是义体高川刻意去做的事情,只为了预防下一次突如其来的思维和情绪涌潮时,能够通过解除这个模型,来腾出足够启动身体行为的资源。他可不想在这样可怕的战场上,猛然间陷入思绪和情绪中无法动弹。

在不到三秒的时间里,脑硬体便筛滤了战场模型的大多数信息特点,一个标识在模型中亮起,通过脑硬体输送到视网膜屏幕上。义体高川看到了,只有他可以看到的巨大的虚拟箭头指向战场的某个方向。

甚至于,就连目标的特征也被脑硬体推导出来了——一个和自己一样,藏在战场一隅,用古怪的箱子挡住了攻击,却在战场的压迫下动弹不得,总的来说,和自己一样好运的家伙。而且,外形是个少女。

根据脑硬体的推断,十有八九就是“畀”。如果真的是,那就真的太好了,高川觉得自己总算没有白来这个战场。

2023 适应力

义体高川为了尽可能避免突如其来的异常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也尽可能去想象那些突如其来的异常会是怎样的表现方式,从过去的经验来推导,这些异常的确拥有某些相似的特征,但出于神秘学和哲学的观念却无法完全照搬这些特征。他十分清楚,自己所做的这些准备和想象很可能到头来只是无谓的挣扎,即便如此,他也无法什么都不做,就坦然接受异常的发生,反过来说,只要有做一些事情,哪怕无法遏制这些异常,也能够减轻精神上的压力。

是的,他十分理解,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情对自己正在面临的客观事实有多么渺小和无用,但是,仅对维持自身的精神和人格而言,却又是多么的重要。

思考会让人窥见恐怖的东西,思考本身或许更是恐怖的源头本身,但是,不思考是他完全无法做到的,所以,不能列入真正去执行的范围内。

视角决定意识,意识决定行为,行为产生结果——必须遵循这一程序,便是自身局限性的表现。

义体高川没有直接观测战场,也无法从完全的角度俯瞰整个战场,把握每一个细节,但是,连锁判定在脑硬体中的反馈让他获得了另一个视角,他通过这个视角反复进行判断,产生了多个判断结果,再对这些判断结果代入更加复杂的情报数据中,进一步扩展结果后,对结果进行筛选,如此反复,直到出现一个结果,其所包含的一系列代表“可行性”的数值全都达到心理预期,之后才贯彻到行为中,并在理论上只要不出现新的影响因素,就会直达这个结果。

但是,这只是最理想的结果,事实根本就不会这么完美。他早知如此,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于是,就在战场上的厮杀仍旧酣烈的某一刻,他猛然脱离自己的藏身之处,从各种异常现象相互交织时仍旧不可避免出现的所谓“死角”跃出。他的行动放在整个战场上只是不受关注的渺小的一点,但局限在他周遭几十米、几百米乃至于几千米的狭小范围内,确实无法瞒过正在交战中的双方。毋宁说,义体高川已经知道了,“欺瞒”从一开始就是无法做到的,在自己没有行动的时候,自身已经对战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而当自己行动起来的时候,这种影响力必然扩大到必然受到关注的程度,而这个结果,哪怕只是普通人的逻辑也能够轻易推导出来——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仅仅是身体仅仅移出了阴影的一瞬间,正纠缠在一起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顿时将注意力投了过来,如果完全是人类的灼热化战斗,除了自己和面对面的对手之外,暂时遗忘身边的其他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但是,在这个战场上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因为,在这里战斗的东西,哪怕拥有人形,也已经和常识意义上的“人”有着巨大的差异。仅从战斗能力而言,无论是纳粹士兵还是安全卫士,都拥有远超常识意义上的人类的能力。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上不仅仅排列着各种重要的战场数据,还发出了被锁定的警告。红色的警告框一层层罗列浮现,已经无法分清哪一个警告来自于具体的哪一个敌人,但正因为已经超出了可以展现具体细节的范围,所以,警告框最终只保留一个驻留在视网膜屏幕的上角处。而即便没有这种可视化的警告,高川也能本能感受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注意——无论是不是真的用“眼睛”看过来,已经无所谓了。

几乎是在产生这种被注意到的感觉的同时,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上就跳起了更多的虚线。这些虚线有的有弧度,有的看起来是一直线,也有的虚线若隐若现,亦或者在不同的坐标上跳动。每一根虚线都标识一次强有力的攻击,而每一根虚线都将穿过自己所在的坐标,而这些虚线的源头和数量在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就积累到了成千上万。

被集火了。义体高川产生这样的念头。下一个瞬间,他的速度便提高了一倍,和大多数虚线所占据的位置交错。即便如此,仍旧有少部分虚线执拗地扭曲了,继续连接在他的行动轨迹线上。越是这样紧追不舍的虚线,其代表的攻击就越是诡异和强大。

义体高川从悬崖一般峭立的建筑残桓跳下,如同大鸟一样敞开背甲,如同伸出翅膀的鸟儿般滑行着,与此同时,他原先藏身之处已经开始扭曲,各种高能的的放射现象构成了一张肉眼可见的巨网。被这张巨网套住的地方,哪怕是构造体材质的物体也如同铝制的易拉罐一样轻易就变形了。很快,就更进一步变得如同奶酪一样的脆弱,被分割并摧毁。

如果之前的速度慢上那么一丝,就要直接承受这种强力的攻击,即便是强化过的武装和义体也无法毫发无伤吧。义体高川的脑海闪过这样的想法,随即,速掠力量就再一次对速度进行了增幅。只要有借力的环境,他的速掠就能无限加速下去,最终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哪怕身上穿戴有厚重的动力装甲也不会对这个结果产生半点影响。反而,沉重的质量配合不断提升的速度,本身就能产生巨大的冲击力和破坏力。

宛如悬崖峭壁般的废墟无法阻止义体高川的加速,陡然从百米的高处落到平坦的地面上,也无法让这种加速减慢,对他人而言相对的反作用力反而会成为加速的动力。在落地的一瞬间,早已经被摧残得支离破碎的地面再次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其下部的结构彻底分崩离析,飞扬的碎片和更上方产生的爆炸性扭曲将义体高川的身形遮掩。但在下一个瞬间,那全身沉重装甲的身影便将这些遮蔽视野的物质和现象凿开了一个大洞,从中飞射而出。

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那纷飞的炮火骤然减缓,这个变化最明显的转折点,正是自己落在地面的一刹那。连锁判定也好似被加入了催化剂一样,产生了更加深刻的变化,脑硬体中的战场模型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补充更多的细节,然后,肉眼所见的一切和脑硬体向视网膜屏幕反馈的一切,以一种微妙的方式重叠起来,形成一个单调的,寂静的,厚重的灰白色世界。

正在响彻整个战场的厮杀声和炮火声变得缓慢,尖锐的声音被抹去棱角,响亮的声音有一种黯淡的错觉,而原本就沉闷的声音则显得更加低沉。义体高川每踏出一步,那理论上十分坚实的路面都变得如同烂泥一样柔软,他可以切实感受到,自己经过的地方,震荡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向伸出扩散,而形态上的崩解则来得慢一些,是在他离开之后才开始。

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以及它们的尸骸本来在他所经过的地方堆得满满当当,但在义体高川速掠过后,便宛如被风暴袭击了一样,全都向四面八方飞散。紧接着,还没等到落地,就已经在半空粉碎、爆炸、扭曲……种种破坏性的现象在那些彼此纠缠的可见神秘现象中,并不显得太过独特,不过,破坏力却显而易见。

安全卫士凭借自身构造体材质的躯壳还能幸存下来,但是,纳粹士兵一旦被卷入这股冲击中,绝对没有幸存的理由。义体高川在速掠的时候,可不仅仅是通过自身质量的冲撞去打开道路,在速掠的同时挥舞手中那沉重的链锯,爆发式地抛洒搭载了S机关的弹药和爆炸物,成为了此时战场上最醒目的一点。

不过,先不提安全卫士隶属于“莎”,本身就是“盟友”。仅说纳粹士兵们,哪怕注意到了这股正在战场上疾驰的风暴,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就将其圈入攻击范围内。因为,义体高川的速度很快,不仅仅是初始速度极快,就连加速度本身也在迅速向上攀升,不依靠神秘根本无法对其加速方式和行动路线进行捕捉,哪怕是带有神秘性的攻击,只要不抵达一定的程度,仍旧无法锁定这个疾驰的身影。

多次的强化,更多的经验积累,过去的那些不知道究竟做了些什么的高川们以既视感的方式传递到义体高川脑海中的感受性,以及脑硬体本就拥有的高强度运算力,让义体高川的运动性和运动的频率变化轻而易举地超过了战场上这些怪物们的平均水准。

很快,难于捕捉,毋宁说,根本就无法捕捉,似乎只能被动承受那仿佛要贯穿整个战场的冲刺,如果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就会再没有机会做出反应。对大多数纳粹士兵来说,“距离”无疑是确保反应时间的基本需求,但是这个距离要求正在增加。从最初的一百米,在短短的一秒内,就扩大到了三百米,而且这个确保自己可以反应过来的距离要求还在继续增加。

一旦被侵入到直线百米的距离内,无论想做什么都没办法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纳粹士兵就像是鱼群一样散开,但是,这么做也无法缓解他们的死亡速度,因为,他们的速度有一个极限,而义体高川的速掠至今为止仍旧看不到极限。而远在千米之外的攻击,除了一部分能够在短时间或瞬间跨越距离和时间的神秘现象之外,也几乎无法赶上义体高川的速掠。

仅仅是三秒的时间,义体高川就跨越了视网膜屏幕上标注的距离,将畀的藏身之处纳入正常视野范围之内,然而,在这个纠缠着无可计数的神秘现象的战场上,他的顺利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三秒钟”似乎就是这个战场上酝酿出能够干涉“速掠”的力量的时间,义体高川在自己的加速被阻止之前,就有一种宛如闪电般的感应。那并不是一个可见的现象,也不是什么直接阻止速掠的现象,而是一种强力的预感,迫使他自行停止这种仿佛没有尽头的加速,就像是本能在对他轻轻述说:再加速就会遇到更加棘手的情况。

加速停止当然也会带来麻烦,但是,比起进一步加速所会带来的麻烦,似乎更加容易解决一些。也因为仅仅是一种预感,所以,他实际并不清楚,自己持续加速下去,究竟会遇到什么。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因此在停止加速的一瞬间,脑硬体中的战场模型就有了巨大的改变,几乎所有正在变动的数据都在说明,纳粹士兵是以何等的快速,适应了自己当前的速度。而在之前,这些纳粹士兵所表现出来的速度上限,也好似在这一刻解锁了一样,对很多人来说,这种突如其来的超越极限的适应能力,都是难以理解的吧。对义体高川本人也一样,他并不了解为什么纳粹士兵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了之前从未展现过的适应力,给他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被“最终兵器”附体了一样。

不过,尽管素体生命没有出现在这个战场上,但是,换做是最终兵器的话,出现在这个战场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退一万步说,眼前纳粹士兵们的状况十分诡异,却又并非完全无法想象。联想到最终兵器的话,就不得不提,这些纳粹的前身正是过去末日真理教的三巨头之一,如果拥有和最终兵器相似的神秘,也并不是那么让人吃惊。

毋宁说,如果眼前的纳粹士兵们所表现出来的异常的适应力,正是最终兵器的同步性神秘的另一种表现方式,反而让人更容易理解。

那就像是将“最终兵器”分解成更加弱小,却数量庞大的纳粹士兵一样。

从之前阻止加速的预感来看,如果自己继续加速下去,或许会顺着这个线索,产生一些更加诡异的现象,导致自身的速度优势会以更快的速度被抵消掉也说不定。不过,究竟是会产生“最终兵器”还是会产生别的什么类似的情况,那就不是义体高川可以准确判断的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义体高川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纳粹曾经动用过的兵力中,也有一个“江”——右江,一个绝对不逊色于其他人形“江”,也不逊色于任何目前所见过的最终兵器的存在。

2024 转嫁

“右江”,纳粹的最终兵器,尽管在称呼上有所不同,但是其存在意义和最终兵器对于末日真理教的意义是一样的。义体高川和右江交手的次数也不少了,虽然总能侥幸逃生,但从实际战斗状况而言,和面对最终兵器时的压力是一样的。哪怕获得了形式上的胜利,也从来都没有一次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赢过。那种侥幸逃生后反复滋生出来的恐惧感简直难以下咽,但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出真正意义上战胜对方的景象。

对义体高川来说,“右江”更是第一次让他意识到“江”并不友善的重要证据。

在如今这个充斥着纳粹士兵的战场上,如果只是局势僵持,那么“右江”出现的可能性还很微小,但是,无论从经验上去判断,还是从“高川”和“江”之间的关联性进行考量,“高川”所在的地方会出现“江”和“最终兵器”的可能性将会放大到一个不可忽略的程度,尤其是在如此微妙的局面下。

义体高川不得不考虑,当自己成为某种影响力,从一个宏观的层面上干扰了纳粹战略,从而被其针对的可能性。自己出现在这个战场上,“畀”就在这个战场上,以及“莎”和网络球的动态,再加上末日真理教的推波助澜以及桃乐丝的谋划……无论怎么想,都无法避开战争在这里升级的可能性。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或许正因为才刚刚摆脱了之前那恐怖的无法自制的思维异常,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抗性的缘故,所以,如今的这些想法并没有占据义体高川的全部思考能力。毋宁说,脑硬体同时应对这种程度的思维、监控战场状态和控制义体行为,仍旧搓搓有余。

速掠的加速只持续了三秒钟,就被战场上那混沌的,不可描述的,无法观测的,也难以想象其全部的神秘给阻止了。即便如此,这种情况也仍旧在他的预料当中。从一开始,速掠就不是什么不可破解的魔法,仅从物理角度去看,其作用过程反而显得十分单纯。

在真的接受魔纹,成为魔纹使者之前,义体高川的速掠完全是依靠脑硬体和义体的性能驱动的,而在成为魔纹使者之后,速掠更增加魔纹超能的神秘性,仅从“魔纹使者”和“魔纹使者”的对比上,义体高川不觉得自己的速掠还会比少年高川的速掠弱,而且从掌握程度来说,托了过去无数高川所留下的印象的福,其中也似乎有着少年高川的经验,所以即便不多加锻炼,也能达到少年高川死亡前的水准。

这样的速掠,的确不能说不强大,问题在于,目前这个战场环境对参与者而言实在太过于苛刻了。事实也证明,这个战场对速掠的限制比义体高川所认为的还要更大一些。仅仅只有三秒的时间?尽管三秒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义体高川脱离最初的集火攻击了,也切实让他将“畀”所在的位置纳入肉眼的视野内,但是,如果还能多一秒的话,就能够省却更多的麻烦。

义体高川的身体还悬浮在半空,他的加速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被他从未感受到其存在的力量阻止的。尽管他还在移动,但已然是匀速运动了,向他发起的攻击都针对他的加速进行过预判,结果在变动的加速度下,被甩得一干而尽,而现在陡然的匀速运动,也让这些火力的提前量失效。一连串的爆炸和他擦身而过,在前方炸响,飞旋的碎片,各种破坏性的物理现象,以及大幅度变动的温差,共同产生了一种比弥漫在战场上的灰雾和烟尘更加浓郁的东西——哪怕是义体高川的脑硬体,也无法严格判断这个东西到底是一种非物质性的现象还是某些物质聚合,总而言之,它是对坚固如义体都具备威胁性的,这点毋庸置疑。

在敌人的攻击轨道修正之前,义体高川就宛如轻灵的浪板般,乘在了冲击波的浪头上,以一种滑顺的弧线继续向“畀”接近。所有他可以观测到的对自己不利的因素,都在脑硬体中反馈、统合、运算,得出最佳的路线。虽然在短时间内,他无法再次加速,但是,如今的速度也不是每一个纳粹士兵都能应付来的,尤其在这些纳粹士兵也要同时防备安全卫士的情况下。

和义体高川擦身而过的纳粹士兵都会在第一时间被他手中的链锯切碎,这些纳粹士兵有着种种异常,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一样,从体质上而言,比正常人不知道要强出多少,但是,和素体生命,甚至于只和眼前的安全卫士相比,仍旧是十分脆弱的。没有达到素体生命的强度,就无法抵挡义体高川手中的链锯,那飞速旋转发出刺耳尖叫的链子几乎就像是切蛋糕一样,将所有尝试做出反应,以及已经切实做出抵挡架势的纳粹士兵斩断了。

在剧烈运动中形成的冲击,将这些被链锯斩断的残躯抛上半空,还没有死掉的纳粹士兵只能流着血泪,在地上爬动、呻吟、哀嚎,其场面丑恶都令人感到作呕。这些纳粹士兵比正常人的生命力强大许多,心智和意志力也似乎比大多数正常人更好,即便如此,他们的哀嚎和呻吟仍旧显得虚弱难看,让人不由得伸出让其解脱的想法。他们无法在第一时间时失去,亦或者现在死去了,之后还会以另一种方式醒来,如果有时间的话,义体高川更像彻底火化埋葬他们。

可即便这些纳粹士兵已经是这般惨状了,却仍旧仿佛有一种力量在阻碍他们的死亡,义体高川从视网膜屏幕上很直接就观测到了数据波动的状态有些异常,就像是有别的什么东西早已经涵盖了这个战场,正利用眼下的战争聚集些什么。

真是可疑,纳粹到底想要做什么?不,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能贸然断定,仅仅是纳粹想要做什么了。在早先的判断中,末日真理教会将纳粹列为祭品的一部分,已经是数次被明确的情况。

虽然被神秘力量限制了速掠的效果,但是,突如其来的匀速变化也同样为义体高川争取到了一秒。总共四秒的时间,长达数千公里的路程,义体高川的突进就像是给这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战场来了一次极有份量的切割,在他经过的地方,纳粹士兵就像是割麦一样倒下,又如同被狂涛掀在了半空,就连更加沉重的安全卫士的残骸也不得安宁。

第五秒,义体高川感受到了更强大的压迫感,只觉得周遭自己能看到和看不到的纳粹士兵就像是在一种巨大意志的统合下,完全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们新发起的一轮攻击,已经完全不顾近在咫尺的安全卫士,正奇奇向自己所在方向调转。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畀”的危险处境有了缓解,而且安全卫士也会趁这个机会切割纳粹士兵们的战线,但是,自己将会在下一秒陷入几乎致命的绝境——安全卫士是不可能在短短数秒内就清空这些纳粹的。

第五秒向前迈了一些些,义体高川感受到了更强大的作用力,正在强行将疾驰中的自己向不同的方向推搡,而每一个方向的行动路线偏转,都会让自己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抵达“畀”的身边。这已经不是能够躲开的问题了,而是必须要考虑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这种作用力时,自己应该采取怎样的策略。因为,第六秒,那在脑硬体的判断中,比之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猛烈的集火将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还剩下零点五秒,义体高川那微微跳跃的情绪终于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中,在他的视网膜屏幕中展现的已经是一张丝线细密的网,这里的每一根丝线,都是连锁判定带来的信息,预判着将会在零点五秒后抵达的同轨攻击。那并非是一次攻击,而是难以计数的多种类的攻击汇集在一起,形成一根更容易让人理解的“丝线”。而这数不清的丝线纠缠在一起,最终形成的攻击网络,是义体高川凭借当下的速度无论如何都无法及时穿透的。

当这张网落下,只要身在网中,就必然要承受那无法判断是何种类的,不计其数也无法想象会产生怎样连锁反应的攻击——义体高川毫不怀疑,自己这强化过的义体,连一根丝线所代表的攻击数最终产生的连锁反应都无法支撑下来。

也许义体被击破后,自己也不会死,也不会完全丧失战斗的能力,但是,在如此可怕的战场上,任何一次损伤都将会导致最终的致命。义体高川绞尽脑汁,拼命在这张即将落下的网中挣扎着。

最后零点一秒,义体高川第“一京三百兆二千八百五十六万”次产生这样的想法:不依靠速掠的话,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自己的动力武装强度,真的已经没有再度强化了,无论是飞上天空,还是沉入地下,都不能肯定从空间上脱离那张致命的巨网。超越空间、时间、因果律、维度和量子论的神秘现象至少有三成的可能,会在这张网中随机出现,这意味着,无论从时间概念、空间概念、因果概念、维度概念和量子概念出发去尝试躲避,都没有百分之百脱离的可能性,而一击致命的可能性则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另外,自己也没有超过时间概念、空间概念、因果概念、维度概念和量子概念之外任何理论高度的想象力。

完全意义上的混沌机制呢?通过自己最擅长的技巧,可以形而上地营造出相似的状况吗?不行,无法做到,当自己还在理性地思考,就无法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完全混沌。那么,通过“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的辩证关系去制造意识现象,进而产生悖论结果呢?自己曾经做到过……不,“高川”曾经做到过,通过意识行走能力的暴走,从辩证哲学的角度,将高强度的攻击从成立基础上抹消的行为,但是,相比起当时的攻击强度,如今自己将要面对的攻击强度不知道更强上多少倍。

但是,意识行走的确是不得已中最好的办法。通过“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的辩证哲学,从“末日幻境”的构成基础概念,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角度去阻止这次攻击对自己的伤害,应该不是没可能的。无论这种攻击的表现形式有多么不测,但其形成的基础,复杂却有重点,也许单单是自己个人的意识行走,无法连锁足够的意识变量,也就无法直接抵挡这次攻击。但是,仔细想一想,既然想法已经上升到了“世界”和“人类”的程度,那么,就应该将本会自己一个人承受的伤害转嫁给“全世界”和“全人类”。

……

也只能这么做了。

尽管自己只是一个半吊子的意识行走者,但是,在能够接触“人类集体潜意识”,并且拥有“中继器”这样的人类集体潜意识聚合产物的条件下,确实是可以做到的。

如果要朝积极的方面去想,那么,“纳粹”在这个世界所代表的意义毫无疑问也属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一部分,是人性的一种体现,由其产生的攻击,大概是可以同样被“人类”这个总体概念自行消化的吧,就如同将海水重新倒回大海中一样。

最后零点零零零一秒,义体高川的身体在半空穿梭,而意识则主动在一片黑暗中下沉。很快,他便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义体,感觉不到自己的血肉和神经活动,仿佛只有灵魂被剥离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和恐惧感正在从下方蔓延过来。他觉得自己要疯狂。

时隔数个月之久,义体高川开始了前所未有的高强度的意识行走。

1 厕所怪谈

我就读的高中新建了一个厕所,两层结构,铺满白瓷砖,显得极为高雅,据说花费了二十万元,是市内公立学校中最好的厕所。大家都选择新厕所,渐渐地,原来的旧厕所就荒废了。

说是荒废,其实也不尽然,我去过几次,虽然没见到有人,但厕所的隔间里经常出现新烟蒂,大概是有学生偷偷去那儿吸烟吧。

这天放学后,同桌和我聊起旧厕所的话题。

“高川,还记得旧厕所吗?”他说。

“嗯,不是荒废了吗?什么时候拆掉啊?”虽然这么说,但我打心底并不希望它这么快就被拆掉。在某些时候,旧厕所偏僻的位置和废置的状态带来不少便利。想必那些时常利用旧厕所的同学一定心有戚戚吧。

尽管它因为缺乏清理而散发着令人不愉快的味道。

另外一提,它就在教学楼后方,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地。从楼上的教室到那里需要十分钟的时间。距离厕所不远还有三个石砌的兵乓球台,过去很是兴旺了一段时间,如今已经长满青苔。

“没听说要拆除,毕竟还有人经常去那里吧。”同桌说。

“我有时也去。”

“是吗?”同桌一脸愕然,“新厕所不好吗?”

“怀旧吧。”我随便捡了个理由。

“原来如此。不过我听说那里发生了几起失踪案,你要小心点啊。”

这次轮到我诧异了。

“失踪?”

“没错,失踪,有人进去了就没再出来过。”同桌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就像是谈论学校怪谈似的,一点也没有紧张感。

“你怎么知道?”

“私底下流传的小道传闻啦,不过不也有这么一句话吗,无风不起浪。”

“这种传闻不可信啦。”我随随便便地应付:“如果真出现了案件,学校也不会这么风平浪静,警察不也没来吗。”

“来过啊。”同桌神神秘秘的凑过来:“三年级有个学生失踪了几天,家长报警了,不过搜索是在星期日,学校也封锁了消息,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

“那么,找到了吗?”我这么平淡地一说,同桌就叹了口气。

“找到了,不过是在其他地方找到的。”

他说话的口气令人有些看不过眼,丧气,不甘心,像是巴不得那个失踪的高年级生再也找不到了似的。一句话来说,他把这件事情当作乐子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找到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年头,学生因为环境压力而做出总总匪夷所思的事情并不在少数,比起翘家来,自杀的更为严重。

“这很好啊,现在他又开始上学了吗?”

“啊,嗯,不过别人问他失踪的时候去了哪儿,他的回答是不知道。”同桌认真地说:“好像是失忆了,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情,都记不得了。”

其实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若换作自己翘家,也不会坦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因为那很丢脸。当然,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就玩失踪,我的学业很好,心理承受力也自认比大多数人要强。

虽然这段时间,报纸和新闻没少报道这类事件,不过按照全国学生总数的比例来说,还是极少数的。只是这些少数被聚集起来,就显得有些触目惊心而已。

反正也是那些媒体没事找事,他们就是混这口饭吃的,什么都要夸大。

不过同桌下了个令人吃惊的结论。

“我认为那个学生肯定遭遇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被洗脑了。”

还真是异想天开啊,我只能这么感叹了,对方对神秘事件有特别的嗜好,不管事情多平凡,到他嘴里就变得诡异起来,不过没一个是真的。

我不想打击他,就扯开了话题。

同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对于我这般明显的应付也丝毫不以为意。

离开教室后,我又去了旧厕所。

一如既往,厕所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路上也没有看到其他人。

在满是黄色尿斑和苔藓的隔间里又发现了几个新烟蒂。

我点点头,从书包里摸出香烟,用火机点燃。

在大多数情况下,好学生是不吸烟的,不过我的成绩虽然名列前茅,被誉为重点大学的好苗子,但我私底下也会做一些令老师们瞠目结舌的事情。

例如抽烟。

第一次吸烟是十岁的时候,去同学家玩,在阳台看到同学父亲自晒的烟草,还有一叠烟纸。于是在好奇心的怂恿下,就和同学偷偷卷了一根抽起来。

同学根本不敢吸进肺里,只是在嘴里转了转就吐出来,还一个劲抱怨尽是苦味。

我深深吸了一口,起初还担心会被呛着,但令人意外的,身体就这么适应了。

之后我时不时也会买包骆驼牌的香烟。这个牌子很贵,货源也很少,每个月的零花钱都要攒起来才能买一包。虽然因为吸烟,能够用在其他地方的零花钱少了,但我还是喜欢这个牌子的香烟。

说到底,我并不特别喜欢抽烟,不过一旦身体适应了烟草燃烧的苦味和香精味道,想要彻底戒掉也很是件考验意志力的事情。

并非是我缺乏自制力。虽然医学上说吸烟有害健康,例子也有不少,不过不吸烟而枉死的人比吸烟却活过六十岁的人还多。我的目标也仅仅是活过六十岁而已,所以戒烟便也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

每次来旧厕所吸烟,我都在想会不会碰到烟友。

这所学校里,吸烟的好学生大概就我一个吧,其他的都是老师口中的差生。他们当然不可能将来都做混混,在学生时代评价个人的将来是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这些人我也认识几个,除了考试成绩差一些,说话打扮流里流气,其他的地方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和他们只有吸烟这点有所交集,虽然谈得上话,但交情也就淡淡的吧。

他们知道我吸烟,却从没捅到老师哪儿。

我以为会在旧厕所碰到他们,不过从没遇到过。一次是巧合,但次次如此,我就不禁想,是不是有某个决定性的因素呢?也许他们也不想碰到我吧。

这么胡乱想着,一支烟快吸完了,厕所入口处传来脚步声。

有人走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紧张,大概是因为第一次碰到其他人的缘故吧。

我在出去与否之间犹豫不定,也许对方也不想碰到其他人呢,弄不好碰面了反而觉得尴尬。

吸烟不是什么天大的坏事,不过学生吸烟都是偷偷摸摸的。

最终我还是没有出去。

那人进了厕所最里边的隔间,我听了一会,厕所又悄无声息了。

我不想再呆下去,于是推开隔间的门。

我正要出去,厕所最里边的隔间猛地传来一声惊叫。

我吓了一跳,转身看过去,可是那边又安静下来。

我等了好一会,那里都没有动静。

说不清心里是怎么想的,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担忧,或者是好奇之类,被这种情绪驱使着,我朝那边走了过去。

一边走,一边想起了同桌关于失踪的话题。

我不清楚那人究竟在哪个隔间,大概猜测着在一处停下来,顿了顿,出声问道:“喂,你没事吧?”

没人回答。

“我刚刚听到你的叫声,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还是沉默。

既然如此,我就要拔脚离开,忽然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扯了一下我的身体。

我又转过身来,仔细捉摸一闪而逝的灵光。

是了,那人不是来吸烟的吗?我没闻到烟味。

虽然旧厕所又脏又臭,但是挨近了,隔着门也应该能闻到烟味。

如果是在正儿八经地上厕所的话,没必要对亲切的问询毫不做声吧。

当然,对方这么做也是有可能的,也许他不在这个隔间,也许他踩到了大便,所以不想被人瞧见自己的糗样。

尽管有种种理由,但我还是一脚踹开了隔间的门。

里边没人。

我不以为意,这是个下马威,一个讯号,如果你在里边,就赶紧出声吧,否则我可不会放之任之。

没有回应。

我不甘示弱地踹开其他隔间的门。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本该存在的人消失了。

厕所里除了我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可是我之前明明听到有人走进来,进了里边的隔间。

厕所的换气窗早坏了,锈迹斑斑,没有人能从那儿爬出去,话说回来,干嘛要从爬厕所的窗口?后边除了一堵墙什么也没有。

这件咄咄怪事让同桌的话再一次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听说有学生在旧厕所失踪了。”

2

一个大活人在厕所消失无踪,给我带来的惊讶多过恐惧。我没有耳聋眼花,的确有人进来了,那么他到底是如何消失的呢?出口就只有一个。

我醒悟到这几乎是一个经典的密室案件。

推理和解答,这是所有喜欢逻辑的人都会沉迷的游戏。

逻辑慎密的人,通常在数学上拥有天赋。毫不客气地说,我的数学成绩很好,也十分喜欢奥数题目和本格推理。

这是我发挥所长的绝佳场所。

我开始搜索厕所隔间,将它们的方位烙印在脑海里,像福尔摩斯和《毛格街血案》里的杜宾那样研究水泥地面和墙上的痕迹。然后在倒数第二个隔间里,发现有人用烟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不要把手伸进狗的嘴巴里。”

字迹很潦草,有一段时日了,被苔藓断断续续遮挡了大半,若不刻意寻找就不可能看到。

我按照如厕的姿势蹲下来,点燃香烟。

失踪的家伙穿着球鞋,鞋底是胶钉式的,还带着草屑,很可能是刚踢完球的学生。

失踪前发出惊叫声。

按照声音判断,碰到的应该不是恶心的物事,而是真的令人惊讶的事情。

想到这里,思绪顿了顿。

我忽然意识到,人会惊叫,除了吃惊之外,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措不及防。

我再一次回想那叫声,没错,措不及防。

我吸着烟,低下头,就在我蹲着的地方,鞋印消失了,不过却留下几道淡淡的泥痕。

他跌倒了。

按照这个思考方向,我叼着烟站起来,试着模拟他走进来的样子,跌倒的方位,以及跌倒时的姿势。

他的脚向前滑了一下,身子向后倾倒,这样跌倒的人或许会想抓住些前方的什么,或者向后撑住身体。

他的视线是向前还是向下,或者是向上?

我弹落烟灰,抬起目光,头顶上方,在遍布蜘蛛网和尘埃的阴影中,似乎有个奇怪的图案。

啊,这就是我一直忽略的东西。

我想着,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瞧出那是什么图案。

图案的一部分像是眼睛,从上到下一共有三对。

我的头脑中浮现出当时的影像。

那人急匆匆走进来,滑了一跤,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但还是跌了个四脚朝天,仰躺的身体让他看到了那三对诡异的眼睛图案。

然后惊叫起来?

不对,还缺少什么必要的关键。

他的手。

跌倒时是朝向哪儿的?

三对眼睛?

我的手臂自然而然抬起来,指向那三对眼睛的图案。

忽然脑中闪过一句话:

“不要把手伸进狗的嘴巴里。”

头顶的诡异图案猛然亮起红色的光芒,红光宛如血液般沿着流转,完整的图案突破蜘蛛网、尘埃、苔藓和阴影的封锁,清晰地倒影在我的眼帘中。,

那是狼,或者犬,但是现实的狼犬并没有三对眼睛。

诡异的恶犬咬着十字架,三对眼睛充满血色,狠狠地瞪着我。

它似乎是有人性的,它裂开的唇,露出的利齿,就像是在嘲笑。

似乎下一刻,它就要朝我扑来!

不要把手伸进狗的嘴巴里。这句话回荡在我的脑海里,黑暗的浪潮瞬间淹没了我的视野和知觉。

黑暗退去前,我的意识并非一直清醒着。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实际流逝的时间或许并不是这么多。

一旦醒过来,脑袋就迅速恢复了清醒状态。

就像一道清晰的直线,中间被人用橡皮胶擦去,留下黑乎乎的一块。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仍旧在厕所里。

我躺在瓷砖过道上,这里的瓷砖擦得光可鉴人。

没有氨臭,也没有恶心的尿痕和苔藓。

光鲜华亮。

吊顶明灯。

不是学校的厕所。

这是哪里?不知道。

我还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失踪的学生,谜样的留言,诡异的红光,六只眼的恶犬。

不要把手伸进狗的嘴巴里。

我朝六眼恶犬伸出手,但若要说是伸进它的嘴巴,更像是被它咬了一口。

真的被咬了。我的灵魂正隐隐作痛。

那个失踪的学生,他也在这里吗?

站在陌生的地方,我没有丝毫的恐惧,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也感到十分讶异。

我的理性正在发挥作用,感性却龟缩在角落里。

逻辑是理性的。

因为昏迷产生的空白,我的逻辑产生死角。

我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于是,我走出去。

厕所外是走廊,一侧是排了号的房间,一侧玻璃拖窗。窗外阳光明媚,绿色的茵毯,矮小的树木,有一个小池塘,泉水从人鱼石雕肩膀上的水瓶中流出,树荫下设有长椅,还错落着一些单杠,沙坑,秋千和跷跷板之类社区游乐设施。

温煦、宁静、祥和——本应可以从这里找到如此之类美好的词汇。

然而到处都是人类的尸体。

被挖开的泥土,干涸的血液,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和内脏。

就像被横扫过的战场,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充斥五官的景象和气味令人作呕。

所能目眺的更远方,半毁的大楼裸露出钢筋结构,淡淡的黑烟四处飘散,莫名的黑影在房顶跳跃,如同游荡在水泥森林中的妖精。

很奇异的,我没有丝毫恐惧。

我的理性正在发挥作用,感性却龟缩在角落里。

逻辑是理性的,它在我的耳边轻声细语。

这里是末日的屠宰场。

死者的咆哮清晰传来。

围绕这片土地的砖墙很高,大概有两米,扎在墙顶水泥中的碎玻璃在阳光下闪闪生辉。出入口是一扇五米宽的花式栅格铁门,正紧闭着。一辆越野车停在门外的马路上,露出黑色的后箱。

一群衣衫褴褛,干枯丑陋的家伙们在铁门外游荡。

无论怎么看,失去半边脑袋,胸膛被剖开,内脏拖了一地的人,都不可能还活着。

他们,不,它们,是一群行尸走肉,复活的亡灵。

丧尸——

最形象的称呼。

真是个可笑的场景,就像在做梦一样。

我点燃了香烟。

除此之外,无论是花园还是门外的马路,都没有活人的踪迹。

这里已经是一处废弃荒凉的机构。

只剩下异样的寂静。

令人心跳加速。

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吗?不知道。

丧尸在门外徘徊,它们潜伏在这里吗?或许吧。

我沿着走廊一直向前走,这里是三楼,门牌号一律以三打头,所有的房间都关闭着,我没有打开。

在走廊中部有楼梯,阶梯旁是盘旋的斜坡。我在设施完善的公共场所见识过这样的结构,斜坡是给轮椅用的。

这里像是孤儿院或者养老院。

楼梯口有一个常备性的消防柜,我脱下外套包住肘部,用力击碎玻璃,将消防斧取出来。

楼上传来犬吠声。

2 吠墟

1

我就读的高中新建了一个厕所,两层结构,铺满白瓷砖,显得极为高雅,据说花费了二十万元,是市内公立学校中最好的厕所。大家都选择新厕所,渐渐地,原来的旧厕所就荒废了。

说是荒废,其实也不尽然,我去过几次,虽然没见到有人,但厕所的隔间里经常出现新烟蒂,大概是有学生偷偷去那儿吸烟吧。

这天放学后,同桌和我聊起旧厕所的话题。

“高川,还记得旧厕所吗?”他说。

“嗯,不是荒废了吗?什么时候拆掉啊?”虽然这么说,但我打心底并不希望它这么快就被拆掉。在某些时候,旧厕所偏僻的位置和废置的状态带来不少便利。想必那些时常利用旧厕所的同学一定心有戚戚吧。

尽管它因为缺乏清理而散发着令人不愉快的味道。

另外一提,它就在教学楼后方,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地。从楼上的教室到那里需要十分钟的时间。距离厕所不远还有三个石砌的兵乓球台,过去很是兴旺了一段时间,如今已经长满青苔。

“没听说要拆除,毕竟还有人经常去那里吧。”同桌说。

“我有时也去。”

“是吗?”同桌一脸愕然,“新厕所不好吗?”

“怀旧吧。”我随便捡了个理由。

“原来如此。不过我听说那里发生了几起失踪案,你要小心点啊。”

这次轮到我诧异了。

“失踪?”

“没错,失踪,有人进去了就没再出来过。”同桌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就像是谈论学校怪谈似的,一点也没有紧张感。

“你怎么知道?”

“私底下流传的小道传闻啦,不过不也有这么一句话吗,无风不起浪。”

“这种传闻不可信啦。”我随随便便地应付:“如果真出现了案件,学校也不会这么风平浪静,警察不也没来吗。”

“来过啊。”同桌神神秘秘的凑过来:“三年级有个学生失踪了几天,家长报警了,不过搜索是在星期日,学校也封锁了消息,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

“那么,找到了吗?”我这么平淡地一说,同桌就叹了口气。

“找到了,不过是在其他地方找到的。”

他说话的口气令人有些看不过眼,丧气,不甘心,像是巴不得那个失踪的高年级生再也找不到了似的。一句话来说,他把这件事情当作乐子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找到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年头,学生因为环境压力而做出总总匪夷所思的事情并不在少数,比起翘家来,自杀的更为严重。

“这很好啊,现在他又开始上学了吗?”

“啊,嗯,不过别人问他失踪的时候去了哪儿,他的回答是不知道。”同桌认真地说:“好像是失忆了,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情,都记不得了。”

其实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若换作自己翘家,也不会坦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因为那很丢脸。当然,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就玩失踪,我的学业很好,心理承受力也自认比大多数人要强。

虽然这段时间,报纸和新闻没少报道这类事件,不过按照全国学生总数的比例来说,还是极少数的。只是这些少数被聚集起来,就显得有些触目惊心而已。

反正也是那些媒体没事找事,他们就是混这口饭吃的,什么都要夸大。

不过同桌下了个令人吃惊的结论。

“我认为那个学生肯定遭遇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被洗脑了。”

还真是异想天开啊,我只能这么感叹了,对方对神秘事件有特别的嗜好,不管事情多平凡,到他嘴里就变得诡异起来,不过没一个是真的。

我不想打击他,就扯开了话题。

同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对于我这般明显的应付也丝毫不以为意。

离开教室后,我又去了旧厕所。

一如既往,厕所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路上也没有看到其他人。

在满是黄色尿斑和苔藓的隔间里又发现了几个新烟蒂。

我点点头,从书包里摸出香烟,用火机点燃。

在大多数情况下,好学生是不吸烟的,不过我的成绩虽然名列前茅,被誉为重点大学的好苗子,但我私底下也会做一些令老师们瞠目结舌的事情。

例如抽烟。

第一次吸烟是十岁的时候,去同学家玩,在阳台看到同学父亲自晒的烟草,还有一叠烟纸。于是在好奇心的怂恿下,就和同学偷偷卷了一根抽起来。

同学根本不敢吸进肺里,只是在嘴里转了转就吐出来,还一个劲抱怨尽是苦味。

我深深吸了一口,起初还担心会被呛着,但令人意外的,身体就这么适应了。

之后我时不时也会买包骆驼牌的香烟。这个牌子很贵,货源也很少,每个月的零花钱都要攒起来才能买一包。虽然因为吸烟,能够用在其他地方的零花钱少了,但我还是喜欢这个牌子的香烟。

说到底,我并不特别喜欢抽烟,不过一旦身体适应了烟草燃烧的苦味和香精味道,想要彻底戒掉也很是件考验意志力的事情。

并非是我缺乏自制力。虽然医学上说吸烟有害健康,例子也有不少,不过不吸烟而枉死的人比吸烟却活过六十岁的人还多。我的目标也仅仅是活过六十岁而已,所以戒烟便也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

每次来旧厕所吸烟,我都在想会不会碰到烟友。

这所学校里,吸烟的好学生大概就我一个吧,其他的都是老师口中的差生。他们当然不可能将来都做混混,在学生时代评价个人的将来是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这些人我也认识几个,除了考试成绩差一些,说话打扮流里流气,其他的地方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和他们只有吸烟这点有所交集,虽然谈得上话,但交情也就淡淡的吧。

他们知道我吸烟,却从没捅到老师哪儿。

我以为会在旧厕所碰到他们,不过从没遇到过。一次是巧合,但次次如此,我就不禁想,是不是有某个决定性的因素呢?也许他们也不想碰到我吧。

这么胡乱想着,一支烟快吸完了,厕所入口处传来脚步声。

有人走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紧张,大概是因为第一次碰到其他人的缘故吧。

我在出去与否之间犹豫不定,也许对方也不想碰到其他人呢,弄不好碰面了反而觉得尴尬。

吸烟不是什么天大的坏事,不过学生吸烟都是偷偷摸摸的。

最终我还是没有出去。

那人进了厕所最里边的隔间,我听了一会,厕所又悄无声息了。

我不想再呆下去,于是推开隔间的门。

我正要出去,厕所最里边的隔间猛地传来一声惊叫。

我吓了一跳,转身看过去,可是那边又安静下来。

我等了好一会,那里都没有动静。

说不清心里是怎么想的,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担忧,或者是好奇之类,被这种情绪驱使着,我朝那边走了过去。

一边走,一边想起了同桌关于失踪的话题。

我不清楚那人究竟在哪个隔间,大概猜测着在一处停下来,顿了顿,出声问道:“喂,你没事吧?”

没人回答。

“我刚刚听到你的叫声,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还是沉默。

既然如此,我就要拔脚离开,忽然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扯了一下我的身体。

我又转过身来,仔细捉摸一闪而逝的灵光。

是了,那人不是来吸烟的吗?我没闻到烟味。

虽然旧厕所又脏又臭,但是挨近了,隔着门也应该能闻到烟味。

如果是在正儿八经地上厕所的话,没必要对亲切的问询毫不做声吧。

当然,对方这么做也是有可能的,也许他不在这个隔间,也许他踩到了大便,所以不想被人瞧见自己的糗样。

尽管有种种理由,但我还是一脚踹开了隔间的门。

里边没人。

我不以为意,这是个下马威,一个讯号,如果你在里边,就赶紧出声吧,否则我可不会放之任之。

没有回应。

我不甘示弱地踹开其他隔间的门。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本该存在的人消失了。

厕所里除了我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可是我之前明明听到有人走进来,进了里边的隔间。

厕所的换气窗早坏了,锈迹斑斑,没有人能从那儿爬出去,话说回来,干嘛要从爬厕所的窗口?后边除了一堵墙什么也没有。

这件咄咄怪事让同桌的话再一次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听说有学生在旧厕所失踪了。”

2

一个大活人在厕所消失无踪,给我带来的惊讶多过恐惧。我没有耳聋眼花,的确有人进来了,那么他到底是如何消失的呢?出口就只有一个。

我醒悟到这几乎是一个经典的密室案件。

推理和解答,这是所有喜欢逻辑的人都会沉迷的游戏。

逻辑慎密的人,通常在数学上拥有天赋。毫不客气地说,我的数学成绩很好,也十分喜欢奥数题目和本格推理。

这是我发挥所长的绝佳场所。

我开始搜索厕所隔间,将它们的方位烙印在脑海里,像福尔摩斯和《毛格街血案》里的杜宾那样研究水泥地面和墙上的痕迹。然后在倒数第二个隔间里,发现有人用烟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不要把手伸进狗的嘴巴里。”

字迹很潦草,有一段时日了,被苔藓断断续续遮挡了大半,若不刻意寻找就不可能看到。

我按照如厕的姿势蹲下来,点燃香烟。

失踪的家伙穿着球鞋,鞋底是胶钉式的,还带着草屑,很可能是刚踢完球的学生。

失踪前发出惊叫声。

按照声音判断,碰到的应该不是恶心的物事,而是真的令人惊讶的事情。

想到这里,思绪顿了顿。

我忽然意识到,人会惊叫,除了吃惊之外,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措不及防。

我再一次回想那叫声,没错,措不及防。

我吸着烟,低下头,就在我蹲着的地方,鞋印消失了,不过却留下几道淡淡的泥痕。

他跌倒了。

按照这个思考方向,我叼着烟站起来,试着模拟他走进来的样子,跌倒的方位,以及跌倒时的姿势。

他的脚向前滑了一下,身子向后倾倒,这样跌倒的人或许会想抓住些前方的什么,或者向后撑住身体。

他的视线是向前还是向下,或者是向上?

我弹落烟灰,抬起目光,头顶上方,在遍布蜘蛛网和尘埃的阴影中,似乎有个奇怪的图案。

啊,这就是我一直忽略的东西。

我想着,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瞧出那是什么图案。

图案的一部分像是眼睛,从上到下一共有三对。

我的头脑中浮现出当时的影像。

那人急匆匆走进来,滑了一跤,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但还是跌了个四脚朝天,仰躺的身体让他看到了那三对诡异的眼睛图案。

然后惊叫起来?

不对,还缺少什么必要的关键。

他的手。

跌倒时是朝向哪儿的?

三对眼睛?

我的手臂自然而然抬起来,指向那三对眼睛的图案。

忽然脑中闪过一句话:

“不要把手伸进狗的嘴巴里。”

头顶的诡异图案猛然亮起红色的光芒,红光宛如血液般沿着流转,完整的图案突破蜘蛛网、尘埃、苔藓和阴影的封锁,清晰地倒影在我的眼帘中。,

那是狼,或者犬,但是现实的狼犬并没有三对眼睛。

诡异的恶犬咬着十字架,三对眼睛充满血色,狠狠地瞪着我。

它似乎是有人性的,它裂开的唇,露出的利齿,就像是在嘲笑。

似乎下一刻,它就要朝我扑来!

不要把手伸进狗的嘴巴里。这句话回荡在我的脑海里,黑暗的浪潮瞬间淹没了我的视野和知觉。

黑暗退去前,我的意识并非一直清醒着。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实际流逝的时间或许并不是这么多。

一旦醒过来,脑袋就迅速恢复了清醒状态。

就像一道清晰的直线,中间被人用橡皮胶擦去,留下黑乎乎的一块。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仍旧在厕所里。

我躺在瓷砖过道上,这里的瓷砖擦得光可鉴人。

没有氨臭,也没有恶心的尿痕和苔藓。

光鲜华亮。

吊顶明灯。

不是学校的厕所。

这是哪里?不知道。

我还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失踪的学生,谜样的留言,诡异的红光,六只眼的恶犬。

不要把手伸进狗的嘴巴里。

我朝六眼恶犬伸出手,但若要说是伸进它的嘴巴,更像是被它咬了一口。

真的被咬了。我的灵魂正隐隐作痛。

那个失踪的学生,他也在这里吗?

站在陌生的地方,我没有丝毫的恐惧,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也感到十分讶异。

我的理性正在发挥作用,感性却龟缩在角落里。

逻辑是理性的。

因为昏迷产生的空白,我的逻辑产生死角。

我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于是,我走出去。

厕所外是走廊,一侧是排了号的房间,一侧玻璃拖窗。窗外阳光明媚,绿色的茵毯,矮小的树木,有一个小池塘,泉水从人鱼石雕肩膀上的水瓶中流出,树荫下设有长椅,还错落着一些单杠,沙坑,秋千和跷跷板之类社区游乐设施。

温煦、宁静、祥和——本应可以从这里找到如此之类美好的词汇。

然而到处都是人类的尸体。

被挖开的泥土,干涸的血液,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和内脏。

就像被横扫过的战场,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充斥五官的景象和气味令人作呕。

所能目眺的更远方,半毁的大楼裸露出钢筋结构,淡淡的黑烟四处飘散,莫名的黑影在房顶跳跃,如同游荡在水泥森林中的妖精。

很奇异的,我没有丝毫恐惧。

我的理性正在发挥作用,感性却龟缩在角落里。

逻辑是理性的,它在我的耳边轻声细语。

这里是末日的屠宰场。

死者的咆哮清晰传来。

围绕这片土地的砖墙很高,大概有两米,扎在墙顶水泥中的碎玻璃在阳光下闪闪生辉。出入口是一扇五米宽的花式栅格铁门,正紧闭着。一辆越野车停在门外的马路上,露出黑色的后箱。

一群衣衫褴褛,干枯丑陋的家伙们在铁门外游荡。

无论怎么看,失去半边脑袋,胸膛被剖开,内脏拖了一地的人,都不可能还活着。

他们,不,它们,是一群行尸走肉,复活的亡灵。

丧尸——

最形象的称呼。

真是个可笑的场景,就像在做梦一样。

我点燃了香烟。

除此之外,无论是花园还是门外的马路,都没有活人的踪迹。

这里已经是一处废弃荒凉的机构。

只剩下异样的寂静。

令人心跳加速。

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吗?不知道。

丧尸在门外徘徊,它们潜伏在这里吗?或许吧。

我沿着走廊一直向前走,这里是三楼,门牌号一律以三打头,所有的房间都关闭着,我没有打开。

在走廊中部有楼梯,阶梯旁是盘旋的斜坡。我在设施完善的公共场所见识过这样的结构,斜坡是给轮椅用的。

这里像是孤儿院或者养老院。

楼梯口有一个常备性的消防柜,我脱下外套包住肘部,用力击碎玻璃,将消防斧取出来。

楼上传来犬吠声。

3 透明的犬

我仔细听了听,的确是犬吠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情绪愉悦,却令人战栗的吞咽声。

这座大楼里深藏着比死人更危险的东西。

它是活着的,而且居于食物链的上层。

我又一次想起学校旧厕所房顶的六眼恶犬的图画。

不管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觉得自己可以避开它。犬类嗅觉灵敏,它很快就会知道我在这儿,无论我逃到哪里,只要在这个被围墙和铁门封闭的场所里,就不可能躲过它的追捕。

我要逃出去,必须找到开启铁门大锁的钥匙。

我猜测并希望自己之所以在这里,大楼的第三层,并非是没有意义的。

旧厕所房顶的六眼恶犬画像如此逼真,就像真正地活着,每一刻都在用我们所无法了解的方式呼吸。将它留在那里的家伙,无论他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一定是有智慧的。

想想吧,一个有智慧的家伙埋下陷阱,将我和其他人丢到这个残忍的世界,只是寄望我们像只蛆虫一样死掉吗?

如果他希望我们能够做些什么,就一定会留下生存的提示。

我的逻辑没有错误。

这层楼暂时安全,但从房间大门的样式就可以看出全都是普通住间,没有像是会寄存钥匙的地方。

这里也不是警局之类的暴力机关,不会有比斧头更强力的武器了,也许也只有这里才有这么一把消防斧。

所以我要上去,和那只可能是犬类的东西战斗,只有在boss把守的地方,才拥有最关键的宝藏。

如果设计我的人拥有智慧,那么这是游戏开始最粗暴也最简单的考验。

是的,这是一个生存游戏,这就是我的推理得出的答案。

我一点都不害怕。

我一步步沿着楼梯走上去。

双手提着斧头,狠狠吸着烟,火星和烟雾宛如恶龙的鼻息。

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我从小就被称作“无畏之川”。

在以爬树、单杠回旋、在狭窄的走廊护栏上行走,从高高的阶梯和楼层上跳下,翻过高墙,尝试飞檐走壁这些危险行为做为儿童游戏的年代,大家都肆意奔放,不惧于流血和骨折,也不觉得踩死青蛙,吃烤蝗虫是恶心的事情,只为了得到勇敢的赞誉和钦慕。

大人们当然是不赞同的,他们只感到害怕。

“你们怎么能那么做,太危险了!”

“谁是你们的头?”

“高川。他很厉害。”

“别跟他玩了!听见没有?我要找他的家长!这个孩子得好好教育才行。”

我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同伴们一个个离开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大人教会孩子们什么叫做恐惧。

我起初死不悔改,依旧在房檐和墙顶上奔驰,但当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不在众目睽睽下逞能了,那太无聊,而且有些蠢,他人诧异的目光把我当做戏子。

我成了一个优等生,不涉及危险的行为,不参与体育活动,一心放在学业上。我初中萌生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动力学专家,这需要很高的学历。

如今我惯于将自己打理为优等生的表范,将中短发细细梳理,露出知性清秀的面庞,有时会戴上平光眼镜。校装一丝不苟,像贴膜一样裹住匀称的身躯,还入了学生会,积极参与学习竞赛。每个学期末,个人评价报告里的赞扬几乎要溢出格子。

尽管如此,我相信儿时无畏的勇气和力量还潜伏在身体、灵魂和血脉之中。

每一步,肌肉的颤动就变得更加清晰,这么多年,它从未像现在这么强有力,好似粗大的橡皮筋被渐渐拉至极限。血液在奔流,心脏在跳动,它们的声音在耳中起鸣。

我想呐喊,喊声在胸膛爆炸。

即使闭上眼睛,我也确信自己能够找到前进的方向。

犬吠声渐渐消失了。

它没有离开,我能感觉到它审视猎物的目光。它就是这样的生物,藏起来,找寻机会,一击致命,这并不是懦弱,而是狡猾。

它藏在哪儿?

我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前停下来。

走廊横在我的前方,只要没有踏前那一步,左右两侧就是坚固的墙壁。再没有比四楼更高的地方了,这里就是战场的尽头。

我没有看到它,视线被墙壁挡住了,那么它究竟是在哪儿盯着我?可以确定的是,墙壁对它根本不设防。

走廊的左边?还是右边?

也许它根本就不依赖视觉?它是不是在用气味和声音确定我的位置?我觉得可以试试。

我脱下校服外套,猛然向前扔出去。

呼——

好像空气都被撕裂开来的气势。

校服飞进走廊的一霎那,好似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没看清楚,整件外套好似罩住某件大型物事般向左侧鼓起来,眨眼就飞进了走廊深处。

机不可失,我抓紧斧子跳进走廊,压低身体,面朝走廊左侧摆出戒备的姿势。虽然只是瞥了一眼,但我已经确定右侧没有东西,将外套扑飞的就是那东西的本体。

在大约二十米的距离处,外套失去飞翔的力道,凭借惯性缓缓地飘落。

我仍旧没有看清它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确切来说,我的前方一无所有。

可是我听到了那个沉重的身体落地的声音,听到它愤怒的喘息和威胁的低吼。

它就在外套那边,它是透明的,就藏在空气中。

“过来啊,我不怕你!”我吐掉烟蒂,示威般低吼。

我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家伙。我见识过危险,读过各种各样的书籍,它是怪异的,但不能让我升起未知的恐惧,因为它的存在无法匹敌人类的想象力。

它只是一只会隐形的野兽而已,我在此之前从没见过,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人类的幻想里,这不过是一种劣质的怪异,人类甚至想出了无数种方法杀死它。,

我知道血和受伤是怎么回事,明白野兽并非无所忌惮。我的脑子里储藏着比其他同龄人更多的知识,了解五官所能起到的作用。

看不见,不代表不能判断。

空气里散发出浓烈的味道,它的身躯强壮有力,扑跃时会刮起强风。我的听觉、嗅觉和肌肤的感觉,都在尽情刻画出它的轮廓。

它被惹火了,吠声激烈起来,伴随一股恶风,它朝我直直扑了过来,无形的气势几乎塞满了整条走廊。

我感觉它有两只大丹犬加起来那么大。

二十米的距离被缩短于一息中。

我将斧头用力挥出。

什么都没有劈中,左侧的墙壁发出蹬踏的声音。

我不假思索地向前翻滚。劲风落在我的身后,然后又一次跳起来。

我没来得及爬起来,只能继续翻滚,将斧头像长枪一样刺向上方。

噗——

沉闷的撞击声。

沉重的力量从手腕传到肩膀,又酸又痛,斧头差点脱手,但我击中它了。

它被撑开,向后跃了几步。我也借力倒退几步,半蹲在地上。如果这里不是狭窄的走廊,而是楼下宽阔的草坪,那么它大可以悄无声息地绕开正面,从背后或者侧边偷袭我,可是在这里就不能如它的意了。

这是我挑选的战场。

它一边低吼,一边缓步向我逼来,似乎下一步就会发动猛烈的扑击。

我将斧头维持在最容易劈砍的姿势,依循它的步伐缓缓后退。

一进一退,就像是两者间充斥着一个斥力场。

在距离走廊尽头的大门只剩下三米处,我谨慎拾起校服,就像斗牛士一样,一手拿着武器,一手拿着逗弄猎物的红布。

它的目的达到了,我被逼入死角。

我只能上前了。

我正要迈步的一刹那,它冲上来。

我再一次劈空,落地声仍旧落在墙壁上,瞬间又飞上天花板。

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我朝它用力扔出斧头。

它呼的一声跳到拖窗上,斧头发出砰的一声,嵌在木质天花板上。

玻璃猛然间向外喷溅,像雨一样朝楼下撒去。我看到旋转的碎片中,墙壁、天空和光线被切割的倒影。它再一次扑过来了。

我双手拉开校服。

它的头颅和前肢撞入校服中,几乎将校服撕裂。我连忙松开手,它带着校服,去势不减将我撞飞,狠狠砸在墙壁上。

我觉得自己好似被时速六十公里的汽车撞中,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碎了。

我吐出带血的唾沫,用力睁开眼睛,朝嵌在天花板上的斧头跳起来,抓住斧柄。

斧头嵌入太深了。

我吊在斧柄上,前下方的野兽还和蒙住它头颅的校服做斗争,布料凸起的形状勾勒出它的头部。

我用力摇摆腰肢和双脚,借助前荡的力量扯落斧头。

当它将校服撕成碎片的时候,我已经荡到跟前,斧头狠狠地朝它的头部砸下。巨大的力量贯穿双腕,扑哧一声,从斧头砍入的的地方喷出大量的血液。

它惨叫一声,带着斧头向后跃开,摇摇晃晃,最终颓然倒地。无形的身躯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疼痛,真想就这么躺下去。

前方,血液如同从破口的水袋中涌出,没片刻就染红了地板。被红色浸湿的皮毛在空气中一点点浮现出来。从已经能辨认的轮廓来看,的确是一只强壮的犬类生物。

赢了!这么想着,我心中一片畅快,就这么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我正想爬起来,背后,走廊尽头的大门发出牙酸的开启声。

影子违背光影规律地攀上来。

鼓掌声。

“真是太精彩了。”如黑夜般低浑的声音如此说道。

4 红衣怪客

那是个红色的高大男人。

身高超过两公尺,红色的风衣,红色的宽檐帽,邪恶和典雅完美糅合。他的脸庞藏在帽檐的阴影中,轮廓消瘦,线条有力。他笔直地站在门前,一手压着帽子,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站在那儿,被孤独和桀骜温柔地环抱着。

“热血,信念,机智,劣势,反击,灭杀。”他低声,宛如念诗般发出感叹:“真是一场好战斗啊。”

我才不管这些,这家伙显然从头到尾都在一旁看戏,这点让我感到十分不愉快。

“你在耍我吗?”

我退至恶犬的尸体旁,拔出消防斧。

他咯咯地笑起来,宛如喉咙里塞满了干涩的泥土,似乎在努力压抑体内的某种疯狂。

“当然不是,你通过了考验。恭喜你,你是这里第一个过关的人。”

虽然这么说,我仍旧无法释怀。我觉得这家伙不正常,比起那只能隐身的怪异恶犬,更让人感到紧张。他的身上有一股不寻常的血腥味,仿佛那红色就是用血液染上的,血腥和疯狂好似惊涛骇浪一样,让我感到一种几欲令人疯狂的沉重压力。

和外形无关,我觉得他不是人类。这是第一直觉,我几乎相信了。

“不要紧张,该进入正题了。”他说:“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我不能一一回答,因为时间有限。”

他取出一个沙漏,猛然翻过来捧在手心上,沙子像水一样滑下来。

“计时开始。”

我紧盯着他,丝毫没有放松,尽管他看上去似乎不是敌人。沙子漏得很快,我的呼吸有些急促。

“这是什么地方?”

“末日幻境。”

“为什么要把我们送来这里?”

“为了拯救世界。”他怪声怪气地说。

“……”

开玩笑吧?

“当然——是认真的。”他好似看穿了我的心思般说。

“你是什么人?”

帽檐下的阴影中裂开一个弧度,他在笑,有一种惊悚的感觉。两只眼睛从阴影中亮起来,头部的轮廓更加不像是人了,更像是融化在黑暗中的浓雾。我似乎看见他的全身缠满了不祥的丝线,宛如触手般飞舞,但一恍神,又什么也没有了。

“我是末日代理人,我允许你叫我——卡门。”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指。

“最后一个问题。”

我吃惊地看向沙漏,若非睁大了眼睛,还真以为沙子已经漏完了,但实际上还剩下一粒,诡异地悬浮在上方的玻璃锥体里。

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攥住了它。

“接下来我要做什么?”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

自称卡门的红衣怪客发出兴味盎然的鼻音。

“真是太有趣了,小男孩。”他一翻手,沙漏便好似魔术般消失了,他的身躯也渐渐被从后方涌来的黑暗吞没,只留下声音在走廊中徘徊。“看看你的手腕吧。”

在我惊讶的目光中,黑暗像潮水一样退去,走廊尽头的木门还是敞开着,室内阳光洒在木质的桌子和椅子上,空荡荡的房间明澈透亮,好似被净化过了一样。

真的好像魔法一样。我怀抱着这样奇异的心情走进去,果然已经没人了。房间意想不到的干净整洁,就像专门有人打理过一样,桌子上的咖啡热气腾腾,那个红衣怪客还真是知道享受呢。

可是我却得在这个混帐之至的世界继续瞎混。

他说这里是末日幻境,我有些怀疑。外界那些末日降临的场景如此逼真,我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也能嗅到血与火的味道,身上的创伤也正隐隐作痛。如果我在这里死去,真的会死吗?这个念头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我开始总结从他身上得到的信息。有许多人和我一样被通过特殊的途径拉进这个世界,这就是学校旧厕所的“失踪怪谈”的真面目。尽管如此,我现在仍旧没有见到他们,他们在这个城市里吗?

另外,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这个自称代理人的家伙要拯救世界。他的口气就好像现实世界将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变成和这里一样的景象。

先不论他是否在说谎,他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谜团,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但就现在我所看到的末日景象来说——满地的行尸走肉,怪物横行,大夏倾毁,所有的人,无论是自己喜欢的还是憎恶的,都像蝼蚁一样死去,变成怪物们的大便。

我讨厌这样的世界。

我不知道他究竟找了多少人,我们就像是勇者候选。

我喜欢电视剧里充当勇者的角色,因为他们有勇气去承担拯救世界的责任,那是我做不到的。每当看到他们在人生旅途中,因为勇气而遭遇那些痛苦的事情,我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尽管如此,我已经过了对“勇者”的名头感兴趣的年纪,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拯救世界。

这些问题只要一开始想,就变成冷夜的雨点落在心里头。外面阳光明媚,可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冰冷的梦。

我在桌子前坐下来梳理情绪,热咖啡还是满的,大概是红衣怪客没有来得及喝吧。倒掉有点可惜,我用袖子擦干净杯口,就这么喝起来。

我的左手腕内侧不知合适出现了一个纹身,样式是两块黑色的菱形像翅膀一样伸展,我猜它是所谓的“勇者候选证”之类的东西。我好奇地摸了一下,脑袋立刻嗡的一声,好似有无数的图像和文字涌了进来,痛得呲牙咧嘴。

瞬息间悸动消失了。

我深有余悸地将左手挪开,生怕再来这么一下。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受了那么大的罪,可我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也好似什么都在我的脑子里。,

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先把拯救世界放在一边,如果我呆在这个世界太久,现实一定会把我列为失踪人口,在个人履历写下不光彩的一笔。我一直努力保持的完美优等生形象就要功亏一篑,这实在太过份了!

“放我回去!”

没人回答。

“可恶!”

我狠狠地踹了一脚椅子。

“查阅属性。”

我指的是手腕内侧的菱形印记塞入我脑中的东西,它就像一份游戏指导丛书,但只有似乎只在拥有者应该知道的时候才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姓名:高川

年龄:十七岁

职业:学生

武器:消防斧

评价:E+

E级似乎是最下等的级别。

我叹了口气。

在去地下室前先搜刮一下房间吧。

我一口气喝光咖啡,抓起消防斧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不知道这个房间的主人是谁,日用品不多,没有武器和药物,也找不到日记和电脑之类记载个人信息的物件。

我从床下找到一大箱手办,是万圣节系列的怪异玩偶,除此之外,还找到了一个当下流行的游戏掌机。外表完好无损,只是没有电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十分高兴,因为它的价格很贵,我一直没存够钱。这下可以节省我那总是干瘪的荷包了,真希望它能够带到现实里去。

我将掌机塞进裤子口袋里,提起消防斧回到走廊上。

因为大出血的缘故,那条恶犬的尸体几乎全部显现出来了。体格比我预计的还要大上一圈,毛很长,这点像苏格兰牧犬,但是凶恶的头型却更偏向于猎犬。

名称:幽灵犬

物种:死体

评价:D

状态:濒死

原来还没死透啊,真够呛的。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将斧头劈了下去。

劈开它的头颅,剖开它的肚子,它的心脏竟然还在强有力地跳动,肌肉和内脏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也许给它休息一段时间,那颗狰狞的脑袋就会重新长回来也说不定。

我捣烂心脏,所有的生命感立刻像海水泡沫一样消逝了。庞大的身躯眨眼间化为灰烬,发出泄气的声音向内塌陷下去。就在这时,左手腕内侧的菱形印记变得滚烫,我似乎听见了“滋”的一声,灰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拌,形成半米高的雾气螺旋。

我惊讶地目睹了灰雾的螺旋逐渐缩小,凝聚成一颗灰色石头的过程。

5 富江

灰石只有黄豆大小,通体浑圆。我拾起来,菱形印记又开始发热,灰色石头在手心融化,渗进皮肤里。

我提心吊胆地注视这些变化,被菱形印记强迫灌输的情报开始发挥作用。这种灰石正在强化我的体质。

这是一种神奇的物质,它的形成和使用都是菱形印记主动发挥作用,我无从了解这个过程中,石头和我的身体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互动,但效果十分显著,三秒钟后,我全身的伤痛都在迅速自愈,肌肉仿佛充足了气的胶胎,每一项感官机能都超出了平时最好的状态。

我几乎要相信自己轻易就能打败世界拳王。

我掂了掂斧头,轻了许多,似乎不是错觉。

我决定继续按照起初的计划行动,如果这里真有大铁门的钥匙,最可能是在幽灵犬看守的地方。

它攻击我之前呆在走廊的右侧,我一直向前走,很快就看到了写着“主任室”的门牌。

它正好和之前走廊左侧尽头的房间相对。大门歪歪斜斜地敞开,顶部的螺丝扣已经脱落,木面也满是裂纹,十分凄惨的样子。

还没有走进去就能闻到比之前更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目光匆匆扫了一下,虽然没有怪物突然跳出来,但是有一群更讨厌的生物。

一群嗡嗡的苍蝇如黑云般压在大厅深处。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我看清它们围绕的那堆物件时,仍旧忍不住干呕起来。

人类的尸体好似残羹剩饭一样随意堆积在一起。有些骨头还完好,白森森的被舔得光亮,有些已经被嚼成碎渣,更令人受不了的是那些吃了一半肉就留着发臭腐烂的肢体和内脏。

我可以想象幽灵犬像院子里的家养犬一样,爬在这儿,懒洋洋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咀嚼它的战利品。

在其中我看到几件熟悉的校服。

太可怜了,可是这么凄惨的下场反而让人升不起收敛尸骨的兴致,我为差点就成了他们的一员而深深后怕。

如此惨烈的情景和浓烈的味道几乎把我熏昏了。我用力捂住鼻子和嘴巴,逃命般翻箱倒柜,路过尸体时尽量贴在另一侧的墙壁上,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们吵醒似的。

在小卧室里找到了两个单独的钥匙,和一个总共十六只钥匙的钥匙串。

其中一个单独的我猜是汽车钥匙,但是没有一个像是大铁门的钥匙,这令我感到有些不甘。我已经尽量仔细地翻找了,最后只在一个抽屉的暗层里找到一把上满六颗子弹的左轮手枪,在没有更多的收获后,悻悻然朝门口走去。

我将左轮手枪插进裤腰后,把衬衣翻出来遮住它。学校的秋装校服是两件式的,包括外套和里衬。实际上,不少学生直接将里衬当作夏季校服来穿。

刚出了房间的门口,楼梯口忽然跳出一个人影来。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新的怪物,直到看清她的面孔。

她一上来就和我打了个照面。

出乎预料是个极有魅力的女性。像是大学生,又像是社会人,正处于两者之间的过渡,充满了暧昧的年龄。

身上穿着红色的运动外套和黑色的健身裤,外套的拉链没有关上,露出里面的白色运动背心。长发扎成马尾辫,腹部袒露着,胸部很大,肌肤光滑,富有弹性,全身上下散发出青春健康的生命力。

我没能收敛惊讶的表情,她也明显感到意外,身体紧绷了一下。

“啊……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我可没有说谎,能在这个无比压抑的地方看到其他还活着的人,实在是开心得不得了。

我这才想起红衣怪客说过“恭喜你,你是这里第一个过关的人。”这样的话

是第一个,而不是最后一个。

不过之后来的人,大概不会再遇到幽灵犬了吧,真是前人植树后人乘凉。

她直勾勾的盯着我,没有说话。

“运气不错,如果再来早一些就麻烦了。”我心直口快地说。

立刻就有些后悔。

女性退了几步,好似我是个吃人的魔鬼。

“我没有恶意。”我连忙后退几步,解释道:“我叫高川,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还活着的人。”

“活人?”她狐疑地盯着我。

“来这里的人都死了,就我一个活下来。”

“你杀了他们?”她的脸上仍旧是那副疑惑和警惕的表情,但是语气却是肯定式。

“当,当然不是!”

这个问题真是太糟糕了,不过话说回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个一身带血提着斧头的男生,还充满感情色彩地对自己说“你真幸运”,“只有你和我还活着”之类的话,会产生“这个人是杀人魔”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更糟糕的是,真正的凶手已经变成了灰石消失在我的身体里。

没有佐证的我只好尽量保持温和陈恳的态度,希望可以得到她的谅解。

“凶手是一只恶犬,不过已经被我杀死了。”

“这样……那尸体呢?”

“毁尸灭迹了。”

说到这里,我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指了指身后的房间。

“里面是它的餐厅,不过太惨了,我不建议你进去。”

她侧着身子,越过我的肩膀看了一眼房间,重新面对我时,脸上的表情几乎摆明了说“别狡辩了,你就是凶手。”

我用力咳嗽一声,烦恼地抓着头发。

“请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凶手,和你一样,一不小心就到了这个鬼地方。对吧?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我真的没辙了。

她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知道,我故意戏弄你的,你的反应真有意思。”这么说着,她露出胜利式的笑容。,

我不由得呆住了。

“我叫富江,见到你很高兴。”她说着,走上来跟我握手。

“哦……哦。很高兴,很高兴。”

差点咬到舌头。

她一副毫无戒备的样子,和之前的态度截然相反。我不禁腹诽,到底哪个才是假话啊?当然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做了那么多年的优等生,我已经学会什么时候该带上面具。

看情况很可能要跟她相处好一阵子,姑且也算是未来的战友吧,我这么想到。

和她握手的时候,她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茉莉花香,似乎能够深入鼻腔。被死尸堆的腐臭熏坏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我叫高川。”

“你刚才说过了。”

“那就再说一次。”我堆起微笑,“你是刚来的吗?”

“对。”

“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吗?”

“莫名其妙的,好像做了个噩梦,醒来时就在这个地方了。这是哪里?”她揉了揉太阳穴。

“末日幻境。”

“什么?”

她的反应在预料之中,可我也只能报之苦笑。

“见到一个穿红大衣的怪人了吗?”

“没有,那是谁?”

“一个自称末日代理人的自大狂。”我理所当然地在背后说那个家伙的坏话。

“末日代理人?”她还是一脸疑惑的表情。

“我把事情从头开始说给你听吧。”我说:“我是误闯进来的,和一只吃人的恶犬打了一架,干掉它后出现了一位红衣怪客。”

“红衣怪客?”

“就是末日代理人。”

她哦了一声,没再插嘴。

接下来我把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以及自己所了解的关于这个末日幻境的一切都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她听得很仔细,但是一个问题也没有提,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仅仅是需要一个答案而已。

最后,富江抱着双臂,认真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通过考验就能成为拯救世界的勇者吗?你要做吗?”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

“你想做吧?”

“你在说什么梦话啊?那种人的话能随随便便就相信吗?”

“你不相信?”

“完全不信。”

我说谎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才得到认可。”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却没有可惜的表情。

“我可不缺少认可我的人。”

“是吗?你的学习大概不错吧,但是看上去不怎么强壮,平时不怎么参加体育活动吧?”

要你鸡婆。

她将左手伸到我眼前,就在我疑惑的时候,忽然捏紧拳头,肌肉以一种流线型的形状鼓起来。我好似被那股勃发出来的气势撞了一下。

“你看,是不是比你更有力?”

不得不承认。

我深感惊讶,她发力的时候给我截然不同的感觉。之前虽然也是肌肤紧凑的运动型的美女,却没有这种力量的美感。她的肌肉并不是在健美比赛里那种硬邦邦的疙瘩的感觉,很有弹性,也很好地融入姣好的曲线里。

“所谓的勇者,通常拥有与众不同的特质。但是,就算性格,智慧和力量都有过人之长,没有运气的话,也不能成为脱颖而出的那个人。”她微笑盯着我的眼睛,说:“比起我来,你才是真正的幸运。”

“你的意思是得到印记的我应该去扮演英雄吗?”

“你还想绕多少圈子?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但是一开始就决定不做的话就不会产生结果,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也许末日代理人在说谎。他究竟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

“他有没有说谎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拥有力量,这是不争的事实。你是个优等生,有能力得到比其他学生更高的分数,也必须去这么做,这和是不是考试没有关系,而是一种自觉,不是吗?难道得知所谓的考试只是个谎言,就不去做了吗?”

一瞬间,我似乎被她深深的眼眸给吸进去了。

“所以,你在说谎。你不是自认为英雄的人,但是有了英雄的力量,就会去做英雄的事情,这和所谓的英雄是否只是个谎言根本没有关系。你就是这样的人。”

一针见血。我被彻底看穿了。这个女人的眼光真的很犀利。

有很多人在我之前死了,尸体就像垃圾一样扔在房间里,而我还活着,还得到了印记。运气也好,能力也好,这都是实力的展现,我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希望成为勇者之类的话,不过是个谎言。

6 富江2

富江如此鼓动我,大约是因为羡慕的缘故。

她抓着我的左手,啧啧有声地摸上菱形印记。当然是没有效果,她的脸上明白写着失望。

“是打败幽灵犬才见到代理人的吧?真好,被你抢先一步。”

“别开玩笑了。”

“不就是会隐身的大狗嘛,是我的话,一拳就可以解决。”富江向后跳开,做了几个拳击的动作。

她没见识过幽灵犬的厉害,当然可以大放厥词。

“你学过拳击?”

“嗯,我喜欢所有和格斗有关的东西,运动啦,小说啦,游戏之类的也有在玩,从小开始,每种格斗技都有接触过。”

“听起来很有型。”我诧异地看着她:“你有打过架吗。”

她对这个问题表示惊讶。

“不打架学格斗做什么?”

啊,这家伙,说的是真话吧,真是直率。

不过她的外表距离我印象中的暴力女差得十万八千里远。

“你呢?能杀死幽灵犬,打架肯定也有一套吧。”

“我不喜欢打架,是优等生。”我严肃地说。

“原来如此。”她忽然撇过头去轻轻啐了一口:“骗子。”

喂,太大声了,你故意的吧。

“接下来怎么办?你有主意吗?”我问道。

“完全不知道。”富江这么说着,却没有半点担忧的神色,“我才刚来,连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像是客气话。

于是我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她。

“只要找到大铁门的钥匙就能出去了。”

“出去?”富江问道:“然后呢?去哪儿?”

我哑口无言。

“呆在这里也没什么好的吧。”我只能这么说。

“嗯……说的也是。”富江点点头:“到外面去说不定能碰到其他人,不过很危险哦,我刚才看到几个在房顶跳来跳去的东西,似乎很厉害。”

“而且,就算开了铁门,也很难安然出去吧。”她的目光落在铁门外游荡的行尸走肉上。

我至今还没弄清楚那些丧尸的五官还有哪些能发挥作用。只有嗅觉的话还有办法蒙混过去,如果听觉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开门发出的声响一定会让它们蜂拥而来。

的确,这是我一直不愿去想的死结。

如果不走正门,那就只能爬墙了。可墙顶遍布有尖锐的玻璃渣。

“不出去的话,食物怎么办?”

“先把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搜一遍吧,顺便等等看还有没有其他人来。”富江说。

我同意了。

我们决定以被幽灵犬当作餐馆的房间打头。

在行动开始前,富江非进“餐馆”不可,于是我在门外看好戏。

出乎预料的,她一点事儿也没有,就像走在自家庭院里,在尸堆前端详了一阵,啧啧有声,然后开始翻箱倒柜。手脚比我麻利多了,就像演习过一样。

她将自己看上的东西装进一个超市的置物布袋里,单肩挎着。

出来后,吹嘘一番。

“也就是恶心点,臭了一点罢了,死人和死猪一样,不都是一块肉吗?”

“别说了,你是变态杀人犯吗!?”

富江嘿嘿直笑,我臭着脸,哗啦啦地摆弄着钥匙圈,找出对应门牌的钥匙。

走廊上的房间大多上了锁。

我将钥匙插进锁孔,紧握了一下斧柄,然后看向富江,她收起嬉笑的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我扭转钥匙,猛然推门。

碰——

什么东西被狠狠撞了一下。

阳光一时间无法将房间里的黑暗全部驱散,我双手握住斧头,分明看到了朝前方拖曳的影子。

影子里,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是个男人,脸颊干瘪得只剩下个骷髅头,一只眼球从眼眶中吊出来。

灰尘飞扬,一股腐臭和霉味向我袭来。

我忍住恶心,准备将它砍倒。只是一挥手的距离。

电光火石间,一只脚从侧旁踹了过去。

已经确定不再是人的男性被踢中,好似出膛的炮弹一样向后飞出去。

我还没举起斧头,战斗已经落下帷幕。

尸体砸在家具上,嘭咚一阵乱响,桌椅、餐具和花瓶散碎了一地。

我有些吃惊地看向身旁发飙的女人。

富江装作貌不经心的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缓缓将脚收回来。

尸体抽动一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胸前凹了一大块。

她的脸立刻垮下去了。她有趣极了,虽然我还想看下去,不过身体已经动起来,在富江恼羞成怒前,冲上去一斧子砍断了丧尸的脑袋。

无头尸体倒下去后就再也没爬起来。

小说里的描述是正确的。

“要对准脑袋。”我努力掩饰自己的表情说。

“我知道,就是想测试一下,你能这么肯定,也是受了我的那一脚恩泽呢。”

真是死不吃亏的性格。

富江走上前将丧尸的脑袋踢到一旁。

“你不是说可以把怪物的尸体变成神奇的石头吗?”

“嗯。”我嘴里应着,但心里却有点没底。

菱形印记没有如当时那般发热,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它似乎拥有自主判断的能力?

名称:丧尸

物种:死体

评价:E-

状态:死亡

“快来快来。”富江在催促了,她甚至大胆地抓住尸体的脚踝,拉到我跟前。

我有些着急。

“怎么了?”她盯着我半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该不会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吧?你是碰运气的?”

那口吻和表情就跟拙劣的演员一样。

她是故意的,为了报适才的一箭之仇。

“才,才不是。我只是还不熟悉而已,要知道神秘力量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掌握的,你给我看好了。”我硬气地说。

我半跪在尸体面前,左手虚按在上方,一脸严肃。其实我也知道这个架势一点用处也没有,只是在安慰心中的紧张。

“要开始了!”我说。

富江嗯嗯地点头,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深深刺痛了皮肤。

开始!

……

快开始啊!我在心里呐喊。

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下糗大了。

喂,快给我热起来啊!

尸体转化!

“行不行啊。”富江在一旁抱着手臂嘲笑。

“啰嗦死了,不要让我分心!”我大叫起来:“给我变成灰石啊!”

声音刚落,好似触发了某个机关,菱形印记开始发烫,就像闪光一样迅速,手腕内侧灼痛了一下。

尸体腐朽般化作灰烬塌陷下去,然后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甩起来,形成一团陀螺状的灰雾。

从后方射来的锐利目光消失了。我虽然是第二次看到,但是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灰雾的漩涡越转越急,体积也在快速缩小。当完全凝结为一点的时候,灰石就出现在地板上。

只有绿豆大小,十分不起眼。

我拾起来,交到一脸呆像的富江手里。

7 富江3

“这就是灰石……?”富江用修长的手指捏着绿豆大小的石头。

惊讶的表情像温水一样抚过我心灵的伤口。

我点点头。

“怎么使用?”

“吃下去。”

她用吃人的眼神瞪我。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拾起来的时候,它自己在手心融化了。”

我耸耸肩。

富江没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做,能够误打误撞地转化灰石已经是难得的好运了。

似乎要提到“灰石”呢。我回忆当时的情景想。

我正心不在焉,富江突然将灰石扔进自己嘴里。

“喂!你疯了!”

我反应过来,连忙扯开她的手,但是已经晚了。她的喉咙动了一下,明显已经吞下去了。

我抱着头,啊啊直叫,担忧得不知如何是好。

“似乎……没事。”她沉默了半晌,开口道。

“真,真的没事?”

我狐疑地盯着她的喉咙,她面无表情地和我对视着。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视线不由自主下滑,落在她的胸前。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在这个距离,她的胸部充满了令人无法抗拒的磁力。之前为了保持礼貌,一直让自己不朝这方面想,这个规模简直是犯规嘛。

只是停了一下,立刻做贼般撇开,耳朵有些发热。

富江的视线完全没有移开,就这么盯了一会。

“哼哼。”她冷笑了一声,“没见过这么大的吧。”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我不由自主点点头,立刻又摇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长这么大以来,这么尴尬的时候不多,感觉就像考试作弊被老师抓到一样。

意识到一直低着头的话只会显得自己心虚,于是将视线抬起来,结果一道黑影闪电般迎面扑到脸上

富江伸出右手抓住了我的面庞。

哇啊,痛死了。

我双手抓住她的手臂,想要挣脱开来。可是她的手掌好似铁箍在收紧一样,力量不可思议的大。

“我的握力有四百公斤。”她得意洋洋地说。

你是鳄鱼吗!?

“混蛋!骗子!灰石生效了,一定生效了是吧!?”

“刚刚才生效的。”她哈哈地笑,“现在大概有五百公斤了。”

“放开我。你这个怪力女!胸大无脑的乳牛!”

我只在电视里见过被人抓住脸,结果轻易就被解决的场景,当时还当作笑话一样四处挑刺,没想到这么夸张的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松开手,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居高临下,双手叉腰,弯下腰将头伸过来地瞪着我。

“怪力女?乳牛?”

我揉着太阳穴,脑袋还有些发晕,抬起眼睛的时候目光落在那对自由垂下的丰满上。好像更大了。这么想着,意识到自己之前口无遮拦,有些愧疚。

其实我并不是喜欢说刻薄话的人。但是无论因为什么,泼出的水是收不回来的。平时看电视和小说时也常常嘲笑这类人,并暗自告诫自己,没想到一向自诩冷静自己也会犯下这样的过错,真是个讽刺。我不想找什么理由推脱,富江会更为气恼也是理所当然。

我已经做好被惩罚的准备了,之前被抓住脸的痛苦和气恼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我受到的只是肉体上的痛苦,而富江却要承受心灵上的痛苦吧?再豁达的女人,也不会对这种嘲讽辱骂不以为意。

语言暴力是差劲的行为,一点都不男人。

太没品了。

“抱歉……”

“我没说讨厌哦。”她忽然这么说。

我的脑袋似乎打了结,惊讶地抬起目光。

“只是想试一次看而已。”她伸出右手,从小指到拇指依次灵活地摆动,“我从小发育就很好,性格也很早熟,被男人盯着看什么的,早就习惯了。高中的时候,一位学长告白,被我拒绝后就在背地里散播流言,拿我的身材说事,说我主动勾引他。除此之外,女生也是又羡慕又妒忌。之后的事情相信你也猜得到。拜他们所赐,高中的青葱岁月变成了人生的污点。”

她自说自话,虽然并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转变到回忆模式,我也只能乖乖做个听众。

富江顿了一下,露出表面平静但内里似乎藏着某种东西的微笑。

有点悚然。她果然还是在意的吧?

“那个时候真是难过,真想捏爆那些无聊家伙的脑袋。”

“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哦,因为你盯着我的胸部,害我想起了这件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决定把当时没能做的在你身上做一遍。抱歉啊,怪力女和乳牛什么的,我就不计较了。”

她说着伸出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拍掉裤子上的灰尘。

“算了,归根究底,是我的不对。”

“别生气呀。作为赔礼,我特许你盯着我的胸部看,这可是我自以为傲的地方哦。”富江骄傲地挺起胸,“优秀才会被人妒忌,羡慕才会导致痛恨。”

自以为傲吗?该说是自信,还是狂妄呢?

不,不对。

鬼才要你允许咧!

之前也有提起,菱形印记可以查看一些情报,也许对富江也有效,但一直以来,我都秉着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想法尽量避免侵犯他人的私隐权。直到现在富江主动谈起自己的事情,才决定用菱形印记查看她的资料。

姓名:富江

年龄:二十三岁

职业:研究生

评价:D

评价和她的胸部一样令人惊叹。

回想起来,富江给人的印象很模糊。虽然是个女子,却没有普通人面对陌生环境时的紧张,看到尸体也不慌张,甚至胆大到视恶心的丧尸无睹,让人不禁怀疑她的胆子是怎么长的。看上去不像是敬小慎微,但并非不会思考。她的判断力很锐利,近乎看穿人心。

我觉得她就是那种天生能够快速适应环境的人。

所谓适者生存。她也许比我起初预想的还要厉害。

这个评价究竟是根据哪些因素得出的呢?四百公斤的握力也许不是自夸吧。我脑袋里浮起这样的念头,随之就抛之脑后了。

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她比我先到达这个地方,真能轻易杀死幽灵犬,毕竟排除力量因素,双方的智慧也不在一个等级上。

接下来我们按照同样的模式,将所有的房间都清理了一遍。有用的和看起来也许有用的东西收集了几袋子,全堆在二楼的一个干净房间里。此处决定被改造成据点。

这个时候太阳已然西斜。余晖并不是很耀眼,橘红色的云层向远方铺开,渐渐变成一片薄纱,最终融进青蓝色的苍穹里。

光线可以明确感知地慢慢暗淡下来。

丧尸和怪物们的吼声此起彼伏,远方不时传来尖叫般的警报声和零星的枪声。这个城市还有其他人的,只是在黄昏里,愈发显得孤独、寂寥和感伤。

我和富江并肩站在走廊上,眺望残破的街景。

厄夜即将到来。

8 据点

选择二楼的房间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们在眺望街景时看到一些在高楼大厦间高来高去的怪物,对于拥有强大运动机能的它们来说,庭院的大铁门和四米高的围墙根本就不能起到阻拦作用。而且,虽然我们没有在一楼和庭院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不能完全保证不会从地底钻出什么东西来。

在这个诡异陌生的异世界里,我们对任何未发生的假想都抱以极大的警惕。

二楼距离地面有五米高,这个距离可以避免许多来自地表和高空的侵袭,至少可以延缓危险到来的时间,令自己能够及时反应。我们用空罐和绳索制作了建议的报警器,设置在走廊和楼梯口上。还将桌椅和柜子当作障碍物巧妙地架在台阶上,如果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我们可以直接从据点里跳出去,这个高度不会摔伤。

清理建筑里的房间后我们获得了足够支持三天的食物,大都是速食和零食。还拿了手电筒,扳手和刀子之类的工具。除此之外,一共三十七颗灰石,和富江平分了,我比她多得一颗。

虽然只有我能够制作灰石,但是将灰石独占的念头刚刚萌芽就被掐死了。那是极为不智的行为,在我诸多的座右铭里有这么一句:片刻的贪婪会带来长远的损失。

我需要富江的力量,富江也需要我的力量。我们是拍档,是战友,如果我小肚鸡肠,又怎能奢望她能够宽宏大量?信任是一种赌博,自己必须首先付出,而我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

工作的时候,富江把灰石当作糖豆时不时丢一颗进嘴巴,发出一阵阵满足而又令人脸红耳赤的呻吟。这对于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生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别再吃了。”我皱着眉头说:“我觉得你现在就像个瘾君子。”

“那可不行。我就指望它了。”

“什么?”我诧异地看向富江,她说的话没头没脑。

“三天后我有一场比赛,是个强大的对手,所以趁这个机会能变强一点都好。”

“什么比赛?”

富江看过来的眼神有些诡异。

“和模范优等生没关系。”她这么说。

真是吊人胃口,我丢个她一个白眼。

“得了吧,我不会惊讶的。”

“不,你当然会。”

“我说不会就……”

“黑拳。”她快速地打断我说了一个词语。

我起初没放在心上,一时没转过弯来。

“黑拳?什么黑拳?”

“在地下赌博黑市里打拳。”

“什么!?”我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直勾勾盯着富江。

富江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用电工刀削着木头,时不时将木头平端在眼前,用目光测量一些数值。她执意要用手头的工具和材料做一把坚毅的手弩,不过在她成功之前,我对她是否有这种本事保持怀疑的态度。

“我靠它吃饭。”她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

“骗人。你是一个研究生。”

“研究生又不能当饭吃。”富江耸耸肩:“研究生的生活可是很清苦的,我可受不了。我要吃好,穿好,玩好,这都得花一大笔钱。”

研究生的辛苦我也略有耳闻,不过似乎也不是所有的研究生都是那样,其中有不少黑幕,但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在意的是,她选择打黑拳来赚钱,这看上去有些脑子进水。

“你随便可以找到好工作吧?”

“当然,不过那太麻烦了。”富江一脸鄙视地转过头来:“我去打一场黑拳,加上抽头一次就有五百万,正经工作来钱可没那么快。”

五百万!

我怀疑自己一辈子能否赚到这个数目。另外一提,我每个月的零花钱只有一百元,已经被许多同学羡慕了。富江提到的金额好似一阵巨浪将我打得晕头转向,又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女子格斗?”

“不全是,大多时候是无差别格斗,不区分性别。”

“这,这个,不是很危险吗?”

“没错。”富江嘴角勾起一丝玩世不恭地笑容,右手比成手枪点了我一下:“危险才能带来财富,只要能赢就没问题。”

只要能赢就没问题?这个女人似乎从不考虑失败的事情。

我曾经幻想我们的相性近似,但我似乎弄错了。我们的个性和价值观根本就不在一个道上。危险的确能带来财富,但是我更注重的是它们的性价比,我会选择更加安稳妥当又能赚钱的行业。

“万一赢不了呢?”

“真是个蠢问题。”富江如此回答道:“失败就是死亡,根本不用考虑。”

实在是很极端的价值观,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苦衷,比起我来富江才是大人,我觉得不应该在这种个人问题上多嘴多舌。

我结束这个危险的话题,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工作上。我的分工是将房间的窗户都关起来用木板加固,然后拉上厚厚的窗帘,避免晚上使用煤油灯和手电筒时,被怪物们发现火光。目前为止,还无法确定它们对光线的反应如何。

直到晚上七点多,我才将工作完成,累得一身是汗,手臂酸痛得好像要抽搐起来。富江嘲笑我体力不足,我也懒得回话,已经过了平常吃晚饭的时间,肚子饿得要命。

在灰石和食物之间游弋了一阵,撕开巧克力和薯条的包装袋。

灰石若只是用来填肚子就太浪费了,尽管它真能填饱肚子。

这玩意在治疗伤口和恢复体力方面,和漫画《七龙珠》里能够瞬间治疗好伤势,完全恢复体力的仙豆很相似。虽然外表是石头的质地,但我有时也会疑惑它究竟是不是无机物。

“窗子加固好了?”富江问。

“当然。”

“没有丧尸可以突破,没有光线可以泄露?”

“是的。”

“那为什么不泡杯面?”富江提着一个便携煤气炉走过来放到我面前。我只在图片上见过这种煤气炉的款式,应该是野营用的,她摆弄了几下,淡蓝色的火苗从蜂巢中腾起来。

逐渐深沉的夜,阴暗的房间,影子在跳跃。富江的脸在荧荧火光中显得十分平静,在这不算宽阔的密闭房间里,我意外找到了一种独特的安宁。

“好吧,杯面。”我说,然后找来杯面,是阳春牌的牛肉面,不过里面当然没有牛肉。

9 前夜

富江往锅子里倒水。我们没有找到饮料,只有空瓶。不过这栋建筑的水管没有被切断,用空瓶装满了自来水。虽然担心水源不干净,不过煮沸的话应该可以喝。

在等待的时间里,富江继续做她的手弩。我闲着没事,将手枪拿出来。之前都没有跟富江提起我有手枪这件事,并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那段时间连自己也忘记了。

说实话,在清剿丧尸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手枪会比斧头更顺手,而且子弹只有六发。

“哈,左轮。”富江扫了一眼,哼笑道,一点都没有拿过去的意思。

“有六发子弹,给你用。”我说。

“我宁愿要你那把斧头。”

“那可不行。”

“说真的。”她抬头紧盯着我,“我用斧头比你在行,你不觉得自己更适合开枪吗?”

“我不觉得。”我断然说。

“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射击,是天生的射手。”她拉高尾音,仿佛演讲家般说。

“我只在军训时开过十枪,还是过时的步枪……我觉得你比我更在行。”

“听着,阿川。”她叫我阿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有些亲密,但也不完全是那样。只是从没有人这么叫我,再要好的同学,以及生养我的父母也都是叫我的名字“高川”。

高川,一种很随意的距离感。

“手枪的话,只要会扣扳机就能造成威胁,但是斧头有多大的威力,就得看使用者的水平有多高。”

“我的水平不错,是我杀死了幽灵犬。”

“可我用起来更好。手枪无论是你,还是我来使用,威力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个时候不应该合理分配,以期形成更大的战力吗?”

富江用陈恳的眼神和我对视。半晌,我将斧头递给她,然后将手枪重新别回腰间。

富江抓起斧头,就好像孩子得到心爱的玩具般,欢欣地笑起来。

“谢谢。”

忽然很想抽烟,于是掏出烟盒。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止有自己一人,我从未在他人面前抽过烟,但是拿出来的香烟再收回去有些不自然。富江注意到我的动作,眼睛眯起来。

“香烟?我就知道,什么优等生,都是骗人的吧?”

“没有。大概。我的学业很优秀,学年前十名,进过奥数竞赛决赛。”我有些尴尬地申辩:“呃……我还在杂志和报纸上发表过文章,每年的奖学金都有我的份儿。”

富江一脸“早看穿你了”的表情。

“同学都不知道吧?”

“……有一些。”

“但没有告发,所以,是一些坏学生?”她好似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般盯着我:“不知道你吸烟的人还有谁?老师?朋友?亲戚?父母?……啊,你欺骗了所有人,你这个大骗子。”

“不……呃,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抽烟。”我干巴巴地继续辩解:“你知道,这是个人隐私。”

“你这个人……实在是太不率直了。”

是你太率直了。

“好吧,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放弃了,将香烟抬了抬:“能抽吗?”

“给我一根。”她这么回答,挺意外。接过香烟,又说了一句:“骆驼?不错,我喜欢这个牌子。”

我无意义地笑了笑。

我们就煤气炉的火点烟,两个人一起吞云吐雾,等待水开。

锅子里的水沸腾了好一会,我们才倒进面杯里。闷了五分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富江大概也是饿极了,毫无淑女风度地发出吸面声,一点也不脸红。也许她根本就不在意这点事。我平时也吃同样的杯面,可是从来没有这时那么美味。

期间,我和她说起自己学校里,那位失踪被找到却失忆了的学长的事情。

“有些人失踪了就再没回来,有些回来了却失忆,这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我说。

“如果他们都到了这个地方……”富江摇摇头,没有接下去。

“回不去的原因大概是死了,或者没有找对路。失忆的情况,大概是找对路了,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它们不想我们带着记忆回去。”我分析道。

“为什么?它们是谁?不是说要让我们成为拯救世界的勇者吗?没有记忆的话又怎能做到?”

“不知道。”我说:“不过我想试一下。”

“什么?”

“将记忆记录下来。在笔记本或者电脑里写一份日记,然后带出去。”

如此说到,我将事先准备好的笔记本拿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呆了两三秒,点点头。

“就那么做吧。”

于是我开始写日记,将自己去了学校的旧厕所,直到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记载下来。原本只打算简单地叙述,但是大概是时间充沛,这段经历也令人印象深刻的缘故,渐渐变成了小说那般,形象扼要地描写。心情,想法,猜测,无论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全都包容在里面。

有一阵子,我以为自己是在纸上复印自己的灵魂。

也许我有成为小说家的潜质吧。不过写完后自己读了一遍,觉得和自己落笔时的感觉相差很远,令人不由得生出“这是自己要写的东西吗?”的怀疑。

怪不得很多作者写了原稿之后会立刻撕掉,我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他们的心情了。

我抬起头的时候,富江不知何时在背后俯看,我连忙用手臂蒙住纸面,有些害羞。

“别挡着啊,写得挺好的嘛。”她带着笑意说。

我无从分辨这笑意的善恶,只是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你要看,自己写去。”这么回了一句。

“那多没意思,而且我也从来没写过日记和故事。”富江忽然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回去后整理一下投给出版社如何?反正看起来很像幻想故事,能卖大钱也说不定,日后就是知名作家了。”,

“你在说笑吗?”

“当然不是,我可是很认真的,你可要把我写得出彩一点儿。”

“我的日记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我是女主角嘛。”富江这么说的时候,一点脸红的意思都没有。

我不想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于是问她手弩做得如何了。

“搞定了。”富江从原来坐的地方将做好的简易手弩拿过来。

说是手弩不如说是弓弩,有两尺长,看上去的样子有些像是套上弓弧的步枪,骨架是木头做的,有扳机、准星和肩托,弓弦是橡筋和一些丝线的混合物,绷得很紧,若不够力气上弦,可以借助同样自制的杠杆上弦器。

弩箭也做了六根,大致就是木条削成半圆形,在平整的一面割出浅沟,前段削尖,套上配重。

看上去很有杀伤力,但效果如何就不知道了。

富江径自走到窗前,微微撩起厚重的深蓝色窗帘的一角,朝外瞄了一眼,然后招手让我过去。

我提着手弩来到她身边,她接过手弩,无声点了一下在大铁门外徘徊的一个女丧尸。我明白她的意思,隔着加固木板,将玻窗拉开一丝缝隙。

富江拉弦,将弩箭插进槽轨,就像步枪站式射击那样平端在肩膀上瞄准。受限于视窗的缘故,我的身体几乎要挨在她的身上,清晰感受到她的身体散发出来的热力。第一次和亲属之外的女性挨这么近,我有些坐立不安。

富江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被选为猎物的女丧尸身上。

我尽量集中精神沿着她的目光看去。

弓弦轻响,紧接着的空气撕裂声也不大,细长的黑影几乎看不清地穿过夜影下的庭院。

女丧尸一头栽倒在地上,右眼的地方露出弩箭的尾部。

倒地的声音引起其它丧尸的骚动,却找不到动乱的源头,渐渐又平息下来。

我将窗户关上,富江拉拢窗帘,我们又坐回便携煤气炉旁。

“那么远的距离,必须得瞄准眼睛才行,二十步之内可以直接射穿头颅。”富江说着,将手弩扔给我:“开枪的声音太大,你还是用它吧。”

“可是……”

“我用斧头进行近身战,你负责远程支援。”

合理又实用的搭配。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男人就应该挡在前方之类的蠢话。

之后,我和富江一起动手做了三十只弩箭和一个箭袋。

晚上十点过后,我们将狼藉的地面清理干净,被褥并排铺在地上。

虽然距离进入末日幻境并没有多长的时间,但是积累的疲倦却好似不眠不休地写了三天的作业。

我一躺下就不想再站起来了,却迟迟也睡不着。脑子里好似有一堆杂物在甩干桶里翻滚,自认平静的精神从谷底反弹般活跃着。

富江搂着毯子翻过身来,和我面对面,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我,我也没有开口,就这么对视。

宁静中有丝丝的情绪在缭绕。

久违的多愁善感。

夜晚还只过去了三分之一,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能够平安地回去吗?

“要牵手吗?”富江忽然问我,她的手已经伸出毯子。

好一会,我将它握住,真的很温暖。

10 黑色之梦

危险尚未远去,我不打算睡得很沉,但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疲劳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警惕心。我堕入感知的深渊,肉体仿佛无垠大海,灵魂被冰冷的海水包裹,推攘着,一波波冲向某个岸边。

我睡着了——

我知道自己睡着了,这是很奇怪的事情。

无论怎么努力想要醒来都办不到,堕落的灵魂身不由己,就像嵌在琥珀里的虫子,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作,唯一能够控制的只有思维,而思维也正被源于更深沉的本质处的恐惧所侵蚀。

这是一个梦,但又不像一个梦。

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

来……的真名……西……

是谁?在呼唤我?

我用力睁开眼睛,弹起腰肢坐起来。黑暗的帷幕遮在眼前,让我一时分不出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如此静谧,呼吸声和心跳声就在耳边鼓动,出了一身汗,背后湿凉。我沉重地呼吸,静静地坐在那里,外边隐约传来低沉的嚎叫声。

眼睛逐渐习惯黑暗的时候,富江不知何时也醒过来。她没有起身,睁开的眼睛在黑影中像猫的眼睛一样明亮,有一种妖异的美感。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的手,温软的触感好似电流一样钻进手心。我反射性挣了一下。

没有挣脱。

“几点了?”我问。

她放开我的手,将旁边的闹钟取来。我打开手电筒,将光线调到最弱,凑上去。光在闹钟玻璃面上扩散,我们好似缩在一只淡淡的光茧中,感到安心。

凌晨一点多。看似过了很久,实际上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我揉脸,手指插进头发理顺,终于让懵懂的脑袋清醒了点。想让富江继续睡,可是她已经坐起来,看上去也没有睡意了。我觉得是自己做噩梦吵醒了她,心中有些愧欠。

她只是摇头。

“很可怕的噩梦?”

“……大概吧。”

我还记得梦境和梦境中的呼唤,可是那到底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梦中陪伴自己的只有黑暗、禁锢和侵蚀,就像被困在地狱的刑台上。这个梦是有意义的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太糟糕了。

处在同样的环境里,富江的情绪看起来比我稳定得多,当我问她做梦没有,她说做了。于是我出于隐忧,提出交换梦境内容,然而她拒绝了。

在手电筒的微光中,富江捏着下巴自顾自笑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既然如此,我没有强求。对于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我也做了几个推测。除了正统的梦解析学说,也有更为贴近幻想的理由,涉及地狱、末日和灰石。

也许吃掉灰石的我们正发生变异,谁知道呢?

庭院里忽然传出一阵激烈的枝叶摩擦声和折断声,听起来像是有重物压断了树梢。如此突兀,以至于我们都在第一时间明白有事情发生了。

意料之中。我俩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可以安然度过这个晚上。

我第一时间将手电筒关掉,和富江对视一眼,默契地放轻手脚来到窗边。富江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庭院里的物体在夜影中浮现轮廓,靠近左侧的一处和印象中有些不符。风不大,可是一颗靠近围墙的树木如同醉汉般摇晃,精心剪裁过的树梢像是被狗啃了一块,变得有些狰狞。

有东西进来了。我从富江的眼神中看到相同的答案。

除了第一声,它就没再发出其它声音,诡秘得仿佛黑暗中的妖精。

这是一只习惯于在黑暗中狩猎的怪物。就算没有智慧,它那潜伏性的本能也比幽灵犬更狡猾。

富江放下窗帘,我们坐回原来的位置。

我重新检查箭支和子弹,将手枪收好,拿起弓弩。富江的手指在斧刃上摩挲,锋锐的触感似乎沿着手臂直抵眼神。

头顶响起碰撞声,我们立刻压低了呼吸。

根据声音判断是在四楼,它在走廊上触动了我们设下的警示陷阱。被牵扯的空罐发出沉闷空洞的响声,还有一些置物推开碰撞的响声,唯独没有听到它的脚步声。

我和富江根本没有看到它长得什么模样,但是响彻在走廊和梯道上的空洞声好似连锁一样,证实它的逼近。一声,两声,步过走廊,沿着楼梯爬下,轻巧地越过我们设置的障碍。

停下来,又走动。像只徜徉在草原上,眯着眼睛觅食的狮子。它发现我们了吗?

当习惯了黑暗,夜影已经不足以阻挡我的视线,只像是隔了一层朦胧的纱。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发现她同样有些紧张,指节紧紧扣住斧柄,又稍微松开,如此反复。

富江忽然朝门口走去,我连忙拉住她。她回头看我一眼,充满斗志和杀气的眼神似乎在说:

出去干掉它!

为什么?我同样用眼神表明自己的疑惑。我们没必要招惹它,只要躲在房间里,它不一定能找到,就算被找到了,也能依托地理的优势取得胜机。

我不敢出声,生怕被它发觉。能在黑夜里灵敏地行动,它的感官肯定十分敏锐,而且它看上去像是从外边跳进来的,运动机能十分优异。幽灵犬可以借助墙壁四处跳跃,甚至攀附到天花板上,现在这个不知是什么的怪物肯定做得更好。

走廊上遍布障碍,对于只能在地面上奔跑的我们,反而是一种劣势。

当时的策略,就是死守这间据点。

出去迎敌?开什么玩笑?我蠕动嘴唇,无声地告诉她,在外面的胜算更低。

富江偏头盯着我,面无表情,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眼神中闪烁的东西让我感到不安。

她咧嘴一笑,并非嘲讽,而是某种更强力更倔强的冲动。

“我去干掉它,你留在这儿。”她贴近我耳边轻声说。

语气里流露出来的意志十分坚决。

“别做蠢事!”尽管这么说,但我知道阻止不了她。

“我必须去,否则等下会有大麻烦。”

“你怎么知道?”

“直觉。”

直觉!?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哑口无言。

富江轻轻拉开房门,夜光宛如流水泼洒在她矫健的身影上。我一点也不想出去,可是不能放任她一个人面对那只恐怖的怪物。在她关门的时候,我健步上去按住大门。

迎向富江询问的目光,我说,一起去。

11 出击

夜凉如水。从走廊外眺,在风中摇摆的阴影和轮廓异样的不真切。围墙外的世界正在骚动,犹如百鬼夜行,看不见,却能从声音中听出征兆。这一切更衬托出这栋建筑里不详的平静。

新来的怪物在三楼徜徉了一阵子,在我和富江的头顶上停下来。我们摒住呼吸,紧张地抬起头,就像要穿过厚厚的水泥看清它的身影般。它没有任何动静,并不能带来安全感。

富江挥起手臂,示意前进,她提着斧头,以随时能够奔跑的姿态猫腰前行,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不时回顾走廊外侧和身后。当我们抵达楼梯的时候,呼的一下,黑影在走廊外一闪而过。

从三楼掉下来的。

我和富江被吓了一跳,面面相觑。我上前,端起弓弩,保持准备射击的姿势,压着栏杆向下俯视。

什么也没有。

随后左后上下巡视了一番,同样看不到任何异物移动的迹象。

这时大楼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但我敢肯定,那只怪物发现我们了。它就潜伏在某处阴影中,如同最好的猎手,不为人注意地注视我们。无法判断它的行动,这让我感到强烈的不安。

我一步步后退,离开走廊。我不敢转头,生怕不经意间就被怪物取走性命。这里只是二楼,它能跳过围墙,也能跳上来,也许它此时就倒吊在地面另一侧,等待我一时大意。

贴在楼梯口旁的墙壁上,我微微偏头看向对面同样靠在墙壁上的富江,摇摇头。她朝楼梯口下方看了一眼,然后迅速缩回来,也同样摇摇头。

她伸出两只手指,朝楼梯口下方压了压。

她的意思是到下边去。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和幽灵犬不同,这次的怪物似乎不会隐身,比起设置了路障的楼道,宽阔的庭院至少拥有腾挪闪避的空间。

此时我有点作茧自缚的感觉,但是谁又知道自己会碰上什么类型的怪物呢?若非在大楼里设置了陷阱和路障,也不能在第一时间掌握它的动向。

富江示意我停在原地,自己从地上拾起一个空罐,朝楼梯口下方扔出。

空罐弹跳,滚落,哐当作响。

我稍稍探出身子,隔着楼梯扶手,恰好能够看到“之”字形楼梯回折的地方。

怪物被惊动了,黑影闪现。我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仍旧是一只本能强于智慧的怪物。

它冲得很快,在夜影黑纱中只看到一个臃肿的轮廓,几乎塞满了整个梯道。

这么大的体积根本没有射失的可能。

我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强劲的后座力拍在肩膀上。弩箭击中黑影,发出沉闷的噗的一声。

没必要去观察它的伤势,我缩回墙壁后,上第二根弩箭。

大概是没有受伤,但是攻击却让怪物感到挑衅,它尖叫起来。如此沉重臃肿的体格,叫声却像女子般细锐,真令人有些难受。

富江在我缩回来时跳了出去。双手提着斧头,一夫当关地站在楼梯口正中央。

我已经管不了她要做什么了,弩箭刚刚插进槽轨,怪物充满愤怒的尖叫迅雷不及掩耳地逼近。在我反应过来前,富江大喝一声挥起斧子,和扑出来的怪物撞在一起。

眨眼间,两个身影一起朝走廊外飞去。

不到五米的高度,楼下传来沉闷的触地声。我飞奔到栏杆处,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娇小却灵活的身影猛然翻到庞大的身躯上,如牛仔一样仅用双腿稳固身形,双手举起斧头,用尽全身力气劈砍它的背脊。

直到第四下,斧刃才破开坚韧的肌肤。大概是砍中了什么要害部位,鲜血好似喷泉一样淋了她一身。怪物吃痛地颠簸身体,富江差点就摔下来。

我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不断用准星瞄着,却不敢扣下扳机,生怕射中富江。

这时才看清怪物的样子。

同样是四足动物的模样,只是现实里没有任何一个物种和它相似。没有尾巴,身躯呈倒三角形,胸口强健,腰部剧烈收缩,就像漫画里那些比例夸张的筋肉人的身体。头部没有眼睛,却长出一根一尺长的角,鳄吻般凸出的嘴部倒立着两根外露的獠牙。

脖子并不长,和人类相似,此时被富江砍得皮开肉绽,似乎可以看到骨头了。

怪物一阵风般朝喷泉撞去,真要撞上,骑在它背上的富江肯定会被压成肉饼。富江在千钧一发之际跳下来,在草坪上打了个滚。喷泉假山顿时被撞塌,碎石飞溅,和怪物一起落进水池中,发出剧烈的水花声。

庭院外的丧尸被搏斗的声音吸引,逐渐聚集起来,一个压一个地扑在铁门上,隔着阑珊伸手哀嚎。

富江一身浴血,衣服紧贴,勾勒出火爆的身段,却一点令人遐思的空间也没有。她提着斧头,一动不动注视水池,那恐怖的景象若说是战士,不如说更像屠夫或连环凶杀案现场的变态杀人狂。

大约停顿了一秒,水花声开始低落的刹那,怪物猛然从池水中抬起身躯,发出刺耳的尖叫,澎湃的池水哗然涌出。

富江不仅没有动摇,反而毫不示弱地咆哮起来,带着压倒一切的气势,让怪物的示威仿佛变成了垂死前的挣扎。

“太疯狂了。”

我看不清富江的表情,只是觉得她正在丧失理智,但无可否认,此时的富江拥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大的力量。

我担心富江的变化,在她发动进攻之前,瞄准怪物张开的嘴巴射出弩箭。

怪物的皮质坚韧,第一次射出的箭矢除了激怒它之外没有造成半点麻烦,所以这一次选择了口腔。不过目标物的大小和彼此间的距离,对第一次使用弓弩的新人无疑是个考验。然而,不知为何,在扣下扳机的一刻,我莫名对这一箭充满了信心。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在最契合的刹那做了正确的动作,所以能够预知到箭矢的落点。

轻微的呼啸声,射穿两者的咆哮。

眨眼间——

箭矢好似毒蛇一样钉在怪物的口腔里。

它的怒吼,下一刻就变成了血水淋漓的痛嗷。

它的头在富江面前低下来。也许是因为痛苦,但看上去就像是俯首。

富江迈出一步,身体好似跌倒般倾斜。

并没有跌倒,第一踏就充满了力量,草皮被压断,之后抛飞。如同出膛的炮弹,呼吸间速度就达到了峰值。

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够企及的速度。

12 下半局

富江跳起来,宛如双肋长出无形的翅膀,大概跳了四米多高,轻盈地在空中滑翔。在最高点双手高举斧头,身体如同簧片般向后弯曲,就像是要在下一刻完全迸放所有蓄积的力量。

怪物感觉到来自头顶的威胁,嚼着满口的鲜血抬起头来,迎向富江的长角闪现一丝丝蓝色的弧光。

我吃惊地睁大眼睛。

飞翔的身影和蓝光环绕的长角在混朦的夜影中无比显赫,宛如盛开的昙花。

这一幕在我的眼中变得漫长,又好似只有刹那,斧头和长角撞在一起。

无形中有一种磁力,让两者的身形就这么凝固。

蓝色的光芒就像敏感的火药桶,被这一击的力量引爆,形成筒状的牢笼将富江困在其中。

光明大放,我的眼睛一阵刺痛,万物失去形状。下意识闭上眼睛。眼前一阵花白,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种针刺般的酥麻感在空气中弥漫,让我感到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一个熟悉的字眼浮现脑海。

闪电。

蓝色的电光牢笼。

“富江!”

我惊恐地大叫起来。虽然只认识了一个晚上,但也是同伴,无法像面对自己的困境和残酷的尸堆那般无动于衷。

我勉力睁开眼睛去寻找那个矫健丰满的身影。

眼前还是一片朦胧,本应习惯的黑暗变得苍白,还有无数的光状飞蚊在飞舞,穿越它们的间隙,隐约看到一个巨大的轮廓。

我翻身从栏杆上跳出去,落地时向前翻滚,七手八脚地边爬起来,边冲向那边。

弓弩无法对那个怪物形成有效的杀伤力,被我扔在一边,右手从后腰掏出只有六发子弹的左轮手枪。

残留的电弧用肉眼都能看到,像涟漪般扩散和消失。我冲入其中,被电击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我双手持枪,随时准备射击,但生怕殃及富江,没有扣下扳机。冲上几步,视野清晰了一些,一个焦黑的人形跌落在水池边,撞在岸石上,宛如木偶般摔落。

怪物额前长角的电弧迅速熄灭,试图从水池中跳出来,踩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明生死的富江。

我抬手开枪,没有刻意瞄准,在这个距离对准这么大的体积,根本不虑射失的可能。

震耳的枪声在庭院中空洞回响,强大的后座力意外的大,让手腕有些酸麻。我死死抓住枪柄,只觉得身体差点被拉飞。

怪物被响声惊动,脑袋正要转过来,立刻被强大的动能撞得一偏,脚下也有些踉跄。

打中了!

虽然在开枪的刹那,我的目标是怪物的头部,但是没有刻意瞄准仍能准确命中目标,实在令自己感到惊讶。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神枪手。

即便在军训时也没有这么准。

似乎是运气,还有其他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在发生作用,我来不及思考。

我心中惊喜和忧虑交加,加快脚步来到富江身边。

富江的形象凄惨极了。长发爆炸般散开,残破的衣服露出大片的肌肤,但一点春光泄露的感觉也没有,那里焦黑一片,散发出焦味和热量,让我连伸手去触碰她的想法都有些退缩。

我几乎以为她没了呼吸,但是当我畏怯地伸出手时,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声清晰出现在耳边。

太好了,还没死。

富江的身体痉挛般抖了一下,翻过身体,仰面睁开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睛有些无神,但并没有濒死的虚弱。

难以置信,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竟然还有动弹的气力。

她的眼神似乎在向我述说什么。不过这个时候,就给我老老实实地休息吧。

我将灰石塞入她的口中,抓住她的衣服后领向后拖,右手向怪物频频射击,每一下都让我的右手被震得高高抬起。

开了三枪,全都奇迹般射中怪物的头部,甚至打爆了一只眼睛。怪物被突如其来的火力打得晕头转向,四肢一纵,从侧边跳出水池。

我的右手被强大的后座力震得虚软无力,再也扣不下扳机,只好虚张声势地指着它。怪物似乎也心有顾忌,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紧紧盯着我们。

它的嘴巴和眼神都人性化地流露出谨慎和怒火。

我继续拽着富江后退。虽然表面强硬,但枪膛中仅剩的两颗子弹无法给予慰藉。

最后两颗子弹,究竟要打中什么地方,才能给予面前这个大块头致命一击?

听说死人和昏迷者是十分沉重的,大概是因为对方失去了应对外在运动的机能。富江没有昏迷,身体也能稍微动弹,但压在我身上的重量并没有因此减低多少。

继续这么拖着她也不是办法,怪物发动攻击的话,我们俩十有八九要做同命鸳鸯。

解除困境最好的方法是杀死这头怪物,但是我仍旧想不出该如何对付它。

怪物身上创伤不少,鲜血流个不停,没有愈合的迹象,明显较之前更加虚弱,但是它表现出来的运动机能和电鳗般的放电能力仍旧居于上风。

只能束手待毙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富江,一边不露怯地和怪物对视,一边摸上富江手中的斧头。

富江看似全身无力,但是抓住斧头的手却僵硬得宛如铁箍。我用力挣了一下,才有一点松软的迹象。

我分不清这是生理反射,还是富江真的不愿放手。

好不容易将斧头取下来,提在左手中,我以尽量不刺激怪物的速度缓缓移动步伐,侧行着离开她的身边。

怪物的身体对应我转动。

很好,它的目标现在是我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抛开仁义,抛开急功近利的思想,抛开一切外在的干扰。在这个深沉的夜里,就只有自己和这头受伤的怪物。

富江的攻击并非全然无用,它并非没有弱点。

它的创伤,愤怒,举动,一切都有迹可循。

“是的,脑袋,还是脑袋。”

会放电的角,皮开肉绽的脖子,被射瞎的眼睛,脸面上的弹孔。这些都让它开始焦躁和恐惧。

它没有再次放电的迹象,那种大规模的放电,似乎不能连续使用。现在想来,之前的威势更像是狗急跳墙的搏命一击。

它如今的声色俱厉,和我一样是虚张声势。

不能给它喘息的时间。

这么想着,我朝它走去。

13 斗牛士

怪物喷出一口气,血口张开露出半截弩箭的残枝。当我走到距离它只有五米的地方时,立刻像头蛮牛一样冲过来。

初速度极快。

连眨眼的时间也没有,我朝旁滚开。一蓬草芥从原地炸开,劲风刮得呼呼作响,我稳住身体,只看到两行深深的犁壑,尽头是巨大的脚印,而那具庞大的身躯已经不见踪影。

藏在夜光中的景物忽然暗淡下来,我的视线朝上抬,乌云般的身影遮住月亮,如山峦重压下来。此时我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连忙手足并用朝一边躲开,匆忙之间打了好几个滚。

怪物沉重的身躯就落在距离我一米多的地方,地面明显在摇晃,仿佛在它的脚下有一颗地雷被引爆,草皮和泥石铺头盖脸打了我一身。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说不上是害怕还是兴奋,只是有一种刺激的感觉,胃部泛酸,肾脏也提了起来。

我吐出草屑,举枪朝怪物转过来的脸扣下扳机。怪物的另一只眼睛也被射瞎了。剧烈的枪声回荡在夜空中,震得耳鸣,还没息落,大铁门的摇晃声像是涨潮般激烈,丧尸们挤在一块仿佛要将铁门推倒。

怪物再一次尖叫起来,我想它一定又痛又恼火吧。身上多处的伤口,突如其来的失明以及被猎物戏弄的刺激,都让它快要发疯了。

在它发疯之前,我爬起身绕着弧线朝它身后跑。同时祈祷它的听觉和嗅觉没有敏锐到可以代替视觉。

怪物开始左冲右撞,完全不辨方向,也根本没有发觉屏住呼吸,努力在阴影中藏起身体的我。这时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取得先手就可以慢慢炮制这家伙了。

没有龟缩在据点里,也没有将走廊变成战场,面对这只怪物超然的肉体和破坏力,宽阔的草坪让游击战术拥有了发挥的余地。富江的用意证明了其价值。不知道她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大概是猜的,然而即便是运气使然,也能证明我们天命在身。

唯一的瑕疵在于富江还是受了重伤。她的勇猛让我一直心惊肉跳,使我以为这次是她的舞台,结果她还是吃了苦头。

话说回来,如果这次由我担任前锋,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怪物换了几个方向,一头撞在水池上,石块崩落,池水从缺口涌出,打了它一身。受到这股刺激,它的动作立刻变缓不少。我抓紧斧头,它要醒来了。

这并非很坏的结果,就算想要乱中取胜,我也赶不上它的速度,抓不住疯狂的变向。

有多少人敢于接近疯牛,又有不被误伤的技巧呢?

它安静下来,我才有机会靠近它。

怪物靠在池边缺口上,要不是看到它呼吸时腹部轻微地鼓动,还真以为它快不行了。

它的确虚弱,但肯定没有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不少狡猾的野兽会诈死,也许它也在试图引诱我。

枪膛里还剩下最后一颗子弹,我有些头疼,区区一发子弹能够在它头上造成多大伤害?我读过的一些课外书籍里提起过,狩猎体形巨大的野兽,需要大口径的枪械。

普通人仅用一把猎枪的话,连野猪也没办法打赢。

面前这个大家伙明显不是野猪能够比较的。

冰凉的夜风带不走身体的热量。我往口中塞了几块灰石,它们很快在体内分解。也许是身体疲劳,精神却格外集中的缘故,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分解时产生无数丝线般的热流,这些热流一部分钻进肌肤和内脏,整个人好似包裹在不明显的温水里,另一部分则流进左手腕消失了。

左手腕内侧是那块神秘的菱形纹身。

也许富江表现出来的匪夷所思的能力,并不单单因为她自身资质斐然,以及服用灰石较多的缘故。她没有菱形纹身,所以灰石产生的力量全被身体吸收了。

这些想法只如燕子掠过脑海。

我注意到一株十公尺外的大树,树干连成年人也无法环抱。木板和铁索制成的秋千系在粗壮的树枝上,在风中微微摇晃。我轻手蹑足地朝那边退走,一直走到树干旁,拾起地上的石块用力扔到怪物身上。

怪物还是一动不动,我又拾起更大的石块,还没来得及掷出,怪物一个翻身,长角再一次闪烁起蓝色的火花和电弧。

它转向我的时候,我赶紧躲到树干后。电光火石的一闪,躲在树干阴影后的我只感到一股焦热从前方传来,一股轻烟夹杂草木烧焦的味道钻入鼻孔。我不由得又倒退了两三步。

闪电没能点燃大树。我跳出阴影,再一次掷出石块。这一下狠狠地砸中怪物的鼻子。它没再放电,挺身朝这边冲来,因为看不见的缘故,狠狠地撞在树干上。

秋千好似要脱落般随着树枝剧烈晃动,无数落叶和残枝从树冠上洒落,还有好几个拇指大的青果,全都砸在怪物身上。

怪物的角深深插进树干里。我从树后跑出来,斧头狠狠在它的长角上砍了一记,想要砸断它。

好似砍在铁棍上,真是坚硬。

怪物反射要扭头,可是长角一时半会拔不出来,像个小丑般和树干较劲。

我见状鼓起勇气再一次砍下,这次目标换为长角和额头交接的地方,如同要将长角从它的额头里挖出来一样。

怪物吃了一记重击,不由得倒退几步,长角从树干里拔了出来,额头却鲜血淋漓,皮肉翻滚,身体踉踉跄跄地坠了一下。它看上去脑袋不怎么清醒,拼命摇晃,痛嗷也显得有气无力。

我冲上去,像是处刑的刽子手般,朝富江在它脖子开出来的伤口砍去。手中传来的感觉,显然是斧子砍进了颈骨,但是因为骨头坚硬所以没能砍断,反而嵌在里面,被怪物用力一挣,连带斧头一起脱手。,

似乎察觉死神的阴影笼罩在头顶,怪物再一次疯狂起来,朝受到攻击的方向横冲直撞,又人立起来,前肢胡乱挥舞。我差一点就被扇中,连忙远远跑开。

现在手里只剩下仅剩一发子弹的手枪了,我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双方比较起来,怪物吃的亏更大一些。问题在于,我的手中没有能够造成致命伤害的武器。

我只好放弃继续进攻的机会,任由怪物自顾狂乱,跑回富江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吃下灰石后,严重的外伤没有明显的好转,但是她的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虽然吃力,但能够开口说话了。

“真……真是……狼狈。”

“别说话。”

我掏出灰石塞住她的嘴巴,她自己的灰石早在休憩时就吃完了,但我手中还剩下十颗。

不过就算这十颗绿豆大的灰石全给她服下,对这么严重的伤势来说大概也只是杯水车薪吧。

使用菱形印记应该可以得知怪物的一些资料,但我呼唤了几次,一点作用也没有。

尽管如此,我仍旧觉得这只能够放电的怪物比幽灵犬更强大。

必须杀死它才行。如果将它制成灰石给富江服用,她一定能够迅速好转起来。

这么想着,我取回弓弩,上弦后再一次朝怪物走去。

怪物在水池和秋千之间打转一阵,没有取得丝毫战果,只好爬在地上沉重喘息。

它的嗅觉和听觉似乎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好,也许是受到重创和精神刺激的缘故,而且风向并不合适,丧尸群的哀嚎和它们撞击铁门声更是不胜其扰。

斧头仍旧嵌在它的脖子上。

我有了个主意,避开风头绕向水池的另一边,那儿有一块用来装饰的光滑岩石,大约有两米高。在公园里经常可以见到类似的石头,孩子们可以在这些石头身上找到足够的乐趣。

它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14 静默再诞

我岩石前蹲下来,把弩箭的尖头朝上插进草皮里。这片地在较早之前就发生过战斗,泥土被踩踏和挖掘后变得稀松,大片血渍干涸后结成紫黑色的硬块混在土壤里,还能找到了一些从肉体上脱落的零件。平时连杀鸡剖鱼都觉得恶心的我,现在却不得不忍住烦躁,将它们一一撩开。

花了一番功夫,根据小时候玩沙堆的记忆,插了十二支箭,然后用脚将泥土踩实,就这样做成了一个简陋的陷阱。或许在明眼人看来,连陷阱都称不上,不过对手是个瞎子,而手头也没有多少工具,只能将就一下了。

这时怪物重新冷静下来,侧头聆听风声,做出嗅味的样子,再一次依靠强大的本能寻找猎物。

我感觉得到,风向要改变了。

怪物的身体渐渐转向富江,她被烧焦的身体正处于下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富江就像横卧的石块的影子,我根本看不清富江的表情,她此时一动不动,或者说,即便想要逃离也没行动的能力。

我不敢怠慢,抄起弓弩将箭矢射向怪物。然后注意到之前曾出现过的奇怪感觉。射击的时候,不需要瞄准,就像准心一直潜伏在身体里,变成某种本能。

风的吹拂,阴影的摇晃,彼此间的距离,对方的动作,所有这些都化为模糊的数据,一瞬间计算完毕,倒映心中。

这是抵达末日幻境之前,不,更进一步说,是在服用灰石之前所没有的。

也许富江说得没错,比起用斧头近身战,我在射击上更有天赋。

这个突如其来的天赋救了我们的命。

箭矢犀利地插进怪物的股间。

要害的部位。

我看不清楚,不过在怪物惨叫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里!我在这里!”

怪物暴跳如雷,再一次被我激得发疯。它的脾气和耐性没我当初估计的那么好,也许在大楼里,强壮的身躯、无声的行动以及放电的本能会让它成为一个可怕的杀手,但是在空旷的草地上,更像个暴躁的莽汉。

即便如此,我相信它能够记住这个不断戏耍它的声音。

它如预料中那样冲过来,我转回岩石后向上爬,在攀住顶端的时候,插在地上的箭矢传来折断声。沉重的身躯失稳后撞上岩石,它的长角将岩面顶出个窟窿。巨大的冲击力震撼岩石,差点将我震下来。

我努力稳住身体,给了它几箭。箭矢就像挂在那层坚韧的皮肤上,怪物吃痛,挣扎的时候就掉下地来。下一刻却带来了让人振奋的惊喜。

咔嚓一声,长角折断了,前半还陷在岩石中。

完全不在意料之中。

怪物的脸浮现明显的痛楚,鲜血淋漓的五官皱在一起,它转身要逃。

我扔开弓弩,掏出左轮给了它脑门一枪。

这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枪声鸣响的时候,我心中祈祷运气能够再一次站在我身边。

的确站在我这边。

怪物刚遭到重创,吃了最后一发子弹,明显脑袋开始发晕。

它狠狠地一甩头,再一次撞上岩石。侧着身体,撞上岩石的正是斧头嵌入的那一侧。

然后,脑袋差点掉下来。

被反作用力下的斧头砍掉的。

大概只有一层皮连着,气管绝对被切断了。

大量的鲜血喷洒在岩石上。怪物的身躯不断抽搐。

静静看着这一切如期发生,提起的心落下去时带走了最后一丝气力。好像得了软骨病般,我从岩石顶部滑下,靠在石面上吐出浑浊的空气,脑子仿佛凝固了,任何思考都无法进行。

大约过了三十秒,我站起来走出岩石。

怪物躺在血泊里,虽然已经不能叫喊和行动了,但是一时半会没有彻底死亡。

记起对待幽灵犬时的情景,我呼唤菱形印记。

“资料。”

知识浮现于脑海深处。

名称:角怪

物种:魔物

能力:放电

评价:C

状态:濒死

果然是对方没有反抗之力时才有效用。

这只角怪比幽灵犬高一级,描述中多了个放电能力。令人疑惑的是幽灵犬的隐身似乎没有算在“能力”一栏中。这和两者在物种上的区分有关系吗?

有幽灵犬的前车之鉴,我并不惊讶它的生命力之强。

我用力踢了它几脚,确认它再无力反抗后,踩着它的身体,将斧头拔了出来,再狠狠地跺下它的头颅,然后剖开它的肚子。

它的心脏也在胸膛部位,不过看上去不怎么像是常识里的“心脏”,而是一颗核桃大的灰色结晶。无数筋络依附在其上,微微地跳动。

结晶呈多面体形状,不过并不规则。

看上去很像灰石。

我伸出左手,开始制造灰石。

角怪的躯体眨眼间化作灰雾,在无形力量的驱动下形成螺旋,钻进灰色的结晶里。当灰雾彻底消失时,灰色结晶似乎大了一圈。

这是目前为止得到的最大的灰石。

我拾起来。

角怪静默后,原本习以为常的铁门处激烈的撞击声忽然变得突兀起来,更衬托出夜的沉静。

静夜中再一次滋生出不安的乱流。它潜藏在远处的树木后,混乱的草坪底,那些被阴影覆盖,看不真切的地方。

哐当。

有什么金属制物砸在地上。

我惊疑地四处眺望,什么都没有发现,然而草丛的摇摆杂乱起来,沙沙的声音也并不只是风声。

我拾起弓弩,撒腿朝富江跑去。异样的摩擦声迅速增加。当我勾住富江的胳膊,将她朝大楼里拖时,那些恐怖的声音变得密密麻麻,似乎到处都是。

声音的正体还没有出现,却比角怪更令人恐惧。

我弯腰将富江像公主般抱起来。要在平时我不敢肯定能抱得动她,她比想象中重得多,在和角怪的战斗中我也花费了不少气力,但是在未明生物的威胁下,我竟然抱着她三步两步就跨上楼梯,冲进据点里,将大门牢牢地锁了起来。

我将富江放在地上,将所有能够找到的家具都推到门后。

在密闭的环境里,这才感到一丝安心。

“是什么东西?”

黑暗中,富江呻吟般轻声问到。

“没看到。”

“堵住门口的话就只能从窗口逃走了。”

“到处都是,根本没办法逃。”

“真是个糟糕的夜晚啊。”富江这么说了一句,沉默下来。

我也只能抱以苦笑。然后,将用角怪制成的灰石塞进她的口中。

“快点好起来吧,富江。”

15 长夜尽头

某种生命掠过草丛和树叶,沙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渗进黑暗的房间里。我将弓弩和斧头抱在怀里,汲取它们的坚硬和血腥味所带来的安全感。我都变成这样了,不由得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富江是不是更害怕呢?我坐在富江身边,紧紧抓住她的手,就像前半夜富江主动伸出手来那样。

沙沙声好似涨潮般移动着,很快就包围了整栋建筑,然后涌进走廊、楼梯和敞开的房间。就好像整栋建筑灌了水,除了我们所在的这间,其余地方都开始进水,又从各处缝隙中溢出去。

我想撩开窗帘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刚想移动手却被富江抓住,她的力气不大,不过明显表示出不想让我离开的意思,于是我又坐下来。

外界仿佛无止尽的声音更显得房间的静谧,在黑暗中可以听到富江的呼吸。她就像在做噩梦般,不断扭动身体,呼吸也渐渐变得沉重。我很着急,但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的身体重度灼伤,不是一般的急救措施可以应付的,而且手头也没有医疗用品。

自己能做的事情只有祈祷,我第一次碰到如此痛苦的事情。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秒在我的感觉里都变得漫长。好几次,沙沙声流淌到这个房间的大门上和窗户上。四壁、地板和天花板仿佛随时会被腐蚀掉一样。让人觉得这个看似坚固的据点就像满是窟窿的奶酪。

然而它们始终没有进来,或许是封死了它们进入的缝隙,或许它们没有感知到这个房间里还有两个大活人。

就这么战战兢兢地渡过了难挨的一晚,我整晚都没合眼,既要留心那些未知生物的动向,又要照顾辗转反侧的富江。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富江的伤势恢复得怎样,但从逐渐平稳的声音和动作可以猜出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有一段时间她的身体散发出非同寻常的高热,不住喊渴,我不得不捂住她的嘴巴,用另一只手倒水,险些就弄到瓶子发出声音。

这一切都过去了,沙沙声在建筑中冲刷好几遍,倒带般从各个房间和走廊上撤出,下了楼梯,向四面八方退去。直到声音完全熄灭,我又等了几分钟,这才放下陷入熟睡的富江,轻手蹑足揭起窗帘一角。

依稀的晨光涂抹在天空和大地上,黑夜的影子正逐渐淡去。一丝光从玻璃外射进来,在地板上留下白色的印子,我的心情也好似掀开了笼罩许久的阴云。

天空还是一样蔚蓝,白云舒卷,庭院变得清晰。除了崩塌的假山,崩坏的水池,坑坑洼洼的草地还记载着夜晚的残酷,那些残肢断臂全都不见了。

干净的色彩,却没有丝毫人气,就像荒废的鬼屋。目睹这一切,生出一股复杂的劫后余生的情绪。

我拉开窗帘,让新生的阳光彻底驱散房间的阴霾。

躺在地上的富江朝窗户这边翻过身来,随时都会醒来的样子。那颗核桃大的灰石发挥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效用,富江原本焦黑的肌肤如同蜕皮般龟裂,不少地方旧皮脱落,露出白皙红润的色泽。倒是头发也大片大片地脱落。

我怀抱着满心的喜悦走到她身边,在昨晚煮面的地方架起锅子,点燃煤气炉开始烧水。

香烟包装被压得干瘪,只剩下一半,我将扁形的香烟取出来搓圆,就着煤气炉的火点燃。

我吸着香烟,夹烟的手颤抖起来,怎么也压抑不住,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大概是被烟雾熏到了,水还没烧开,富江已经睁开眼睛。

醒过来的富江迟钝地盯着火苗,两三秒后,猛然坐起来,然后按住额头呼痛,就像喝醉酒一般不怎么清醒。

“什么时候了?”

“太阳刚出来。”

“你打赢了?”她求证般凝望我。

“你不记得了?”

“模模糊糊有些印象……我好像睡了很久。”她梦呓般自言自语。

“伤得那么重,现在还能爬起来就够惊人的了!”

“该不是睡了一个星期吧?”

富江挠挠头,结果脱落的头发大片大片缠在她手上,似乎并不是很疼,但是足够让她张口结舌地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将旧皮和头发都搓下来,甚至不顾我还在一边,将破烂的衣服都脱了下来。

只穿内衣的富江完全展露出峰峦起伏的身段,毫不羞怯地将视线转过来。呆在一旁大饱眼福的我反而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脸上火辣辣的。

“咦,竟然脸红了?”富江发出故作惊叹的声音。

“该不会第一次看到只穿内衣的女人吧?”

“哈哈,没想到阿川这么纯洁呢,是处男吧?连那种杂志和网站都没看过?”

“我很有自信哦,比任何平面模特儿都不逊色,全天然。

“对了,要不要摸摸胸部?就当是谢礼了,优惠大酬宾。”

诸如此类的话语像机关枪一样发射,还摆出各式各样撩人的姿势,活力十足,根本看不出昨晚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尽管如此,我还是挺佩服的,她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如果是我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想必这个时候想要活跃也没那个心思吧。

“什么啊,我可是久经阵战了。”我嘴硬着,被她这么说当然会觉得有些丢脸。我将自己的衬衫脱下递过去。男人赤膊没什么,但是女性的话,明明穿着内衣也会被当作伤风败俗。

说到内衣,富江的是紫色的,并非那种轻飘飘的蕾丝,更偏向性感泳衣的感觉。

富江用一整瓶的水来清洗头部、脸蛋和身体,披上衬衣后,布料黏在湿哒哒的地方,那种成熟撩人的感觉反而加重了许多。

她在我身边坐下来。

“来一支。”

我将香烟递给她。

“真惨。”她捏着又扁又折的香烟在眼前转了转,叹了口气,点燃了。

我拿来杯面,顺便用菱形印记查看她的资料。

姓名:富江

年龄:二十三岁

职业:研究生

评价:D+

在评价上升了一个位阶,但是从外表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话又说回来,昨晚她和角怪战斗时表现出来的运动能力真有些吓人。她说过自己能轻易解决幽灵犬,的确不是夸夸其谈。

对比起来,我此时的资料并没有多大改变。

姓名:高川

年龄:十七岁

职业:学生

武器:消防斧,左轮

评价:E+

令人疑惑的是,富江制作的弓弩并没有算在武器一栏上。这其中肯定也有些说道。

我将这些想法也写入日记中。虽然经过了昨晚惊心动魄的战斗,描述战斗的文字反而更少了,更侧重于对怪物和自身一系列变化的分析和猜测。

富江静静在一旁看着我写完,然后将泡好的杯面递过来。

“谢谢。”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模糊应了一声,低下头呼哧呼哧地吃面。

16 追踪

吃完早餐,大约七点钟左右,我和富江决定重新巡查大楼和庭院。昨晚之前草坪上还狼藉一片,如今却什么都没剩下。那一大群未明生物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将残羹剩饭扫荡得一干二净。联想起那声突兀的金属声,我想探明它们究竟是从哪儿进来的,以及它们的存在究竟引起这片地区怎样的变化。

铁门外的丧尸依旧拥挤,从昨晚被战斗声吸引过来后就没有散开,不过却安份了许多,只是像迷惘的丧家犬一样四处徘徊。

因为它们的存在,让我和富江的逃脱计划完全破产了,现在就算翻墙出去也一定会被尸体的海洋淹没吧。

如果能够找到那群未明生物进入的地方,说不定能够找到新的线索。因为庭院开阔,一眼看去没什么隐藏的,所以昨天我们都忽略了,现在看来必须认真排查。

“身体怎样?”我一边收拾垃圾一边问。

虽然收拾干净也没有什么好处,不过我稍微有些洁癖。将垃圾装进塑料袋中放置墙角,走到正在移开堵住门口的重物的富江身边搭手。

“很好。”她耸耸肩,站起身甩动手臂,“感觉不到痛楚,似乎比之前的状态更好。不过惨痛的经历实在让人记忆犹新。”

“被烧焦?”

“不,蜕了一层皮,而且头发掉光。”富江认真地看着我说:“像个化疗的癌症病人,连衣服都没了。”

“没那么糟糕。你比病人健康美丽多了,而且……内衣不错。”

“多谢你的恭维。”

“我只是说了实话。”

难以想象,这样的话竟然出自我口,我和富江认识不过一个晚上,现在却好得像是闺中密友。不太像我的风格,大概是荷尔蒙和肾上腺素的缘故。不过并不讨厌。

没错,我不讨厌富江。

“牢记教训吧,不是每次都有救命稻草。”

“当然。”她挪开一张椅子,忽然说:“真的不想摸一下?”

我的视线不由得落在她的胸口上,惊爆的尺寸和形状毫无疑问充满了诱人的魅力。她左手插在腰间等待我的回答,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反而令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犹豫了一下。

“现在不……可以赊欠吗?”这么回答到。

我尴尬地假咳。

富江嘿笑一声。

搬完门障后不由得感叹昨晚自己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将它们堆砌起来,人在危险下的潜力真是不容小窥。

我将斧头交给富江,背起箭囊,箭矢剩下不多,射完后就手无寸铁了。不过在白天,小心点应该不会碰上什么大麻烦。富江盯着斧头反复看了几遍。

“这把斧头真的是消防斧?”

“当然,我从消防用品柜里拿出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富江疑惑地摇摇头:“好像大了一些,而且砍人太顺手了。”

“你在开玩笑?”我不由得反问道。

“阿川,看看我现在的资料。”

如她所愿。

姓名:富江

年龄:二十三岁

职业:研究生

武器:消防斧

评价:D+

“这武器倒是谁都能用。”她自言自语着。看起来仿佛对没有得到菱形印记仍旧耿耿于怀。

“得了,疑问像山一样多,一个个来。”我带头走出房间:“先把大楼的所有房间都查看一遍吧。”

富江快步跟上来。

这次排查行动要比昨天顺利得多。没有敌人,没有意外。走廊、楼梯和房间的布置没有改变,只是没有了变成丧尸的尸体和断肢,只剩下斑驳的血迹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进入四楼被幽灵犬当作“餐厅”的大房间,不由得对着地板和墙壁上的印子面面相觑。

恶臭和苍蝇并没有消失,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但是那些骨头和肉块同样不见踪影。

“是吃尸体的虫子。”富江断言道,声音沉闷。

她和我一样用一只手掩着鼻口。

“希望它们不吃活人的鲜肉。”

富江绕着那片痕迹观察了一阵。

“没有看到呕吐物,你清理干净了?”

“呕吐物?”我疑惑地问到。

“当然,第一次见到那种景况的普通人都会呕吐。”富江看向我:“昨天我进来时似乎也没看到。”

“我没呕吐。”

面对我的声明,富江只问了一句:

“你真的只是普通的优等生?”

当然。

“我接受能力比较强。”

“不,你的心理和生理有问题。”

于是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权当没看到。

我和富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可疑的东西,那些吃光尸体的怪物甚至连移动痕迹都没留下。也许留下了,但不用特殊的仪器无法检测出来。我们一边拌嘴,一边走出大楼进入庭院。

庭院里阳光普照,植物生机勃勃,但就和在楼上俯看到的一样,除开残破的景状,肉类被彻底吃光了,甚至连虫子和鸟儿都没有。死一般的沉默。

我和富江在水池边驻足,百无聊赖地打量四周,就连铁门外的丧尸也没理会我们。我们就好似遭遇风暴,被海浪冲到荒岛上的无辜游客。

并非无法生存,却有一种漂泊带来的疑惑和无奈。

整理好心情,我们继续朝围墙边缘搜索。路过秋千时,富江兴致勃勃地荡了一阵,好似找回童年般欢乐。那棵大树被电击的地方损伤严重,但并没有动摇它的根基。继续往后走,陆续经过令人怀念的石质乒乓球台,跷跷板,沙坑,单双杠,将两根铁管作为滑道的大象滑梯。

全是给孩子们玩的。让人不得不怀疑这里是不是幼儿园。

“也许是福利院。”富江猜测。

“翻翻办公室里的文件就知道是不是了。”

口里这么说,但我一点去翻看的动力都没有。谁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绕了一大圈,进入大楼的侧后方时,泥土湿润起来,随着逐渐深入,变得更加泥泞。富江也注意到了,因为她的运动鞋被溅起的泥水沾上许多斑点。她蹲下来,和我一起寻找水流的方向。不一会就找到了漏水的地方。

那是一个石砌的入口,看起来像是陈旧的防空洞,已经多年没有使用,通体长满青苔。锈迹斑斑的铁门倒在地上,旁边是一截胶管,胶管另一端接在水龙头上,淙淙地淌出水来。

从外边眺望,只能看到入口处的一截台阶,更深处被昏暗笼罩,模糊不清,连阳光也无法眷顾,散发着阴湿的凉气。

虽然不知道它通向什么地方,但是那些被暂时命名“食尸虫”的怪物应该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富江吐了口气,和我对视一眼,一同折身返回据点。

我们决定一探究竟,但是必须做好准备。

17 灰石

回到据点后各行其事。富江开始做更多的弩箭,我在各个房间里翻箱倒柜,将衣服、鞋子、塑料纸、纸盒、胶带、窗帘和床单之类曾经忽略的日用品都收拢起来,用来制作简易的防护服。自己小时候玩官兵和强盗这类游戏时尝试过用纸箱做铠甲,升入中学后也参加过手工比赛,虽然没得名次,但手艺并没有落下。

设想中的防护服能够裹住除了头部以外的所有肌肤,在物理防御方面并不是很强,只在要害处嵌入木头和铁片,缝入皮革和硬纸,厚度能够给予缓冲。

用塑料包裹粗布外层,像雨篷一样能够隔离污水和污渍。手套和袜子之类需要增强摩擦力的则反过来。

如果能够找到原料,简易的防毒面具也能做出来。不过按手头的材料来看,能够做出防尘的头盔就不错了。令人惊喜的是找到了五副泳镜。

“你还会裁缝啊,真厉害。”为富江测量身体尺寸的时候,她带着惊讶地感叹着。

“只是普普通通啦,如果不讲究精美,谁都能做出来吧。”

“我就不会!”

这没什么好得意的!

“记得多做几个挎钩。”富江说。

“哎?”

“要多带一些武器,还有绳索和食物之类。”

我点点头,不过对她口中的武器还是有些疑问。现在我们手中只有一把斧头,一把没子弹的左轮枪,以及一把配箭囊的弓弩,就算提在手中也绰绰有余。

“你奢望这把弓弩能够起多大作用?”富江变魔术般从一个箱子里掏出大量的刀具和钢管,“在你出去后我到一楼搜索,结果发现了疑似杂货房的隔间,最后剩下的那把钥匙是用来开门的,我还以为找到了宝藏,结果只发现了这堆东西。”

我在箱子里翻了一阵,满心诧异。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为什么要藏起来?”

“谁知道,大概是备用的吧,或是防止这里的人拿到,例如孩子之类。”

“真是奇怪。”

“这个世界本来就够奇怪了,不要管那些有的没的,能用就行。”

我唔了一声。

“也就是说,你要用这些东西做更多的武器?”

富江原本兴高采烈的神色突然有些黯淡,将消防斧晃了晃。

“反正就算做出来了,也比不上它。”

没错,和角怪的战斗已经证明,除去斧头和左轮,其它自制的武器都只能当作辅助道具来使用。反而更体现出斧头和左轮的异常。

只有这两者被列入资料中。反过来说,只有被列入情报中的武器才能给予怪物足够的伤害。

就像富江对消防斧的锋利和尺寸感到疑惑,我对左轮枪也有些疑问,它的口径不大,但威力却比看起来的大得多。开枪时造成的强大后座力令人记忆深刻。

可是已经没有子弹了。

我盘腿坐在地上,将左轮掏出来,侧向推开转轮将弹壳退出来。这把枪不大不小,看上去很威风,有一种时代的沉淀感。我基本上是个军事盲,从外表无法判断这把左轮的型号,只是觉得很像老式警匪片里那些老而弥坚的警探所用的枪械,所以很喜欢,想着就算没有子弹,当作收藏也不错。

而今却忽然升出一探究竟的想法。我不会拆枪,但也知道子弹威力取决于枪体结构和弹药型号。

通过弹壳上残留的痕迹或许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从这些弹壳的外表看不出什么门道,和小时候收集的步枪弹壳差不多。阳光流淌在黄澄澄的金属弧面上,有些刺眼。

我将弹壳的开口朝下磕了磕,并没有想过能够倒出些什么,结果地面上出现一些灰色的粉末。

是没有燃尽的火药?还是不纯的火药燃尽后的残渣?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或许子弹威力强大的秘密就在这里。

我叫来富江。

“你觉得这是什么?”

“我……对枪械了解不多。”富江犹豫地说。

她蹲在我身边,用手指沾上一些灰色粉末,和拇指搓了一阵,然后又凑在鼻尖闻了闻。她甚至试图舔一下,不过被我制止了。

“别装模作样了。”

“你叫我看的。”她不满地咕哝。

“我可没叫你吃。”

“尝尝味道应该可以判断出来。”

“又不是吃菜!”

富江撇撇嘴。

“好了,看出点什么了吗?”

“嗯……”富江在胸前交叉双手,沉吟了一阵,说:“好像是灰石。”

“咦?”

我愣住了。

“都说过尝尝都知道了。”富江说罢,将食指塞进嘴里。

我紧张地盯着她,仿佛她下一刻就会吃坏肚子。结果富江只是一脸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是灰石。”

“真的?”

“当然,吃下去的感觉和灰石一模一样。”

我半信半疑地也沾了些粉末含在嘴里,下一刻就连唾沫一起吐了出来。

“苦死了,哪里像灰石啦!”

真要说的话更像是普通的火药,不过以前没吃过火药,所以也不太真切。

话刚落下,身体里出现轻微的反应,因为太过微弱,所以不是事先得到提醒的话几乎察觉不到。的确是灰石,更准确地说,是掺杂了灰石和其它一些成分。

有些恍然。

“也就是说,之所以对那些怪物产生特效,是灰石在起作用?”

深想一下,这并非不可能,灰石是由死去的怪物制成的,虽然对人类的体质有促进作用,但是也许对于怪物来说,反而是像尸毒之类的存在。

身后传来流水声。

富江用水冲洗斧刃上的血痂。我走到她身边,将抹布递过去。

“看到了吗?”富江说。

“嗯。”

我看到了,在锋锐的金属边缘同样掺杂有不经意就难以发觉的灰点。灰点在光线下表现出来的质地并非金属。

应该同样是灰石。

我和富江的视线撞在一起,目睹彼此的震惊和喜悦。

“我们还剩多少灰石?”

“不多。”我数了数,“九颗。”

而且都是只有绿豆大小。

富江将自己配额的十八粒灰石都吃下去后,在和角怪一战中爆发出非人的战斗力,从她最后一跳几乎有四米多高,全身都被电焦却没有立刻死去就可以看出来。这其实是一件挺奇怪的事情,我不确定自己吃下后也能够变得如此强大。

除去菱形印记对灰石的消耗不提,我对这些绿豆大的灰石的信心并不充足。富江在没有服用灰石之前就达到了D级,在我的判断中,绿豆大的灰石在她体内起到的只是催化剂的作用,而并非关键点。

这反而证实了我之前的推测,富江是天生拥有强大适应性之人,也就是天才。

因此,虽然明白富江的想法,但我并不看好将这些灰石全用来制作武器。

“太少了,只能当作急救药物。”富江也露出遗憾的表情。

18 黑白

中午一点钟左右,我和富江不约而同停下手头的活。午餐分食了最后一碗杯面和几块巧克力,饭后吸着香烟将自己觉得有用的东西装进自制背包里,把所有的武器和两套防护服并排列在地上。

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面对这些用具坐在地上用力吸着香烟,吐出的烟雾在明媚的阳光中静静弥漫。面对这样的沉默,我也不能肯定去探索防空洞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是不做的话,就只能困守在这栋建筑中。

我是优等生,天生是惯于计算优劣后再采取行动的那种人,而富江似乎是受情绪和直觉驱使而行动的人。主动出击是我反复计算后的结果,富江没有反对这个决定,是因为她直觉如此,还是迁就于我?

说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当然是谎言,不过若是自己的决定,我的确不会为自己的结局感到纠葛。抉择决定人生,这是我十七年来总结出的人生道理。

但是一旦抉择涉及到同伴时,抉择本身已经开始变质。

我读过许多书,无数次在人类制造的困境幻想中徜徉,在充满逻辑的结局中,并没有皆大欢喜的大结局。因此,在经历诸多想象的洗礼后,我决定只为自己而活,让生或死的抉择只局限于自我。

然而,此时此刻,我切身感受到一个人生命的重量。它并不虚幻,也不局限于自我。我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在每一秒对彼此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刻,富江死了,因为受到我的干扰,所以在防空洞的探索中死去。如果她留下来,和我困地自守,或许就能活下来。这样的想法在沉默中,以凶猛的姿态涌入我的脑海,让我不由得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

这是第一次为自己的抉择而烦恼。

我局促不安地坐在地上,手掌十指交握,拇指彼此紧紧按在一起,像鹌鹑一样想要将头埋在手臂里。就在这个时候,富江将烟头在地上拧熄,站起来。她脸上没半点烦恼的表情,她自然而然的态度看上去和平时没半点区别。

“开始吧。”她说。

“唔……嗯。”我模糊地应着,也站起来,顿了顿又说:“其实我自己去就行了。”

富江惊讶地看我一眼,自顾拾起自己身前的防护服。

“你想吃独食?没门。”

“这样……”我沉吟着,也拿起防护服:“到防空洞里面去,这是你的决定?”

“当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能会死。”

她投来微秒的视线,轻飘飘的,却让我感到某种压迫,不禁解释道:“我是说,如果不是因为我要下去,所以你才下去……”

她立刻打断我的话,几乎失笑起来。

“你这话可一点都不男人。”

“是啊……”我只能苦笑:“我……我只是不太习惯。”

“这很好。”

“什么?”

“好的头儿都会为属下切身着想。”

“我可不是头儿。”

“你是学生会的成员,不是吗?”富江的话让我哑口无言:“学生会干部就是学生的头儿。”

“那,那不太一样,毕竟学生会的工作不会要人命。”

“现在会了。”

富江的语气生硬,态度毫无婉转余地,但并不是生气。我觉得她在激励我,这也许就是大人和孩子不同的地方,和我自以为的成熟是不一样的。

我无以为报,只能点头微笑,有些僵硬,但心情忽然好了许多。也许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勇气和气度都需要经历类似的考验。也许早点了,但自己不可能永远不长大,或者永远自以为长大。

不想成为没有担当的男人,就必须在这个时候挺下去。

我将装灰石的袋子调换过来。

“我四颗,你五颗。”我强调着。

富江盯着我一阵,失笑着摇头,没有反对。

“你知道吗?我是心理学硕士。”她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我和富江穿上防护服,从脚底到脖子全都包得如冬装一样厚,不过尚未到难以活动的地步。手腕、脚腕和腰际都用绷带扎牢,然后戴上铁锅制成的头盔,泳镜扣在额头上,口罩吊在脖子上。生怕不够保险,又在外面套了一层雨披状的塑料膜。这天温度不低,密不透风的装扮很快就让我们出了一身汗。

富江将三根标枪插在背部和背包之间,手电筒系在肩膀上,腰间系着一捆绳索和两头系着重物的抛索。一手提着消防斧,一手提着用煤气炉改装的便携式喷火器。

我也是类似的装备,只是抛索换成加长柄的菜刀,手中拿的是上好箭矢的弓弩,还多背了一个箭囊。箭矢大部分是普通箭头,还有五只嵌上磨得锋利的刀尖,两只将箭头换成勾爪,以备遇到特殊的需要攀爬的情况。

在防空洞入口停下脚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富江时她也正把视线投来,眼神中充满不可动摇的色彩。于是我拉下泳镜,系上口罩。富江已经沿着台阶一步步踏进下方的阴暗中。

第一层台阶在大概五米深的地方止住,分成左右两方的岔道。富江没有停留直接朝左侧行去,光线在折角处被阻挡,随着深入层次分明地变暗,凉意拍打暴露在空气中的面部肌肤。

我和富江开启手电筒,锥形的光束能够照亮的距离逐渐缩短,最后固定在十米的地方。超过这个距离,一切都笼罩在悚人的朦胧中。

大量的微粒在光束中游荡。黑白的世界。

墙顶上有灯座,但是没有灯泡。墙壁上爬着青绿色的苔藓,空气浑浊,充斥一种一嗅到就觉得肮脏的气味,它们来自墙缝上的斑渍,来自一粒粒黑色的类似动物粪便的固体。有不少地方因为挖掘和年久失修产生裂痕,在荒废前人们彻底搬空了这块地方。,

偶尔可以听到一些细琐的声音,影子嗖的一下从前方或脚边窜过,不经意就会吓人一跳。都是些擅长在脏污昏暗的环境中求存的生物,人类所厌恶的阴湿的恶劣环境对它们而言就如天堂一般。它们以同样生存在这类环境中的同伴为食,或者将从外界获取的食物拖进这样的黑暗中,在食用前后任凭它们慢慢腐烂。

洞内的结构由大小不同的甬道、七转八折的阶梯,大小不一的房间和空旷的大厅组成,一直延伸到足有几十米深的地下,如同一座庞大的迷宫。我能确信自己头顶上不再是那片庭院。

这种复杂的情况早有预料。我的弓弩已经收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纸和笔。每经过一个转角,我都要在墙上做记号,并且在日记本上画下地图。我们走得不快,仔细地搜索每个角落,以期发现什么不同的地方。之前应该没有人进来过这里,我们没有找到任何人形的生物或尸体。

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第一次走到尽头后,我们返回最近的折角处朝没有走过的方向前进。在这个寂静而黑暗的世界里,时间成为模糊的概念,我只顾跟着富江,不久后,她将我带到一个似乎是粮仓的地方。门口上方的墙壁刻有模糊的字迹,已经不能分辨,仓室内找到一些种子。

“竟然没有被吃掉?”我有些愕然。

“也许是它们进不来。”富江取下手电筒,在四壁和角落中扫过。这个地方是完全密封的,连蜘蛛网也很稀少。

“大门没有锁。”

“从积灰和门轴来看不像是开启过的样子。”

我上前拾起种子。这些种子是紫红色的,米粒大小,看不出是来自何种作物,问富江,她也不清楚。总之不是麦谷和稻子。

我一边思索,一边沿着前方的墙壁看向壁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两米高地方的灯座有些怪异。

“阿川,这里。”富江在背后叫我。

我跟上去,她站在另一处灯座前打量。

“我上去看看,你架我?”她问。

我耸耸肩,蹲下来,让富江如骑马般跨在肩膀上。她的身体前倾,我的头不得不低下,看不清她在上方摆弄些什么。当她下来时,手里捏着一根木刺,上面缠绕着白色的丝线。

“你觉得是什么?”她问。

“蜘蛛网?”

“我想不是。”她很确定地说。

可是问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令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这些线是从墙壁对面延伸进来的。”

“墙上有裂缝?”

“没错。”她说:“而且很平整,像是人工造成的一样。”

我想,自己觉得灯座那片地方不对劲,或许也是同样的缘故。

“墙壁对面是什么?”

“去看看就知道了。”

19 暗门

我和富江走出粮仓,想要寻找墙壁的另一边,却发现根本不存在。长长的甬道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随后十多米连个门口都没有。那侧墙壁并非是另一个房间的隔墙,而是水泥石壁的一部分。这和富江在粮仓中观察到的样子不符,她确定平整的缝隙后面是一片空旷。

“也许里面是空的。”回到大约是墙壁所在的距离,我用脚踢了踢满是淤泥和刮痕的走廊石壁。

富江也用斧头敲击,但是传来的回声并没什么不妥。

“可能是太厚了。”她说。

这座地下建筑又大又复杂,我们进来了好一阵子,既没有找到怪物的巢穴,也没有发觉其它出口,简直是一无所获。我提议专注我们的目的,别再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继续往下走,看看还有什么其它东西。富江却执意要把这座粮仓的秘密挖掘出来,这就像一个的数独游戏,一旦陷进去就会花费好几个小时。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富江意外顽固的一面。

好吧,她固执的时候总是对的,就像面对角怪一样。我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于是我们返回粮仓,继续寻找那些有可能被自己忽略的线索。

我在墙角研究昆虫的足迹,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它们是当之无愧的地头蛇,连老鼠无法通过的缝隙,对它们来说也如同敞开的大门。如果墙壁后是空洞,说不定蚂蚁之类会从那边爬进来。

富江则继续研究灯座上的缝隙,不一会,她告诉我,除了大门这边和正对大门的那堵墙壁,两侧墙壁的灯座上都由类似的缝隙。不过就算用手电筒照进去,也看不清对面是什么。

我沿着墙角走了一圈,却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积尘的厚度和墙沿处的痕迹都透露了不少秘密。

这类征兆在不少书籍中都有提起过。手电筒的光照在墙壁上,我在光晕中仔细检查墙壁,果不其然,让我发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去除污渍后,墙面上有几处较其他地方更为光滑,而且那些污渍看上去像是某种印子。

我喊来富江。

“你看,经常有人按这个地方。”

富江将手掌贴上去,大小符合。

为什么那些人要经年累月地将手按在这儿?解释有好几种,不过结合墙角的痕迹我更相信其中一种判断。

富江似乎也想到了。

“这是一处暗门?”

这下我和富江都来了兴致,墙壁上的机关不是推就是拉,不过在这里用推应该更为合适。我将手按在那些手印上向里推。用尽全身的气力,可是墙壁纹丝不动。富江见状也来搭手,两人一起使劲,墙壁果然出现松动的迹象。于是再接再厉,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慢慢向后退去,直到它再也无法动弹为止。

房间里并没有出现什么特殊的变化。我和富江立刻想到了另一侧墙壁,于是依葫芦画瓢,用力将它推进去。

活墙抵达终点的时候,震动贯穿了整个房间,头顶上簌簌落下尘埃和脏物,若是没有头盔和防护服,我们会逃出去也说不定,不过现在则对全副武装的我们没有半点影响。

在我和富江体味房间的变化时,正对房间大门的那堵墙壁霍然打开一个入口。

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无数的毒蛇蜂拥而出般,我和富江谨慎地取出武器,不过敌意的生命没有出现,反而是一滩积水从暗门那头涌出来。水质浑浊而肮脏,因为其中沉浮有不少莫名其妙的东西,散发出的混合性的臭味就算戴着口罩也能嗅到。

我和富江没有后退,水面很快就盖过脚面,不过防护服有几层塑料膜,无法渗透进去,只是鞋子吸水后变得沉重。眼前的遭遇让人不由得庆幸当初有备无患。

富江伸手在水中捞起一片漂浮物,我将手电筒照过去,一照面就把视线偏开了,那赫然是一条肠子,在水中泡得发胀,也不知道是人类的还是动物的。富江嫌恶地将它扔回水中。

这下谁都没有先提进入暗门。

“我记得这里有不少动物的尸体。”我说。

“有什么问题吗?”

“之前那些鬼东西把地面上的尸体都吃光了。”

如果这里就是它们的藏身之所,为什么不把这里的尸体都吃掉?

“也许它们挑食。”富江玩笑般说。

“也许吧。”我说:“我家里养了一只乌鸦。”

富江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乌鸦是食腐动物。不过我养了一阵后,天天都给它吃新鲜肉,现在它一点腐肉都不吃了。”

“也就是说……”

“挑食若非本性使然,就是受过训练。”

“你的意思是它们是被圈养的?”

“谁知道呢。我也就随便说说。”

富江将视线转回暗门。

“要进去吗?”

“进去吧,反正都打开了。”我鼓起勇气说。

富江将唯命是从表现得淋漓尽致,一马当先淌着水朝暗门里走去。我距离一步紧紧跟在侧后方,食指放在弓弩的扳机上,随时准备着扣下。

暗门后的甬道横向延伸,有五米宽,石壁上爬满水渍,不时有水珠从头顶上方滴落,打在雨披和积水上发出沉闷空洞的响声。根据积水的深度计算,在开启暗门前,积水并没有充满整条甬道,在石壁大约一米高的地方留有明显的痕迹。

道路向下倾斜一段距离,随着深入,积水逐渐升至膝盖,行走的时候会踢到水中的未明漂浮物,一种令人心底发毛的感觉。

经过第一个拐角就到了粮仓活墙的位置。我们走过的距离达到六米以上,而推动活墙的距离不过一米。我不知道活墙移动后是否已经将背后的空位填满。富江将手电筒光圈抬到活墙灯座的高度,我们在这儿停下来。,

富江紧盯那儿,我知道她在找什么。我则把注意力放在她的四周,戒备任何突然出现的危险。

“我有一个问题。”富江忽然说:“那些吃尸体的怪物在夜晚出现,天亮之前就离开了。是因为厌光性?这里一样漆黑,却找不到它们活动的迹象。”

“也许它们吃饱了,在睡觉。”我回答说。

“我是认真的。”富江不满地说:“如果它们是从我们进来的那个入口出去,这一路上应该多少有些痕迹。”

“我也是。”我说:“这里太过复杂,也许它们走的是另一处路线,而且痕迹也不明显。要知道我遇到的第一个怪物是可以隐身的,它们说不定也有什么古怪的本能。第二,我觉得它们并非是厌光性。”

“怎么说?”

“就像你说的,厌光性的证据不足。所以我考虑的是生物钟。”

“生物钟……它们只在那个时段活动?嗯,的确更合适。”

说话时,富江还是像个雕像般盯着墙上。

“可能找到了。”她转头对我说:“再做一次人头马?”

我将手电筒朝墙上照去。或许我的眼神不够她好,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弯下身子,富江跨到我的肩膀上。她脚上湿哒哒的积水顺着肩膀淌下,虽然有防护服,但是仍旧让人感到恶心。而且,就算放下一部分武器,全副武装的身体依旧十分沉重。

“找到了什么?”我反问。

“一些痕迹,像是有东西爬过,它们或许藏在那些缝隙里。”富江将眼睛凑在缝隙前说。

“你从那边看不到,在这儿也看不到。”我说。

“不过我知道里面还是有空位。”

富江将之前撩起白丝的木棍插进去,搅动了一会,拿出来时不仅缠上更多的白丝,还有一个吊在上边的纺锤状物。

“好像是虫蛹。”她边说边将虫蛹装进准备好的塑料袋里。

忽然,富江的动作停下来。我还想说什么,她却对我打了个噤声聆听的手势。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尽力去听。果然,除了水声之外,寂静中隐约传来某种杂声。

富江敏锐地判断出声音来向。

“在前方。”

我知道她指的是这条暗道。

“是……人类?”她的语气不太确定。

隔着厚厚的泳镜,似乎仍能感觉到她的诧异。不仅她如此,我也觉得心脏忽然加快起来。这个地方竟然还有其他人?他们当然不是从我们来时的入口进来的。

有一种复杂的感觉。就像在沙漠中遇到陌生人,他们或许有水,或许带来危险,或许正陷入困境。他们是哪一种?不知道。

“去看看。”我说。

富江没有异议,从我的肩膀上跳下来,击水声在甬道中哗然作响。

20 碰撞

起初我们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等水声平息后重新确定声音的方向和大小,不过积水不久后升至大腿,人声逐渐压过水声。与此同时,在暗道中行走变得困难起来,不时出现漂浮物缠住脚踝的情况,有时水下的地面也不平整,我好几次差点绊倒。

富江的状态比我好得多,若非我拖累,她势必能快上许多。她明明是个女性,身上的负重却比我多,我不禁为自己的小身板感到惭愧。她将斧头插在背后,一手提着简易喷火器,一手拉着我不让我摔倒。

“我一直认为头脑比身体更重要。”我说:“拥有智慧的人可以得到一切。”

“现在呢?”

“我知道头脑只是身体的一部分。”

“阿川,你知道‘智’字怎么写吗?”

“知日。”

“没错,知日。”富江强调着最后两个字,诡异地笑起来:“你离智慧远着呢,男孩。”

她话中有话,当我明白其中潜藏的意思时不由得耳根发热。早知道富江是个开朗豪放的女性,但是被这么粗鄙地调侃时,还是措不及防,窘迫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一直以来被灌输的观念是好女人就像矜持的百合,但富江彻底颠覆了这一观点,她并不坏女人,但一点都不收敛。

“这是个笑话?”我难以置信地说。

“没错,带颜色的笑话,我自创的。”

“你太恶劣了,富江。”

“我可不觉得,这是教育的一部分。生理教育。”

在恶劣的环境中行进,既费力又压抑,但是不可思议的,和富江说话的时候,便感觉不到时间和体力的流逝。渐渐地可以听清人声,他们似乎在争吵,然后一阵剧烈的轰鸣声让石壁和水面都震荡起来。

是枪声!是一群人在争斗!

我醒悟到这一点时,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富江的步伐放缓,她也察觉到前方的怪异。因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有些犹豫是否要和前面的人汇合,征询富江意见时,她却显得相当雀跃,就像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恐怖分子。

“看来我们要做渔翁了。”

“他们有枪!”我提醒道。

“外行人的枪其实很好对付。”富江说得很轻巧:“难道你不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吗?他们为什么大打出手?”

“我接受的教育是远离麻烦。”

“你早就陷入麻烦中了。”

“你说的对。”我将弓弩抬了抬:“所以得把麻烦赶远一些。”

富江立刻加快脚步。

“就等你这句话。”她说。

枪声密集地响了一阵就变得零散起来,反而是人们的呼喝和尖叫变得高昂。

“怪,怪物!”

“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开枪,不要停!”

“没子弹了。”

“快躲开,它又来了。”

“天哪,噢,天哪……快离开这里!”

他们用英文高喊,我是个名符其实的优等生,听懂不在话下。

那群人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发出凌乱的脚步声,可是他们惊恐得连我们走动时发出的不同寻常的水声都没有注意到。脚步声和水花声重合起来,回声一直在甬道中回响。至于我和富江这边,积水正渐渐退落,地面开始向上倾斜,前方出现亮光,我们快走到尽头了。

甬道尽头是一扇虚开的门,此地已经没有积水,我们停在门后望里窥探。对面是一个直径二十米的圆柱形空间,四壁的灯座也是失修已久,不过却被人插上火把。有人比我们先来一步,而且准备充分。

除了我们出来的门口,正前方的石壁上也有一扇敞开的大门,也许那些人是从那边进来的,见到我们来时的方向有积水便没有深入。两侧是沿着弧形墙壁向上攀升的石梯,就像一双手臂环抱着二楼的石台,石台上同样有一扇开启的大门,人影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冲出来。

他们有的手中拿着武器,有的没有,但都是普通人的穿着打扮。墙上的火把让我以为他们准备得很充分,但显然不是。前五个进来时鬼哭神嚎,狼狈不已,在石台上散开,分左右冲下石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这些人在圆柱底部汇合,一个个脱力地坐在地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显然之前吃了大亏,甚至没有注意到似乎没人断后。

大约十秒后,最后一个人进来。他的步伐有条不紊,显得十分镇静,进门后随手将大门关上。门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在石台下方的人宛若惊弓之鸟,霎时间跳起来,直到紧随撞击声之后的沉默降临了好一阵,才复又坐下来。

一共六个人,四男二女,不确定是哪国人,但是什么肤色都有,头发也分成好几种颜色,棕色、黑色、酒红色、黄色,有的一看就知道是染的,有的像是天生的发色。

最后进来的那人身穿黑色的外套,体格高大,面相宽厚,还带着一副眼镜,半花白的头发又硬又短,大约五十岁上下,散发出一种温和睿智的学者气质。他的胸前有一副十字架。

“是个神父。”富江轻声说。

是的,他的打扮,像个神父。

神父用一种缓慢却很有节奏感的姿态从台阶上走下来。他的目光四下巡视,没有年轻气盛的锐利,而是一种思索和探究的感觉,似乎能包容一切,巨细无遗。

他看上去像是这支队伍的头儿,可实际上没一个人理会他,他也没有问候其他人,显得有些遗世独立。

“那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嬉皮士打扮的年轻人咒骂着。

没人说得出来,沉默中有人在啜泣,是个酒红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我辨不出是欧洲人还是美国人。脸部的轮廓很深刻,短窄的皮衣皮裤勾勒出姣好身材,露出大片的肌肤。虽然花容惨淡,但仍旧算得上是美女。,

虽然打扮惹火,但是个性似乎有些柔弱,就她一个人在偷偷地哭,惹得其他人有些不快。西装打扮的中年男人暴躁地朝她喊了一句。

“够了!闭嘴!”

“你也闭嘴!”打抱不平的是另一个女人,是个身材更好,穿休闲背心和长裤的黑人女性,她说:“有本事就别对女人发火。”

西装男用力踢一脚石子,走到另一边坐下。黑人女性走到酒红头发的身边拥着她,将她的头埋在自己饱满的胸口。

“是魔物,曼德拉魔怪,很稀有。”神父忽然说。

他看上去像是自言自语,也没人回他的话。

神父的目光在建筑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和富江藏身的大门上,我和富江及时将身体缩进阴影中。就在这时,左手的菱形印记一阵灼热,我几乎要呼痛起来。

“谁在那里?”神父迟疑的声音响起。

被发现了。

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其余人霎时间都跳起来,拿起凌乱不一的武器,警惕地盯着这边,充满戒意的目光仿佛视大门和阴影如无物。

两边的人都在沉默,呼吸随着气氛的压抑而愈加沉重。

富江放下简易喷火器,煤气罐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些人悚然后退几步,但随即意识到不妥,复又厉声高喊。

“谁在那里?出来?”

“没问题,请稍等。”富江不慌不忙地说着,从后背取下斧头。

她将目光投向我,如同心有灵犀般,我觉得自己对她的打算一清二楚。

富江可不是束手待毙的人,这个时候要和对方对等交谈就必须展现自己的手段。

富江将我挡在身后,跨出大门,走进那群人的视线中。

他们盯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齐齐抽了一口凉气。

在这些装备不整的人眼中,全副武装却因为装备简陋显得外表怪异的富江自然是骇人的。

趁他们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富江身上,藏在背后的我端起弓弩瞄准了他们。

21 见面礼

“你是什么家伙?”

嬉皮士打扮的年轻人用猎枪指着富江,走上前几步厉声喝问,他的动作和表情无一不显示出自己的紧张,似乎对方稍有迟疑就会扣下扳机。

另外两对男女四下散开,呈弧状将富江包围。他们之中只有那名黑人女性手中有一把手枪,她的大腿上还绑着枪套,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很有经验,大概是个警察。其他三人手中拿的都是刀子和斧头之类的冷兵器,看架势也就是做做样子,平时根本没有用过多少次。

做下初步判断后,我完全镇定下来。他们人数虽然多,但惊魂未定,从运动能力来看也不是多有料的货色。两个拿枪的,我一个,富江一个,剩下的可以慢慢宰割,这笔买卖划算。

唯一需要注意的反而是站在一旁保持沉默的神父,他是这群人中唯一保持镇静的人,而且体格健壮。他察觉到藏身门后的我们时,我手上的菱形印记才开始发烫。

“喂喂,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富江双手分别抓住消防斧的两头,高高抬起到头顶,一副不抵抗的模样。

“女人?”嬉皮士听出来了。

“没错,女人,我是女人,别开枪。”

“你躲在那里做什么?”嬉皮士喝问。

“今早我莫名其妙就到了这个鬼地方,到处是怪物,一个人都看不到。后来无意中发觉了这个防空洞,进来后却发现自己迷路了,我不是尾随你们进来的,我身后的通道都是积水,实在糟透了。”

“为什么不马上出来?”

“你们人多。”

听到这个理由,五个人不禁面面相觑,肩膀齐齐送下来。干得不错,富江。我的弓弩瞄准了尽管仍保持警惕,但稍稍将枪口压低的黑人女性。她看上去很有正义感,是兢兢业业地恪守规矩办事的那种人,如果是警察,就是立志于保护市民的好警察。

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这里经历过残酷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没有,好警察的习惯要让她倒大霉了。

“你的打扮不错。”嬉皮士收回视线,朝富江挑了挑下巴。

“有备无患。”富江原地转了个圈:“你们能收留我吗?我很害怕。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我得想一想。”嬉皮士的嘴角翘起来:“把帽子摘下,让我们看看你的样子。”

富江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

“立刻!”嬉皮士的语气严厉起来。

富江放下举着斧头的双手,用右手摘下头盔。所有人的目光顿时滞了一下。富江当然算得上是个美女,但她现在还是光头。光头美女可不多见,不是时尚模特就是太妹,此时的富江给人的感觉两者皆是。

嬉皮士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将枪口放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富江。”

“欢迎你加入,有问题可以找我,我是这里的头儿。”嬉皮士说着,故意侧过身体,用找茬的目光环顾其他人。

没人反对和不满,扳着一副死脸。

嬉皮士将沉默当作赞同,露出自得的笑容。然而下一刻,他从其他人脸上看到惊诧的表情。

“正有要事找您呢,头儿。”话声快速压进,他只觉得一个巨大的物体朝着自己的肩膀冲过来。

富江一步跨越三米的距离。嬉皮士正要转身抬枪,被她用斧头侧面扇开枪口。富江整个人冲进嬉皮士的怀中,如同疯牛般顶着他撞向前方的墙壁。

那些人只觉得一股劲风刮过身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两个重合在一起的人影已经冲了出去。

黑人女性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正要开枪,我早有预谋地射出弩箭。轻微尖锐的破风声,正中她的肩膀,箭头从前方钻出来。她惨叫一声,虽然本能紧紧抓着手枪,但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更没办法扣下扳机。

很好,这把枪废掉了。并没有伤害他人的负罪感,我只是这么想到。作为一个和平时代的优等生,不怕尸体,也能平静地伤害别人,还抽烟,实在有些奇怪。

意想不到的攻击让剩下三人呆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兔子,丢弃跪在地上惨叫的黑人女性,各自散开,唯恐殃及池鱼,完全没有上前救援的打算。

嬉皮士的身体像虾米一样弓着,砸到墙上又摔下来,猎枪滑出手,差点爬不起来。富江没有砍下他的脑袋,只是一脚将他拿枪的那只手跺在地上,嬉皮士顿时鬼哭狼嚎。

“手指,手指,我,我的手……”

“这是见面礼,头儿。”富江视若无睹地说着,鞋子拧了几下。

嬉皮士完全屈服在她的脚下,蜷起身体痛哭起来,富江松开脚时,他的五根手指形如烂泥,全都骨折扭曲。

嬉皮士的惨状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脸上只剩下惧怕的神色。黑人女性抖抖索索地将手枪换了一只手朝富江举起来,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受到的攻击来自后方。

所以我提醒了她,用左轮顶住她的脑袋。

“别紧张,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这些人一再被富江的大动作吸引住目光,对我已经来到他们身边而不自知。我由始至终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似乎对己方惨剧无动于衷的神父身上,他的目光从我走出来那刻起就一直落在我的身上,颇有审视的意味,唯独没有恐惧。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当坏人不被害怕的时候,坏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所以我选择用装好弩箭的弓弩指着他。

直到富江从地上捡起嬉皮士掉落的猎枪,剩下的三人被完全镇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富江没有再理会嬉皮士,来到黑人女性身前收缴起她的手枪。

“格洛克。”富江低笑一声,摇摇头:“阿川,放开她吧。”,

我将左轮收回腰后。反正没子弹,只是狐假虎威而已,能不用就不用,被识破了可不妙。

“所有人站过去。”富江指着嬉皮士所在的位置说。

所有人,包括神父,都被赶到嬉皮士身边一字站开。嬉皮士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握住手腕,身体因为痛楚和恐惧不断颤抖。除了神父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其余人都惶恐不已。

“不,不要杀我。”酒红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抱着肩膀,秫秫发抖,眼泪不断落下来。

“别害怕,我们不会随便杀人。”我尽量让语气温和起来。

黑人女性则用吃人的目光瞪着我,我没有理会。她的右肩暂时动不了,但是流血不多,我没用开了血槽的箭矢。

富江上前一步,将斧头拄在地上。

“那么,先来个自我介绍吧。我叫富江,学生哥叫高川。”富江用一种音调起伏不大的声线说:“我不需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只需要这个鬼地方的情报?”

“这里?”西装中年人谨慎地反问。

“所有的,末日幻境,和这里。”富江一字一句地说。

“告诉你后会放我们走吗?”另一个一直没开口的休闲打扮的普通青年说。

“会考虑。”

“你们进来多久了?”神父忽然开口道。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我点点头。这个神父有料又给人好感,我觉得应该说真话。剩下的就是富江的判断。她专攻心理学,又是成年人,看人下菜的经验比我多得多。

“一个晚上。”

“那么你应该问左手的印记是什么,孩子。”

神父说话时,视线正对着我。

22 魔纹使者

神父果然知道菱形印记的存在,每当这个印记产生变化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神父卷起左手的袖子,将手腕内侧亮出来,上面也有类似的印记,只是菱形有三个。看起来他的印记要比我高级一些。

按照那个初始考验模式,能够得到末日代理人认可的人,无不是运气和实力俱佳者,加上拥有印记后就可以制造灰石。足可以证明神父的实力非同小可,这看他一直游刃有余的模样就知道了。

他没有选择加剧冲突,可以看成是善意的表现,我是这么判断的。

富江朝他晃了晃枪口。

“好吧,你先来,那印记是什么?”

“脱下头盔,坦诚点如何?”他平和地笑着对我说。

我盯了他半晌,将头盔取下来。其他人虽然惊容未却,但脸角隐隐有些抽搐。虽然富江已经事先说明我是个学生哥,但是他们大约把我当成社会大学的学生吧。

我知道自己的脸是优等生的模板,因为大家都这么说。一个尚未成年的优等生竟会毫不犹豫地射穿女性的肩膀,而且凶神恶煞地将“无辜者”赶鸭子,真有些意想不到,是不是?即便如此,我也只能耸耸肩回应他们的惊诧。

“挺帅的小伙子。”神父说。

“多谢。”我说:“现在可以说了吗?”

“在这里?你确定?”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我不在意,不过听过我解说的人都很在意。”

“也就是说,你见过其他拥有印记的人?”

“我好歹也在这儿呆了不久时间。”

神父仍旧是那副深邃的笑容,将选择扔回我手中。说实话,这种人不容易对付,思维细腻不说,还擅长话术,深明以退为进之道。我初中的哲学老师就是这样的人,他总给犯错的学生进退两难的选择,视折磨他们幼小的心灵为兴趣,认为只有精神上的痛苦才能让人将错误铭记一辈子。

我讨厌这种人,不过同时也很尊敬他们,因为他们擅长思考,就算走进死胡同,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思考后果后做下的决定总是充满了灼热的破坏力。我曾为这种力量深深着迷。

如果是神学者,那就是狂信徒。

面前的神父,毫无疑问就是狂信徒,只是不知道他信仰的是什么。

也许是地狱?嘿。

“好吧。其实我也不在意。”我环视神父身后的其他人,他们用一副苦大仇深又充满恐惧的眼神盯着我,仿佛我是个电影里那些表里不一,血腥冷酷的怪胎。于是我又说:

“我能知道的也想让富江知道,不过总得有人盯着你们。所以,既然不能两个人都离开,就只好让大家都听听了。”

“你,你不会在事后灭口吧?”西装中年人犹豫地问。

“我至今尚未杀过一个人。”

听我这么说,他们总算又稍稍放松下来。

“那么,请说吧,神父。”富江说。

神父在胸口画出十字。

“首先,这个印记叫做魔纹,拥有魔纹的人都是获得末日代理人初步认可的人,这种人在圈子里有个正式的称呼:魔纹使者。”

“魔纹使者?挺帅气的称呼,我喜欢。”富江说。

“末日代理人?是谁?怎么得到认可?”休闲装的青年插口问到。

“在大家被传送来的地方会有一个最初的考验,大多是一些棘手的怪物。搞定它,就通过了考验。”

“我没见到。”西装男说。

“那说明在你之前有人通过了,通过的考验不再生成,所以晚来的人也算运气不好。不过先来的人若通不过考验,也就没活下去的可能了。”神父解释道。

和我的猜想差不多,富江脸上也没什么兴奋的表情,她就是后来者,而且挺喜欢“魔纹使者”这个称呼。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问。

“杀死其他魔纹使者,可以剥夺对方的魔纹。”神父不疾不徐地说:“不过夺来的魔纹处于最低级的状态,也就是只有一个菱形。”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左手上。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过如果能这么容易就被普通人杀死的话,魔纹使者就有些名不副实了。

“想要吗?富江。”我故意在富江面前摇晃左手腕。

“有机会的。”富江撇撇嘴说。

“富江女士的确比一些魔纹使者还强大,是服用了大量灰石的缘故吧?”神父的视线从富江转到我身上:“灰石是你制作的?”

“两个菱形,两种能力,一个是鉴定情报,一个是制造灰石。”我觉得既然是批量的东西,那么能力应该差不多,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如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制造灰石。”神父说。

“三个呢?”我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

“秘密。”神父仍旧将和蔼的笑容挂在脸上,却毫不客气地拒绝回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尚未见过超过三个菱形的魔纹,拥有两个的也寥寥无几,你可以自得一些,孩子。”

我只是哼笑一声,心中不置可否,描述失败者的书看多了就有个好处,自得这个字眼从来不在我的字典里。

“知道吗?进入这个地方的人都是上天选中的使者,所以被大家称为天选者。可是若没有魔纹,就算吃再多的灰石也无法抵达C级。”

我和富江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在鉴定出来的个人评价里,富江就是D+级,而我连D级都没有达到。

“也就是说,魔纹是潜力的证明?”富江问。

神父慎重地点点头。

“这些等级有什么区别?”

“这个等级是排除外物后,纯粹自身能力的评价。E级是普通人,D级是才能觉醒的人,C级是超自然力天赋觉醒的人。”,

“才能觉醒?”

“天生我才必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服用灰石后不仅会改善体质,而且能够深入挖掘自己某一面的潜力,直至达到巅峰。例如跑步,跳跃,五官感知或者精密手术之类。我想你们也应该有所体验才对。”神父若有所指地说。

这么说来,我在射击上的天赋,以及富江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力量,都是才能觉醒或即将觉醒的表现。这么一来,对付那些能力怪异的怪物仍能手到擒来就能说得通了,拥有才能的人总是比庸人更有竞争力,我们之所以不断学习,不正是为了体现才能,从而能在残酷的社会竞争中胜出吗?

灰石只不过是将这个过程加速而已。

“那么C级以上是什么?”我问。

“你来告诉我如何?”神父反问,表情不像作伪,看来他也不太了解。

“我和富江服食等量的灰石,可是我的力量仍旧不及她,为什么?”

“首先,每个人生来都是不同的,这种不公将体现于未来的种种方面。就像同样的锻炼,有人跑得快,有人跑得慢。另外,魔纹会吸取一部分灰石的力量,所以在等量的灰石下,没有魔纹的人会强化得更快,但是这种强化是有极限的。”

“D级?”

“没错,这是人体天然的局限。”

“神父你是什么级别?”

“你说呢?”

神父将自己的一切隐藏在温和的笑容中,除此之外,那种探究一切,深入一切的目光也从未改变。让我想起另一个大名鼎鼎的虚构人物,博学的偏执狂,逻辑和细节的怪胎,福尔摩斯。就像我之前说的,很难打破这种人的乌龟壳,他或许不能掌握谈话的主动权,但总能掌握回答的主动权。

用暴力让他屈服?别人有没有试过不清楚,但是我并不打算那么做,我从来不参与胜率低于百分之五十的赌局。他比我和富江两人强还是弱?这可不是一个玩笑了。不过我大胆地猜测他是C级。

片刻的沉默由神父主动打破了。

“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神父对其他魔纹使者也是这么和蔼可亲吗?”富江带刺地问。

“那可不一定。”对方轻巧地闪开了。

“最后一个问题,怎样才能回去?”

“只要找到节点就行。”

“节点?我明白了,幻境和现实交接的地方。”

“只是一个点,就像奇点一样。它不断移动,只在某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

“所以你们来这里……”

“因为节点就在这里。”神父肯定了我和富江的猜测:“原本加上我一共有两个魔纹使者,不过另一个刚刚……”他回头看了一眼石台,接着说:“死了,所以,要在这里携手吗?”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在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不过我们要修整一会。把关的是强大的怪物吧?”

“曼德拉魔怪,C级魔物。”神父说。

“刚好,我们昨晚才杀了一个C级魔物。”富江说着,将猎枪和手枪都塞到我手中,走到来时的门后边取出简易喷火器。“我说过的,这次是有备而来。”

神父落在喷火器上的目光有些惊诧,嘴巴微微张开来。

“噢,天啊,你竟然做出了这东西。”

“不是很难。我倒是奇怪你们竟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被一语中的,幸存的五人组都一副郁闷的表情。他们搭伴结伙,同样觉得自己全副武装,甚至连战斗队形都事前商讨过,不过现在看来,专业的程度不一样。

23 限界兵器

和神父谈妥后,所有人的行动禁令都被解除了。我告诉他们如果谁想离开立刻就走,但是留下来就得听我和富江的命令。我本以为他们巴不得离我们远远的,可出乎意料的是所有人都留了下来。

也许他们生怕这又是一个忠诚测试,不过我再三强调不会因为他们离开就在背后放枪。最后那名黑人女性代替大家解释,就算离开了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怪物,出口就在这里,所以还不如和我们同舟共济。

之前神父关于魔纹秘密的讲解,以及我和富江的装备,都让他们再一次燃起成功的希望。

“不好意思,当时迫不得已。”我帮黑人女性治疗的时候向她道歉。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最终还是苦笑起来。她的眼睛和眉毛显得英气,厚厚的嘴唇又增添一份性感。在我折断箭尾,将箭杆从她肩膀上抽出来时,她的脸因为剧痛皱成一团。

“你这个混蛋!臭小子!”

“如果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尽管骂。”我说着将灰石塞进她的口中:“这就是灰石,吃下它你的伤势很快就会好转。”

她把灰石含在嘴里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咽下去。

“别以为这样就完事了,看我好了以后不把你的屁股踢成两半!”

“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我不以为然地笑起来。她的语气还是很生气,但听得出没什么怨气了。被害者的态度取决于被伤害之后的处理工作做得如何。只要做出足够陈恳的补偿,大部分情况下,只有小肚鸡肠的人才会耿耿于怀。

说起来,威胁和关怀犹如上位者的两根拐杖,这也是我从学生会工作中学到的知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崔蒂。”

“警察?”

“没错,洛杉矶刑事组。”大概是灰石起效了的缘故,崔蒂难看的表情平缓许多,她靠在墙上,不时关注自己肩膀的伤口。“真是糟糕的一天,好不容易得到的休假就这么浪费了。我要逛街,买衣服,买鞋子,看首饰,见鬼!”

“等回去后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挥霍。打起精神来,现在我们需要你。”

我拍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她在背后喊:“喂,要帮手的话把我的枪还来!”

“现在是我的枪了。我会考虑。”我头也未回地回答。

富江和神父蹲在一角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手指骨折的嬉皮士被扔在角落无人看管,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不时发出呻吟声,因为低着头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孤独和无助如同噩梦一般缠绕着他。

其余三人呆在一块,明显刚刚达成新的协议,彼此间秋毫无犯,但又紧密抱成一团。他们时不时交谈一句,目光不断朝其他人身上投去,显得有些紧张。

我用魔纹鉴定他们的情报。嬉皮士叫詹姆斯,西装中年人叫肯尼迪,酒红头发女人叫艾莉,休闲装青年叫拉胡尔,从名字和外表来看像是印度人。包括崔蒂在内,他们无一例外都是E级的普通人。这个结果和我当初的估计有些许出入。

崔蒂是一名刑警,本以为学有专精的她会像富江一样是D级,但是魔纹对“才能”的判断显然更加严格。说起来,至今我尚不知道富江得到承认的才能是什么。

神父的资料则是一片空白,我不清楚这是什么缘故,只是心中有一些猜测。

“嘿,魔纹使者。”富江看到我走过来,故意用这样的称谓打招呼。我也针锋相对地朝她严肃颔首。

“神父,你的名字是?”

“席森。”神父回答得很爽快。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席森是人类学和社会学双项博士,最近有论文在科学杂志上刊载。”

“《社会与人文》?”被富江一提我隐约有些印象。

“没错,你也订阅了那份杂志?”富江有些惊奇地说,“那杂志挺专业,应该很少有学生看。”

“不,我只订《科幻世界》。不过在邮局有看到。”我有些好奇地问神父:“我还以为你是神学家。”

“我自小在教会学校学习和研究神学。”头发花白的神父彬彬有礼地说,“不过作为神与人类的桥梁,一名真正的神父不仅要了解自己的神,也要了解作为羔羊的人们,不是吗?”

“自己的神?”我隐隐觉得这样的说辞有些不对劲,可是到底哪里有问题却说不上来。

“有什么事吗?”神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呃……那个,你还有灰石吗?”

“还有十几粒,你要?”

“如果可以的话。”

神父二话不说将十粒黄豆大小的灰石交到我手中,这些灰石起码是用D级的怪物制成的。神父告诉我,C级以下的怪物必须用尸体才能制作灰石,但是C级的怪物体内拥有现成的类灰石结晶,他们管它叫魔核。没有魔纹的普通天选者不能自己制造灰石,所以他们的灰石来源除了向魔纹使者索取,就是猎杀C级的怪物。

可以想象,那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灰石不仅可以服用,而且可以用来增强对那些怪物的杀伤力,是这样吧?我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找到的武器有一些有灰石成分。”

“没错。我们称呼这种武器为‘限界兵器’,只有限界兵器才能出现在个人资料的武器栏中。”

“限界兵器怎么得到?”

“看运气或自己造。”

我继续等神父说下去,可是片刻后都没有得到下文。

“就这样?”我迟疑地问。

“就这样。”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失望缓缓吐掉。

“你们有几把限界兵器?”

“除了格洛克都是。”

我将富江叫到一旁,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她听。昨晚面对C级魔怪时的狼狈还历历在目,枪械虽然不一定比斧头更好使,但纯粹就杀伤力来说比自制弓弩强上不少,所以我决定在这个暂时的安全地带制造更多的灰石子弹。,

“我看过了,格洛克的子弹和左轮可以通用。我打算在格洛克的子弹里加入灰石粉末。”

“那么我去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子弹。”富江默契地说。

“詹姆斯怎么办?”我问。

“谁?”

“嬉皮士。”

“哦,他啊……”富江朝那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你挺不待见他。”

“看得出来?”富江笑起来:“我不喜欢他的眼神和态度。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也知道。”我转进正文:“你觉得可以留下他?”

“不是我觉得如何,是你认为如何。”她顿了片刻,饱含深意地说。

我和富江互不退让地凝视了半晌。

“你的行动,你来收尾。”最后我这么说到。

富江只是耸耸肩。

于是开始制造子弹。

猎枪是限界兵器,它的子弹自然有灰石成分。我将一颗猎枪子弹拆开,分析引药构造。然后把一颗黄豆大的灰石研成粉末。将格洛克的弹夹退出来,取出一颗子弹,挑开弹头后将火药倒出来。最后将灰石粉末混进火药中,搅匀后重新装弹。

这些工序十分粗糙,只是我的猜想,毕竟我连左轮子弹中的灰石配比是多少都不知道,猎枪子弹也和左轮子弹有不小的区别。所以我只是按照灰石成分越多就越有效力的猜测,按照直觉的配比进行实弹射击测试,力求保证火药威力的同时加入更多的灰石粉末。

这个地方的空气不怎么流通,防护服没有脱下,集中精力的我很快就出了一头汗。等我抬起头来,这才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除了富江和神父之外,大家都很好奇,一直无精打采的嬉皮士也缩着受伤的手,隔着几步的距离看过来。

“怎样?”富江问。

“开枪就懂了。”我说。

“这里可没有靶子。”崔蒂说。

他们的目光落在石台上,不过立刻被我打断了臆想。

“不用。这个地方是土石结构,用来试枪没有问题。”

我将他们带到甬道的大门前,将大门合上一半,在另一边将上好试验子弹的左轮斜向对准甬道的石壁扣下扳机。因为角度和遮挡门的存在,就算子弹反弹也不虑误伤自己。

枪声落下后,我们进去检查。子弹深深嵌在石壁内,并没有发生反弹。我们记下弹孔的深度,以及之前所站的位置和枪口角度。回到圆柱形空间又按照其它配比制作了三发子弹,一一试射并对比数据,总算得到了较为理想的配比。

接下来,我、富江、神父和崔蒂四人一起动手,将所有子弹都改制成拥有灰石成分的特殊子弹。重新装弹后,格洛克果然出现在个人资料的武器一项中。

一共二十发子弹,将神父贡献出来的灰石消耗殆尽。但是目睹试验成功的所有人都振作起来,一扫之前神魂落魄的状态。

趁士气正壮,我们决定出发。

24 白色陷阱

出发前我将格洛克连同十发子弹还给洛杉矶刑警女士。崔蒂的肩伤已经收口,她虽然是右撇子,不过刻意锻炼过的左手也很灵活,受伤的右手做辅助手完全没有问题。我想我们已经一笑泯恩仇了,至少大敌当前,过多纠缠个人恩怨没有什么好处,她也是这个意思。

猎枪被我留下来。虽然中年人肯尼迪一度自荐,说自己是某个射击协会的vip成员,不过我信不过他。他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名字和美国某个前总统相似。别看他衣冠楚楚,好似总忘不了维持风度,不过看他在焦躁时的作为就可以明白他是怎样的人。

“那家伙根本不是有钱人。”崔蒂私下跟我说。

我用怀疑的目光看她。

“西装和鞋子都是仿制品,便宜货。”

“你认得出来?”

“当然,女刑警的眼光不是白搭的。”

这只是最后修整中的一个插曲,很快就被我扔到脑后头。比起某个射击协会的vip会员,我更相信自己已经展现出来的射击天赋。

猎枪的式样有些陈旧,一次只能从后膛上两发子弹,射程不远,但是近距离的杀伤力应该不小。因为还有十三发子弹,所以我试射了一发。

“你浪费了一颗子弹!”肯尼迪大嚷起来。

“我不觉得。”我只是这么回答他,我可没兴致也没必要跟他讲解自己的理由。

肯尼迪向能够成为主战力量的富江、神父和崔蒂三人寻求支持,但是他们根本就不在意,三人组的其他两人也只是冷眼旁观。他只能灰头土脸地走到一边,像个小丑。

“准备好了?”再次被全副武装遮蔽真面目的富江走过来问到。

我拉上口罩,朝她点点头。

众人各自从两侧台阶上到石台,在门前集合,就连指骨被富江折断的嬉皮士詹姆士也跟了上来。他离人群较远,目光躲闪,总是躲着富江的视线,尽管他看上去不是那么柔弱的人,但是富江冷酷的行为给他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

金属铸造的大门上有整齐的柳丁状的凸起,门锁的样式看不出来,但从之前的状态来看应该十分牢固,铜把手因为长期扭转而磨得发亮。

仍旧是富江打头阵,神父抓住门把手。考虑到之前有尸体之类重物砸在门后,生怕门口被堵塞。富江一示意,他立刻扭开门锁,整个身体如同撞在门上般,用力将门推开。富江如滑鱼一样从半敞的门口钻进去,神父随后差点打了个趔趄。

后方的火光照不尽所有的面积,幽暗如同浅浅的湖水在眼前荡漾。神父他们已经没有火把,只能靠我和富江的手电筒划破晦暗。

显然门后并没有尸体。确切来说,门后什么像是生物的东西没有。

我们跟在神父之后鱼贯而入,立刻发现除了地面和墙壁上到处都是血迹,没有敌人也没有尸体。血液还是新鲜的,左一划右一滩,就像涂鸦一样充塞在视野里,浓重的腥味证明不久前战斗的惨烈。

这个像是大厅一样的地方被数根两人环抱的石柱支起。前方不远是一面曾经镶嵌有玻璃的墙壁,一看就知道用来供人观察墙后事物,电影里审讯人的地方没少出现这样的布置。如今长约十米的玻璃已经彻底粉碎。

左右两侧都有木质桌椅的碎片,沿着玻璃墙另有通道左右延伸。

对于刚从这里逃出生天的几人来说,这一切不比消失的尸体更稀奇。不过对我来说,尸体被拖走是一点都不值得惊讶的事情。我和富江早就知道这个防空洞里有挑食的怪物。

当然,这一切尚不能证明那种未明的怪物就在这里,或许是其他同样嗜食尸体的怪物。

“那个什么曼德拉魔怪做的?”富江四处转悠一会,没发现敌人,于是问到。

“也许。”席森神父耸耸肩:“那是很罕见的魔物,我也不清楚它到底有多少本事。”

“你之前没杀过?”

“没有,我听别人谈起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

富江点头表示明白。我对魔物的兴趣了了,倒是对这个房间产生一些兴趣。

“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监狱。”富江毫不犹豫地回答,让人不由得觉得她对此处十分了解。

“的确像是监狱,尽管它和一般的监狱有些不同。”崔蒂赞同道:“我觉得前面那个不是探访室就是观察室。”

我们走上前一些查看,墙壁后的空间很宽敞,表面被破坏得十分严重,掉落的土石铺了一地,还有不少弹壳和弹孔。除此之外,有数截口径十厘米的胶管从墙角冒出头来。

“犯人走进去,验明身份并搜身后,脱掉衣服接受高压水龙头的冲洗。”富江的口气好似亲眼看见那一幕一样。

我朝左右眺望,廊道好似通往地狱的入口,十米后逐渐晦暗,似乎随时会跳出个吓人的东西。

“要分兵吗?”富江问。

“不,不要!”酒红色头发的艾莉先叫了起来:“我,我是说,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分开太危险了。”

虽然她也许只是出于恐惧才如此抗拒,不过我赞同她的说法。提出建议的富江一如既往很有自信,仿佛已经忘记自己昨夜才刚被魔怪重伤,不过有了那次教训,我不觉得己方的战斗力可以支持分兵。

我们决定用抛硬币的方式来选择前进的方向。结果一连抛了三次,才决定朝右边走。

右侧走廊将我们带到看似监牢的地方。装有铁栅门的隔间像是魔方一样整齐排列。这里同样有搏斗的痕迹,而且越往深处走,温度降得十分厉害。抵达尽头的门口时,大家的嘴边都吐出一团团厚重的雾气。

衣衫单薄的艾莉颤抖得厉害,披上了崔蒂从肯尼迪身上硬扒下来的西装外套。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低温的缘故,肯尼迪脸色铁青,拼命搓着双臂,再也不肯跟两个女人多说一句话。

“是从里面泄出来的。”神父忽然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低温的源头。在他所指的地方,成形的寒气从门下的缝隙阵阵溢出,好似门后是个冰库。

富江和崔蒂在门边两侧埋伏好,我用力踹开大门,浓重的寒气立刻拍打我们的身体,仿佛一瞬间来到极地一般。就在身体僵硬的一瞬间,一卷白色的影子从里面射出,我因为有防护服抵抗寒气的缘故及时闪开,身后正低声咒骂的肯尼迪却被卷了进去。

惨叫声还没来得及拔到最高,就开始渐渐微弱下去。

被手电筒的微光照亮的视野里,翻滚的冷雾太过浓烈,以至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肯尼迪显然凶多吉少。

富江跨前一步挡在门口,我在她的身后清楚看到冷雾中的某处瞬间变得凝实,顿时醒悟奇怪的攻击又来了。

在我伸手去拉她之前,富江提起手中的喷火器。

三米长的火龙顿时撕破冰冷的黑暗。

当视野全被灼热的火光占据时,空闷的爆炸声伴随强力的气浪将我们吹飞,七零八落摔在地上。

门口所在的墙壁整片坍塌下来,轰鸣声不绝于耳。

“富江!”我高喊起来。

“没事!我没事!”

我顺着声音望去,富江正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呸了几口唾沫。

25 第一个死亡

冷和热如同蜘蛛网一般在空气中交错,背后有人呻吟着爬起来,发出拾起武器的声音。

富江因为抓住沉重的喷火器,所以摔在所有人的前方。

尽管第一时间被爆炸的冲击波及,在防护服的保护下动作却还利索。想起前些时候她受到严重烧伤,现在还在活泼乱跳,所以我也就放下心来。

硝烟散尽,我们终于看清楚对面的情况。

那是一个白色的房间。

并不单指弥散在四周的白色寒气,四周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挂满了白色的丝囊和丝线,整个房间就像病变的内脏,被一种奇特的寄生虫缝了起来。

寄生虫的外表让人联想到尸体腐烂后滋生的蛆,白色中泛起微微的淡黄,每一条都只有拇指大,不停在丝囊间蠕动,给人一种恶心的感觉。

被掳走的肯尼迪就像掉进蜘蛛网里的猎物,被白丝黏住手脚吊在半空。

虫子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不停吐出分泌物,分泌物和肌肤黏在一起,仿佛它们本来就是一体般,然后拉出丝线,对接到丝囊上。

虫子们的数量太多,我们几乎认不出肯尼迪的脸了。他无法开口,身体也无法动弹。白霜爬在他的手指、头发和眉毛上,还在迅速加厚。唯一能够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就是两只生硬转动的眼球。

瞳孔中的恐惧和绝望让人无法对视。

我还在想他已经没救了,富江却跑上去再一次喷出火焰。

火焰在肯尼迪身旁擦过,没有再发生爆炸,寒气的消散更迅速了。

虫子一遍遍吐出丝线,丝线中弥漫出寒气,然后被融化。每一次火焰喷射后的间隔,都可以看到肯尼迪脸上流淌的水被冻结的痕迹。

富江尝试深入房间,然而一旦走进虫囊包裹的领域,白色的细线立刻从四面八方射到她身上。防护服的表面迅速结霜,汇同纤维一起整片整片地掉下来。

富江只能后退,站在倾毁的门边继续喷射火焰。

战况一时间僵持住了。

我想不出打破僵局的方法,又无法将放弃的话喊出口,只有和大家在原地看着富江一次次施为。我用魔纹查看这些虫子的资料,结果整个房间都开始骚动起来。

不过虫子的资料还是得到了。

名称:尸虫

物种:死体

评价:D

状态:焦躁

尸虫开始一波接一波朝丝囊退去,当它们完全钻入丝囊中时,富江终于烧断了将肯尼迪吊在半空的丝线。

直挺挺摔在地上的肯尼迪发出瓷器碎裂的声音,衣服和皮肤表面出现一道道的裂纹。

还没等富江将他抢出来,丝囊开始像心脏一样鼓动,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

富江警惕地停住脚步,只是呼吸间,鼓动的声音就愈加激烈起来。

“离开那里!”神父叫起来。

神父疾步上前,富江放弃救援转身朝我跑来。两人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丝囊发出一串悠长的漏气声,迅速干瘪,蜂窝状的空洞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清楚看到了。

当富江来到我身边时,神父已经停在门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们瞠目结舌。

无数的飞虫从干瘪丝囊的蜂窝口中飞出来,振翅的声音眨眼间就汇成一道巨流。富江皱起眉头,我只是觉得施工现场般吵杂,可是其他人却痛苦地掩住耳朵。

铺天盖地的飞虫朝我们扑来,瞬间将神父淹没。它们没有继续像我们飞来,就像嗅到臭味的苍蝇,所有的飞虫在神父所在的地方聚成一个球形。

我们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神父死了。

神父突如其来的死亡让大家都无法接受。在我们的印象中,他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在他主动上前和富江换位置的时候,任谁都觉得他是找到了对付这些尸虫的办法。

艾莉尖叫起来。印度人拉胡尔转身就跑,嬉皮士詹姆斯早不见了踪影。留在我身边的只剩下富江和崔蒂。

崔蒂将枪口举起来。

我拉住她的手臂。

“离开这里!”

“可是……”崔蒂喊起来。

“喷火器也没效的话,我们没办法对付这么多的飞虫。”富江冷静地说。

这里的房间结构和安全仓一样,只要撤退后关上门,应该可以把这些飞虫关在里面。

就在我们决定撤退的时候,却发生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

飞虫将神父包裹起来的球形似乎变大了一些。发现这一点,我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一下。瞪大眼睛去看,没错,是在变大,或者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里面撑起来。

“阿川!”富江拉着我,但迅即也不说话了,她也察觉到虫球的变化,和崔蒂一起停下脚步。

虫球被撑开后露出神父的身影。神父不停在胸口划着十字,口中念念有词。如同不停地往气球中打气,当越过某个临界点的时候,虫球向四面八方炸开来。

没有冲击波,没有成形的气浪,也没有爆炸声,只是飞虫一盘散沙般四下飞溅。

我和富江将崔蒂挡在身后,手臂挡在脸前,四溅的飞虫打在防护服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它们掉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

真是太神奇了。

我不明白神父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让飞虫裹住自己后才将它们杀死,但是我们因此得救了。

“这就是C级的……超自然力量?”天不怕地不怕的富江也一副吃惊的样子。

“很神奇吧。”神父一边说着,一边在一具飞虫尸体旁蹲下来,戴上一副手套拨弄起来。他冷静得让人吃惊。“中世纪神学文献里有记载巫师和魔女的故事,和普通传说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告诉人们在成为巫师和魔女前,究竟和普通人有什么地方不同。”,

“和普通人不同?”崔蒂好奇地问。

“当然,如果每个人都能成为巫师和魔女的话,现在就应该是满天都是飞扫帚的世界。”

“那么到底哪里不同?”富江问。

“巫师和魔女依靠咒语发挥力量,而能成为巫师和魔女的人,天生就拥有某种超自然力量。就算只有一种,也是天赋的证明。”神父停下手头的动作,正色望着我们,如同老师的口吻。“C级觉醒超自然天赋的人,也被称为为巫师学徒。”

神父的声音似乎穿透了历史的迷纱,也许是被他那光怪陆离的传说感染了,我开始觉得末日幻境真的是一个危险却奇妙的世界。

“把灰石收集起来吧。”神父说着,脱下手套站起来。

我和神父一起发动魔纹的力量。飞虫的尸体变成灰雾后,并没有各自凝聚。我清晰感觉到我们的力量汇聚在一起,但操纵权在神父手中,而不再是魔纹自行发挥。

灰雾凝聚在一起,分成四股落在地上,各自凝聚成十颗灰石。这些灰石的品质看上去和我用幽灵犬制成的灰石没什么区别,个头却大了许多。

最后留在现场的我、富江、崔蒂和神父各自拿了属于自己的一份。

分配刚结束,艾莉、拉胡尔和詹姆斯从后方转了出来,心惊胆战地环视四周。

“神父?你还活着?”

“那些虫子呢?”

神父只是用一成不变的深邃目光盯着他们,他们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

空气在沉默中变得沉重。

我们再次走进被尸虫占据的房间的时候,肯尼迪已经没了呼吸。

26 饵食

丝囊干瘪后房间宽敞不少,先前将这间房间形容成活生生的内脏,现在内脏被被风干了。

进入后才发觉两步外的地面铺满了如同死皮一样的滞留物。不久前尸虫在这里爬来爬去,仔细一点就能找到食物的残渣和排泄物。

看上去似乎这个房间已经是尽头。

大家起先警惕又好奇地打量房间,不过很快就失去兴趣。逃跑三人组满脸疲惫的样子,只是厌恶肮脏的地板才没有坐下来。他们也没出去,就这么站在一旁沉默着,抱着手臂看着其他人。

谁也没有兴趣追究他们临阵脱逃的行径。因为就算我和富江,在认定神父死亡后也有撤退的打算。

尽管只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问题,但我觉得他们也会感到羞愧和懊悔吧,只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如今的沉默就是最好的佐证。

神父在研究这些丝囊和丝线后,决定采集一些作为样品。除此之外还要将剩下的清理干净,以防有线索被它们掩盖。

四堵墙壁,天花板和地面。每个人都分配到任务。

在尸虫死去后,残留物仍旧缓缓散发寒气,自身似乎也因此变得脆弱。如同墙纸一样,一用力就能撕下一大片。

起先觉得这个房间不大,但是清理的时候才发觉宽敞的地方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空间被堆积起来的丝囊占据。

铲到两米深的地方还没有碰到土石。

神父在动手前警告说,或许还有尸虫残留在其中。因此当艾莉发出惊呼的时候,我发射性将枪口对准她的方向,结果发现大家都是同样的动作。

不过,艾莉面带惊容,手掌掩住嘴巴,视线落在自己的前下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被攻击的迹象。

虚惊一场。

拉胡尔和詹姆斯的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回事?”富江说。

“那,那里……”

艾莉还没说完,大家都听到一种细碎的声音,源头就在艾莉一直盯着的地方。眼尖的人立刻发现那里的丝囊正发生异动。

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

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将自己的武器准备好,如果它钻出来,就给它一顿劈头盖脸的洗礼。

丝囊的残骸被从里面撑开,只是半路就歇下去,再没半点动静。

大家面面相觑。

沉默了半晌,我走上去将那块丝囊掀开。

那东西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艾莉立刻又是一声惊乍。

我也吃了一惊,那明显是一个黑人。他维持要钻出来的姿势,头朝我的脚边,趴在地上不知生死。衣服和肌肤缠满了丝线,就和死去的肯尼迪一样。

这下子谁都明白过来,这又是一具尸虫的粮食。

他还活着?

“是艾隆。”崔蒂惊讶地说。

“谁?”

“和我一样,是个警察。”

“他还活着,快把他弄出来!”艾莉似乎变得大胆起来,第一时间跑过去用力挖开压在艾隆身上的丝囊。

拉胡尔和詹姆斯也意外地主动起来。

当他们挖开一大片的时候,又发现了第二具生死不明的身体,这次是个白人女性。

“是莎拉。”首先发现她的拉胡尔叫起来。

这两人似乎是神父一行的伙伴,可我有些不太明白。

“他们是被曼德拉魔怪杀死的?为什么在这里?”

“是的,有点奇怪……”神父沉思着:“莎拉就是另外那个魔纹使者。”

“她还活着。”

拉胡尔正要拉住莎拉的手,将她拖出来,没想到詹姆斯忽然跑出来将他撞到一边,在她身上迅速摆弄了几下,这才将尸体拖出来。

拉胡尔刚站稳身体,立刻暴跳如雷。一边责问詹姆斯,一边冲他挥起拳头。詹姆斯没有反抗,扔由他打中肩膀,向后退开几步。

“你们在做什么?”崔蒂疑惑地拦下拉胡尔。

“你问他!”拉胡尔怒气冲冲地指着詹姆斯说。

“她死了。”詹姆斯说。

“不!是你杀了她!”拉胡尔大声斥责:“你想要她的魔纹,所以在刚才杀了她!”

原来如此。

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两人的热情有些奇怪,现在总算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毕竟他们都从神父那儿听过关于魔纹使者的故事。

“我没有。”詹姆斯中气不足地说。

“你刚才她身上干了什么?”拉胡尔声色俱厉。

“只是看她是不是还活着。她已经死了。”

“你说谎!”

“杀死魔纹使者就可以得到他身上的魔纹。”富江在这个时候插口道:“詹姆斯,伸出你的左手腕给我们看看。”

拉胡尔顿住声音,用和之前的表现毫不相符的恶狠狠的目光瞪着詹姆斯。

詹姆斯犹豫了片刻,将左手腕伸出来。

没有魔纹。

“没有?怎么可能?”拉胡尔的声音变调了。

詹姆斯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说明她已经死了。”富江断言道。

“可是艾隆还没死!为什么你们不来看看他!”被忽略的艾莉在那边叫起来。

结果除了拉胡尔蹲下继续研究莎拉的尸体,其他人都赶到艾莉身边。

艾莉正用双手往复压黑人警察艾隆的胸膛,这是急救的动作,但是一点都不正规。可是艾隆立刻产生猛烈的反应,他直挺挺坐起来,紧紧将艾莉抱住。

艾莉整个人懵住了。

眨眼间,抱住艾莉的艾隆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朝被发现的地方拖走。

不仅艾莉惊叫起来,另一边的拉胡尔也发出尖锐恐惧的声音。当我转过头去,只看到他正被往丝囊堆深处拖去,只剩下两只脚在外边乱抖。

我和富江一组,神父和崔蒂一组,分别朝两人扑去,抓住他们的脚和拖走他们的东西角力。对方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大,被抓住的两人发出痛苦的哀嚎,恳求我们松开他们。,

在这样下去只怕是被撕成两段的下场。

我让富江继续抓住拉胡尔的脚,自己去铲开蒙在拉胡尔身上的丝囊堆。然后对准大概是莎拉尸体的地方,将标枪用力扎下去。

手中传来一种十分有弹性的肉感,很滑,而且紧凑,不像是人体。

风干内脏般的房间好似又活了过来,因为感到痛苦而剧烈震动,丝囊堆开始一层层剥离掉落。

我站不稳脚跟,差点跌倒在地上。就在这时拉胡尔的声音戛然而止,发出布匹撕裂的声音,富江拽着半截尸体跌出来,内脏漏了一地。

亲眼目睹男人惨状的富江十分镇静地将尸体松开,抓住我的手向后退开。

神父那边也迎来相同的结局,崔蒂强忍呕吐感,将艾莉的下半身放开。

拉胡尔和艾莉两人的残尸被拽走的地方开始大规模坍塌。地面的震荡越来越厉害,转眼间视野内的东西都矮了一截。

前方的所有物事都在迅速下沉。

尘埃落定后,眼前好似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大口,房间的半截都没了。几步外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坑。

我们试探地走上前,站在坑边向下看。在十多米深的底部,躺着一个巨大的深绿色生物,看上去有些像草履虫。大体扁平的身躯上有十数只触手,每只触手的顶端连着一具人类的身躯。这些人已经死了,还有几具明显腐坏,但是在触手挥舞的时候仿佛又活了过来。

抓住艾莉和拉胡尔的那两具尸体也在其中。

艾莉和拉胡尔的半截身体在抱住他们的尸体松手后,一头栽到深绿色生物的身体上。在深绿色的表面蠕动中,迅速被吞了下去。

我无法利用魔纹得到这只怪物的信息,不过神父的话证明了我的猜测。

“曼德拉!”

“那些尸体是诱饵。”

崔蒂倒抽凉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虽然同样是C级魔怪,但是眼前的曼德拉在外观上要比角怪强悍得多。

“阿川,游戏开始了。”

富江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27 坠落

曼德拉的触手很长,伸直后可以超出坑顶十米左右,站在坑边并不安全。大约是吃饱了的缘故,它懒洋洋地摇晃触手,没有主动攻击,这个时候可以十分安全地离开,不过没有人主动开口。

我端起猎枪,目标的体积如此之大,就算不瞄准也没有射失的顾虑。

它的身子呈现半透明的深绿色,分不出头和尾,也找不到任何要害。我听说有些单细胞生物只要受损不超过整体的百分之六就不会死亡,更有的即便炸成数截,也能以残肢为核心繁衍出个体。

曼德拉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这一枪下去,应该不会起什么作用吧,反而会把它激怒。心中挣扎了一阵,最终没有扣下扳机。

“怎么办?”我有些束手无措。

普通的伤害对它无效,跳下去近身攻击更不可取。大家之前都看到了那些被当作食物的尸体的究竟是怎么被吃掉的。

“我,我觉得离开比较好。”一直默不作声的詹姆斯畏怯地开口了。

“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崔蒂也说:“反正我们的目的是寻找节点。神父,节点在这里吗?”

“不在。”神父摇摇头:“如果靠近节点,魔纹可以感应出来。”

“那么碰到曼德拉……”

“完全是运气不好,节点不在它的巢穴里。”

我又观察了一阵,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抬头寻找富江的时候,发现她绕坑边走了很远。她定定站在那里看向同一个地方,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片刻就把目光转过来。

“过来,阿川。”富江朝我招手,“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见到神父三人仍在沉思,我没有打招呼就朝富江那边走去。刚动身,身后就响起脚步声,神父三人径自隔了三五步的距离尾随在我的身后。

“看那边。”富江指着斜下方说。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坑底的墙壁隐约有些奇怪,在曼德拉身躯最顶端向上一线的地方,有一道像是裂缝的存在。

“好像是一个洞。”我说。

曼德拉果冻般的身体似乎就是从那个洞里流出来,还有一半因为坑底的面积不够,不得不藏身在洞里。

“这里不是曼德拉的巢穴,只是个临时别墅。”富江轻快幽默地说:“我觉得节点在那个洞里。”

“你怎么知道?”诘问的竟然是詹姆斯,大家都很惊讶,因为他被富江教训后就一直躲着她:“如果你弄错了,大家都得为你陪葬。而且……我们打不过这家伙。”

“你说得对。我没有证据。”富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用坦诚地目光迎上去:“我只能说,这是我的直觉。我相信我的直觉,所以我决定留下来,阿川也一样。”

她这么一说令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富江根本就没有询问我的意思,好似早就确定我一定会答应一般。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和强势到底是源自何种因素?我不太确定。不过我的确没有反对的意思。

先不提富江的直觉和判断力在前一夜就已经得到肯定。就算她做下了错误的决定,我也不能将她独自扔在危险的境地。假设真的遇到危险,她就需要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充满勇气的人,可是我要证明我是值得依靠的男人。

然后,成为英雄。

“别看我,她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我说:“建议你们考虑一下富江的提议,她不是在开玩笑。”

“富江女士是D级吧?”神父犹豫地问:“直觉……是你的才能?”

“D+。”我为富江作证:“你可以用魔纹查询。”

“不好意思,其实随便用魔纹鉴定他人的情报是十分失礼的行为。”神父朝我笑一下:“很容易招来敏感者的敌意。”

他这么一说,我也只能耸肩以答,谁叫这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呢。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才能。”富江开口道:“不过我的直觉从来没有出错。”

“是吗?真是奇怪。”神父皱起眉头:“富江小姐的运动能力明显超出一般服用灰石的普通天选者,我之前还以为富江小姐的才能是运动方面。”

“有几个才能很奇怪吗?”我问到。

“我第一次见到复数才能的人。”神父也是一副迷惑的表情:“所谓才能,一般是指最擅长的那一项。”

既然神父也不能肯定,我也不再钻牛角尖了,也许这是富江天赋使然也说不定。重要的是,现在该对之前的讨论做下决定。是留下来,还是离开?

“我要离开!”詹姆斯的语气中情绪剧烈波动:“击败它?开什么玩笑!根本不可能!”

仿佛被压迫到临界点后反弹般,他一番怯懦,对富江恶狠狠地说:“你这个疯女人,尽管去死吧!”说罢走到我跟前,用力抓住猎枪道:“把我的枪还来!”

我当然不可能松手,他虽然身强体壮,但是我的身体得到灰石的滋润,气力完全不下于他。富江正准备走上来拉开他,忽然间,拉扯的力量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因为失力而后仰的身体遭到另一股巨大的推力,身体彻底向后方倒去。

我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可是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除了詹姆斯仍旧恶狠狠地瞪着我,众人一脸诧异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这些印象迅速从眼底溜走,走马而来的只有被手电筒的光划破的天顶。

我没有感觉到身后任何可以阻止身体的东西。我跌出坑边,重力牵扯身体。在十多米的下方,深绿色怪物正垂涎欲滴。

我要死了。这个明悟如闪电般划过脑际时,我已经下沉了五米,鞋子刮到石壁,落石一路发出响声滚下去。

紧接着,一个旋转的物体落在我伸出的右手紧紧缠住。身体立刻被巨大的作用力扯了一下,停在半空。下一刻,有人从上方掉下来,越过我的背脊,惨叫着落进死亡的深渊。

詹姆斯被人丢下来。我知道是富江做的。她的脸从坑边露出来。是她扔出抛索缠住我的手,抛索连有绳索,另一端被她稳稳抓住。

我的脚在石壁上寻找支撑点,石头不断落下去,富江也在上边用力拉。向上爬的时候,我朝坑底看了一眼,连同碎石一起,詹姆斯的身体正被深绿色的蠕动吞没。

大概是被不断落下的石块激怒了,深绿色的果冻躯体开始大规模蠕动,触手的挥舞也一下子变得利索起来。好几次从我的背后擦过,惊出一身冷汗。

触手沿着坑边扫荡,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富江用力拽着绳索。借助手电筒的光,我看到她眼中的坚持,害怕又感动。我无法叫她离开,因为我真的希望她能够留下来救我。

富江好几次惊险地躲开朝她拍过去的触手,绳索擦着坑边移动,随时都有可能断开。

28 打火

因为难以在曼德拉的干扰下把我拉上去,僵持了一会,富江朝我大叫“坚持住”,然后消失在坑边,我的身体顿时落下半米。我心中忐忑,但是维系身体的绳索并没有彻底松开。当富江再出现的时候,她一只手提着便携煤气罐制作的喷火器。

“我扔下去,你射爆它!”富江在上方大喊。

得到我的回应后,富江将喷火器扔下来。我转身靠在石壁上,左手的猎枪对准擦身而过的煤气罐。我紧张地注视它滑过的无形的轨迹,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我的食指好似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扣下扳机的时机正好是煤气罐砸在曼德拉身上的一瞬间。

子弹撞在煤气罐上的声音几乎和枪声混成一团,如同无数次在电影中看到的火爆场面,脚下乍然绽放致命的火花。混同剧烈的燃爆声,灼热的火云眨眼间就膨胀起来。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这朵火云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压制,没有升腾起来,而是贴着曼德拉的身体迅速向四周蔓延。预想中四处飞射的金属片也没有一块射到我的身上,只有几块打在身旁的石壁上,留下令人心悸的孔洞。

究竟是幸运还是其他缘故,我已经来不及思考。来自脚下的巨大力量将我抛起来,富江迅速收起绳索,将我拉出深坑。

我不停咳嗽,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的缘故,身体兀地变得沉重,喉咙干哑。

富江拽下我的口罩,将灰石塞进我的口中,就像昨晚我对她做的那样。

和在坑下看到的情况不同,神父和崔蒂并没有离开。当时的情况尚不清楚,但是现在神父正站在坑边,好似和某种透明的事物角力般张开双手,用力朝下压。崔蒂同样紧张地端着枪注视坑底。

耳边充斥着爆炸的回响和熊熊燃烧的声音。愈加显得一种紧绷的沉默。就像绷紧的琴弦,用力拨动的时候随时可能断掉。

曼德拉在剧烈的爆炸中受伤了,它用力拍打石壁,我们就像站在震源附近,几乎站不住脚。

我不知道富江他们究竟在喷火器里动了什么手脚,按照寻常的判断,煤气罐爆炸对曼德拉产生的伤害应该没有这么大。

又过了十秒左右,神父和崔蒂转身跑回来。

“趴下,快趴下。”

在他们身后,一直在翻滚的火云猛然失去禁锢的力量,宛如火山爆发一般,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喷上来。

在神父和崔蒂被波及之前,我和富江一起扑上去将他们按在身下。灼热的气浪眨眼间就烧焦了防护衣的外层,在彻底燃烧之前,旋风在身周腾起,将我们置于平静的风眼。

“风……神父你能操纵风?”我大声喊道。

“不,是空气。”神父沉着地回答。

真是又强大又帅气的能力,令人羡慕,一想到自己也有机会得到,我就不由得期待自己的未来。

猛烈的冲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灼热的气浪很快就沿着通向外面的道路散开。等动荡削弱到自己能够忍受的程度,我们手脚并用跑到坑洞前俯瞰。

深绿色的庞大身躯表面呈现焦黑的色泽,再不复之前果冻般的感觉,反而像是硬邦邦的角质层。

尽管如此,曼德拉仍未死亡。它收起触手,利用蠕动剥离身体表面的角质层,柔软的部分如同蛞蝓一样缩进坑底石壁的洞穴里。这个行动只用几个呼吸就完成了,对比起它的体积,速度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直到确认这只C级的魔物不再返回。我们才面面相觑,彼此打量对方。

神父和崔蒂当然是灰头土脸,几乎没有一片肌肤是干净的。我和富江的外表同样狼狈,虽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是几乎所有部位都添加了塑料膜的防护服根本禁不起灼热的舔舐。焦化后变得极其落魄。

“威力真大,你们做了什么?”

“和之前一样,加入灰石粉末。加上神父控制空气的能力,就变成这样了。”

“加了多少?”

“神父之前分到的那一份全都用光了。”

我感激地向神父致谢,坚持要将自己的那份灰石还给他。神父拗不过,一脸严肃的表情接了过去。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应该没有。”我斩钉截铁地说:“就算神父您救我并非出于某种目的,可是我的确接受了您的救命之恩。如果不能报答一二,反而过意不去。您不会让我为难吧?何况这份灰石也该算在我身上。”

神父仿佛要甄别我是否说假话般盯着我好一会。我坦然以对。之后富江将自己的灰石分出一半给我。

在这几场战斗中灰石表现出来的杀伤力让我不得其解。究竟是灰石本身对这些怪物造成了伤害,还是灰石在和其他物质混合后产生某种反应,反应后的产物对怪物产生伤害?

“如果直接将灰石扔进怪物的嘴里,是没有效果的。”神父解释道:“只有将灰石和其他物质混合才能发挥作用。我认为它是一种媒介,超自然力量的引子。”

他的说法虽然夹带一些科学性的名词,但大体上还是偏向神学。就像是嵌入灰石的武器,就变成了沐浴圣光之类的圣器,所以能够对抗吸血鬼之类的怪物。

说到底毕竟是神父呀。

休息了一阵,待石壁上的余热降低到肌肤可以忍受的程度,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前往坑底。

我和富江都准备充分,一条绳索不能直接垂至坑底,所以会在落至一半的时候,将另一条绳索钉在石壁上。

被灼烧的石壁变得又硬又脆,找到合适的固定点并不容易。搭脚的石块也会时不时断裂,身体失去支撑点,空荡荡地挂在绳索上,熏黑的石壁和寂寥的石头滚落声会形成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向神经袭来。,

先前在此坠落的记忆在大脑中复苏,我虽然不认为自己会事后恐惧,但是身体的确以不可见的幅度颤抖,而且并不接受思想的制止。

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从树上跌下来,摔断手臂,可是在打着石膏的时候,仍旧追随伙伴的脚步四处翻墙,伤好以后也没有对爬树产生畏惧感。

孩提时候似乎并不会因为常识而产生抗拒,抗拒本能是随着身体的长大而觉醒的,就像它一直沉睡在细胞中。自小没有恐高症的我,在升上初二的某一天,站在楼梯栏杆边向下俯瞰,只有五层楼的高度忽然令自己升出意外的晕眩感。

如今的我才充分感受到,恐惧并非不存在,只是藏在自己的勇气和热血之后。恐惧也不单单是一种情绪,也是一种本能。当情绪冷却下来,就会亮出毒蛇般的獠牙。

我自认镇定地思考着这些大多数人不会思考的问题。片刻后,在我下方的富江第一个抵达底部。对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感到愤慨,出于一种孩子气的和自己较劲的想法,我在两米的距离松开双手跳下去,就像要证明些什么。但是被富江张开双手接住,脚落实地的感觉好像踩在棉花团上。

“你在想什么啊?”富江流露出些微责备的口吻。

我有些不好意思,随便找了个借口。

“在做信任测试。”

“那是什么?”

“消防员不是有背后落地,让同伴接住……诸如此类的锻炼吗?”

“哦,那我接住你了。”富江露出得意的笑容。

对,你接住我了。

29 纺锤体

曼德拉逃逸的洞穴大致呈圆形,从上方俯瞰时并不觉得它有多大,直到我们真正站在它跟前,才发觉它的直径足有三米。洞内的石壁结构并不整齐,但是表面十分光滑,如同特意打磨过一样,不过神父说那是腐蚀出来的。

洞穴如预料一般深,按照方向来看,通向走廊的另一边,所以我们当初抛硬币时得到了相反的结果,也许就能直接找到曼德拉的巢穴了。因为曼德拉呆在这一边散漫地猎食,我们也不需要和它大战一场。

如今受伤的曼德拉满怀愤恨,藏身在洞穴的深处,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回到巢穴中舔舐伤口,还是躲在黑暗中充当危险的偷袭者。它的体积十分庞大,而且速度也不慢,一旦我们在洞穴里中伏,也不知道有多少机会能够逃出来。

“还是换个方向吧。”崔蒂也心怀忐忑地说。

“谁也不能肯定这个洞穴究竟通到什么地方。”富江反驳道,她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就像是一点也不把魔物可能的偷袭放在眼里。

她用目光征询我的肯定,不过我把头转向神父。神父是我们一群人中资历最老的魔纹使者,手中掌握的情报势必能够给出更好的建议。

“节点并不固定,有时候出现在容易找到的地方,有时候伴随着危险。我们的运气不怎么好,富江女士说得对,我们得走下去。”

“我有个问题,你们怎么知道节点在这个地方?”富江突然提起这个问题,她的目光充满怀疑,在神父和崔蒂之间徘徊,仿佛能够看穿他们的心思。

这个问题我也早就想知道了,可是我并不确定这个时候是不是询问的时机,而且就算问了,也不觉得神父会回答。

崔蒂竟然也是一脸探寻的神色看向神父,原来她也不清楚实情,他们组成队伍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没有问过?”我说。

“没有……我以为其他人问过了。”崔蒂犹豫地说。

“谁是当时的队长?”

崔蒂迷惘地摇摇头。

“不,没有队长,我们就这么聚在一起,然后在神父……”说着,她看向神父的目光有些异样:“在神父的建议下,就进来了。你说这里有让我们回去的方法,我们当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有疑问!”

神父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我没有说谎,的确有。”

“我不是说这个……”崔蒂对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十分不满,不过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富江打断。

“神父,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节点在什么地方?”

“如果还能再在这里见到你们的话,我就回答。”神父毫无避讳地微笑着:“现在,你们只能选相信,或者不信。”

富江一脸玩味的表情盯着神父的眼睛,她肯定利用心理学的方式掌握了一些东西。

“我相信你。”富江不容置疑地说:“我会回来的。”

“再见?回来?什么意思?”崔蒂愣然发问,目光在我们三人的脸上来回打转。

于是我向她解释“一旦出了末日幻境就会失去在幻境中的一切记忆”这个结论。我顺手取出日记本,趁还没有进入洞穴,赶紧将至今被神父确定的情报记录下来,并将带来的食物分给大家。

我们在洞穴外吃完高热量食品,再没异议地进入洞穴。仍旧是富江打头阵,神父断后。我跟在富江身后做掩护。崔蒂有些恍惚地走在第三位,似乎还没有从情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这条绵长的洞穴没有地下水道经过,没有钟乳石之类的景观,略微显得干燥。弯弯曲曲地走了一阵,光线降至人眼完全无法感知的低点,只有手电筒的光能够稍微带来一些安全感。

虽然一直提心吊胆,但是没有受到任何偷袭,感觉像是走在巨大蚯蚓在泥土里开凿的通道里。

当尽头出现亮光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呆在黑暗中太长时间而产生的错觉。可是那道亮光并没有消失,并随着前进不断放大。

随之而来的是渐渐浓郁起来的腥臭味。

有些像是排泄物,又有些像是在被幽灵犬当作厨房的房间里,那些人体的残羹剩饭散发出的味道。

当这个味道钻进鼻孔时,我没有丝毫怀疑,麻烦就在前方。

身后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伴随石块倒塌的声响,扑来的烟尘一直冲出很远,将我们包围了好一段时间。

后路被切断了。

它等了太长的时间,要在这里做一个了结。

出口的光亮是绿色,由不知名的发光苔藓散发出的荧光。

那里是一个呈现出怪诞化科幻风格的大厅,作为中心支柱的纺锤状物体两端和地板与天顶融为一体,就像是直接从模子里铸造出来一般。构成大厅所有物质是一种带着金属光泽但纹理属于非金属,又拥有血肉触感的材质。

明明很干净,但是那种血腥味却是来自其中。

纺锤体中间正对我们的部分有一个金属牌,上面蚀刻着方块状的文字,没有人能够辨读。

包括纺锤体在内,所有材质的表面都刻上众多繁复的类似电路板布线的花纹,包括天顶、四壁和地板构成一种宏大的诡秘。

无数流光经由纹路的轨迹,如同电子云一般忽隐忽现,遍布于四面八方。

这显然不是魔物的巢穴,更像是某种设施的遗迹。

神父端详大厅的结构以及纺锤体金属牌上的文字,直到得出了某种结论才收回视线。

“那里写的是什么?”我问。

“统治局。”

“统治局?那是什么?”

神父没有回答,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自顾思索。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崔蒂失声问道。,

“不知道。”神父说:“不过节点就在这里。”

“在哪里?”

我也感觉到了,魔纹给身体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是被藏在空气中某处的磁石吸引。

节点就在这里,能够感受到,却无法用五官找出来。

“看不见却存在,十分特殊的情况,应该是被干扰了。”神父笃定地说。

“接下来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回去?”崔蒂问。

“我更关心的是曼德拉究竟到哪里去了。”富江说着,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走开。

神父带我来到纺锤体下方一个看似控制台的设备边。圆罩型的显示屏上不断产生数据,在我看起来这些数据跟计算机乱码没什么区别,神父也是一脸困惑的表情。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拉杆和按钮,谁也不清楚该怎么使用。

这时富江在纺锤体后方叫起来。

“我找到曼德拉了。”

当我和神父跑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崔蒂正一脸呆滞的表情注视纺锤体上方。那是一个和正面看去截然不同,仿佛玻璃般透明的外壳,通过它可以看到纺锤体内部。里面充满淡黄色的液体,魔物曼德拉正漂浮于其中,密密麻麻的机械感非金属触须扎在它身上。

曼德拉如同生物标本般一动不动,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

它究竟是如何进入纺锤体中的?那些触须对它做了些什么?

诡异的气息不断从纺锤体中弥散出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看似无人监管的巨大设施正在自我运作,并且干扰了节点的出现。

“必须停止它。”我对大家说。

30 死体兵

我建议立刻关掉这个巨大的纺锤体机器,崔蒂却提出等机器中的曼德拉彻底被分解掉再关闭。操作机器的控制台谁也不会用,所以也无法肯定是否会出错,反而让曼德拉逃出来。

她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我更在意曼德拉的分解。它在机器中并非疗伤,它是如何进去的?这台机器仅仅是一个生物分解仪器吗?如果不是,在曼德拉分解之后又会如何运作?

所有这些问题指向一个中心,那就是曼德拉的分解并不一定是好事,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更像是某种存在认识到曼德拉的力量不足后,换一种方式给我们添麻烦。

趁曼德拉被分解的垂危之际,停止这个机器,我们可以很轻易地将它杀死,然后制作成灰石。即便这台机器想要利用曼德拉做些什么,也会因此减弱效力。

我向大家作出这样的解释。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崔蒂说:“你是魔纹使者。”

“我不会无的放矢。”

“阿川的头脑很好,他是优等生。”富江一脸骄傲地说。

“我很少见有学生这么……”崔蒂玩味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不过我就是我,所以也只能微笑以对。

我们来到控制台,继续对那些拉杆、按钮和数据一筹莫展,最后决定碰运气。我们集思广益,按自己的见识猜测那些机关的大致功用,然后按照计划一个个尝试。

就像玩拆塔惩罚游戏,每人一次抽出一根“砖块”,每抽一根高塔就越接近倒塌,看着它摇摇欲坠,大家都心惊胆战。刚开始安全的几率很大,但不见成效,然后选择渐渐减少,每抽一根,都如同走在钢丝弦上。

控制塔处唯一能够观测效果的就只有那个不断生成未知数据的显示屏,为此富江自告奋勇去纺锤体后方的透视窗处监测动静。

前几次都没有打开纺锤体应该存在的舱门。富江在无法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大呼小叫,兴奋得就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触须动了,从曼德拉身体里升起来了。”

“啊,它又插下去了,在注射什么”

“它在加速分解,你们按了什么?”

“对对,就是这样,升起触须,至少它就不会分解了。”

按照预先制定好的顺序,这次轮到拉杆。或许拉杆比按钮更显眼的缘故,它总是用来控制大规模的反应,因此在拉它之前我犹豫了一阵。若非这台怪异机器在影响节点的显现,我也许会就此收手,让曼德拉半死不活地留在舱室里泡澡吧。

不过我得到神父和崔蒂肯定的眼神。

“阿川,你在犹豫什么?”富江也在催促。

我拉下拉杆。有这么一段时间,机器陷入沉默,我们不由得四处张望起来。富江那边也没有任何反馈,反而在问“拉下没有”之类的话。

“数据停止了。”崔蒂忽然说。

我和神父这时也注意到了,数据流慢慢上升,在它下方没有接续,开始清屏。

“富江,回来!”我有不好的预感。

轻微却紧凑的震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崔蒂疑惑地说。

我们不约而同找到震动的源头,天顶正逐渐开启一个类似通风管道的口子。

富江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跑了过来。在她还在半途的时候,摩擦声在通风管道中响起来。眨眼间,一个奇特的白色球状物从那里掉下来。

“射击!是死体兵!”神父的声音首次因为紧张而变调。

我第一时间取出猎枪朝那个球状物射击。隔着五十多米的距离,两发子弹打在球体表面发出铿锵的声响。没有留下明显的伤痕,只是将它打了个翻。

一个醒目的三波纹状图案呈现在视野里,波纹中间有一行文字,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受到攻击的圆球如同变形金刚一样伸展四肢,旋转头部和躯体,眨眼间就变成一个四足的异体。

它的乳白色外壳十分光滑,呈现无机质的光泽。四肢全是手的模样,只有四个指头,长而灵活,甚至能够反关节活动。类人的身躯,连接脑袋的比起脖子更像是脊椎,一层层的骨节袒露在外,足有半截身体的长度。脑袋也近似人的头颅,没有半点毛发,五官就像带着一个诡异笑容的面具。

在荧荧绿光的照耀下,如同万圣节里和妖怪们手牵手的小丑,有着一种怪诞的狰狞。

它落到半空的时候被神父用空气制造的无形巨手抓住,无助地挥舞四肢。不稍片刻就被抛向通风管道的入口。

崔蒂的枪声响起,一连三发子弹都顺利击中诡异的头颅。怪诞人头在后座力下后仰,但也仅止于此,没能贯穿它的外壳。

我趁此空闲赶紧为猎枪装弹。富江跑过来,取出身后的斧头,一脸戒备地盯着那只名为死体兵的怪异。

死体兵塞住出口后,接二连三的碰撞声从通风管道中传来。里面还在继续落下的东西陆续撞在第一只死体兵身上。

不知道是撞击力还是重量累积的缘故,神父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我和崔蒂抓紧时间射击,这一次我们尽量将弹药倾泻在死体兵的四肢和脖子上,大概用了十多发子弹,终于弄断它的一只手臂。

这时将死体兵顶起来的力量终于溃散,十几颗白色圆球陆续排出,砸在第一只死体兵身上弹开,被压在最下方的第一只死体兵四肢断裂,面露微笑瘫痪在地。那笑容虚假、死板又冰冷,让人更宁愿它面无表情。

成功降落的圆球四散滚开,如同遍地开花般一一伸展变形。不一会,就有十五只同卵孪生子般相似的死体兵围观我们了。

如野兽般四肢着地的死体兵们没有上前,只是伸长脖子,初生婴儿般歪着脑袋,似乎很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它们的壳太坚硬了,子弹很难对付!”崔蒂紧张地吞口水说。

“而且我们的弹药也不足。”我说。

“近身战的话,数量太多了。”富江也稍微露出紧张的神色,“神父,你有办法吗?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

“死体兵是和丧尸、幽灵犬一样的死体吗?”

“是死体,但死体兵是特殊的,它们虽然也是成群结队地行动,没有智慧,但是坚硬的外壳让一般的限界兵器难以摧毁,而且动作十分灵活。虽然来历有许多种说法,但我一直倾向于它们是如同机器人那样的人造人形兵器。”神父的神情十分严肃,“一般情况下很难见到,它们通常是被设定为固定区域的保护和驱逐,我们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我觉得是它们抓住了曼德拉。”

我赞同富江的推断。

“为什么它们不进攻?”崔蒂问。

“大概是……在确认中。”神父回答道。

死体兵发出一种机械合成的声音,因为从没听过这种语言,因此我们无法回答。沉默了半晌,死体兵们朝我们扑来。

31 戏末

神父伸出手,四只死体兵被拦住,再用力分开双手,被无形之之手抓住的死体兵如同保龄球一样将身旁的同伴撞到。冲上来的死体兵只剩下六只,我和崔蒂交叉射击牵制住两只,富江扛起斧头朝其余四只扑上去。

只是一个照面,当头的一只死体兵就被富江的斧头砸得晕头转向,稍后跟上来的另外一只被她抓住前肢来了个大风车旋转,将其余两只死体兵像球一样打飞出去。

这种攻击大概对外壳坚硬的死体兵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吧,不过富江并没有停止攻击,似乎存着就算不能杀死也不允许其好好站起来的心思,追着滚地葫芦似的死体兵,朝它们的关节处用力挥舞斧头。

我将猎枪的两发子弹打光后便扔掉猎枪,抽出之前上好箭矢的弓弩继续射击,之后再次扔掉弓弩,掏出左轮连续扣下扳机。两只死体兵在十几步外滑倒,其中一只的前脚被打断,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崔蒂那儿发出空膛声。

我们的子弹原本就不多,这时更显得捉襟见肘。

这些死体兵即便只剩下两只脚也不会对它们的行动造成太大的阻碍。

我将子弹用尽的崔蒂挡在身后,独自面对眼前一只完好的死体兵和一只断了一只脚的死体兵。失去格洛克的压制,完好的死体兵展现出卓越的反射神经,躲开了前两发子弹。

它比我之前遇到怪物都要灵活,几乎是在子弹出膛的同时才开始移动,让预先瞄准彻底失去意义。如果我能预判它的行动,或许可以抓住它,但是它在吃了这么发子弹后也变得乖觉起来,时不时进行欺骗性的不规则运动。

在我身体中被挖掘出来的射击天赋第一次失去效果。它左右跃动,眨眼间就来到五米前。反倒是跟在它身后的断足的死体兵,被我一枪打中眼窝。

我、崔蒂和神父以控制台为据点没有分开,距离我们只剩下五米的死体兵无疑是最具备威胁性的一只。

在它更进一步前,神父腾出手来将它固定住。眼看之前被他牵制的四只立刻蠢蠢欲动。我再一次扣下扳机,射出的子弹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让它掀翻在地上。

神父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原来的目标身上。我也趁机更换弹药。

弹壳落在地上发出顺畅的响声,可是上子弹却要一发发来。

就在这时,断足的那只死体兵身后出现富江的身影。

它似乎并没有发觉来自身后的偷袭,被斧头砍中脖子后,溅起一片火花后,裸露出引线和导管一般的内部组织。它倒在地上拼命挣扎,好一会都站不起来。富江走上前彻底砍掉它的脑袋,它一动不动,直到富江转身的时候,那只脑袋猛然弹起来咬向她的脚。

一只箭矢及时将那只头颅击得远远的。崔蒂在使用我扔下的弓弩。

富江也吓了一跳,她想要回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被甩开的四只死体兵再一次围上来。

在子弹和箭矢的掩护下,富江一步步后退,进入在控制台的外围。她开始投掷标枪,扔出抛索将对方的脚捆起来。死体兵又一次变成滚地葫芦。

“我只剩下四发子弹了。”

我已经不敢再随意开枪。

这些死体兵就像拥有不死之身一样,坚固,敏锐,灵活,砍掉头颅也不会停止活动。并且拥有类似蜂群的特性,高效地组织行动,散开又聚集。它们会逃跑,会伪装受伤,加上形如人类的外表,若非神父事先说明它们没有任何智慧,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透过那种死板的表情,机械的声音,联想到神父曾经说过这些死体兵的任务是“保卫和驱逐”,我猜测的主导它们行动的并非智力和本能,而是近似于电脑程序一样缺乏延展性,但在限定范围内却足够高效的东西。

“这样下去不行!”

这一点谁都知道,我们缺乏对死体兵进行致命打击的手段。

“快想想办法。”

说得容易。

“你不是优等生吗?阿川!快思考。”

“我在想!我在想!”

我这才发觉激烈的战斗占用了自己太多的精力,然而死体兵并非是优先级的目标。无论是停止曼德拉的分解,还是对抗死体兵,都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最初的打算,那就是停止纺锤体的运作。

死体兵的出现是在控制台被触动的情况,也就是说,它们是以保护纺锤体的卫兵。

所以,关键仍旧在停止纺锤体的运作上。

“我有办法了。”我对大家说。

之前被控制台蒙蔽,一直想着怎样关掉它,但如果只是要让机器停止运转的话,应该还有更简单而暴力的方式。

“摧毁它!”

“要做什么就赶快!”神父紧张地大声道。

通风管道中再一次发出异响,很容易联想到下一波死体兵就要来了。

虽然我们的力量不足以从外部破坏这个巨大的纺锤体,但是控制台里似乎有从内部破坏的方式。我回到控制台前,用一发子弹破坏了之前被认定为自毁装置的透明防护罩。

与此同时,通风管道再次落下十五只白色圆球。

在这些新的死体兵变形的同时,我用力按下眼前的红色按钮。

显示屏顿时被红色的警告占满,纺锤体开始发出尖锐的声响,愈来愈强烈,不时有碎块掉落在震动的地面上。激烈运作的纺锤体在过载的同时,动摇了和它连成一片的地面和天顶。

“它要爆炸了!”

我们扔开各自的对手,拼命朝来时的入口跑。死体兵们似乎受到资讯干扰,在我们远离控制台一定距离后就没有追上来,而是在纺锤体底部聚拢,表现出不知所措的紊乱。

我们刚跑进曼德拉挖掘出的甬道,身后骤然放射出强烈的光线,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只剩下黑白亮色。先是一道冲击波将我们推进甬道深处,跌了个七荤八素,然后又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我们向后拉。

神父的空气操纵根本无法屏蔽这股吸力的影响。富江将斧头砍进地面,我抱住她的腰,崔蒂抱住我的腰,神父抱住崔蒂的腰,四个人全都漂浮在空中。

我们紧紧闭上眼睛,抿住嘴巴,五官挤成一团,承受不断飞往身后的碎石的抽打。一切都是苍白而静默的,仿佛连颜色和声音也被吸走了。

大概持续了十秒钟,吸引力骤然消失,我们骤不及防摔在地面上。

在我们能够重新视物的时候,发现身后通向大厅的入口已经被落石封死了,一直蔓延过来的土石差点将我们也给淹没。

一个螺旋状的光亮在半空漂浮。

“是节点。”

半晌后,神父说到。

32 暂时落幕

我们看着这团螺旋状的光芒久久不能言语。

“我们可以回去了?”崔蒂有些恍惚。

莫名其妙来到一个末日的世界,在众多怪物的包围中出生入死,面对目不暇接的诡异局面,本来形同陌路的人们被迫聚在一起为各自的性命挣扎,许多人死了,活下来的也满身伤痕。如同一幕荒谬绝伦的戏曲,无法理解的因果贯穿始终,那只操纵命运的手究竟来自何处?

我和富江进入这个世界也不过一天的时间,可是所经历过的一切好似要将平凡的人生给塞满一般。

所有这些就在一场剧烈的爆炸中迎来落幕。

也曾想过会有怎样的结局等待自己,也曾决定即便面临绝境也毫不畏缩,但是当终点出现在眼前时,只觉得恍然做了一场白日梦。

莫名的开始,突兀的结束。

跨越这团螺旋的光芒,所有在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忘记。虽然会被当作一名失忆的失踪者,但也仅此而已,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继续平凡温煦的日子。

我的心中忽然滋生出惆怅的喜悦和悲伤,搅拌在一起成为茫然。

沉默中,阴森的甬道在光芒中似乎滋生出淡淡的温暖。

“就这样结束了?”富江不确定地说着。

她的泳镜和口罩不知何时不翼而飞,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参杂着意犹未尽的失落情怀,很快又消失,只是平静地微笑着。她将头盔脱下来扔在地上,就像再次准备出发一般扛起斧头。

“算了,这样也不错。”她这么说到。

“只要走进里面就能回去了?”崔蒂看向神父道。

神父点点头,再一次强调回去的话会忘记一切。

“忘记了也不错。”崔蒂露出复杂的微笑,她对我们说:“我决定回去,你们呢?一起走吧,反正这里两头都塌陷了,根本出不去。”

“我还有一些事情。”神父摇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

可是留下来又能怎么做呢?要打通这个甬道需要花费多少气力?也看不到他身上带有食物。可是神父要做的事情,一定是被他意志所贯穿的吧。他的脸色平静,没有任何犹豫。

像神父这样的人肯定已经在这个末日世界里生存了不知多少时日,一定会有自己的办法。这么想着,没有人再行劝说。

“我也回去。”我对富江说:“你呢?”

“都一样,不过阿川回去的话,我也回去吧。”富江说着,露出一丝惋惜的表情:“还不知道阿川在哪里读书呢,说不定在现实里会碰到,可惜那时大概记不清你的样子了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难过起来。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我们一同经历了不寻常的冒险,是相互扶持的同伴。然而这些足以铭记一辈子的珍贵记忆和情感将会在回归后全部忘却,这是何等悲伤的事情。

“写在日记里的话,应该可以读到吧?”我将日记取出来,对神父说:“节点很快就会消失吗?”

“目前还很稳定,不会这么快就跃迁。”神父说:“想用纸和笔将记忆记录下来吗?或许有效。”

“之前没有人试过吗?”

“不太清楚。”

“那就试试好了。”我对大家说:“我可以多抄写几份,你们谁要?”

富江和崔蒂都露出兴奋的神色,神父以“如果还有机会见到再说吧”的理由推却了。于是我将日记完成,拷贝两份递给富江和崔蒂。因为不擅长绘画,所以无法实现富江的“配上人物插图”的愿望,不过却记下了各自的联系方式。

“回去后一定认真学素描。”我把这个承诺写在自己的日记里。

神父也留下一个邮件地址。

“如果遇到处理不了的麻烦,可以试试联系这个地址。”神父说:“不保证有效。”

所有准备都完成,确定自己再没有其它顾虑之后,我们三人向神父告别。

崔蒂第一个走进螺旋光芒中,如同掉进洗衣机的甩干桶般,身影扭曲着消失了。

目睹这一现象的我忽然升起某个念头,噗嗤一声失笑。富江奇怪地看着我。

“我有说过进来的时候,是看到一只六眼恶犬的图案吗?”

“倒是说过……”

“其实还有一句话,大概是进入过这里的某个人留下的警告吧。他用烟灰写着:不要把手伸进狗的嘴巴里。”

“那又怎样?”

“我感觉自己就像被那只狗吞进来,现在再从肛门里拉出去。”

“真恶心啊,阿川。”

富江故意做出一副呕吐的样子,毫不犹豫地跳进螺旋光芒中。

我紧随其后,就像来时那样,被黑暗的浪潮淹没。

尾声

黑暗退去前,我的意识并非一直清醒着。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实际流逝的时间或许并不是这么多。

一旦醒过来,脑袋就迅速恢复了清醒状态。

就像一道清晰的直线,中间被人用橡皮胶擦去,留下黑乎乎的一块。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厕所里。

并不是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厕所。谈不上干净,但也并非随地都是污渍,氨气的味道并不浓重。地上铺设有防滑的橡胶,是带着潮湿的鲜绿色。便器的水阀大概是坏了的缘故,一直发出流水声。

厕所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从地上爬起来,身体阵阵酸痛,仿佛前一天才跑完一万米。

这时我发现自己穿着破烂而臃肿的服装,虽然被地上尚未干透的水渍浸湿了,但是因为很厚的缘故,所以感觉不到潮湿的冰凉。

身后的背包也不是什么名牌货,手工粗糙,但是里面装了许多东西。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一点都没有头绪。无论怎样回想,最后的记忆仍旧是自己进入学校的旧厕所抽烟。

之后发生了什么?

这个厕所并不是学校里的任何一个厕所。

我就这么坐在地上想着,一点也没有因为是厕所的地面而产生厌恶。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抽烟。

摸索全身只找到一个空烟盒。

我脱掉臃肿的外套,发现里面仍旧穿着校服。校服外套已经不见了,衬衫也有多处磨损。手脚都被绷带缠得紧紧的。

看上去就像是和什么人打了一架。

同桌的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听说有学生在旧厕所失踪了。”

我记起来,自己在学校的旧厕所抽烟时碰到了类似的情况。明明有人进入厕所,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再后来,就是现在的情况。

也许自己也成为了失踪人口吧。同桌提起过,一位失踪后被找回的学长也是失去了记忆。这么想着,我带上所有东西走出厕所大门。

外边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叠厕纸和“一次一毛”的立牌。

原来是一家公共厕所,收费人并没有出现。

我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十元钱,在离厕所不远的店铺里买了一包骆驼牌香烟。

在晴朗的天空下,就这么静静抽着,踏上归途。);

33 咲夜

我的家在名为“紫苑区”的居民社区,一栋高七层的公寓楼里。距离就读的高中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因为所在的公寓楼处于社区的最边缘,四周又没有特别高的建筑,所以从阳台可以眺望到相当辽阔的风景。

临近夏末的一个周日,我起床不久,楼梯口的邮箱就收到出差在外的双亲寄来的信件。大概是怀旧的缘故,虽然家里有电话,但是他们似乎更中意信件来往。

信中除了嘘寒问暖,还特别提及前一阵逃课的问题。因为我是从未缺勤过的优等生,因此偶有一次,就会被老师挂念。

实际上我在前不久在学校的旧厕所遭遇怪事,失踪了三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距离家几条街外的公共厕所里,所有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情都没有记忆。

和我有相同遭遇的还有本校的一位学长。不过他失踪的时间更长,在学校引起一阵风波,最后被警察找到。

我没有将自己的事情向警局申报。其实就算申报了也会被扔到一边吧。失踪的时间不长,本人也没有记忆,虽然有一些大概可以当做证据的物件,不过出于个人因素和怕麻烦的缘故,也就不了了之。

因为没有警局的佐证,所以也不能将真正的原因告诉老师,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结果被班主任训斥一通。不过优等生的光环开始发挥效力,免除了实质性的惩罚。

同班同学自然也对我打破金身的旷课感到意外,当我在班里现身的时候无不用兴致勃勃的探寻眼神围观过来。拜平时认真对待人际关系之赐,下课铃一响,个性活跃的家伙就会将我围起来,大有审讯一番的意思。

当然不可能将真正的缘由讲出来,不过同桌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大概也联想到学校旧厕所的怪谈吧。他不仅在我失踪之前就提起过,还知道我经常去旧厕所并提出类似玩笑的警告。不过他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总之,这股因为好奇而掀起的波澜直到四天后才逐渐减弱,直至平伏。

其实对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情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在公共厕所里醒来时身上穿着的奇怪外套,仔细研究后可能发现一些当时可能发生的战斗的蛛丝马迹。附带的背包中也有许多相对平凡日常稍微显得奇异的物品。不仅有一台当下最热门的游戏掌机,甚至有一把打光了子弹的左轮枪,转轮里还残留三发子弹。

最关键的是一本日记,里面记载了许多看上去荒谬绝伦又惊心动魄的事情,开头的一部分就算当作三流幻想冒险小说阅读也没问题。而记下这些事情的无疑是自己的笔迹。

还有自己的身体。虽然在刚醒来的时候十分疲劳,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过修整了一个星期之后已经彻底康复,而且比以前更加强壮有力。

失踪归来的这一个星期,我将所有惊诧和疑惑置之一旁,把所有证据锁在衣柜中,认真讴歌着高中时代的青春。

我将作业完成后,给双亲认真写了回信,附上编好的理由,让他们无需担心。除了体谅他们的辛劳,不想节外生枝之外,我也不想就这么结束自由的独居生活。

去寄信之前我给名为“夸克”的宠物喂食。这家伙是一只乌鸦,因为长时间训练的缘故,本是食腐动物的它已经将食谱换成了新鲜的生肉。

它来历也颇有传奇,当时在发现它的附近公园里发生了一起命案,那是七年前的事情。

十岁的我独自去附近的公园玩耍,在距离沙坑十米外的大树下有一群同龄的孩子欢呼雀跃,上前去才知道他们用弹弓打伤了一只倒霉乌鸦的翅膀。不过我们很快就发现这只扑腾的乌鸦紧紧叼着一颗圆球,仔细一眼,竟然是一只眼球。

血液已经凝结,萎缩神经组织还连在眼球后端,发出阵阵臭味。

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孩子们一哄而散。我却一点害怕恶心的感觉都没有,用树枝将眼球拨掉后,将倒霉乌鸦带回家里养起来,还为它取名为“夸克”。

当晚的本市电视台放送了一则杀人埋尸的报导,地点就在那个公园里,距离发现夸克和眼球的地方不足五十米。

因为夸克有这样传奇的经历,过着平凡生活我的也亦有荣焉,于是更精心地照料它。虽然没有养宠物的经验,也没特别训练它,但是伤好后的夸克却十分安份地在这个家里呆下来。

虽然在习俗中乌鸦是灾难的代名词,但实际上乌鸦是一种智商很高的动物。

夸克不仅善解人意,而且十分机敏,还会模仿许多有趣的声音。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将它关在笼子里,它住在晒台上,可以自由来去。

我将鲜肉盛入铝制的汤碗里带到晒台,夸克老远就开始扑腾,我有些吃惊,因为它的叫声和平时进食时不太一样。沙哑,没有半点欢愉,如同恢复了人类所认知的本性,在为某种不祥报信。

我将鲜肉放在它跟前,它立刻安静下来,啄食几口又望向远方。

我顺着它的目光,探身朝左侧眺望。虽然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但是一如既往的风景被阴沉的天空笼罩,夸克反常的举动更令人生出阴霾的情绪。

出去寄信的时候,便带着这份谈不上喜悦的心情。

将信件扔进社区门口的邮筒里,闲来无事的我决定朝夸克注目的方向前行。夸克好似知道我的决定般,忽然从天空飞下来,站在我的肩膀上。

“妈妈。”路过的孩子扯着大人的衣服:“乌鸦,乌鸦。”

行人们惊讶的目光纷纷落在我的身上。有一些人啧啧称奇,有几个女生犹豫着是不是要靠近一些看看,另一些人则带着晦气的表情快步离开。,

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目光,没有理会他们,自顾向前走,很快那些视线就渐渐散去了。因为没有固定的目标,所以也没决定走到哪为止。来到横穿大马路的天桥上,夸克忽然飞起来,我的视线追逐它的身影。

刚转身就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夹杂在人流中擦身而过。

女孩戴着眼镜,身体裹在款式老套的运动服里,紧紧拉着胸襟,垂头匆匆地走,似乎轻轻一碰就会跌倒的样子。

其实她长得挺好看,体力和健康程度属于这个年纪的水平线上,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相当纤细文静,因为内向的缘故在学校里属于边缘人物。

是叫做咲夜吧?

这个名为咲夜的女孩和我不同班,我之所以有印象,是才上一年级的某天,在学生会做报告,弄得很晚才回家,下楼梯的时候看到她一人独自提着一桶水吃力地走上来。出于优等生兼学生会成员的亲切感和责任感,我帮她将水提回教室,才知道她是一个人进行放学后的扫除。

“这个年级可没有会让一个女生独自打扫教室的老师。其他人呢?”

我冷漠又突然的问询似乎吓着她了,她的肩膀跳了一下,抹布差点掉出手。

“本,本来是有……其他同学的。”她怯怯地说,仿佛自己做错事般,不敢看过来:“他们说去上个厕所……但我等了好久……”

“都没有回来?”

“是,是。”

“扫除也玩尿遁,还将所有的事情都丢给女生做,真是一群不长进的小鬼。”我冷笑着,“你们之前分配过任务吧?把自己那份做好不就行了吗?”

明明不是在责备她,可是她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可是,只做自己那份,教室就不能打扫干净了。”

“我说你啊,平时就是这副样子,所以他们才把活都丢给你吧?”

“是,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虽然是看起来十分孩子气的欺负和排挤,但是忍让没有限度的话,会渐渐升级哦。会变得厌恶上学,甚至厌恶人生,因此跳楼的学生大有人在。”

“好,好可怕。”

“所以今天就做到这里为止吧。”

听了我的话,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将她的抹布抢过来,监督她将水倒掉后,将清洁用具放回原来的位置。锁好教室的门后,她还是十分紧张,似乎在意得整个晚上都别想睡好觉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咲夜。”

“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班主任。”我将学生会的袖章掏出来。

“呀,学生会的……你是?”

“同年级的高川。”

“告,告诉老师不好吧?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也没那么严重。”她有些畏怯地说。

“自身没有力量的人就应该学会借用其他人的力量。”我盯着她的双眼,她不由得稍稍垂下面庞,“或许告诉老师以后,你会受到这些人更强烈的排挤,不过只要你挺起胸膛就没关系了,因为错不在你。”

“同学的话……关系不能弄差呢。”

“你现在和他们的关系谈得上好吗?”面对我的诘问,她沉默不语:“妥协来的交情不要也罢。”

“是这样吗?”

“至少现在是的,反正你委曲求全也不会得到赞赏,所以尽管抬起头来。”我认真地对她说:“被欺负的话,不方便告诉老师,就报上我的名号。没有朋友的话,我来当你的朋友。”

“是……这样吗?”她愕然抬起头来,盯了我一阵,莞尔一笑,“嗯!我知道了!”

过去的记忆伴随咲夜的背影复苏过来,其实在那次碰到她之后,就没再和她有过正式的接触。因为不久后,我时常看到她和班里的女同学出入成双,腼腆却欢快地笑着。

我和咲夜的关系就此结束。随着时间流逝,我几乎忘记了曾经的那个傍晚,对其事后的转变也不甚了解。

如今偶然的相逢,她的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紧抓胸襟并非感到寒冷,更像是某种说不出的痛苦。

我有些在意,追了上去。

“咲夜。”

听到我的声音,女孩疾走的步子停下来,转过来的脸带有一丝迷惑,随即变得愕然。

“高川同学?”

34 咲夜2

“好久不见。”

“嗯……”咲夜垂着头,有点不自在。

有些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决定结束寒暄转入正题。

“你的脸色不怎么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咲夜抬起头来,稍显苍白的脸色挂上一丝脆弱的微笑。

“还是那么直接呢,高川同学。”

“啊,抱歉,因为我是个急性子呀。”

“明明说过会当我朋友,可是后来从没找过我。”

她是在诘问吗?

“因为你不是已经找到朋友了吗?”我觉得话题又偏开了:“你身体不舒服?”

“关你什么事!”她哼了一声,续又痛苦的按住胸口。

我上前搀扶她,却被她扫开手臂。

“跟我没关系的陌生人别碰我。”

听她这么说真有些头疼,她当然是在生气,是因为我没有把她当朋友吗?的确,在那件事情过后,自认处理妥善的我没再将它放在心上,而且当初说的是“没有朋友的话就来找我吧。”

所以,她没有主动找来,还有了同龄的女性朋友,这样一来就应该可以当做结束了吧。

为了这种事情抱怨,生气,闹别扭,女人果然不管多大都是难以捉摸的生物。

这种话理所当然不能当面说出来。

“什么叫做没关系,我可是偷偷在一旁关注你的事情呢,因为有些在意。”虽然时间不长。

“在在在,在意我的事情?”咲夜好似吓了一跳,缩起身子,看了我一眼立刻垂下头,“你,你在说什么啊,高川同学。”

“是啊,因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我步步紧逼,“我不是和咲夜你一起打扫卫生吗?”

“啊——那是,那个不是啦!”她咬着下唇,好似鹌鹑一样,羞怯的表情就好似当年一样,“而且,根本就没有做值日。”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和当时一样,有些在意你现在的情况,不能视若无睹。再问一次,你的身体不舒服?”

咲夜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弱弱地笑起来。

“高川同学一点都没变呢。真好。”说罢,回答道:“没事啦,我正要回家。”

刚说完,身体立刻摇摇欲坠,我失措之下张开手臂,她立刻摔倒在我的怀里。她的身体比意想中轻得多,头发散发着柑橘香精的味道,柔软温暖的感觉,好似稍微一用力就会揉碎一般。

虽然在记忆里是第一次抱住女生,可是身体却生出另一种感觉,和咲夜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好似自己曾经抱过另一个女性,对方的触感更早地渗透并残留在肌肤中。

我有一阵恍惚,尽管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缠绕着我的五官,记忆却只有一片空白。

那一定是在自己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吧。

咲夜发出沉重的喘息声,紧紧扯住我的外套,苍白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好像是发烧了,我用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她受惊般缩了缩,但很快有纾缓下来。

的确有些热,不过她的痛苦似乎比热度更强烈,是因为体质虚弱的缘故吗?我正犹豫是不是要将她送到医院,还没开口就被她拒绝了。

“不要去医院。”

“可是……”

“送我回家,好吗?高川同学。”她虚弱而微小的乞求让我无法拒绝。

我蹲下来让咲夜爬到背上,因为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隔了半晌才有所动静。也许被同龄的男生背着走,是相当难为情的事情吧。可是让她自己走的话似乎有些困难。

虽然隔着老套的运动服,仍旧感觉到两团柔软的触感。没想到她明明给人纤细的感觉,身材却比用眼睛看到的更有戏。不过想到我俩没再见面的时间很长,期间大概突飞猛进地发育了吧。

尽管如此,仍旧很轻,好似羽毛一般。

这么想着,左手腕忽然一阵灼痛。手臂不自觉的颤抖让咲夜察觉了,在颈边吐出热气。

“很,很重吗?”

“不是。咲夜你真的有在吃东西吗?轻得好像快要被风吹走了,我得抓紧一些才行。”

咲夜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什么啊,我可是很丰满的,你肯定感觉到了吧,高川同学!”

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有些在意左手腕的事情。自从在公共厕所醒来后就发现那里有两个菱形像翅膀一样伸展的奇特纹身,虽然不明白有什么意义,但是查询日记的话就能了解吧,不过一直都没心情去翻阅。今天是第一次发生异样的反应。

休息就到此为止吧。我这么想到。

问清楚咲夜家的方向,我背着她下了天桥,沿着马路一直走。咲夜用中气不足的声音和我交谈,似乎渐渐精神了一些。

“听说高川同学旷课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高川同学是才貌兼优的优等生兼学生会成员呀,其实好多女同学都有关注呢,嘿嘿。”

“该令人高兴还是烦恼呢?”我故意说。

“为什么旷课呢?大家都在谈论。”

因为咲夜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我不由得将日记里记载的事情修改后当作冒险故事讲给她听。

“因为我经历了一个奇妙的历险哦。”

“是吗是吗?我要听。”

“那得从学校的旧厕所开始说起……”

咲夜家在一个很规整,又十分宽敞的社区里,社区面积几乎是我的家所在社区的十倍大。距离闹市区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竖立在社区门口不远的公车站牌有五个,都是日常使用频繁的路号。尽管如此,从门外一百米开始,氛围就变得幽静下来。

路边的树木年岁很长,茂盛的枝叶经过精心修整,几乎遮盖了三分之二的路面。树下每隔两三株就设置有休息用的长椅。,

社区门口有专门的安保措施,进去之后就是一个花园式的结构,竟然能够找到银行、小商店和超市,咲夜指着一个方向告诉我还有一个菜市。

一栋栋至少也有二十层高的住宅楼十分豪气地被草坪和凉亭簇拥着。咲夜的家在十三楼,房门虽然和我家差不多,可是房间面积却至少是三倍大,装饰华丽,和那些宣传手册里的高档住宅的画像没什么两样。

我一直都没问过咲夜私人的事情,不过看来她是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戴眼镜的美少女,纤细的文学少女,惹人呵护,拿手活是钢琴和小提琴,所有的属性加起来,让我不禁得出“竟然真的存在这样的女孩啊”的结论。

“家里没人?”

“嗯,父亲和母亲都工作到很晚才回来。”

咲夜的房间和想象中差不多,可爱和粉系似乎在空气散播着香甜的微粒,布偶和造型独特的坐垫摆得到处都是,梳妆台和大床一应俱全,还有令人羡慕的一看就知道造价昂贵的书桌和转椅,书桌连着又高又宽的书柜,一侧还摆放着一台最新型号的桌式电脑。

“那是什么……鱼缸?”我将咲夜放在床上后,目光不由得落在嵌在对面墙壁里的玻璃箱上。里面充满干净的水,摆着假山和水草,不停从下方升起气泡。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哎呀,原来养有几条热带鱼,不过不小心都死了。”咲夜不好意思地伸长手试图遮住我的视线:“别看了。”

我当然也不是硬要看不可。

“我去拿湿毛巾和温度计。”

“麻烦你了。”

咲夜将那些东西所在的地方告诉我,我便出了房间。

35 五芒星

咲夜家的卫浴间很大,我第一次见到浴缸的实物,冬天将身体全部沉入热水中的感觉一定很美妙吧。带着羡慕回返咲夜的房间时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

我正要叫门,房间里传出说话声,大概整个房间都做过隔音装修,即便贴在门上也听不太清楚。令人费解的是,这栋房子里就我们两人,咲夜在和谁说话呢?

关起门来自言自语,还真是奇怪的习惯。

模糊的说话声激烈起来,似乎在争执,可是从头到尾都是咲夜一个人的声音。

我不由得担心起来。在天桥上见到她时,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但是她含含糊糊,总是岔开话题。对方是个十七岁女生,正值敏感的青春期,身体方面有难言之处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么想并不能令人释怀。

我用力敲门,里面的声音被打断,安静下来。片刻后门打开了一部分,门缝后露出窥视我的眼睛,没有戴着眼镜,感觉很新鲜。

我将手里的物品晃了晃。

“不方便进去吗?”

“啊,当然——呃,不,我是说,请进。”咲夜匆匆忙忙打开门,好似做了坏事想要藏起来的孩子一样,脸色有些紧张。

进去后发现她已经换上了米黄色的睡衣,胸口的扣子没有全部扣完,被撑起来的布料留出一道白皙的沟壑。我是第一次进入女生的房间,还看到对方的家居服,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在意,所以脸部有些僵硬。

她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你在和谁说话?”我尽量随意地提到。

“谁?说话?”咲夜在一边端详我的脸色,“你听到了?”

呃——总不能说自己就在外边听墙角吧。咲夜的眼睛里果然浮现怀疑的神色。实有些太丢人。

“没听清楚,你好像很激动似的。”

“因为……”咲夜不知道是真的相信了,还是不想让我太难堪,背着手,转过身,朝床铺走去,“刚才妈妈打来电话说和爸爸有事出国,这个月都不回来了,所以很气愤。”

没有看到她的脸,有一种得救的解脱感。

“来,温度计夹好,毛巾盖在头上。”

我让咲夜在床上躺好,在湿毛巾盖上时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度似乎已经趋至正常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测量一下比较好。

“今天大人都不回来?”

“晚餐怎么办?”

“随便打电话叫快餐就好了。”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走之前会给你煮好稀饭,冰箱里还有剩菜吧?”

咲夜用一副惊诧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父母也是经常出差。”我说着,在书桌上的本子写下家里的电话号码:“如果有需要就打电话给我吧。”

没有回答。我转过身去,咲夜的眼睛没有被镜片当着,拥有一种润泽又复杂的力量,让人感到不好意思。

“高川同学。”

“嗯?”

“很温柔呢。”

这话真是令人害羞,我随便支吾过去。闲着没事干的时候,两人独处的房间里沉默的空气让人感到不自在。按照这位咲夜的性格,自己的闺房说不定还是第一次有同龄的男生进入吧。如果大人突然回来看到这一幕,指不定会将我当做窥视自己女儿身体的十恶不赦的色鬼吊起来呢。

坐在床边视线乱扫,胡思乱想着,左手腕再一次感到灼痛。被惊醒时,咲夜正痛苦地蜷曲身体,双手紧紧抓着衣襟。我再一次意识到,左手腕的异变和咲夜此时的状态一定有所关联。可是个认知对眼下的状态没有任何用处。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扶住肩膀叫她的名字。

咲夜的身体绷紧得像块石头,我下决心打急救电话,刚转过身去就被她拉住衣摆。

“没,没事的。”她吃力地说。

“怎么可能没事!”对她的逞强,我很生气地说:“放开我,你必须去医院才行。”

“休,休息,一会就行。”咲夜盯着我的眼睛,充满乞求,“不要去医院,好吗?”

我的心情复杂,但是她看起来的确一些难言之隐。

“为什么?”

“我……”她沉默不语,片刻后,痛苦消减了许多,她松开了我的衣摆。

“如果,我说如果,你知道了能够守口如瓶,不会看不起我,也不会再不理我,我就告诉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当然不会。”

“因为我们是朋友?”

“对,因为我们是朋友。”

咲夜露出柔弱又感动的笑容。“好,我告诉你。”这么说着,她的行动却让我吃了一惊。她解开了睡衣的扣子,里面没有穿内衣,一丝不挂地袒露出胸口,远超同龄人的丰满在空气中散发着诱惑粒子。

不知道是太吃惊还是荷尔蒙在作用的缘故,我一直没能收回目光,最后好似被烙铁灼了一下,僵硬地扭转脖子。

“别转头。”咲夜的声音好似蚊子一般,难为情地红透了脖子,将脸朝一则撇开,“拜托了,很羞人。”

“你,你在做什么啊!”

“胸,胸部,看我的胸部。”她几乎快哭出来般说。

我用足以完成铁人三项运动的意志力止住转头的冲动,十分尴尬地又看了一眼她的胸部。它们的形状,体积和颜色几乎占据了全部的视线和思考。之后,一个违和的存在被彻底暴露出来。

在胸部和肚脐之间有一个五芒星状的纹身。

“纹身?”我因为惊异凑上前去,努力辨认它的形状。看似纹身,但似乎并非完全烙印在肌肤上,而是稍微浮起,大概只有几毫米,甚至是几微米,拥有一种随时会脱离的立体的感觉。

我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触摸,温软细腻,并没有凸起的感觉,就像这个奇特的五芒星并不存在一般。,

咲夜的身体轻轻颤抖,但没有躲开,我醒悟对方是个女生,不由得触电般缩回手。

我想转过头,可是咲夜却用颤抖的声音说:

“很难看,很可怕,是吗?”

“一点也不!”我毫不犹豫地说。

没有收回视线,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强硬的态度盯着她的眼睛。

“才不难看,只是不好意思,因为咲夜太漂亮了,而且和印象中不同,很丰满……那个……”我真的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咲夜也把头垂得低低的,双手用力搅着衣摆,连脖子也微微泛起绯色。

“很,很丰满吗?”

“是,是的。”

“高川同学喜欢丰满的?”

“那,那个……”

“喜欢?”

“喜,喜欢。”

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咲夜却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将衣襟猛地拉起来,抬起头时虽然还羞红着脸,可是已经没有之前的紧张了。

“没想到高川同学是**控。”

“什么啊!”我尴尬地不由自主提高音量,“无论哪种都,都好吧。”

“守备范围真广呢,哼。”

咲夜哼了一声,又咯咯地笑起来,一扫空气中的压抑和沉闷。我完全出不了声,只能仍她调侃,不过算起总账,似乎我比较占便宜。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转开话题:“那个五芒星是什么?”

咲夜的脸上浮现复杂又苦恼的情绪。

“不知道。”

“怎么出现的?”

“不知道。”

只要是关于胸腹上的五芒星的话题,她的答案总是千篇一律的“不知道”。我当然会怀疑,可是她的表情不像作伪。

之前一直隐瞒着的东西就是这个吗?我不太确信,但是没有继续追问。

有一个答案是已知的,左手腕的菱形印记一定和这个五芒星有所关联。

我们又聊了其它话题,例如在我失踪的时候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关于她的朋友的事情。有了前科的缘故,我的视线偶尔会不自主在咲夜高耸的胸口上停留,不过自认很隐蔽,没有被对方发觉。下午六点过后,用冰箱里的剩菜为咲夜做好晚餐便告辞回家。

“下次再来做客吧,阿川。”她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对我的称呼。

“只要你的父母不在的话。”

“哼,又在想不纯洁的事情吧。别以为我没发现你一直偷看我的……胸,胸部。”

拜托了,既然一直都没说,干嘛要这个时候说出来啊!

“嘻嘻,算了,反正都看过了。只有两个人的话,看到也没关系。”

“嗯,啊……”我干脆地转过身子,“那个五芒星,我会自己查的。”

背后的声音顿了片刻,再响起时变得无比温柔。

“谢谢你,阿川。”

36 压缩

离开咲夜家所在的社区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阴天的夜晚降临得特别快,路灯接二连三亮起来。夸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回来,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正要摸它的羽毛,却发现它的嘴里叼着一个圆碌碌的东西。

我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那种血肉特有的纹理和味道拥有某种另类的熟悉感。

我不止一次看过这玩意,每次出现都代表有一些残忍的事情在角落里发生。

那是一颗眼球。人类的眼球。

和记忆中的一样,眼球尾部连接着部分神经组织,扩散的瞳孔泛起令人不寒而栗的凉光。

“你从哪儿发现的?”

没有回答,夸克当面将眼球吞了下去。

“你已经多久没吃腐肉了?夸克。”

夸克用染红的尖嘴梳理自己的黑色羽毛。

我朝天空眺望,阴云暗沉,远远连成一片,好似铁板般将整个世界盖住。一时间,我以为自己生存在铁质的密室里,难以呼吸。是那个让你骚动的方向,是吗?夸克。

我没有去寻找,只想赶紧回家,无论是明亮的霓虹灯和街灯,还是熙攘的人群,都无法给予足够的安全感。

回到家后立刻打开衣橱,将紧堆的衣服丢出来,挖出深埋其下的粗陋背包,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在床上。

我拾起左轮枪,检查转轮里的子弹,将边上的一颗对准枪管。我紧紧抓着枪,心中未明的紧迫感这才消缓了一些。

夸克在不远处的书桌上跳来跳去,落在电脑键盘上,将睡眠状态的电脑屏幕唤醒。

——您有一封未读邮件。

我疑惑地走过去,移动鼠标点开邮箱。是一封来自陌生地址的电子邮件。虽然一度怀疑是垃圾邮件,但是它的标题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标题:厕所怪谈。

来自:富江。

我赶紧回到床上将日记拿过来,坐在电脑前翻阅。没有看错,富江这个名字的确在日记中,是同一个人吗?这本日记里记载的事情都是真实吗?尽管能够找到许多证据,例如这封邮件,以及左手腕的菱形印记,但仍旧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从醒来的那一天开始,困惑和刺激两种矛盾的情绪就一直存在。我认为自己的人生将会就此不同,并为这种不同感到犹疑。

神秘的失踪。

咲夜身上奇特的五芒星。

来自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电子邮件。

成为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

打开邮件只看到一句话:

“阿川,我来找你了。”

之后几天没有发生任何想象中的怪事。自从回复了富江的邮件后就再没收到她的信息。

过着平静生活的我趁休息时间将日记从头到尾研究了十几遍。除了开头之外,所有的记录都很简洁,但我总算明白了自己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身体的改变。

并不仅仅是多出了一个魔纹的问题,身体素质的提高是显而易见的。轻易能够完成万米的长跑,五十米全力冲刺只用四秒,原地垂直起跳可达两米。即便是高速驶过的列车,也能看清车窗后的景物。受伤后的恢复力也远超一般人。

背包里还有十一颗灰石,我吃了一颗,的确感受到有种力量在体内沉淀。

但是仍旧有问题,这一切跟咲夜身上的五芒星有什么关系?

我还在玩一种硬币游戏。两枚硬币,一枚放在地上,隔着较远的距离,用另一枚硬币弹向它,击中就算胜利。只要在视线内,就从未失败过。

我开始尝试将作为目标的硬币放在障碍物后,利用反弹来击中它。

在学校里和咲夜碰了几次面,虽然已经是朋友了,还经历了那种回想起来就觉得奇妙又尴尬的事情,大概是不好意思的缘故,她没有表现得太过亲密,但是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

“早上好,高川同学。”

“原来你们认识啊?”

“学生会的高川同学,当然认识,帮了我很多忙呢。”

“这位是我的朋友,叫森野,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以前几乎没有关注,现在却有了这类平淡的对话。

森野是个留短发的活泼女孩,虽然穿着女式制服,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像个假小子一样。那次初遇之后,我也偶尔在咲夜身边见过她,从一年级起,她就是咲夜的朋友了。

两人的个性就如同水和火,可是正因为有着对方没有的特质,所以才会在一块吧。至少我读过的书里,是如此解释的。

放学后班主任决定换座位。告诉我厕所失踪案件的同桌被调离了,虽然有些惋惜,但是因为嗜好怪异事件和好奇心旺盛的缘故,他一直像个牛皮糖似的纠缠我的旷课不放,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他猜对了,但也因此令人感到困扰。

新的同桌是班长,叫做八景,是个拥有一头靓丽的拉直长发的女生。周身散发出干练的气质,是个头脑不错的行动派,但不是学生会成员。她最出名的口头禅是:“放马过来!”

好似没什么能够难住她。

换座位后同桌的桌子要并起来,大致上男生和女生一组。新座位临窗,我将桌子搬到八景的桌子旁时,她正托着腮帮注视操场。

各类体育社团的成员正在草坪上挥洒青春的汗水,在周长四百米的煤渣跑道上跑圈。

“在看什么?”我有些好奇地问。

“白井。”

“什么?”

八景转过头来,我清楚看到她棕色的瞳孔上倒映着自己的面庞。

“三年级的白井学长。”她说。

“啊……那位?”

她指给我看。

“篮球队十号队服,正在跑圈的那个。”

“那个……你喜欢他?”

“一点都不。”回答意外的干脆。

“那为什么看他?”我很奇怪地问。

“他很奇怪。”八景用不带感情的声调回答:“他虽然早就参加了篮球队,可是体育成绩并不好。前些天他失踪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却当上了篮球队的主力。”

原来那位失踪的学长叫做白井,如果经历了和我一样的奇特冒险,能有这样的表现并不为过。传闻他是被警察找到的,同样失去了记忆,会不会也用写日记的方式记载那段时间的经历呢?

虽然对他的变化感同身受,但是我并不打算和他结识。

“是被照顾了吧?”我随意地说。

“不是,运动能力的确大幅度提高了。”八景说着,又把视线转回我身上:“你还在吸烟吗?高川同学。”

我被问愣了,八景竟然知道我在吸烟?

“我的鼻子很灵啦。”她收起目光,面无表情地说:“吸烟对身体有害,还是快点戒掉比较好。”

“哦,知道了。”

这么应付着,我提起书包走出教室,前往看似一个人也没有的旧厕所。

暌违已久。

我关上隔间的门,点燃香烟。

37 催化

再次寻找旧厕所中的六眼犬的图案时,它已经消失了。学校里也再没有听说有人失踪的事情。

我查过所有和世界末日有关的传说。根据日记中所述,所谓的末日并未发生,但是即将降临,所以需要有人去阻止它。末日幻境就是为筛选勇者而存在的。因此,我要找的是发生时间距离现在不远的末日。

划定时间段后,我一共找到了五个末日传说,其中最具备影响力的是1999年世界末日预言。关于此预言的出处众说纷纭,不过按照官方说法,预言者是法国的知名通灵者诺查丹玛斯。关于这个人的资料,可以在相关领域的书籍内翻出一大堆。

他是个名人,我曾经读过他的占星术著作。在书中他用科学解释神秘,又用神秘弥补科学,先不说有多少教育性,但的确是本有趣的读物。

不过这个人十年前就已经死去。

1999年世界末日预言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预言。

我没有找到预言的原本,不过预言的大意是:1999年太阳系内星球将排列成十字架形状,恐怖大王安格鲁降临,使者马尔斯借幸福之名统治四方。

另一个版本大意相同,但是并没有提及“星球十字架”。

至于安格鲁和阿尔斯究竟是什么来历,则完全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预言本身在流传中多次变形,根据不同版本所成立的神秘学组织多如繁星。笃信者不仅在现实聚会,还在网络上宣扬,加上凑热闹的人煽风点火,关于这个预言的资料像垃圾一样翻倍堆积起来,相对的,可信度几乎降至小数点之后。

尽管核战和生化危机都能导致世界末日。不过日记中提及的情况似乎更偏向于神话。虽然也有莫名其妙的管理局,但总得来说,那个纺锤体更像是失控的,为了对抗末日而诞生的人造机械。

因此,我决定从神话传说的资料入手,查找那只六眼犬画像的资料。

升上高二后就开始有补习课,所有法定假日都会缩减一半,星期六也要上半天课。补习课结束后,按照这一段时间的习惯,我准备前往学校图书馆。

教室内一下子变得闹哄哄的,不知道是谁首先提起了1999年世界末日的话题。

“十字架?我听说是九星连珠。”

“世界末日怎么发生的?”

“好像是大洪水。”

“不是核战爆发吗?”

“现在地球温室效应剧烈,说不定极地逆转,第多少次冰河世纪。”

“温室效应和冰河世纪有关系吗?”

“我才不相信这些鬼话,预言什么的一点科学性都没有。”

“那个预言是谁说的啊?”

“不知道,有谁知道?”

这时留下来做值日的八景忽然问我:

“高川也相信1999年是世界末日吗?”

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把其他人的压下去了,大家都将目光投过来。八景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在之前的闲聊中也没关于这个话题发言过。

“……不知道。”我耸耸肩,“还没有发生,也没有证据,大家知道的版本也很不统一。”

“这说法真狡猾。”有人咕哝着。

“我相信。”八景却突然说:“我能听见地狱的声音。”

怪异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她的身上。虽然之前同学们信誓旦旦讨论了一番,但似乎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一个人真正坚信世界末日会到来。

主动承认的就只有八景。

而且她说了“能听见地狱的声音”?

感觉就像是探案小说的结尾里,被确定没有嫌疑的人物却坦白自己是犯人。

她毫不畏怯地和所有人对视着。

平静的表情和目光充满冷场的力量。

大家纷纷被冻结热情,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兴致,陆续提起书包走出教室。

“我知道白井学长身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八景在他人陆续离开教室之后,仍旧站在那里对我说:“高川,我觉得你同样知道一点什么。”

真是相当敏锐的洞察力。但是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种事情?八景在风评中从来不是喜欢窥探他人秘密的那类人。

“我喜欢字谜和推理游戏。”她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说:“把所有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理是件有趣的工作。”

“那你自己加油吧。侦探小姐。”

我微笑着说完就朝门口走去,八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于是在抵达门口时我转头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知道有六只眼睛的恶犬吗?”

“知道。”她说。

“……可以告诉我吗?”

“是地狱的看门狗。”

地狱的看门狗,也叫做地狱犬,另外还有许多种称号。在相关的描述中,并非全是六只眼睛的模样。若按照数量计算,三个头的形象出现得最多。在三年前再版的《神曲,但丁之梦——关于地狱中的怪物和映射》一书中,有一张六眼地狱犬的插图,和记忆中旧厕所的那副画像有些相似。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书中的地狱犬插图并不会将人拖入末日幻境中。

如此又产生一个疑问,从地狱犬画像进入的末日幻境真的是勇者试炼场吗?末日代理人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就“末日代理”这个称谓看来,拥有着截然相反的意义。

对日记的研究就此告一段落,真相仍旧藏在迷雾中,可我已经感到十分疲劳。

傍晚时接到咲夜的电话,约我在附近的公园门口见面。上一次被可爱的女孩子相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决定借此机会好好纾缓一下神经,所以刻意打扮一番。

我决定将夸克带过去,介绍给咲夜,她说不定会觉得有趣。我还取出附近一个餐厅的优惠券,并对今晚的行程做了一个粗糙的计划。,

我步行到公园门口时,远远看到咲夜站在公园导游路线牌下。夏末的夜晚已经升起一丝凉意,她在白色的百褶裙外套了一件淡蓝色的蕾丝长袖衬。

自从上一次在天桥上碰面后,她就没有再犯病,似乎那个奇怪的五芒星并没有发挥什么奇怪的作用。

她偶尔会打电话给我,我会告诉她自己最近在研究些什么,但在学校时即便见面了也只是淡淡地打招呼罢了。主动约我出来还是第一次。

咲夜静静站在那儿,看上去不像有麻烦的样子。

“来了很久吗?”

“我是在这儿打电话给你的哟。”

“抱歉,不过你早一点打过来不行吗?”

“那样的话,高川同学就不会因为迟到而道歉了,很没趣。”

请跟世界上所有没趣的人道歉。

“啊,这个是?”咲夜的目光落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掩住嘴巴轻呼起来。

“我的宠物,叫夸克。”

“能摸摸吗?”

“请便,它不啄人。”

咲夜将身体靠上来,淡淡的橘子香味将我包围。她的手刚刚触碰到夸克的羽毛,一直温顺的夸克猛然扑腾翅膀飞起来。咲夜吃了一惊,闪电般缩回手,不知所措的视线在我和夸克之间来回转移。

我也奇怪地看着在头顶盘旋的夸克。

“怎么了?”

“心情不好吧。”

“我刚给它喂了它最喜欢的食物。”

夸克盘旋几圈,朝公园里飞走了。

“呀!飞走了,不管它没关系吗?”

“它会自己回家的。”我说着,将视线落下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没有事情的话,不能叫高川同学出来吗?”

咲夜背着手,用藏在眼镜后水汪汪的眼神紧盯着我。

“那么,要一起吃晚餐吗?”我朝她挥了挥手中的优惠券:“我买单。”

38 加压

就像我告诉她的一样,那是一家幽静别致的餐厅。座落于街头拐角,古色古香的二层建筑。门口有一尊令人发笑的公鸡玩偶招牌,咲夜就像看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要是带相机来就好了。”

“你该不是想要和这只公鸡合影吧?”

“不行吗?”

“我在想象照片的样子,感觉很奇怪。”

“真过份,一定会很合适的啦。”

餐厅二楼被设计成回廊状,可以看到楼下大厅前方的舞台,晚上七点可以看到现场表现的钢琴和萨克斯。我们吃了晚餐后又点了许多饮料和甜点。她跟我聊了许多事情,有学校的,也有家里的,还有许多雅致的笑话,更多的是母亲的事情。

我得以了解到,咲夜现在的母亲并非亲生母亲。

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去世,父亲不久再婚,但因为做了输精管扎结手术的缘故,后母并没有生下孩子。虽然后母一直对她很好,但她对亲生母亲的思念这么多年从未停止。

“我想见妈妈。”咲夜好几次轻轻啜泣起来。

我不得不充当她临时的心理医生。不过我并不讨厌当一位倾听者,这是我所有的技能中相当得意的一种。通过听人说话,声线,表情和内容都会让你深入倾述者的精神世界。

但如果你认为这就是对方的全部,那就犯了大错。你所听到的,看到的,感觉到的,不一定会主导他们的行动。

语言、想法和行动,有时候是背道而驰,充满矛盾。这也是探究人类精神和行为的课题令人着迷的一面。

我读过许多关于描述人类心理的书,并有过亲身实践。我深刻感觉到,尽管有着种种局限,倾述总是拉近人们之间的距离的最好方式。

“谢谢你,阿川,好久没有人听我说话了。”

“我们是朋友嘛。”

“下次还能约你出来吗?”

“当然,和可爱的女孩约会可是男生最无法拒绝的事情。”

晚九点左右,我和咲夜在公园门口告别。我沿着来时的人行道一直向前走,在十字路口停下来,转身望向公园大门。咲夜还是站在那张大大的导游牌下,路灯在她的脚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她好像在等什么人一般,静静站在那里。

直到彻底从我的视野里消失时,我仍旧不知道她究竟在等谁。

第二天中午,本地新闻中播出一则报道,有五个人于昨晚在公园深处被谋杀了。

本地的社交网络上有更详细的传闻,包括之前没有报道过的位于北区的离奇凶杀案,至少有十人死亡。鉴于现场类似的猎奇因素,以及雷同的死亡方式,很可能是同一个犯人做下的连环犯罪。

公园五位受害人的死亡时间跟我和咲夜告别的时间相差不远。我因为担心,给咲夜打了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咲夜有些激动的声音在听筒中传来。

“阿川阿川阿川。”

“冷静下来,我在这里。”

她在那边轻声啜泣。

“发生了什么事?”我放缓语速问道。

“我看到了……”

“什么?”

“杀人案,我看到了。我只是好奇,可是好像被那些人发现了。怎么办?如果他们要来灭口怎么办?阿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不是很糟糕吗?我尽量保持镇定。

“不要出门,关好门窗,我立刻就过去。”

预感到自己很可能要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我将左轮枪藏在衣服里头,口袋装了五颗灰石,还用一个大袋子将富江制作的简易弓弩装起来背在身后。

也许这个时候报警才是最妥当的举措吧,可是犯人并没有出现,咲夜似乎也不想将自己身为目击者的一面暴露出来。往好的一面想,虽然咲夜说自己在偷看杀人现场时被发现,可犯人当时没能抓住她,隔了一个晚上后真有本事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住所吗?

连续作案的风险很大,也许犯人会考虑暂避风头。

因为事发突然,区区一个电话无法汇集足够的情报,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如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

前往咲夜家的途中,我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大约是正午一点左右,繁华的社区正陷入午间的睡眠,路上行人不多,区内的商店也懒洋洋地敞开大门。根据记忆找到咲夜家所在的公寓楼,乘坐电梯时有数人出入,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踪。

我按响咲夜家的门铃,猫眼后立刻有人看过来,紧接着大门打开了,身穿睡衣的咲夜怯生生地抱着兔子玩偶走出玄关,帮我打开最外边的防盗门。

我进去后,她好似做贼般探头朝走廊上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影后匆匆将门关上,插上所有的锁头。

咲夜家一如既往的冷清,大人们没有回家。

“他们去南极了。”咲夜十分自然地说。

虽然知道有世界上存在许多奇特的职业,南极也并非太过人迹罕至的地方,不过熟人的亲戚跑到南极仍旧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他们是做什么的啊?”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研究员和商人吧。”咲夜模棱两可地说着,从冰箱里取出饮料,把我带进她的房间。

见面后她虽然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那通电话,闭锁的大门和房间中层层落下的窗帘,无不昭示出她心中的惶恐。目击杀人现场还被杀人犯发现,对于普通的高中女生来说,并非是轻易可以忽略的威胁。

只要犯人一天不落网,女孩大概一天也不得安宁吧。就算呆在家里,仍旧觉得不安,因为家之于人们来说是太过亲密的所在,而此时又是一人独处。出于青春期的叛逆和不信任感,也不想将自己的安危交托于远在南极的父亲和行动温吞的警察。,

“学校怎么办?”我问到。

“请假吧。”

“可是没有借口,不能请太久。”

“真苦恼啊,要是一直旷课,老师就会给家长打电话。”咲夜皱着眉头,下意识搅着兔子布偶的耳朵。

“那天你没有穿校服。犯人不一定能够找到学校来。就算找到了,学校那么多人,总不会在众目睽睽下犯罪,所以应该还是安全的。”

“出了学校呢?要是他们在路上下手。”

咲夜的问题让我注意到一个地方。

“他们?犯人不止一个?”

“嗯,好像是有组织的。”

“黑帮?”

“看起来不太像……有种奇怪的感觉。”咲夜苦恼地摇摇头:“说不出来。”

沉默了一会。

“大人们多久才会回来?”

“起码一个月。”

“那……要不要暂时来我家住?”我尝试着说:“上学和放学都一起走。”

这是我枯涸的脑子唯一能想到的能满足她所有意愿的法子了。

可是邀请一个同龄女生到自己家住,对于一个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男生来说实在有些不妥。

尽管如此。

“可,可以吗?”咲夜一脸兴奋地盯着我说。

这样真的合适吗?

“先说好,我的父母也出差在外,家里就我一个人哦。”

“那不是正好吗?”她奇怪的看着我,似乎完全没有听出言下之意。清澈的眼神让我觉得怀着各种顾虑的自己充满罪恶。

我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

“太好了,我还没有在朋友家里住过呢。”咲夜从床上跳起来,在柔软的床垫上蹦跶。“阿川,阿川,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什么时候都行。”

“今天可以吗?”

“随便你。”

咲夜打定主意今天就搬到我家去,于是立刻着手收拾个人物品。虽然只是小住一阵,可是女生的行装像山一样多。衣物塞满了两个大号的行李箱,学习用具和课本也要带上,还有两个心爱的大布偶。

她打开床底柜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我连忙过去将她扶起来,结果被她用力推开。

“不要过来!”

喊得晚了,在那个拉开一半的抽屉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大量内衣映入眼帘。不止有可爱型的,还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充满情趣的大人款式。

明明是外表清纯的眼镜娘,纤细的千金小姐。

想象咲夜现在很可能就穿着那些性感诱惑的内衣,不由得身体有些燥热。

咲夜的脖子都红了起来,慌乱地趴在抽屉上,垂头不语。

就像干了坏事被捉住一般,我手忙脚乱地缩到一边。

39 火花

出发前咲夜在饭桌上留下“去朋友家借宿”的便条。

我们俩谁都没有空手,背后的空间也被压得满满的。每个人负责一个行李箱和布偶,她自己背着书包。尽管重量不轻,不过咲夜兴致勃勃地哼着歌,如同即将远游的小学生。

电梯的数字一格格上升,没有停顿,仿佛昭示着此行的顺利,我紧张的心情也被咲夜感染,开始愉快起来。

在我幻想同居的日子时,电梯门打开了,里面意外站着三位乘客。

个子和穿着都很普通,全都带着看似员工帽的制式帽子,微微低头,帽檐也压得很低,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外露在短袖外的胳膊显得肌肉扎实。

这副模样不像是居民,但说是某公司的外勤员工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我后退一步,眼角看向咲夜。她的脸在看到这三个人后霎时间刷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试图朝我背后躲去。

我的身体立刻绷紧起来,右手按住藏在衣内的左轮枪。这些人就是那些身负命案的杀人犯?

时机太巧了,而且不合时宜。这些人该不会在这种公众地方挑衅吧?如果我们喊救命,呆在家里的人会跑出来帮忙吗?

如果是凶残到立刻动手的敌人,我俩真能够坚持到救援抵达吗?

人数三比二,不,只算是三比一,纤弱的咲夜根本就不能算做战力。

众多思绪眨眼间闪过。电梯三人组不言不语地出了电梯,好似没有看到我们似的擦身而过,朝咲夜的家门口走去。

我巴不得他们不要回头,用身体挡住咲夜,让她先进了电梯。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忽然察觉到什么,猛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穿过我的肩膀,落在电梯里的咲夜身上。

咲夜用力按关闭键,啪嗒啪嗒,迟钝的电梯门还没有反应,三人组已经跑过来。

“快进来,阿川!”咲夜惊恐地尖叫起来。

我一边退进电梯,一边掏出左轮,毫不迟疑地指住三人组。还没等我叫出“不许动”三字,他们立刻见机地在两米外停下来。

电梯门缓缓关闭,视野愈加狭窄,可是我的神经却越绷越紧。

三人组忽然四下分开,在我犹豫对准哪一个的时候,全都冲上来。

没有犹豫的机会,手腕自行偏移,在选定目标的一瞬间,枪口似乎在耳边述说。

一定会命中。

扣下扳机,枪声在走廊和电梯的四壁反射回荡,将其它的声音都挤压出去。

最前方的帽子男向后跌倒,我亲眼目睹子弹从额头钻进,在脑后带出一蓬血雾的景象。

他死定了。

我杀人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感到难过,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剩下两人似乎被自己同伴意外的死亡惊呆了,没有赶上。视野随着电梯门合拢,我缓缓后退,在只剩下一道缝隙的时候,一只手掌插进来。

一只凶恶的眼睛从门缝外窥视进来,他试图拉开电梯门。咲夜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歇斯底里地按着关闭键。

“快呀快呀快呀。”

我从背包中掏出箭矢,狠狠给了那只手掌一记。外面的人惨叫一声,拔出来的箭头不停地滴血。

那只手的指缝间被捅裂了。

没有阻挡的电梯门终于关上,电梯朝一楼落下。

咲夜无力地瘫在控制区好一会,被我搀扶起来,身体还在颤巍巍地发抖。

“怎么办?他们真的找上门了。”她带着哭声说。

“没关系,反正我们已经离开了。”我安慰她:“甩开他们以后,要找到我家一定没那么容易。”

虽然这么说,可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富江前些天的邮件不由得浮现在脑海中,此时此时,孤立无援的我无比希冀她的到来。

虽然没有记忆,可是根据日记中的描述,富江是个身体和精神方面都无比强大的战士,任何困难都无法阻挡。

无论自己如何树立信心,拥有一把左轮枪的我也不过是一介高中生,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在末日幻境中的我似乎更有力量,我希望现实的自己能够像他一样。

在危机的旷野里奔驰。

“这是真枪?”咲夜掏出手帕抹去泪水,目光落在我的右手上。

“是啊,是真家伙。”

“你怎么会有枪?”她疑惑地紧盯着左轮,恍然叫起来:“刚才你该不会杀人了吧!”

“嗯,他死了,被一枪爆头,我对自己的枪法有自信。”我立刻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意外的平静,不禁有些后悔,咲夜只是个普通女孩,杀人的刺激是不是太大了?

出乎预料的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硬要说恐惧,那也是针对凶手的,在得知我杀了三人组的其中一个后,反而变得平静下来,露出奇特的表情。

“好厉害,阿川。你军训的时候,成绩一定很好吧。”

“普普通通啦。”

“骗人!”咲夜又一脸苦恼的样子:“杀死杀人犯算是自卫吧?可是枪杀的话一定会被警察找麻烦。真讨厌。”

明明被追杀,还杀了人,之前还十分惊惧,转眼间就变了个样。咲夜的思维和承受力好像翻牌一样。

我真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女孩。

“别绷着脸呀,阿川,杀人也不是你的错,所以笑就可以了。”

谁笑得出来啊!

幸好这个建筑里没有摄像头,左轮枪和子弹也是从末日幻境中带出来的,只要没有被当场抓住,应该不用担心被警察找麻烦。

还有三层就到底。

“剩下两人说不定在外面堵我们。”

不过他们手里没有枪,又死了一个人,应该有所顾忌,令人担忧的是他们是否叫了帮手。

“那怎么办?他们的人说不定很多呢。那副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有组织的。”

“如果他们不是碰运气式的大规模搜索,一开始就锁定了目标,应该不会有太多人来。”

“那就是说要碰运气?不过这些家伙那么怪异,大规模行动的话一定会引起注意,所以一定没有太多人啦。”咲夜用食指点着下巴说。

虽然乐观了一些,但并非没有道理。

“出去以后就往银行跑,我会掩护你。”

我将手枪递给她。

“我开枪一点都不准,还是阿川你用吧。”咲夜有些惶恐地推回来。

“没关系,只要指住他们就行了,他们一定会害怕。不过手枪里只剩下两发子弹了。”

“那你怎么办?”

“我有这个东西。”我说着,将背包解下来,掏出自制弓弩。

虽然大脑已经没有记忆,可是身体却十分熟悉地插上箭矢。

“这是……弓弩?”咲夜好奇地打量着,“你自己做的?”

“不是,一个朋友做的。”

咲夜点点头,双手握紧左轮,眼睛中闪现感动的神采。

“太刺激了,就像《反恐危机》里演的一样。交给我吧,阿川,我一定不会拖后腿。”

40 燃烧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没有看到半点人影,我们立刻拖着行李跑出去。转眼间,两个帽子男也从楼梯口处露出身影。在他们辨明方向的时候,我和咲夜已经开始跑进草坪里。

日头正高,阳光让占据视野的绿色都亮得耀眼,天地之间弥散着慵懒的味道,周遭半个行人都没有,使得帽子男们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要摆脱身后的追击并非难事。我的体质和以前大不一样,就算扛着两倍重的行李也不会被追上。可是关键人物不是我,身为女生的咲夜在体力上绝然落于下风,就算我想为她分担一些重量也腾不出手来。

因此我只能放缓脚步,一边尾随在她身后,一边监视更后方的帽子男。跑了十几步,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不足十米。咲夜忽然停下脚步,一脸坚毅的表情回头看去,并举起左轮。

帽子男们愣了一下,待看清咲夜手中的事物,立刻如惊弓之鸟般散开了。

枪声没有响起。

我盯上了跳到左边的男人。那种奇妙的锁定感愈加熟悉了。

机不可失,我立刻射出箭矢。

在草坪上打滚的男人刚直起身,立刻被箭矢射穿了肩膀。对于没有像之前一样命中脑袋,我不禁有些遗憾。趁帽子男吓了一跳的机会,不用催促,咲夜已经再度迈开步伐。

没杀死这两人也没有关系,只要拖延时间,等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战况就安全了。

这么想着,我频频回顾,却见到那两个帽子男停下脚步,似乎已经放弃的样子。肩膀受伤的男人和同伴汇合,低声交流了些什么,双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开了盖子就往嘴里倒。

“他们在做什么?”咲夜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站在五步外也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帽子男。我也不明白,看上去好像是某种药剂,不过那两人立刻用行动给出答案。

服用药剂的两个帽子男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音仿佛在释放某种压抑已久的力量。他们扯开外套,如同挣脱重压和枷锁般,用力伸展身体和手臂,原本就久经锻炼的肌肉,迸发出狰狞的气势。

“这,这,这是什么啊!”咲夜语不成声地惊叫起来。

“快跑!”我推了咲夜一把。

事情变得有些不对劲。那两个男人在吸食了大概是某种兴奋剂之后,行动变得更加敏捷起来,力量也惊人的大。当他们迎面冲来时,如同一辆踩死油门的重型卡车。

咲夜已经开始跑了,可是之间的距离仍旧成倍地缩减。我不得不停下来再度射出箭矢。这一次帽子男没有躲闪,闪电般射向其中一人脑袋的弩箭被他轻巧地抓住,然后又如同投标枪般掷了回来。

咲夜就在身后,我不敢躲开,只好用弓弩将箭矢拨开。如此一来,他们更加靠近了。我估计还能射出一箭,于是低头上弦,再次抬起视线时,一个黑影扑出劲风朝面前压来。

措不及防的我立刻被撞中。但是我在接触的刹那将弓弩挡在身前,并向后跳开,因此挤压的力量没有带来痛楚。身体腾云驾雾一般向后飞去,和眼前恶狠狠的表情迅速拉开距离。

明明被反作用力的箭头狠狠刺中,可是这个人不仅没有表现出痛楚,反而露出一种凶残又愉悦的诡异笑容。

下一刻,枪声响起。诡异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我被突然的枪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咲夜正摆出双手握枪的射击架势。

硝烟味迎风飘来。帽子男不可置信地用手捂住胸膛,涌出的鲜血片刻间就染红了衣衫。他抬起头,瞳孔迅速涣散,膝盖软下来,就这么倒了下去。

咲夜似乎被自己杀人的事实吓呆了,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最后一位帽子男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不可能……”

“你怎么可能用手枪打死他?不可能!”

他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后退一步,先前一脸残忍自信的脸竟然因为恐惧变得扭曲起来。

压抑的沉默。

我跑到咲夜身边将她搀扶起来,正觉得帽子男已经被吓破胆子,不可能再追上来了。结果他又开始迈开步伐,沉重的,一步一步地逼近过来。

“开枪!开枪啊!我不相信。子弹怎么可能射穿我的身体!”帽子男疯狂地叫着:“真理在上!我有神的庇佑!我不怕你!”

我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也无法理解他当前的举止。他就像患了癫狂症的病人,但是危险性毋庸置疑。

我抓住咲夜的手,她的身体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已经被帽子男的恶形恶色吓坏了。意识到我要取她手里的左轮,她的手掌顿时无力软化下来。

我将左轮对准面前疯狂之人的脑袋,他反射性停住脚步。我对开枪还有些犹豫,打算如果他识趣离开,就任由他离去。可是帽子男却斜冲上来,不断左右跳动着逼近,似乎这样就能躲开子弹。

然而在我的视野里,他就像一个迟钝的大猴子。

当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脑门上,从枪口延伸出去的弹道似乎清晰可见。所有影响这条轨迹的因素,例如空气的流动和躯体的摆动,就好似数据一般明确。

分析,存储,计算,调整。

这一刻,我清晰感觉到那种奇妙的锁定感的由来。

我的手臂摆动,帽子男一脸惊愕地在跟前停住脚步,仿佛在配合枪口顶在自己的额头。

再没有犹豫,我扣下扳机。

子弹打穿大脑,尸体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向后倒下。

空气似乎凝结起来。我嗅到血腥的味道,并不觉得作呕,只是有一点难以呼吸。这使我真正意识到,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自己已经杀死了三个人。,

无从为生命的脆弱感叹,也无法理解这些人死去的理由,但是现在的我也是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了。

半晌后,咲夜抓住我的衣摆。

“结,结束了吧,阿川。”

“嗯,结束了,这样就结束了。”我尽量使生硬的表情柔和起来。

“那我们快走吧,要是被人撞见就糟糕了。”

我一边答应,一边蹲下来,从帽子男的衣服里摸索一阵。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我将那只装了大概是兴奋剂的空瓶子当作战利品收起来。拇指大小的空瓶底还残留着类似冰水混合物般的蓝色残渣。

之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我们在社区外才招到出租车,费力将行李塞进车后箱,一路上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不知道咲夜在想些什么,可是我一直考虑杀人的后果。当场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事后却觉得麻烦如山一样多。

虽然一直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影子,但说不定是距离太远没有注意。也许有谁听到枪声后,战战兢兢地躲在楼上的窗子后偷看呢。

“这是没办法的吧。”再一次进入电梯时,咲夜开口安慰我,“如果不杀死他们,他们一定像牛皮糖一样沾上来。你也看到了,他们那么疯狂,连枪都不怕。”

“要是被通缉了,我的优等生资历就完蛋了。”我故作轻松地说。

“没关系,我很感动呀,阿川真的保护我了呢。”

她的声音响起时,我感觉到脸颊被一个柔软湿润的物体贴了一下。好似触电一般,我打了个激灵,转过头去,咲夜已经直起身体,对我温柔微笑,如白日的精灵。

“阿川,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永远永远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因为,我喜欢上阿川了。”

41 膨胀

我喜欢上阿川了。咲夜这么说。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女生表白。

这是表白没错吧?

我一向自诩思维敏捷,冷静过人,可是事到临头,不仅无法判断她的想法,也没能立刻做出答复。当我回过神来,当事人已经出了电梯,好奇地跑在前方,“哪一间?哪一间?”地问,脸上也看不出端倪,好似之前的说话不过是一场梦境。

“怎么了?阿川。像个呆头鹅一样。”

我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说什么才好呢?或者说,自己能够说什么呢?答案很简单,明明很简单的。书中的教导告诉我应该严肃地对待这个话题,可是就算是说一句“我答应你,我喜欢你。”也令人感到十分难为情。

天底下真有能够将喜欢挂在口边的人,真是太过不可思议了。

归根究底,咲夜是十分可爱的女孩。我并非没有丝毫感情的机器,却失去了对情感的把握。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的话,都无法斥之于口。

我心中充满纠结和动摇,只能沉默以对。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真实的爱是一种思考。”

也就是说,不经思考而得出的结论,不过是荷尔蒙在发挥效用。但是人类的伟大和精髓就在于他们拥有超越本能的力量。

可是我已经无法思考,引经据典和交错的情感正产生混乱的化学作用,由此冒出的泡沫足以填满大脑皮层的沟壑。

“这就是阿川的家。”咲夜在客厅中心打转,发出感叹:“我还是第一次到男生的家里呢。”

“你住我的房间吧,我去书房睡。”

“嘿嘿,阿川的房间,是哪个?”

咲夜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让我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是父母的房间不能随意进出,书房没有床铺,让客人打地铺并非待客之道。我将咲夜迎进自己的房间,她立刻抛下行李,好奇地跑到阳台上。

“原来阿川的房间是和阳台连起来的啊。”

“这里的公寓楼都是这种结构,晒衣服的时候很麻烦啊,母亲经常走来走去,一点私隐也没有。”

我一边收拾床铺,一边抱怨,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房间一直没有整理。虽然不介意被看到乱糟糟的一面,可是既然有女生要住进来,当然得赶紧将不欲人知的东西藏起来。

阳台传来咲夜和夸克玩耍的声音,我安心地书柜打开。说起见不得人的物事,也不过是一些擦边球的写真和漫画,一部分是买回来的,一部分是通过某些渠道借回来的。平时它们就藏在书架的最深处,外面用罗列整齐的书籍掩盖起来。

平常母亲打扫卫生的时候,也因为书籍太多的缘故不会动这个地方。所以十分安全。

我将书架深处的东西塞进黑色的塑料袋,转过身时,夸克突然迎面扑来。我反射性摆出阻挡的架势,乌鸦轻巧地擦身而过,从后方盘旋回来,落在我的肩膀上。

它很不悦地对咲夜叫着。

“夸克似乎不喜欢我呢。”咲夜站在阳台门口有些沮丧地说。

“真奇怪……平时不是这样的。”我也觉得夸克的行为有些蹊跷,从寄信那天开始就经常做出异样的举动。我知道乌鸦是一种十分敏锐的动物,也许它嗅到了咲夜身上不寻常的味道。

我想,这种不寻常来自她身上的五芒星,以及那些行为怪异的帽子男。

“等一会我拿些鲜肉给你喂它吧。”我说。

咲夜高兴地点头。她走到书桌前问道:

“我能用一下电脑吗?”

“请随意。”

虽然电脑里也有羞于见人的文件,不过我自信平时已经藏得很好了。我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书房,再回来时,发现咲夜正对着屏幕愁眉苦脸。

“这是什么操作系统啊?”

“linux。啊,抱歉,我这里没有装windows呢。”

咲夜露出疑惑的表情。

“听起来是很艰深的东西。不是dos吗?”

“比那好一些。也有图形界面的。”我一边帮她调出操作系统的图形界面,一边问道:“要做什么?看网页?聊天的话就比较麻烦,这个系统里没有你常用的那些聊天软件。”

“我想收邮件,你别看哦。”

既然她这么说,我帮她打开网页浏览器就离开了。

我将从末日幻境中带出来的东西全都搬进书房。书房原本是父亲的,可是他渐渐不再使用,反而是我经常呆在这里,所以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专属于自己的工作室了。

买回来的书,即便不再用了也不会丢掉,分类后摆入书架,随着买来的书越来越多,书房的空间也愈加狭小起来,连地面上也东一处西一处地摆满书籍。因为一角还摆放有科普爱好者常用的仪器,例如压模工具,维修工具,试管,天文望远镜和显微镜之类。

所有这些非生活的物品充斥了大量的空间,如果要打地铺,还得重新收拾。

另外,室中心的不锈钢桌子有三米长,同时充当书桌和实验桌的用途。

我将手枪的转轮推开,把空弹壳倒进盒子里。在杀死三个人之后,我不由得考虑起今后可能会碰上更危险的情况,咲夜身上发生的事情很不一般,对方大概不会就此束手,因此充分的弹药补给十分必要。

在这间书房里,我可以自行配置火药,可是并没有制作子弹外壳的工具。如果不能自己做,那么唯一能弄到子弹的地方就只有警局了。

还有从帽子男身上得到的神秘药剂,必须尽快进行解析。

种种必要之事接踵摩肩到来,课外时间眼看被冲得七零八落,我想象之后忙乱的日子就不禁头痛起来。

虽然富江发来邮件说要过来,可是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后继消息。日记中另外一个不太熟悉的同伴叫崔蒂的,是洛杉矶的刑警,她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有一个名叫席森的神父留下的电子邮件地址,却注明了“非必要请勿使用”的标签。

如此一来,能够分担压力的就只有未来同居的咲夜了,而这些也是和她切身相关的事情。无论她是否愿意,都有知道的资格。她身上的五芒星无论从外表还是存在的形式来看都是奇幻之物,在我所见之物中能与其相当的就只有末日幻境了。

吃过晚餐后,我将记载了末日幻境的日记和对日记的分析报告交给咲夜。

“这是什么?”

“大概……是和五芒星有关的东西。”

“这么多资料,好厉害。”咲夜惊叹地说。

“请一定要看,顺便将自己的感想写下来,拜托了。”

“唔……这不是你给我讲过的故事吗?”咲夜看了第一页,抬头疑惑地问道。

“其实是真人真事。我之前不是旷课吗?其实是失踪了。”

“跑到故事里了?”

“这可是我的亲身经历!虽然我没有记忆了。请一定要相信我。”

“无论怎么看都很可疑呢。”咲夜歪着头,笑起来:“不过既然阿川说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的吧。我一定会认真看的。不过明天你要帮我请假哦。”

“你不打算去学校了?”

“嗯,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还在找我……”咲夜露出担忧的表情。

这种担忧自然是十分正常,我爽快地答应了。

42 连锁

第二天上学,我去教职员室将咲夜的请假条交给她的班主任。在我们学校,班主任通常由主要学科的教员担当,他们除了处理本班的常务,也同时负责同年级其它班级的相关学科的教学。加上班主任们和级任主任共同使用一个办公室,所以对于同年级学生来说,即便不是自己的班主任,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咲夜班上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叫桑原,负责化学课。在这个年纪能够担任班主任这个职务在这个学校里并不常见。他的面相老成,中等身材,个性粗犷,是公认的好说话。

“咲夜同学生病了啊,那也没办法。让她好好休息吧。”桑原老师接过请假条,认真看了一遍,“没想到竟然是你帮她带话,你们很熟悉吗?”

“不是很熟,高一时候见过面。”

“哦……”桑原老师没有追问,将请假条放入抽屉,“她的个性比较内向,朋友较少,你是学生会的,要多帮助她。”

“好的,老师。”

我正要告辞,却被自己的班主任叫住了。她从抽屉拿出一份通知给我看。

“高川同学,你知道1999年世界末日的预言吧?”

“是的。”我听到这个话题有些讶异,目光落在通知单上,发现内容是一份关于整顿课后活动的指示。

“你相信吗?”

“这不是迷信吗?”

“啊,不管是不是迷信都好,总之你不要参与。最近世道不稳,犯罪率节节升高,增长了邪教组织蛊惑人心的气焰。我们学校里似乎也有学生参加一些莫名其妙的地下团体,你尽量查一下,能劝就劝,不能的列一份名单给我。这份通知你拿给班长,让她在近期组织一下关于邪教危害的宣传活动。”

“知道了,老师。”

“学生会在今天放学后也要就这个问题开会,你记得不要缺席。”

我再三表态,拿了通知单返回教室。没想到世界末日预言的影响已经如此深入人心,学校的担忧也情有可原,所以才在情况恶化之前采取行动。不过似乎有些晚了,表面上校园里风平浪静,只是有学生加入地下邪教组织的传闻,然而事实上已经有不少学生被卷入末日幻境,尽管最后活着出来的似乎只有我和白井学长。

我有一种强烈预感,这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的地下组织并不全是骗人的团伙。一旦经历过那个奇特的世界,就会对世界末日的到来毫不怀疑。只要拥有能够强化人体素质的灰石,以及作为强化标本的魔纹使者,要收拢信徒更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这让我想起昨天碰到的帽子男,终于明白他们的怪异来自何处。那些人不是一般的小混混,也不是**打手,从他们喊出的口号来看,明显是一个邪教组织的教徒,是一群拥有偏执信仰的疯子。

他们似乎笃信喝下神秘药剂的自己拥有刀枪不入的力量。

我不清楚这是药剂让他们产生的错觉,还是他们的确有过实践。无可否认,喝下药剂后,他们的运动机能获得了极大的提升。但从他们最初和常人无异的表现判断,只是一种暂时性的提升。

尽管如此,我不得不怀疑,那瓶神秘药剂和灰石有关。

灰石能够永久性提升身体素质,但是只有魔纹使者能够制造灰石,因此数量一定不会太多。将灰石通过特殊的配制稀释后制成能够暂时提升力量的药剂,反而更适合扩大影响。

鉴于周边已经出现服用这种药剂的教徒,进一步假设,也许本校有学生已经参与了这个神秘的教派组织。这种药剂说不定已经开始在相关学生手中散播。

同时,考虑到此教派风声不显,证明其结构和行动的严密谨慎。在这种情况下,神秘药剂作为珍贵物资,必定由专门的区域负责人负责发放。而且,此药剂有很大可能加入成瘾作用,成员要得到药剂,除了最初时候,必须做出足够的贡献。

无论何种地下教派组织,都会将持续扩大成员和影响力放在第一位。对于学生来说,要获得足够的贡献值,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引导身边的人加入。

他们会观察,筛选,试探,考验,以确保劝诱的成功率。在这一系列行动中不可能完全掩埋痕迹,只要注意观察就能捉住他们的尾巴。

而曾经作为失踪人员,归来后却素质大增的白井学长,自然如同火炬一般耀眼。

“高川,你来做这道题。”数学老师的声音将我拉出思考机械。

八景轻轻挪了一下课本,将刚才讲到的例题点出来。虽然我不需要,但还是十分感激。我并非天纵奇才,能够在以升学为第一目标的重点高中里脱颖而出,自然有自己的本事。

虽然在学校里看似被学生会的工作和课余活动占据了大部分时间,但是晚上回到家后我都会集中精力学习至十二点。况且这份题目我已经提前一个星期预习过了,就算被老师抓包,也能十分流畅地在黑板上写出答题过程。

“做得不错。”数学老师面无表情地说,又转向同学们,“你们都看清楚高川同学是怎么做的吗?”

“是。”

“看清楚了。”

下面零落的声音懒洋洋地回答。

“上课不要走神。”在我下台的时候,数学老师还是警告了这么一句。

回到课桌。

“挺有一手嘛。”八景将草稿本推过来,上面写着:“刚才你在想什么?”

“在想白井同学。”

“?”

“我觉得他加入了邪教。”

八景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平时不动声色的脸蛋有了一丝微秒的变化。

“我也这么觉得。”她在纸上写道:“最近我们在调查他,你也一起来吗?”

“我们?”

“放学后跟我走就知道了。”她写下这句话就不再理我,即便我说明了自己放学后要参加学生会的重要会议。

直到下课后,她也没有和我多说半句话。

课间的时候,咲夜的好朋友森野找上门来。

“咲夜在哪里?”刚见面就劈头盖脸地诘问,好似在审讯诱拐犯一样。

其实对于咲夜没有和她联系,我同样感到有些不解。她们一直是形影不离的好友。

“咲夜的事情为什么要来问我啊?”我不动声色地说。

“是你把她的请假条交给老师的吧。”森野生气地盯着我,说实话,我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是因为咲夜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的缘故吗?那未免太小肚鸡肠了。

“既然她生病了,应该在家里呆着吧。”我这么回答森野,不过迅即又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似乎你认定她不在家呢,你怎么知道?你去找过她了?”

森野皱起眉头。

“我打不通她的手机,打过她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尽管她这么说,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她没有再纠缠。

“如果看到她……算了,我会找到她的。”森野丢下这句话,返回自己的班级。

我原地站了半晌,回到课桌将森野的名字写在分析报告上。

43 排气

放学后老师没有留堂,因为要参加教职员会议,急匆匆地走光了。

八景也没有刻意提醒我上课时的约定,直接收拾书包出了教室。我出去时,她的身影已经转进楼梯的拐角。横穿走廊路过咲夜的班级,从后门朝里面看了一眼,森野也不在。

这让我觉得有种被忽视的感觉。不过我有自己的目的地,所以并不是很在意。

八景估计又去调查白井学长了吧,虽然之前邀请我参与她的活动,不过似乎我不参加也不在意的样子。白井学长每天放学后都要参加篮球队的训练,所以去篮球场的话应该能碰到她吧。

话说回来,八景最近露出的口风,无论是说自己能听见地狱的声音,坚信世界末日的到来,还是私自对同校学生的监视,都挺令人在意,但是我不觉得她参加了奇怪的组织。或者说,如果是她当上了奇怪组织的头还说得过去。不过按照我所了解的八景的为人,即便她组建了地下社团,也一定不是那种会对社会和个人造成极大危害的邪教。

因为八景是个好人。

学生会的会议在综合楼的中型会议室里召开,我抵达的时候,大部分位置已经坐满了学生。

“听说你旷课了,高川。”熟人跟我打招呼。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我也想在学生时代尝试各种各样的青春呀。”

“最近风向不对,要小心点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上报了。”

“这不用你操心。”我扭开桌上的水瓶喝了一口,“你也是三年级的,应该知道一位叫做白井的学长吧?”

“他呀,最近风光得很呢。不过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你也知道他失踪的事情了吧。这么活跃可是有史以来第一遭呢,之前可是个旮旯学生。”

所谓旮旯学生,就是指没什么特长,个性和学习成绩也普普通通的学生。因为太过普通了,所以很容易被人忽略,就算换座位,也经常是靠近墙角的位置。

白井学长原来以前是这样的人啊,真想不到。

“不过我有听说他和校外不明人士来往哦,有人放学的时候亲眼看到的。”熟人说:“像是在做地下交易一样,鬼鬼祟祟的。虽然没有被老师抓住,不过今天被叫去谈话了。没想到你也注意到他了,不过他可是归三年级的管,你可别过界了哟。”

“放心吧,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当然是骗人的,“不过班上有女生对他有好感,所以才帮忙问一下。”

“原来如此,回去跟那个女生说那家伙是个大烂人就好了。”对方开玩笑般说,“而且他有女朋友了,叫做森野,虽然不算青梅竹马,但听说是从初中就认识的。没想到旮旯学生也不可貌相,真是令人不甘呐。”

这时所有成员都到齐了。会议室里黑压压堆满人头,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无数只苍蝇飞来飞去。学生会主席站起来,拍手叫“肃静”,片刻后才安静下来。

“我想大家都有所耳闻,网上宣扬世界末日的言论如火如荼,而且已经对现实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最近也有新闻报道过邪教组织杀人事件,实际上在本市内也已经发生了多起。

为了确保学生的安全,避免受到不明人士的蛊惑,所以学校决定在近期开展科学教育活动,并对学校现存的社团、活动小组和同好会进行整顿。

之前存在的却没有进行登记的团体将强制被取缔,已经归档的也要重新筛选,原则是对所有和体育活动无关的团体都要严格审查。

在这次会议召开之前,学生会已经配合校方进行了初步调查,并罗列出一份名单。现在发给每人一份,如有名单上忽略,却实质存在的团体,请大家在会议结束后到副会长处登记。

名单上注明取缔的团体,按照负责人的年级和班级,请相关班级和年级的干部干事进行通知。”

会议内容大致如此。总共三份名单被交送到与会人手中。

“又要做坏人了,真麻烦。”有人嘀咕着。

“别说了,我参加的全部三个社团都在取缔名单中呢。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了,当时还觉得有学生会成员参加比较稳妥呢。”

“学校这么大动作,说不定只是挂羊头卖狗肉,为了省钱吧?”

“别傻了,没听说吗?因为多起学生失踪案都发生在我们学校,所以校方被警告了。”

“失,失踪?而且还是多起?”

“没错,虽然被刻意封锁了消息,不过你也应该知道一二吧?你对学生会工作太不尽心了。”

“我也听说了,似乎只有一个三年级的被找到。”

“那人叫白井,现在是篮球队的名人。”

“哦,那个白井啊,真看不出来。他的经历都可以写一本小说了。”

“谁会去买啊,那家伙!”

会议室里喧闹起来,就连学生会长宣布解散也没有多少人听见,不过就算听到了,平时很少这样聚在一起的成员们也会当作耳边风吧。大家对于利用此机会相互交流资讯更感兴趣。当然,也有一部分成员急匆匆地离开会议室。

我除了学生会之外没有参加其它团体,虽然也跟那些负责人打过交道,但是论起交情则没多少,所以对取缔事务好毫不上心,也不觉得通知对方是件难做的事情。

我巡视名单,意外发现了八景的名字。

她不仅组建了一个名为“关于地狱、通灵者和神秘耳语的研究会”,简称“耳语者”,这种富有东欧中世纪刺客组织味道的团体,而且还是没有正式登记的非法组织。的确,这么奇怪的社团或同好会,校方绝对不会予以通过的。

看了一下组建日期,大致就是本月初的事情。,

八景果然是女头目啊。

我一边感叹着,一边去了学校操场,如果能顺利碰到她的话,就由我来通知取缔决定吧。

来到操场上却看到一群学生聚在篮球架旁,因为围成一圈,所以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不时听到爆发的呼喝声。不断还有学生朝那边挤去。我靠近后才从嘈杂的说话声中听出来里面有人打架。

“是篮球队的内部纷争。”熟悉的女声从身旁传来。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八景,我一点也没注意到她之前藏在什么地方。

“就在人群里哦,刚出来,无聊死了。”她说。

“那……是白井学长?”我很自然地猜测道。

八景点点头。

“负责的老师不在吗?”我不由得问道。

“参加教职员会议去了,所以今天是自由练习。”

“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觉得白井学长最近的风头太盛,所以故意找茬。”

“也就是说,错不在白井学长了?”

“我是这么认为。”

“该不会偏袒他吧?”

八景用鄙视的目光看过来,我立刻举手投降。

“说笑的啦。”

“先说好,我一点都不喜欢白井学长那类型的男生。”

“哦,真是好消息,我也觉得他配不上八景同学。”

“恭维我也没什么好处。”八景无动于衷地说,“身为学生会成员,在伤害扩大之前赶紧阻止他们吧。”

她的话刚说完,人圈中心忽然爆发出极大的喧哗,一个人体被从里面扔了出来,压倒了位于外围的八景左手边的几个学生。无辜的学生挣扎着爬起来,可是被扔出来的那位三年级的学生却仍旧倒在地上,曲着右腿惨叫。从右腿的形状来看肯定是骨折了。

骨折学生周围的人立刻四下鸟散,躲在较远处往这边瞧,生恐被疾病传染一般。

人圈也以骨折学生为端点,分开一条道路。

篮球队的几位成员冲上前,手足无措地将骨折队友围起来。

“谁,谁,谁,快去叫老师来。”

“老师不在啊。”

“找校医吧,校医一定在。”声音是从另一头传来的。

白井学长鼻青脸肿地走出来,虽然外表冷静,但是鼻息却很重。他和发生冲突的篮球队成员对视半晌,没有道歉,也没有挑衅,取了外套就这么离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清白井的样子,身材和相貌的确都很普通,可就是这个外表普通的家伙,打断了同年级的篮球队成员的腿,轻而易举地扔出人群。

“哇!真厉害。”有女生在一旁交头接耳,声音一点也不小,“白井学长好有男子气概哦。”

44 开启的钥匙

八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目送白井学长离去。

“不追上去吗?”我问道。

“今天暂时放他一马。”

“似乎挺欣赏他今天的表现嘛。”我调侃着,将取缔名单递给她,“可惜今天不是你的幸运日。”

“这是什么?”八景皱起眉头,名单上有我刻意用红笔圈出来的她的名字。

“校方对学生社团组织进行整顿,你的耳语会被取缔了。”我认真地说。

“取缔?我的社团根本就不在档案里吧!”

她的意思是非法社团无法用正式明文来约束管理吗?这种说法就好像黑社会不承认也不接受国家法律管制一样。

“该不会就是考虑到今天,所以都没有去登记吧?”我将猜测说出口了。

“反正登记也不会通过,不是吗?”八景轻巧地躲开了机锋。

“虽然是那样没错……总之,我已经做到份内事了,你如果要继续干下去的话,小心会被记过处分哦。”我提醒道。

“别开玩笑了,高川同学,你以为学校真的管得那么宽吗?”八景表现出深谙其中潜规则的样子,反而问我:“怎么样,要加入我们吗?根据你的能力,可以给你相当优渥的待遇,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可爱的女孩子哦。”

我不由得搔搔脑袋,说起来,虽然耳语会的简称听起来很拉风,可全称在感觉上却像是研究神秘学的业余团体,所谓“关于地狱、通灵者和神秘耳语的研究会”,该不会是聚集一群热衷塔罗牌的女生,钻研魔术、算命和通灵术那些唬人的伎俩吧?

不过根据八景近来的课余行动判断,又像是在玩侦探游戏。

说来说去,这个非法团体究竟是做什么的?

“我说过吧,我能听见来自地狱的声音,它跟我说世界很快就要毁灭,只有乘坐方舟的人才能得救。”八景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解释道:“成立组织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方舟。”

暂且不提她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知道自己曾经被卷入末日幻境,现实里又遭遇咲夜身上发生的怪事,如今对于那些看似幻想的言行,我已经不敢立刻断言真假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

“这和监视白井学长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来自地狱的声音将世界末日的讯息传递出来,还指明了拯救的道路,那么肯定不是要将人类全部毁灭。但考虑到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那个声音……”

“所以一定有一些特殊的人成为拯救人类的关键。”我已经想到她后面的话了。

“我就说高川同学一定可以理解的。”八景露出赞赏的表情,说:“方舟是拯救人类的关键,是独特的东西,所以只有从独特的人身上才能找到线索,白井学长和我一样,拥有与众不同的特质。”

当然与众不同。尽管刚才我没有在白井的左手腕处看到魔纹,证明他并非魔纹使者,但他也是曾经被卷入末日幻境的天选者啊。对于他在刚才的打架中被揍得鼻青脸肿,我才有些诧异呢。

说不定八景真的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声音,但是笃信并根据那个声音进行行动的她,确实异于常人。

“我有点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听到那个来自地狱的声音的?”

“一年前。看起来你不怎么惊讶嘛。”对于不动声色的我,八景反而表现出兴趣:“之前你旷课的时候,我就断定你也是特别的人。怎么样?加入我们吧,这可是有意义的事情。只要你加入,我可以告诉你更多的事情。”

“更多的事情?”

“来自地狱的声音可是一个害怕寂寞的大嘴巴哦。”

“让我考虑一下吧。”今天收集到的信息足够我消化一阵了,在离去前,已经得到教训的我慎重警告她,“为你着想,最好不要太过深入比较好。会有生命危险,说不定还会殃及亲朋好友。”

“关于这点,我已经考虑过了。”八景只是这么回答:“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如果真为我着想,就把这次谈话保密吧。”

我和八景告别,回到家后已经六点半,咲夜用超市买来的方便食品煮了晚餐。我还以为她会一整天窝在家里呢。方便食品在调配之初已经加入盐和佐料,只要按照说明丢进锅里热熟就能吃,味道谈不上好坏。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些遗憾。

“我也会煮菜啦,不过冰箱里什么也没有。”咲夜辩解道。

“自己买不行吗?我会付自己的那一份钱呀。”

“可是我不会买菜。”咲夜强调道:“没有自己买过,无论什么事情,第一次自己做的时候,不都会有些害怕吗?”

我能理解,不过还是要说,真是半吊子。

“我在学校被森野批了一顿。”

我这么一说,咲夜立刻紧张起来,担忧地停下筷子。

“她是不是说了难听的话啊?没有通知她是我的错,可是没道理会找上阿川呀。”

“她很生气,可能你在困难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找她,让她觉得寂寞了吧。你们是好朋友,也难怪。”

“我觉得现在很危险,还是不要牵扯到她比较好。拜托你了,阿川,别告诉她我在这里。”

“我是没问题,不过森野扬言一定会把你挖地三尺找出来,她看起来可不是会放弃的人。”

“……真困扰呢。”咲夜叹了口气。

“咲夜,森野是白井学长的女朋友吧?”我问道。

“嗯,听说他们初中的时候就是一对了。”

“无论白井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会第一个知道吧?”

“大概吧……怎么了?”咲夜疑惑地投来视线。

“白井学长最近很风光呢,他以前似乎不是这样的。森野不觉得奇怪吗?”我试探道。,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人都是会变的吧,尤其是失踪后还失忆了……”咲夜惊叫起来,“阿川也是失踪后失忆了,你们一样呢。”

是我猜错了吗?咲夜惊讶的表情不像作伪,不过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两人从来没有商谈过吗?是因为森野口风紧,还是白井学长有先见之明地嘱咐过了?

我、咲夜、森野、白井、帽子男,在得到更多情报后,我可以将这些名字彼此间连上线条,大家身上发生的事情几乎都围绕一个核心。但是知道核心是没有用的,所有的事件都有一个最初的源头。

我觉得一切都是从白井学长失踪归来之后发生的。但是其中有几块拼图缺失,让我无法整理出事件的全貌。这全是因为有人隐瞒了某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包括咲夜,这让我十分担心。

咲夜似乎就算经历了生命危险,也没有察觉到事情的轻重,大概是难以说出口的事情,我也不想逼迫她回答。可是这样一来,躲在我家不去上学也解决不了事情,这只是一种消极的处事方式。

对于我而言,没交情的人怎么对待自己的事情都没关系,就算因此死掉也不会在意。可是咲夜不同,再一次见面之后成为了朋友,昨天还对做了类似表白的事情。我无法对她的态度置之不理。

因为太过在意而生气的缘故,我一直僵着脸。咲夜也看出我的心情不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扒着饭,就像一只生病又委屈的兔子。

“如果……我说如果。”半晌,咲夜开口打破窒息的沉闷,“如果我做了不好的事情,阿川会放弃我吗?”

“不好的事情?”我盯着她,让她的头几乎陷进饭碗里。

咲夜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筷子停下来,似乎在哭泣一样,可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不知道她以前遭遇委屈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可是似乎窥见了她一个人藏在无人的角落里,压抑着声音抽噎的样子。

我心中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触电般往回缩,明摆着要挣开,可是我下定决心抓紧了,无论她多想逃掉都不放开。最后,那只略显冰凉的手渐渐温暖起来。

“我杀了人,阿川。”良久后,她发出细小的声音。

“没关系,我也杀了人。”

“不同的,不同的!”她用力地摇着头,“他们和我没有关系,也没有想要加害我的企图,我们本来就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可是他们死了,被我杀死了。怎么办?阿川。怎么办?”

她很激动地来回念着“怎么办怎么办”,可是我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眼中的咲夜是个纤细而善良的女孩,可她却说自己杀了无辜的人,她不像是这样的人,却在为自己的过错而忏悔。

也许没有比杀人更严重的罪了,可是我完全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停地忏悔着,一看就知道并非在说谎,她承受着杀人之罪的压力和内心的自责。

我最终只能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像是要将她压进胸膛里一般,直到她的身体不再颤抖。

“你已经得到惩罚了,所以,别哭了。”

45 忘却录音1

我将纸巾递给她,她用力擤鼻,抽噎着为我讲述那天的故事。

那是在重逢前发生的事情。



因为前一天去给亲生母亲扫墓,所以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怀念和惆怅的思绪仍旧在咲夜的身体中潮涌。她不由得想起高一时给予自己帮助的那位学生会的高川同学,所以放学时刻意走到他的班级门口窥探。当发现他正要转身出来时,又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虽然两人在高一时有过一次接触,但之后就没有再私下相处过,即便有过见面,也是远远隔着人墙。好几次视线交汇,却不知道为什么,咲夜总是不经意地让开。高川没有主动上来搭话,但是咲夜总觉得,每当他看到自己和森野结伴欢谈时,冷峻的眼神中总是藏着淡淡的欣慰。

虽然有些在意,但咲夜并不觉得自己对高川产生的是恋爱的感觉。对她而言,高川就像漫画中那个在自己有难时忽然出现的英雄,如果自己有哥哥,一定就是这种严厉却温柔的感觉吧。

这样就好了。咲夜一直觉得,只要能够远远看到他,就能得到满足。

然而这一天对她而言是特殊的。

每年她为母亲扫墓,就会发现过去那些令人怀念,觉得温暖的身影在渐渐变淡。也许有一天,自己若没有照片,会连母亲的样子和味道都记不起来了吧。一想到这里,胸膛就开始窒息,感到恐惧,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高川同学,好好将他的模样烙印在心中。

这天,好友森野和男朋友白井有约,所以只剩下咲夜一个人,愈发感到孤独。

她在楼梯上注视着高川从自己身下走过,原以为他没离开学校是要参加学生会的工作,结果却看到他一直拐向教学楼后方。

那是校园中唯一被弃之不顾的地皮,陈旧的石质乒乓球台,丛生的野草,阴郁高大的树木,充满荒凉的感觉。在咲夜入学以前,已经没人在那儿玩耍了。因为学校其中一座厕所坐落在那里,所以以前还有一些人过去,可是新厕所建成之后,那边完全就废弃掉了。

据说校方有再开发的计划,可是也不知道是资金不足,还是计划不够完善的缘故,一直搁浅。

咲夜也很久没有去那边了,不仅是被曾经去过的同学在描述时产生的厌恶影响,还听说去那儿的人都是些不良分子。

他们在那里打架,抽烟,赌博,也许还会对女生做些不好的事情。

可是今天,全校闻名的优等生高川同学,却十分自然地去了那块飞地。

总觉得似乎可以看到高川不为人知的一面,因为好奇的缘故,咲夜压抑着心中的不安,远远尾随着他。

一路行来,没有看到其他人,偌大的荒地里,就只有一前一后的两人,咲夜忽然觉得有些开心,就像是两人共有的秘密又增加了的感觉。

高川进了旧厕所后就没有出来,咲夜一开始挺惊讶,他为什么不用更舒适的新厕所呢?后来渐渐有些不耐,所以决定回去。

路过乒乓球台的时候,远远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转过来。

咲夜吓了一跳,因为不想被熟人发现自己在这里,所以在乒乓球台后蹲下来,藏在草丛里。

来人竟然是森野和男朋友白井学长。真令人难以相信,他们约会的时候竟然会来这种地方。

白井学长是个十分普通的高三学生,据森野说,两人在初中时候就成为一对了。并不是对白井学长有偏见,但咲夜一直觉得他们会成为恋人这件事挺奇怪。

尽管如此,这对恋人之间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

森野和白井一直来到距离乒乓球台不足五米的地方,并没有发现球台后有人。咲夜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紧紧抿住嘴巴。

“阿井,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有那种东西?”森野有些紧张地问。

白井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递给森野,森野好奇的用两根手指夹住,高举过头,迎向夕阳的余晖。这下连咲夜也看分明了,那是一颗小小的灰色的石头。

“看起来很普通啊。”森野说。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白井问,“又没什么用,我留着也就是做个纪念,家里还有三颗呢。”

“失踪的纪念?”森野夸张地笑起来,“你真的不记得失踪时候的事情了?阿井。”

“对啊,真令人郁闷。”

“不过回来以后,身体变得比以前棒多了,我很满意。”

“也许是做了什么好事,所以得到报答了吧。”白井漫不经心地说。

“我爸妈喜欢造型和来历奇怪的石头,收集了一堆呢,都放在老家那边。我想将这种石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们,可以吗?”森野祈求地看着白井说。

白井慌不迭地答应了。

“如果有需要的话,另外三颗也给你吧。”

“嗯,如果有需要的话。”

“那我先去练球了。”白井打了招呼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这种事情用得着刻意来这个地方吗?”

“因为有特工接头的感觉。”森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回家时小心点。”

“知道了。”

尽管说知道了,可是森野在目送白井出去后并没有离开。又等了一会,一个看上去不像是本校员工的男人走进来。

起初咲夜以为那个人不怀好意,说不定会对森野做出不可挽回的行为,所以又紧张又激动,将一块石头抓在手中,下定决心如果对方有任何轻举妄动,就算事后会被森野责骂,也要冲出去保护她。

不过出乎意料,森野和那个陌生男人似乎是认识的。

“东西拿到了吗?”男人问。

森野面色不快将手中的灰石扔给他。咲夜手中的石头差点就因为惊讶掉到地上,她不是说要送给父母当生日礼物吗?

“不错,就是这个。就这么一个吗?”

“另外三个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最迟两周内会拿过去。”

“做得好,森野。我决定给你奖励,想要什么不妨说说。”

“那就多给一些贡献值吧,还有把钱给我。”

“就只是这样吗?完全没有问题,我会给你足够晋升的贡献值,过几天你就是高级教徒了,以后好好干。”

“那么到时再见吧,我会将情报一起带过去,还是老地方?”

“是的,我们要在那里进行仪式,已经准备好了。”

交易完成后森野和陌生男人分别离开了。可是咲夜直到两人离开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她原以为自己的好友森野是个清白的好女孩,可是诡异的谈话和行动都在动摇她们之间的感情。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的男朋友?那个陌生男人是什么来历?她回忆起对话中“教徒”、“贡献”和“献祭”之类的词语,不由得担忧起来。森野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教派组织蛊惑了?

为了弄清心中的疑惑,将森野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咲夜开始不动声色地监视森野。终于在第二个星期日,森野拒绝了咲夜的邀约。咲夜跟踪神秘出行的森野,来到了那个所谓的老地方。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那个用倒闭工厂的厂房里,她亲眼目睹了有生以来最为恐怖的场景。

46 忘却录音2

天色阴沉,好似准备下雨。距离不知为何旷课三天的高川同学再次上学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为了便于跟踪好友森野,咲夜穿上老土的运动外套,还戴上了父亲的鸭舌帽。这样一来,就算是熟人,也不一定能轻易认出自己吧。

森野上了公共汽车后,咲夜和她只隔了一个人,也上了同一辆公共汽车。就这样一直坐了三个站,尾随她到了城市西区。

西区一直以来都是轻工业工厂的聚集地,因为被政府的经济开发计划忽略,商业并不兴盛。虽然马路和房子的规模和样式与市中心并肩,可是因为居民不多的缘故,反而显得空旷冷清。这一点在森野拐进居民区后的小道时就愈加突显出来。

过了一会,咲夜发现路上只剩下自己和森野两人。出于紧张或者谨慎的缘故,森野不时会往后瞧,咲夜不得不拉开距离。每当意识到森野要回头了,她立刻藏在转角后,好几次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结果完全没有。

小道走到尽头就会看到被铁丝网隔离起来的旧厂房,一看就知道没再开工了,露天堆积有大量的钢铁废弃物,还有几台生锈的机械,就像个垃圾处理处。几根野草顽强地钻出水泥地面,偶尔出现在眼前的几棵树木也在阴霾的天空下打蔫。

没有人影。

一处厂房的门外有三辆面包车。

森野轻车熟路地拉开铁丝网边没有上锁的小门,直到目睹她进入那间厂房,咲夜才轻手蹑脚地往里走。她感到不安,可是探究森野的秘密和拯救好友的决心,让她义无反顾地前行。

远远绕开正门,咲夜找到可以从外部窥视那间厂房的窗户。整整一排窗户都被人从里面打上木条,糊上报纸,可是有一处玻璃曾经被打破,尚未修好,虽然用报纸糊上,但却没有木条。咲夜学电视里演的那样,用口水打湿报纸,轻轻戳了个洞。

从指头大的洞里窥视到的场景令人震惊。

地板和墙壁上都用红色画满乱七八糟的线条,地板上最中心处的图案还有迹可循,可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初看上去只觉得绝望、恐怖、恶心,宛如一个巨大的屠宰场陈列眼前,四处都是半干涸的血,被挖出的内脏,断裂的肢体,非人的头颅,如同格尔尼卡的抽象画。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那些巨量的红色真是血液,明明没有看到这些东西时没有任何感觉,可是亲眼目睹时,咲夜被一股浓重作呕的腥味熏得无法呼吸。

十二个穿黑色长袍,手中拿着像是仪式用具的人站在那里,没看到森野。直到第十三个黑袍人从视野外走进来,咲夜才从她的身高和动作上猜测,她就是森野。

没有人说话,诡异的沉默如黑暗笼罩着场地,就连光线也无法穿透其中的森寒。

一伙穿夏季制服的帽子男陆续进入视野,他们将六个油桶按照某种规律放在地面的图案中。在他们放下油桶的时候,几个油桶里传来剧烈的拍打声。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咲夜苍白着脸想。答案很快揭晓,帽子男打开油桶的盖子,两个男性,一个女性,总共三个成年人忽地钻出头来。

他们大声哭泣,咒骂,哀求,希望这些诡异的人放了他们,这股绝望的噪音让咲夜难以忍受地按住耳朵,几乎不敢再看,也不敢想象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将要经历些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们,这些叫喊的大人们如同处刑前的猪仔,习以为常的杀猪人根本不会有兴趣在宰杀前跟它们说话。那些人只是围成一圈盯着油桶里只能露出一颗头颅的人们,渐渐一直的呼吸声似乎在吸食他们的绝望。

“不……不要杀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放过他们吧,求求你,放过他们!”大人们口中的哀求饶恕的对象由所有人变成了自己的孩子。

还有孩子?咲夜绝望地看向另外三个油桶,那里没有人头冒出来,也没有任何动静。那里面装着孩子?死了?还是昏迷着?

咲夜觉得心中被一种粘黏黏的黑色物质堵住了,她完全无法分辨自己激动的情绪究竟是悲哀还是愤怒,她无法出声,手脚都在冰冷中麻痹。

这就是仪式,邪恶的献祭。

直到牲畜们哭得声音沙哑,几乎失去神智,耷拉的脑袋再看不到任何生动的表情,只是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处刑开始了。

森野就在那里,她是第十三个黑袍人。咲夜听到心中的声音这么说着。她没有再看下去,只是抱着腿坐在地上,仿佛将要埋下去般低垂着头,倚靠墙壁,背对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无论是逃跑还是打电话都无法做到,被一种无力感剥夺了。

有异样的红光在房间内膨胀,几乎要穿透墙壁和玻璃,仿佛里面有一团炽热的火焰在燃烧。

祭品发出沙哑恐惧的尖叫,其他人则开始欢呼起来。咲夜被一种掺杂了绝望的情绪促使着,努力挣扎着,为了要亲眼目睹最终一幕而抬起头来。

宛如燃烧的光和影,像是被劲风鼓动般摇晃起来。其中一个影子膨胀起来,沿着墙壁攀升,蔓延到天花板,长出翅膀、四肢和头颅,恍如生命。它只有影子,却几乎笼罩了整个空间。人们不得不在它的脚下匍匐,就连摇曳的光芒,似乎也是因为它的呼吸而颤抖。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从世界上消失了。

咲夜透过窥视孔,看到它狰狞的表情。

它也透过窥视孔,看到咲夜脸上的惊恐和绝望。

嗖的一下,沿着视线交汇的通道,巨大的异形之影化作灰色的雾气朝她扑来。

咲夜连躲避的想法都没来得及产生,胸腹之间就升起剧烈的灼痛。,

她倒在地上抽搐,耳边隐约传来愤怒的吼声。

“不!”

“怎,怎么会这样?”

“它逃走了!你们不是说拘束式万无一失吗?”

“狗娘养的!快给我出来!你不是要祭品吗?在这里,吃掉他们!”

充满怒气的脚步声走到窗户边。

“这里有个洞,拘束式被破坏了!”

“一个节点才有一次机会,把它给我找出来!”

随后,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打断了愤怒的呼喝。咲夜的意识开始模糊,可是她仍旧听得出来,是那些祭品们在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他们没死?太好了。

“献祭不完全,它跑不远,肯定是寄生到什么人身上了。这里有更合适的宿主!”

“就在附近!给我找,全都给我去找!”

一阵忙乱的脚步,人们跑出厂房。

咲夜的头脑不怎么清醒,本能想要逃离此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她听到自己的灵魂在无力哭泣。迷茫中,有一个身影浮现在脑海里,似乎扑进她的怀中就能得到安全和抚慰。

是妈妈。已经死去的亲生母亲。

妈妈,妈妈,妈妈!咲夜呢喃着。

似乎呼唤起了作用,神智开始清醒。她看到自己脚下的影子宛如被注入生命般自行活动起来。它站起来,变成那个日渐模糊的女性。

待她激动地看清母亲的脸,不由得脑袋里浇了一盆冷水。

的确是母亲的五官,可却是冰冷的,无机的,仿佛用白色水泥浇筑的面具,内里藏着一个怪异残忍的生命。

房间中散发出来的气味让咲夜升出一种难忍的饥饿感。

有一个声音在对灵魂述说。

必须吃掉他们。

咲夜下意识知道“他们”指的是被埋在油桶中的人们。

里面不仅有从未见过的大人和孩子,还有某种美味填充在油桶中。

那是为了唤来恶魔刻意调制的佐料。

用佐料和人体精心制作的菜肴。

明明知道不能那么做,可是咲夜无法制止灵魂的骚动。头脑依旧昏沉,因为饥饿更加昏沉,不自觉发出进食的指令。

由咲夜的影子变形而成,披着母亲外壳的怪物,再一次变成影子,从拇指大的窥视孔中钻回房间,在咲夜绝望的目光中,将正因为逃过一劫而幸福落泪的祭品们吞没。

不,不要,不要啊!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就连声音也无法发出。明明只要坚持,只要压抑痛苦,或许就能拯救什么人。巨大的悔恨让她无法流下泪来。

连同油桶一起,祭品在黑影中翻滚挤压,被粗暴地嚼食,不断溅出的血水和残肢。

饱食的满足感。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咲夜觉得自己就像遇到海难的乘客,昏迷在海浪里,被一波**攘着,随波逐流。

当她再度清醒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在距离自家不远,横穿马路的天桥上,头上的鸭舌帽不知何时掉在某个地方了。

她浑浑噩噩,明明似乎连内脏都在发热,却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紧紧抓住运动外套的衣襟,如同无法抗拒冬日彻骨的严寒。

他们是被我杀死的。

心脏被揪紧般痛苦,几乎要落下泪来。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在阴霾和寒冷中注入一丝火苗。

“咲夜?”

她回头,意外看到了高川同学。被那诧异却在意的目光注视着,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得救了。

所有已经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吧?都可以忘却吧?

47 忘却录音3

“也就是说,五芒星是怪物留下的?”我问。

咲夜轻轻点头。

“它现在还在你的身体里?”

她还是轻轻点头。

“你能控制它吗?”

她摇头。

“它还要进食吗?”

咲夜抬起头,眼镜坠到鼻梁下方,可以清楚看到黑色眼珠像玻璃一样,散发着无机质的光芒。她的目光拥有一种力量,让我的腋下不禁渗出汗水。

日光灯照亮的大厅中看不到影子,可是仿佛有某种异质正从“窗户”——她的眼睛中变幻形状。我看呆了,几乎忘记呼吸。

……很美味呢,高川同学。

我恍然听到这样的声音,悚然回过神来。咲夜正推上眼镜,隔着玻璃镜片,目光满是疑惑。

“怎么了?阿川。”

“啊,不……你刚才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哦。”咲夜十分自然地回答道。

她用力眨着眼睛,好似卸下沉重的担子,整个肩膀松垮下来。我想,自那天以后,那段恐怖又自责的经历一直像梦魇一样缠着她吧。因为太过沉重,所以沉入心灵太深的地方,因此和我碰面的时候,丝毫没有透露出来。即便真能忘记自己所背负的一切,也一定有着无法抹去的痕迹烙印在灵魂中。

每天走在路灯下,看到影子和厂房,就会被那些黑色黏稠的物质绑住,无法动弹。

我问她,那第十三个黑袍人是否真的就是森野。咲夜犹豫着点头,又摇头,最后只是沉默不语。那只是回忆中的猜测,她其实根本就不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要召唤那种邪恶的东西?它会毁掉人类不是吗?”咲夜轻声自言自语。

也许她同样不需要答案,可是我仍旧插嘴道:

“生化细菌也能毁灭人类,为什么人们还是乐此不疲?”

因为它能杀人。

因为它能操纵人类的生命。

我们都知道。

咲夜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我想她需要自己静一静。

咲夜的回忆让我找到了更多的拼图,做完家务后,我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理所有目前得到的线索。

因为所能联系在一起的一切都充满了神学性质,根据她对怪物和献祭仪式的描述,我将那只怪物暂时命名为“恶魔”。如此一来,宛如地狱的末日,神话中的六眼地狱犬,被召唤至现实的恶魔,组成了无比庞大的传说构架。

先不管是否可笑。

沿着这条线索推断下去,很容易得出末日到来是因为地狱恶魔要毁灭人类的结论。

但是还有不清楚的因素。末日代理人在整个事件中处于什么位置?不弄清这一点,就不明白利用末日幻境筛选“天选者”的用意。他,或者它,引导我们从死体、魔物和恶魔身上获得力量,究竟是要毁灭人类?还是要拯救人类?

我的思绪回到近期面对的问题上,用红笔在森野的名字上画了好几个圈。

虽然不确定森野是不是召唤恶魔的黑袍人之一,不过她和最近出现的邪教关系匪浅。我对这个邪教很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对未知的解密能让我感到来自大脑的愉悦,它已经切实威胁到身边的人,加上我想获得那种召唤和驱除恶魔的方法,所以决定继续深入。

我知道这是十分危险的行为,所有邪教对待敌人和陌生人的态度完全一样,如同疯狗,一咬上来就算死亡也无法让它松口。固执、偏激、血腥的信念会让他们产生超越凡人的力量。

而且,显而易见,他们不只是拥有盲目的信仰,还拥有信仰所凭依的神秘——他们真的可以召唤恶魔。

一个节点能召唤一个恶魔。

根据日记所述,现实产生节点,必然是有人从末日幻境中回归。

能够得到这些信息,他们之中必定有知道末日幻境底细的天选者,甚至是老牌的魔纹使者。

既然森野交给邪教的灰石是从白井那里得到的,也许那个厂房就是白井回归的地方?

在找森野喝茶之前,我必须做好准备。富江仍旧没有消息,这一次只能自己动手。

虽然已经失去记忆,但是这段时间我已经对魔纹的运用重新熟悉起来。在鉴定自我情报时,虽然评价没有进步,但是通过从未间断的投掷硬币的游戏,我觉得自己大概明白自己的才能是什么了。

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某个物体上时,就能感知影响此物体运动的其它因素,并对因素进行量化,计算,推测,得出的结论反馈回身体并进行动作协调,所有的工作在几乎感觉不到的极短时间内就完成了。由此产生百步穿杨的效果。

这并非射击才能,而是涉及对系列精密运动的判断和调整的复杂才能。

我觉得这是十分了不起的才能。世间万物都在影响它物,也在被它物影响着,所有的因素形成以目标物为中心的巨大网络。只要牵起一个结点,就能观测到其它结点的运动。

为了方便,我将这个才能起名为“连锁判定”。

也许有一天,通过连锁判定,我不需要直接接触目标物,只要对连系目标物的某个因素施加影响,哪怕只是一句话,就能准确地对目标物产生影响。

就如同科学家所描述的“一个蝴蝶扇动翅膀,就能在大洋彼端产生风暴。”

唯一不同的是,我将明确知道此风暴的规模、地点和效果。

我并不在乎这种才能拥有多大可能性和力量,只是对它最终的形态拥有无以伦比的兴趣。

我猜测,这是因为初中萌生的梦想——成为动力学家,在发挥作用。我一直觉得,追求极致的所谓“科学怪人”是个十分光彩的称呼。

为了达到目标,投掷硬币游戏的改进版被列入日程表中。,

事先被确认藏在障碍物之后的硬币,如何才能准确命中?再进一步,就是硬币滚入障碍物后并持续运动,如何才能准确命中?

映射到射击学中,就是跳弹的运用,以及子弹间接形成对目标物的连锁反应。

完成学校的课业之后,我一直整理资料到深夜。上床睡觉前,去厨房煮了面条做夜宵。

我吃完面条,正想吸烟,咲夜从房间里走出来。

昏黄的壁灯仅仅将饭桌笼罩。她紧紧搂着兔子布偶,藏在灯后的阴影中,静静地站在门口,宛如一个幽灵。

我的目光落在那一片阴影上,以为能看到一个怪异的形状,但那里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我又听到妈妈的声音了。”咲夜的声音如同从远方飘来。

从敞开的房门后,传来夸克间歇的叫声。

“夸克好吵。”

“肚子好饿。”

“我怕自己忍不住。”

我默默地听她述说。

“阿川,让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咲夜这么说道。

我将香烟放回口袋,和咲夜回到房间里。房间开了空调,感觉如同深秋一般凉爽。从阳台吹来的风敲响门边的风铃,清脆的声音洗涤着我的心灵。

虽然躺在咲夜身边,可是一点遐思也没有。温暖从被单下的柔软身躯中传来,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她的呼吸很快就微弱下去。

熟睡的咲夜紧紧抓住我的睡衣,就像抓住避免沉溺的稻草。

我阖上眼睛听着风铃声,直到所有的思绪就化作一汪清泉,静静地流淌出来。

48 分界线1

第二天很早就醒过来,咲夜睡熟的脸贴着我的肩膀,口水打湿了睡衣,无忧无虑的表情纯洁得像个天使。她不戴眼镜的样子真是个美人胚子,若在学校也表现出这副真面目,受欢迎度势必直线上升,不过对她而言反倒是件困扰。一想到咲夜因为男生追捧而愁眉苦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就不禁失笑。

隔着睡衣薄薄的布料,挤压手臂的胸部传来饱满的感觉。昨晚和女生紧挨着睡在同一张床上,当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可是睡醒后好似昨晚的思维和情绪被重置刷新,反而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因为咲夜的睡相太过幸福,一想到前些日子里深埋在她心中的惶恐,就不忍吵醒她。我轻轻抽出手臂,轻手蹑脚出了房间。

洗漱之后,昨晚扎根在头脑中的分析重新被唤醒。虽然目前来看还是过着相当平静的日子,可是咲夜体内就像是埋藏着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爆炸。

那只不受宿体控制的恶魔竟然潜伏了那么久都没有作恶,现在想来真是令人大掉眼镜。

尽管理智上可以确认,继续和咲夜住在一起,已经变成极为不智的事情,可是情感上,我无法抛下她不管。

我不是机器,所以不可能完全遵循理智行动。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情感和理智冲突时,会产生一种微妙的味道,像是加糖的苦瓜,令舌尖发麻。

那是一种会带来快乐的痛苦。

我一边细细把玩着这份滋味,就像品尝纠结却甜美的泉水,一边出门买两人份的早餐。

清晨的天气格外清爽,沙沙的扫地声和自行车的铃铛声在微风中放送,忙碌的摊贩,交谈的行人,晨跑的老者,放眼望去都是和平的景象,仿佛所有事关末日幻境的一切都是幻觉。可我知道,那些黑暗的东西的确存在,它就藏在垃圾堆的角落里,散发着肮脏发霉的恶臭。

当你翻动它一次,就不能再视若无睹。

我点燃香烟,在路人每每投来的注视中买了包子和豆浆。

回到家时咲夜已经起来了。

“今天我也不想上学。”咲夜说这话的时候,像是仓鼠一样双手捧着包子,细细地咬着。

“那就借我手机。”

咲夜投来疑惑的视线。

“如果遇到麻烦,例如恶魔忽然有动静了,就打电话给我。”

“恶魔?”

“就是你体内的那只怪物,我昨晚刚决定叫它恶魔。”

“末日,地狱犬,恶魔,黑魔术……似乎很有趣,嘿嘿。”她很轻松地说,笑容中一点也没有勉强的因子。

和以往一样,我无法从外表确认她真正的心情。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看到我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咲夜不由得摸了摸脸颊。

“呃……不,没有。总之,遇到麻烦就打电话。”我朝她伸手,“把你的手机给我,我随时待命。”

“好像被骑士保护的公主,罗曼蒂克的感觉。”她这么说,不过我一点都不觉得。

咲夜的手机是富有少女气息的粉红色,机壳表面有卡通动物的贴纸,我好好将她放进校服的口袋里。

为了强化己方的能力,我决定改造现有的装备。

子弹的收集比较麻烦,不过弓弩改造一下也会十分趁手。

根据日记里记载的经验,既然恶魔和末日幻境扯上关系,那么灰石应该能对它产生一定作用。

是否添加了灰石成分,是普通武器和限界兵器的区别。既然武器有这样的区分,至少可以判断,在某种程度上,普通武器对于末日幻境之物的效用将会越来越低。

因为是针对特定物的武器,所以才会有“限界”的前缀。

杀死那三个帽子男的子弹里事先掺杂了灰石,也许这就是他们为之恐惧发狂的原因。

出门前,我让咲夜通过电话和网络查询订购一些改造弓弩的零件,并在网上尽可能查阅有可能事关末日幻境的一切消息。

她十分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交给我吧,阿川,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同伴,对不?”她兴致高昂地抓紧拳头说。

“这可不是游戏。”我强调道。

“我知道,可是这样才更令人激动呀。”咲夜推了推眼镜,“你不觉得比起无聊到发霉的日常,现在的情况虽然的确令人恐惧,可是更加有趣吗?”

咲夜这时的表情是我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内向的乖乖女,没想到骨子里竟然有这么叛逆的一面。

昨晚明明还心有余悸,满心悔恨,不敢一个人睡觉。

转变得如此之快是因为青春期的缘故吗?

“我不觉得,不过……觉得有趣总比吓得尿裤子好。”

我提起箭囊和书包,这么回答着出门。

身后传来咲夜怒气冲冲的声音。

“你才尿裤子呢!笨蛋高川!”

似乎暂时可以放下心来了。

走进教室的时候,班上的同学还很稀少,八景和往常一样来得很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

我跟她打招呼,她的目光落在刚放下来的箭囊上。

“这是什么?”

“打算自己做弓箭。”我老实说,“放学后去加工一下。”

平时我也有参加手工活动,制作过木偶、模型和电子玩具,所以突然要做弓箭,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八景没打算追问下去。

“决定好了吗?”她问。

“什么?”我一时转不过弯来。

八景啪地一声将书本用力合上,我看了一眼,黑皮烫金的精包装,看上去很贵的样子,不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名是:《世界历史上最著名的十大灵媒》。

还是老样子,虽然外表是知性的行动派,不过本质却是神秘学爱好者。,

不过这样反倒更有女生的味道。

听说追求八景的男生都是用文学和科学类气质包装自己,结果一个个被撞得灰头土脸,每日一朵鲜花的罗曼蒂克也都被扔进垃圾桶。我觉得他们应该多研究一下塔罗占卜和吉普赛人的传说,那样成功性会大上许多。

“加入耳语者,你不是说要考虑一下吗?”八景用锐利的视线盯着我:“莫非还没考虑清楚?我所知道的高川可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真是老套的激将法,不过八景似乎并不是刻意这么说的,只是根据情况转换语式的本能早就烙印在她的骨子里了。

身为统御全班五十六位学生的班长,八景可以得满分。

“耳语者被取缔了。”我好心提醒她。

“只要我还活着,耳语者就不会消失。”她如同革命者般宣言道。

“真令人伤脑筋,都说别继续下去了,小心会丢掉小命哦。”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我有自己的考量。有些事情是即便丢掉性命也要去做。”

“邪教的家伙也是这么想的,你站的位置很微妙啊,八景。”

“这不用你管,是不是加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吧。”

“答案是否,不过,如果你真的要继续下去,也许可以做点交易。”

听到我的回答,八景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而眼神发亮。

“说说看。”

我将从帽子男身上搜来的还残留着一些神秘蓝色固液混合物的瓶子交给她。

“我想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本校学生说不定有人知道。调查的时候尽量隐秘。”

八景接过去,好奇地打量。

“作为交易,你用来交换的东西呢?”她问。

“就是这个瓶子。”我这么回答。

“成交。”

49 分界线2

关于课间的话题。

若是漫画里,男生们应该会聊起写真杂志的女郎;若在小说里,他们则是在评选校园十大校花。

不过据我所知,在现实里大家往往会聊关于游戏、体育活动和电视节目的话题。

这些我都不是很感兴趣。不过作为成功的学生会成员,和学生打成一片是我的优势所在。所以平时我也会关注热门的电视和游戏,也会用一些流行语说话,以便打入男生们的圈子。

并非讨厌或喜欢,只是有必要这么做而已,为了不让自己变成无趣的人。

有时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是无聊透顶。

相比起来,末日幻境以及追查邪教的事情更能让人打起精神。不过并不方便和他人说。

冒险的冲动在这一阵愈加明显起来,虽然深明自己走在危险的钢丝绳上,却意外地感到充实。

与众不同的经历让我感到自己是独特的。

没错,生为全校屈指可数的优等生的我,一直是独特的。

而且,我也希望成为独特的人。

升学之初,班上评选干部,几乎没有人像小说里描述的拥有非常责任心和欲望的主人公,争先恐后地要求担任职务。

于是我决定竞选班长。意想不到的是,八景在那时也主动站出来和我竞争同一个职位。

整个班级里就我和她两个人发出声音,其他同学都惊讶地注视过来。

就在那时我开始私下里关注八景这个似乎也有些与众不同的女生。

我原本以为八景和我一样会加入学生会,结果她只是在班上担任班长职务。

曾经认为找到同类的我不禁有些遗憾。

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学期,八景的作为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

不知不觉中,她竟然也从侧面开始接近厕所怪谈的真相。

她对我的警告不以为然,欣然决定深入。反而让我感到十分高兴。

其实我对她的生死一点也不在意。所谓的劝告和交易不过是一种旁敲侧击式的试探。我觉得她应该感觉得到,因为我们大概是同类吧。

这么想着,内心就雀跃不已。

换过座位后,不喜欢学习的男生都被排在教室的最后三排。

和往常一样,他们将漫画藏在书桌里,而且并不反对其他男生借阅。

我自然也是借阅的其中一人。

大家聚在教室后方,有人聊起那天篮球队里的干架,转述的人眉飞色舞,其他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是白井先动手的。”

“可是白井不太像是主动滋事的人,听说平时也很忍让,虽然在篮球队里算是异军突起,可也没有盛气凌人呀。”

“因为同队的原主力也在追求他的女朋友森野啊。”

“也就是说,争风吃醋?”

“也不全是那样,据说森野一点也不假以辞色,原主力屡次吃瘪,想在篮球上杀一杀白井的威风,结果当面被白井盖帽。”

“这就打起来了?可是是白井先动手的吧?”

“是呀,被盖帽后,那家伙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好像牵涉到森野。结果白井一听就怒了,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听到这里,我插口问道:

“说了森野什么?”

“呃……具体的记不得了。”讲述当时情况的男生对我的提问有些诧异,不过其他人也是一脸感兴趣的样子,不由得冥思苦想起来,“好像是在说森野在外面贩毒卖身什么的。”

“贩毒卖身?”有人惊叫起来:“这也太过了吧?森野不像是那样的人。”

“森野肯定还是处女啦,我阅人无数,看得出来。”另一人信誓旦旦地说,“不过,我也有听说森野和不良学生来往的传闻。”

“啊?我倒是听说她和几个好学生交往甚密哦。经常看到她指使他们做事情。”

“白井一点都不知道吗?”

“这个……大概,可能,知道吧?不过不知道也有可能,毕竟女人藏秘密的手段可是很丰富的。”

“不过现在应该知道了吧,他们会分手吗?”

我无意继续听他们毫无意义的幸灾乐祸,拿了漫画回到自己的课桌。

八景下课后就出了教室,不知道跑那儿去了,直到上课才回来。这天的课间时间,她都这么度过,似乎很匆忙的样子。

是在召集人手为刚到手的神秘瓶子奔波吧。

虽然也对从她手中得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抱有期待,但也就一丝丝而已,所以并不是很在意。

反而对她的手下有哪些人感兴趣。

但也没有因此跟踪八景。

放学后我按照习惯去旧厕所吸烟,远远看到森野也在那片荒地上和一些一看就知道是不良学生的人在说些什么。

注意到我过来,森野停下话头,冷冷地盯着我。似乎看出她情绪的不对劲,不良学生们殷切地跃跃欲试,似乎想要冲上来给我一顿教训。

虽然不害怕他们,但是要在不弄出人命的情况下放倒他们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说不定打架之后自己也会像白井那样,被揍个鼻青脸肿呢。

而且,虽然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森野,可是现在并没有做好深入的准备。

大概对方也有所顾忌。我们相互克制着擦身而过。

进入旧厕所前,转头和森野对视一眼,她的脸上变幻着丰富的表情。这让我更加明确了心中的猜测。

森野的秘密,就是揭开谜底的钥匙。

我蹲在隔间里抽烟,有人走进来,在我的隔间门口站了一阵,然后没有说话就走开了。

透过门底缝可以看到那人穿着一双男式篮球鞋。

也许是白井,也许不是。如果是白井,他是偶然路过,还是特地来找我?他是怎么知道我这个人的?找我做什么?,

我放任思考地吸烟,但并没有去确定的打算。

出了旧厕所,森野还在那个地方,这次交谈的对象换成了几个榜上有名的好学生。

这下班上那群无聊男生的推断都得到证明了。

好学生们看到我自然也是一脸惊愕的表情,有几个的身体向后退了退,一副想要躲起来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他们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过就我所知,这几个人就算做坏事,也不可能是什么大不了的坏事。

通常老师的评价是很中肯的,在他们心中,对于“好”和“优秀”有相当明确的标准,前者偏向个性,后者偏向能力。于我的经验来看,如果是头脑清晰,行事稳健的优等生做坏事,闹出的问题反而会更难收场。

这就是好学生和优等生的差别。

好学生之于优等生来说,充其量不过是鸡肋一样的工具。

我和他们没什么交情,挂上和蔼的面具,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了。

事后没有直接回家,去了距离学校不远的小型铸造厂。他们和学校是合作伙伴,据说连地皮也是属于学校的。参加学校组织的手工活动的同学,都有来这里参观学习的经历。

除了组织活动之外,我私下也时不时来这里借用他们的设备,跟厂里的管事算不上陌生。所以这一次也很容易就得到了使用许可。况且我需要的不过是最简陋的打铁间。

其实铸造厂早已经不再使用这种用钳子和锤头手工打造零件的工作方式了,不过出于学校的要求,还是保留着打铁间和相关设备,以供有兴趣的学生进行课后实践。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前,我独自呆在灼热的房间里,就像古代的打铁师傅一样,开始用灰石和铁块打制特殊箭头。

50 交错1

接下来一段时间,除了像往常那样高效率完成课业,都在锻炼连锁判定能力和打制装备中度过。

我在制衣店订做带兜帽的多口袋防水风衣。又买了长筒式登山鞋,在鞋底加装铁刃。还在专门的模型店订做了钢质的护心镜、手套、护胫和臂甲。在家里为臂甲外侧装上翻转式刀刃。

还有护目镜、加装手电的登山头盔和自制的防毒面具。

所有我认为能够用上的东西都列出一份清单。

购买这些东西的费用即便我将伙食费降至最低限度也还是不够,于是咲夜压缩自己的伙食费连同零花钱一起给我。

“因为阿川是为了帮我呀。”她很开心地说。

她的手机也是我在用,课间的时候总会接到她的电话,起初以为她受到威胁,结果她只是想聊天而已。

“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呢。”

“那么来上学如何?森野很想念你呢。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不会比在家更危险。”

“如果我也上学的话,就没人帮阿川订购材料了,也没人帮阿川收集情报了哦。”

“放学后再加班好了。”

“不要!”她果断地拒绝了。

尽管咲夜一再抗拒,可是因为请假太久的缘故,她的班主任桑原老师开始产生怀疑。因为他做出“以后的请假条需要双亲的签字证明”的威胁,所以我不得不劝说咲夜返校。

“我可以模仿爸爸的笔迹。”咲夜说。

“看桑原老师的表情,再升级会被直接找家长哦。”

如此一来,她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妥协。第二天就去了学校。

我隔着好几个身位的距离目送她进了教室,她也装作根本不知道我就跟在身后的样子。班里好一阵没有见到咲夜的女同学都过来嘘寒问暖,过了一会,森野也加入其中,两人亲密地说着悄悄话,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是该说心机深沉,还是不想为那种事情破坏友情?

可是,这份情感的珍视和对友人的关怀,却导致痛苦的结果。

这个时候应该用什么表情去应对呢?

笑就可以了吧。当时被追杀逃入电梯里时,咲夜是这么对我说的。

这天下课后,八景叫住正准备去上厕所的我。

“那个瓶子的事情我查到了。”

“动作真快。”我感到惊讶,八景的行动力真是不容小窥。

她将一张学生照片递给我。

“这是?”

“一年级的峦重。”

这是一张私拍的照片,名为峦重的学生站在某处胡同里和一群外校人士交谈。他的身高在平均标准以上,略微瘦弱,一头中短的碎发,有些帅气,但是和普通学生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给人一种毫无生气的感觉,这反而给人强烈的印象。

“这么独特的学生应该有点名气吧?”

“给人感觉挺深刻,但是没听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比一般学生还要低调。不过他有一次顶撞了一位名声不是很好的学长,事后却一点事也没有,值得怀疑。”

“然后呢?他有那个瓶子?”

“我们发现他在校外跟人交易这种装满蓝色液体的瓶子。这些人大都不是学生,而是看起来有些落魄的社会人。”

“混混?”

“都是有正职的。”

看起来这个峦重似乎和森野并不是一个系统,是因为职责区域划分不同吗?

“还有,蓝色液体似乎被称为‘乐园’。我拜托熟识的人调查过了。是一种容易上瘾的迷-幻药,不过里面有一些未知成分无法鉴别。”

大概是灰石吧。我想。

“你还要继续追这条线吗?”我问八景。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她问。

“你听说过森野吗?”

“隔壁班那个女生?”八景点头,“我知道她,她在女生中的名气不弱,不过有许多风言风语。”

“这位峦重学弟和森野有来往吗?”

“……我知道了。”八景若有所思地敲敲笔头,“看来森野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我会查下去的。”

“小心别死人哦。”

“你是认真的吗?”八景盯着我,“试探已经够了。”

因为和咲夜约好一起回去,所以在她的班级教室前装作看风景等了很久,结果一直不见踪影。以替班主任传话的理由询问她班上的同学,得到的回答是“刚放学的时候,她就和森野一起回去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答案。咲夜明知森野背后的阴影充满危险,却还撇下我一个人离开,该不会一开始就出事了吧?

作为预警手段,手机一早就还给咲夜。

我在校外的小卖部打电话给她,很快就接通了。

“快,快来救我。”咲夜在那边带着哭声说。

情况似乎很紧急的样子,于是我立刻问她在什么地方。

她说了一个商店的名字。那是个即便我也听说过的,在女生当中很知名的小礼品商店,座落在学校大门前第一个交叉路口的右侧。

我赶到那里时,森野和咲夜正被六个男生围住。森野张开双手拦在咲夜前方,她没看到咲夜正背对着她,好似要守护她的后背一般,强忍着恐惧盯着包围至后方的男生。

远远就听到他们的叫骂声。尽管就在商店门口,四周人来人往,可是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他们。

“我不想对女人动粗,把乐园给我!”

“什么乐园?我不知道。”

“别说废话了,这次没人救得了你,我知道你手里有货。”

“你找错人了!”

“峦重,你认识吧?你们是一伙的,他已经告诉我了。”

“混蛋家伙!你敢对我出手,小心没命回去。”

正面跟森野对峙的看似头儿的男生用力抓向森野的衣襟,被她用力扇了一巴掌。,

“别碰我!”她一边怒斥着。

男生们似乎决定先将弱者击溃当作人质,咲夜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我跑到半路,抓起一家商店放在门口的扫把就冲上去。

虽然得到注意到我的同伴的警示,可是看似头目的家伙因为背对我的缘故,没有反应过来。刚转身就被我抽中腿胫,差点摔倒在地。

他抱着脚,蹲在地上吸气。其他人凶狠地喝骂着,朝我涌来。

还有三个人原地看守咲夜和森野,不过她们的危险已经大致解除了。

一个朝我跑来,结果将背后暴露给森野的男生,被森野一脚揣在屁股上,踉跄跌出其他同伴几个身位,被我当机立断用扫把甩中面颊。这一下似乎连牙齿都打掉了,捂住脸痛嗷起来。

看到同伴狼狈的样子,其他人都有些胆怯地停在原地。我顺利地冲到咲夜和森野身边,和他们相互瞪视。

就在这时,我意外看到了围观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八景。

她在人墙的缝隙中窥视着现场,一如篮球队内讧时那般。

和我的目光对上的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我忽然想到,这场冲突该不会是她故意制造出来的吧?

“混蛋,你不要命了,竟敢对我们出手。”头目站起来,恶狠狠地对我说。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我已经报警了,奉劝你们赶紧离开比较好。”我对他说。

“你……”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停住,掏出手机听了一会,脸色变了数下,对我说:“算你走了狗屎运!”

留下狠话后,他气恼地招呼手下。走啦!走啦!

就这样走了?那小子下手那么重!

上面的指示。你走不走?要留下来随便你,我可不会帮你扛黑锅。

哎,走吧,走吧,真是无趣。

男生们在一瘸一拐的头儿的带领下抱怨着离开,连回头瞪我们的行动都欠奉。

我再次看向八景原先所在的地方,她已经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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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夜,下午加更一章。);

51 交错2

事态解除后,围观的人群很快散去。咲夜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告诉我事情的始末,森野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我觉得从一开始,她就没将那几个男生放在眼里。

“他们突然就围上来,说森野有什么乐园。”咲夜说。

我将目光投向森野,故意问:

“乐园是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我根本没有他们要的东西。”森野冷笑道,“是不是认错人了呢?”

她当然不是把我当傻子耍,可是她打定主意紧闭口风,我也没办法撬出来。

“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我这么对她说。

“是吗?也许没有你想象中的多。”

“你把咲夜扯入麻烦中了。”

“正好相反,小夜是我的朋友,我在帮助她。你才是利用她的人,不是吗?”森野反唇相讥,“咲夜告诉我了,她现在住你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对她说的,但是因为你的缘故,咲夜才无法脱身。”

“咲夜不是笨蛋,谁是谁非,她有自己的判断。”

“好了,懒得跟你废话,小夜,搬到我家去吧,我一定能保护你不受到伤害。”森野正色说。

咲夜的目光在我俩身上转了转,朝森野摇摇头。

“除非你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还不行,你还没准备好。”森野用哀求的眼神看向咲夜:“相信我,小夜,请相信我。”

咲夜露出挣扎的表情,用力地摇头,捂住脸不敢再看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

“小夜……”

“别再说了,小野。”咲夜转身的动作好似要斩断什么般,背对着森野打断她的说话。

“我所知道的小野是那么活泼善良,我知道她一直都没有变,就算犯了错也不是她所希望的,我一直相信着两人的友情永不褪色,只要自己努力就能挽回一些东西,可是……”咲夜哽咽着,抱着自己的肩膀簌簌发抖,语不成声:“我好害怕,小野,我真的好害怕。”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怎么能……”森野不可置信地颤抖声音。

“我们走吧,高川同学。”

咲夜下定决心朝远处跑开,我连忙跟上。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们不是永远的好朋友吗!?”森野在背后喊道:“小夜,你这个笨蛋!高川,我不会放过你的!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我当然知道。

我能听到从背后某处黑暗的地方传来的阵阵靠近的脚步声。

这个城市——大黑市——即将承受一场强风的洗礼。

虽然咲夜告诉我关于这些日子的事情什么都没对森野说,可是我觉得森野早已经知道咲夜就是他们要找的恶魔寄生者,毕竟帽子男已经两次袭击咲夜。不过就就像她说过的那样,或许她真有办法将咲夜庇护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一个节点才能召唤一次恶魔,这么稀罕的存在无论是寄生在谁身上都好,只要宿主能够加入他们,替他们做事,那些人不一定会伤害她。

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将咲夜带回家是错的。正如我之前告诉森野的那样,咲夜会自己思考,做出自己的选择。

这天晚上,咲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连吃晚饭都没有出来。我隔着一扇门告诉她,剩下的饭菜已经包好放在冰箱里,肚子饿的话自己热,便继续手头的工作。

虽然不觉得森野会将咲夜住在我这儿的情报泄露给邪教组织,但这天晚上我决定打起十二分精神,但是大概三更天的时候,却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睡得并不沉,却也很难清醒过来。就这么在半睡半醒中,感觉有人从窗外看着我,但也许是错觉,因为敏锐的夸克没有丝毫异动。我没有丝毫放抗的意识,想睁开眼睛瞧瞧是谁,可是眼皮却有万钧般沉重。

挣扎了一会,那人注视的目光消失。我也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打开窗,猛然想起昨晚梦魇般的感觉。可是清爽的晨风拍打我的面庞,提醒我窗外是距离地面几十米高的半空。

摇头甩开心中的猜疑,我来到咲夜门口叫她起床。

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回应。

我推开门,原本属于我的床上空无一物。

咲夜的家具用品和布偶还放在原来的位置。

可是人已经不在了。

虽然感到担忧,可是除了昨晚残留的睡眠印象,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来到学校后,也没有在教室看到咲夜。森野一个人爬在桌子上,因为脾气不好的缘故,谁也没有理会她。

因为没有证据,也不觉得是森野做的,况且就算是她做的,也一定会矢口否认,所以没有进去和她对证。

无法否认,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种直觉,不论什么理由,咲夜是自己离开的。

这是她的选择。我这么告诉自己。

在教室碰到八景,这一次她仍旧在阅读神秘学类书籍,不过和上一次长进的地方,在于给书籍套上了课业参考书的外壳,就像我们为了方便上课看漫画做的那样。

“昨天放学的那场闹剧是你搞的鬼吧?”我一边将书包塞进书桌,一边说。

“你来得太快了。”

这么说就是默认自己是犯罪首脑了。其实在她决定调查森野的时候,我也没想到她会采取这么激烈的方式。

“别再那么做了。”我再一次劝告她。

“为什么?”

“很危险。她可没把你们放在眼里,不过刺激过大的话,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八景脸上仍旧没有动摇之类的表情,她根本就是为了不让人能轻易猜出自己的想法而扳着脸。

可是这种方式的确很有效果,班上的同学都吃这一套。因为捉摸不透八景,觉得她是赏罚分明又刻板的人,所以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他们感动。大家都很信赖这样的她,我想在耳语者里,她的威信也是这么维持的。

即便如此,当天下午放学前,八景用自己的手机接了一个电话后,不拘言笑的面具立刻崩缺一角。

注意到这一点的我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她。

八景将手机放回裙子口袋里,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沉默了一会,她用一种锐利而灼热的视线和我对视。

我的人死了。她说。

耳语者的成员,也就是那天围攻森野和咲夜的六个男生中身为头目的那个家伙,今早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床上。不仅他,连同和他住一块的家人,父母和一个妹妹,全都死了。

他的卧室里只剩下残缺不全的身体,大量鲜血喷溅在床上,地板和墙壁上,到处都是血腥的红色。他的家人都躺在自己的床上,睡熟过去般,没再醒来。

这是下半夜发生的事情。死者的家中没有找到任何显示有入侵者的证据。

虽然近期发生了多起人命事件,但这次足以称得上是本年度最凶残的谋杀案。

这下,昨天傍晚那场闹剧的所有相关者都有麻烦了。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52 深红色

随口问了八景,才知道死去男生的名字。他死亡的原因尚无从知晓。虽然我和八景都觉得是森野背后的邪教下的手,可是原本低调运作的组织突然如此大张旗鼓,原因只是因为他和组织成员产生口角,这样的理由说不过去。

其中一定有我们不了解的因素。除了森野之外,我也怀疑过咲夜,那家人死亡的方式太过诡异,看上去就像是被恶魔猎食似的。

她不仅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能力。然而如今咲夜不知所踪,无法当面和她对质。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八景,我早对她有过劝诫,她平素的表现也让我觉得她是早这样的结果有所心理准备,才做下那些决定的。

若果有任何动摇,也无法在此时的八景的脸上找到。

“要找森野谈谈吗?”我问她。她果断拒绝了。

“不必了,没有意义。”她说:“我会自己找出答案。”既然她心中已经有决定,我也没必要再说多余的话。

感觉到身边的变化正在加速,战斗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我决定主动出击。

要挖出那个邪教组织,当前有三条线索。分别是:森野、白井和峦重。

因为森野是咲夜的朋友,白井的价值更次于森野,所以我决定从峦重身上下手。

既然森野从白井身上弄到的灰石和情报都能够让其获得足够的贡献,那么我身上所具备的价值自然更能让峦重动心。

我是魔纹使者,我有更多的灰石,而且回归时产生的节点没有其他人知道。

那些人是通过什么手段找出白井的,我并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需要花费相当的时间。

峦重在组织内的地位看起来并不比森野更高,我主动送上门去,一定能够把握更多的主动权。

放学后,八景立刻离开了。我前往一年级的教室,路过森野的班级时再次朝里面瞄了一眼,森野不在。

她明明知道咲夜就住在我家,可是却没有因为咲夜的旷课找上门来,就像是知道她在哪儿似的。

如果跟踪森野,也许能够知道咲夜的下落吧。这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在一年级的楼梯口站了一会,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男生背着单跨肩的书包与我擦身而过。

他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我也不急于在学校里拦住他。有些事情还是要找个人迹稀少的地方比较好,而且说不定运气不错,他直接就将我带到邪教的落脚点。

跟踪出乎意料的顺利,峦重离开学校后加快脚步,谨慎地在街上绕圈子,又进快餐店吃了晚餐,这反而让他的行迹更加可疑。

我十分耐心地尾随在二十米远的地方,借着人群隐藏自己的踪影。大约七点左右,峦重走进一个相对大街,稍显昏暗冷清的岔道。

我远远看着他在靠近垃圾堆的地方叩响一扇门,不一会就有一个穿背心的光头壮汉出来对话,然后两人一起走进门里。

若按照门的位置判断,进入之后应该通往一家酒吧,但是我觉得那扇门并不仅仅是酒吧后门那么简单。

看来可以省下攀交情的礼金了。我确认自己记下这扇门的位置后便返回家中。

将今天的作业完成后,尝试给咲夜的手机打电话,然而等了很久都没有接通。

这反而让我下定了决心。我调好闹钟就睡下了,直到深夜时分才被唤醒。

窗外的半月被灰纱般的云层遮住,城市的颜色愈加深沉,远方的灯火大都陷入睡眠,风吹过树梢发出声音,仿佛整个世界也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夜风带走肌肤表面的温度,我感到内心的平静,可是血液似乎开始燃烧起来。

似乎有一些平日潜伏在灵魂深处的东西正在上浮。我打开柜子,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衣物和道具。

佩戴好护心镜和护甲,穿上及膝的深红色风衣,系紧鞋带,拉上手套,活动十指和关节,将武器和道具一一插进风衣的接口中,背上箭囊和改进后的弓弩。

在镜子戴上画有脸谱的头套,将护目镜别在额头,放下连衣的兜帽。我盯着更衣镜中的自己,只看到一个连面庞都看不清,全身藏在阴影中的幽灵。

和我不一样。这只幽灵拥有一种无法束缚的力量。我打开通向阳台的门,站在阳台的护栏上,俯瞰这座城市的远景。

这是我曾经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站在仅有小臂粗的钢管上,距离地面足有二十米高的距离,没有丝毫害怕的情绪,身体好似被微风托起,心中升出一种释放的冲动,我像第一次看到大海的人抒发自己的感叹那样张开手臂,想要拥抱整个世界。

夸克的眼睛在黑夜中如同宝石般发光。它侧头盯着我,似乎能听到在我身体里奔流的血液。

有加足马力的车子飞快驶过。迎接尖锐的呼啸声,乌鸦扑腾翅膀向天空飞去。

我也随之向前迈步。踩在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空荡的感觉,身体向下坠落,风声敲打着耳膜,心脏似乎赶不上身体坠落的速度般拽提起来。

视野所及的天空和大地快速萎缩,看起来就像是汹涌地钻进自己的胸膛中。

下一刻,仿佛自己被建筑的黑影吞噬。尖锐的破风声。从手甲的机关中射出的绳爪扣住一家阳台的护栏,牵扯的力量迅速减弱坠落的速度。

当脚底传来接触实地的感觉时,只剩下从四米高处跳下的冲击力。成功了!

身体发热,深处却像有另一个自己在冷静地反刍这股从未有过的经验。

我缓缓站直身体,挥动手臂,绳爪从阳台护栏上抽离,强劲地反卷回机关中,发出细微却清脆的啪的一声。

稀疏的月光照映着一个在天空盘旋的影子。它像箭矢一样落下,张开巨大的翅膀,站在我伸出的手臂上。

夸克沙哑的叫声,仿佛在抒发着夜行者的喜悦。

“飞吧,夸克,跟上我。”从喉咙发出的声音深沉,几疑不是自己。夸克似乎能听懂般再度飞去。

目测前方两米高的围墙,冲刺,跳跃,大腿的肌肉绷紧压缩,产生巨大的力量,将我的身体抛起来,稳健地落在只有两掌宽的墙头。

恍惚中,我似乎回到了幼年的时代,在狭窄的胡同中用尽全身力量奔跑,模仿飞檐走壁的侠客,在转角处踩着墙壁腾跃,享受仅仅一秒的滞空感。

现在的我已经不再需要在脑中补完做不到的幻想。这具藏在风衣下的身体拥有用之不竭的力量。

不要恐惧。纵容本能。成为夜的精灵,在墙顶奔跑,在钢筋的森林中跳跃攀爬,享受着被拘束在车道中的车辆所无法带来的自在和畅快。

墙头如大道,房顶如台阶,夜风在耳边演奏,垂直的墙壁也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未眠的灯光在脚下闪烁,寂寥的街道偶有行人和车辆,也如蚂蚁一样乏味地忙碌。

有时,我会从天桥上跳到正好穿过桥下的某辆货车顶上,司机根本就没注意到这回事,载了我一段距离改变方向后,我便跳上另一辆。

如此反复。抵达目标所在地的时间比想象中更加短暂。

53 杀人戏言1

我站在小巷的阴影中遥望那家酒吧,招牌上跑着一圈跑马灯,和一旁繁荣的灯火交相辉映。被黑夜笼罩的城市,偃旗息鼓的街道,被寂寞包围的灯红酒绿。

不时出入的男女相互拥抱谈笑,无论魁梧的守卫还是负责停车的侍者都穿着笔挺的制服,他们以酒吧门口为中心,用毒辣谨慎的视线巡视出现在视野中的每一张脸。

所有外相不佳,行装可疑的家伙,都会以尽量不惊动其他人的动作迅速驱走。

这是我第一次在电视之外的地方看到这种场景。

并没有任何真实的感觉。

我们之间以阴影为交界分成两个世界。

泾渭分明。

唯一暧昧在影子中。

夸克落在墙体外侧的冷气机顶上,漆黑的羽毛在霓虹灯光中时隐时现。

没人注意。

我转入记忆中那条巷道,明靡的光线仿佛被巷口无形的隔膜阻拦,巨大的黑影中潜伏着不安的寂静,无声地拒绝任何好奇的探视。人影在入口处掠过,仿佛这条巷道是另一个格格不入的世界。

墙体斑驳,锈迹的铁梯在另一侧墙壁上盘旋。再往里大约五米,是堆积如小山般的黑色垃圾袋。

我看到峦重进入的那扇后门,门体蒙着铁皮,看起来如废弃一般,被什么人粉笔画上充满恶意的涂鸦。

门上没看到把手,光秃秃的只有一个不起眼的锁孔和猫眼。

没有找到摄像头。

我贴在门锁一侧的墙壁上,伸手敲击铁门。

轻微的脚步声从门里靠上来,他看不到任何人,于是又没了声息。

再次敲门。

又响起动静。

第三次敲门。

有人在里面模糊地咕哝着,和其他人气急败坏地说了几句。

第四次敲门。

铁门被充满火气地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侧身探出头来。我掀开兜帽,迎向他恰好转来的视线。男人的动作顿时一滞,眼睛睁大,脸上的五官扭曲成惊骇的模样。

这不过是一秒内所发生的事情。

我伸手掐住他的喉咙,在他反应过来前,抽出腰部的匕首捅进他的肾脏。他抓住我的手臂,我能感觉到气力在他颤抖的身体中迅速流失。我贴近他的面庞,嗅他带着血腥热气的呼吸,紧盯他的双眼,仿佛那股流失的生命力正从某种神秘的渠道进入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发热。

我很冷静。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男人是如此健壮。

可是杀害他人并不需要太大的力量,只需要合适的时机、位置和武器。

远超其它生命的深度和厚度的思考与判断,这才是人类力量的由来。

我拔出匕首,血液从男人的腹部涌出,很快就染遍他紧身的黑背心,在他跪倒在地前,我掐着他的喉咙,将他推进门中,自己也藏在他的身体中走进去。

尚未死亡的男人如同在倒退。

怪异的姿势让屋里的人发出惊疑笑骂的鬼叫。

“怎么回事?”有人问。

声音一共是三人,我将男人推向声音正经而严肃的那人。

“喂,喂,你在搞什么鬼……”声音如同被掐住颈脖的鸭子打断了。

我站在屋里旋转的彩色灯光中盯着他们。的确是三个人,一人站在对面的门边,身穿笔挺的制服,腰间别着报话机。另外两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打手打扮,一人躺在沙发上听耳机,一人正在煮方便面。

真是个惬意的地方。

被捅伤的男人软倒在制服男怀中不时痉挛。

他们似乎惊呆了。

“晚上好。”我抬起左臂,臂弩射出短箭,一击命中制服男的喉咙,报话机跌在地上发出电流反馈的杂音。

另外两个男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跳起来,一人掏出匕首,一人甩开棍子。

最靠近我的沙发男耍着刀花,一马当先冲上来,搏命般挥出匕首。

也许他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对付我,但是我不同意。

我只是轻微后仰身体,就轻易躲开了划过喉咙的闪光,一脚踹中他的小腿,鞋跟弹出的刀片扎进他的胫骨。

沙发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身体矮下去,露出藏在身后的方便面男。

甩棍带起风声扑向面庞,砸在我抬起的小臂上,发出金属撞击声。

一阵强烈的电流沿着手臂钻进身体中。

肌肉无法控制地颤抖,毛孔紧缩,也无法阻挡麻痹的感觉深入内脏,我几乎觉得自己呼吸时会喷出焦黑的气体。

有一股吸力让手臂无法轻易和棍子分开。

如果是普通人,一击就会趴下,但是这个身体却用力挣开了。

后退一步,残余的电流沿着脚底泄入地面,力量迅速在体内复苏。

沙发男匍匐身体扑向我的脚,匕首扎向我的鞋面。沙发男从侧边绕开,弯着腰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

匕首如愿以偿和鞋面接触,却被加固的铁皮挡住锋锐,沙发男还在惊讶的时候,被我一脚踢中咽喉,蜷缩在地上连咳嗽声都无法发出。

方便面男作势扑来,却将甩棍掷出,返身朝后面的门跑去。

我躲开甩棍,射出弩箭从背后贯穿他的颈部。男人踉跄跌倒在门上,下滑的身体在门上画出鲜红的涂鸦。

我拾起甩棍,发现上面有通电的按钮,我按下去,棍子发出吧滋吧滋的声音。

作为战利品,我将棍子插到风衣的腰带上。

我抓住沙发男的短发,将他拖到沙发边,他口齿不清地发出沙哑的哀鸣。

我坐在沙发上,男人像死蛇一样爬在地上,我将他的头拉起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收缩的瞳孔,痛苦的表情,无不昭示着自己的恐惧。

黑影从半开的铁门外飞进来,满屋子扑腾翅膀的声音。,

夸克灵巧地落在男人的肩膀上,转头用玻璃珠一样眼睛和他对视。

它眨眼的时候,眼珠子忽黑忽白,男人好似看到怪物般身体不住地颤抖。

“东西在哪里?”我故意模糊地问。

“什,什么东西?”他艰难地吐出话来。

受伤的咽喉让他的声音如烧炭一样沙哑。

“我知道峦重的事。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让自己露出和蔼的微笑,但是我在男人眼睛中却看到一个骇人的倒影。

我不是我,而是有一张脸谱的魔鬼。

怪异,狰狞,充满恐惧的力量。

“老实告诉我比较好,因为我不高兴的时候,会将你的耳朵、鼻子、嘴唇、指头……”我用匕首轻轻点着以上所述的器官,就像品味自己手艺的工匠,“把它们全都切掉。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不是吗?”

沙发男的五官扭曲,拼命挣扎,可是他的力量连扭头都做不到。

“为了证明我是个诚实人,所以……”

我挥动匕首,寒光从沙发男的脸侧闪过,东西掉落在松软的红地毯上,我一脚踢开。夸克飞过去,在旋转的光和影中啄食。

沙发男再一次发出哭泣般的哀鸣。

“饶,饶了我,请饶了我,我只是打下手的……”

“没关系,说说你知道的。”

于是他颤抖着沙哑的声音,为我讲述他所知道的事情。

这是一个自称“山羊公会”的组织分部,大概是今年初才进驻这个城市。他们带来一批罕见的迷-幻药,但是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进入市场,而是以一种效率十分低下的单线模式行动。他们派专人筛选符合标准的顾客并与其接触,免费赠予第一支药剂,一旦他们服用迷-幻药,就会成为信徒。之后要获取更多的迷-幻药只有通过另外的渠道。

名为“乐园”的迷-幻药的效果显著而且独特,它的瘾性和迷幻效果并不固定,但是会针对个人的压力、不安、不满和空虚的扩大而显著增强。所以客人们大都是反社会人士,压力极大的职员,超负荷学习的学生,迷惘的混混之类。

一些人服用迷-幻药后能够发挥出和原本体质不相符的强大力量,而且会变得充满暴力。这些人会被培养成为内部特殊部队的成员。

这个组织追求神秘和安全更胜于效率,信徒和成员被分成两个独立的系统,信徒追求信仰和贡献,成员则追求金钱或者其它实在的报酬。沙发男并非信徒,这个房间里被杀死的数人都不是信徒,只是负责守门的低级打手。

峦重是信徒,关于他的事情,沙发男无从过问。

“听说……听说……”沙发男喘气说:“这是个全球规模的组织,而且有顾客是政府要员。”

他露出自己的胳膊,让我借助光线看上面的纹身,那是组织的标志。

那是一个仿照达芬奇的名作《维特鲁威人》而设计的标志,只是人头变成了弯角的山羊头。

54 杀人戏言2

《维特鲁威人》象征人体的黄金分割。

由《圣经旧约》变化意象而来的大魔王阿撒兹勒,也被称为山羊之神。从久远的年代起,人身山羊头就是恶魔的象征。赎罪仪式中必需血祭两头山羊,一头献给主,一头即要献给阿撒兹勒以象征原罪的救赎。

这是很有趣,但并非每个人都会知道的寓意。

和我所听说过的其他邪教都不一样。

对艺术和哲学的追求。

让我想起希特勒。

让我认为它们会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不足以令人惊讶。

也许它们行事唯一的准则,就是对某种自认为真理的信仰。极端而邪恶,充满对人格的破坏力,让人变成疯子。

面前的男人严格来说并非邪教徒,只是组织的外围成员。他透露的事情无关轻重,都会令组织感到愤怒。背叛者将承受酷刑,邪教尤是,他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问他组织内部负责处理迷-幻药的人员在什么地方,他回答不上来。

所以我用匕首让他解脱。

我将四具尸体拖到角落,收回弩箭,拾起掉落地上的报话机别在腰间。

推开后门。

附近房间的门牌上写着员工室和杂物室的字样。

走过转角,踏上长廊。

震耳欲聋的音乐伴随人类的喧嚣发泄性潮涌而来。五光十色的灯光令人晕眩地旋转,疯狂的声浪和色彩拥抱每一片空气,似乎整个世界都随之颠簸起伏。

长长的走廊尽头是通向上层的楼梯,服务生和顾客不断进出两侧的包厢。

我躲在墙后,看到西装打领的守卫,他们脸上挂着微笑,却隐藏不住鹰犬的气味。这些人不禁配有电棍,衣服里侧还藏有手枪。巡逻的时候,总有一个人看护另一人的背后。

有服务生推着餐车走过来,我跳上墙壁,将刀刃插进装饰性的木板中,将自己挂在转角处的天花板上,看着他将餐车推进清洗室。

我跳下来,走入清洗室杀死所有的人。一共五个人,都是普通的员工,于我而言就像羔羊一样。

为什么要杀死这些无辜者?

为什么不杀死他们?杀人的我这么回答。

不杀人需要许多理由,杀人却不一定需要理由。

不需要束缚,不需要被束缚,无必要迁就,无必要妥协。

用优秀隐藏异质,试图融入世界而妥协的自己。

在行动展现异质,试图让世界妥协自我的自己。

为了得到他人认可,让自己显得愚蠢的优秀的自己。

为了得到自己认可,让他人显得愚蠢的劣质的自己。

哪个才是此生以来最可笑的戏言?

我无法回答,因此沉默不语,我也无法阻止杀人鬼高川的行凶,当我第一眼在镜子里看到他时,就知道他和我不一样。

那是被超越凡人的才能和力量滋生出来的异质的鬼,拥有一个无法束缚的心。

被弩箭射穿的人体跌倒在地,顺手拉下消毒柜中的碗碟。跌碎的声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是杀人鬼高川已经跳上桌子朝他们扑去。手臂和脚底的凶器如臂指使,轻巧在他们的身上割出伤口。

他们惊叫,恐惧,颤抖,逃亡,是戏剧中高潮的吟唱,宛若天堂。

战栗的美丽。

血从动脉喷出,垂死的名画,这是无上的艺术。

没有掩饰打斗的声音,外间有人高声询问,脚步声步步紧逼。

杀人鬼迈着轻快的步伐,匕首在指尖舞蹈,弥漫空气中死亡的味道,令人沉醉的无眠之夜。

发酵,发酵,灵魂的失重。

有人发笑,有人嘶喊,有人欢唱,迷幻地摇滚。

“怎么回事?”守卫用力扭动门锁,没有成功,被杀人鬼恶意地反锁了。

这是一个玩笑,杀人鬼沙哑地笑着回答外面的人。

“快开门!”

“要报告上面吗?”有人问。

“先不要!”那人果断地拒绝,“我们自己可以处理。”

一人用力踹门,大门鼓了一下,只是有些松动。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们了?”另一人骂道。

于是再次踹门,门口终于打开,一人打头钻进来,当他看到遍地的血和尸体时立刻僵住了。

错误的反应。

杀过人吗?做好了杀人的准备吗?做好了被杀的准备吗?

哎哎,做好杀戮的准备了吗?

躲在门边的杀人鬼扯住他的领带,他的身体被强大的力量带倒在地。身后的人连忙停下脚步,却差点被后面的人推倒。

“后退,后退!”跌倒在地上的守卫大声吼,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掏出手枪。

没等他看清偷袭者,弩箭已经如毒蝎的尾巴扎进他的喉咙。他捂住喉咙挣扎,努力想要抬起枪口,但仍旧无法做到,数息后再没动静。

目睹同伴轻易的死亡,门外传来惊恐又沉重的呼吸。一人举枪,手臂伸出门槛。

匕首落下,持枪的手腕落在地上,哀嚎伴随血液喷出,身体颓然跪倒在地。

“真是愚蠢。”另一个我——杀人鬼高川——如此评价着,没有任何遮掩地走出门边,站在跪倒在地的守卫面前。

最后一名毫发无伤的守卫脸色铁青,举枪射击。

在如此近的距离,子弹飞行的轨迹是一条直线,这是常识,杀人鬼感到无趣,他早已看出枪口对准的方向。举起手臂,子弹打在手甲上,嵌入其中,手臂有些发麻,似乎有点破皮,但仅此而已。

守卫惊恐地连连扣动扳机,全被护甲挡下。杀人鬼已经踢碎断手者的喉咙,向他一步步走去。

“我是什么?”杀人鬼并非寻求答案地问。

“怪物!怪物!”他盯着兜帽阴影下的脸谱鬼面,发出绝望的叫声。

“回答错误,我是人。”

杀人鬼高川如此说着,抬起手臂,扣下扳机,弩箭霎时间带走守卫说话的力量。他苦闷地捂着脖子,呻吟着不成语的声音,缓缓跪倒在地,抽搐着再没动弹。

夸克飞过来,在地上蹦来跳去,踩出一个个血色的爪印。

它用圆碌碌的眼睛盯着我,然后啄食死人的眼球。

戏剧般的死亡让我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力量。

膨胀,变形,无法阻挡。

我猛然回归自己的身体,杀人鬼高川似乎就这样消失了,不过我知道,他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如同初次登场的演员,兴奋地期待着下一次表演。

我环视满地的尸体,忽然想要发笑,满地的血和尸体没有丝毫真实感,就像个笑话。

这个晚上,似乎原本就是个笑话。

杀人鬼的我,也是个笑话。

观众的我,是否也是笑话?

拙劣的喜剧。

正如爱伦坡的飞虫之诗,征服者飞虫才是剧中的主演。

皆是戏言。

无需感怀和内疚。

腰间和死人的报话机陆续响起来:

“喂喂,报告情况。”

“你们在哪?”我对那声音问道。

换来一阵沉默。

没关系,藏好来,鬼来找你们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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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杀人戏言3

我将死者身上的枪械和弩箭收集起来。

不断有守卫从前方的转角和楼梯口处冲来,他们明明拿着枪,却没有第一时间扣下扳机,只是晃动着进行威胁。我觉得可笑,明明尸体躺了一地,他们却似乎没有明白情况。

也许鬼的笑容吓着他们了。

有个年轻人用枪指着我,语气竟然颤抖。

于是我开枪,不停地开枪,每一颗子弹都会打穿一个人的脑袋。我聆听藏在转角后的脚步声和叫嚷声,连锁判定的才能让我即便无法目视,也能从细节感知他们的位置。我不停移动脚步,晃动身体,躲开枪口的方向就不用担心被子弹杀死。

只要感知到,身体就会自行调整。

我所需要做的,就是扣动扳机。

比起会隐身的死体,无法用普通子弹杀死的魔物,他们就像瓷器一样脆弱。

杀人是困难的事情,但是杀戮却十分简单。

片刻的激情和高潮,紧接着无聊而乏味。

有客人探出头来,但很快就惊叫着将门关上。

我走到楼梯口时,这儿已经堆满尸体。

尽管战斗激烈,但是因为枪声的缘故,客人们不敢冒头。

再没有出现守卫,身后一片死寂,只有吧池中传来的阵阵喧嚣。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孤胆英豪。

我掏出香烟,点火,之后踏上楼梯。我故意踩重脚步,告诉他们自己的到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能安安静静地行走?明明讨厌节外生枝。

可是……

也许。

无论杀死和被杀死,现在做的事情不都是很有趣吗?

死去的会是自己吗?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这种想法让人打冷颤的有吸引力,无论如何,有机会的话都想要尝试一下。

这让我深切感受到自己的与众不同。

这让我坚信自己的与众不同。

可是这么觉得的时候,又掺杂着某种不赞同的意念。

真是奇怪,头开始痛起来。

从这里开始,在墙壁上发现了摄像头,我用子弹让它暂时休息。

二楼的守卫在下楼已经被杀死,此时的走廊空无一人。有衣装不整的男人推开包厢的门走出来,看到我时惊奇地向我问好。他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也许是包厢的隔音效果太好的缘故,也许他的脑袋本就不清不楚。

“老兄,你的打扮真酷。”他醉醺醺地说。

“多谢夸奖。”我说。

“我特别喜欢你的脸谱。你是唱戏的?没想到这家店还有这种服务,叫,叫什么来着……?”

他摇摇晃晃走过来,我搀扶住他的肩膀。

“去,去厕所。”他喷着酒气说,“那里,往那里走。”

我将他带到厕所,厕所除了有男女性别的出入口,还有一间置物间。整个二楼都是装修奢华的包间,并没有任何独特的地方,不过最近奇怪的事情都发生在厕所里,我觉得自己应该碰碰运气。

我将男人推进厕所,一脚踹向置物间的门。

红色的小门十分坚固,竟然没有丝毫动摇,这反倒让我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我刚想踹第二脚,红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眼熟的装扮。

身穿制服,戴帽子的人。

谁都没有说话,我退后开枪,飞向脑袋的子弹被他提前抬起的手掌挡住。他好似抓住子弹一样,将弹头随手扔在地上。手掌中心血肉模糊,但呼吸间就开始好转。

我朝他其他的部位频频开枪,直到打光一个弹夹。他被打得连连后仰,但是在枪声停下后,他只是绷紧全身的肌肉,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嵌入身体的子弹便纷纷从血洞中挤了出来。

他抬起脸,眼睛充满血丝,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吸气的声音仿佛要将周围抽成真空。

我扔掉没有子弹的手枪。他从身后取出一截铁棍,双手如举重一般抓住,向上舒展身体,压迫肺部的空气。他的瞳孔聚焦在我的上方,像是在仰视虚无中某种令人畏惧的存在。

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精神明显不正常,视线和声音,带着用药后的恍惚。

和我曾经见到的帽子男一样,他服用了那种名为“乐园”的药剂。

药性的强大毋庸置疑,普通的手枪子弹毫无效果,射出弩箭也会被他抓住。疯狂,傲慢,一如我在咲夜家面对的三人组。

“你要死在这里。”他用沉重的鼻音说:“以真理的名义。”

愚蠢的戏言。

我拔出匕首迈步上前,他同样提着铁棍迎面走来。如同决斗般,同时发起攻击。

速度与力量的碰撞。

匕首与棍棒上溅起火星,无论是哪一方都无法切实突破对方的防御圈。

五秒四十次,试探人类所能企及的极限。

翻滚,闪躲,对准要害,只要有效没必要顾忌丑陋和狼狈,在生与死的钢丝绳上,自尊和颜面都是无意义。

势均力敌。

掺入灰石的特质匕首,面对铁棍并没有切割上的优势。

吸食灰石的自己,服用“乐园”的帽子男,算上装备的重量,运动机能的强度大体相等。彼此战斗的经验和反应上的差距,加上连锁判定的才能修正的偏差值,也相差仿佛。

试探到此结束。

尽管没有灰石子弹,无法像上次那样轻易给予致命一击,但这次我同样是有备而来。

当攻击变成惯性。

左手护甲弹出臂刃,突如其来的利器立刻让男人措手不及,惊吓般后退。我在地上打滚,双手的利刃绞向他的脚踝,口中吹起呼哨。男人被迫跳起来,黑影从他的侧后方扑至。直击后脑的风声顿时将男人的注意力引开。

黑影和铁棍擦身而过。

地上交错利刃霎时间斩断男人的脚踝。,

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黑影盘旋着落到他的脸上,趁机啄食他的眼睛。

他试图驱赶,却被我砍断手指,铁棍连同指头落在地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眼球被尖锐的鸟嘴拔出来。

夸克叼着眼球扑腾翅膀跳开。

帽子男用仅剩完好的左手捂住空洞的眼眶,大量的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涌出。

“眼睛!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

他翻过身来摸索自己的手指和双脚,断口处涌出的血液被衣服抹过,在地上留下一大片湿迹,我在他刚摸到时,走上前将它们统统踢开。

“混蛋!混蛋!”他痛得吸气,语音不清,“你怎么做到的?我的身体刀枪不入,怎么可能被区区刀子……被区区刀子……”

我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体,将匕首将他完好的左手掌扎在地板上,用力按住他的双脚查看断口处的伤势。

平整的伤口,血管和肌肉如同垂死挣扎般蠕动,如同咀嚼般一张一合地收缩。

“这样是杀不了我的。”也许是为了利用优越感发泄失败和伤痛的苦楚,帽子男发出喋喋怪笑,“就算被割破喉咙,也会很快……很快……快……呃……”

他吐出一大口血,气息渐渐虚弱下去。

“为……为什么……无法止住……?”

血液快速流逝,断口的肌肉和血管不再挣扎,如同死去般瘫软下来。

我走到他的脑袋边端详他的瞳孔,涣散的目光和我对上时,猛然紧缩起来,他似乎看到了某种令人恐惧的物事。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他惨叫起来,用力摇晃脑袋。

中毒,致幻,身体抽搐,迎合逐渐衰弱的心跳。

“你看到了什么?”

“恶,恶魔……它,它来接我了……哈,哈哈……哈哈哈……”空洞的眼眶,鲜血顺着脸颊流出,残缺的五官升起某种复杂而莫名的神采,“血肉如草木……荣耀……如昙花,草,草会枯萎,花亦会凋零……咳咳……然而……死亡并非终结,一如,一如真理……永远长存。。”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梦话。

我将臂刃插进他的心脏,彻底绞碎。

然后用他的衣服把凶器擦拭干净,将尸体和残肢拖进置物室。打开洗手处的水龙头,接上胶管,用水流冲淡地上的血迹。

此时有客人走进走出,但只是立刻捂住鼻子,掂着脚,一脸嫌弃地匆匆跑开。

之后我带着夸克走进置物间,将红门重新关上。

56 恶性复活

寻常的置物间,并列两张床的大小。墙上有沙滩美女模特的挂历,除此之外,扫把,拖把,垃圾铲,冲水胶管,空气清新剂,分门别类摆放在各自的位置上。有一个铁皮柜,贴满本店的广告纸,里面有几套清洁工套装,以及垫在最下方的黄色杂志。

我拿起黄色杂志,是从未见过的国外刊物。

在这之前,我见过的最大尺度的杂志是小书店摆在最阴暗角落的明写真,故作姿态的女性穿着泳装沐浴,令人心跳不已,脸红耳热。但是眼前的比那些更大胆,更细腻,更讲究身体的曲线和隐秘。

我堂而皇之将杂志塞进铠甲里。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眼看去就觉得特别的地方。

可是帽子男从这儿出来,这里并非住得下人的地反,而他也并非清洁工人。

按照结构学来说,如果有什么机关,那一定是不方便移动的东西。

或者说,是那些一眼望去能够轻易移动,实际却限定在某个轨道上的物件。

我将所有的柜子打开,摸索其中的凸起。用力踩踏每一块木地板。把所有看似可以移走的物件搬到另一侧。

在试图取下挂历的时候,发现它并非挂在墙上,而是背面和墙壁粘成一块。

我用手将挂历从上到下摸了一遍。

发现在沙滩美女模特的左胸有轻微的凹凸感。

并非是挂历原本就制作成这种样子。

我将当前的一页翻开。拥有凹凸感的位置在下一页是另外一个模特的左眼。

这只眼睛初看上去如同图画一般,但只要改变角度,借助光线,就能看到非纸质的光泽。

类似猫眼的镜头。

我将眼睛凑上去,看到左眼镜头对面浮现山羊公会的黄金分割恶魔的标志。

但只是注视的话没有任何效果。

我试探着用力按下。

一种带着微弱弹性的嵌入感。

气窗传来轻微的马达声,房间震了一下,开始向下移动。

速度逐渐加快,轻微的失重感。

原来如此。

置物室本身就是一个通往隐藏地下室的电梯。

趁房间下降的空荡,我重新整理武器,将收缴来的手枪的弹夹卸下,然后将空枪扔掉,只留下两只手枪,别在最顺手的位置。

大约五秒钟左右,失重感迅速消失,仿佛地板朝脚面压来。

抵达了。

我上前正准备打开红门,忽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

心脏急剧跳动。

可是大脑并没有产生恐惧的电流。

仿佛情绪和身体反应已经割裂。

抓住我的东西拥有比普通成人更强大的力量。

嘶嚎的声音从身下传来,有种既视的熟悉感。

我转头低下视线,穿制服的死人如同痉挛般扭动身体,抓着我的脚踝,将失去脚踝的躯壳拉上来。他的五官扭曲,不停流血,诡异的笑容如同僵化在脸上,如同能够感受到我的视线般,嘲笑般张开嘴巴。

如同下颚脱臼般,大大地张着,一口咬上来。

尽管隔着鞋子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可我的心脏却更加不争气地急剧跳动。我摆动腿部试图将它甩开,可它紧紧抱着,咬住鞋子,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我用另一脚踢它的脑袋,可是就算脸骨折断,也无法阻止它的行动。

超常的气力,不惧伤痛,如同毫无知觉的机械,执着而单调地行动着。只有一个词能够描述这个异类的存在——行尸走肉。

帽子男的遗言至少说对了一点。

他的肉体复活了。

这就是服用迷-幻药“乐园”的后遗症?

想起他死亡前的执迷狂喜,心情平复下来,反而不禁生出怜悯的情绪。这是何等丑陋又可悲的姿态。

他说自己看到了恶魔。

这果真是恶魔的馈赠。

我拔枪射击它的脑袋,没有显著的效果,就算在头壳上开洞,失去全部脑浆的怪物也不会停止动作。

我拔出匕首,按住它的头部,将颈脖彻底切断。

失去脑袋的尸体终于平息下来,紧接着化为灰烬,发出泄气的声音向内塌陷下去。之后化作一阵盘旋的灰雾,飞入我的手心。

我凝视手掌中的灰石,将它收入口袋。

拿着手枪,推开红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相当宽敞的礼堂。巨大的壁画从四壁一直蔓延到天顶,若聚焦在细节上,就像单独的画作的罗列,可是全部收入眼底,却奇异地构成了仅此一件的宏伟篇幅。

那是古代人迎接末日的场景。

伏跪,哀泣,战斗,死亡。

异变的人体,冲锋的骑士,以及拿着三叉戟,背生双翼的羊头恶魔。

眼睛构成的时钟,巨大身躯上的沙漠,肢体组成的头颅。

无以伦比的震撼和怪异。

神像并非人类或恶魔,而是一个看上去像是十字架,又像是卍字的物件。红色的地毯从我的脚下一直延伸到布道台前。一排排的长椅呈扇状排列,人头鸦鸦。

一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生,身穿神父装,在布道台后引领众人祈祷。他们用我前所未闻的语言进行祷告,垂下的头颅尽显虔诚,仿佛对入侵者毫无所觉。

“血肉如草木,荣耀如昙花,草会枯萎,花会凋零,然而死亡并非终结,一如真理永远长存。”

神父用我能听懂的语言结尾,抬起头来朝我看来。

我想,我没有看错。

是那个名叫峦重的学生。

他那令人难忘的死水潭一般空洞茫然的眼神,在黑色神父服的陪衬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安宁的气质。

似乎整个空气都变得无比清澈。

清澈得没有任何争斗。

清澈得没有任何杂质。

清澈得没有任何生命。

比死寂更加纯粹。

纯粹得仿佛可以彻底溶解世间一切的物事。

“你是谁?来访者。”尽管被我用枪口指着,他仍旧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说。

他并不怕我,这是理所当然,这里是他的地盘,在我和他之间还有几十名教徒回过头来对我虎视眈眈。

全都是穿着制服的帽子男,只是帽子搁在各自的大腿上。

敌意的视线似乎能将空气烤焦。

作为答复,我义无反顾扣下扳机。

响亮的枪声在礼堂中回荡,霎时间,焦灼的空气产生骚乱。教徒们纷纷站起身来,有几人甚至反射性朝布道台扑去,但是他们的神父并不需要保护。

他连头也不偏一下,瞄准眉心的子弹擦面而过,带走几缕发丝,打在金属神像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没有故意射偏,也不认为是一次失误。

我看得十分清楚,子弹在快到他的面前时忽然打滑,偏离了轨道。

真是撞大运了,这里的人没一个害怕普通的手枪子弹。

我听到杀人鬼高川沙哑的声音。

“打个招呼而已。”

礼尚往来,神父峦重平静地举起右手。

刷刷刷——

几十支黑洞洞的枪口如马蜂窝般对准我。

“射击。”

57 邪恶力量

在命令发出的同时,我向后跳进房间中,迅速将红门带上。

一门之隔的地方,如同爆竹般彻响。

虽然并非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能力和战术,不过面对这样的情况,实在令人提不起以一当十的兴致,也没有意义。本来一开始就没有狂妄到可以顺利剿灭一个庞大教派的城市据点,只是因为对方藏头露尾,而自己也实在没有别的方法在短时间内进行确认。

因此,就如之前所说的一样,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确认对方的存在和力量,确认自己的存在和力量。

尽管方式激烈了一些,不过对认知应该更有好处。

无论如何,预想的目标已经达成,是该撤退的时候了。这个时候还能全身而退,再迟一步或许就不一定了。

我按下机关,升降机重新开始运作,在房间刚开始上升的时候,门外的枪声不约而同停下来。

本来以为他们会控制机器,结果房间十分顺利地在二楼停下,也许这个机关在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无法在地下礼堂操纵吧。

和预想中一样,门外没有守株待兔的敌人。在进入二楼前狠狠干了一架,足以让他们认知到彼此战力的不同,一般的打手就算佩枪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即便是服用“乐园”的特殊部队,只要没有足够的人数也不能形成威胁。

然而,作为明面上的酒吧,不仅忌讳死人和枪声,所有大规模的行动都必须谨慎以待,所以就算有更多的人手,也不能在此时肆无忌惮。

从另一方面考量,就算和政府有关系,作为社会的恶性肿瘤,他们也不能私自大张旗鼓地派人进行城市作战。

所以只要出了酒吧,就相当于鱼归大海。此战所带来的影响于自己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但是对据点造成的混乱却足以令他们稍微收敛一阵子。

我毫不犹豫下了楼梯,脚步声在刚通过的走廊上响起。

“在那里,抓住他!”声音从楼上传来,原先在地下礼堂祈祷的特殊部队成员已经追上来了。

因为人数太多的缘故,造成的动静让包厢中的人都注意到事态的不寻常,不由得出来查探。

大概是二楼的客人比一楼更加有钱有势的缘故。

在众目睽睽中,追击者们似乎心有顾忌,动作拘谨,也不敢动用杀伤性强大的武器。陆续有人空着手从扶手处跳下来。此时如果使用灰石箭矢的话,也许可以轻易射杀他们,不过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可想而知,这些小卒子在组织里要多少有多少,然而灰石箭矢若无法回收的话,用一支就少一支。

虽然这么说十分没有人道主义精神,不过这个时候,他们的生命并不值这个价。

况且,如果在这里被他们缠上,保不定会栽在可能存在的后援部队手中。

我闯入酒吧舞池,不断从怀中取出自制的烟雾弹扔在地上,然后拉下护目镜,戴上口罩。

一路上粗鲁地撞到了不少人,惊叫声此起彼伏,但很快就被狂热的音乐、叫喊和摆动淹没。有一些脾气不好的人,昏了头地想要抓住我,但被我用力一推,便如骨牌般压倒身后的人。

不良于行的人墙层层叠叠,在他们被转移注意力的时候,白色的浓雾已经弥漫了一大片。

就算身体机能经过强化,不惧刀枪,可是五官的敏感仍旧会在受到刺激后产生强烈的不适感,这点帽子男们也是一样。

所有人都在剧烈咳嗽,哭喊,怒骂,混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波及整个酒吧。

“这是什么……咳咳……”

“救命啊,谁在踩我?”

“镇定下来,大家都镇定下来!”

不一会,就有人发出受伤的惨叫。如同引爆了火药桶,酒吧中的人拥挤在一团,都试图往外跑,而外面的人却蜂拥进来,想要查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流相互撞击,溅起狂热的火花,每个人都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挡在身前的人。不管说什么,都无法听进去,不管做什么,都被认为是恶意。

我趁着混乱夹在一些幸运儿的中间出了酒吧。一些人满脸的庆幸和激动,站在门口津津有味地围观混乱的事态,也有少数人一脸担忧,开始用手机报警。

负责善后处理的家伙一定头皮发麻吧。

说不定在报纸头条上可以看到这一幕呢。

如此一来,为了安定人心,保护秘密,组织行动的力度也必然有相当程度的削弱。

毕竟从那个地下礼堂的规模来看,如果此地并非重要据点的话,也没必要花那么大的工夫。

我在原地站了几秒钟,转入不远处的巷道,如同来时那般,带着黑色的乌鸦,在城市的水泥森林中游荡着离去。

我回到家中,迅速用温水洗去脸上的颜料。我将头塞进水池中,直到气闷得不行才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不由得对今晚的行为感到惊诧。

不仅享受杀人的刺激,还将其他无辜的人卷入,这种行为只有用肆无忌惮这个成语可以形容。

我清楚平时的自己根本做不出这种事情,当无辜者被殃及池鱼的时候,也会升起一点儿同情心。在今晚之前,我压根就想不到自己会做得如此激烈彻底。

应该不是压力的缘故。

只要活着,就会有各种各样不顺心的事情,我认为自己早有准备。即便在尝试释放压力的时候,或许有过类似的计划,可是我一直坚信那只是一种妄想,自己绝对做不出来。

可是,镜子里脸色苍白的人,不正是在酒吧杀了许多人,还营造大规模的混乱以方便自己离去的高川吗?

这个姿容端正,身具优秀气质的学生,就算穿着和杀人鬼一模一样的大衣,也看不出和那个家伙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是啊,这个家伙的脸是人,而那个家伙的脸是鬼。

杀人的是脸谱怪人,谁会知道那是优等生高川呢?因为没人能想到,谁都不知道,无论做什么都牵扯不到自己身上,就像做了一场梦,只要醒来,就不必承担梦中的责任。所以只要想,什么都可以去做。

这才是真正邪恶的力量。

和压力、独特、与众不同、超凡的才能这些东西一点关系也没有。

因为从没听说过失意者,怪人和天才一定会变成杀人鬼这种事。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摆在一旁架子上的颜料盒,良久,将它们扔进垃圾桶里。

因为心情尚未平复的关系,一点睡意也没有。我打开冰箱取出鲜肉,将它们切成长条装进盘子里,拿到阳台给夸克喂食。

卧室仍旧是咲夜离去时的样子。意外有一种会怀念的感觉,明明她才离开不久,可是却觉得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

那个笨蛋,明明无法控制身体里的恶魔。

不过,或许就是因为无法控制才离开的吧。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虽然会为陌生人的死亡自责流泪,但比起陌生人,更在乎自己的朋友和亲人。

所以,不离开不行。

就算变成怪物,至少不要伤害到自己在乎的人。

即便如此,也不想对伤害了自己和朋友的凶手妥协。

想着总有一天要靠这份厄运带来的力量去报复。

也许在这个夜黑风高的时候,正在什么地方为恶魔找食吧。

也许正为自己的行为,懊悔自责,默默地流泪。

这些都是我的想象。

我没有看穿人心的能力,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完全理解他人,可是正因为人心充满隔阂,所以才会去揣测,去试图理解,去承受理解和不理解所带来的伤痛。

我认为,这对人类来说,并非是一件不好的悲伤的事情。

因为纽带不正是在纠结中变得坚固的吗?

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和咲夜相会,那时自己一定……

58 泡沫

隔天去上学,八景意外地没来。问了班主任,她也没有请假,所以只能算是旷课。可是八景不是那种会随便旷课的学生,班主任有些担心,于是打了她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然而全都无人接听。

班主任的脸不免有些愁容惨淡,我知道八景此时回来的话一定会被狠批一顿。

我也想,她是不是被卷入山羊公会的漩涡中了?

这些天来她率领耳语所做的事情,全部都涉及山羊公会的势力,更有一名重要成员可预见地诡异死亡。我知道,这种惨事并不能打消八景的执着,她是非常认真和固执的人。或者说,正是因为出现了这种事情,所以八景一定会追查到底。

另外,如果想要在上学时间展开行动,像她这样的优等生,只要随便报个请假条就好了。所以,如果没请,那就一定是发生了无法预见的十分紧急的事态。

尽管如此,我也无法可想。昨晚在山羊公会分部据点里大闹一通,已经是自认能够做到的极限。

面对几十个超越凡人肉体极限的枪手,没有一锤定音的武器,最好是退避三舍。

何况那些特殊部队的成员很可能并非是本城市据点中所有的成员。

虽然觉得八景的处境不妙,但是我并不觉得明天会在报纸头条上看到她的死亡或失踪的信息。

八景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和行动路线,和我只能单干不同,她拥有许多帮手。

邪教组织见不得光,大规模的冲突必须尽量避免,所以有个万一的话,八景只要把事情闹大就好了。

不过,至今为止,仍旧没有听到什么大动静的风声。

有些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老师,有八景家的住址吗?”我问。

“啊,你要去探望一下吗?这样也好。”班主任沉吟一下,将八景家的地址写在纸上交给我。

下第三节课后,我习惯性路过咲夜的班级时,用目光寻找咲夜和森野。

不说咲夜,连森野也不在。

在门后站了好一会,有位见过面但不太熟悉的女生走过来。

“请问找谁?”

有些尴尬。

“森野呢?”

“她今天没有来哦,大概是旷课了。”

“旷课?她没请假吗?”我有些讶异。

“没有。”女生说:“班主任在大发雷霆呢,好像不止森野,整个学校大概有十几人无故旷课。虽然平时旷课的人也不少,可是这一次似乎都是平时不会随便旷课的学生,好像不太寻常?”

“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告诉学生吧?”我吃惊地问,因为连这个女生都知道的这种规模的情报,我没有理由不知道。

“去教职员办公室的时候恰好偷听到的。”

“也就是秘密情报了?”

“对啊,如果不是高川同学,我可是要收费用的。”

“我就不用?为什么?”我疑惑地问。

“因为我喜欢高川同学。”女生好似在说寻常事般,语气和态度相对于内容平淡地过分。

我真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排除咲夜在电梯里的那次,这还是第一次有女生清清楚楚地对我说出“喜欢”这个词语。

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像是买了主食后携带的附赠品一样说出来。

真是令人心情复杂,悲喜交加。

这个时候是男人的话就要给一个确切的答复吧,可我还没有说出回应,那女生就果断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

如此值得纪念的时刻,可我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

她似乎是故意这么做的,是因为不期待我的答复吗?还是无论我的答复是什么都好?这该不是恶作剧吧?

纠结于无数疑问的自己,就像个笨蛋一样,回到班级后直到上课都没能回过神来。

上午放学的时候,我无意中从走廊的栏杆边向下望,看到已经下楼的她独自推着自行车朝校门走去。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可是,既然连答复都不需要,她的名字是什么也不重要吧。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这么想着,就有种淡淡的惆怅的感觉。

我越走越快,下楼梯时几乎是跑起来,拼命想要追上去问她的名字,可是当我冲出校门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海中,再也找不到了。

下午我特地去了她的班上,可是一样见不到人影,问了其他人才知道,她已经不来上学了,因为家里大人因为职位调动的缘故要搬到外地,所以已经办理转学手续,今早是她最后一次来校上课。

“可是,也真是太频繁了。”和我谈起这个女生的男同学说。

“频繁?”

我不由得追问。

“她是这个学期初才转学过来的,才过了几个月又离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摊上了这样的父母,也真是不幸,好不容易才变得有些熟悉了。”

“长得还挺不错的,气质也很好。可惜大概是转学太多了,所以老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

周围的同学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转学生。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哎呀,我也记不得了。”

他们因为冥思苦想转学生的名字,脸都皱了起来,可是……

“算了,想不起来,去翻翻座位表好了。”

可是座位表上,原本写在那位女生的位置上的名字,此时已经变成了空白,并非被擦去,而是原本就是空白,就好像是座位表被特地重新换了一张。

更令人费解的事情是在找到教职员办公室之后,老师们除了知道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学生,任何关于这个女生的档案都没有留下,也不记得她究竟是从哪所学校转来的。

转学生就像泡沫一样,从这个学校里消失了。,

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关于她的任何事情。为什么大家都不记得她?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喜欢我?她在学校里做了些什么?

虽然在意,可是已经无法可想,所以也只能作为戏言般的存在。

下午第二节课刚开始,我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因为突然发生了许多事情,所以思绪烦乱,没心思听课。同桌八景的位置空落落的,有些不太习惯。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校门外驶来三辆警车。同车下来的不仅有警察,还有一位穿职业装,看似记者的女性。他们在门卫处登记后,立刻被放行,一路进了校长室。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同学都纷纷开始用纸条传达这个消息。

“我看到警察来学校了。”

“警察进了校长办公室。”

“是不是又有学生犯事了?”

“真令人激动,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诸如此类。

因为“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了”这种事情已经毫不掩饰地挂在大家的脸上,所以上课的老师故意重重地敲击黑板。

“都注意一下,这里是重点,大家赶紧记下来,下次考试一定会考到!”

同学们发出无奈的哀叹声。

我的思绪当然也已经飘向校长办公室。就我所知,之前因为学生失踪的事情,警察已经找上门来一次,只是那次是在休假日,后继影响也被校方遮掩过去。可是这一次不太一样,警察带着记者光明正大地找过来,肯定不是可以轻易掩饰的小事。

出人命了。

我的这个想法很快得到证实。

在当日的本地晚间新闻里出现了森野的照片。

背景仍旧是附近的公园,昨晚在公园深处幽会的女记者,无意中在垃圾桶里发现了森野的尸体。

森野在死前经过十分激烈的搏斗,通过痕迹找到的现场凌乱不堪,地面和植被高度损毁,根本不是女高中生能够造成的。

据称,在现场一共发现了四个人的踪迹,可是除了森野的之外,暂时无法确定其他三人的身份。

警方宣称会尽一切努力破案,并公布了临时电话,以方便不愿出面的知情者私下联系。

我有些惊呆了,真是意想不到,死者竟然是森野。

可是,为什么是森野?

59 通缉令

森野的死亡在学校造成的轰动非同小可。隔天上学时,距离校门还有百米,身旁就传来议论的声音,并非窃窃私语,而是侃侃而谈,激动不已,似乎一夜之间,关于森野的生平和传闻就被最大限度地挖掘出来。

不管是好是坏,如果不知道森野的一两件事,就会被当作土包子。

这是本校建校以来最刺激的新闻。

刺激到有些人不仅不觉得悲伤,还刻意卖弄自己所知道和猜测的事情,丝毫不忌讳此事件涉及到本校同学的死亡,其态度已经到了令人觉得面目可憎的地步。

早操升旗时,全校为死去的森野同学默哀。

尽管操场上一片肃静,但是我不觉得有多少人是真心为森野之死感到难过。

这让我觉得十分愚蠢。

明明早读前还大声谈笑,揪住死者的风言风语不放。

例如贩毒,**,表面一副开朗的样子,实地里却敲诈本校学生之类,就连高年级的学长也有波及。也许白井今后也不会太好过吧。无论是否出风头,一旦有人提起,就会是变成这种样子吧:

“白井?我知道,是那个森野的男朋友啊。”

“哪个森野?死了的那个,听说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报复。”

“哎呀,她做了什么?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很轰动的事情哦,大家都知道,算了,我跟你说说。”

似乎人一旦死去,坏事总比好事更先被暴露出来,而身边的人也会负出惨重的代价。

这让我感到悲哀,足以引以为戒。

死亡看似终点,但实际并不能结束什么,反而会造成无法弥补的缺憾。

所以,不要轻易选择死亡。

尽管多数人并不悲伤,尽管多数人并不需要安慰,但若这个无心的仪式真的能够安慰那些为森野之死而哭泣的少数人,我愿意继续这愚蠢的行为。

我阖上眼睛时,不由得想起山羊公会做礼拜时的祷告,于是默默念诵着:

血肉如草木,荣耀如昙花,草会枯萎,花会凋零,然而死亡并非终结……

很奇异的,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至此,很难断定森野到底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可是,森野这个人即便不是好人,也不会是什么坏人。这从她照顾咲夜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她一度对我的态度十分不好,这也是因为她十分在意自己的好友咲夜的缘故。

课间时希望和白井学长聊一聊,可是到了三年级的楼层,才知道白井没有来上学。

倒是请假了。

大概是心理备受打击,一时无法适应这件惨事吧?大家都这么说。

我想起曾经在旧厕所吸烟时,白井似乎在我所在的厕间前站了一会。

他到底想做什么?如果那时候走出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无法想象。

也是无妄之谈。

并不是说,那么做就能够改变什么。

然而,隐约有种遗憾的情绪。

因为什么都没有做,所以连半丝改变的机会也没有。

这一天延续着昨天的旷课风潮,八景和昨日旷课的同学仍旧没有来上学,而且似乎今天还多增加了几个旷课的学生。老师们本着风声鹤唳的态度,对这些无故旷课者头疼不已,可是一时半会,大部分人竟然都无法通过手头的联系方式进行联络。

这种巧合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

“你昨天去八景家了吗?”班主任旧事重提。

我察言观色,觉得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说得太直白,于是随便找了个没去的理由。

“算了,你也不要乱跑了,放学就赶紧回家。我会亲自去一趟。”班主任摆摆手,无精打采地让我出去了。

班主任上课时,明显是强打起精神,脸色不怎么好看,有几个不认真的同学立刻被抓包。

八景的座位空着,不知为什么,竟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不仅本班,从走廊一路过去,几乎每个班都有这样的空位。

森野班上一共有三个,森野的,咲夜的,和那位不知名转学生的。

森野的桌子上,放着一瓶花束。我对花并不熟悉,那花朵是白色的,迎着晨风摇曳,似乎有看不见的魂灵在以某种凄然莫测的方式告别。

我下楼在花坛里折下一朵花,返回森野的班级。这个班级的其他学生,以及周围射来的诧异的目光,统统当作可以忽略的背景,然后将花朵插进森野桌上的花瓶中。

这朵花是红色的,被一片白色包围着,桀骜独立。

放学后,照例去旧厕所吸烟,隐约期待会有什么人走到我所在的隔间前。

我会开门的。

可是,并没有那样的人来。

这个厕所似乎独立于一个时间异常的空间,无论外界发生了何等的改变,都不会受到干扰。自行其是地,以完全自我的形态盘踞在此处,将所有曾经进入过的来客分隔在可知却不可及的世界里。

我一直呆在充满异味的厕间吸烟,直到夕阳染红坡道,才一个人踏上归途。

就这么一直走着,直到在小区大门前,看到告示板时才停下来。

上面贴着两张通缉令。

一份十分熟悉,另一份则十分陌生。

熟悉的那份,在人头像上画着一张脸谱,无疑是在闹市区酒吧大杀四方的杀人鬼高川。山羊公会明面上的身份和政府要员有勾结,不过在当时什么都没留给他们的情况下,派发通缉令也只是略尽人事,毕竟连姓名都没办法写上。

陌生的那份,是一个黑色短发,面容俏丽的女性。她的眼睛十分传神,漠然而冰冷,就像是出鞘的匕首。通缉令上有注明她的身份,名字叫真江,是一个从郊区精神病院逃出来的重病号,有犯罪前科。

两个不同的人,却给人类似的感觉。

和小说漫画不同,现实里一个人是否罪犯,很难从外表区分,他们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异变的是心理。然而这两人心中的异变已经导致气质和面相上的扭曲。

他(她)是极度危险的人物。

杀人鬼高川微不足道,因为我短时间内不会再给他出现的机会了。

不过那名叫做真江的女性,却让我心生警惕。

关于她的通缉令,在其身份和经历上轻描淡写,或许是出于某种防止社会恐慌的考虑,但是往严重的方面思考,即便是精神病院的重病号,若没有特殊原因,也不会特意发出通缉令。

她是否拥有强烈的攻击欲望?是否拥有足够的智慧?是否已经在这座城市中洒下腥风血雨?她也许正如杀人鬼高川一样,身穿高领大衣,藏在黑暗中审视自己的通缉令,一边发出神经质的嘲笑。

很可能森野就是被她杀死。

因为森野的死根本就莫名其妙。

我决定晚上去发现森野尸体的现场勘查。

作为森野的挚友,咲夜虽然内向纤细,但对森野的真挚感情势必促使她开始一系列行动。

咲夜至今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讯息。

这无论对于她自己,还是其他人,都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回到家里打开电视,女记者正对负责森野案件的警察做专访。我觉得这个女记者有些熟悉,后来认出她是当日下午和警察一道前往校长办公室的那位。

60 现场鉴证

吃过晚饭,我没有做作业就出门了。并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因此没有伪装,但是为了安全,还是带上手枪、匕首,护心镜和装有绳爪的护手,将它们全都藏在校服里。

夸克仍旧在天空盘旋,一路跟随。我曾经想给它喂食灰石,不过又有些担心是否会产生不良反应,所以始终没有那么做。

尽管如此,经历这些天来的残酷杀人事件,它似乎又恢复了第一次见到时的野性。

最明显的征兆就是,比起生鲜牛肉,它似乎更喜欢啄尸体的眼球。

有听说过杀过人的野兽是不允许存活的,这是为了防止它们食髓知味,不过杀人的并非夸克,啄食尸体不过是乌鸦的本性。收养它时还是个孩子的我曾经自以为是的想要从根本上改变它,但现在却觉得恢复天性对于它来说也并非坏事,所以我并不打算重新调教它了。

一路上十分自然地走着,谈不上散步,但也没有紧迫感。不过和路人擦身而过时,总会被一种遗世独立的情感冲刷着心灵。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自己所将要做的事情,自己所被赋予的某种模糊的责任,都在证明自我和他人的不同。

这种不同令人感受到刺激和沉重。然而,如果时光倒流,一切都能重头来过的话,我还是会选择走进那间怪谈的旧厕所。

因为,这不是很有趣吗?如勇者般的冒险生活,又是哪个男孩子不想拥有的?

这是从孩童时期就深藏心中的梦想。

就算它并不总是美好,总是面临危险的抉择,却比平常人的生活更加充实。

虽然对被殃及池鱼的无辜者感到万分的歉意,但是我却十分明白,自己并不会因为这份歉意改变自己的初衷。

正因为由始至终都确定这一点,所以自己才能如此自在地走在大街上吧。

在我的印象里,那座家附近的公园总是发现尸体,虽然有些人觉得不安全,甚至于厌恶,不过这却是我喜欢到那儿闲逛的缘故,因为这样的公园不是很酷吗?但是大概太习以为常的缘故,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它的名字。

公园的正门在另一条街上,我所进入的后门并没有刻上公园的名字。进去的时候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

公园里的路灯已经亮起来,有不少饭后散步的游客,远远就能听到平地上传来的公益活动的嬉闹。

夏末,夜空无限深远和清澈。

通过对所知情报的分析,我已经掌握了森野死亡的大致区域。对于不习惯走偏僻小径的人来说,那是很难察觉到的地方。大多数人在公园里,即便有明显通行的道路,不过一旦远离喧嚣,就不会再继续深入。而那快地不仅要深入公园植物最阴茂的地段,而且还必须离开主干道,沿着一块没有种植草皮的黄泥地继续走。

最后所抵达的地方,不仅有一个简陋的公共厕所,还可以看见一片放养鸭子的池塘。

无论是谁,走了那么远,来到这片僻壤之地,都会下意识觉得不会有人来吧?然而,或许就是因为不少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真的会有人到这个地方来。

并不全是为了做坏事,但至少可以不受打扰地做某些事。

一路走来,足以令人心生警惕。

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呢?

也许杀害森野的人,是她熟悉的人。

我并没有在路上发现任何不自然的凌乱,当然,也有可能被人掩去痕迹,不过警方大概不会做这种事情。

为保证现场完整而设下的隔离带还没有撤下,不过并没有遇到看守。我很轻易就进入现场,尽管有心理准备,可是亲眼目睹时仍旧感到吃惊。

简陋的公共厕所已经完全塌方,到处都是被切断的枝干,部分留下烧焦的痕迹,地上的足迹凌乱,有些地方像是被犁了一遍,还有许多凹坑。

没有枪弹留下的痕迹。

虽然也想过交战者只使用冷兵器和某种火焰放射器,但是这更令人感到战栗。

也许还有更多的证物,不过应该都被警方收走了。

在靠近池塘的方向看到白色粉末画下的人形,大概就是森野的尸体所在,令人惊异的是,这个人形没有右手。

也就是说,森野的尸体被找到时是残缺不全的。

我在地上一共找到了四种不同的鞋印,其中两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但一种嵌入地面很深,另一种则是从远离池塘的方向走来,并且只留下一个路径。

我想,或许这个家伙只是个旁观者。

另外三种鞋印彼此交错,他们发生了争斗,森野应该是其中一人。

我一边思考,一边试图区分争斗者的足迹,设想他们的行动。

可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浮现出来。

空无一人的四周,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那是利用连锁判定才能察觉的极其微妙的异常。

我顺从直觉看向身后的大榕树。

月光清澈,树下的影子朦胧地连成一片,混沌中依稀有人的存在。

“谁在那里?”

没有回应。

我打声呼哨,做了个手势,夸克从树梢射向那棵树后。发出一阵激烈的扑腾声,人影惊惶地叫着,抱着头从阴影中跑出来。

“这是什么?滚开,快滚开!”他连连呼喝,不过夸克并不理会,不停用尖锐的嘴巴和爪子攻击他的脑袋。

借助淡淡的月光,我看清来人穿着和我同样款式的校服,没想到竟然是同校的学生,他来这里做什么?

我让夸克离开他身边,他松了一口气般,叉着腰敬畏地目睹乌鸦落到树枝上。

侧面的脸有些眼熟。

“呃,这是你的鸟?”他转过来,有些尴尬地问我。

这时我立刻记起他的名字了。

三年级的白井学长,是森野的男朋友。

白井的比我高半个头,长相十分普通,不过大概是近来勤于运动的关系,散发出一种充满朝气的气息。我想他也是听闻森野的尸体在这里被发现,所以才刻意过来的吧。不过意外的是,我从他的脸上找不出半点悲伤的气息。

“它叫夸克。”我招手,夸克飞到我的肩膀上,“是白井学长吧?我叫……”

“二年级的高川同学。”白井打断我的话,露出友善的微笑,“我知道,从森野那里听到过几次,因为有些在意,所以特地看过你的样子,希望你不要在意。”

我当然不在意。

“你来找森野吗?”我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他有意无意地把脸转向一边,让阴影藏起自己的表情。

半晌后。

“嗯……是啊,不过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他如此说到。

虽然语气就像是在找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似的,可是却让聆听的旁人感到悲伤。

“你和森野以前来过这里吗?”我问到。

“来过。”他点点头,怀念地说:“初中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到她,说起来,这里也是我向她告白的地方。真是个好地方啊,如此的宁静,仿佛天地都被洗涤了一样。你说呢?高川同学。”

61 追忆

白井张开手臂,就像是要将森野残留在这里的气味都吸入肺部一样,深深地呼吸着。

“你在那里多久了?白井学长。”

“我想想……”白井转过身来,将双手插进校服口袋里,“大概有两个小时了吧。我一放学就来这里,路上买了面包,坐在那棵树下,小森仿佛突然就会跳出来一样。我就在那里一直等,一直等……结果小森始终没有出来,来的人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呢?高川同学。”

“我想弄清楚森野的死因。”我说。

“为什么?”他有些惊讶,“从小森平时的话来看,你和她处得不怎么愉快吧?啊,对了,上次你救了小森,多谢了。”

上次?

我想起来了,他指的是森野和咲夜被耳语者的成员围堵的那件事吧。虽然不知道森野是怎么对他说的,但是事情和他所想的有些出入,这句道谢我可是愧不敢当。

“就算我不在那里,森野一样会没事的。”我说。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能体谅她的任性。”白井苦笑着,“小森其实很想亲口说谢谢的。”

我有许多事情想问白井,可是千头万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知道森野的事情吗?”

“她的事情我全知道。”白井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很好奇,学校里一直有奇怪的流言,都是真的吗?”

“流言?啊,你是说小森贩毒,**,敲诈勒索?”白井随意地说,似乎对于这些不怎么好听的流言风语一点都不在乎。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生气很奇怪?”他说,“不过,事情并不是那样的,我也很想生气,可是,既然最辛苦的本人都没有说什么,所以我也没有生气立场。”

“我想知道是真是假。”

“你觉得呢?是你的话,应该有过自己的判断吧?”

“我觉得森野不是那样的人。”

“没错。”白井微笑着,“虽然流言很接近,但并不是那么回事,就像没说完的真话不等于真话一样,片断的真实并不等于真实。”

接下来,白井跟我解释森野加入那个神秘宗教组织的起因。

大约在一年前,森野的父母被骗加入老鼠会,结果在濒临破产的时候,是教派伸出的援手,因此她的父母都成了狂热的信徒。

“因为是狂信徒,所以无法忍受自己的女儿不信教。那种感觉就像家里有个陌生人。这和血缘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将森野当成了精神上的异类。耶稣好像也有这么一句话吧:我之来就是让世界充满纷争,让父母儿女反目成仇。”

“不,我没听耶稣这么说过。”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来的这种话。

白井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因为家人所迫,虽然不情愿,但森野还是成为了教派成员,当她想要退出时,已经没有办法了。

并不是因为她本人受到性命威胁和缺乏生活资金来源的缘故,若只是这样,根本就无法阻止她离开组织的决心。可是那个教派将她的父母调离出国,并用他们的性命作为要挟,让森野继续为组织办事。

因为,他们看好森野的才能。

“小森拥有交朋友的才能,只要她愿意,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无论对方是不是好人。不过不要会错意,她并没有乱来。”白井露出惆怅的笑容,“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那可真是悲剧。

“是啊,真是悲剧,明明成了真正的朋友……结果却是将朋友拉入深渊,还不得不向他们兜售毒品。所以,她一直十分痛苦。她不止一次对我说,再也不和别人做朋友了。”白井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和咲夜不是很好吗?”

“她说,自己就只有咲夜一个朋友了,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步入自己的后尘,所以一直很烦恼。”

从他的话中,我无法判断他是否知道咲夜身上发生的事情,森野会是那种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跟男友说,将男友作为自己心灵支柱的女孩吗?毕竟白井知道她的过去和现场,并且似乎从未有过怨言。

“你知道吧,咲夜和她吵架了。”我说。

“嗯,大概知道一点……”白井叹了一口气:“看上去会聊很久,要去我家一起吃点东西吗?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于是我和白井离开公园,走上和自己家相反的道路,并在他家附近的烧烤摊买了外带的啤酒和零食。

那条街上十分热闹,浓郁的烤香和烟火味弥散在空气中,即便进入白井家所在的社区也能清晰嗅到。

白井说,这些摊贩通常营业到凌晨四点,晚上若不将窗子都关起来,夜半三更也会被喧闹声吵醒。

我拿出香烟递给白井,虽然不知道他是否抽烟,可是,在这个时候男人通常是不会拒绝的。

白井道了声谢谢便接过香烟。我点燃自己的香烟后,帮他点火,明艳的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摇摆的光和影似乎让他的五官更加深沉了。

大概是第一次吸烟的缘故,他狠狠吸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咳嗽,似乎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又苦又呛。”他说,“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高川同学……”

“叫我高川就行。”

“啊,你也叫我白井就好了。”白井用手扇开在眼前沉淀的烟雾,“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抽烟,看你的样子,抽了很久了吧?”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喜欢吸烟?”白井好奇地问。

“只是不抗拒而已。”我这么回答道。

“因为不抗拒,所以一直在吸?为什么不选择戒掉呢?既然是不抗拒的话,有没有香烟都没关系吧?”

“是没多大关系。”我酝酿着脑中的说辞,虽然不戒烟的理由说不上复杂,可是情绪上的因素很难用语言来说明,但恰恰情绪上的需求才是最关键的一点,这一点若不能明白地解释清楚的话,一定会被对方误会。

“既然能够接受的话,为什么不接受呢?”我这么说到。

“原来如此。”白井似乎能够理解地点点头,“高川你是有胜于无的类型啊。即便是有害的,只要自己能接受,就会接受吗?”

“吸烟并不完全有害。”

“完全有害的东西……似乎根本不存在吧?”白井一脸深有感触的表情,“可是,明明不是完全有害的东西,一旦被定性为有害,就会被人们厌恶,我讨厌这样的世界。”

他转过脸盯着我,十分认真地说:

“所以,不因为事物的定性决定接受与否的你,是我欣赏的类型。”

我讶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随之而来的沉默中,我来到白井的家中。

62 苍白的手

在玄关换上拖鞋后,迎面就看到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三合板制作的家具已经掉漆,就像打上补丁一样。因为家具太少的缘故,空间显得十分宽敞。

所有门都是开着的。

白井的房间同样连通阳台,房间里有书桌、衣柜和木床。书桌上将木板塞在每一排书的顶部,就这么搭起一个简陋的书架,上面罗列着用挂历制成书皮的书籍。更多的书在一个木箱里,几乎能找到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教科书。转过头,灰色的蚊帐被竹竿架在墙上,诉说着灰色的记忆。

虽然有听说过白井的家境并不是很好,不过实际看到还是和想象中有不少出入。

和他比起来,我就像出生富豪人家的贵公子吧。

彼此间的差距,就像我家和咲夜家之间的差距一样。

白井搬来一张矮桌和两张竹椅,一直呆在我肩膀上的夸克哗地一下跳上书桌,如同啄木鸟一样不停地叮啄台面,发出咄咄的声音。我不好意思地走上去抓住它,将它从阳台扔出去。

“见笑了。”我对白井说。

“没关系,没关系。”白井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吃木头的乌鸦呢,不给它吃点吗?”

“它野惯了,大概不喜欢熟食吧。”我应付着道。

我们俩将买来的食物摊在桌上,白井很熟练地用两根筷子撬开瓶盖,往各自的碗里倒啤酒。

我们一边喝酒,吃烧烤,一边谈起森野的往事。我对森野的过去并不了解,实际上,直到她死亡前也不是很熟悉,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白井在说,我仅仅当个听众。

我想问他关于灰石的事情,可是白井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似乎想要将森野的往事都复述一遍,似乎这么做她就会重新活过来一般。只有在这个时候,在他被香烟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将头埋在碗里小口小口喝酒,仿佛喝醉了一般絮絮叨叨的时候,才能察觉到他对森野之死的伤心和懊悔。

完全找不到介入时机的我第一次认识到,这个男生,是如此深爱着森野。

失去了对方,另一人就像是失去了一半的灵魂。

我有些羡慕这样的白井,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森野这样的存在。这让我升出一种“谁都可以,马上就去为她付出一切吧”的冲动。

所有的啤酒和食物都吃光时,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

我和白井的酒量都谈不上好,两人喝光了六支啤酒后,脑袋已经开始发晕,就算喝白开水也无法冲淡不时冲上咽喉的恶心感。

白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样子是要上厕所。我还记得白井之前说过有东西给我看的事情,于是随口问了他一下。

“在书桌最中间的抽屉里。钥匙在桌面上,你自己找一下吧。”白井这么说着走出房间。

我在书桌上找了一阵,甚至将桌面上的书籍全都搬到另一边,可是完全没有看到任何钥匙。虽然也想过白井是不是记错了,但也有可能是被刚才的动作碰掉了也说不定。

于是我钻进桌底寻找。

因为上半身塞进在桌下,所以白井过来时,只是隐约察觉到从身后照来的光线忽然有些暗淡。

“找不要钥匙啊,白井。”我随口说到。

“因为根本就不在那里啊。”白井的声音轻轻从身后传来:“那把锁早就坏了,钥匙怎么找也找不到。”

他在说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喂,你刚才说……”

身后的影子怪异地摇晃,空气也在异常流动,连锁判定的才能第一次自动开始运作,并且传来极度危险的讯号。

脑海里浮现模糊的身影,身后的人抓着某种东西,高高举过头顶。

我下意识想要钻出去,可是那东西已经猛然落下。

尖锐的。

就算用尽全力,但因为身躯被禁锢在狭小的桌下空间中,也只是稍稍移开致命的部位。

剧痛霎时间从后腰传来,坚硬而锐利的东西,大概是刀子吧,深深扎进肚子里,又抽出去。

在它第二次袭来前,我忍着剧痛把身体整个塞进桌底,然后用力站起来,将整个桌子都掀翻了。凌乱的倾倒声,我转过身,闪亮的弧光割开我的衣襟,在胸口划出一道血痕。

刀锋第三次向我袭来,被我从袖管里弹出的匕首挡住。

我用力一推,偷袭者借力向后跳开。他的动作敏捷地如同猿猴一般,双手垂在身前,身形摇摇晃晃,和我相同式样的校服笔挺地穿在身上,散发出从未见过的奇诡气息。

是白井。

他手中拿着头部尖锐的菜刀,从灯泡处落下的橘黄色灯光在刀身上流淌,微微有些刺眼。白井的脸低垂着,藏在头发的阴影后,就像是在看刀身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我用左手捂住腰后的伤口,在记忆中,自己第一次伤得如此重。

“白井?”低沉的声音就像不是从自己口中传来的一般。

“是我。”白井抬起头,从头发的缝隙中,能看到一双浑浊的眼睛。

跟我之前看到的白井截然不同。

我杀过人,所以能够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杀戮决绝的味道,他的眼神是一片虚无,那是根本不在乎后果,以及自己的下场,矢志杀人者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我问道。

“为什么?”白井将有些佝偻的背挺直了,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泄愤。”

“泄愤?”我重复着这个词语,一边将摸上腰后的手枪。可是在他给出一个合理的答复前,我并不打算立刻杀死他。

因为身体经过灰石强化的缘故,伤口流血的速度正迅速降低,痛楚也让气力和神智逐渐恢复。白井是活着从末日幻境归来的人,他的那把菜刀不是限界兵器,实在太幸运了。,

白井并不急于进攻,似乎打着拖延时间让我的血流干的算盘。

“很抱歉,我一开始就知道谁是杀死森野的凶手。”

“谁?”

“咲夜。”

听到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我几乎惊呆了。就在恍神的瞬间,白井像是在脚上装了弹簧一般,侧向跳开,踏在墙壁上朝我没有持刀的左手方扑来。

大概是连锁判定的才能在起作用,他的行动路线直接以线条的方式在脑海里提前描述出来。

我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反映过来,转身用匕首挡下菜刀。

发出铿锵的一声。

匕首和菜刀绞在一起,又是数次碰撞,我们的脚步走在弧线上,在地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圆。

几乎是同样的速度和角度,我和白井同时踢中对方的腹部,各自向后退开。

我站定在白井先前所在的位置上,而白井则退至翻到的书桌后。

“咲夜杀了森野?”我的心中升出不好的预感。

“是啊,我亲眼看到的。”白井旁若无人地蹲下身体,摆弄着书桌抽屉,“那天,森野接到咲夜的电话,虽然她没说是咲夜,可我知道肯定是她,因为有些担心,所以跟了上去……”

白井从抽屉里取出某样东西。

我睁大了眼睛,那是一只右手。

大概已经处理过,并没有腐烂,皮肤苍白,散发出一种令人难受的味道。

我想,这就是森野被切断的那只手吧?

难以相信。但是,白井大概说的是真话吧。咲夜是犯人,而他不过是切断了森野尸体的手臂而已。

“咲夜杀了森野,明明是朋友,却因为一时的生气就杀了她。我本想杀死她为森野报仇,可是她有一种奇怪的力量。现在我无法杀死她,也找不到她,所以只能杀了你,也许杀了你以后,咲夜就会主动来找我了。”

白井将脸颊贴在那只被齐肘切断的右手上轻轻摩挲着。

“你知道吗?高川,咲夜是因为森野说了你的坏话才生气的,她说森野是坏人,再也不要当森野的朋友了,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森野为了她如此苦恼着,明明是朋友……凭什么森野就得这么死掉?太悲哀了,太悲哀了!不是吗?高川!”

63 深灰色

白井歇斯底里地向我大叫,责问我为什么要出现,就像是死去森野的灵魂在不甘地呐喊。他当着我的面,一边留泪,一边吃掉了那只苍白的右手。

这样我们就永远地在一起了。他如此说着,身体宛如缠绕着某种灰色的气息,似乎正逐渐变成一种非人的存在。

他再一次以那种迅捷无比的跳跃力向我袭来,四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他的踏板,真是非同寻常的平衡力。

白井每一次进攻都如同射来的箭矢,他的身体就是箭杆,尖锐的菜刀就是箭头。如此诡异的攻击方式还是第一次见到,联想起他擅长的篮球运动,我不由得猜测,莫非他的才能就是这种平衡性和跳跃力?

思维运转的时间,刀锋已经在我身上留下好几道血痕。

虽然他的行动路线很直接,但是即便看穿了,身体也无法在完好无损的情况下躲开如此迅猛的进攻。我只能努力挥动匕首,每一次和他擦身而过时,彼此留下伤口。

白井的自愈力完全超出我之前所见过的任何对手,无论是身为魔纹使者的我,还是服用“乐园”的山羊公会特殊战士,在被这把融入灰石粉末的限界兵器匕首伤害时,都无法以如此快的速度让伤口愈合。

究竟是怎么回事?白井身上并没有魔纹,按常理来说,应该只是普通的末日幻境的天选者。

先不提能不能杀死他,只用一只手的话,就连制服他都做不到。虽然还想从他口中得知更多的情报,不过再不认真一点的话可是性命难保。

再一次和他分开后,我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指着他。

白井立刻忌惮地跳到书桌后,虽然从精神和肉体上似乎都在朝着非人的存在变形,可是在半个月前还是个正常学生的他,对于枪械的威力仍旧下意识感到畏惧。

“别尝试,你躲不开我的子弹。”我警告道。

“……”白井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忽然哇地一声弯腰呕吐起来。我原以为这是吃了森野的手后产生的不良反应,可是情况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白井的头发正以可以目睹的速度变成白色,一种干枯的白色,连皮肤也像老人一样起皱。

“本来觉得你或许会有点难过,不过,看起来你对这件悲剧一点都不关心呢。”

白井用袖子擦去嘴边的脏渍,用一种悲哀、痛苦又愤怒的眼神盯着我。

“如果不是你的话,大家都能好好活下去……”他说。

“像森野一样,没有选择的活下去?”

“没有选择又怎么样?想要自由自在?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没有选择难道是森野的错吗?”白井哽咽着,用尽全力大叫着,“就算是没有选择,我也希望森野能够活下去啊,为什么死非得是她?为什么杀死她的非得是咲夜?”

“所以,这就是泄愤啊。”

“没错,这就是泄愤,我知道的,一开始就知道,虽然杀死森野的是咲夜,也想着其实高川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我就是无法忍受。当我和你聊天的时候,就知道你是那种自以为是的白痴。就算别人是因为你才死去,你也不会感到半点伤心难过吧?”

“自以为是?白痴?或许吧。”我听到自己这么说着,“可是,我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无论结果如何,但只要是自己思考后做下的决定,就没有任何可遗憾的地方。但是你说错了一件事,对于森野的死,我一样感到难过。”

是的,就算是态度对我不怎么友好的森野,我也无法平静地对待她的死亡。否则,我为什么要献上花束?为什么要厌恶那些背后说死人坏话,拿来做笑料的人?为什么要和白井聊天?

“说谎!说谎!你这个骗子!”白井用力地咳嗽,似乎要将自己的肺给咳出来一般,“你骗不了我的,高川,你的眼睛,你的动作,你的语气,你的一切都好奇怪。明明没有半点波动,可是却让人觉得你是好人,其实,那不过是伪装而已吧?”

我没有回答。

白井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如同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五官开始扭曲,他忽然在原地打转,抬头望着空无一物的上方,露出一种恐惧和兴奋交织的难言表情。

他看到了什么?

“热,好热。”他不停地说着,揪着胸口的衣襟。

“喂,白井,住手吧,你最好去一下医院。”我好心地提醒道。

白井露出一副听到来自远方的声音的茫然表情,视线落在衣柜上,目睹到更衣镜上异常的自己。

并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

“啊……原来如此。恶魔拿走了我的生命,让我得到力量。”他自言自语,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比起现在的我,你更像是怪物呢,高川。”

“什么?”

我觉得白井的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我想起来了,就像山羊公会的那些人,明明是虚空,却一副看到了恶魔的表情。

“现在想起来,刚才能和我平分秋色的你真的很奇怪。身上带着刀子和手枪,反应能力也超乎常人,明明被我刺了一刀,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喂,高川,你真的是人类吗?”

什么叫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身上的伤口痛死了!

“你吃了‘乐园’?”

“乐园?”白井有些疑惑,续而恍然,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拇指大的瓶子,残留在瓶壁上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比蓝色更偏向紫色的颜色。

“原来,森野贩卖的毒品,叫做乐园啊……真是不可思议的药物,虽然曾听她说,能够强化人体机能。原来是真的,真是恶魔的赠品啊,现在的我连神都能杀掉。”他用梦呓般的语气说。,

“那是错觉!”我驳斥道,“根本没有恶魔,也不会让人战无不胜,醒醒吧,白井,你没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吗?”

“如果能让我复仇,变成这样也没关系吧。”白井丑陋的老脸朝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就像你说的,既然能接受,为什么不接受呢?反正,一切都太迟了……真是奇怪,越来越弄不明白了。”

白井逐渐不利索的语言让我彻底明白了,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一切都太迟了,他是在上厕所的时候服用了那瓶特殊的“乐园”吧?那药是森野给他的吗?他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吗?说不定,和我如此友好地享用啤酒和烧烤,是在向人类的自己告别吧?

从他从厕所出来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以前的白井了。

又是一则厕所怪谈,末路的戏言。

太悲哀了。

我再不犹豫,扣下扳机。因为没时间的缘故,只做了一个弹夹的灰石子弹,但是为了增强威力,我刻意学网上流传的方法,将弹头锉出十字痕,将它变成简陋的达姆弹。

所以,一枪就能解决吧?

可是,明明站在枪口的方向,明明被我的连锁判定才能锁定,但是在我扣下扳机的同时,他的身形忽然变成了两个。

子弹从两个身影之间穿了过去,带出一蓬血花。

“怎,怎么可能!子弹怎么可能伤害到我的身体?”一如既往的熟悉的声调。

白井跳了回去,身体的残像消失时,紧抓在手中的菜刀掉落地上,他的右肩开了一个大洞,只是半连着耷拉在那里。

我同样也吃了一惊,这是记忆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射失。

64 笼中鸟

才能顾名思义,并不是超能力,而是对身体功能的极端展现,外在表现就是所谓的“天份”,就如同白井展现出来的弹跳力和平衡感。但它拥有极限,那就是身体能够承受的负荷。

连锁判定也不是预知,而是对产生锁链的事物进行高速运算,然后产生概率性的结论。

当提起渔网的一个结点,其它结点也会随之运动,这种相互干涉的运动轨迹几乎是既定的事实,所以能够通过计算来判定。同样的,虽然子弹的射出速度极快,可是因为它的轨迹十分明显,所以只要得知枪口的方向,连系对方的运动,以及所有干涉子弹轨迹的因素,例如风向和障碍物,就可以做到百发百中。

判定连锁的才能,就是以子弹为基点,找出所有干涉其运作的目标,并对其进行计算,反馈回肉体。

这是肉体的反应能力,观察能力和计算能力的综合运用。

可是,当这三个要素有其中一个无法满足时,威力就会大幅度降低。

白井的运动能力已经开始超过了我的反应极限。

造成这种强烈变化的是那瓶特殊的“乐园”?是因为他是曾经服用过灰石的天选者?是情绪的刺激?还是因为吃了森野的手臂?

或许是四者混淆在一起所产生的化学作用。

我再开枪的时候,白井已经反应过来,搬起书桌朝我砸来。

子弹穿过书桌,发出沉闷的声音。

当我透过书桌与地板间的空隙看到白井的手臂掉到地上时,自己也被书桌砸得退避三舍。

我推开书桌,白井已经不再原地。

我转过头,白井正用仅存的左手持着菜刀,从阳台处跳了出去,我只来得及看到他落下的背影。

我冲上前,从阳台处探出身子,可是下方一个人影也没有。

声音来自左上方,目光所及之处,白井口中衔着菜刀,利用双脚和左手,在各家的阳台上攀爬跳跃,敏捷得一点都不像是受伤的人,断手处飞洒的鲜血在月光下一片迷离。

他很快就跳上楼顶,在完全没入身形时,朝我看了一眼。

夸克从天空朝他俯冲下去,我打声呼哨让它离开,可是它没有再次飞起来,于我的视野之外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我跳上阳台,射出左臂的绳爪,朝楼顶攀爬。可是我的速度完全及不上白井,当我来到楼顶时,视野里尽皆是空无一人的辽阔,那个外表如垂暮老人般的身影宛如融化在风中,彻底消失了。

夜风习习,静谧的夜晚,不远处的灯火伴随着畅笑欢谈,可我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半透明的夜影中,夸克一身浴血地躺在地板上。

我跑上去,将它抱起来。夸克的胸口被利刃斩开,几乎开膛剖腹,内脏都流了出来,虽然胸膛还微微起伏,但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我着急得快要流泪,再顾不得它是否会产生不良反应。从口袋取出灰石,用匕首的柄部敲碎,一半倒入它的伤口,一半塞进它的嘴里,然后撕开衣角,将它整个包扎起来。

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城市里有兽医,这时再去寻找也来不及了,夸克的性命危在旦夕,可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无力地将夸克抱起来,在这灯火辉煌的偌大城市里,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袭来。

“混账!”我大声地骂了一声。

如果当时先下手为强就好了——我并没有这么想,当时的自己不仅想要从白井口中套出更多的情报,也觉得他还是有救的。因为他虽然想杀人,可是仍旧没有杀死任何人,他想杀我,但我也不觉得自己会死在他的手中。

富江失去联系,咲夜离家出走,八景失踪,森野被杀死,仅靠自己无法铲除山羊公会,那么至少要救下白井学长。

因为我是被选中的人,是魔纹使者,拯救末日的英雄。明明实现了孩童时的梦想,发现了这个世界可怕却有趣的一面,获得超人的力量,背负崇高的使命,可是自己除了杀人和杀怪物,究竟拯救了谁?

只会杀戮的家伙,算是什么英雄?

虽然日记里没有说,可是当时自己是想保护富江的吧?

失去了末日幻境中所有记忆的我,想要帮助咲夜。

一边利用八景,一边告诉自己对她的生死毫不在乎,却不止一次警告她不要深入。

在所有需要利用、保护和帮助的对象都消失后,我想至少自己可以拯救白井。

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判断出白井彻底崩溃前,一直是那么想的。

就算是现在,也不认为当时的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可是当时的正确并没有带来理想的结局。

自己什么都没能挽回。

那么,当时以“不得不”的理由去违心做事,就可以获得未来的正确吗?以“现在不杀死这个家伙,他会杀死更多的人”这种理由去杀人,就可以得到慰藉吗?

先不论单纯以“可能性”为出发点来决定生命的存亡是否正确,那种行事原则本身就不是自己想要接受的。

因为那样做的话:

“家里太穷了,孩子生下来会吃苦。”——要提前杀死孩子吗?

“这个国家可能会发射核弹。”——要提前投入核弹吗?

不能接受,所以自己不会在确认白井已经无药可救前杀死他。

然而在确定之后,却已经无法阻止他。

所以,夸克的结局是已经注定的吧?今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被变成恶鬼的白井杀死吧?

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白井说过我是虚伪而冷血的生物,但他错了,我不关心陌生人的生死,但也是会为一些不可挽回的物事感到悲伤的。可是就算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出来,他人也只会得出一个“虚伪”的结论。,

他们会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之类的风凉话,然后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一定会先动手断绝祸患。

所以,我只能不甘却无力地骂一声“混账”,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骂谁。

无法用行动证明的言语。

皆是戏言。

正如吱吱叫唤的笼中之鸟。

只予以观赏的伪物。

我走出白井家所在的居民区,走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

没有人来打扰地静静走着。

夸克的身体在我的怀里抽搐,反倒让我感到一丝安慰,因为它至少还能抽搐。

我想赶紧回家,陷入深沉的梦中,可是双脚却将我带往不同的方向。

当夜风吹醒我的大脑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氛围幽静,满地绿荫的街道上。继续往前走的话,进入社区大门,经过草坪庭院,就是咲夜的家。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自己的情感。

我想见咲夜。

真的好想见到她。

我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想要告诉她,自己是多么在意她。

想要问她是不是杀了森野,为什么要杀死森野。

想要让她知道,自己不害怕她身上的恶魔,无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厌恶她。

就算她真的做了错事,也想让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因为,就算我无力拯救全世界,但仍旧可以成为她的英雄。

至少,我想成为某个人的英雄。

“为什么哭丧着脸呢?阿川。”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明明很陌生,却让人生出即视感,“真是狼狈啊,一点都没有优等生的样子。”

我回过头去,那个女人宛如幽灵,却又散发着萤火虫一般的存在感,似乎仅仅站在那里,就能冉冉照亮四周的黑暗。

65 真相分裂

“喂,阿川。”来人亲密地招呼道。

她的声音十分清澈,令人想起晴朗的天宇。

外表看上去像是大学生,又像是社会人,正处于两者之间的过渡,充满了暧昧的年龄。

身穿素色的无袖吊带连衣裙,露出圆润的肩膀和优雅的锁骨,肌肤光滑,富有弹性,全身上下散发出青春健康的生命力。因为布料的质地又轻又薄,被夜风一吹就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丰满健美的轮廓。

单肩挎着一个长筒型的旅行包。

红色的草帽下,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一定是个美人吧。

在我的记忆里,并不认识这样成熟雅致的女性。

“怎么不说话?”她发出轻笑,“对了,因为你已经没有记忆了,不过应该有看过那本日记吧?”

她这么一提醒,我立刻想起来了,不由得发出“啊”的一声。

“……富江?”我尝试着问道。

“不是。”她出其不意地断然否定,“要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不过,你就当我是她的姐姐吧。”

姐姐?我一头雾水,哑口无言。

来者摘下红色草帽,清爽的短发被夜风抚动,和日记里的记载同样的美貌,同样的飒爽风姿,不同的却是稳重和典雅并重的气质。和活力四射的运动美女相反,更像是个贤惠持家的女性。

这个相貌让我感到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贴在小区公告牌上的通缉犯

是叫真江吧?

“我叫左江,初次见面,阿川。”她自我介绍道。

原来是叫左江。不过她给人的感觉的确和通缉令里的画像不同。

真的是不同的人吗?

富江,真江,左江……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啊,你好,你好。”我结结巴巴地回应道。

“你抱着的鸟儿,是乌鸦吧?”她的视线落在我的怀里。

“啊,嗯,是的,它叫夸克。”

谈起夸克,我这才注意到它的呼吸竟然已经平稳下来,似乎是得救了。

“受伤了?”左江的目光从夸克身上转到我身上,虽然校服的深色在夜晚掩盖了血迹,路上无人指指点点,但是被割破的校服在近处时还是显眼无比。

“嗯……”我沉默不语,虽然这名叫做左江的女性给我一种熟悉又安心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却像是无根的浮萍,飘忽不定。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

左江微笑地看着我。

半晌。

“看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过去坐下来说吧。”她这么说着,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到树荫下的长椅处。

左江解下挎包,将红色草帽搁在大腿上,紧贴着我坐在一旁,成熟知慧的女性气息让我不禁有些拘谨,但是她看上去毫不在意。

“和人打架了吗?”她的声音清澈温柔,明明不是责备,却让人不自禁生出沮丧的情绪。

我点点头。

左江转过身来,手指轻轻滑过校服上一道道被割破的地方,就像是在感受着受伤者当时的痛苦一般,然后将我紧紧拥在怀里。她的手臂说不出的有力,温暖的胸怀散发出像是康乃馨的淡淡香味。

我不由自主将这些天来的经历,如同倒豆子一般全都倾述出来。

“真是辛苦了,阿川。”左江捧起我的脸颊,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始终不是成为英雄的料吧?”

我想把头转开,可是左江却强有力地制止了。

“也许不能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吧?可是……”她斩钉截铁地说:“一定可以成为某个人的英雄。”

她是如此认真,让我不由得有些脸红。

“左江……富江在哪里?”

左江眨了眨眼睛,让我的头靠在她的大腿上躺下来。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良久没有说话。

“富江,就在这里哦。”

“咦?”

“因为记忆操作太累了,所以已经睡着了。”

“咦?”

“因为耍了一些小手段,所以才没有失去末日幻境的记忆。”

“咦?”

“左江拥有富江的全部记忆。”她低下头,盯着我的眼睛,宛如在乞求什么一般,“一定要富江吗?左江不行吗?阿川你不喜欢左江吗?”

“不……不是,才不是!”我激动之下想要坐起来,却被左江牢牢按住,“我,我很喜欢左江,可是……也很担心富江啊。明明说过要来找我,过后却一点风声都没有。”

“没办法,无论是记忆操作还是突破封锁线,都是十分累人的活计啊。”

“你在说什么?左江,我一点都不明白。”

“好好想想,阿川,你是优等生呢。”左江用手指轻轻点在我的嘴唇上,嘻嘻一笑,“如果猜对了,就给你一个吻。”

因为窘迫的缘故,我的耳根不由得发热。大概是自尊心在作祟,虽然不想表现得特别想要这个奖励,可是却更不想放弃。

感受着贴着脸颊上的大腿的弹性,我开始静下心来思考左江的谜语。

左江不是富江,像是姐姐一样的存在。

左江在这里,富江也在这里。

富江通过对记忆的操作,保存了末日幻境的记忆。

左江拥有富江的全部记忆。

所以……

“左江和富江是同一个人?”

“没错。”

“左江和富江是不同的人格?”

“是的。”

“那么真江也是?”

“正确答案。”

我对自己的推断也感到惊愕,视野被左江不以为意地优雅笑容全部占据。她的脸快速放大,我的嘴唇传来柔软的触感,大概维系了三秒钟左右,左江这才直起身子。

“这是对优等生阿川的奖励。”左江微笑着说:“要突破那个精神病院,就算是真江也花费了很大的工夫呢。不过,只要能够和阿川在一起,再多的努力也是值得的。”,

左江的声音宛如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占据了大部分思考回路的是曾经看到的那份通缉令。

真江是郊区精神病院的出逃重病号,有犯罪前科。

但是在日记里关于富江的描述,却是喜欢格斗技,打过黑市拳的心理学研究生。

近在眼前的左江,则是带着贤妻良母气质,成熟温柔的大姐姐。

究竟哪个才是真相?哪个才是谎言?

或者全部都是真相?全部都是谎言?

“怎么了?阿川,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啊,不,没有。”我顿了顿,问道:“我可以相信你们吧?左江。”

“当然了,如果阿川连我们都不相信,还能信任谁呢?”左江坦然而言。

于是,我的视线落在搁在一旁的长筒型旅行袋上。

“你把斧头带来了?”

“嗯,没有它的话,有许多事情很不方便。”

“前些天你去过公园?”

“是的。”

所以杀人现场才会是那副光景。我不由得盯着她的双眼。

“你在那里见过咲夜?”

“对啊,很漂亮的女孩呢。就像是即将凋零的白百合,楚楚可怜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

“是咲夜杀死了森野吗?”

“大概是吧,明明两个人是相互关切的好朋友,真可怜……为了阿川,两个人反目成仇呢。”左江用手指戳着我的脸颊,嗔道:“明明是优等生,阿川真是个拈花惹草的家伙。”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迫不及待地追问:“咲夜是怎么杀死森野的?”

“很重要吗?”

“很重要,左江,请事情经过详细告诉我!”

左江叹了一口气。

“准确来说,是咲夜的影子杀死了森野。她大概不是故意的吧,可是却有一种奇怪的能力,一激动就不受控制。那是相当强大的力量,真江也无法战胜。”

是啊,因为,那是恶魔啊。

66 自我重合

关于人格分裂的问题。

人格之一,富江进行记忆操作后沉睡。

人格之二,真江逃出精神病院,尾随咲夜进入公园目睹了森野死亡事件后,被恶魔发现,败逃后陷入沉睡。

人格之三,左江成功逃离恶魔咲夜的追杀,来到咲夜家所在的地方同样纯属偶然。

将数个的偶然连系起来,便成为必然的奇遇。

至于为什么真江会跟踪咲夜?左江给出的答案是,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无意中在街上听到她和森野谈及关于高川的话题。

“这个女孩寄居在阿川家吧?真令人不放心。”左江说。

“只是单纯的借宿而已。”

“虽然她看起来不像是在情感方面主动的女孩,不过那种娇弱可怜的模样,说不定正中了阿川的靶心呢。因为阿川是优等生,不可能放任有苦恼的女生不理吧?”

左江的断言一针见血。我对咲夜的确存在一种暧昧的情感,和相貌与性格无关,背负着难言苦痛的她对我而言是一种特别的存在,就像是被拯救者之于英雄的关系。

咲夜在身边,我就能切身感受到自己并非是可有可无的虚妄。

人际关系被划分为“需要”和“被需要”两种,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两者之间的界限暧昧模糊,并由此决定个人的自我价值感。

一般来说,力量强大的人被需要,力量弱小的人需要他人。然而这个定则在我的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虽然一个月前,身为优等生的我,将自己定义为“被需要”的人,但是自从获得强大的力量后,却变成了“需要他人”的人。

我想,这一定是自己在某些方面产生了偏差,这种偏差来自于剧烈变化的环境,和从未改变的自我。

白井说过我是个自以为是的人,的确如此,我以自己的步调生活。简单地拿进化论打个比方,生物对环境的适应性分为渐变性和突变性两种。而我便是前者。

这和自身的力量强大与否没有关系,单纯是适应性的问题。曾经位居食物链顶端的恐龙,便是无法适应突变的环境才灭亡的。

超人的力量不但没有让我更快地适应环境的变化,反而成为了现代的“恐龙”。

“见笑了,左江,被你看到这么不成器的模样。”我一边抚摸着夸克,一边露出苦笑。

“还好了,虽然在末日幻境里的阿川更加可靠,不过现在的却让人感到新鲜。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新鲜感了,这样的阿川也很可爱呀。”左江如同安慰孩子般,轻轻抚摸我的头。

夸克微微睁开眼睛,仿佛大病初愈的婴儿,发出微不可闻的鸣叫。

“这次真的很幸运。”左江突然说。

我讶异地看向她。

“这只乌鸦伤得挺重,你给它吃了灰石才能恢复得那么快吧?”

“有什么问题吗?”

“真江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不过对方发生强烈的过敏反应,不到半天就宣布医治无效,在医院里去世了。”

我不禁有些后怕,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给夸克和咲夜服用灰石,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用灰石制作的迷-幻药“乐园”中所加入的其它成分,也许不光是为了增强其作为毒品的能力,也在相当程度上减缓了灰石的过敏反应。

就算如此,服用“乐园”的人所产生的奇怪症状,说不定也有过敏反应在起作用。

“我们之所以没事,大概是因为进入末日幻境时,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肉体吧?”左江说。

也许吧,关于末日幻境的事情,大部分还只是猜测。

左江的声音、动作和气味有一种力量,温暖柔和,不知不觉就浸入内心中,令我的心情渐渐平伏下来。

我站起来,指着社区大门说:

“我想到里面看一看。”

左江将被风吹乱的发鬓挽至耳后,将红色草帽戴上,提起旅行包走在我的身后大约落后一个身位的距离。我虽然看不到她,可是从背后传来一种无形的依靠感,让我感到十分安心。

就像是闭着眼睛,后仰从悬崖跌下,也会被人接住一样。

这跟在末日幻境中,我对富江的情感是一样的吧?

这么一想,就萌生出怀念的感觉。

每当看到日记时,即便明知是自己的经历,也会觉得自己和日记中的高川有一种隔阂感,仿佛位于不同世界的两人,不时产生羡慕的情绪,因为他的身边有富江的存在。

可是现在,左江就在我的身边。

原本被失忆斩断的过往,再一次以身旁的她为结点接续起来,自己似乎正在和末日环境中的高川渐渐重合。

经过熟悉的草坪和凉亭,在曾经杀死山羊公会成员的地方呆了一阵。搏斗的痕迹已经被彻底抹去,新植入的草皮呈现出突兀的绿感。

当初杀死他们的时候并没有断首,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变成了丧尸。大概是情报控制的缘故,也没有在报纸和新闻上见到相关杀人案件的报导。隔了那么长时间仍旧没有警察找上门来,想必已经变成了另一起无头公案了吧?

这个月来,这座城市所发生的犯罪案件屡创新高,虽然公安厅宣布采取强硬的整顿手段,可是事态仍旧不见好转。不仅这座城市,如今全世界各地的重大罪案的报导都在与日俱增。前不久恐怖分子在东京的地铁散播沙林毒气,成为一起震惊世界的重大案件。让人不禁感到疑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大多数人当然不清楚末日环境的事情,不知道在他们的身边,就有天才、异世界生物、超能力者和恶魔的战场。

所有涉及这些因素的情报,都被某种无形却强大的抑制力压制在阴暗的角落中。

也许再过不久,所有这些看起来琐屑细小的不和谐,就会形成吞噬整个世界的裂缝吧。

乘坐电梯来到咲夜家门前,我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没有回应,看来咲夜和她的家人都没有回来。我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苦恼,若咲夜的父母回到家时发现女儿失踪了,一定会感到懊悔和悲痛吧?

有可能的话,一定要在他们回来前让咲夜恢复正常。

可是所有和咲夜的联系都中断了,甚至连她的父母都无法通知。

除了自己家,朋友家和学校,她还会去哪里呢?还能去哪里呢?

虽然说只要身上带有钱,无论哪里都可以去,被恶魔寄生的咲夜,更拥有无论到哪里都能生存的力量,可是生而为人的那一半,一定拥有不能忘怀的羁绊。

若是人的话,若还有人的情绪的话,若咲夜还保持着此生以来所有的悲喜苦乐所诞生的性格和记忆的话,她一定不会离开这个城市,她会前往对于维持自己和周遭人的关系有重要意义的某个所在,默默地迎接自己的死亡。

努力想想,高川,你一定知道的,因为对于咲夜而言,你并非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说过,自己喜欢上你了,不是吗?

森野已经死了,父母又不在这个国家,只剩下你了。

所以,她一定在你所知道的地方,在等待你去实现曾经的承诺。

67 金苹果之梦

左江在我家里住下来,就在原来咲夜住的房间,也就是我的卧室。

房间仍旧残留着咲夜的气息,她的衣物和玩具都完好地保存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即便咲夜离家出走后,我也因为某种情绪驱使的缘故没有改动。每当进入房间,就会想到或许某天放学回到家时,咲夜会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边笑着,一边将煲汤的砂锅放在饭桌上。

“回来了?今天的菜可不是超市买的便食哦。”类似的幻音似乎在耳边缭绕。

不过,如果一直将房间保留在咲夜离开时的模样,对于住进去的左江而言,或许不仅是困扰这么简单。咲夜是重要的人,左江也是,两人的存在不分轩轾。

遗憾的是,这栋房子比一般的人家要大,可是对于接二连三寄宿进来的女生来说,却显得捉襟见肘。

父母的卧室是不能动的,也不能让客人住在书房。我不禁感到十分苦恼。

“没关系,我就用这个房间吧,咲夜的东西不会乱动。”左江善解人意地露出微笑,“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可爱的房间了,果然是青春可人的女孩呢,真是令人怀念。”

令人怀念?她的话让我不禁想到,如今的左江所在的地方,又是何种光景呢?真江是精神病院的重病号,和她一心同体的左江当然也是住在精神病院里。她们是如何看待自己周遭的环境呢?

尽管如此,无论富江还是左江,若非知道她们是人格分裂的产物,完全看不出半点精神病人的样子,更别提通缉令中所谓的“重病号”了。

在左江主动承认自己是人格分裂者的时候也一样。据我所知,人格分裂者的病理表现通常为恍惚、抑郁和呆滞,对光和声音十分敏感,拥有轻微的自残厌世现象。然而这些表现在这个女人身上几乎看不到。

能够进行自我认知的精神病患者?而且还是心理学硕士?

违背常理的异端存在。

实在难以让人产生现实感。

可是,事实看起来就是如此。

“左江是什么时候产生人格分裂的?”我依靠在门边问道。

“什么时候呢?我也记不得了,但是我的诞生,大约是在七岁的时候。”

我没有问她出现的原因,从她的外在气质来看,大约是渴望母爱之类的情感吧。

不过,她的回答提示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信息——左江并非本体人格。

“左江,你们的本体是谁?富江?”

“是真江。”她轻描淡写地说:“富江是进入末日幻境时诞生的,是最小的妹妹。”

我对真江并不熟悉,唯一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那张贴满各个居民小区的通缉令上。第一印象是个锐利而危险的人物,但这种感觉究竟是她的全部还是其中一面尚不能妄下定断。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够接受真江的存在。

可是既然真江才是本体,那么迟早有一天会见面的吧。

若说完全没有不安一定是谎言,可是不安并非来自恐惧和无法认可,而是源于对亲近之人未知一面的不知所措。

因此,我只是轻声“哦”了一声。

左江将斧头从旅行袋里取出来,搁在床头柜旁伸手就能抓到的地方。她还细心地把房间中并非自己的东西重新摆放,经她顺手一理,残留少女气息的房间顿时散发出一种无机化的井井有条的气息。

明明有很多摆设,却令人想起“单调”这个词语。

似乎将“监牢”和“病院”之类的词汇变化为实体。

单从这一点,对于之前的疑问就有解答了。

她们已经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了许久,以至于养成习惯,积重难返。

虽然知道是无谓的想法,但我仍旧不禁觉得,身为人类怎能长时间忍受这种房间呢?

左江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轻薄的吊带连衣裙似乎要被成熟的体态撑破一般,产生一种半透明的错觉。实际上,透过白炽灯的光线,可以微微看到内衣物的轮廓,我不禁有些脸红地转开视线。

“低着头在想什么呢?”左江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发出了然的笑声,“阿川不是已经看过这副身体了吗?在末日幻境的时候。”

“我可没有那样的记忆!”

“那我免费提醒你一下,富江说过你可以随便摸哦。”

“啰嗦,谁稀罕啊。”

“要不,一起洗澡如何?”左江出其不意地提议道,“对阿川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也算是个难得的经验吧?可以跟其他男生夸口哦。”

我其实非常想答应,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感觉太羞人了,只能万分窘迫地看着左江。左江用手背掩着嘴巴,轻轻扑哧了一声。

我几乎想要挖坑钻下去。

就在我转身欲逃的时候,左江轻快地走上来挽住我的手臂。她的身体紧贴上来,起伏的曲线,柔软的触感,霎时间穿透衣服,在肌肤上蔓延,感觉就像触电了一样。

“走吧走吧,我还不会用阿川家的浴室,你得好好给我讲解才行。”左江在耳边呵出的气息,宛如蛇发女妖的视线,让我的四肢变得缺少润滑油般僵硬。

其实也就是一般人家的浴室,哪里需要讲解?不过这种话绝对不会说出口来。

左江半牵半扯地将我拉进浴室,又用夸张的言语一边赞美浴室的美好,一边装作连水龙头都不会打开的新人。我像木头一样任由她摆弄,转眼间就被她脱光了衣物。

左江将我脱下来的衣服扔得远远的,待我反应过来,只剩下一个解脱般的声音在脑中回旋。

啊,跑不掉了。

趁我愣神的时候,左江突然打开水龙头,微温的水线从喷头把我淋了个措不及防。我用力擦去脸上的水渍,睁开眼睛就看到她身上的吊带连衣裙滑落脚下,毕露出夺人眼球的曲线。,

健康的肌色微微透出红润,似乎涂了蜜油,滴水不沾般的光滑色泽。

偏向黑色系的深紫色丝制内衣,明明尺码极大,却似乎仍旧束缚不住峰峦的肉色,被喷头的水溅到后变成半透明色。

我顿时觉得身体变得滚烫起来,急涌的血液都涌向头部,猛烈地冲击倾泻出去的渠道,下半身也变得尴尬起来,不得不用毛巾压住。

我想偏过头去,可是脖子却落枕一般,僵直在那个方向。

左江毫不在意一旁男生灼灼的眼光,双手解下内衣,胸部硬挤出来般跳动着。她轻轻撩了一下脑后的短发,就这么挽着毛巾走到我身边。

“阿川,我先帮你洗,然后你再帮我洗。”她一点都没有嘲笑鸵鸟状的我,恢复成平常那般温柔贤惠的声线,让我急剧跳动的心脏渐渐缓和下来。

“我,我自己来……”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左江已经按住我的肩膀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她,完全看不到那个成熟惹火的胴体和她的表情,我顿时安心了许多。

她的动作带起不同节奏的声响,在我的脑中幻化成具体的形象。喷头的水渐渐停下来,冰凉的洗发水倾倒在我的头发上,纤细的手指一遍又一遍从发丝间插过。

温柔,一丝不苟,舒服得令人想要睡过去。

不时接触的肌肤传来异样的触感。

也不知道是洗发水的香味,还是左江身上的香味,混淆在空气中。

耳边传来轻轻的哼歌声。

“第一个词语是梦想,

从沉睡中,

把我内心的秘密悄悄地带出来。

第二个词语是风,

让我摆动翅膀飞向上帝的臂弯,

数着已消逝的悲伤往事,

金色的苹果,又有一个掉下来。

第三个词语是希望,

我在冰冷的夜里醒过来,

有谁记得我的名字?

有谁何时何地在守候?

直到身体腐烂,遥远的未来……”

不知名的歌曲,却拥有浸透内心的平静和温暖。

宛如回到母亲的**中,被安详地包裹着,我闭上了眼睛。

68 侵蚀根源

我是独生子,并不知道有一个宠溺自己的姐姐究竟是怎样的感觉。身边的朋友倒是有姐姐的,可是他们之间的相处并非亲密无间,虽然也会帮忙对方做些事情,但总会在背后彼此抱怨弟弟或姐姐的任性。

若果有姐姐,那一定是左江这样的存在吧?

无论是那柔软时而调侃的声音,还是温暖得包容一切的笑容,都散发着姐姐的味道。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仅仅是第一次见到她,可是她的音容笑貌和内心深处的某个影子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那是即便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仿佛源自生命根源的一个渴望,就像是存在于世界某个角落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陌生人,就像是出生后就分隔两地的双胞胎。是最遥远的生双子,也是最近的陌生人。

她所拥有的一切,她的声音、动作、笑颜、气味和态度,触动了于我内心深处的呼唤。

并不完美,但却宛如梦幻。

一个特地为我而诞生之梦。

一个美好而永不终结之梦。

如水中之月,在某个不经意间,就会破碎,涟漪消失后,又再次出现。

她说自己是在富江之前出现的人格。

我却固执地觉得她是碰到我之后出现的人格。

在这个充满魔性的夏末,她悄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被她触摸,被她拥抱,听她轻柔的歌声,赤裸相呈,仿佛连心灵也变成透明的水晶。欲望流经一个无形的滤纸,杂质排除后只剩下晶莹剔透的结晶。

在我为左江冲洗身体,手掌滑过每一条曲线时,这种纯粹的情感都满溢在心中。

这天晚上,左江和我睡在书房里,宛如将对方连同身体和灵魂都揉入自身般,彼此赤诚地拥抱着。

我的心灵一片宁静,没有做梦,就这般埋在她充满热力和弹性的身体里,像在一片黑暗而温暖的深海中,吸入她呼出的空气,呼出的空气也被她吸入。

第二天醒来,已经过了上学的时间。

我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倾泻在沙发展开的床铺上,左江的眉头轻轻皱起又舒展开来。她睁开眼睛,慵懒而迷蒙地坐起,单手拥着胸口的被单,金色的光线沿着她的肩膀和背脊流淌着,如同大理石雕刻般分明美好。

左江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被单落下来,露出一丝不挂的身躯。

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再对她的这幅模样大惊小怪了。

甚至连情绪的波动,血液的沸腾都不复存在。

就像这是最自然不过的光景。

“嗯……”左江点着下巴,从头到脚审视着我,展颜一笑,“阿川好像变得成熟了呢,不愧是男孩子啊。”

不消她说,我也觉得自己比起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

说不清是怎样的变化,可是以往那些汹涌地朝自己扑来,似乎要将自己淹没的东西,如今就像是撞在一排坚硬的礁石上,碰个粉碎。

“今天去买衣服吧。”我对她说。

左江刚从精神病院逃跑出来,抵达这个城市的时候所有的行李就只有身上穿的那些衣物和藏起斧头的旅行袋。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所有的衣物已经被水打湿了,就算夏末的天气能够很快晒干,但是一直没有换洗衣物的话会很不方便吧。

而且,即便不是出于方便与否的理由,我也想帮左江买点东西。

出门前给班主任打了请假电话。

班主任在那边发出轻轻的吁声,显然担忧的心脏重新落回原处。这阵子发生的森野死亡事件,以及学生大规模的旷课现象,成了学校所有教员的心病,正如惊弓之鸟,哪怕是有学生迟到就不感稍有怠慢,一定会问清楚理由。

班主任在电话里问我的父母是否在家,我十分自然地将事实告诉她,于是电话那头不免又长吁短呼了一阵。

“高川同学的父母回来了,请让他们第一时间通知我。”

“老师要进行家访吗?”

“家访吗?说实话,现在正准备期中考的考题,并没有那样的空闲,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做家访也不行。”这么说着,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有些发苦地跟我这个优等生抱怨起来,“现在的学生家长都很难找啊……啊,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呢?这是校方的责任。”

“不管怎样,幸苦您了。父母回来我会立刻通知您,不过大概这个月都不会有消息。”我毕恭毕敬地说。

“好的,就这样吧,高川同学也要好好休息。唉,要是其他旷课的学生也只是感冒的话就好了。”

班主任说完正准备挂断电话,被我打断了。

“老师去过八景同学家了吗?”

“啊,这事……”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去是去过了,不过八景同学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听邻居说,似乎准备搬家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

“也就是说,八景没去学校,是因为搬家的缘故吗?”

“也许吧,直到现在她连请假条都没带来呢,也没有人知道详细情况,真令人担心啊。”

就这样一边担忧着,一边挂了电话。

我不禁在电话旁深思起来,如果只是搬家的话还好,如果是像森野那样,全家都被山羊公会控制住那就糟糕了。八景当初试探森野的举动太激进了,当时谁都没有料到对手竟然渗透得如此之快。敌人是世界规模的邪教组织,在本市有基地,还和政府成员有所勾结,而耳语者的成员不过是大胆好奇的学生而已,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千万里之远。

虽然和八景合作的时候,彼此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做过相当程度的警示,不过事情演变成这样,还是让人不禁感到有些遗憾。

当时的自己明知道八景是对奇思怪想拥有旺盛探究心的人,对于发生在周遭的怪事一定会寻根究底,要是不给她那瓶“乐园”就好了。不过,就算从自己拥有的线索上掐断她深入的机会,她也一定会从另外的途径深入其中。所以,遭遇危险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且,她说过自己能听到来自地狱的声音,这点也充满疑问。

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她似乎和天选者、魔纹使者、乐园服用者都不一样,而是另一种独特的存在。

这种独特的存在,说不定正是导致她和她身边的人遭来厄运的根源。

想到这里,所有的猜测化作拼图,渐渐在我的脑海中构成一个整体。

如果只有进入末日幻境才能成为天选者和魔纹使者。

如果第一颗灰石是从末日幻境中得来。

如果只有旧厕所的地狱犬图案能将人传送至末日幻境。

那么,在出现地狱犬图案之前,进入末日幻境之前,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天选者、魔纹使者和“乐园”。

那么,是谁第一个知道末日幻境的存在?又从何得知?是谁最先画的地狱犬图案?又从何得知?

显然是排除天选者和魔纹使者后的另一种存在。

并非常世之物,来自非常世之声,能接受到这个声音的常世之人,自然就是这两个世界的最初连接点。

某一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特殊,于是世界的侵蚀就此开始了。

“阿川,你在笑什么?”正准备到阳台晒衣服的左江,路过身边时好奇地问。

她穿着我的衬衫和牛仔裤,丰满的体态显得衣物尺寸不怎么合身,因为没有内衣的缘故,微妙的曲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不过她一点都不在意。

“一个很有趣的假设,等下再告诉你。”

我和她并肩走到阳台,在左江拿出那件尺寸惊人的内衣时,不由得发出感叹。

“左江,这个尺码的内衣很难买到吧?”

“嗯,因为是I罩杯哦,要特别定做,很麻烦。虽然对手感和外观都很有自信,不过没有固定的话,会觉得很累赘,所以有时也会羡慕小尺寸的呢。”

左江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托了一下自己的胸部。

预感到此番购物的麻烦,我开始烦恼起来。

69 寻踪

左江出门前还是穿上了内衣,她曾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干脆就真空上街吧。富江说不定会那么做,不过这种话由左江说来却令人无从分辨真假。当她在我面前穿上内衣时,还一直抱怨刚晒干的衣服对皮肤不好。

“希望衣店里有准备合适尺寸的就好了。”我一边帮她扣上背后的扣子,一边说。

不过左江却不抱任何希望。

不知道她的内衣本来就是这种设计,还是她的胸部尺寸太过惊人的缘故,一大片挤出来的肉色似乎要将背后的扣子撑断一般。

“真讨厌,似乎又大了一点。”

去跟全世界的洗衣板道歉。

虽然想这么说,不过身体却十分老实地产生生理反应,免不了又被左江捉弄了一番,最后被她玩弄般在她的口中倾泄出来,她全部吞了下去,还故意用舌头舔了舔嘴角。

贤惠的神情充满异样的妖冶。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

因为最近治安不好,频频出现意外之祸,就算是光天化日之下,我仍旧将左轮和匕首藏在衣服底下,左江也带上了盛放斧头的旅行包。

乘坐出租车前往市中心商业圈步行街的途中,正好路过被山羊公会控制的那家酒吧,我和左江俱没有找出任何不正常的地方。那些人如同昼伏夜出的吸血鬼,暗流在夜色中涌动,让世人得以白日的安详。

自在的人群穿梭如流,日常的齿轮所发出的不协调之声,似乎只有我们能够听到。

令人感到窒息的景色。

步行街今天也如常营业,除了增设的摄像头和治安岗,没有任何会发生事端的预兆。这一带是服饰类品牌代理店的聚集地,尽管隔着一条街有一栋本市著名的综合商城大楼,但因为在综合商城中营业的也同样是私人代理,因此两边的售价和质量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每个星期有六天时间要穿学校规定的校服,所以我一直不怎么在意衣服牌子,有潮流感的同学声称这是落后于时代,没有觉醒的缘故。不过即便不上学的时候,我也同样穿着校服,要不就是从街边摊买来的廉价运动衫。

也许正如他们所说,我在潮流和品牌方面的感觉十分迟钝,也觉得那些拗口的英文中译的名字十分难记。

鉴于以上种种缘故,我到这条步行街的次数屈指可数。

身为东道主,却无法为身为客人的左江带路,即便是平日不感兴趣的缘故,此时也不禁有些尴尬。

然而左江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也没有就此事调侃,只是抱着我的胳膊,一路指指点点,没有半分焦急的神色。不过因为她的年纪一看就比我大的缘故,所以旁人也不会觉得我们是陷入热恋的情侣,更像是感情极好的姐弟吧。

从手臂传来的丰满的挤压感令人心猿意马。

左江并非富江,我吸烟的时候,不由得特地询问一声。

“没关系,你抽吧。”左江毫不在意地说,不过看起来她并没有任何也要抽烟的意思。

真是奇妙,烟瘾通常同时作用于精神和肉体,可是在她的身上,似乎人格转换后,肉体也会发生微秒的变化。

女性的衣物比我想象中的贵得多,我的伙食费再一次非常规被缩减。虽然不至于要抱怨,不过未来的生活问题的确要仔细考虑一下了,是否应该去找份短期的打工之类的问题,无可厚非地摆上日程。

“看来要打工才行。”正这么想着,左江仿佛心有灵犀般说到,“阿川还是个学生,身为大人的我当然要自己解决生活费的问题。”

“不过左江是客人……”

被她按住嘴唇,将话堵在口中。

“不是客人。”她微笑着,以一种反对者就会有生命危险的语气说,“我不是客人啊,阿川,对不?”

“嗯,嗯。”我只能点头。

“那么,该做什么好呢?”左江开始思考起来,“去那家酒吧当服务员如何?薪水肯定不错,而且还可以顺便监视他们的行动。”

“坚决反对!”

“阿川反对的话就没办法了。”她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似乎对之前的提议很认真的样子。

“总之,左江决定要工作的话,我不会阻止。”毕竟刚从精神病院中出来,或许这是重新融入社会的契机也说不定,“不过,要去哪里必须详加考虑,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绝对不行。”

“是,是。”

就这么谈论着打工的内容,到了左江看中的内衣店,仍旧没有任何有建设性的结果。我是很认真地考虑,不过左江总是敷衍塞责。

在外边的橱窗就能看到作为样品的内衣款式,店里的顾客和营业员都是女性,从初中生到中年妇女都有。我感到不好意思,表示在外面吸烟等着。

“阿川也来帮我参考一下嘛。”

“会被别人当作色狼吧。”

“才不会,都什么年代了,谁会在乎啊。”

“我在乎。”

“真是死脑筋,这可是福利哦,别人求都求不来呢,最近光棍节的参与人数在与日俱增,你应该更积极一点才对。”

就算她这么说,我也不会进去的。

于是坐在店外花坛边的长椅上休息,身旁还有几位处境类似的男同胞,大家彼此交换深意的眼神和苦笑,不时朝店里投去尴尬的视线。

身为同一战线的临时战友,我掏出香烟分发给他们。因为从外表就能判断出我是学生的缘故,他们明显呆滞了一下才接过香烟。

“其实我是优等生。”我如此说明,不过大家一如既往纷纷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其实,虽然吸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也没什么。”有一位二十几岁上下的男性说,“学习差也并非见不得人的事情,每个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嘛,很多在学校吸烟的差生,到了社会上反而可以很快适应环境。”

直到左江出来前,众人开始就这个话题展开论证,气氛很快就升温起来。

“对了。”我想到作为一个女生,咲夜会否来过此处,于是不抱太大希望地形容了一下她的长相,“你们见过这个女生吗?”

他们纷纷表示没有见过。

果然行不通,也许有照片的话,私人发布寻人启事会更加有效,不过不能让山羊公会知道我也在找咲夜,所以寻人正如大海捞针。

看来还是要往我和她都印象深刻的地方想。

可是我和咲夜最熟悉的就是那家公园,咲夜在杀死森野后,那片地方一定如噩梦般挥之不去,她不太可能再次回到那个地方。

或者说,我也并不希望她回到那里,因为,一旦她那么做了,也许就是濒临崩溃的前兆。

她会在那个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这是最糟糕的结局。

可是除此之外……

正思考着,一片阴影挡住了正前方的阳光。

“还在想咲夜吗?”左江提着纸袋站在那里问到。

“嗯,真令人担心啊。”

“她知道末日幻境的事情吗?”

“我把日记给她看过,平时她也有帮忙收集情报。”

“那么……也许她会在那个地方吧?”左江露出深思的表情。

我站起来,接过她手中的袋子。

“哪里?”

“你回归的地方。”

70 除魔

咲夜会在我回归的地方吗?

确实,我曾经把那个地点告诉她,虽然她当时表示很有兴趣,不过事后就没有再提了。因为是厕所,所以轻易就能联想到私密、肮脏和臭味,多少拥有一些洁癖的女生会感到害羞和抗拒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不方便当面说出来。我是这么理解的,因此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不过提出这个地点的左江也是女性,就算考虑到因为年龄因素形成的心理差异,也应该有一定的几率。

“那地方是公共厕所,女生的话,会特地到那里去吗?”

“无论再怎么矜持,只要是在意的话,就一定会去。”左江带着善解人意的微笑说。

既然左江这么肯定,我也不由得信心渐增。

“那现在就去看看如何?”

“好的,我也想看看阿川回来的地方呢。”

于是由我带路,两人一起前往那间厕所。回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想要回到那个地方。当初从公共厕所的地板上醒来,失去记忆的茫然和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地的晕眩,令人记忆深刻。

并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感觉。

自从得知咲夜身上的恶魔便是从类似的地方召唤出来,便不由得认为那是个被诅咒的地方。

事实也如此,无论是我,白井还是咲夜,就连身为山羊公会高级成员的森野,都没能逃脱出黑色的厄运。

即便如此,恶魔的力量遭到人类的窥睨,依然有许多人在寻找这些节点,即便不是从当事人口中得知,拥有强大实力的组织,也会有其他方法得知其存在吧。

虽然一直没听闻那里有死人的报导,但也许山羊公会也快要知道那个地方了。

咲夜能呆的地方越来越少,无形的渔网正渐渐收拢。

“左江,要做好警惕。”我这么说着,有些担心,因为左江看上去不像是擅长战斗的类型。

不过左江却毫无为难之色。

“也许临时判断的经验没有真江和富江那么丰富,不过记忆和身体是共用的,没有任何削弱,而且我也有学过女子防身术,所以没问题的。”

夕阳西下,高远的蓝天,渐远的云层染上金红色,层层叠车,如鱼鳞一般,向苍穹边际延伸。飞机的轰鸣声从云层上迅速远去,牵扯出一笔细长的航迹云。

我和左江脚下被拖长的影子所指的方向,就是厕所所在的地方。

我们呆在距离那处五十米的店铺前,将咲夜的模样描述给店主听。

“记不清了,虽然这里的客人不算多,但不是老主顾的话,我也不会刻意去记住呀。”四十多岁的中年店主露出为难的脸色。

“那就算了,请给我一包骆驼香烟。”我掏出二十五元放在柜台上,转过头和左江一起眺望厕所的门口。

和当初离开时的记忆没有太大的差别,厕所坐落在一个小型广场的旁边,但是光顾的人却不是很多,甚至连收费管理员也没有。广场同样显得落魄,花坛的植物因为长时间没有修整,呈现出一种衰败的景象,夕阳的光晕洒在石头上,令人滋生出暮年的情感。

在外面监视了一会,绕着厕所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进去之后同样如此。直到夕阳差不多要完全落至地平线以下,才抱着遗憾踏上归途。

也许只是时机不对,怀抱着这样的希冀,之后一连好几天天,我和左江都会到这里寻找咲夜。

学校里,之前旷课的学生陆续有几个回来了,可是八景、白井和峦重并没有列入名单内。大概是长时间的紧绷导致疲惫剧增,学校的气氛开始消极地松懈下来。

警方没有再来学校,校方也没有什么好举措,只是惯性地延续课后安全知识的讲座,隔三差五要求班主任进行家访。

预计到要和恶魔对战,我和左江尽可能寻找传说中能够对恶魔产生驱赶和伤害作用的圣物,并根据网上流出的驱魔比例,将水银、盐和符灰混淆,再额外加入灰石,制作成特殊的水银弹头。

两颗子弹就要消耗一颗灰石,即便算上左江带来的灰石,也是相当高昂的代价。

“普通的物理存在根本无法给那只恶魔造成任何伤害和干扰,我的斧头也没有多大效果,也许它根本就不害怕普通的限界兵器。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影子一样的存在。”左江保存有真江和那只恶魔对战的记忆。

“不过,一定有办法让它就范,否则要利用它的力量就是个笑话。”

“也许可以沟通交涉?”

“就算可以,问题是为什么要和人类交涉?它需要什么东西是只有人类才能做到的?”

不明白,恶魔是和人类截然不同的存在。人类就连同为人类的他人都谈不上完全理解,又如何能够理解本质上存在巨大差别的异类?

咲夜说过,那只恶魔是在召唤途中,因为拘束式的破坏,才进入她的身体。

换个角度想,它有可能是“逃”进咲夜的体内,或者“选择”了咲夜作为宿主。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咲夜拥有作为宿主的条件,而且并非完全被恶魔占据神智,更像是出租房的房东这样的身份。但是她无法控制恶魔的行为,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这只凶恶的客人有可能反客为主。

然而,它仍旧是客人,咲夜的身体也只是房屋。

“所以,一定有一个门,能让恶魔自由进出的门。”左江沉思着说。

“我想,我知道那个门是什么了。”

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咲夜胸腹间那个五芒星的符号。

距离期中考还有一个星期的那个周末,我依旧在放学后和左江来到暮年的小广场。,

这次还没到卖烟的杂货店,就已经察觉到弥散在四周的异样。

好似置身于一个无形的满是污垢杂质的漩涡中。

一种说不出来,却打心底不舒服的味道,就连身为普通人的店老板也明显感到不适,在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后就关门离开了。

原本小广场就人迹罕至,如今更是一个外人也没有,仿佛都被这种奇异的磁场驱散出去。因此,独自站在广场中心仰望天空的人影就变得格外突兀起来。

她穿着连帽的运动外套,帽子遮去面容,双手插在口袋里,仿佛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无力反抗,也不愿接受死亡的结局,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在她的脚下,几乎是她的身体五倍大的影子,以一种狰狞的形象占据了她身后的大片广场。几乎能从那影子的轮廓中辨认出五官、胳膊和巨大的爪子,正是栩栩如生的恶魔形象。

谈不上哪里有差异,但是和记忆中的印象似乎不太一样。

我尝试用魔纹鉴定,结果得到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报。

之一

姓名:咲夜

年龄:十七岁

职业:学生

武器:无

评价:D

之二

名称:低级恶魔

物种:恶魔

评价:B-

状态:正常

咲夜竟然是拥有才能者,有些令人惊讶,也许是恶魔的存在令其产生变化。不过分列的情报提示为之前的推断提供了有力证据。

咲夜和恶魔并非浑然一体。

我就像是生怕惊动那个人影般,低声将情报告诉左江。

“按照计划行动吧,阿川,跑起来。”左江掏出斧头,谨慎地说道。

“正合我意。”

我伸展四肢,开始热身,压腿动作结束后,深吸一口气朝那边跑去。

“咲夜!”距离她还有五十多米的距离,大声呼唤着。

她仿佛吃了一惊般,迅速转过身子朝这边看来。

“别,别过来!”她叫起来。

的确是咲夜的声音。

随着她的叫声,一股猛烈的旋风升起来,她立刻惊叫着压住快被掀飞的兜帽。那个巨大的恶魔形象的影子活了一般,从地面上立起来,将巨大的黑色爪子朝这边挥来。

即便如此,又怎么可能停下来?

很熟悉的感觉,无所畏惧,即便攻击者给人强大的压迫感,但就像是儿时在狭窄的墙顶上奔跑,从高高的树梢上跳下,明知危险却欲罢不能。和是否拥有超人的力量毫无关系,纯粹的冰冷的热血沸腾。

我用力摆动双腿,好似多日来积蓄在大腿肌肉中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蹬地的力量反馈到筋腱上的感觉无比清晰,猛烈旋转的风也无法阻挡。

快点,再快点,还能再快点。

左手腕的魔纹开始发热,隐约有一股暖流钻进心脏。跳动,奔流,血液水泵般涌动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可闻。

以那只巨大阴影恶魔为中心,有一张无形的网囊括了任何细微的运动和声音。我看不到,但能感觉出来。它们碰撞,交错,相互影响,如同一个个的网结正在连锁运作。

这一切都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反馈会大脑,似乎每一根神经都在流窜蓝色的电流,刺激着每一寸肌肉。

71 疾走

只要一个模糊的意念,身体就自然以最完美的方式进行运作。

只要认为自己能避开,就绝对不会被打中。

在黑色巨爪挥过的瞬间伏下身体,连自己也难以置信地,几乎是贴着地面地飞奔。匕首从袖管中滑落,扎进头顶上方的黑色手臂。

阴影的存在,看似立体的轮廓,实则只是平面的存在,它就像一张纸,而我手中的匕首就是裁纸刀。

被划过的地方没有任何创口,就像是刺入水流中一般。

阴影恶魔不会说话,五官上也没有表情,动作更是没有任何迟滞。

究竟跑了多长时间?没有工夫计算。即便如此,我仍旧感受到散播在空气中的不快的气息。

咲夜抱着自己的身体在眼前哭喊,她在说什么也没有注意去听,她是如此痛苦,仿佛这具身体和灵魂随时会崩解成灰烬。

阴影恶魔在她的头顶幻化成一团乌云的模样,随着猛烈的旋风朝四周扩散。

眼中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下一刻,无数的黑色纸条从天而降,如同暴雨般倾泻下来。

闪开!闪开!身体遵从意志,如草丛之蛇般左环右绕,躯体本身也开始剧烈地扭曲,就像第一次做瑜伽的人硬要将身体弯曲到极限一般,剧烈的痛楚让我怀疑构成自身的每一块筋肉,神经和骨架都在分崩离析。

可我仍旧在跑,仍旧在穿插,仍旧在挥动匕首。

仿佛只要血液还在奔流,心脏仍在跳动,四肢没有脱离躯干,就不会停下来。

视野中只有交错着无数扎在大地上的黑色枪林,以及枪林深处放声大哭的女孩。

万物正在褪色,变得透明,只剩下女孩这个无比鲜明的存在。

“左江!”我喊着左江的名字,并不知道想让她做些什么,但是呼唤她的名字,让我知道她就在自己的身边。

“快逃!快逃啊!阿川,我不要你死!”

咲夜的嘴唇在蠕动,当声音钻进耳中时,我已经扑上去,将她抱在怀中。

“抓住你了。”我在她耳边说,语气在自己听来也冷静异常。

疾驰无法停止,力量决堤而出,我抱着咲夜在半空飞翔。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我护住咲夜的头部,勉强转过身体,背部狠狠砸在对面的旗台上。

石料崩裂的声音传入耳中,眼前一片金星,强大的反震力撕扯五脏六腑。

痛死了。

“阿川,阿川!”咲夜拽住我的衣领,拼命叫我的名字。

我艰难地用左手掏出灰石。灰石在手掌中融化,清晰地感觉力量分成两股,一部分进入魔纹,一部分在全身扩散。

在我的眼前,左江挥舞斧头,在黑色的触手中跳跃辗转。斧头似乎完全无法触碰到阴影状的存在,但自身也不会被轻易击中,如同迎向激流的香鱼,一次又一次地奋起冲刺。

于此同时,她不断从怀中掏出诸如十字架和经书之类的传说中的退魔圣物,将其统统扔到阴影中。

没有任何效果。

这个恶魔就是咲夜的影子,渐落的夕阳正在扯大它的身躯,即便咲夜已经离开原地,它仍旧笼罩在我们的头顶。逃跑是没有用的,无论咲夜身在何处,它就在咲夜身边。

但现在它的注意力被左江吸引,比起我的疾驰,左江肆意的挥洒似乎更令其愤怒,执拗地要将她置于死地。

“那个姐姐……”咲夜一脸惊恐地盯着那个疾走的身影,“我见过她。”

“她是富江,但也不是富江。”我说,“咲夜,真的不能控制那只恶魔吗?”

“不能。”咲夜垂下脑袋,轻声对我说,“快离开吧,阿川,谁也无法战胜那只恶魔。现在它已经很愤怒了,因为那个姐姐曾经在它手下成功逃走。你和她一起走,一定能逃掉的。”

“……无论如何,都想要试试!”

我蹲在咲夜身边,取出左轮枪,里面早已经装上水银弹头的特殊驱魔子弹。

“咲夜,使劲想吧,它就在你的身体里,用你的思念试着牵制它的行动。”

“没有用的!阿川,森野被它杀死了,被我杀死了啊!”咲夜捂住脸,软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呐喊,“我试过阻止它,拼命想要让它停手!”

“那就闭上眼睛,想像将它关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么说着,我伸手将她身上的运动外套扯开。

咲夜的里面还穿着一件吊带小可爱,紧裹出丰满的曲线,仿佛撑起衣服的并非吊带,而是在这个年纪显得发育过剩的胸部。

咲夜像是惊呆了一般,丝毫没有半点反抗,直到我试图掀起她的小可爱,这才惊叫一声,拼命压住我的手。

“你,你在做什么,阿川。”她的脸涨得通红,可是手掌传来的力量却格外虚弱。

“我要看你的胸口。”

刚说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笨,笨蛋!不能在这里啊!”咲夜的声音和身体都在簌簌颤抖。

“阿川,动作快!我支持不了多久!”左江的声音和着风声传来。

“是那个五芒星!”我连忙改口,“咲夜!那个五芒星是恶魔进出的门!”

咲夜愕然抬起头来,又迅速变成恍然的表情。

她似乎在一瞬间就理解了我的意思。

咲夜一脸坚毅地推开我的手,自己将小可爱的下摆掀起来,露出大片的白皙肌肤,以及胸腹间被内衣掩盖了一角的五芒星。我认为这样就够了,可是她却伸手解开内衣背后的扣子。

随着丰满的胸部被彻底释放出来,悬浮于肌肤上的五芒星也彻底袒露在我的眼前。

五芒星散发着阴晦的黑色光芒,并且急剧旋转着,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

“害怕吗?也许会死。”我问咲夜。,

无论是匕首还是斧头,用来攻击人类的胸腹会造成重伤,所以才使用子弹。即便如此,仍旧有相当程度的危险。

“动手吧,阿川,就算这样死去……”咲夜的眼睛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仿佛这才知晓我要做什么一般,如同天幕一般悬浮在半空的阴影恶魔放弃了和左江的对峙,所有黑色纸片状的触手都朝我射来。

指向同一个目标的黑色触手在半空中汇聚成尖锥状。

我向后跳跃的同时,咲夜也带着惊惧的神色试图将我推开。

咲夜没有碰到我,但是仓促的反应,让我的身体难以保持平衡地向后倾倒。

我和咲夜之间的距离迅速拉开,却清晰看到失去目标物的触手尖锥如鲜花绽放般分开,从前方的各个角度朝我拐了过来。

我尽力直起前身,对准咲夜的胸口举起枪口。

扣下扳机的刹那。

触手猛然在前方交错,形成一道网状的屏障。

子弹射在阴影状的网结上,却不可思议地消失在那片灰黑色中。

网眼中依稀呈现的咲夜没有任何被射中的异状。

阻拦了子弹的触手再一次变幻形状朝我攻击,我连滚带爬地东闪西躲。视野余光中,咲夜刚爬起身,就被左江抓住左手,朝一侧带着跑开。

我立刻拔腿疾奔,和左江她们的路线保持平行。

左江单手从咲夜的腋下环过,就这么搁着咲夜的双臂、下巴以及向上卷起的小可爱。咲夜的胸部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没有任何遮挡。

我继续射击,黑色的触手每每及时挡在我和咲夜之间,交织的黑色之网不断拆开,又不断结起,一路沿着平行的路线编织过来。

除此之外,还有试图射杀我的余力。

只剩下最后三发水银子弹。

“左江,伸出斧头,保持角度!”

左江心有灵犀地将斧头稳稳横在咲夜的身侧。

即便不使用具体的语言,也能理解对方,真是种奇妙的感觉。

连锁目标更改。

判定五芒星。

无比清晰的运动轨迹展现在眼前,身体自行调整角度。失去锁定的黑色触手眨眼间贯穿我的身体、手臂和大腿。

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左江明明看似游刃有余,却说自己无法坚持下去,同时也是真江被这只恶魔击败的缘由。

肉体的痛楚尚在其次,可怕的是气力迅速流失,仿佛被抽走是某种来自本源的力量,连灵魂也摇摇欲坠。

那是超越物质存在的诡异力量,恶魔吃掉的并非单纯的血肉。

不过,没有关系,只需要扣下扳机的力量。

即便下一刻就会死去,也绝对不会动摇。

枪声似乎从遥远的地方响起,世界仿佛在离我远去。

在这之前,三发子弹穿透网眼,陆续击中左江的斧头,以完全相同的路径击中五芒星。第一发子弹似乎被阻挡了片刻,却被第二发颗子弹击中尾部,第二发子弹再被第三发子弹击中尾部。两次加成的力量瞬间贯穿了五芒星。

五芒星的转动开始变得生涩起来。

成功了吗?

左江放开咲夜,以极其敏捷的动作躲开黑色触手的又一次攻击。

我的脚步踉跄,在失去活力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前,左江抓住了我的肩膀。

在勉力仰起的视野中,笼罩在头顶的灰色天幕剧烈翻滚,化作一道烟气钻入咲夜的耳鼻中,在她的脚下,影子正在拉长。

那是十分正常的,如同在哈哈镜中变形,却明显是人类的影子。

72 遭遇战

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完全散去,空气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左江将我的右手架在肩膀上,支撑着我让我不至于倒下。

“没事吧?”

“被三刀六洞了。”

呲牙咧嘴地苦笑。

虽然从外表看不真切,但我的身体、手臂和大腿的确存在扁平的伤口,就像是被好几条刀片穿过去一样,伤口周围的肉色一片惨白,根本就没有血流出来。

阴影恶魔不害怕普通的物理攻击,却能给敌人造成物理性伤害,实在是可怕的存在。若按照普通思维和它干架,就算人数再多,也只会全军覆没。如今它也没有被打败,甚至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只是通往外界的门遭到破坏,被暂时关起来罢了。

虽然在战斗之前就有过推测,但是事情的发展和想像中的一样,仍旧有些如在梦中的感觉。

我再次使用灰石恢复身体,一连用了三颗才缓解活力被吸食后的虚弱。

咲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有些紧张,过去后发现她只是昏迷过去。我和左江把她翻过身来,五芒星被子弹击中的地方有一块指甲大小的银灰色斑纹,正在以相当缓慢的速度缩小。不过按照这个速度来计算,最慢三天后就会完全恢复。

子弹击中五芒星后就消失了,五芒星并非紧贴着肌肤,咲夜的身体表面没有伤口。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咲夜的昏迷尚不可知。

我试着将她摇醒,可是她就像个睡美人一样,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咲夜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左江把她的衣服拉起来。

“先把她带回去吧。”

我这么说着,将她背在身上。

我们正准备离开,走在前方的左江突然停下脚步。

“啧,早不到晚不到。”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口吻却表现出强烈厌恶感。

比她稍微迟钝了一些,不过我也察觉到了,有一些微妙的颗粒正从周围聚集起来。

没有看到人影,但是在空旷肃寂的风声中,汽车马达声迅速清晰起来。

和恶魔的战斗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瞒天过海,从开始到结束还没有超过十分钟,就已经被人察觉。对方行动有速,似乎每条岔路都派遣有人手。是警察?还是山羊工会?

“快走,不要停下来。”

“从厕所那边走,那里没有行车道。”

我和左江并肩朝厕所的方向跑。刚出了广场边缘的花坛,后脑勺的皮肤传来一种被压迫的感觉。在我反应过来前,视野骤然翻复,左江从身侧扑来,将我压倒在地。

撕裂空气的轻微尖啸声从原来头部的位置擦过,前侧方的垃圾筒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好似被炸了一下般摇晃着倒在地上。

“狙击手!”

左江大叫着将我推开,自己也滚向另一边,我们之间的地面接连出现两个弹孔。尖啸声以每秒一次的速度擦过身边,我背着咲夜和左江一起翻回花坛后,匍匐在石台下。只要稍微抬起视线就能看到一条条半透明的尾迹线插进地面和花坛中,石块和残花败枝顿时飞溅起来。

披头盖脸的攻击让我和左江几乎抬不起头来。

大约五秒后,枪击停歇,寂静中涌动着危险。

我和左江仍旧不敢抬头,挨近的身体,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这下麻烦了。”我拼命思考,“是山羊工会。这个城市的警察可没有狙击枪。”

“真是离谱的组织,他们准备进行城市战吗?”左江抱怨起来。

远方的汽车声迅速接近,再不走就彻底走不掉了。可是就算可以凭借强大的运动能力规避狙击,离开的速度也会相当程度地受阻,即便没有看到我们和恶魔的战斗,前几次攻击也足以让攻击方知道自己的对手有多强。他要做的就是牵制我和左江,他不会犯错的。

我问到:“似乎只有一个狙击手,分开行动?”

左江摇头:“没用,来不及了。”

我将昏迷的咲夜放在一旁,匍匐着身体,换个位置抬起头来,又立刻缩回去,一发子弹立刻掀掉了花坛边角的石块。不过我已经看到了,近十辆面包车分别从除厕所方向之外的三个方向驶来。

“准备开战吧,先解决狙击手。”左江说。

显而易见的正解。

我将手枪的转轮推开,弹壳在地面上弹跳,哗啦啦,和心跳的频率一样紧凑。

撇开杀人鬼高川不提,我还是第一次遭遇如此规模的冲突。可是即便是杀人鬼高川,在面对三十多人的山羊工会特殊部队时也是第一时间考虑撤退。

现在的情况和当时相比要好上一些,至少战场开阔。

既然对方是被恶魔吸引而来,就应该是针对非人者和超常事态的特殊行动部队,对付这些服用“乐园”的家伙,一般的武器可没有太大的作用。

弓弩射速太慢,烟雾弹在战前预估无效,所以都没有带来。

现有的武器。

驱魔子弹已经告馨,普通子弹只有三发,灰石子弹还剩十三发,加上左江的斧头和我的匕首,集中对付一个方向的敌人勉强可行。

换上三发普通子弹,三发灰石子弹。

我朝左江点头表示已经准备完毕。

“走左边的路口。”

因为那里的车辆最少。

左江忽然站起来,扑出花坛,迅即朝左侧跳开。她深明应对之道,如同经历万千战场的老兵,以豹子一般优雅又猛烈的动作游走于弹道之间,时而用斧头挡下子弹。狙击子弹追逐她的脚步,在地上留下不规则的轨迹。

我往和左江相反的另一侧匍匐前行,在花坛的另一侧探出头来,寻找注意力被左江吸引的狙击手。

成为魔纹使者以后,我的体质一直超乎常人,就连视力也十分之好。我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家伙,就在距离此地五百米外的一座大楼上。,

夕阳宛如即将熄灭般,在大楼背后沉没,相当壮丽的景致。楼层外侧的玻璃将狙击手的身影埋在反射的余晖中。不过,根据弹道判断,的确是他。

能够被目视就能够锁定。

连锁判定将通往他身体的路径反馈回身体,就如举手抬足般自然而然。当才能被彻底挖掘,从潜力进化为本能,就是D级的力量。

我的周围有许多天才,但我并非有天赋才能的人,学生时代的优等是努力、经验和习惯的成果,值得骄傲,却没有灵气的闪现。

如今升上D级我,已经跨入天才的行列。

所谓的才能,就是即便付出的汗水比平凡的努力者少,也能得到比他更多的成就。

所谓的才能,就是付出和收获的残酷分界。以电子游戏来举例,就是某项能力值晋升速度加成百分百的金手指。

积累、经验和努力造成的差距,在才能之下可视于无。

相同的时间和努力,天才和庸者之间的差距会如滚雪球一般增大。

拥有者将拥有更多,在死亡降临之前,差距永远无法填补。

所以,就算只有一把左轮枪,就算对方在射击领域已经磨练许久,也能战胜他。

这是才能磨合带来的自信。

狙击手似乎察觉到现场的异状,试图收枪转移,但是没有用,在连锁判定才能之下,无论他逃到哪里,就算躲在障碍物后,致命的弹道也如蛛丝一般将他紧紧缠住。

扣下扳机。

三发子弹连射而出。

一秒,两秒。

子弹借助窗边和室内建筑反弹,连续追尾,第一颗灰石子弹得到推力的加成,轻巧地射穿狙击者的头颅。划出十字痕的简陋达姆弹头几乎掀飞了他的脑壳。

血花强有力地喷起。

身影倒下去,淡出视野之外。

“阿川,跟上来!”左江在对面叫起来。

我回到原地,背起咲夜,跟在左江身后朝既定路线冲刺,一边给左轮退壳装弹。

前方是加足马力迎面冲来的两辆面包车,两侧的车门被掀起,四个帽子男从门口探出身来。

迎接我们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起舞吧,左江,现在就是showtime!”

73 枪火

前方的枪口喷溅出死亡的火花。

左江再一次展露矫健的身手,在地上左右闪躲,擦身而过的子弹在身后划出线性的痕迹。每一次挥动斧头,就会响起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两侧的物体被溅飞的子弹打中,凌乱地跳跃断裂。

简直就是动作电影中的超人主角,无以伦比的视觉艺术。

敌人的注意力再一次被她吸引,射向我的子弹变少,让我轻而易举闪过。

这下礼尚往来,该轮到我射击了。

第一颗子弹射爆最前方那辆面包车的前胎。

失衡的车子如同醉鬼般摇摆,打横,发出长长一串刺耳的摩擦声。

一名枪手被甩回车厢中,另一名则差点摔出车外,仅仅用一只手拉住大开的侧门扶手,身体惊险地悬浮在半空。

后方的车体相当惊险地从相反的方向错开,巨大的离心力让半边车身抬了起来。

大开的车门最合适射击不过,蜘蛛网般的射击轨迹纠缠在这些失去平衡的枪手身上,

连续射出五发子弹。

两发直接命中,两发在车厢中反弹。

四具尸体被抛飞出来,在马路上翻滚弹跳,洒落一地的红色。

在半边抬起的车身落地前,最后一发子弹射中它唯一着地的前胎,面包车顿时翻到,滑向一侧。

在它的身后,失衡的面包车终于停下来。

在里面的人出来前,疾驰的左江骤然化成一道残影,几个起落就跳到车前,左手用力将司机处的车门掀开,斧头冷冽地向里面的人劈去。

一蓬刺眼的血花淋在车前玻璃上。

毫无还手之力,恐惧的尖叫,淋漓尽致的杀戮。

又一人被女人抓住脖子拖出来,如扭麻花一样扭断脑袋。

她的背后如同长了眼睛,转身掷出斧头,刚从另一辆倾覆的车体内爬出来的男人立刻被劈开脑袋。

当我抵达那辆车前,只剩下最后一个帽子男。他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掏出微冲指着我,却被我用匕首削断了手指,将枪口塞进他的嘴里。

失去双手的固定,咲夜的身体落在地上。

对面就是被撞断的牙齿,鲜血淋漓的嘴巴。

可以清晰看到他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他并不知道我的手枪中已经没有子弹,身体僵直,就这么毫无放抗地被我刺穿了心脏。

来自另外两路敌人的枪声骤然齐响,落雨般的子弹让我抬不起头来。我压低身体,将咲夜拖到身后,然后搜索死者的身体,找到一支“乐园”药剂。就在这时,那辆比较完好的面包车停在我身边,挡下部分袭来的子弹。

“快上车!”

开车的是左江。

我将药剂塞进口袋,将咲夜塞进车厢,关上侧门,然后拾起微冲和左江的斧头,自己也坐进副驾驶位。左江立刻倒车。

就在这时,前方的挡风玻璃彻底碎裂。要不是我们及时伏下身体,差点就被射成马蜂窝。尽管如此,我的手臂仍旧被叮了一口,火辣辣的痛。密集的子弹射穿了座椅靠背,在后方的车厢叮咚乱响。

这时候就只能寄望咲夜的运气了,只要不是要害部位中弹就行,就算是要害部位,有身体里的那只恶魔存在,也不一定会当场死亡。

我检查自己的伤势,发现敌人用的也只是普通子弹。

有四辆车调头停在广场边,另外三辆车趁这个时机直追上来。

我不会开车,好在左江仿佛什么都懂,车子加足油门快速倒车。

我觉得自己此时的脉搏每秒起码有两百下。因为紧张的缘故,手掌渗出冷汗,但仍旧冷静地推开左轮的转轮,倒出弹壳填补弹药。

这辆车已经被我破坏了一个前胎,为了保持平衡,左江把另一侧的前胎也弄坏了。失去充气胶胎的缓冲,车子开动的时候十分颠簸,速度也不快。

眼看正前方的车辆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左江猛然踩下刹车,用力打转方向盘。

车体甩尾,原地转了小半圈,发出刺耳的尖叫。

暴风雨一般的子弹打在车门上,再次传出车窗玻璃碎裂的声音。

“阿川!”左江叫着。

我知道。我知道。

离心力剧烈摇晃我的身体,借助子弹被阻挡片刻的时机,我看清了跑在最前方的两辆敌人车辆的司机。

开枪,每人两发子弹。

第一发击碎玻璃,第二发击穿大脑。

失去控制的两辆车加足油门撞在一起,好似要将对方挤开般紧贴着跑了一段距离,速度立刻大大降低。

“干得好!”左江一边赞叹着,一边成功将车调头,直奔市中心。

“见笑了,雕虫小技而已。”

“看他们还敢不敢追来!”

左江和我一起看向后视镜。

失控车辆停下来,可是落在最后的那辆车却锲而不舍,绕开阻路的同伴,引擎再一次发出提升马力的吼叫声。照它的速度来看,追上我们这辆破车基本上就是几分钟的事情,而更加令人掉眼镜的还在后头。

停下来的其中一辆车里跑下一个帽子男,他的肩膀上扛着一个长筒形的东西。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里,发生上规模的枪战就算了,怎么还会出现那种离谱的东西?

不过,就算难以置信,也无法否认它所散发出的强大压迫感。

只要击中一发,就算是常规武器,就算是魔纹使者,不死也要半残吧?

所有的惊诧仅存于如爆炸前凝聚的一瞬。

“我的妈呀!”

“是RPG啊!”

不约而同的怪叫声中,火箭筒冒起烟气和火光。后视镜中,火箭弹以可以目视的速度拖着尾气飘忽飞来。

我抓紧车门顶部的把手,左江用力打转方向盘。

“闪不开,完蛋了!”左江大叫。

真要被那玩意击中,就算不立刻死亡也会昏迷吧,然后被高温连车一起烧毁。先不说我和左江,咲夜连跳车都没办法。

这群混蛋!

我连答话的空闲都没有。

几乎是同一时间,反射性端起微冲,身体探出车窗外朝后方射击。

连锁判定,目标火箭弹,紧紧扣住扳机。

车辆在转,火箭弹也在转,枪口也随之转动。在频频喷出的火舌中,子弹沿着弧线的轨道拦在火箭弹的前方。

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缓慢起来。

浓烈的爆炸声和火光近在咫尺绽放,汹涌膨胀的热气将车体向前推了一把,我似乎感觉到车屁股都稍稍离开了地面,身体猛然撞在窗边,似乎要斩断一样。

我勉力抓紧微冲,睁大眼睛透过浓浓的烟雾看向敌人的方向。

依稀又出现一个扛着火箭筒的人影。

“又来一个!”我也不自禁叫起来,缩回身体窜到车后厢。

74 半透明

有了两个难保没有第三第四个,那群人决定下狠手,左江和我恐怕来不及将这辆半残的车子驶入闹市区。左江对闪避接下来的攻击也没有多大的信心,开始大声嘱咐我准备跳车。

车后厢里仍旧昏迷不信的咲夜身上出现血迹,幸好跳弹只是打中了她的大腿和手臂,出血不多,受伤的地方已经受口,也没有见到弹头,看来她体内的恶魔力量的确在发挥作用。用积极的心态思考,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背起咲夜,抓住扶手,将侧门打开。劲风打在脸上,发丝在飘扬,扑鼻而来的硝烟味和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恍若做梦一般,这里的确已经化作惨烈的战场。

但是,我就在这里。高川就在这个战场上,不仅仅是优秀的学生,也是拥有超凡才能的战士。这个已然充斥着各种不合理的城市,这个分裂的日常,就是我的战场。

我的敌人就在前方,我的战友就在身边。

尽管情势紧张,我仍旧扫了一眼左江,她借助后视镜观察敌人的动向,虽然暂落下风,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左江果然也是富江,她们虽然是不同的人格,但是一定有着同样的基点将她们维系起来。

明明没必要来到这里,明明不用和我搭档,明明我已经失去记忆,明明咲夜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明明不用遭受这般困境、受伤乃至面临死亡。

可是她仍旧来了,她就在这里。

她一定也如富江那般,享受着我们如梦幻般的冒险吧。

她们和我一样,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开心地笑起来,仿佛所有的彷徨和痛苦,都在这一刻成为快乐的养分。

死亡并不可怕,悲伤并不可怕,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身在人群却感到孤独,可怕的是为了活着让自己陷入孤独。正如过去为了迎合正常的世界,为了避免被人认为无趣,为了不成为别人眼中的笨蛋,而不得不戴上面具的自己。

所以。

“左江,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我喊道。

天地间的光线愈加暗淡,已经是入夜的前一刻,远方的大楼已经亮起灯火,闪烁就如天上的繁星。

晚风扫荡着空中的尘埃,目及之处升起火光,巨大的弹头呼啸而来。

携死亡而来的烟火,真的十分美丽。

我紧紧抱住咲夜,抓紧门边的扶手。试图甩开火箭弹的车体不断变换方向,我就像坐在游乐场的过山车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抛出去,又甩回车厢中,却只想放声大笑。

死亡在最惊险的刹那擦身而过,贴近车边的地方发生剧烈的爆炸。我紧抱着咲夜贴在门边,飞舞的弹片从敞开的侧门处冲进来,镶嵌在对面的车内壁上。

震耳欲聋的响声,车体仿佛随时会解体般颤抖,如风中的落叶般漂离。

直到嗡嗡声落去,才传来左江的声音。

“躲过了!躲过了!”开心地像个孩子,“你刚才说什么?阿川”

“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永远永远吗?”

“永远永远!”

“好啊,这不是很有趣吗?”左江说:“只要我们在一起,无论什么地方都能去到。”

“无论什么地方!”我也兴高采烈地喊着。

“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

“不管是平坦还是荆棘。”

都要一起走下去。

这是此生仅此一次,以生命为注,即便前方是无尽的痛苦和死亡也绝不后悔的约定。

“又来了!第三发!这辆车子不行了!”左江喊道。

我探出头去,果然他们又再次扛起那只长筒。

“躲不掉了吗?”

“刹车坏了,还在漏油。”

“那就准备最坏的情况吧,我这里的子弹也没多少了。”

我说的是实话,在这个国家,持枪本来就违法。虽然近日来一直赶工制作灰石子弹,但是子弹的基数原本就很少,经过数次战斗后更是捉襟见肘。真不知道山羊工会究竟有什么能量,竟然连重型武器都能肆无忌惮地使用。

“这里还有两把收缴来的微冲。”

“对那些人没有用,他们不怕普通的子弹。”

“不要怕,我和你同在,阿川。”左江的语气仍旧是如此和煦。

后方再一次腾起火箭弹发射的火光和烟气。

“上吧!阿川。”左江大喊,自己也一脚揣开车门。

原本就已经残破的大门立刻脱落,打着滚,弹跳着,迅速落至后方。

我和左江正准备跳车,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冲而来的火箭弹在半空爆炸了。

耀眼的火光,扑面而来的冲击,让我下意识将眼睛闭起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左江已经重新把持方向盘。

“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惊讶地问。

还没有等我回答,后方追击的车辆已经遭到攻击,车窗碎裂,司机的人头也如西瓜一般爆开。紧接着,负责发射火箭弹的人也被射杀,这次看清楚了,是来自远方高处的狙击。车上的副手推开死去的司机,试图接过方向盘,也被准确地点杀,失去控制的车子立刻撞向一旁的大树,大约是被击中油箱,在巨响中化作一团火球。

先前被我截停下来的车子也陆续遭到攻击,死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倒地,按照频率来判断,攻击方显然不止一个狙击手。

这副凋零的场景就渐渐远去。

我放下咲夜回到副驾驶位,左江正啧啧有声,她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事态的发展。虽然不知道伸出援手的究竟是何许人,但他们的确来得正是时候。如果当时真被逼得跳车,那么光凭剩下的武器,还带着昏迷者,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我们一定会胜的了。”左江轻松地说,“阿川的子弹例无虚发,只要掩护我靠近他们,杀死他们也易如反掌,还能抢了他们的车。”

“不过,除了我们之外,和山羊工会作对的家伙还是第一次见。”我说。

“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没有敌人呀。”

“他们有备而来,应该不是偶然,也许是宿敌吧。”我耸耸肩,“是不是朋友还在两说,也许都是为了恶魔和节点而来。”

“无论如何,山羊工会要伤脑筋了。”左江开心地说。

“既然是同样的目标,同一个城市,说不定很会就会碰面了。”

死里逃生,整个人似乎从脑袋到骨头都松垮下来,不过我还是尽力转动脑筋,思考起三人的未来。未来幻境早在我和左江进入之前就已经存在,究竟有多久,多少人在里面获得了力量,又拥有怎样的势力和力量,目前所知的只是冰山一角。

相比当前出现的神秘帮手和全球性质的山羊工会,我们只是微尘一般的小团伙而已。左江连魔纹都没有,我也仅仅是D级,还有一个饱受恶魔寄生之苦的咲夜。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是极为弱小。

不过话说回来,也十分自由。相信一定有不少人和我们一样,乐于享受这份末日前的自由自在,因为天选者拥有着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力量。

“若要打比方的话,他们就是豺狼吧。”左江说,“而我们是夜鹰。”

“这样的话就得找一个好巢穴才行。”

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了。

75 迈步回家时

千疮百孔的面包车在进入闹市前就抛锚了。

大约是随着时间和范围的增加,那种神秘的驱逐外人的力量逐渐削弱,周围渐渐出现行人的踪影。左江有先见之明地将车子停在阴暗的地方,从这里望过去,路灯黄光所笼罩的地盘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那是相当清澈、温暖而平静的池水。我们却仿佛满身污垢,在进入那潭池水前必须将自身清洗干净,否则就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负罪感。

我背起咲夜和左江一起下了车。左江用死人的衣物擦去溅到脸上的血迹,然后将收缴来的战利品打包,手提着和我一起融入人群中。整体而言,我们并未显得狼狈,可是背负少女,也让一些行人侧目,不过他们都没有看出异样,就这么盯了两眼后就将目光转开。

身后没有追兵,都市祥和的夜景包围着我们,我肆意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满心的暂告一段落的充实和喜悦。

“没有直达家前的车站呀。”左江端视着公车站牌说。

这条并非我当初回家的路,周围的景色有些陌生,这个城市说大也不算大,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记得所有的路线。

想叫出租车,可是摸了摸口袋,不够钱。

“先走着吧,也许过两站就有车了。”我说。

于是我们就这么上路了,我按照十分模糊的方向感带路,大约十几分钟后,过了一个以巨大花坛为中心的十字路口,一栋眼熟的高楼大厦转过前方的大楼,出现在我们的眼中。

原来是这里啊,我这么想到,似乎依稀有些印象,可实际上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来过没有。

不过只要将那栋大厦定为坐标,就不会错了。

一路上沉默着,一种遗世独立的静谧和美好让我不想开口。

我们在第二个十字路口上了公共汽车。这一路的公车并不直达家门口,不过却经过咲夜家,这已经是最接近家门口的路线了。因为行车路线有些偏僻,所以车上的乘客不多,我将咲夜放在身旁的座位上,闲来无事,和坐在身后的左江聊起来。

“左江的家在什么地方?”

“家?”左江愕然,有些苦恼的样子。

“怎么了?”

“我是孤儿,六岁前住在北方城市的孤儿院里。”

“啊,抱歉。”我连忙说。

“用不着道歉呀。”左江笑起来,“并不是什么伤心事,不过被人问起家在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样啊。”

“怎么说呢,因为一开始就没有父母的记忆,所以也不觉得没有父母是件辛苦的事情。”

她的意思似乎是因为没有比较,所以无从谈起好坏。我是独生子,和父母的感情很好,所以即便在字面上能够理解她的说法,但在感情上却无法释怀。在小说和电影里,即便是像左江这样的孤儿,当看到和和睦睦的一家人,也会感到寂寥和妒忌。虽然嘴巴说得轻松,不过事实真是如此吗?

当然,我也知道,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去揣测他人是相当失礼的事情。而且,对方看起来并不需要同情和安慰。

“那个孤儿院所在的城市是做左江的家乡?”

“不知道。户籍原来落在那里,不过之后就转走了。”

“之后?”

“嗯,因为各种原因,在许多城市都有呆过。当然,生活来源都是别人提供,除了活动受到限制之外,待遇还是相当不错。”

她说得十分含糊,我根本无从想象她究竟是过着怎样的生活。不过从她的话里可以判断出,她六岁之后的生活和大多数孤儿并不相同。一般来说,孤儿若不是一直在孤儿院呆到成年,就是会被一些渴求孩子的家庭收养。然而,左江模糊的语气和说法表明自己并非是那样的情况。

“辗转于各地”,“他人提供生活费”,“活动受到限制”,“待遇不错”——这种说法通常是依附某个组织机构的描述,对一般的家庭和社会福利机构,不太可能使用这样的词汇。

也许不是什么合法的组织机构,说不定是黑社会呢。我不由得这么想到。因为非法总是掺杂着不安的因素,生存在那样的环境下,一定有着我所不了解的困难吧?

正因为是那种恶劣的环境,所以才不得不犯罪,然后为了躲避刑法扮成精神病人——这么想是因为她虽然说自己有人格分裂,但是从她们的言行举止中,根本看不到精神病人那种癫狂的症状。

从左江口中得知的线索,依稀可以串联起来,只是其正确率不知道是多少。

我有些难过,气氛也因此变得有些沉重。

“富江说,她打过黑市拳。”我旁敲侧击道。

结果左江失笑起来。

“那是骗你的。”左江这么说着,顿了顿,“不过,也不完全是骗人。”

“你这么说,我不明白啊。”

“简单来说,就是妄想症。”左江微笑着。

“哎?”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因为我们是精神病人呀。不过,虽然没有实际经历过,不过依靠妄想,得到的体验却是无限贴近真实。”

这算什么啊?我哑口无言。

“很奇妙吧?这也是一种才能哦,妄想的才能。”

“富江的才能……是妄想的才能?”

“不,是我的才能。”左江说,“我称呼它为妄想体验。”

真是天方夜谭。

不过,左江和富江是一体两面,左江的才能不是富江的才能,从这种说法中可以推演出许多惊人的猜想。

就此打住吧,猜想总归是猜想。

拜之所赐,气氛微妙地变得缓和起来。关于她们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想追究下去了,因为只会被那些模糊的词句耍得团团转,也许她们根本就没想过要坦诚以告吧,所以我也不能那么不知趣。

也许是有苦衷。

也许总有一天会告诉我。

一个人的过去十分重要,但也并非完全必要。

我不也因为觉得自己的过去不值一提,所以也没想过要让她们知道我的过去吗?

我希望她注视的是现在的我。所以,我也会注视着现在和未来的她。现在她就在我身边,而且未来也会在我身边,这样就足够了。

不知不觉,车窗外的风景变得无比熟悉起来,如同回到自己的地盘般,一种安心的情绪在心中滋生。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随风送来干燥违和的气味,令人不自觉紧皱眉头。

车里开始骚动起来,众人疑惑地寻找异状的来源。

“那是什么……?”另一侧的座位上,有人猛然叫起来。

我和左江面面相觑,和其他人一起跑到对面,朝那人所指的方向眺望。

红色的光照亮了深沉的夜空。

黑色的烟柱直冲天际。

空气中弥散着不详的焦味。

“失火了,那边失火了!”有人叫起来:“快报警。”

车里如同一锅沸水,乘客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格外眼熟的风景,那个方向正是我们即将下车的地方。记忆中的大楼,正从窗口处腾起灼热的火光,熊熊燃烧的火焰如浇了油般,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向上蔓延。

76 观察

整个大楼的上半截都被火海包围,依稀在浓烈的焰色中融化崩塌,给人无以伦比的震撼。高温灼烧着空气,嗅起来就像往口鼻塞入干涩的异物。

公共汽车在咲夜家所在社区前的车站停下,我们下车时正有警车和消防车呜鸣着从身旁驶过。许多行人在路旁驻足观望,火海就像是压榨自己的生命般翻腾着,燃烧的大楼突然发出巨大爆炸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窗户处喷出一股火浪,汹汹的气焰如同在向围观者做出最终的宣判。

里面的人完蛋了。

一些人迅速朝社区内移动,我们也夹在人流中要去一探究竟。

起初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可是当踏上那片草坪,目睹忙乱的现场,所有的侥幸都被一种复杂的庆幸取代。

那的确是咲夜家所在的地方,总共二十层的住宅楼,第十层以上都被火海吞没,而咲夜的家就在第十一层。

若说这仅仅是巧合,我是不太相信的。可是说是山羊工会下的手,在动机上也有诸多可疑之处。

咲夜家虽然葬身于火海之中,但是应该没有伤亡者。咲夜就在我的背上,她的父母也没有回来,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幸存者被护送到救护车旁,根据目视到的数量来判断,大概只有一半的居民。这些人还能走路呼吸的,不是满脸呆滞,就是呼天抢地,拉着警察的手哀求他们抢救自己的亲人。

就算没有死人,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家人团圆的房子是“家”这个概念的具现。房子被烧毁,不禁会觉得“家”这个概念遭到破坏,心中肯定又悲伤又愤怒吧。

沉重无助的压力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我的心中像是梗了一块石头,在这块石头下,翻滚着一团名为愤怒的熔岩。

可是当务之急,是先将昏迷的咲夜安顿下来。

“我有不好的预感,阿川。”左江忽然出声道,“家那边也许回不去了。”

没错,如果这场火灾真是针对咲夜而来,那我肯定也被牵涉在内。说不定纵火犯已经埋伏在我的家附近,等待我们自投落网。

纵火是一种比杀人更加残暴的行为方式。这场火灾的火势之凶猛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事先做了手脚。也不知道犯人是否确定受害人就在房间里,却也因此更加流露出一种就算会波及其它无辜者,也要将某人赶尽杀绝的刻骨恨意。所以,比起意外和犯罪后的掩饰,更像是宣泄性的报复和心灵性的崩溃。

“简直就像在说‘我来了’一样。”左江感叹道,“应该是阿川的熟人,有什么头绪吗?”

“有一个。”

同时憎恨着我和咲夜,又并非是山羊工会的成员,宛如地狱来客般燃烧着崩溃的火焰。这样的家伙,无论怎么想都只有一个。

可是,还是有必要去确认一下。

我和左江安静地撤离现场。

因为打算尽量让行动变得隐秘一些,所以没有坐车,绕了一个弯路,从平时很少走的路线回到自家的社区。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从旮旯角落转进自家对面的家属楼,找了一个能够清晰观测到自家阳台的单元。躲在阶梯转角的平台里,监视自家的变化。

家里的灯还是熄着,黑黝黝的一片,也不知道凶手是不是正在里面。

没有在阳台上看到夸克,也不知道是没有回来,还是已经被凶手捉住。

我暗自担心。

可是此时既不能报案,也不敢硬闯。虽然想要警告同一个家属楼的其他居民,可是考虑到先不说凶手何时就会动手,事出突然,说不定连自己也会陷入死地,何况居民们是否相信我们的话也是个问题。

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太少的时间。

如今需要的就只有耐心。

我尽量不去想随时会重演的咲夜家火灾的那一幕。我讨厌悲剧。好在我生性淡漠,能够压抑自己对不熟悉之人的情感。我和邻居的关系并不算差,但也不是很好,只是日常的点头之交罢了,料想不会被由此而生的内疚和悲伤击垮。

我知道的,在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出事时,就知道了,自己无法成为所有人的英雄。也在那一刻决定了,至少要成为某人的英雄。

所以,比起无辜的邻居们,我更在意咲夜和左江的安全。

“如果明天早上还没有出事,那就应该安全了。”靠在墙壁上,抱着双臂的左江说。

她看上去有些冷,我将校服外套脱下来递给她,她没有推辞地接过去穿上了,然后轻轻拨了一下被夜风吹散的发丝。

左江不战斗的时候,是个贤惠温柔的女性,看起来就像是会为陌生的受害者哭泣的善良女孩。虽然觉得自己有正当的理由去忽略那些无辜的邻居,可是仍旧感到自己当前的行为十分卑鄙,所以我不太敢和她对视。

并不是认为会因此遭到左江的鄙视,只是觉得不应该让她看到我如此卑劣的一面。

无论这种卑劣出自何等光明正大的理由。

就算明知她一直注视着我的行动,此般动作的缘由在她眼中宛如透明,可仍旧像个鸵鸟一样,认为她一点都不懂。

“真是难看啊。”我不由得低声嘲笑自己。

“在说什么呢?阿川。”

“没什么,只是稍微反省了一下。”

“反省?为什么?”

“因为……”我沉吟了一下,豁出去般说:“我们在放任好邻居的死亡不理呀。”

“他们才不会听呢。”

真是任性的说法,可是从左江口中说出来,却让我心里好过了不少。

“是呀,他们不会听。”也许吧……

再一次沉静下来。

吸完一支烟,用鞋子拧熄了。

一声巨响,空气猛然震荡起来。我和左江连忙朝走廊外望去,玻璃、木块和燃烧的纤维等零碎正不断从我家阳台处洒落,浓烟和火光充斥在房子中。楼层的居民们都被惊动了,我们所在的这栋楼也有不少居民跑出来,或从窗口朝出事地点眺望,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

和咲夜家一样,火焰短时间内就扩散到上方和隔邻,骚动声和惊呼声逐渐汇成一片。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让呆在家里的人赶紧报警。

“看上去像是爆破,添加了助燃剂。”我说:“如果不是定时的,那么犯人一定没有离开。”

“数据研究表明,纵火犯和炸弹狂一般都不会立刻离开现场。对他们来说,躲在人群中欣赏自己的杰作会给他们带来强烈的满足感,是十分必要的冲动。他们的表现欲很强,要不为什么选择如此大张旗鼓的作案方式呢?”左江如此说到。

那就走吧,该我们登场了。

77 深灰色2

犯罪者在黑暗中细细把玩自己的杰作,在惊呼和悲戚中享受报复、发泄和控制的快感。他有着平均线以上的智商,知道如何操控爆炸和纵火所产生的伤害,事先勘察过犯罪现场,做过历时不长,但足够细致的观察和计划,知道哪里才是便于观察,又不会让自己显得突兀的环境。他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受害者,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波及无辜者,但他并不在意。他甚至不关心是否能杀死受害者,他只是要释放自己心中的愤怒、悲伤、暴虐和绝望。

楼底骚乱起来,黑压压的人头挤成一片,一墙之隔的马路上也有人驻足观望,前后两侧的楼房也有许多人扒在厅窗和楼梯口处。在这些人中并没有看到我认为存在的人影,但是我有一种感觉,他并没有离开,也混迹在人群中寻找我的身影。

我将咲夜交给左江,和她分开了。我决定用自己做诱饵将那个家伙引出来。如果我和左江在一起,见识过真江和恶魔之战的那个家伙也许会打退堂鼓。他的心灵已经崩溃,思考回路已经变得和常人大相径庭,但并非无法思考。他会遵循自己的原则,选择在自己判断中最弱的对手。

所以,只要发现落单的我,只要他还在现场,就一定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如此判断,并付之行动。左江也并非真的离开,只是绕开一定的距离,避免被敌人看出我们之间的联系。

我装作大惊失色地挤入楼底的人群,消防车和救护车还没有到来,最先得知失火匆忙跑下楼的居民惊魂未定,一看到我就围上来询问事情始末。我也只是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大家不由得长呼短吁。

有人猜测是煤气爆炸,得到大部分人的附和,并因此埋怨我。因为出事地点是我家,而且敌人的确是冲我而来,大家只是被殃及的池鱼。这个原因并不能明说,所以我也只能苦笑着,用“下次一定注意”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我家所在的楼层在六楼,燃烧的火焰向上弥漫,波及下方房间的速度反而并不是很快。社区内的居民楼也已经有相当年头,隔音并不算好,稍微大声的动静都会传得众所周知,平时也会为没有私隐权感到苦恼,但现在反而要加以感激。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后,大部分居民得以逃脱,就连隔壁家也没有受伤,只是被呛了好一会,满脸熏黑,十分狼狈。大家相互嘘寒问暖,结果没有看到七楼的人。

“那两家的灯一直都是黑着的,大概还没回来吧。”有居民提醒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不愿去想万一真有人在里面的情况。不过大家都知道事实大概就是如此,住在七楼的是刚搬来不久的年轻人,经常昼伏夜出,没有孩子需要照顾,这个时间不在家也是情理之中。

看到受害者没有增加,我心中的愧疚这才彻底消散。和大家说长道短一阵,就听到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迅速接近。我想找的人并没有出现,于是我随便找了借口,离开圈子前向下一个可能的埋伏点。

我家所在的居民楼位于最靠近社区围墙的位置,在马路上进行观察是个不错的选择,既可以清晰看到火灾现场,又方便随时逃走。若非我想先确认同楼居民们的状态,否则马路上才是第一个目标。

来到社区大门时,警察已经开始介入灾后管理,人群被驱散到警戒带外。我来到正对着自家大楼侧面的大树下,身前是一群看热闹的人。我没有挤进去,只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背影。

就在这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什么人?何时到了我的身后?完全没有察觉到。

火石电光的思绪闪过脑际,我反射性要转身掏枪,但是肩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扣住,又酸又疼,根本使不上力。左轮瞬间被夺走,一种被锐利的物件袭击的感觉如电流般在皮肤上窜过。

熟悉的感觉,寒毛直竖。

我下意识从左手袖管中弹出匕首,挡在后腰处,和数日前被捅伤的同一个部位。偷袭者是故意的,即便伤口早就治愈,此时却有一种如堕梦魇的幻痛。

锐利的锋刃被匕首挡开,从腰边擦了过去。肌肉被切开了,好似被恶犬撕咬了好几下般的痛楚。匕首反刺那人,利刃立刻沿着开出的口子又抽回去,伤口一下字就扩大了三分之一。

金属交锋,清脆却低微的声响。我借力向前跳开,后方的人也同样跳开。武器上传来的力量如此巨大,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下,身体轻飘飘地,在五米外落地时已经转过身子。

身后的人群并没有发觉这边的动静,喧哗声依旧响亮,却奇特地从我的耳膜中淡化。

眼前只有一个穿着连帽运动装,还刻意将帽子戴起来的家伙。其他存在,人也好,树木也好,汽车也好,全是毫无意义的布景。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仿佛布景的漏风声。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还稍微垂着头,似乎有气无力的模样,依稀能看到藏在阴影中的下巴。然而我知道他在盯着我,那双绝望和憎恶的视线穿透阴影和帽檐,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宛如燃烧。

他左手中的菜刀正在滴血,刀刃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而且从没洗过,满是血肉的污渍。本来应该被我射断的右手竟然完好,只是模样有些怪异。

我用右手摸了一下受伤处,触手的温热和湿腻。

“白井。”我叫出他的名字。

他微微抬起头,可视的部位从下巴延伸到鼻尖。我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那是相当骇人的模样。松垮垮的肌肤满是皱褶和斑点,有些地方甚至剥落下来,仅一丝连着垂在那儿。他用手轻轻搔了搔,外皮就掉下来,露出惨白的血肉。

他没有说话,猛然挥了一下菜刀,身体好似脱线的玩偶,摇晃了几下向前跌倒。只是一眨眼,我们之间将近十米的距离立刻消失了。

好快!这个词语刚在脑海成形,他已经以低过腰部的角度向上挑起刀刃。我只来得及将匕首抬起来,半月型的刃光已经掠过我的胸腹之间。

真是干脆利落的一击。

我下意识惊艳地感叹着,后退一步,鲜血立刻从伤口喷溅出来。

伤口很深,若是普通人,恐怕已经看到死神的背影了。

白井的攻击没有停止。

和那个时候一样,不,比那个时候更强。出手更加利落,爽快,毫不犹豫,角度更加刁钻,就像是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

真可怕,不愧是没有成为魔纹使者,却成功从末日幻境中归来的家伙。

就算没有记忆,在彻底释放自我的短短数天,杀戮挣命的本能已经彻底融入恶性强化的身体中。

失去了伦理和身体自卫机制的约束,仿佛是要将自己的未来都压缩在这短短的时光中。

78 致命交锋

无比的杀戮专注,无比的情绪沸腾,浇灌着死灰色的恶意。

相似的攻击方式,同时进行挥刀和闪躲,武器完全没有交碰的机会。

这是杀戮本能和连锁判定的交锋。

交错刃光,交错的身体,风声在背后响起,无法跟上他的速度,也无法逃脱。

我的身体就像惨遭虐待的布娃娃,眨眼的功夫,身上再度出现五道喷血的伤口。

伤口的深度十分一致,白井是故意的,他根本不惧任何意外的发生,即便下一刻就要死亡,也要享受着凌迟的快感。

这样下去绝对会死!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必须锁住他的攻击!

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

攻击。主动的进攻。将绝不后退的意志贯彻在这一步中。睁大眼睛,锁定致命的刃光,最大限度地发挥才能,观测每一条神经、每一寸肌肉、每一次呼吸、每一粒微尘,任何细微的干涉都不能放过,将所有可能的攻击路线精简为可能性最大的一道。

我掷出匕首,白井闪开,斩来的菜刀产生轨迹偏向,符合预见的结果。

菜刀在我的胸腔前停下来。

刀尖穿透了我的右手掌,鲜血沿着刀身滑落,滴在地面上。

趁他呆住的刹那,我用力将手掌压下去,连同刀柄和他抓着刀柄的手一起用力握住。抓住你了!我左手握拳,狠狠给了他的脑袋一记。

他的身体被我揍得向后飞倒,又被我抓着他的手扯回来,再次报以老拳。

如此反复。他被我揍得头晕脑胀。再一次打中他的脸部,拳头处传来破裂的感觉。

这一次他终于做出反应,而且反抗的力量十分激烈,我没再抓住他。

白井倒飞的身体将菜刀从我的手掌中抽离,狠狠落在地面上打了好几个滚,但迅即就摆正了姿势,蹲踞在那里,似乎那几次攻击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的帽子向后落去,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就像是被强酸腐蚀,又像是过于衰老,血肉斑驳,皮肤剥落,还遍布被殴打后的肿胀淤青,完全不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所拥有的相貌。

他的左眼流出血来,看样子已经完全用不了了。

交锋的时间实则短暂,出手频率快速,造出的动静却十分微小,路人的注意力被火灾吸引,似乎仍旧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战斗。

但是继续下去的话难保不会被人发现。我并没有完全丧失人类社会观念,这个世界也并没有真正步入末日,因此心存顾忌,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相貌。我以为白井已经不会在乎这些,但他开始后退到树下的阴影中。

即便能够肆无忌惮地杀人放火,但是仍旧选择黑暗为自己的藏身之所,并非完全出于惧怕人类社会正常秩序的力量,更像是仍有一些正常的渣滓残留在他的心中。

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无可救药,无论心灵还是身体,已经被偏执的情绪和恶化的外表深入侵蚀。就算杀了我和咲夜,大概也无法填补他心中的空虚、愤怒和恐惧吧。

就算已经濒临死亡,但他仍旧拥有愈来愈强大的力量,只要还活着,这股力量就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为此会更加无所顾忌地挥霍。为了填补这份空虚,会更频繁更直接地杀戮,直至灭亡。

拥有智慧,却毫无理性,更没有信仰,无比纯粹地杀戮之心,无论对于何种生命来说,都是怪物中的怪物,最危险的存在。

一切都源自末日幻境的存在,源自山羊工会的逼迫,源自那瓶极为特殊的“乐园”药剂。

毫无疑问,一旦这些源头扩散开来,这个世界的末日将比丧尸和魔物横行的幻境更为可怕。

不能让他逃走,必须在这里杀死他!

我下定决心,忽略身上的痛楚,大量的流血让我感到有些虚弱,右手受创严重,不过没关系,我的左手还能动。

匕首就在钉在白井身旁的树上。

藏在阴影中的白井露出凄惨狰狞的笑容,将从我身上夺走的左轮枪举起来。

“你似乎和我一样……”他有些吃力,咬字不清地说:“不过,我知道这把枪的子弹很特殊,让我感到害怕,对你也是一样有效吧?”

没错,如果被枪里的灰石达姆弹射中,我也一定玩完。不过有枪和开枪根本就是两个概念,白井大概是第一次用枪战斗吧,即便有过军训,也只是用老式步枪打靶而已,看他的姿势就能明白。对我来说,这种外行人手中的枪不会比刀子更有威胁。

残留在怪物白井中的普通学生的一面让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在许多人看来,罪犯在紧要关头说废话是件愚蠢且无谓的事情,但实际上,这种行为对罪犯来说是十分必要的,甚至比完成罪行还要重要,缺少这个步骤,那么即便完成罪行也无法获得成功的快感。

白井没有第一时间射击,反而说出威胁的话语,就是想要从我身上获得某种情感的宣泄吧,但他什么也没得到。

“那就开枪啊。”我指着自己的脑袋,对他说:“对准这儿,手别抖。”

他睁大了仅存的右眼,五官愤怒地皱在一起,发出沉重的鼻音。

白井再度将手向前伸了一下。

“连枪都不会用吗?可怜家伙。”我刻意嘲笑。

白井发出怪叫声,手指用力,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保险没开,蠢货!”

白井下意识低头去看手枪,我立刻朝他冲去。他已经来不及打开保险了,用力将左轮砸进垃圾桶里,挥舞着菜刀将我逼开。不过我的第一目标不是他,而是插在树身上的匕首。

惊险地从刀锋下掠过,失去了一只眼睛,他的攻击准确度降低了不少。我拔出匕首从他左方绕去,因为视野受限的缘故,他第一次表现出焦躁,行动的幅度大了许多,再没之前的精密感。

我始终让自己位于白井的左侧,他无意识地被我牵制。我俩像磨盘一样转动,彼此交换位置。现在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左轮从垃圾桶里掏出来了。不过白井也重新镇定下来,警惕地盯着我,只要我稍微表现出要拿枪的架势,他就会立刻进攻。

他的速度比我快,我根本来不及拿到左轮,就会被他削断手臂。

我和他交换了几次攻击,结果尚未习惯只有一只右眼能用的他已经无法像之前一样完全占据上风。我的反击对他的伤害同样很大,因为我的匕首在打造时掺入了灰石,而白井的菜刀却是寻常物。

白井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我俩便僵持在树下,他侧歪着脸,用仅存的右眼紧紧盯着我。

就在这时,从白井头上的树梢突然落下一只黑影。

79 陷阱

白井反应极快,弧形的刃光在头顶闪现,可是黑影却奇迹般擦着弧光落在他的肩头上,并用力在他的颈部啄了一下。

白井闷哼一声,试图用手抓住它,结果它扑腾翅膀从他的指缝间飞走了。

脓液和血液混淆在一起,沿着脖子的洞涌出来。

偷袭白井的是一只通体黑羽的鸟儿,正是失踪已久,生死不知的夸克。也不知道它是何时躲在这棵树上的,这显然是它的报复。不过夸克偷袭还行,正面交锋不可能是白井的对手。

夸克争取到的并非拿回左轮的时间。

趁白井的注意力被夸克吸引,我再一次发动进攻。白井不得不扔下捣乱的乌鸦,重新回到攻防战中。闪烁的刀光来回穿梭交错,依照之前的方式,我尽量躲在他左方的视野死角中。夸克看准再次从上方攻击白井的脑袋,白井顿时分神,被我一脚踹中腹部,整个人飞起来,撞在路边的大树上。

夸克发出得意的叫声,落在我的肩膀上。

这时我发现身旁已经有不少目光注视过来了。这些路人仍旧有些疑惑,觉得是无伤大雅的打闹,也没决定是否该介入孩子之间的纠纷。而且看到我们手中的武器,也会感到害怕和犹豫。显然我们俩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不关他们的事,不过再打下去,恐怕会引来热心人和警察。

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杀死他。

我回到垃圾桶前取出手枪,一边监视正从地上爬起来的白井,一边悄悄将它藏进衣内。

白井似乎也忍受不了他人的视线,将帽子戴起来。

终于有人发现我俩身上的伤势,迟疑着跑向监管火灾现场的警察。

白井转身就走,我隔着十米的距离追上去。我们跑得很快,身后传来警察的喝止声,但是立刻被抛在后方,转过几条小街和巷道,翻过几道墙后就再没声息。虽然被菜刀割伤的地方不会致命,可是这一阵战斗和逃跑让我感到身体和心灵十分疲惫。

使用灰石可以加快恢复速度,可是灰石余量不多,一想到咲夜、左江和夸克都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遭遇生命垂危的困境,我就不舍得自己用掉。

白井的身影在前方一晃而过。我追上去后,结果再没看到半个人影,在这条无人的暗巷中,他仿佛变魔术般消失了。以他的运动能力,如果不怕被人看见,这个都市里几乎没有可以阻挡他的障碍物。

我一边向前走一边观察四周,在一个铁梯架边发现了血迹和皮肤组织。可是一旦他从这里攀上,就等于进入广阔的空间,凭我的速度根本追不上。这条路是个死胡同,我在看到堵在对面的墙壁后就停下来,无奈地叉着腰看向天际。

如果左江能及时赶到就好了,她到底去哪儿了?

夸克转动着玻璃珠般的眼睛,轻轻啄了一下我的耳朵。

没错,还有夸克在。

我将它从肩膀取下,喂给它一颗灰石做奖励,也许是第一次用灰石疗伤已经适应了灰石力量的缘故,它显得更有精神了。

我将它抛向夜空。

“去吧,夸克,把他找出来!”

夸克扑腾着翅膀融入夜空,直到看出它毫无返转的意思,便从口袋掏烟。

入口处的光亮更衬得此处阴暗无比,夜风一股劲地从吹进来,已经颇有些秋意。我正用手挡风,给烟点火,明亮的入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因为光线的缘故,只能看到一个遍体光晕的轮廓。我下意识眨着眼睛。

“左江?”我问到。

那人没有回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我立刻意识到情况又变,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烟,以稳定心神。

是什么来路?

“白井?”

左手处的魔纹猛然灼热起来。这种感觉似乎有些熟悉。痛楚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很快,就像是抽搐了一下,并没有实际造成任何伤害。不过究竟是在哪儿产生的熟悉感,我已经想起来了。在日记里,被神父席森发现的时候。

神父拥有三颗菱形魔纹,是评价C级的巫师学徒。

这么说来,面前这个家伙,就算没有神父那么厉害,也是个魔纹使者。

在现存的记忆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除自己之外的魔纹使者。

来人散发出来的味道给人不友好的感觉。他既不表明身份,还用特殊的方法来试探我的身份,就像是寻找特定猎物的猎手。

啧,麻烦真是纷至杳来。

“看来我就是你的目标?”

来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手平举起来,手中似乎有一把长条状的武器,好像是刀?总之战斗的意志十分明显。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叼着烟,双手各自取出手枪和匕首。

我决定先下手为强,抬起枪就要射击。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种特殊的感觉。似乎是声音,就像是某种频率的振动,就像是蓄谋着什么,让我直觉感到恐惧。疑是刀尖的部位忽然变得模糊,他举起又挥下,我的思维还没传达,连锁判定才能已经让身体反射性闪开。

空气的扭曲几乎肉眼可见,仿佛被一种巨大的力量从后方压成一团,并且剧烈地颤动着,发出巨大的嗡的一声,从我原来所站的地方穿过。这股冲击的范围极大,就算事先躲开,也感觉似乎有刀刃贴着头和身体擦过去一般。

还没有落地,周围立刻产生风暴般的余波,席卷所有可视之物。地面、墙壁甚至是垃圾桶和铁架全被刮去一层,石块、钢管和铁皮在身旁飞溅。

直到风暴完全停息,我才心有余悸地站起来。

身周的景致已经残破得看不出原样。

太可怕了,这是什么力量!?

我听到自己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亲历和目视的一切化作巨大的压力让身体变得沉重起来。我不得不去确信,这种威力是那人手中的武器造成的,并非他自体的力量。在日记的记录中,似乎神父席森也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那也是限界兵器?跟我的左轮枪根本就是天渊之别。

我有个挥之不去的推测,对方是针对我而来的,而且是山羊工会的杀手锏,他们知道了一些我的事情。究竟是弄清了杀人鬼高川的身份?还是揭破魔纹使者的身份?甚至是两者皆有?这种问题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决定要杀死我。

这个魔纹使者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他又举起那把刀状物。

我抢先一步开枪,结果子弹飞到那人的跟前,就陷入一片泥沼般快速失速,掉在地上。那人前方的空气可视地扭曲了。

空气中充斥着之前那种怪异的振动感,好似将人困在一个铁打的牢笼里。

逃!

唯一的想法塞满大脑。

80 界限

即便逃跑也不敢背对这个敌人,我盯着他迅速后退。我知道身后就是死胡同,不过翻墙越楼并非是第一次尝试了。

刚退了几步,那人再度挥刀,第二发攻击转瞬到来。

我刚朝旁边扑去,就被一股股不断振动又不断加压的力量撞飞,仿佛全身被无数刀片割过,五脏六腑全都离位般痛苦。

明明躲开了……

思绪只成形了一半就被打碎了,我的身体撞在墙壁上,耳中传来墙壁塌陷的声音。全身的骨骼都在呻吟,几乎要昏厥过去。我咬了一下舌尖,勉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方奔跑。大地似乎在摇晃,大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就算在心中喊着快跑,速度仍旧慢得令人绝望。

唯一的生存机会就是跑到人多的地方,虽然那个家伙十分强大,但应该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用那把范围性杀伤的限界兵器吧?想象无数人体被那股剧烈震动的冲击波打得四肢抛离,血肉横飞的场面,就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这个世界还是正常的,就算再不正常的组织也要有所顾忌,总不至于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里打开杀戒吧?他们需要的是一个隐匿而稳定的发展环境,不是吗?

可是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立刻响起:

——日前不久,恐怖分子在东京地铁散播沙林毒气,造成重大伤亡,是本世纪以来最大的惨案。

混蛋!

“左江!”我?用力大叫起来。

她不在这里。我听不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感觉不到那个家伙的任何气息,仿佛不在那里,可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他就在身后,你可以想象。他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就像胸有成竹的猎人。他针对你,但并不在乎你,不在乎你的生死,不在乎你的对抗或逃亡,不在乎猎物是否到手,他高高在上,仅仅享受狩猎和杀戮的乐趣。如此是有目的,也许没有,你根本不了解他。是戏弄,嘲讽还是逼迫?你也无法理解,也没有机会去试探和理解。

我甚至没能看清他的样子。

我只明白一件事,自己踩中了白井的陷阱。之前的火灾根本就是诱饵,他早已经调查过,做过完全的准备。现身于我面前也只是计划中的一环,说不定左江失去消息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这一局我输了。

诡异的攻击,死亡的连环。

未知的恐惧,不能停下脚步,哪怕回头去看也不行,那会降低速度。如果他要攻击,空气中会出现明显征兆,我会知道的,现在需要的是加紧逃命。

天空出现一个黑点,是夸克,正朝我的身后飞扑去。我伸出手,试图跨越数十米的高度驱赶它:

“快跑!快跑!夸克。”

路人惊异地盯着我,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夸克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声,掠过楼顶又朝远方飞走了。我欣慰地哈哈大笑,似乎走在死亡线上的恐惧也没那么强烈了。我由衷庆幸此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就算左江在这里也不一定能战胜敌人吧?希望她别遇到和我一样的困境。

“他,他在流血!”有人叫起来:“警察!警察!”

“喂,你没事吧?”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问。

“快走快走,别呆在这里。”我推开他,继续跑。

我撞到了好几个行人,然后被一个突然从拐角冲出来的警察扑倒在地。

“别动,不准动!”他把我当成危险份子了,用力反剪我的胳膊,将我的脑袋按在地上。

“蠢货!快跑啊!杀人啦!”我大叫,拼命挣扎。

“什么?杀人?”警察看清了我是个学生,也在大叫:“谁?谁在追你?”

他四顾张望。我也努力扭转脑袋。他的力气忽然松懈,动作也迟钝下来。他整个人呆在我的身上,看着我的身后,脸上写着疑惑。我想他一定看到了,一种冲动驱使我使劲将这个警察掀了个跟头,站起来转身去看那个家伙。

附近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在这个家伙的身上。

从身材来看应该是男性,身穿黑色科幻风格的制服式紧身风衣,材质是看起来像是塑胶的材质,从脚底包到颈部,关节部分呈现坚硬的铠甲状,让人觉得他从未来或某个漫画里蹦出来的一样,总之绝对没有半点正常的感觉。

脸上带着头套样式的面具,和普通只遮住脸部的面具不同,整个头颅都被罩住,和肌肤紧密贴和,猛一看去会下意识将脸谱当成他的脸。

那是一张十分僵硬的五官,脸颊和额头都有纹身式的花纹。脸颊是苍白的底色,像是无机物,没有眉毛,鼻子和嘴巴似乎只是个装饰,狭长的眼睛只有黑色的窟窿,但他不是瞎子,从那深沉的空无一物的空洞中,能够让人感觉到他的视线。

他的手中拿着的武器的确是一把刀,不过和普通的刀也不一样,同样贴近未来的金属风格,只有刀的轮廓,却没有刀的锋刃。这个武器的杀伤力也不靠利刃,而是剧烈的震动和放射性冲击波。有点像是科幻小说中的高周波切割装置,但是威力更强大。

太奇怪了,太异常了,仿佛面具之下并非人脸,甚至包裹在整套衣物之内的也并非人类。

“喂,你!站住!”呆了半晌,警察终于开口了,“你是什么人?”

他还是没有弄清事态。

“把武器扔掉!”他说。

面具男将高周波放射兵器举起来。

警察厉喝一声也取出电棍,一边从腰际掏出报话机求援。我?已经在第一时间跑起来,当听到警察在后边叫我停下来时,已经跑进十字路口。

这个路口的红灯已经亮起。因为我的突然冲出,两侧响起此起彼伏的刹车声。甚至有一辆车赶不及,差点就撞上来,被我眼明手快从车顶翻了过去。我在车顶上一路打滚,看到转向闪避的车辆撞在一起。刚落下地来,强烈的冲击波和切割飓风从后方追上来。

扩散,拍打,拉扯。

惊叫,扭曲,哗然。

四周的空气都在压缩和膨胀。车辆的金属外壳在凹陷,发出刺耳的刮拉声,玻璃粉碎后四处飞溅,人体四分五裂,鲜血一蓬又一蓬地散开。

我抱着头,缩起身子,在风暴中连滚带爬,散弹状喷溅的零碎根本躲不开。

风暴停息后,我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狼藉,人体的零件和车辆的残骸散落在一条的大道上,到处都是血的涂鸦。夜风拂来,霓虹灯在闪烁,车辆的鸣笛声尖锐直响,如同哀悼的空袭警报,未死的呻吟,更衬托出这个路口的死寂。

我和凶手直直对望。这个凄惨的情状深深震撼了我,乃至让我不自禁去想,如果我当初不跑来这个地方的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一瞬,却又像是过了许久,传来女性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这声音就像是起跑的信号。我再度拔腿奔逃,冲向人群聚集起来的地方。我知道,越空旷的地方就越危险,能拖延时间的只有这写好奇的无辜者,他们多少能抵消那把高周波放射兵器的威力。

况且,凶手不可能在公然杀戮后停留太长时间,国家暴力机关很快就会赶上来阻止他。这件大案势必震惊全国。

81 死亡瞬间

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不紧不慢地追杀我。这不是他的工作吗?他就不怕事态扩大,国家介入吗?我之所以屡次逃生,全拜他的漫不经心之赐,他似乎故意将伤害扩大,比起杀死我,更像是一种示威性的警告,或者某种无言的申明。

不过也可能是身体和武器冷却时限的限制。

这一次我再度成功地冲进人群中,人们看到我身后的凶手,立刻惊叫推攘散开,如同迎接国王陛下的驾临般让开一条道,而我就偏偏不走正道,从旁边冲出去。我这一卑劣的行径立刻引来众人的咒骂声,甚至有人试图捉住我扔出去。

我拽住伸来的手,巧妙地将对方推到其他人身上,路过的地方立刻一片哀鸿,人们围观被撞到的人,成为阻挡凶手的屏障。

我回头审视双方的距离。

这时,那人毫不迟疑地举起高周波放射兵器。

与此同时,一声枪响,那人的动作顿了顿。子弹当然对他无效,他转头看了子弹射来的方向。有数量警车打横停下来,警察们下车后立刻以车门为挡板,用枪对准气焰嚣张的犯人。

“你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不断喊着类似的话。

他们也许没注意到自己的子弹无效,也许第一发子弹只是故意引起犯人注意的警告,他们没有再开枪的意思,自以为和犯人僵持着。后援应该很快就会增加,所以他们有活捉犯人的自信。

结果犯人只是将手中的高周波放射兵器换了个方向,朝他们挥落,飓风般的冲击波立刻让这队警察死伤殆尽。打开的车门被彻底撕裂,车体被压扁,人体在空中飞舞,分解,自由落体,一地凋零,最后连呻吟声都没有,不是昏迷就是死亡。

趁凶手转移注意力,我再次射出子弹。他的武器有很大可能无法连续攻击,这一波攻击已经放出,这次还有什么能够阻止子弹?

对方果然举起手挡在头部。能够判断直线子弹的方向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能够抢在子弹到达前挡在路线上,真是令人惊叹的反应和速度。

可是这没完,我早料到这种情况,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子弹已经射出,然后拔出匕首冲上去。

如果能在他挥动武器前贴身近战,说不定还有机会。

大量无辜者的死亡所营造的第一次机会。

子弹被那件奇特的服装挡住,没能穿破看似塑胶的材质。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若果那身奇装异服连这点用处都没有那才叫奇怪。重点在于后面两发子弹,从不同的角度反弹,从不同的轨迹射向他的脑袋和持武器的右手。就算子弹的杀伤力会被面具和战服削弱,也应该能够造成些许影响。

不,我希望能够产生足够的影响,让我能够贴近他的身边。

用匕首的话一定能够给他造成一定的威胁。

就算无法战胜也要拖延时间。

不是为了等待武警大队的到来,这个家伙的存在已经不是普通的暴力机构能够阻挡的了。

但只要能够支撑到左江到来……

左江一定能赶上!

是她的话一定能够在近身战中胜出。

不同轨迹,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子弹攻击果然让他防不胜防。太阳穴和手腕被打中,他被迫偏了一下头,手腕的动作也滞了一滞,动作冰冷而生硬,充满了机械感,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痛苦,那身皮囊之下是否真的是人类。

我终于成功侵入他的身旁。

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他的身材是如此高大。将近两米的体格,充满不失柔软的力量,如同阴云一般笼罩着俯身冲至他脚下的我。

我将匕首刺向他的喉咙,他只是身体稍稍后仰就避过了,顺便伸出左手抓住我的手臂,力气之大似乎能将骨头捏碎。我借力飞踢,这一次他没有躲开,被正中脖子,弹性的感觉从在腿胫上蔓延,踢击的力量被缓冲了。

数次攻击,甚至连一步也没能让他从原地离开。

他用力搅动我的手臂,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天和地已经颠倒过来。手臂关节的疼痛传来时,身体已经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匕首脱手。人还没落地,就被他狠狠地一拳打在肚子上,我就像虾子一样,不由自主折叠起身体,内脏似乎被这一拳打碎了。

景色飞速向前漂移,我眼冒金星,重重跌在一排单车上,哐啷哐啷直响。

我挣扎着爬起来,勉强睁开的眼睛中,那个家伙举起那把可怕的限界兵器。

空气在压缩,在振动。

被他捉住的那只手已经没有了知觉,我用仅存的左手掏出手枪,里面应该还剩下两发子弹。

在我的眼前似乎已经没有活路,可正是这种时候,那种抱头鼠窜,仓惶而逃的恐惧全然不见了。许多问题在这一瞬划过脑际。自己的选择错了吗?在这里死去的话后悔吗?答案意外的明显,不需要考虑对错的问题,因为是自己思考后做出的选择,死掉的话也一样,肯定不会后悔吧,只是稍微有些遗憾。

难得生活突然变得刺激有趣起来了,不能继续下去真是太可惜了。

不能成为咲夜的英雄了。

不能和左江一起走下去了。

半路掉队的我,真是太难看了。

“左江!”我用尽最后的力量,朝天空大喊。

这个名字,就是我临终的遗言。

空气发出撕裂的声音,旋转的飞斧在我的视野中放大,狠狠砍在面具男高举起来的右手上。一瞬间,我感觉到他的眼神改变了,是惊愕还是什么,染上了除冰冷之外的色彩。这个攻击是如此突然,迅雷不及掩耳,他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也没能阻止。

他的背后,他攻击的一刹那,是防御的盲点?

高周波放射兵器脱手。

我比他更快地回过神来。

射击!射击!

阻止他重新抓住兵器。

他的手被叠加的子弹打得一顿,兵器掉在地上的声音是如此清晰,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个声音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拖着不知道是脱臼还是断掉的右手冲上去。

比我更快一步的是那个熟悉的矫健身影。女人如同撕裂了夜幕般,从空中落下来,裙底翻飞,但是比那景色更占据眼球的,是那只用力握紧,充满了磅礴气势的拳头。

铁拳狠狠地砸在面具男的太阳穴上,先前任凭我怎么攻击也巍峨不动的高大身躯顿时陀螺般打着旋飞起来,还没落地,就被张开的手掌钳住面庞。

那是何等夸张的姿势,一只脚向后高抬,整个身体向下倾斜,女人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一击,将那张面无表情的怪脸摔在地上。

打桩机般剧烈的声响,面具男的头先落地,然后才是身体和双脚。

水泥地面被这一下砸出一圈清晰的裂痕。

随后她一脚跺在他的头上。一声冷笑。

“怪胎,你似乎对我家的阿川很照顾啊。”

82 富江再临

面具男死鱼般的身体忽然有了反应。他用双手撑在地上,试图将富江从自己的身上顶开,可是身子翘起来,脑袋仍旧被富江死死踩在地面上。我已经拾起他掉落的高周波放射兵器,我的匕首和富江的斧头,忍着全身的痛楚来到两人身边。

“左……”我刚想叫她的名字,立刻又停下来,她的气质和神态和之前有着相当显著的差异。

“是……富江?”

“晚上好,阿川。”果然是富江。

自末日幻境分别之后,记忆里已经没有关于她的记忆,不过她的外在表现和日记里描述的一模一样。也许是身体还残留着当时在末日幻境中的触感吧,依稀有一种熟悉和怀念的感觉。

富江虽然没有刻意说明,但她身上的衣裙已经相当残破,胸口挺起来时,大片的内衣和肌肤便从破口处袒露出来。显然在之前也遭遇了相当强劲的对手,可以想象,拥有同样强大的躯体,可是左江完全不是对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更善于战斗的富江被唤醒。

即便如此,也不知道是否已经解决了敌人。

“还,还好。”我说着,忍不住咳了几声,满嘴的血沫溅到掩嘴的手掌上。似乎有点逞强了,不过这个时候就算再糟糕也得撑下去。

首先要彻底杀死这个家伙。

他的左手腕处的确有魔纹,而且是三颗菱形。果然是第三等级的魔纹使者,可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展现自己的超能力。他挣扎的模样充满丑态,同时又给人怪异的轻松感,好似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处境。

他全身包裹的战斗服如同龟壳,让富江无处下手,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富江的钳制。我用左手勉力举起斧头,砍在面具男的脖子上,一种奇怪的感觉沿着手腕传来,明明用尽了全力,可是真正落在他身上的力量却没剩下多少。

这种程度的攻击无法杀死他。

“富江,抓紧时间。”我将斧头递过去。

富江踩着面具男的头颅,如同行刑的刽子手般举起斧头。

他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就像是有一团火炭塞在喉咙中。

“你就是江?传说中的999?”

“没错。”

他嘎嘎地笑起来。

“真令人意外,没想到真的是个强大的美女。第一次见面在这种情形下真是叫人尴尬。”

显然两人是认识的,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分析从他们的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

四周已经陆续有行人感觉到战斗暂告一段落后,从建筑中探出头来。

“富江!”

“不好意思,有人在催了。”富江对他说,“你的编号是多少?”

“26。”

“你好,再见。”

被称为“26”的男人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般大笑起来。富江也带着微笑,狠狠将斧头劈落。

撞击声。

不是骨折,也没有血液的飞溅。

水泥地面被斧头劈出一道深痕。

可是躺在那里的男人不见了,如此突兀,如同一下子就被抹去痕迹一般。

几乎是他从眼前消失的一瞬间,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沿着背脊爬上来。背在身后的高周波放射兵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擒住,我只来得及用力抓住手柄,立刻被连刀到人扯了过去。我的身体尚在半空,已经看到面具男握紧的拳头。

来不及去想他是如何出现在背后的,我可不想生挨这一拳。刚才富江把他揍得半死,显然他也不会在此时给我面子。我发射性摆动腰部,先发制人踢出一脚。拳头和脚板对撞,我的下半身立刻被弹开。

我死抓高周波放射兵器不放,虽然想要用这个武器给他来一下,可是无论我怎么摆弄都无法启动。

以刀状物为杠杆,整个身体都被对方抡起来,在空中如旋转木马般急甩。不知道是他力量惊人,还是自己受伤过重的缘故,我几乎抓不住这把武器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行动猛然静止下来,侧过身体用另一只手挡住富江的拳头。两人快速的交手令人眼花缭乱。富江仿佛化身三头六臂,肩膀、手肘和膝盖也尽皆用上,一连串的攻击如同泼水般倾泻到男人身上。对手则只有一只手可用,他也可以摆动身体来闪避攻击,可是想要迈动脚步则相当困难。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骨肉的撞击声好似鞭炮般响成一片。

我借助之前被甩起的力量,如同玩鞍马般回旋,双脚从后方踹向男人的后脑。

面具男脑袋向后一仰,十分硬气地和我对撞一下,强大的力量令我的脚板一阵酸麻。可就是这一分神,防御圈立刻被富江突破,先被她的肩头靠在胸口,不由得倒退一步,刚闪过手肘的攻击,又被富江声东击西的额头猛然砸在脸上。

只是看着也觉得很疼,就算有面具盖住,底下也一定眼泪、鼻血和鼻涕都溅出来了。

面具男紧接着挨上一记左勾拳,擦过他的下巴,他的身体立刻有些不稳当起来,然后是右勾拳,我看得十分清楚,贴着铁拳的脸颊彻底凹陷下去,脸骨被打碎了。

我正奇怪富江为何空手,空中立刻划过一道寒光。

魔术般神奇出现的斧头劈向面具男紧抓高周波放射兵器的手臂。

就在快被砍中的时候,和我拉扯的力量倏然消失。我踉跄倒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视野里再次失去了面具男的身影。

富江“啧”了一声,朝身后飞出一脚。宛如演练过无数次般,面具男的身体分毫不差地出现在那里,被正正踹中下腹的要害,立刻发出沙哑的痛嚎,捂住要害弯下身体。

警笛声从街角响起。

富江一边旋转身体,一边向后迈出一步,惯性飞旋的斧头发出撕裂空气的呼啸,令人措手不及地砍在面具男的颈脖上。

面具男的头没有被砍掉,只是整个人如断线风筝飞了出去。

“还没死!”富江提着斧头追上去,“阿川,跟上来!”

我转眼就看到防暴警车一辆紧跟一辆地从街角拐出来,喇叭在大声放送“缴械不杀”之类的劝降语,就连唯一能看清楚的司机身旁也架着一杆明显火力强大的枪械。根据车厢的大小判断,至少也有五十多个全身武装的防暴警员。

我立刻拔腿朝富江离开的方向追去,在她的前方,面具男他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便又爬起来。动作像是喝醉的酒鬼,连脖子都折断般歪着,显然意识模糊,可是他的确没有当场死亡。他跑了几步,立刻消失在空气中,随后富江也改变了方向,轻而易举跳上旁边店铺的房顶,就像踩台阶那样,沿着成差不齐的屋子、阳台和电线杆一路冲上一处大楼。

若在身体完好的时候,我借助绳索也能做到,可是这个时候只能干瞪眼。

我冲到商店前,身边尽是闲杂人等的窃窃私语声,无论视线转到哪儿都能看到人们朝自己指指点点。他们不敢过来管闲事,可是也似乎也完全不惧此地可能会再次大开杀戒。身后警察追击的声音如同催命。

我深吸一口气。

高川,冷静下来!

83 追逐

我已经很疲乏了,原本沸腾的血液已经彻底冷却下来,而且快要干涸了,如冰一样的寒冷沿着血管输送到四肢,虚弱而僵硬。伤口疼的几乎麻木,真想一头栽倒在地,再也不起来。

就像一只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

若是富江没有及时赶到,我宁愿被警察扔进大牢里。可是警察总是姗姗来迟,好不容易从面具男的袭击中活下来,再被警察抓住可不是我的意愿。

现在的身体状况,光凭双脚是无法摆脱警察的,必须要找个交通工具。

光有交通工具还不够,警察可以轻易封锁地面的路线,所以不能走寻常的道路。

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思考,视线落在右侧两个商店之间。男人扶着摩托车躲在水桶后,他似乎想抄近路,结果目睹到惨烈的战斗,之后就人群被堵在里面了,虽然可以倒退离开,可是似乎好奇心作祟的缘故,一直朝这边缩头缩脑地眺望。

和我的目光对上时,那人立刻缩了回去,显然他领悟出某些东西,作势要逃。可是他的身边都有人,无论他怎么焦急,就算和旁人发生口角,也无法轻易将车倒回去。只好一边骂骂咧咧地往后推着机车。

我快步上去,并且掏出已经完全没有子弹的手枪故作威胁,在那儿围观的群众立刻哗然鸟散,留下正扭头努力倒推机车的男人。他很快察觉到身边不同寻常的变化,回过头来时正好被我用枪口顶着脑门。

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表情僵硬得如同一个呆头鹅。

“留下车,或者留下你的脑袋?滚!”我连故作凶狠的心情都没有,语气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虚弱无力。

即便如此,他仍然抖糠般打摆子。

“您,您慢用……”扔下这句不知所谓的话,他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我是不是还用枪指着他。

我当然不会浪费力气。

跨上摩托车,我学着从书中、电视里和他人口中谈及的方法尝试开动它。我是第一次开机车,意外的容易,一分钟都不到就上手了。

我慢慢加大油门,刚拐出去就看到警车呼啸着从身后追来。我便打转车头,朝侧近最小的巷道驶去。

巷道里有许多摊贩和客人,见到车子风风火火地开进来,立刻抛掉手边的活儿,如同被赶的鸭子般惊叫着跳开,紧紧挨着墙壁。

我左扭右拐,尽力避开人群,不过还是弄散了不少摊子。车子碾过水果,顺手拨开扁担,撞飞豆腐案,一阵鸡飞狗跳,前方不远处还有几个小贩不舍得自己的摊子,一边推着小车或扛着担子,一边撒腿往出口跑。

他们当然不可能跑过肆无忌惮的机车,在一阵剧烈的油门低吼声用,惨叫着扔下吃饭的家伙,连滚带爬地窜向一边。

不过他们的霉运并没有就此远去,身后的警车竟然也加足油门,并列着两辆冲了进来。原本就显得狭窄的巷道立刻几乎被塞满了。在一阵抢天呼地声中,警车毫不客气地撞到地上的东西,稍微轻一些的垃圾桶和篓子之类立刻漫天飞起。

“我,我操你祖宗十八代呀!”

“你们这些生儿子没屁眼的家伙。”

“我要杀你全家,全家!”

背后传来如此这般的惨叫。

这时我已经拐出巷子,沿着花型地砖铺砌的人行道向前急奔。我还记得富江消失的方向,不过我身后还有追兵没有甩掉,所以走的是另外的方向。警察显然已经通过气,除了一直跟在身后的两辆车,还有三辆改装过的防暴车包抄过来。只是此时正好红灯,就算车顶的蜂鸣器直叫,也得小心留意穿梭的车流,速度不得不降下来。

让我投降的叫嚷一直没有停歇,和车子的鸣笛声混成一片,宛如过节般热闹。

我一路观察周围的建筑,立刻辨明了自己的方位,于是横冲直撞地朝记忆中一家综合美食城的方向驶去,行人纷纷惊呼着退避。

那家美食城横在两条街道之间,随便从其中一条都能进入,里面是长长的走廊,摆满桌椅,一旁则是贩卖各类食物的私人店位。虽然刚开业的时候,因为能吃到种类繁多的热食,很是凑了一阵热闹,不过全都吃了一遍之后发觉并不如想象中的正宗和美味,于是就再也不去了。

近些日子,为了容纳更多的客户,除了留出一条两米宽的走道外,其余空间全都作为餐位使用。此时还没过晚餐时间,我骑车抵达的时候还有相当多的客流。目视过道的间距和人群的拥簇,我毫不犹豫地将机车开进去。

免不得又是一阵喧嚣。

有人大叫保安,我已经下车,将车推倒横在中间。

转过头时,三名保安正横眉竖脸地分开人群朝这边走来。

他们借助灯光看清我身上的血迹,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色,动作也小心翼翼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离开,否则我们就报警了。”其中一人谨慎说到。

我将左轮掏出来。

“别以为用玩具枪可以唬住人。”说这话的保安有些色厉内荏。

离我最近的男人突然伸手想要抢枪,若在以前自然轻而易举,不过此刻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第一时间用枪柄敲了一下那只伸来的手,他像触电一般吃痛缩回去,我已经欺到他的近侧,用枪柄给了他下巴狠狠一记。战斗瞬即开始,又瞬即结束,一个保安倒下去,手忙脚乱扶住他的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从身边冲过后反脚踢中屁股,如同滚葫芦一样倒了一串。

警笛声在入口处停下来,他们也注意到此处不宜通车,于是纷纷从车里走出来。看见这些全副武装神情肃然的警察,人们又是一阵哄然。除了数个提着枪走进来,其余人开始组织人手疏散人群。

我藏在人群中,跳进一家店位,店员发现我后却被我威胁,不敢发声,任凭我如游鱼一样沿着店面侧门,从通向另一条街道的门口钻了出去。此时才听到有人马后炮地大叫:“在那里,他往那里跑了。”

熟识此处地利的警察也让人从这边出口包抄,可是这个出口通往的地方是行人街,来人受到人潮的阻挡不免又慢了几分。

我快步冲进隔邻的大商场中,在他人惊愕的视线中进入电梯上了最顶层。这一层是衣物专区,客人们没有脚下买玩具的喧闹,数量也不多,氛围淡雅幽静。因为商品都是明码标价,没有侃价的余地,所以大家都是以相当平缓和气的态度交谈,声音一离开店面就迅速消散在过道中。

店员几乎不会离开自己所属的店面,行走时也尽量避开人声多的地方。就这样,我的满身血迹几乎是进入专卖店面中才被人发觉。

84 寻

“你,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女店员有些畏怯地问。她如此说着,却没有上前,并非已经弄清情况,只是本能有些抗拒,下意识寻求其他同伴的帮助。

只有三名女性店员。我重施故技,轻易就取走她们身上的通话设备,将她们逼进更衣室中,然后开始扫荡店里的衣物。

为了吓唬店员,故意时不时弄出粗鲁的声响,更衣室里一片平静。估测富江的尺寸,拿了女装和男装各五件,又将柜台处的现金取走,全都塞进袋子里。

按照计划前往僻静的角落,途经一家高档内衣店的时候,发现只有一名店员看顾,为了节省时间,直接从背后上去把他打晕了。

取走最贵的内衣系列,这里竟然摆有合适富江的尺码,取下来时好奇心作祟,悄悄捏了一下,很奇怪的手感。

有听说名贵内衣中的纤维和钢丝甚至能够当作武器使用,不过我完全没看出来。

这里的款式有的轻飘透明感,有的厚实绵软,不过能够配合富江尺寸的并不多,每个罩杯都可以同时塞进两只拳头。

标价是四位数,我每种款式拿了两件,同样取了现金后离开。来到墙壁的偏窗处,向下眺望可以看到警车停在正门处。

因为楼层的隔音性很好的缘故,之前那种被追逐的紧迫感削减了许多,但此时的确还没脱离危险。

我来到另一侧直通屋顶的安全门,外表看上去已经很久没用了,我用手拉了一下,没上锁,于是走进去并关上门。

看着眼前狭窄的楼梯,我终于感到安心了许多。上到屋顶,繁星般的都市灯火涌入视野中,和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

月明云稀,晚风袭来,苍穹格外的清爽开阔。我俯视这个城市的夜景,心跳悄悄地平静下来。

是时候了。我这么想着,找到富江离去的方向,跳上只有一尺宽的檐台。

我一直后退到这条笔直檐台的尽头,转身再次眺望了一下楼底。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路人的脸变得还没有手掌大,有些人似乎注意到我了,不断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当我收回视线的时候,就连警察也看到了。

他们大嚷着一些不着调的话,我权当耳边风。目标是前方稍微矮一些的大楼,间隔一条巷道的距离,大约有十米吧,如此猜测着。

我按住右胳膊,这只手开始恢复知觉了,一按住就针扎般疼,现在使用的话有些勉强。

不必在意。不必在意。我才不会摔死在这里。我活动手脚,宛如做着最神圣的仪式,展开起跑的姿势,心中倒数三声。

耳边仿佛响起号令枪。起跑。脚下的石台高达几十米,却仅有一尺宽。

身上没有任何辅助道具。掉下去就死定。一瞬间,有某个透明的形象在脑海中浮现。

那似乎是一头恶犬。如此熟悉,却说不出何时见过。既视感。冰冷的东西从大脑中分泌出来。

那是兴奋和恐惧,也并非完全是兴奋和恐惧。心脏剧烈鼓动,灼热的血液全都流向双脚。

爆炸的力量似乎让大腿的肌肉膨胀起来。我知道自己跑得飞快。快得若是张开嘴,就会灌满一肚子的风。

快得连自己的声音都会霎时间落得远远。平台眨眼消失,呈现在眼前的是隔着狭长空域的另一片楼顶。

于是压缩弹簧般蹲身,起跳。右手在后方拖拉着,左手在前方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双脚如同能踩到实地般跨步。

身体自然地动起来。数十米处的下方景致一晃而过,平地似缓实快地在眼中放大。

我不由得放声欢呼,就像孩童时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而自鸣得意,心中的畅快无以言表。

落在平台上,反震的力量沿着鞋底传来,我只是向前打了一个滚,就完全抵消了这股力道。

太棒了,轻而易举。在心中冲动的驱使下,我又开始向前奔跑,跳跃,踩着逐渐低落的楼顶,冲进霓虹灯笼罩下的黑暗。

现在再没有人可以抓住我了。我跳入无人的巷道,借助昏黄的路灯,脱掉身上残破的衬衣,换上顺手牵羊来的衣物,整理衣冠,用旧衣服擦去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出了巷子,将其扔进街边的垃圾桶中,然后在近侧的杂货店里买了新的香烟和火机。

家被烧掉,相貌也被人察觉,过后势必会被警方通缉,此事一想起来就充满难以释怀的复杂心绪,该怎么办还没思考清楚。

但是,富江是自己的同伴,咲夜也还需要自己去拯救,这些事情并没有改变。

自己应该做什么,道路的方向在哪,这些事情都没有任何可以迷惘的地方。

我向前走着,有一种幻觉,就像走在自我命运的长河中,溟溟中有一个主宰。

可是可是前方是没有命运的痕迹的,于是我向后看,结果看到了自己的脚印,那是一条线,虽然会有曲折,但是的确只有一条。

我忽然明白了,那正是命运的轨迹。即便我倒退回去,也并没有改变当时的也不过是走在平行的曲折中,来和去的本质还是一条线。

所以,没必要后退,也没有任何退路。念及如此,我不再想任何关于

“如果”的话题,我前进着,寻找富江的消息。从天桥横穿马路的时候,夜空中降下黑色的鸟影。

是夸克,它被我赶走后一直没有出现,此时宛如一直盯着我般,顺利落在我的肩膀上。

路人们投来新奇的目光。它毫不在意,啄了啄我的耳垂,再次扑腾翅膀飞起来,在空中盘旋了两圈,朝一个方向直飞而去,又停下来盘旋。

我知道它的意思了,夸克似乎知道我的目标在哪儿。它是怎么知道的?

无从得知,但是它一向很聪明,又善解人意,服用灰石后似乎变得更聪明了。

夸克就这般飞一段盘旋一会,让我不至于跟丢。在它的带领下,我上了一栋居民楼的楼顶,在那里看到了战斗的尾声。

85 之后

富江是胜利者。

不知道为什么,面具男不再逃了,也逃不掉,那种瞬间移动的超能力没再出现。失去武器和超能力后,他的战斗力呈直线下滑,单凭身体素质和身手,完全不是面前女人的对手。富江保持着相当可怕的距离感,轻快地小跳,暗合一种无声的鼓点,宛如舞蹈般旋转身体。

时而滞空,时而劈腿,时而倒立回旋。

似乎任何姿势都能发力,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插入对方的破绽,摆动着手臂和大腿,当作鞭子抽打在男人的身上。

这种战斗技巧似乎是巴西柔术卡波拉?但也不完全相似。

斧头早就丢在一边,她脸上满是雀跃和兴奋,享受着凌虐的快感。

面具男的脖子几乎在之前就被富江用斧头砍断,而且当时歪曲的形状看上去,颈骨的确遭到极大的损伤,没有当场死亡已经是超常态的表现。即便如此,伤害仍旧存在,并且在富江饱和的进攻中放大。

每一击,都能感觉到一股穿透性的力量作用在他的肉体上。发出的击打声好似针尖一样穿透身体,从另一侧扩散。

富江的强大,根本就不在于她使用什么武器,而在于她将自己的肉体力量发挥至极限。

这就是才能。连神父席森也疑惑的才能。并非单独的才能。

她曾经提起过自己拥有打黑市拳的经验,结果左江证明这是妄想,来自左江才能“妄想体验”。这就意味着不同人格的才能可以作用于另一个人格。若富江的格斗技巧和经验来自于左江的妄想体验,若身体的强大只是灰石强化针对个体的差异,那么富江的才能是什么?

面具男双臂竖起挡在脸前,肚子立刻被击中,当他尝试去用耳朵和眼睛去寻找攻击的来向,却发现敌人并不在跟前。他的头罩面具之下,相比是一脸的茫然,当时嚣张的气焰已经彻底冷却下来。

我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脚步的虚浮就算是常人也能看得出来。虽然在强韧的战斗服的遮挡下,从外表看不出来,但他的确受了十分严重的伤,反应能力几乎降至普通人的水平,被富江从头上跨过而不自知。

富江在他身后的半空飞出双脚,剪住他的脖子,双手撑在地上,利用下落和腿腹的力量,将他向后掀起,倒栽葱地摔在地上。之后她翻过身子,双手锁住他的身体。

面具男在富江脚下挣扎,可是他的力量根本比不上富江,挣扎也是徒劳,然后就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整个人如同没了骨头般软下来。

他还活着,痛苦而沉重地喘息,却没有求饶,只是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富江根本没去理会,似乎终于觉得累了,在他身边席地坐下来。

我走上去,将新买的香烟递了一根给她,然后帮她点燃了。

富江深深吸气,卷烟一下子就去了三分之一,白色的烟灰凝在前端。

还是骆驼?她问。

“我就只喜欢这款。”我这么回答。

我起身拾起一旁的斧头递给富江,然后蹲在面具男身边拉过他的左手,左手腕上意外的果然有第三等级的魔纹。拥有强大的限界兵器,还穿着能够有效防御攻击的战斗服,拥有类似瞬间移动的能力——这样的强者竟然死在富江手上,真是令人不敢置信,毕竟她连魔纹都没有,评价始终被限制在D+级。

匪夷所思。也许再没有比她更强的D级了吧?

“杀死他吧,警察快来了。”我对富江说,“这样你也是魔纹使者了。”

神父席森说过,杀死魔纹使者可以得到魔纹。

富江将剩下的烟一口吸完。

“实在是令人提不起精神的善后工作。”她就像是过足了瘾般,心不在焉地扔掉烟头。

“那么我来?”

“还是我来吧,这是我的战斗。而且,我也想尝尝魔纹的味道。”

她接过斧头,踩住男人的背,如同为犯人行刑的刽子手般,高举的斧头利落挥下。

“喂,有遗言吗?”她问面具男。

面具男呛咳着笑起来,看不到面罩之下的表情,但是笑声阴森,一点都没有死到临头的慌乱和恐惧。

“你遇到13了?”

“差点死掉。”

“值得骄傲,咳咳……能交手真是太好了……我,我一直都想知道被誉为,最终兵器的999……有多厉害。”

富江没有说话,冷漠地等待他最后的话语。

“死亡……不是结束。代我向13问好,999。”

这么说罢,面具男闭上眼睛。

寂静,夜风绵延不绝。富江用力挥动斧头的样子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一次,两次,三次……

一共砍了十下,直到那颗脑袋彻底变形,从面具中流出红白的液体,这才停下。这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着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露出一种终于如愿以偿的表情。但那绝对不是一种欣喜雀跃的表情。正如一些书中的评述,感兴趣的只是追逐的过程,到手后便彻底失去了兴趣。富江此时给我的感觉,便是如此。

“没错,我得到魔纹了。”

百无聊赖。超越满足后的虚无。

“这样就完成了吗?真是无聊啊。”她说。

我虽然还有许多话想问她,不过此时并非聊天的时候。

“咲夜呢?”

“已经安置好了。”

“左江呢?”

“她不太擅长打架,战斗时干脆利落地跟我换手了。”

看来没有多大的问题,我感到安心许多。我并没有问富江她怎样,她就站在我的面前,这样就足够了。

“阿川……很满足的表情呢。”富江斜着头看我,随即也容光焕发地笑起来,“我回来了,阿川。”

“欢迎回来。”如此说时,一点都没有违和与羞臊的感觉。

我就这么理所当然地,随手将装衣服和现金的袋子扔给她。

“把衣服换一下。”

富江毫不顾忌自己的春光外露在我眼前,就地脱掉已经残破不堪的衣服,里面的内衣也断了根吊带,斜斜地半搭着。她将衣服揉成一团,冲到平台边用力朝楼外掷去,随着她剧烈的动作,失去束缚的内衣立刻滑落了一半,露出半边格外丰满的胸部。

我看到富江的裸体也并非是第一次了,也不再如以前那样腼腆。我们在一起仿佛已经过了很久,我们之间的羁绊似乎也深刻到连肉体的赤裸也显得苍白,但现在想起来,第一次遇到富江,被她捉弄得脸红耳赤,还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富江一边转身走回来,一边伸手拉起内衣的肩带,明明妖娆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显得披上风大衣般豪爽。

86 背影

“从哪弄来的?”她将袋子里的衣物都翻出来,饶有兴趣地挑挑选选。

“逃跑的时候在专卖店顺手牵羊的。”

“呀,都是名牌货啊。这件的牌子都还没去掉呢,1500元?”

富江就这么抓住一件煽情的红色胸罩,在自己胸前比了比。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她的动作有点恶趣味。

“小了一点儿。”

“不会吧,我注意过尺码的。”

“嘿嘿,进内衣店的时候看花了眼吧?”

“只是偶然看到的啦。”

“优等生的金身打破了哟,偷东西。”

“是抢劫。”我更正她的说法,“而且不能偷东西的是好学生,不是优等生,优等生就得随机应变。”

这种说法真是狡辩,不过在这种一无所有的关键时刻,我对于顺手打劫的确没有太大的羞愧。

“如果不是商家偷工减料,就是我的胸部又成长了。”富江煞有介事地说:“毕竟我还在发育中嘛,情有可原。”

原你个头啊!不怕人叫你奶牛吗?我忍住吐出嘲讽的心情,毕竟那对女性太不礼貌,而且这个尺寸配合她的身体曲线十分合衬。

“这么大不辛苦吗?”

“像我这么胸襟宽广的人,当然要大胸部才合适。”富江得意洋洋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喜欢自己是贫乳啦,只要能大,再辛苦也值得。”

“是哦,是哦。”我敷衍道。

来,当作辛苦费,给你摸摸。她这么说。

真是煞风景,我想当作耳边风,不过心中却有点蠢蠢欲动。她一丝不挂的样子早就不是第一次看到了,而且和左江同居的日子里,也一起洗澡和睡觉。她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但是这样的关系并非潜移默化,而是如同刹车失灵般急转直下,到如今我还是对她的另眼相看感到不可思议和有些困扰。

是因为个性开放的缘故吗?应该不是,因为她有不同的人格,但是我所见到的人格在对待我的方式上并不存在太大的差异。现实中的确存在“青睐”和“一见钟情”这样的词汇,但我却难以想象这种急剧的超展开。

她对谁都是这样的吗?应该也不是,我虽然认识富江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我觉得她并非那种对任何人都随便的女性。

如果说,她只是对我如此,那么这种情感究竟从何而来,本质又是什么?

爱?无所谓?看穿本质?还是一种习惯?

富江和我在一起时表现出来的大方和开放,并非故作姿态,也并非戏弄。

她是认真地在对待这份关系,只是我不了解罢了。我是如此认为的。

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对自己该采取怎样的反应感到困惑。我清楚,自己是个在某些方面有些笨拙的人。

“没错,真是笨拙的男孩,还没从左江那里学到吗?这种时候只要服从就好了。”富江看穿了我的思想般,毫不客气地说。

然后她拿起我的手按了上去。

曾经触摸过的,微妙的触感,不是第一次,却仍旧让人脸红耳赤。

可是,隔着丰满的距离,我却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平稳而有力,自己的心跳迅速平复下来,安宁和平静随着涌动的血渗透每一个细胞。

“你看,一点都不需要尴尬,是吧?”富江说。

我没有让开她的视线,就这么握着她的胸部对视着。

“富江的心跳……我很喜欢。”

“呀,这是什么话……你的口舌迟钝了,阿川”富江笑起来,“阿川是喜欢我的吧?”

“嗯。”我点头。

“对于相互喜欢的人来说,触摸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富江十分认真地说:“在幻境里被阿川救下的时候,我就喜欢阿川了。这可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感恩,阿川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吸引着我。”

“左江也是?”

“我们都是。”富江说:“我们感到一种需要和被需要的平衡,我们想要阿川留在身边,所以,阿川必须喜欢我们,为此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

对阿川这样的人来说,能让人们永远在一起的,不是爱,而是习惯和责任。虽然有时处事手段迂回,但个性本质却相当直接和干脆,所以这种复杂的生活方式感到厌烦。正因为如此,直接触摸和赤裸相待会成为令人深陷的泥沼。

就像吸烟一样,因为明白吸烟的好处和坏处,所以坦然接受,因为习惯了骆驼牌的香烟,所以从来都是只买这个牌子。

这种性格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

你看,你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你的一切转变都在我的预料之中,阿川,你无法摆脱我的控制。富江以一种可怕的口吻如此说到。

“……虽然这么说,可是,一点都没有讨厌的感觉。”

在喜欢的人面前没有任何遮挡。富江赤裸着身体,我却赤裸着心灵。这么想着,反而打心底释然了。

“以后还能摸吗?”我说着,握住那团丰满的手稍微用了点力量,似乎能够将这份触感烙印在灵魂中一般,却也因此有些担心哪天就会忘记。

就像忘记我们曾经在末日幻境中的经历一样。

如鲠在喉的感觉。

“只要阿川想要,什么时候都可以。”富江说。

于是我放开了手。

富江站起来,将内衣脱掉,若换作早些时候的我,早就把头转开了,可是如今我已经能够对赤裸的富江报以平常心。当然,心脏还是会加速跳动,血液也会让耳根发热,可是我觉得自己和富江之间存在的某种深刻的羁绊,让自己能够坦然面对对方的身体和灵魂。

“果然有些紧。”富江捧着胸哼了哼,背过身去:“阿川,帮我扣一下。”,

我照办。

从富江背后看过去的曲线有着另一种异样的美感,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肌肤似乎擦了油在发光般,匀称却结实有力的四肢和腰身,如同大理石的人体美学雕像,美令人惊心动魄。

“第一个词语是梦想,

从沉睡中,

把我内心的秘密悄悄地带出来。

第二个词语是风,

让我摆动翅膀飞向上帝的臂弯,

数着已消逝的悲伤往事,

金色的苹果,又有一个掉下来……”

她哼着左江曾经哼过的歌。

同样的歌,却带来不同的风景。

杀人之后残留的血腥在风中发散,沉稳中带着肆意,如同古代战争后幸存的胜利者,也是以一当千,杀戮满盈的骑士,在月下孤芳自赏。

富江和左江果然是截然不同的。

自己被左江包容,却被富江征服。我如此想到,能和她们见面,真是太好了。

虽然将扣子扣上了,我却没有告知,就这么入神地看着富江的背影。

“阿川是**控吧?所以表面看上去是抱怨,但心里可是兴奋得要死。”富江突然一副复述心声的口吻说。

“是,是,我喜欢**,尤其是富江的。”

“嘿嘿,变得会说话了嘛。”

“是这样吗?”

富江突然转身将我搂进怀中。

“一定不能比我先死啊,阿川。”

我的脸几乎有一半埋进她的胸口中,因为呼吸不到空气而下意识挣扎起来。不过片刻后就安静下来。

半晌。

“嗯,我一定会活下去,我就在你身边,永远在一起。”

我如此回答道。当她放开我时,忽然有些留恋那丰满而温暖的怀抱。

将自身清理干净后,富江和我回到尸体旁。

87 食灵

我和富江琢磨着如何将尸体上的战斗服扒下来,可是找来找去都没有发现拉链纽扣之类的扣件,仿佛那身衣服是直接贴着身体曲线成型的。所以当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尸体变成灰石。

“这个家伙……能变成灰石吗?”

“要试试吗?”

既然只是服用灰石制剂“乐园”的山羊工会士兵都能变成灰石,那么长期直接接触灰石的魔纹使者应该也可以,说不定再放任这具尸体长点时间,他就会变成丧尸或者更加强大的魔物也说不定。

本来我以为魔纹是通过“将魔纹使者的尸体变成灰石后使用”这种方式进行转移,但是富江在杀死面具男的一刻就获得了魔纹,反倒显得魔纹被某种无形的意志操纵着,并非完全属于魔纹使者。

现在回想起来,在日记的阐述中,自己获得魔纹的关键的确是“通过考验”,以及“获得末日代理人的赏识”这种十分主观性的说法。神父席森的“杀死魔纹使者者将获得魔纹”的说法也隐约透露出“魔纹是一种奖励”的味道。

既然是主观性奖励,那么魔纹的所有权自然属于赏赐者。

末日代理人按字面来说只是代理,那么是谁的代理?

在那个时刻,我回头看到自己命运的脚印,就已经察觉到这个世界真的拥有某种决定性的力量,它让人们永远向前,无法后退,无论前方是苦难还是幸福。我对之充满敬畏。如果真有什么意志掌握着这种力量,那必定称之为“神”,或“恶魔”。

无论是什么,都是无法理解的存在。它宛如玩桌面游戏般,写好设定脚本,制作出地图,放下人偶,投出筛子,由此决定故事的结局。

末日的结局。

这样的猜测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自己真能够改变这个既定的结局吗?游戏刚开始时的兴奋此时早已经荡然无存了,成为英雄的梦想也变得狭隘,我看到的道路越走越窄,前方埋葬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出口。

即便如此,也不能也无法后退。

富江伸出手,保持这个姿势停滞了半刻,便见面具男的尸体向内塌陷下去,灰色的烟雾从衣领、袖口和裤管处冒出,贴身的衣物也随之干瘪。灰雾的涡旋在富江的手掌中凝聚,最终化为一颗晶体。

我没有看错,的确是晶体,并非灰石。虽然外表灰朦暗淡,却菱角分明,有着晶体特有的透明感。这种形态曾经在日记里提到过一次,那是在C级魔物“角怪”身上挖出来的魔核。不过这颗由C级魔纹使者的尸体凝聚而成的结晶还是和魔核有一些区别,它呈现出相当规则的多面体形状。

这颗灰色结晶几乎有拳头大,内部依稀可以看到一团灰色的火焰状物质,如心跳般鼓动。

宛如在孕育着生命,一种稚嫩柔弱,却富有生机的美感。

“这是魔纹使者的核心……”富江似乎也被这美丽吸引了,如同看到天底下最迷人的宝石的女性,着迷地呢喃。

我几乎和她同时升起同样的感觉。

一个人,他进入末日幻境,在出生入死中成为了魔纹使者。他着迷于这种超凡脱俗的力量,似乎得到了命运的指引。他走在自我的命运中,他有过失败和痛苦,有过胜利和喜悦,他也许因此失去了自己最亲密的人,失去了人类的伦理,即便如此也绝不回头。他埋葬了自己的某些情感,逐渐变得强大,一直走到今天。

就在今天,如同盛放的花朵必将凋零般,他迎来自己的死亡,却也仿佛并未死亡,他的全部精华凝聚成这颗如有生命的结晶。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我觉得这就是事实。

这就是魔纹使者的末路。

我再一次想起山羊工会的祷言:

血肉如草木,荣耀如昙花;

草会枯萎,花会凋零;

然而死亡并非终结,一如真理永远长存。

富江忽然做出了令我感到吃惊的事情。她张开嘴巴,将这颗生命的结晶囫囵吞了下去。虽然服食灰石并不是何等骇人听闻的事情,但是这颗灰石结晶所呈现的异状令我无法想象真会有人如此吃下去。

就好像把一个“人”给吃掉了。

“你……真的吃下去了?”

“当然,味道挺不错。”富江满意地舔了舔嘴唇,一瞬间,我产生了那双红唇格外鲜润的错觉。

“味道?”我无法理解。我使用灰石时大都是用魔纹吸收,但并非没有吃过灰石,那种东西根本谈不上“味道”。

“那可不是用味觉来体现的。”富江似乎了解我的疑惑,解释道:“那是一种渗透了全身细胞的感觉,无比的鲜嫩可口,滑溜又有嚼头。”

我咧嘴吸着冷气。

“好像在吃灵魂。”

“没错。”富江对这个形容十分满意,“就是吃掉灵魂的感觉。”

我沉默了半晌。

“我有不好的预感。”我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魔纹:“这个东西并不单单是力量的发动机这么简单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们即便生存到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东西。”

人吃掉灰石,死后变成丧尸,甚至是魔物,被杀死后,再次变成灰石,被其它人吃掉,从末日幻境中延伸至现实的一切,便是如此循环着。

在这个循环中,灰石发生了改变,它变得越来越纯粹了。如同经过过滤和压缩后,逐渐留下清澈的结晶。

而人们在这个过程充当的,就像是临时的容器。通过杀戮的方式,实现灰石中含有的力量的提纯。而效率最高的莫过于魔纹使者。

“没关系,无论变成什么,我们都会在一起,不是吗?”富江的反问是斩钉截铁的肯定式语气。

“是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我拾起地上的战斗服,心中荡漾着决绝的情感。

这份伴随脉搏跳动的情感直到下楼后,便深深地隐藏了下去。

之后的行程再没受到更多的干扰。富江带着我回到家附近,在马路上看到楼层已经熄火,只留下一个黑呼呼的骨架,里面应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留存下来。警察、消防队和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只有路过的人偶尔惊异地投去视线。

而我的麻烦大概才真正开始。

因为和追杀者大闹了一通,造成极坏的影响,所以不能再求助于警察。房子烧毁后,什么都没剩下,父母也无法联系上。在这个熟悉的城市,却不由得生出一种秋风落叶般孤零的情感,宛如自己的根已经在此时此刻断去。

自己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身边的富江了。

“只好用电子邮件和父母联络了。”

“不能打电话吗?”

“没有电话号码,他们向来只用信件联系。”

“真不知道他们知道这些事情后会怎么想。”富江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说。

“大概会觉得很有趣吧。也许会抱怨为什么自己没赶上呢。”

“……如果真是那样,不愧是阿川的父母呢。”富江一脸认真地思考,“说不定他们反而能够接受我成为阿川的妻子。”

“啊,啊!妻子?”我有些结巴地重复,虽然我们的关系实在很密切了,可是自己从未想到过这个词语。

也许他人觉得奇怪和不以为然,但我的确对富江突然冒出的话吃了一惊。

“既然是打算永远结合在一起,自然是以成为夫妻为前提交往了,结婚不就是完成这个意义的仪式吗?”富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哦,哦……”我无言以对。

88 幕间

“阿川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女性吗?”

“应该吧。”

“岳父和岳母能够接受大龄的媳妇吗?”

“也许吧。”

于是富江开始说诸如“女大三抱金砖”之类的话,“我比阿川大十岁左右,换算成金砖可是价值不菲哦,真令人羡慕。”之后又列举了一大堆年长女方对将来性生活的好处。然后信誓旦旦地说:“对阿川这个年龄的男孩来说,像我这个年龄的女性应该是最有魅力的,尤其是胸部大的。以上两点,我具备无可非议的优势。”

喂,你在自卖自夸吗?我被她的言语攻击得体无完肤,节节败退。实际上,像我这样从未谈过恋爱的青涩男孩,被富江这样主动、漂亮又充满魄力的女性到追,沦陷大概是必然的事情吧?说不定有人知道了这段往事,会羡慕得不得了,妒忌得想要杀人灭口呢。我似乎听到“你这个走狗屎运遭天遣的家伙”这样的迷音了,这样的想法让我完全失去抵抗之力。

“知道了,知道了,如果他们不喜欢你,我就和你私奔。”

听我签订城下之盟,富江露出理应如此的赞赏表情,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让我踉跄地跌上楼梯。

先不管富江关于结婚的话题,我们抵达的目的地仍旧在我家的社区内,跟我家所在的家属楼只有三栋之隔。当初决定介入我家的火灾现场后,左江和我分开后并没有按计划会和,这是因为她刚走出不远便感觉到敌人的气息。

也不知道敌人是无法收敛敌意,还是故意释放杀气,总之隔着老远,左江就已经感受到相当大的压力。她开始试图甩开对方,但是就算没有碰面,那种压力却越来越接近。这个时候她便了解到,如果自己继续背着昏迷的咲夜,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也无法保障咲夜的安全。于是她立刻就近进入家属楼,按响其中一个家的门铃后,打晕出来察看的家主人并捆绑起来,然后将咲夜安置在屋中。

随后的事情和我的猜想并没有多大出入,左江将敌人引开后陷入苦战,之后富江人格终于苏醒,就此换手,这才从那个可怕的敌人手中成功逃生。

“那个家伙也是魔纹使者?”

“没错,三个魔纹,而且那个家伙和咲夜一样,身上有恶魔。”富江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让人觉得她不甘、恼火的同时也充满兴趣,就像是玩字谜游戏时迟迟找不到正确答案,却认为这才是字谜的乐趣。

“不过他和咲夜不同的地方在于他能够控制那只恶魔。”

我起初有些惊讶,但随即释然。富江的战绩已经表明,对她来说,只要不是有额外的力量,三级魔纹使者并非不能战胜的对手。同为三级魔纹使者的面具男在失去高周波放射兵器后,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既然如此,能够迫使她狼狈逃跑的敌人,必然拥有威力和高周波放射兵器类似甚至在此之上的额外力量。

能够驭使恶魔,的确是能够对富江造成强大威胁的力量。

“恶魔的力量你也见识过了。就算不会被立刻杀死,持久战的话仍旧败果明显。既然是现阶段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付的对手,就只能逃跑了。”富江轻描淡写地说。

也幸亏如此,才能及时赶到,从面具男手中救出我的性命。我对此说不出的感动。

“懂得战略性撤退的人才是最终的赢家。”富江仿佛对着那个此时此刻不存在于此处的敌人说,战斗才刚刚开始呢。

她说得没错,不管是什么缘故,那个操纵恶魔的敌人没能立刻杀死富江,那么之后他要面对的就不再只是富江一个人了。

面具男和对方是什么来头?我并不十分清楚,不过他们似乎和富江是认识的,而且他们的对话来判断,甚至是处于同一个组织。我知道自己并不完全了解富江,如今更是觉得那层隔纱太厚,即便如此,我也没想要主动开口询问他们的关系。我相信富江,这份信任并非来自对她所做过的事情的认知,而是一种更深入灵魂的情感。

也许我真的恋爱了,因为只有恋爱才会如此盲目。

富江用从屋主处抢来的钥匙打开房门。

这是一个家境平凡的人家,屋主是一对老龄夫妇,大约已经六十多岁了,双鬓斑白,蜷伏在主卧室里昏迷着,姿势和气色都显而易见地没什么中气,就像两块即将燃烬的烧碳,灰白色。

对这样的两个老人家动粗,即便是事非得已,我的心中仍充满歉意,因为富江似乎并不打算道歉的样子,所以我主动代劳了。不过没有唤醒两人,只是在富江走开后,悄悄地打心底说一句“抱歉”。当然,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能够弥补他们所受到的惊吓的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带咲夜离开,不要将他们也牵扯进非日常的战斗中。

咲夜就躺在客房的床上,如同睡美人一样平静,脸上的血气似乎暗淡了一些。我们察看她胸腹间的五芒星,从外表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只是给人的感觉,似乎比破坏前鲜活了许多。

是错觉吗?可是我和富江都有相同的感受。

“也许……是在吸收咲夜的活力进行修复。”富江犹豫地说。

和我想的一样,考虑到对方是恶魔,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完全超过八成。

“先离开这里吧,找个地方休息,之后再考虑除魔的事情。既然有人可以驾驭恶魔,那必定有办法和恶魔进行沟通和捕猎。”

我背起咲夜和富江离开这个社区,在距离市中心商业圈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家私人旅馆。

这家店的位置十分偏僻,没怎么装修,招牌被夹在一家药店和一栋陈旧居民楼之间,下方是一排杂货店,在巷道口设了一个窄门,之后是一条锈迹斑斑的铁架梯。,

无论外表、地理位置还是规模,都十分容易让人产生退避感,第一个感觉就是已经倒闭或濒临倒闭了吧。但是它的确还在营业,因此心中不由得想,一点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吧。不过若做为临时的藏身之地,的确再合适不过。

“要几个房间?”

“一个。”

坐在柜台处发放钥匙的是个老头,他磕磕叨叨地说了一阵,大多数话完全可以忽略过去,不过也从这些话中了解到,这是一家私人楼房改造的宾馆。专门为“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服务。

老头说这话时,口吻和神态都没半点暧昧,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开学以后,很多学生都会来啊,生意还不错。”他这么说。

反倒是富江恭维了他几句,说他有先见之明和识人之能什么的,还用饱有深意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装作恰好偏开视线,打量周围的摆设。柜台的油漆已经剥落了一大片,墙壁曾经打过石膏,不过此时也已经看不出原本白洁的模样,不知道是什么的黄色和黑色的脏渍附着在表面上,还贴着内衣模特的招贴画。

柜台的一侧有货架和冷柜,既有日常用品,也有成人用品。

“小伙子,我这里什么都有,你以后来不需要带任何东西。”老头有些自得地说,从柜台下掏出一盒保险套。“别看我这里店小,可卖的都是名牌货,滴水不漏。啊,对了。”说着又拿出一个药箱,用一种“是男人都知道,不需要暗示”的平淡口吻说:“要不要几粒?”

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有些尴尬,连连口舌不清地说不需要。老头重复了几句,这才“哦”了一声,刚要放回去,结果富江伸手将钱“啪”的一声拍在台面上,将东西扫进装衣服和现金的袋子里。

老头看了我一眼,啧了啧干瘪的嘴,我立刻感到一股血气上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接着就被富江挽住手臂扯进走廊中。

她用钥匙开门后,我立刻躲避什么般快步走进房间里,将咲夜放在床上,身后传来富江关门的声音。

“今晚真是累死了,我去洗澡。”她说。

89 日常分裂

浴室里传来沐浴的声音,从镶嵌了整块毛玻璃的浴室门上可以看到凹凸起伏的轮廓。她扬起头,双手插在头发中,尽情迎接热水的喷洒。于是我跟她说了一声,便出门去了网吧。

网吧距离旅馆只有三十米的路程,门面正规阔气,场地却是设置在地下,面积相当宽阔,少说也有上百台电脑。如同进入停车场一般,进入大门后沿着斜坡下去就是总台。里面调暗了灯光,装潢幽雅,基本上听不到有客人大呼小叫。服务生在上网区走来走去,全是一身同样的制服。

我在总台前打单,一个小时三元。可我只是用一下邮箱,并不打算久留,富江还在旅店里呢。

打开电子邮箱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一个来自陌生地址的来信。以为是垃圾邮件想随手删掉,却忽然觉得那个地址变得有点儿熟悉。这才想起来,那是神父席森给我的联系方式。大概也不能算是联系方式,因为日记里并没有说明,电子邮件能够通过这个地址传给神父。

说起神父,他是否已经从末日幻境中回来了呢?虽然从末日幻境回归现实会被抹去记忆,但是像神父那样的老手,自然有自己的规避方法。

按照日记里的记述,神父特地嘱咐了,非到紧要关头不要使用,而且就算使用了也不一定会有所回应。正如他所说,之前一段时间,我尤其感到自己的被动和困境,所以将电子邮件发了过去,可是一直没有回复。

原本以为不会再有回复了,却没想到没等我发送第二封邮件,对方却意外地回复了。

看了一下日期,几乎是我上线的同时发来的。

真是巧合。

真是巧合?

我打开来。发件人的称谓是英文,翻译成中文就是“网络球”,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十分模糊,我根本想不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尊敬的夸克先生:(在网络里我用了夸克的名字)

您的来信已经收到,您的困扰正好在我们的处理机制范围内。为了更好地处理事件,加深彼此的了解,希望能够进一步深谈,请于以下所示的时间和地址验明身份。来时请在左手戴上黑色手套,如果拥有灰石,也请随身携带。

也许您是第一次与我们进行联系,并不了解我们,但仍旧请您相信我们的信誉。我们抱着恳切严肃的心态来对待每一位客人,力争让如您这般的受害者,以及全世界的潜在受害者重新回归正常的社会秩序。

信中内容大致如此,然后在信末附带了碰头的时间和地点。

我问服务生要来纸和笔记下来,然后给远在他乡异国的父母留下一封电子邮件。我不想将自己的情况完全告诉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写了几句结果却像是遗言一般,只能删掉,然后只是告知他们家里失火,自己住在朋友家中,勿忧。

将电子邮件发送出去,却又不知道他们何时才会收到,不由得心中有些忐忑。他们虽然也有电子邮件,但是却热衷于现实中信纸所特有的浪漫和氛围,说不定一个月都不会打开一次电子邮箱。但是转念一想,说不定就是被他们忽略的这段时间,自己就会将所有事情处理完毕了。

在矛盾的心情中,我离开网吧,找到附近的电话亭,给班主任打了一通电话。

“你好,我是高川。”

“啊,高川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我对心情的控制力很强,若非深知我的人,很难从外表看出端倪。班主任也一点都没察觉到我的异样,用和平时一样的语气问道。

与此同时,对面传来电视声和女童嬉闹的背景声,很是热闹,让我慨然的同时,也觉得太过遥远,彼此间不知何时存在了一层透明的隔阂。好像我在那种气氛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羡慕他们,并由衷希望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这个世界正在和将要发生的事情,不要将他们牵扯进破灭的漩涡中。

一个声音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由得再一次萌发成为英雄的念想,可是事实证明,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多,这是个十分令人沮丧,又格外现实的认知。

我为此感到痛苦,却压抑着这份感情,不让其从语气中表露出来。

“我家失火了,全部东西都被烧毁了。现在我住在亲戚那里,希望能够在和父母联系上之前请假一段时间。”

对方的错愕似乎从听筒中传来。

静默了半晌。

“这样啊……那明天能来学校办理一下手续吗?听起来似乎挺严重的样子,你没有受伤吧?”

“抱歉,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没有心情……”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突然不来,大家都会很担心,还是自己跟大家解释一下比较好。”班主任的语气很强硬,似乎无论如何也想让我到学校去。不过如今我芒刺在背,说不定明天就会被全市通缉,无论是出于自己的安全还是其他师生的安全,是不可能过去了。

我的沉默似乎让班主任明白了这边的决心。

“不止是火灾吧?还发生了其它事情?”班主任心思敏捷,应该已经从之前试探性的对话中察觉出什么,所以语气才这般低沉,“高川,你听我说,虽然你比一般的孩子更能干,可是在这种时候,和大人商谈一下不是更好吗?你今晚能打电话过来,我十分开心,这证明了你对我的尊重和信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坐下来说几句话,听听我的建议呢?”

“……抱歉,今晚能信任您,可是明天也许就不行了。”明天说不定你就会在社区公告栏里看到我的头像了。,

“那今晚也行,你在哪?我马上……”

我没有听完,已经挂了电话。这件事情就此结束了,我家和其他人家不同,班主任不可能自行联络上我的父母,而且所谓亲戚的说法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虽然对班主任由此产生的担忧感到万分歉意,但我认为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忽然想起一直不见踪影的八景,也不知道她究竟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日子。

太多的事情,让我心中充满一种紧迫的使命感。

正如孩子感觉到自己的无力,迫切希望能够一夜间成为大人般,我渴望着变得更加强大。

回到旅馆时,富江正靠在床头看电视,全身上下只在脖子上挂着蓝白色的毛巾,咲夜就睡在另一侧。房间没有开灯,电视正上映国外的幽默剧,诙谐的配音之后,紧跟着发出巨大的笑声。扩散的荧光随着人仔的动作明暗起伏,富江戏谑的表情藏在跳跃的阴影中,深邃而模糊。

我进来后,她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投向电视。于是我去洗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她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霎时间,喘息声、呻吟声和撞击声灌满了整个房间。

我呆在原地,双脚如生根般难以动弹。富江转过头来盯着我,一丝不挂地伸展四肢,纤华毕露的身躯在隐晦的声音和光色中充满了难以述说的欲望之美,她的眼眸深处隐约跳跃着某种火焰,仿佛预兆着什么。

那或许是一种宣泄,一种饥渴,一种邀请,一种仪式。

“阿川,你做过吗?”

“没,没有。”

“第一次?”

“第一……次。”

这种时候她即便问的是没头没脑的问题,我也知道背后深藏的意味,因此心跳加速,忐忑不安。这些问题从富江口中不动声色地说出来,我深感不知所措,顿落下风,舌头打结。

“那么,要做吗?”富江如此问,虽然是疑问句式,可是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真的……要做吗?”我迟疑地看着她。老实说,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虽然也觉得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发展出这样的关系,虽然也并非没有幻想过发生这件事的场景,但现实却加速驶来,而且大相径庭。

这是真的吗?

可富江的眼神告诉我,她是认真的,她已经决定了。

目光在一瞬间充满磁性的魔力,我不由得走上前去,被她直起身拦腰抱住,滚倒在床上。

她骑在我的身上,压着我的双手,脸几乎贴在我面前,灼热的呼吸轻拂我的面庞。

“我想做。”她说。

“可是……”我看了旁边沉睡的咲夜。

“她睡着了。而且……你不觉得这样更令人兴奋吗?”

我如同被蛇盯上的青蛙,被她粗暴地扯开裤子整个吞了下去。预热之后紧跟着高潮,她的动作粗鲁而狂热,虽然也是第一次,却如同一匹永不知疲倦的烈马,一瓶辛辣无比的烈酒,将我彻底融化。我反击,又被她回击。

我们一连做了五次,几乎所有知道和能够想到的姿势和部位都做了个遍,完全彻底地将彼此占有。结束时,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我们留下的痕迹。

第二天,我醒来时,如同做了一个荒唐的梦,然而躺在身边的确实是富江,赤裸的胴体,交错的四肢,一部分还留在她的身体中,右手也握着她尺寸硕大的胸部,这一切都在证明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并非妄想。

真是难以置信,第一次,我们一连做了五次。

90 限界

窗口传来敲击的声音,夸克在窗框外用圆碌碌的眼睛盯着我,它歪着头,充满某种说不出的灵性。它昨晚将我带到富江的身边就不知所踪,它并非普通的宠物,所以我也很少干涉它的举动,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被一扇玻璃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般还是第一次。我从它的举止中读出不满,不由得歉意地笑起来。

我从富江的身体里退出来,她的身体是如此温暖,充满了包容感,昨天晚上,我在她的世界中迷失。她此时的面容宛如大海深处般平静,和昨晚判若两人。这让我不禁想到,她确然将一直在身体和灵魂里积蓄的某种我所不知道的东西宣泄掉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不清楚,但是她的平静让我感到淡淡的欢喜。

富江说过她需要我,不是别人,而是我。而我亦是如此。彼此的渴求交错成羁绊。我只是再一次确认了这一点。

我下了床给夸克打开窗户,它扑地一下落在我的头顶,用力抓着我的头发,让我的头皮有些发疼。我没有驱赶它,只是轻轻抚摸着它如涂了黑油般的羽毛。

回过头时,富江醒过来了。她将手臂搁在眼皮上,宛如不习惯突如其拉的日光般微微呻吟了一声。

“几点了?”她问。

早晨十点半,正是日上三杆的时候。我看了时钟后说。

“你竟然比我醒得还早,昨晚做的次数不够吗?”富江咕哝着。

“太够了,你吓着我了,富江,哪有人第一次就做那么多的?”我连忙说。

“情不自禁嘛,而且感觉那么舒服,怎么做都不够的感觉。怎么办?阿川,你的表现太好了,我好像上瘾了。”

对于她的问题,我再一次理屈词穷,只能用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笨拙说:

“没关系。”

富江果然哈哈大笑起来,她支起上半身,被单从肩膀上滑下来,一半挂在丰满的胸部上。她用调侃的眼神盯着我,让我如坐针毡。

“昨晚很享受吧?阿川也觉得不错吧?”

我还没有说话,夸克突然扑腾着朝富江扑去,结果被富江闪电般抓在手中。

她发出啧啧的声音,对夸克说了一通。

“别来打扰我和你主人的好事,否则会死的哟。昨晚就做得不错,继续保持下去。”

夸克被她眯起眼睛的模样惊到般,在她的手掌中挣扎起来。它啄向她的手,结果被她一用力,便发出嘎嘎的尖叫声。我赶紧叫富江把它放开。富江松开手,夸克便心有余悸地飞回我的肩膀,不安地发出叫声。我将它摘下来,托在臂怀中,轻柔地安抚它,这才安静下来。

“真是会撒娇。阿川,它是母的?”富江突然这么问道。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清楚夸克的性别,于是转移话题。

“我去买早餐,富江你再睡一会吧。”

富江侧着头望着我笑。

“好开心,阿川是个体贴的男人呢。”

一点都听不出是恭维。

紧接着我看了一眼沉睡在另一旁的咲夜。昨晚的狂乱看起来完全没给她造成半点影响。我用目光向她问安,然后带夸克出了房门,过道上其它的门口都没有打开,也没有一个人影,令人感觉有些冷清,就连业主老头也不在。

我在附近的菜市买了豆腐花、油条和生牛肉。出来的另一个目的是打探消息,不过并没有在周边的家属区和电线杆上看到任何通缉单。那么一件人命大案堂而皇之发生在大街上,政府能够进行的信息管制便少了许多,可是对于这附近的市民来说,昨晚发生在其它地区的惨事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

我并没有从擦肩而过的人中听到关于那些事情的谈论。

此事私下必定暗潮汹涌,可是明面上暂时波涛不惊。既然没有被明文缉捕,那至少不会如同过街老鼠一般,比起我之前的担忧要好了不少。尽管如此,学校和被烧毁的家也不能再去了,如果我和富江的相貌的确被记下来了,那么我们的过往将会迅速曝露在日光下。

即便我没有犯事,富江早就是通缉犯,和她搅在一起的我也在劫难逃。

若非还要和“网络球”碰面,寻找拯救咲夜的方法,我早就和富江离开这座城市了。

即便现在,也如芒刺在背。

菜市喧嚣,客人穿梭,熟悉而平凡的生活气息环绕在我的身边。我却仿佛一个透明的幽灵,一个时光的过客。

昨夜漫漫,宛如倏然已过千年。如同一把无形的剑将我斩成两半,如今只剩下另一半。

分裂的日常,和平和混乱只有一线之隔,我却无法跨越那个界限。

我手中所握的限界兵器,已然将我扯入另一个限界中。

那是和现实截然不同,却渐渐重合的可怕幻想。

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回到旅馆中。

富江已经穿好了衣服,由于事先考虑到这个人格的嗜好,我在打包衣服的时候特地选择了不同的款式。她果然穿上了便于活动的紧身运动装和牛仔短裤,用和昨晚同样的姿势坐在床边看电视。

“有昨晚的消息吗?”我将早餐放在桌上问道。

“没有,不可能那么快就放出消息。”她说。

富江用力拉开桌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然后敲了一下桌子,问我要烟。

我摸了摸口袋,烟盒连带里面的最后几支烟都被压扁了。我将烟递过去,然后自己也抽了一根,搓圆了点燃。

我正要把打火机递给她,她却走上来,用烟头对碰点燃了。

挨得这么近,我嗅到她的身上散发出沐浴露香味,显然在我出去期间她已经洗了个澡。曾听说女性习惯用很长的时间来清洁身子,不过这个定则显然对富江不适用。也不知道是性格还是习惯使然,她一向雷厉风行。

我们边吸烟边进餐。

“必须得想个办法。”她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那个能够操纵恶魔的魔纹使者。她虽然不介意逃跑,但还是无法全然释怀。

“第二次了。”富江的脸上流露出微妙的表情。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自己是第二次面对恶魔时不得不逃跑了。

不过这个结果并非难以令人接受。富江当时还不是魔纹使者,武器也只有斧头,面对几乎完全免疫物理攻击的恶魔,自然会在攻击手段上受到钳制。

就算是我和左江一起协作,也没能拿咲夜体内的恶魔奈何。

“也许这个东西可以办到。”我走到床边,取过从面具男身上缴获的刀状高周波放射兵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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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偶然的积数(修改)

“似乎是厉害的玩意?”

“相当厉害,和我们的限界兵器不是一个等级。”

富江好奇地拿过去,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问我这个武器怎么使用,我研究了好一会也是一筹莫展。刀身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呈现出科幻系的风格,通体的暗纹如同电路板一般。

“的确是末日幻境的东西。”富江肯定地说:“在我们回归的地方见过这种纹路,应该是统治局的产物。”

统治局,这是时隔多日后,再次听到的名词。

那是个怎样的组织,我和富江都无法回答出来。唯一的印象是捕捉了C级魔物曼德拉的巨大纺锤装置,以及战斗力惊人的死体兵,我们差点就死在那里。

在刀柄的部位,正好是握住时食指的地方,有两个可以按下的键钮,一个是红色,一个是蓝色,可是当我尝试着按下去时,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兵器似乎在离开原主人之后就变成了死物。

并非损坏的缘故,也应该不是没有能量,如果说我们和它的原主人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在魔纹数量和能力评价上的差别。也许这把武器被上锁了权限,并非每个人都能使用。

“不能使用的武器和废铜烂铁没什么区别。”富江哼了一声,不过看不出什么失望,她并不是执着武器的类型。

多想无益,吃完早餐,我们开始清点手头的物资。富江是通缉犯,而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都伴随房子一起付之一炬,也无法去警察局和银行补办,可想而知,今后的生活和战斗将无法从正常途径获得补给。

灰石只剩下五颗,手枪已经没有子弹,能够使用的限界兵器只剩下匕首和斧头。换洗的衣物充足,现金有万元左右,暂时可以确保生活所需。如果被通缉,那么稍加变装应该也能在短时间内保障安全。

“今晚要和一些人见面。”

“谁?”富江有些惊讶。

“还记得神父席森吗?他给了我一个联系方式,我就咲夜的事情寻求帮助,昨天得到答复,已经约好时间地点详谈。对方的称呼是‘网络球’。”

“昨天?是不是有些巧?”

“没错。”

“席森介绍的?”

“他说紧要关头可以联系。”

“似乎不是什么好选择。”

“至少是一个机会。”

富江耸了耸肩膀。

“好吧,谈不拢要开战吗?”

“别这么悲观。”我擦拭着匕首,说:“如果不是巧合,那就代表他们在关注我们。既然他们做出回复,就代表我们有可以谈谈的资本。”

“所以,还是得随时准备开战吧?”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匕首掷到墙上。

富江嘿了一声。

“昨晚追杀我们的那两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我问道:“你好像和他们很熟悉?”

“不熟悉。”富江断然说。

迎向我不解的目光,富江对我做出解释。

“以前的确从来没见过他们,不过我以前所呆的地方的确会用代号称呼病人。”

“病人?”

“没错,精神病院的病人。”富江指着自己,“我的编号是999,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编号有什么意义。”

“那两人也是和你同一个病院的病人?”

“不,从来没见过,我所呆的病院里只有不到一百个病人,肯定没有他们俩。”

“会不会是转院了?或者是其它姐妹病院的病人,通过某些途径知道了你的事情?”

“不清楚。实际上当时我挺惊讶,现在想一想,我对自己呆的那家精神病院也不是很了解。从来没有看到过除了现有病人之外的其他人的履历,从名字上也根本看不出是否是连锁病院。”

不正常,无论怎么想都十分奇怪。我的脑子里浮现诸多藕断丝连的拼图,它们代表着非日常的片段,将之拼合后就会发现,在这个城市里,除了我和富江身边,其它的地方并没有看上去不正常的地方。

一切都是从那只奇怪的“六眼地狱犬”图案开始的,可是并非每个地方都会出现那个东西。只有我和富江的身边,只有我的学校和富江的精神病院,就像两个特异点,宛如黑洞般不断将正常的世界拉扯进体内,不断扩大自己的体积。

强大的追杀者和富江有关系。

白井和追杀者有关系。

山羊工会和白井有关系。

那么是否可以断言山羊工会和富江他们所在的精神病院是否有关系?

更奇妙的地方在于,我可以排除于这些关系之外,但又像是这些连锁的核心。

既然在富江之前存在追杀者,如果富江他们的病人编号有额外的意义,那么是否代表富江进入末日幻境并非偶然?

而我的进入是否又是必然?

不,不对。富江的进入才是必然,而我才是偶然。然而我的偶然,却取决于学校旧厕所成为特异点的偶然。

首先,从所有涉及到厕所怪谈的已知关系者,包括山羊工会的行动以及行动时间来判断,学校的旧厕所并非是他们有意而为之。

意外的变数导致山羊工会的异动,先不论山羊工会究竟是如何知道学校特异点的存在,他们为了回收来自末日幻境的资源,直接酿成了咲夜、森野和白井的悲剧。

然而,既然学校特异点并不在他们的计划当中,那么他们就无法确定进入幻境的被选者人数,结果我的存在成为不和谐的音符。

如果富江在那天进入末日幻境是必然,那么,若非我的偶然出现,她理应成为魔纹使者。然而因为我的存在,富江并没有取得魔纹使者的资格,回归现实后从病院出走。

若存在的幕后者,那么他们的计划从我进入学校的旧厕所开始就发生偏向。

他们播下的种子,因为一颗意外存在的一株野草而欠收。他们所做的一切,除了进行例行的收割之外,还试图将一切拉回正规。

为此这个城市响起不和谐的音符。

被卷入战斗的人,都会作为嫌疑人进行筛选。

通过对富江、白井和两名编号病人的观察,我的存在应该已经被山羊工会确定。

在这之前,以本市据点所拥有的实力估算,他们算是损失惨重。

召唤出来的恶魔被咲夜窃取,咲夜本人也不在他们手中。

富江出走,拥有重要才能的森野死亡,白井在进行损种实验后不知寿命还剩下多少。

被杀人鬼高川闯进老窝,还被我和富江杀死了大量的战斗成员。

作为杀手锏的两名编号病人折损了一位,强力的限界兵器被夺走。

这一切都必须在可能的范围内弥补。

“阿川?”

“富江,真是不妙了。”

“不妙?”富江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可是你为什么在笑呢?阿川。”

92 接触

我怎么会笑呢?我将自己的推理说给她听。对手是全球规模的超级组织,只要他们稍使手段,就连本国政府也会将我们视为敌人。怎么想都是一件令人头大的事情。

“可是我的确看到了。你在笑哦,阿川,肯定是和嘴巴说的不一样,心中觉得很有趣吧?”

“有趣?”

“电影里不是经常上演这样的情节吗?做一对亡命鸳鸯,和全世界为敌,屡屡逃脱缉捕,最后将邪恶组织毁于一旦。实在太罗曼蒂克了,令人兴奋得不得了。”

看着富江嚣张而雀跃的样子,我本以为自己会发出无谓的哀叹,但是却意外地被她感染了,觉得只要两人在一起,哪怕是地毁天倾也不惧怕。也许我的血脉中隐藏着和她相同的因子,在和她相遇的那一刻不为人知地苏醒了,它们产生共振,相互吸引,逐渐变得疯狂。

也许富江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了吧,所以她才选择了我。

她是个聪明,但不需要冷却的女人。

之后,她提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是谁投下了野草的种子?是谁将学校的旧厕所变成了特异点?是谁在和幕后人作对?这种对抗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是否又是一个偶然?

在我的心中三个人选。

第一个是和附身咲夜的恶魔作战之后,帮助我们逃脱山羊工会追捕的神秘援兵。但是根据其出现的时间来判断,几率不是很大。

第二个则是昨晚进行答复的“网络球”,它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

第三个……是一个有印象,却十分模糊的存在。

那个莫名其妙向我告白,然后就彻底被其他学生和老师遗忘的转学生。

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她的样子了,就好似被潮水不断冲刷的沙滩,曾经的沙堡变成残骸,渐渐失去主观的轮廓。

她做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

言外有言的故事,非正常的变化。

那天,我习惯性路过咲夜的班级时,用目光寻找咲夜和森野。

不说咲夜,连森野也不在。

在门后站了好一会,她走过来问我找谁。我说找森野,于是她告诉我森野没来上课,而且学校里还有十多人旷课。那可以说是稍后一系列惨剧的开端。

我很吃惊,问她是从哪儿知道这个消息的。因为连这个女生都知道的这种规模的情报,我没有理由不知道。

她解释说,是从教职员办公室偷听到的。

然后,她向我告白了。

无法忘记她当时那张平静的表情。

当时只是惊讶,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口气和表情却平淡得过份,就像在陈述着已知结果的故事。

是她吗?还是她也不过是一个偶然?

若真的是她,她又是属于哪方?

她莫名地离开,只留下令人在意的谜题。

我似乎能看到一副纵横交织的棋盘,在这个棋盘上我却看不到真正的棋手。棋子移动着,遵从着某种必然的轨迹,就像是摆棋的手是被丝线操纵的木偶。因此,我更愿意相信,这盘棋局的产生和走向并非人类有意为之,而是不断的偶然所积累形成。并不是人类有意走向终末,而是有一只无法抗拒的神之手在摆弄着一切。

虽然当前并没有看到通缉我们的通告,晨报和早间新闻对于昨晚发生的重大命案也没有花费太多的笔墨。我想,这应该是政府为了避免恐慌,拒绝将其作为焦点,但是私下已经展开行动。

为了保险起见,我和富江决定找一处偏僻的仓库或废屋作为安身之地,然而知易难行,虽然我是本地人,却完全不了解周边何处才有这种理想的地方,也不知如何才能获取这方面的信息。

富江找了好几个租房的电话,结果对方一致要求办理正规的手续。

眼看寻找安居点的计划就这么夭折,她赌气地说:

“找一个门丁不兴的人家,把主人控制住不就行了。”

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不过就我的私人情感而言,这种强盗行为实属下下策。

直到晚上赴约的时候,我都没有找到其它方法,于是答应富江,和“网络球”的商谈结束,就采用她的做法。

“希望有好消息。”我带着这般期盼和富江退了房,背着咲夜上了出租车,在半路下车后步行前往约定地点。

其实我也明白,就算取走了咲夜身体里的恶魔,她也不能就这么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了,山羊工会的人将会像苍蝇一般紧盯着她。这一次被白井烧毁房子,父母不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一旦父母回来,势必会被胁迫。

解决的方法除了暗渡陈仓,就此和父母远走高飞,要不就得彻底毁灭山羊工会在本市的据点,并确保其不会再死灰复燃。

我的处境也和咲夜相差无几,面临着相当窘迫的选择题,却只能接受富江“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反应。

约定地点是一条我没有丝毫印象的小街,为了弄清所在,很是花了一番功夫去询问。

因为事先做好了准备,所以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踩中约定时间的尾巴。

那是一家装了卷帘门的商铺。这一排的商铺都已经收摊,整条街笼罩在残旧路灯昏黄的光下,一个人都没有,充满不安惊悚的气氛,夸克呼地一下从阴沉沉的阴影中飞出来,地面上延展变形的影子宛如怪物。

我再三确定了就是这个地方,便上前敲门。

有人过来了,声音在门后停下来,似乎有一道视线穿过卷帘门落在我的身上。

“找谁?”那人操着英文问,是男人的声音。

“网络球。”我说。

“你是什么人?”

“夸克。”我说出联系用的网名。

门后响起解锁声,随后卷帘门升起来,从脚底漏出明亮的灯光。夸克落在我的肩膀上,我仿佛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向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我们一行人的影子在灯光的拖拽下变得出奇的大,一直覆盖了身后的店门。

我回过头,卷帘门已经升起一人高。

开门的男人叼着香烟,是个红发碧眼的外国人,身穿牛仔服,腰间堂而皇之地挂着一对枪套,显而易见的不羁气质让他看起来如同电影和小说的描述中那些真正的牛仔。

警惕的目光一一落在我们身上,然后他招招手,用很是平淡的语气说:

“进来吧。”

93 重逢

我们走进去,牛仔重新拉下卷帘门,然后插上了锁头。这是一家五金店,四面都是水泥墙壁,连窗户都没有,罗列的货架之间是只容两人并肩的过道。看起来除了正门没有任何进出的地方,重新闭锁的空间让我产生一些不安感,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上锁的卷帘门。

钥匙圈套在牛仔的食指上旋转。

通过魔纹进行情报鉴定,牛仔名叫渥根,年龄三十一岁,D级评价,没有看到其左手有魔纹。

“跟我来。”他说,于是走到前方带路。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跟他穿过货架,来到店后的柜台边。搁置在墙架上的电视机正在放综艺节目,看似当值人员的女性一边打毛线,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她应该是本国人,大约三十几岁,有点像是家庭主妇。

“肖,客人来了。”牛仔对她喊了一声。

女人将目光移向我们,在咲夜的脸上停顿了一下,随后朝牛仔点点头,伸手在电话上按了一下。

“进去吧,都在等你们。”她用十分标准的本国语说道。

牛仔显然能听懂。他走到柜台边,将地板掀起来,露出一条密道。通过铁梯走下去,最下方又是一扇门。门敞开着,里面的空间相当宽敞,布置成客厅的模样,装饰典雅而豪华。

虽然是地下室,可是却不觉得气闷,温度也控制在清爽的范围,不知道是否在起作用的换气扇在墙角呜呜旋转。

一侧墙壁上竟然有壁炉,只是此时并没有燃起。牛仔把我们带进来后,说了一声“在这里等着”,便走入距离壁炉不远的另一扇门中。

靠近壁炉处有一个茶几,除了壁炉的方向,其它三个方向都摆放着无论外观还是做工都显得昂贵的沙发。背向我们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性。从背影看上去十分年轻,而且不知为什么有些眼熟。

空气中流淌的古典乐渐渐熄落,那名女性站起来,将脸转向我们。

这一刻,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我心中的惊讶。

那的确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我和她相处了近两年之久。

正是一度失踪了的班长八景。

虽然传闻说她已经休学搬家,但我一直以为她受到了山羊工会胁迫,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的气色很好,脸上的表情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看到我的时候也没有半分吃惊的样子,反倒有一丝了然,似乎在说“果然是你”一般。

“好久不见,高川同学。”她如同主人般打着招呼。

“八景……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别一脸吃惊的表情,我印象中的高川同学可是相当冷酷的。”八景无动于衷地说,目光落在咲夜身上,“我的故事很简单,不过咲夜同学的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

先把咲夜同学放下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聊聊。八景如此说着,让我将昏迷不醒的咲夜放在沙发上。我和富江也在沙发的一侧坐下来。八景给我们倒了红茶,夸克立刻从我的肩膀上蹦下来,轻啄杯中的茶水。

“乌鸦?”八景好奇地注视着鸟儿。

“叫做夸克。”

“原来如此。”

我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八景,不过在开口前,牛仔搀扶着一个老妇人从门后走了出来。老妇人是个表征明显的黑人,大约六十多岁,头发又卷又短,身体富态,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令人亲近。八景和牛仔一样,很尊重这名老妇人,看到她走出来,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立刻了解,这名老妇人才是这个地方的主事者。

受到气氛的感染,我也不由得站起来,只有富江仍旧翘着二郎腿,用饶有兴味的目光打量对方。

相互打量半晌,我首先以后辈的恭敬自我介绍:

“我叫高川,就是和你们联系的‘夸克’。”

“很高兴见到你。”老妇人笑着点点头,缓缓在沙发上坐下,也示意其他人都坐下来。八景坐在老妇人左手边,看起来关系很亲密,另一侧的牛仔则显得有些玩世不恭。

“这位就是网络球的‘先知’大人。”八景为我们介绍道。

“错了错了。”老妇人对八景摇摇头,转向我们说:“我并不是什么先知,只是一个灵媒而已,你们可以叫‘梅恩’。”

“灵媒?”富江插口说。

“是的,女孩。不介绍一下自己吗?”

她的态度看上去不像作伪,我自然从善如流。

“好的,梅恩女士。”我为她一一介绍了富江和夸克,又将视线落在牛仔身上。

“我叫渥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魔纹使者。”

我在众人到齐的时候就用魔纹侦察了相关的情报。令人遗憾的是,这里就我和富江是魔纹使者,八景和那位老妇人甚至连D级都没达到,若忽略自我介绍中的“灵媒”,几乎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然而牛仔对魔纹使者的相关事情似乎很了解,这才让我稍微对咲夜的事情增加了几分信心。

从他们的态度和架势来看,网络球似乎是个规模和山羊工会相差仿佛的组织。

“听说灵媒可以沟通灵魂,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富江一副审视的目光直盯着老妇人梅恩女士,“你真的能听到死人的声音吗?”

“很抱歉,我的能力和你所说的不太一样。”

“也就是说骗人的?”富江说:“我见过许多灵媒大师,可惜的是,他们都是卖弄心理学的骗子。我一眼就能看穿他们,因为我拥有心理学的才能。事先声明一点,我从来不相信灵媒的存在。”

富江说,她拥有心理学的才能。这是不是同样表示,心理学才能就是她于D级表现出来的才能呢?我想起日记中的记载,富江第一次刚进入末日幻境的时候,就拥有D级的评价。

心理学本身就是根据既定的行为来推导心理活动,并预测被此种心理主导的行动。

可以想象,心理学的才能发挥到极致,大概会产生接近读心术的效果吧。

无论对于生活还是战斗来说,都是相当恐怖的一种才能。

富江的口吻咄咄逼人,然而梅恩女士却不为所动,仍旧表现出稳重和蔼的态度。

“正如你所说,女孩,在五年前,灵媒的确都是骗子。”

“我需要一个解释。”富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先不论梅恩女士的灵媒身份是真是假,至少从她的说法中能够判断出,五年前发生了某些事情,也许那正是我和富江所经历过的一切的开端。

“我当然会说明,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梅恩女士用慎重的语气说:“你们相信神和恶魔的存在吗?”

94 灵媒

你们相信神和恶魔的存在吗?

若在进入末日幻境之前,我和当代的年轻人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这是我所接受的思想哲学观教育和现实的反馈所致。即便在末日幻境中,大量的怪物和超前科技产物也无法动摇这一观念。

然而仅仅是回归后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查证和猜测末日幻境的存在以及它所产生的影响的过程中,我深切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那显然是人类个体所无法达到的级别,表现在人类相互性行为的前瞻上,那本该是模糊的,可在我看来正变得清晰和明确。

仿佛那便是命运的轨迹。

若冥冥中有一种力量正主导这个命运,那必然是我们口中的神和恶魔的存在。那是比寄生在咲夜身上的,被称为“恶魔”的未知生命更崇高的存在。

富江只是耸了耸肩膀。

“我不感兴趣。”她说:“不过有的话似乎比较有趣。”

我一点都不想明白她所说的有趣究竟指的是什么方面。

梅恩女士将目光转向我。

“这问题很重要吗?”我反问道。

“也许。”

她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于是我也如此。

“我不信仰宗教,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信仰。”

梅恩女士并没有任何不悦,她一直注视我的眼睛,直到我做出回答,就像她真正需要的不是答案本身。

“五年前,我并不是什么灵媒,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学家。我在一家精神病院研究青少年性犯罪心理学,并且为当地警方提供犯人心理咨询。”

梅恩女士并没有纠缠于信仰的话题,她开始回忆往事,我和富江都凝神细听。她是个说故事的高手,语调和节奏缓慢却充满韵律,仿佛再苍白的故事,也会因之染上诱人的色彩。值得一提的是,梅恩女士用的一直都是本国的语言,后来我们知晓,被称为“先知”的她,精通多达二十八种语言。

在我看来,她的能力评价虽然没有抵达D级,但是已经十分接近这个等级。对普通人来说,掌握两三种语言已经是极限,若非没有一定天分和地利,很难称得上精通。在现实的评价中,能够精通五国语言已经足以冠上“语言天才”之名了。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患上了失聪症,听力日益减弱,做了好几次手术,但就算戴上助听器也帮助不大,最后只能进入专为聋哑人设立的学校。和大多数后天残疾的患者一样,我当然伤心,而且有些自卑,但正是这种磨难让我在揣摩人类的行为和心理方面获得了常人所不及的优势。我必须声明这一点,在五年前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就算戴上助听器,我也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就这样,完全失聪的梅恩女士活在绝对寂静的世界里,她有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但事业的成功和家庭的恩爱并不能完全弥补自我世界的不完整所带来的缺憾,只能从日常的信仰中汲取慰藉——上帝夺走了她一部分的世界,却不会关上所有的窗户,她拥有比大多数人更多的幸福。

直到那命运般的一天,她在又一次的祈祷中,听到了声音。

那并非人声,虽然在说着她能听懂的语言,但她的主观意识能够分辨得出来,那不是她曾经听到过的任何语言。那种声音的色彩和质地如同彩绘玻璃般,绚烂而透明,宛如走在圣堂之中,沐浴着被绘窗筛滤后变得幽远而沉静的阳光。比人间最完美的音乐都更有共感性,似乎能够看到由音符描绘的世界。

那声音也并非自耳膜传来,若是普通人,也许无法分辨,但是对于已然失聪的梅恩女士来说,那声音根本就是直接在她的大脑中回响一般。

宛如在空旷礼堂演奏的交响曲般,回荡,振动,前后的音色相互挤压,宛如无数层次的音调在反复重叠。声音所具备的种种特性,决定了听到它的人,第一时间就能察觉,这并非人世间的声音。

“那是神的声音。”梅恩用一种断言的口吻说,可是,那并非是信徒在赞美神时的情感,显得无比的沉重。她顿了顿,又说:“……也许,也是恶魔的声音。”

她对发声者的定位充满犹豫,显然那并非是带来好事的东西。

“它告诉我,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情,不过,正如在大洪水来临前会出现诺亚方舟一样,这一次也会留下一线生机。但是,同样的,只有极少数的被选中者才能活下去。”

“被选中的人?”富江宛如自言自语般说:“末日幻境,天选者?”

梅恩女士摇摇头。

“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继续听我说。”

梅恩女士被声音告知末日预言后,特地去查证资料,结果发现正好和诺查丹玛斯留下的1999年世界末日预言相符。虽然她想把这些巧合当作玩笑,可是声音的力量,让她无法不去在意。

那个并没有透露自己身份的声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又告诉她,为了督促和指导末日的切实降临以及生命万物的自我救赎,将有一个名为“末日代理人”的能够和人类进一步接触的存在。

他就呆在一个名为“末日幻境”的世界里。

末日幻境是一个特殊的地方,位于现实和幻想的交界,也是人间和地狱的罅隙。它的存在,是为了筛选“末日代理人”的助手,同时也是救赎的钥匙,培养“开启和结束末日之人”的临时基地。

声音交给梅恩夫人打开通向末日幻境之门的方法,告诉她,无论何种原因,进入末日幻境者将被当作“天选者”接受考验。那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世界,活下来的人才能成为种子。但是天选者和能够搭上末日方舟的被选中者并不能划上等号,他们只是如上所说的种子、助手和钥匙的存在。

而能够打开末日幻境之门的人,只有如她一般的通灵者,也就是真正的灵媒。

“只有神和恶魔被确认时,灵媒才会真正存在。”

“灵媒的存在并非是为了和灵魂对话,而是替神或恶魔传达它们的意志。”

“无论神,还是恶魔,只有在世界注定毁灭和救赎的时候才会出现。”

“更残酷的事在于,它们总是一起出现,以至让我们分不出那声音究竟来自何者。”

“它们做的事情看似相对,但必然相承。”

95 燃烧的生命

梅恩女士告诉我们,她并非第一个灵媒,也不是最后一个灵媒。她被称为“先知”,只是因为她得知这一切后,展开了大胆的行动,将能够动员的人结集起来,并继续扩大同伴的数量,以期能够为未来做一些什么。

“末日无法阻止,那是神或恶魔的决定,但也许我们能做一些事情,让更多的人能够搭上末日方舟,能够让人类迄今为止所创造的历史、精华和奇迹延续下去。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能够延迟末日的降临,阻止这个世界过早地崩溃。”梅恩夫人对我们说出这番话,并非大义凛然,却充满了诚恳,那是只有真正言行合一,并用尽全力的人,才拥有的平淡,同时具备无比的感染力。

只要真正符合她的理念之人,都会被那股磁性般的力量吸引到她身边,即便是敌人,也会为之表现出相符的尊重。

“可是,灵媒拥有的想法不全是和您一样吧。”富江第一次用上敬称,并提出一针见血的问题。

我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十分慎重,眼中闪烁着思考的火花。我不知道在末日幻境中,她是否也曾表现出这样的表情,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她是个“心理学硕士”,而不是一个喜欢打架的暴力女人。

“没错,人类的思想一向千奇百怪,这也是心理学的致命弱点,你永远不可能百分之百猜中人们的心思,因此也无法百分之百断定人们的行为。”

“正如您所说,心理学,只是个概率的学问。”富江认同地说,“所以,真正的心理学大师从不认同读心术,因为即便是读心术,鉴于思维和行动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无法断言对方的行动便如他心中所想。”

既然读心术所能抵达的作用和心理学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么既然有了心理学,何必还需要“读心术”呢?心理学是科学的真实,而读心术不过是无用的妄想。

“我在这里,又要强调一点。我对神充满敬意,对恶魔充满厌恶,这种由常年的信仰所产生的自然反应,但也导致了我对神和恶魔的真实关系的疑惑。然而这种疑惑并非亵渎,我信仰的也并非神和恶魔本身。”梅恩女士如此说到。

我了解地点点头,这是十分容易理解的说法和态度。有些人的信仰是明确的概念,有些则是模糊的概念。

所谓神和恶魔,同样有着定义和被定义的区别。例如:

神无所不能。

只有无所不能才是神。

这体现的是两种不同的本质。

前一种会被反问“当世界陷入饥荒和战争时,神在哪里?”。

后一种会做出回答“神不在这里。”

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梅恩女士的顾虑。决定清洗世界却留下一线生机的存在,究竟是令人爱戴的神,还是令人痛恨的恶魔呢?

“实际上,也许更偏向恶魔。”梅恩女士说:“因为倾向于世界末日的灵媒,比像我们这样试图对抗末日的人更先得到召唤。”

人类中理所当然地存在许多对现实不满,反社会反人类的存在,这些思维和行动的产生自有原因,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之中最先出现灵媒,而且,作为立志于推动末日降临,贯彻神或恶魔意志的虔诚信徒,他们将在第一时间获得更丰富的情报。

灵媒负责聆听和传达神或恶魔的意志,以它们赐予的知识和能力设置末日幻境之门,引导天选者们抗拒或推动末日的降临。

“如今,涉及末日幻境的人,包括灵媒和天选者在内,十分明确地分成三种态度。而每一种态度,也会受到神或恶魔不同程度的眷顾。”

按照情报获取的优先性来排列:

第一种立志于推动世界末日。这类人通常为狂信徒、对社会极端失望人士、反社会反人类人士、恐怖主义者、反现有秩序者。他们依托各种地下结社、恐怖组织、雇佣兵组织和邪教组织进行活动,规模大小各异,已经被确认的最大的组织已经拥有和各国政府对抗的实力,它自称为“末日真理”。

因为多年慎密的经营,以及情报上的不对等,以及非现实力量的存在,“末日真理”已经侵蚀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尤其在政治斗争、战争、饥饿和两极分化严重的地方,几乎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它的结构相当健全,因为受到那个声音的眷顾,拥有最多的末日幻境中神秘遗迹“统治局”的技术,将自己视为“统治局”的再生体。

就已知情报来判断,它的组成结构分成三个部分,核心部分为新“统治局”,干部培养所“疯人院”,以及触手组织“山羊工会”。

第二种则处于中立的态度。这类人无论末日是否降临,何时降临,只要不涉及自己的利益便无动于衷。这些人中的灵媒也被称为“观测者”,因为,他们的行动并非直接涉及自己的利益,行为也并非出于大义,只是出于观察和判断的需要。这些人组成了名为“黑巢”的松散联盟,作为维系组织的存在,对成员进行协调的核心部分被称为“管理局”。

第三种就是梅恩女士所在的网络球。由更倾向于正面思维的人组成,但因为和神或恶魔的意志有相当严重的冲突,因此受到相当大的钳制。同时,作为以稳定社会结构和局面为首要目标的各地政府惯性独立出自己的区域性组织,彼此间也一直拥有矛盾,这使得他们无法统合现有的力量,因此在和前两种人的战斗中一直处于下风。

为此,梅恩女士一直寻求合作的基础,经过三年的磋商和协调,终于而且得到各方谅解,以联合国的名义成立“安全局”,并以此为核心,拓展出以各国政府默认,得到诸多世界性财团支持的世界规模组织“网络球”。,

统治局,管理局和安全局分庭抗礼,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末日相关核心作战部门”。

“我知道你们陷入了麻烦。”梅恩女士如此对我们说到,“但我要说的是,孩子们!你们曾经有过梦想,愿意成为破坏、毁灭、挫折以及各种灾祸的救星吗?甚至仅仅是抱着让和平和平静维持下去,让自己身边的人延续幸福的想法,所以去试图击败那些异端信徒,打破那些魔鬼的计划?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你有这样的觉悟吗?听到地狱进行曲的鼓点了吗?

终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如今,一个幻象般的意念将我们聚集在一起,将我们引领到那个耀眼的夏季,去加入那演奏着绝望的黑色游行队伍。你将会如同火一般燃烧,在死亡之前就将自己变成灰烬。

如果是这样,你需要我们的帮助,而我们也需要你的力量。”

沉默中,血液静静地燃烧。

“哼。”

富江的哼笑如同闪电一般撕破压抑的空气。

“这不是很好吗?阿川。

不是早就决定好,即便前方是条遍布尸体的道路,也要让所有的人知道,我们无所畏惧吗?

燃烧,燃烧,燃烧!让我们在生命结束前就变成灰烬。让所有注视我们的人都知道,我们没有半点的犹豫,无论是谁,都不能打败我们,即便死亡也无法夺走我们的信念,就算是绝望也无法夺走我们的心跳。

让他们知道,我们就是这样的人,让他们明白,我们就是要扮演这样的角色。我们永远不会去解释和抱歉,我们就是要炫耀我们的伤疤,为所有的战斗欢呼喝彩。我们不会孤独,也不会忘记。

我们不过是普通的人类,但是上天注定我们要高唱这歌曲,即便在最后的最后,我们也无法成为英雄,我们也会继续走下去,相信着我们的精神永远不死,我们的拳头可以击碎这个天际和宇宙!”

“当然了,富江,这正如我所愿。”

96 解惑

我决定加入网络球安全局,并不单单是为了让咲夜醒来,富江的话让我的每一个DNA分子都在共鸣。无论是生活还是战斗,我都不想再浑浑噩噩地下去。梅恩女士的真诚打动了我,我就是想如英雄一般奔驰,即便那不过是一个夏末的幻觉,也想让自己的生命在这一刻,在梦幻中燃烧。

我承认,这也许并不是最理性的选择,然而非理性的选择反而让我感到自己的真实。这也许可能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正如富江所说,我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告诉自己,就算前方是墙壁,就算会撞得头破血流,就算会遍体鳞伤失去生命,也绝对不要为了此时此刻的选择后悔。

因为,此时此刻做出这个选择的,是最真实的自己。

“对于你们的决定,我感到由衷的高兴和感激。”梅恩女士向我们深深垂下头。

“先知大人!”牛仔试图去扶起她,却被她挥手阻止了。

“每一个新同伴的加入都代表我们向前迈进了一步。我没有力量像你们一样战斗在最前线,至少让我对浴血奋战的战士们报以最诚挚的谢意。我们做得到的事情和做不到的事情一样多,但我相信我们的努力并非毫无意义,一切的结果,也并非胜利才有意义,终将有一天,我们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自豪。”

“是的,梅恩女士。”富江说:“人生并非结果的总和,而是选择和坚持的积累。决定去做什么,以及为这个决定做了些什么,所有这些都会成为我们的荣耀。”

“很高兴你能这么想,孩子。”梅恩女士露出宽慰的笑容,随后又有些歉意地说:“其实,本市的事情是应该早一些处理的,但由于种种因素,我们的反应一向并不是很敏锐,以至于事态扩大至此。对你们受到的伤害,我有理由道歉,接下来的行动还需要你们两人进行协力。”

“行动?”我反问。

“是的,山羊工会于本地的分部正在积极行动。我们从已经收集到的情报中已经可以判断出他们的计划,一旦这项计划完成,将会给全球局势带来相当恶劣的影响,而本地也将会出现无法用现有力量处理的灾祸。”

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事态的严重。

我和富江一直在和山羊工会本地分部的人周旋,本以为已经够让他们焦头烂额,欲除之而后快,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同时进行着我们所不知道的计划。

如此看来,正是因为他们将大部分力量用于实施重要计划之上,所以才让我们屡屡得逞,实际上,我和富江一直觉得他们的反应相当迟钝,而且表现出的高端战斗力太过弱小,似乎和他们的规模有些出入。

因由原来在此。

“实际上,为了阻止他们的计划,我们已经来本地的人手已经损失了四分之三。其中有三个魔纹使者。”牛仔的脸色也变得凝重。

“帮忙自然是义不容辞,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些问题。”我对梅恩女士说。

梅恩女士点点头,示意我发问。

“请问,席森神父也是网络球的人吗?”

“席森?”梅恩女士听到这个人名,脸上出现一丝微妙的恍然,“原来你们见过他了,是他给了你们联系方式吗?不用担心,他是我的老朋友。”

“是吗?不过……他的说法有些奇怪。”

他让我非到必要的时候,不要使用这个联系方式。

“当然会奇怪,因为席森并不是网络球的人。我们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搭档,不过后来因为理念的分歧分开了。他加入了黑巢,如今在为管理局工作。”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果然是只老狐狸。”富江哼了一声,“他早就看出阿川的性格了,知道在安全局和管理局之间,阿川一定会选择前者,所以才会用那样的说法吧。不单单是因为人情和工作有冲突的缘故,他是习惯于保持中立的态度,不给予太多,也不获取太多,这种生存方式,真是太狡猾了。”

“是的,黑巢的人大部分都如此,他们只关心自己,或者说,习惯于研究外界会对自己造成的影响,由此做出行动,让这种影响降到最低。”梅恩女士点头说。

“梅恩女士,你说过灵媒可以制造通向末日幻境的入口。而八景你是灵媒吧?”我将目光投向八景。

“是的,我之前虽然也有过猜测,但也是不久前遇到梅恩大人后,才确认这一点。因为灵媒很难再获得末日幻境的力量,鉴于学校已经被山羊工会侵入,家人也需要时间进行转移,所以才一直没有回去。”八景解释道。

“竟然做得那么彻底,害得阿川有些担心呢。”富江突然插口。

八景的视线显然有些惊愕,我也不禁感到有些尴尬。

“其实,大家都很担心你……”我连忙说:“班主任还亲自去家访了呢。”

八景的嘴角渐渐露出温暖的笑容。

“谢谢,害大家担心了,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对她,于是将这个话题就此拦下。

“总之,我想知道,学校的幻境入口是谁设下的?是你吗?八景。”

八景不动声色地反问:“你猜呢?”

“不是,但我想知道,究竟是谁。”

“的确不是八景做的。”梅恩女士将茶杯放下,对我说:“是黑巢的灵媒,但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了什么目的,仍旧不太清楚。无论我们还是末日真理,每一次设置入口都是有针对性的,不会随便选一个地方。但是黑巢的人不同,如果对方是观测者,那么很有可能只是为了观测这种单纯的目的而做出这种事情。”

“只是……为了观测?”

“是的。”

梅恩女士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下去,似乎连她自己也对黑巢的观测者们的行为大伤脑筋。

话说到这里,我对自己的判断已经拥有足够的信心,看来那位神秘的转学女生就是黑巢的灵媒。一想到她曾经对我告白,就不由得有些介意,对方是不是从什么途径了解我,知道了我曾经的梦想呢?因为喜欢我,所以,她才会在学校的旧厕所打开幻境入口。

她所做的一切都好为了我。这种想法果然有些自以为是,不过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97 空转

将缭绕的思绪暂时压下,我开始询问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梅恩女士,怎么时候可以给咲夜进行除魔?”

“要等两天,如果单纯的将恶魔驱除今晚就可以开始,不过有可能的话,我们并不想就这么浪费恶魔的力量。但请放心,孩子,无论怎么做,她都不会有事,我们在除魔方面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是专家。”梅恩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我:“我想,过段时间,这只恶魔就会成为你的力量。小川,我能这么叫你吧?你已经拥有两颗魔纹了吧?”

“是的。”

“魔纹每一级都会让魔纹使者拥有相应的权限,这点你应该察觉到了。”

我点点头。

“当魔纹积累到第三颗时,会得到签订使魔的权限。我想,你想要拯救的那个女孩,她身上的恶魔会成为你的力量。当然,如果你一定要今晚就将恶魔消除掉,我们也……”

梅恩女士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似乎在聆听什么的样子。我微微愣了一下,觉得不应该打扰她,于是侧过头和富江的视线碰了一下。

富江的眼睛有一团异常的光彩,她似乎在期待什么。

我没有说话,趁大家各自沉默的时机消化心中的想法。诚然,我是希望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但如果拿来和让咲夜清醒过来作比较,更加倾向哪一个呢?

虽然梅恩女士的话不无道理,稍微有些耐心,就可以收割意想不到的收获,但是仅仅因为如此,就对咲夜的安危掉以轻心,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如果要拿道理来说事,自然可以为拖延除魔找到各式各样的事关切身利益的理由,可是咲夜并不是理由的等价交换物。

既然自命是她的英雄,那么就不能将其和自己的利益联系起来。

不是为了自己能够更好,而是为了让对方能够更好,这才是英雄的定义吧?

所以就算那只恶魔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我的力量,我也决定今晚就为咲夜进行除魔。做下这个决定,我的心中仿佛有一根细小而透明的丝线断裂了,某种负担骨碌碌地滚入一望无际的漆黑的心涯,灵魂似乎变得清澈和轻灵起来。

我重新将头抬起来。

面前,牛仔有些焦躁,他当然没有在表情中表现出来,只是短短一会,他面前的烟灰缸就多了两个烟头。他一根紧接一根地抽,烟头的火光,遮脸的烟雾,充满一种微妙的感觉。

我也从口袋中翻出香烟,和富江分了点燃。

梅恩女士应该是听到了那个来自神或恶魔的声音吧。

同样身为灵媒的八景似乎也听到了,她尽量维持着冷静的态度,可是闪烁的眼神似乎预兆着某些不详的袭来。

牛仔也摆正了坐姿,神情凝重而严肃。

半晌后,八景的视线从我和富江脸上一一掠过,落在梅恩女士身上。

“梅恩大人。”

梅恩女士却仍旧是那副风平浪静的表情,她“嗯”了一声,再度将目光转回我和富江这边。

“抱歉,看来今晚是不能举行除魔仪式了。”她的口气仿佛已经知道我的选择了一般。罗偶

“出了什么事情?”富江问道。

“这个地方已经曝露,山羊工会的人已经开始行动。”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这么快?”

我一直以为这里是他们的“安全屋”,就算所有明面上的据点都曝露,这里也是能够维持到最后进行转移的地方。

“对神和恶魔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答案。”八景如同读出了我的想法般说到。

“看来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了。为了保证计划的安全实施,先集中力量将我们击溃。为此他们特地从神之声索取了我们的情报。考虑情报优先性的差别,我们肯定落后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赶紧行动。”

“怎么行动?”

“没办法了,只能水来土掩。”牛仔回答了我的问题,“既然他们想开战,那就由我们选择时间和地点。我想两位对这种紧急情况应该有所准备吧?”

“不进行试探吗……”我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牛仔打断了。

“没必要了,这次战斗的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中。而且我们非得胜利不可,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么这个城市就完蛋了。”牛仔斩钉截铁地说:“高川是吗?你看起来脑子不错,但我告诉你,这次要面对的将是一场战争!”

他说,别耍小聪明。

我的心情有些糟糕。本来一切顺利,却总是会在紧要关头发生意外。在看到胜利的果实后,更残酷的开始就会接踵而来。这种感觉,就好像……

“厄运缠身,就像是被老天抛弃一样。”富江用力喷出一口烟气。

“那是当然的吧,既然是做踢上帝屁股的事情,怎么可能继续被那老家伙眷顾?”

牛仔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盯着我们,就如同老兵藐视着刚入伍的新人。富江视他如无物,可我没有这份定力。

我习惯于在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例如尽量收集情报,预想各种局面,进行模拟体验之类。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了提高成功率,还是一种告诉自己尽力了的仪式。

可这一次不同。

前几次相同局面下的苦果还历历在目,白井曾经利用我的措手不及和应变僵硬,在我的身心中留下痛苦的伤痕。

这一次不仅事出突然,而且要面对的更是自己不熟悉的场面。

我的确从没经历过牛仔口中的战争,也无法想象那究竟是怎样的战争,我甚至连山羊工会在做什么计划也不清楚。然而,牛仔没有撒谎,也没必要撒谎。我知道,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一次的战斗和我以往经历过的等级都不同。在之前,网络球本地分部与山羊工会本地分部的正面碰撞中,他们已经失去了三个魔纹使者。如果这三个魔纹使者都如同我和富江碰到的那名面具男一样强大,那真是相当可怕的规模。

至少有一个敌人是确定的。那名逼迫富江逃跑的13号病人,一定会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要是那把高周波放射兵器能使用就好了。我扫了一眼装着武器的渔具袋。也许可以请教这里的人,不,正因为刚加入,而且还是这种紧要的时刻,才更是提问的好时机。

“战争吗?太好了,我早就等不及了。”富江站起来,将烟头弹进烟灰缸中,烟雾优美地划了个弧线。

“不过,我们需要武器。”她说。

“没问题,我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梅恩女士答道:“让比利带你们去。”

98 再启动1

“比利?”富江疑惑地问道。

“就是我。”牛仔说。

“喂,喂喂,等等!”富江叫起来:“你不是叫渥根吗?”

“美女,你不懂得真正的男人除了名字之外还有外号的吗?我喜欢别人叫我比利。”牛仔渥根一脸淡定的表情说,双手比出手枪的样子,朝我们开枪般点了点,“双枪比利!”

我和富江面面相觑,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不觉得。”富江用十分认真的口吻对他说:“双枪比利?哪个时代的老古董啊?完全没听说过,而且俗得要命!”

“比利小子?”我尝试问道。

“哦?你知道?”

比利小子,真名威廉邦尼,是美国家喻户晓的西部人物。他十四岁时成为孤儿,十七岁开始杀人,在生时杀了二十一人,二十二岁时被警察枪杀。被当局看成罪犯,但在民众间也有“神枪手”和“牛仔英雄”的称号。我曾经看过用他的事迹改编的电影,但实际并不了解真实情况,即便是如今的美国人也不清楚当时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间让比利小子成为传奇,面前这个牛仔似乎正是这个人物的崇拜者。

“你喜欢他什么地方?”

“全部。”牛仔露出狰狞的笑容,“包括杀了二十一人,不过现在我可比他杀得多。”

“包括被警察打死?”

富江扑哧一声笑起来。

“哈哈,被警察打死的小毛贼!”

牛仔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有一股怒气在胸膛里膨胀。他刚想发作的时候,富江忽然上前一步,脸凑在他近侧,用一种冷嘲热讽的口吻说:

“你想说自己是神枪手吧?你脑子装的都是狗屎吗?你也见识过我们的战斗吧?我家的阿川才是真正的神枪手!”

牛仔好似承受不住她的气势般,向后退了半步,续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堆起冷笑。

“要比比看吗?”

“好啊,要不要给你买保险套?免得你射在墙壁上。”

两人针锋相对的视线仿佛闪烁起可视的火花,火药味直线上升至临界点,在产生更剧烈的化学反应之前,我连忙将富江拉开。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针对渥根,但是她为我说话自然让我感到十分高兴,不过我不是个喜欢炫耀的人,也不喜欢无谓的冲突。

“我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富江。”我对她说:“有你知道就够了。”

富江耸耸肩,突然把我揽过去,用嘴堵住我的嘴巴,舌头在口腔里卷走最后一口空气。我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却被她把脖子夹在臂弯和胸部之间。我不得不弯下腰,痛苦又快乐地享受着脸庞传来的令人窒息的饱满触感。

“变得会说话了嘛,阿川。我就喜欢你这样谦虚的男人。”

比利小子一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狠狠盯着我们,可是再也没有先前那股快要爆炸的气势了。

“看什么,没见过情侣打情骂俏吗?”富江毫不客气地反瞪回去。

“啐,你这个女人!所以我才讨厌这个国家。算了,跟我来,你们既然加入了,那让你们见识一下,安全局的福利。”

说罢,和来时一样,他走在前方带路。我让富江跟上去,自己则提着渔具袋留了下来。

“别担心,我和梅恩女士会照顾咲夜的。我们有安全的渠道,但是时间紧急,希望你能将那些家伙的注意力引开。”八景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

“我会的。”我对她和梅恩女士说:“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你们帮我看看这东西,如果可以使用它,我想胜率会提高许多。”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渔具袋的拉链“刷”的一声拉下来。

梅恩女士看到我取出的长刀状兵器,脸上第一次浮现吃惊的神色。

“这是什么?”八景一脸好奇地接着兵器,端详着上面如电路板一般的纹路。

“高周波放射装置。”我说。

“临界对冲兵器!”梅恩女士失声叫起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八景大约也是第一次看到梅恩女士这种非同寻常的表现,不由得同样露出意外的神情。

“怎,怎么了?梅恩大人。”

“这是临界对冲兵器!”梅恩女士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尽量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解释道:“同样属于限界兵器,但级别完全不同。孩子,你知道为什么限界兵器能够对涉及末日属性的生物产生有效伤害吗?”

她并没有期待我的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道:“因为现实的东西和末日的东西根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中。说世界,其实也并不准确,那是更模糊的一种概念,叫做限界。打个比方来说,末日产物属于黑色,现实产物属于白色,两者之间泾渭分明,一般情况下,无法彼此接触。但是当黑色和白色极大限度地接近时,它们的边界就会变成灰色。”

黑色,白色,两者之间的界限就会灰色。

黑色要跨越灰色作用于白色,比白色反向侵入容易得多,白色能够对灰色进行有效干涉,但要入侵灰色则相当困难。在通常情况下,这条灰色的界限及其细小,几乎可以忽略。限界兵器其实就是在短时间内将扩大这条灰色的线,使黑色之物暂时进入灰色范围,由此产生有效伤害。

“临界对冲兵器和普通的限界兵器最大的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们里面藏有限界扩大装置。这种限界扩大装置能让灰色区域在一定时间内扩大到临界点,加上其内和限界兵器完全不同的能量运作回路,所产生的威力几乎会让大部分物质直接崩溃。”

在梅恩女士的讲解中,我总算大致明白了限界兵器的秘密。梅恩女士将这把刀状物的威力形容得相当了得,然而在我和它的上一个主人的冲突中,虽然也表现出相当大的力量,但似乎并没有梅恩女士说的如此骇人听闻。

“那大概是因为权限不够。”梅恩女士慎重地说:“在统治局的遗产里,这种临界对冲兵器的数量也极其稀少,要使用它,必须非法进入统治局的安全网络获取权限。那是相当危险的行为,那个网络至今没有一个人或组织能够破解,而且现在也没有时间进行骇客行为了。”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武器现在相当于废铜烂铁?”我得知实情,不由得有些失望。

“不,如果对手是恶魔的话……”梅恩女士意外地露出狡诈的笑容,“末日幻境中的统治局的正体至今依旧不明,但它似乎和恶魔并非同路,可以确定的是,它的许多技术是针对恶魔和魔物产生的,尤其在遇到恶魔时,会产生意外的效果。”

她告诉我,这把临界对冲兵器说不定会在感应到恶魔的存在时,临时获得运作权限。

“带上它吧,孩子,接下来的战斗,一定会有恶魔出现在你们面前。普通的限界兵器是无法对抗恶魔的,但是有了这把临界对冲兵器,你们就有胜利的可能。”

99 再启动2

我再一次感谢梅恩女士,便拿着这把临界对冲兵器前往富江所在的地方。那是一条长长的地下甬道,四壁镶嵌着钢板,在尽头是一扇类似保险库的房间,合金大门呈圆形,厚度相当惊人,其上有一个巨大的旋盘。

此时大门半掩着,牛仔比利靠在门外的过道上吸烟,他看到我,夹烟的手指朝大门指了指。

进去吧,看着点你的女人。他语气不善地说。

他并非针对我,只是他对富江一点好感都欠奉,而我就是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我问他为什么不进去。

他一脸糗样。

“那个臭女人说要换衣服。”

我耸耸肩,在彻底进到里面前,回过头对他说:“其实这样的富江也挺有魅力,不是吗?”

我转身进门,背后传来嗤声。

直径二十米的半球型空间,大部分武器搁置在武器架上,小部分放在木箱中,还有一部分体积和形状不合规格的堆积在一旁。说富江在换衣服其实并不准确,她将包括内衣的所有衣服都脱掉了,却光着膀子,叉腰打量陈列在四周的武器。

“你在做什么?”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啊,阿川你来了,这里有很多好东西,我看得都入神了。”她朝我招手,份量惊人的胸部立刻摇晃起来,沉甸甸的弹性,看得我也要入神了。

入神你个头,富江,你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富江完全不知道收敛,或者说,她彻底在享受我此时的反应,在这种方面捉弄我显然已经成为她相当恶劣的爱好。我好几次想要抗议,不过话到嘴边就完全失去了动力,我不得不正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是个相当健全的高中男生。

“快把衣服穿起来。”在她拖我去看武器时,我先将地上的内衣拾起来。

“我要穿这个。”富江从一旁拿起打败面具男后得到的另一个战利品。

充满黑色科幻风格的制服式紧身衣,材质是看起来像是塑胶的材质,从脚底包到颈部,关节部分呈现坚硬的铠甲状,拥有相当强大的防御力。富江是喜欢接近战的类型,对这件战斗服情有独钟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面具男是男性,但是这件战斗服显然并没有性别的限制,富江在我的协助下穿好,结果看起来和在面具男身上的记忆截然不同。

内里的全身式紧身衣几乎是紧贴着富江丰满身体的每一条曲线,将胸部和下身要害的模样都完全勾勒出来。富江并不介意在我面前展露身材,不过她之后还是将长风衣状的外层扣起来,掩盖住要害处毕露的曲线。

“透气性很好,活动很方便,太奇妙了,就像是第二层皮肤一样,让我的肌肉充满了力量。”富江活动身体,这一次胸部却没有任何跳跃,显然被有效禁锢住了。“胸部的感觉也很舒适,比穿上内衣还好。”

她做了几个搏击动作,快得几乎令我看不清手脚,只觉得一股股猛烈的风从身边刮过。这当然并非只是这套战斗服的因素,我觉得她之前服用的用面具男制成的灰石晶体已经产生效果。

然后,富江戴上了头套样式的面具,面具上的五官同样是苍白的无机质,脸颊和额头都有花纹。但和面具男的区别在于,这张没有眉毛的脸更具备女性化的表征,眼影斜长,宛如女性机械恶魔的形象具现在眼前。

我将刀状的临界兵器交给她。

“梅恩女士说,如果遇到恶魔,这把武器也许会产生临时权限。用它能杀死恶魔。”

“很好。”富江接过去,高高举起在头顶,之后用力挥落。

一直站在我肩膀的夸克受到惊吓般飞起来。明明没有启动,可是在富江手中,这把刀状物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势。

“我发现了一些好东西,你会喜欢的,阿川。”

富江将我带到武器架的另一边,挨着架子边有一个巨大的箱子,她示意我打开它。我照办,箱子虽然有电子锁,但是并没有用上,只是将两侧的卡扣掀起,便简单地将盖子打开来。

第一眼并没有意识到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是一个机械。直到富江帮忙将箱壁都打开,才发现那东西就像一个科幻风格的巨大行李箱。

银灰色的金属外科,仔细看会发现表面有许多线槽,所以也可以形容为一个巨大的魔方。体积大概可以塞下两个成年人,因为太大了的缘故,虽然有提手和肩带,但是和行李箱一样设置有额外的拖架,可以很方便地将手把拉出来,利用拖架底部的轮子将箱子拖走。

除此之外,和这玩意一起封装的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已经一本说明书。

富江招呼我一声就走开了,去拿她自己想要的东西。

实际上,我和富江迄今为止,已经算是弹尽粮绝了。就算只是普通的武器,对我们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补给。不过从这本说明书上看来,这个地方收藏的武器绝对不是寻产的武器。

虽然这里的热兵器占据绝大部分,但是偶尔也会在角落中看到铠甲和刀剑之类的冷兵器,仔细想一想,如果这个地方所储藏的物资,都是为了和继承统治局技术的末日真理教作战的话,那么能够造成有效伤害的限界兵器自然是重中之重。

和我面前的行李箱装在一起的盒子,里面装的全都是各种规格,就连弹头也是特制的特殊子弹。

爆裂弹,燃烧弹,冷冻弹,穿甲弹,迫击弹,火箭弹,霰弹,水银弹,劣化弹,脉冲弹,子母弹……以及类似能够射出捕网和追踪仪的辅助弹药。

这些全都是为眼前这个巨大“行李箱”准备的。,

行李箱本身就是枪械的组合体。虽然在行李箱的伪装状态也能发射数种弹药,其上可以同时打开多个炮口,甚至可以进行俗称金属风暴般的高强度火力压制。但是利用类似魔方的枪体构造转换系统,可以获得更多针对特殊情况的选择。

我的身体经过灰石的强化,可是要单手提起这个武器,仍旧感觉到十分沉重,若将它甩中人的头部,铁定能将脑袋砸开花。

若要认真追究,这个名为“杀死你3000版”,简称“KY3000”的武器有诸多不便,这于武器使用说明书中也坦诚相告,但是就像富江说的那样,这是“最适合”我的武器。

而且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喜欢它的颜色,样式,名称以及各种这种复杂多变的特性。我就地开始适应它最几个最基本的功能,将它变成大口径的狙击枪和火箭筒后,又重新恢复成行李箱的姿态。

“我喜欢这家伙。”我抬起头,对落在武器架上夸克说。

夸克怪叫一声。

有了这个KY3000,我又为自己找了一套防弹服和氧气面罩,然后就是匕首和钩线之类辅助行动的小玩意,以及尽可能多的弹药。当初将自己伪装成杀人鬼时的行头仍旧历历在目,所以此时挑选起来并不费力。

我没有再给自己画上脸谱,因为这里需要的是战士高川,而不是杀人鬼高川。

口哨声从我身旁传来,我转过头,发现富江也已经准备妥当。

“真够帅气的。”她对我说。

富江除了那身战利品,又在身上套了一层铠甲。胸口有护心境,金属将整条手臂和大腿都遮起来,当她活动手指的时候,宛如利爪般的刀刃便弹了出来。除此之外,她还提着一把巨大的电锯。

只要一拉绳子,链锯立刻疯狂旋转,狂暴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

“你也一样。”我说。

于是,当我们走出武器库的大门时,比利牛仔嘴角的香烟立刻掉下来了。

“搞屁啊,你们!”他大叫起来:“男孩,不是说你。女人,你真的还走得动吗?”

“轻而易举!”富江握紧拳头,发出铿锵的声音。

比利牛仔还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接听电话的时候,我们就在一旁等着。

“他们没吃饵?好,我知道了。没有问题,这又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掉。”

他收起手机,神情严肃地从我和富江脸上一一看过去。

“开工了?”富江问。

“就剩我们了,计划在路上说明,首先我们得冲破包围圈。”比利从屁股后的口袋掏出折叠的帽子,展开来斜戴在头上,“他们人多,但是在城市里应该不会太过份,我们也不想直接在城市中开打,所以真正的战斗在郊区才会开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在好戏刚开锣的时候就扑街了!”

“了解,长官。”富江并拢两指,在额前潇洒地划了一下,“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

比利牛仔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沉默着,将“行李箱”提起来。

“OK,我们上吧!”比利大声喝道,从腰后掏出双枪,大步向出口走去。

前方,充满敌意的脚步声如同海潮般涌来。

to-be-continue……

100 番狗部队

这个巢穴如同蜘蛛网一般,从秘道下来后就是大厅,并以大厅为中心延伸出许多通道。我们进来的位置,梅恩夫人进来的位置,以及武器库的位置都不是同一个方向。进入武器库前有一段距离,通道的墙壁上遍布大门,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我所不清楚的地方,也许伪装成五金店的屋子也并非唯一的出入口。

“我们要在这里当一阵诱饵,确保先知大人安全转移。”

“她们已经离开了?”

我希望她们已经离开了,不过牛仔之前接到的电话似乎预示着先期行动的失败。虽然不知道保护梅恩夫人一行人的战士有多强大,不过被马蜂群一样的敌人追击的话,难保不会出现差错。而且对手中还有强大的魔纹战士和恶魔附体者,情况着实不容乐观。

“不清楚,但这是没必要知道的事情,保持神秘才是最安全的做法。”比利牛仔说。

“就连自己人也不能知道?”虽然这么问,但我并不在乎这种事情。

“是的,一旦形成语言,就很容易被敌人知晓。”

“预防泄密者?”富江说。

比利牛仔立刻回头看了她一眼。

“因为神在聆听我们的说话。”他意有所指地说。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已经出现敌人的身影。对于这些人,我和富江已经十分熟悉了。穿着统一的马甲式制服,头戴帽子,初看上去像是清理下水道和搬家公司的职员,实际上却是服用了特殊药剂“乐园”后拥有超人力量的精英士兵。

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精英部队。先不提有多少军事素养,但是在城市作战这种规模中,能够战胜他们的普通军队肯定不多。他们拥有格外强健的肉体,不畏惧普通的子弹,拥有丰富的城市扫荡战经验。

从不断传入耳中的脚步声就可以听出来,他们行动有速,很有纲领,讲究效率,一旦渗透进这座建筑,立刻如同白蚁一样迅速地散开。

搜索,杀戮,如果被狙击,就原地驻扎并呼叫同伴,如此反复。先前还有零星的反抗声,但是此时已经几乎听不到了。我无法目睹战斗的场面,也无法得知这座基地内到底有多少人已经死去,在这种时候仍旧没有离开,这些战士显然和我们一样是诱饵。

是为了告诉敌人,“重要成员”仍旧留在此地吗?

不过这种行动模式对我们来说反而更加有利。之前的战斗让我开始意识到,这些人的肉体虽然经过改造,甚至能和D级的魔纹战士抗衡,但是他们并没有获得才能,所以在本质上和我们拥有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不知道率领这个部队的头领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在敌人的老巢分散兵力……

不对!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杀死我们,而是为了确认“重要目标”。

“这些家伙……是问路石吗?”

“哼,果然是番狗部队。”比利说。

比利第一时间就开枪了。比利也是D级的战士,虽然不知道他的才能是什么,但是就如他所展现出来的骄傲,枪法的确很犀利。双枪连发,第一批敌人立刻如割麦子般倒在地上。

“番狗部队?”

“直属山羊工会的特殊作战部队。”比利说:

“哈哈,问路石和奶油蛋糕的战斗,我喜欢。”富江拉响电锯,从比利的身侧冲上去,将试图退回去巩固阵地的士兵斩杀在地。

“小心,这些家伙全是邪教的狂信徒!行动模式如同鬣狗一样。不小心的话,就算狼和狮子都要阴沟里翻船!”比利喊道。

回答他的是挥舞的链锯,高速旋转的锯片擦过墙壁,溅出一溜火星,如同切豆腐般轻易地将敌人拦腰截断,就算他们试图用手中的武器去阻挡也无法阻挡片刻。似乎连心跳都要紊乱的轰鸣声中,士兵被斩断的上半身落在地上,用最后一口气发出凄厉的惨叫。富江并没有让他们立刻死去,如同吸食他们的恐惧般深深吐息,她肆无忌惮地将尸体踢开,踩断垃圾般的内脏。

凹凸起伏的身躯染上猩红的血色,宛如蒸汽阀门打开般,散发出的热气似乎让空气都开始变得灼热起来。

“妈的,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怪物!”比利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尤有不甘地将双枪竖起来。

他面前所有的敌人全都躺在富江脚下了。

比利的双枪也是左轮,但型号和我的不同,体积显然比我的大得多,装弹数也不一样,而且上弹的时候向前折下枪身,而非侧推转轮。当他甩动枪体时,卡扣发出十分潇洒的脆声,弹壳纷纷倾落。虽然他一直在抱怨,但是这番动作显然在表示他对富江的战斗力的信任。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最后,此时加快脚步,从他的身边越过,紧紧跟上富江。不过前方并没有我发挥力量的余地,所有从通道对面冲进来的敌人都被富江利索斩杀。他们不得不在入口处停下来,坚守阵地,通过报话器呼叫救援。

虽然死了很多同伴,明显在个体实力上有天堑般的差距,但是他们的声音没有丝毫紊乱。

我和富江加快脚步冲上去,想要在他们合围前进入大厅,不过从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浓烈的枪响。

几乎和声音同一时间,富江已经将手臂挡在面前,火星一闪,一粒子弹被铠甲反弹到墙壁上,留下深深的孔洞。

“这股力量,哼,狙击手吗?”富江喃喃自语。

我已经看到开枪的人。他就在大厅里,低压的帽檐将他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中,双眼散发出寒光,表情冷硬,没有丝毫动摇。他正准备来第二发,在那之前,身后一声枪响,比利的子弹从我的脸颊边擦过。

目标就是狙击手。,

然而对方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滚到侧边,游刃有余地躲开了子弹。

在富江冲上去之前,出口处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开始倾泻弹药,密集的枪火一瞬间覆盖了她的身体。

不过就这种程度的火力仍旧无法给我们带来足够的威胁,富江只是将电锯竖起来,宽大的锯身就成为天然的盾牌。我理所当然地站在她身后,左轮从右手袖管中滑到手中。

“夸克,下去。”我说。

夸克听话地从我的肩膀上飞下来,我左手提起“行李箱”挡在身前,将枪口架在行李箱上,从富江身后走了出去。

“喂……喂!男孩!”比利在身后大叫起来:“你堵住我的枪口了!”

“马上解决。”我如此回答他。

子弹在“行李箱”溅起火星,强大的动能一直传递到我的左腕中。视线越过前方的人墙,落在狙击手的身上。他跪立在翻倒的桌子后,在我们被枪火牵制期间,他已经换上了更大口径的枪械。透过瞄准镜的镜片,我们的视线在刹那间交汇。

就在这一瞬间,同时开枪。

第一发子弹和狙击枪的子弹撞在一起,立刻溅开。一名士兵被偏离轨道的狙击抢子弹击中,闷哼一声倒地不起。在他软倒的同时,第二发子弹已经贯穿瞄准镜,射入狙击手的眼球。从狙击手脑后爆出红白色的液体在身后洁白的墙壁上绘出死亡的涂鸦。

然后第三发,第四发……每一颗子弹都会准确地带走一条生命。

也许是死亡降临得太快,也许是他们根本不在乎这种死亡。和我之前碰到的濒死前崩溃的家伙不同,面前的士兵似乎就算全都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动摇。这种冰冷的战斗意志反而让人心生寒意。

自己面对的真的是人吗?如同草芥般杀人的自己,真的是人吗?

“不要犹豫!男孩,不想死就不要停下你的板机!这些家伙是鬣狗啊!”

101 鬣狗们

鬣狗是一种群居的肉食性动物,外形似狗,但个性狡诈且富有耐性。它们能够以时速六十公里的速度追逐猎物,并且在这种速度下具备相当的耐性。然而这种生物的单体猎杀能力并不强大,和狼以及狮子不同,当它们在单独行动时遇到比自己更声势凶猛的猎物时会显得格外怯懦。因此,它们很少单独行动。

鬣狗在单独猎食时,如发现食物,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式嚎叫,以召唤群体前来。当族群达到一定数量,狩猎能力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便对手是狮群和狼群也毫无畏惧,甚至能在虎口夺食的同时,将它们驱走。

比利牛仔用“鬣狗”来形容面前这支番狗部队实在十分形象,他们和我之前遇到时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数量。以这种规模的人数行动时,这些利用“乐园”强化身体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士兵。

无视于身处下风的困境。

不会因为同伴的死亡而崩溃。

永远充满冰冷的战斗意志。

只要还能移动一根手指,就要继续纠缠敌人,直到更多的支援抵达。

不会对自己作为诱饵和弃子感到不满,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完全不在乎进行自杀式进攻。

他们接到指示后,在头领的呼喝下开始一边射击一边前进,无论我和比利牛仔射死多少个头领,都会继续有人接替头领的位置。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们不会停止,这种交替会持续到全员战死,再无后援的兵力。

我和富江开始后退,前方踏着同伴尸体前进的士兵散发出太过强大的压力,似乎使得通道本身也变得狭窄起来。

在我和比利牛仔的掩护下,富江发动几次突袭,结果都被大厅中源源不断的士兵给击退。战线一会前进一会后退地拉扯着。

“这样下去不行!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富江喊道,她将面前的士兵砍倒,然后将半截残躯踢向前方的敌人。飞散的血水和内脏在半空就被再一次密集起来的子弹打得粉碎。

“至少也有一百多人吧。”比利说着,又射死三名士兵。

“混蛋!我都杀了差不多五十个了!”

“没办法了。”我说,“我来吧。”

比利牛仔向我投来奇怪的眼神。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之前我一直都在用手枪攻击,不过他到底以为我手中的这个巨型行李箱是什么东西?

虽然一开始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的弹药,但显然目前的攻击强度打不开局面,我决定使用刚到手的新武器。敌人尚未从富江的突袭中缓过气来,因为突然间被杀死大量的士兵,火力暂时被削弱,趁此时机,我不再将“行李箱”当作盾牌,而是冲上前将它甩到一名士兵的脸上。

很清晰的面骨碎裂的感觉。

这名士兵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抛飞出去,身后被这具身体撞中的人手忙脚乱,攻击瞬间停止。

“富江,后退!”

富江立刻跳到我身后。

“小便了吗?问候家人了吗?准备好回老家结婚了吗?”

ky3000的侧面对准拥挤在通道前方的士兵们,连瞄准都不需要,我按下隐藏在行李箱把手中的机关,侧面的挡板发出“咔”的声音,露出密集如蜂窝的枪口。

“那么,在这里说拜拜吧。”

激烈的轰鸣声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抵达最大值,伴随着急剧跳跃的蓝色火舌,铺天盖地的子弹将前方上下左右的空间全部封锁。士兵们一个个在子弹风暴的洗礼下抽搐般后退,洞穿身体的子弹继续打在身后之人的身上。在彻底倒下之前,他们身躯就被撕裂,被打得破烂的肢体在空中飞舞。

我就这么按住板机,一马当先向前走去。当身前的人都如以同样凄惨的姿态死去时,当他们的身体被蹂躏得再也看不出人形时,当包围自己的世界成为屠宰场时,反而没有了大量杀人的情绪,仿佛对方不再是人,只是某种人形的肉块。

就这么冷静地,十分自然地,摇摆枪口,计算数量,直到前方的敌人全部倒下,一片狼藉的大厅映入眼帘。

就在这时,两颗鸡蛋般的物体从出入口处被人抛进来,在空中划过弧线的时候,就被子弹击中,迅即发出强烈的闪光。

我的视野瞬间变成白茫茫一片,刺痛的眼球让脑袋变得晕眩。后领被人用力抓住,向后拖飞,子弹发出打在墙壁上的闷音,我连忙松开板机。

“又来了!”富江的声音传进耳朵,我连忙将行李箱挡在身前。

四个爆炸声接连响起,行李箱上传来被密集的细碎物体拍打的力道,鼻子也因为吸入刺激性的气体而难以呼吸。

紧接着,又传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喷气声。

我还没恢复视力,就被富江拉进侧旁,应该是进入了墙壁后的房间。关门声,爆炸声,灼热的气浪一股脑儿冲进来,所有的声音都被这股冲击给压了下去。

过了半晌,耳鸣的程度才稍有缓解。我睁开眼睛,模糊的世界终于渐渐清晰气来。我和富江的确是在房间中,看起来像是什么人的卧室,经受了爆炸的洗礼,摆设东歪西倒,包括门框在内,所有的木料和布匹都在燃烧。

我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并没有发现比利,但他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

“狗屎!竟然用火箭筒!喂,你们死了吗?”

“还行!”富江大声回答。

“男孩呢?”

“没事。”

“那就再来!”

说话间,那边再度响起强声。敌人的身影也已经出现在门前,在我开枪的同时,富江已经贴着地面冲了出去。电锯的寒光在空中交错,我抵达门口的时候,又是一排敌人被富江斩杀。

“趴下,富江!”

听到我的声音,富江立刻匍匐在地上。

我再次按下行李箱提手上的机关,这一次行李箱侧面最下方的挡板也弹开了,发射出来的不再是子弹,而是和番狗部队之前使用的火箭弹相同规模的特殊弹药。

内藏式RGP,装弹数一发,种类为子母弹。

喷射出白雾状尾气,母体弹穿过士兵的间隙,在他们的中心爆炸,内藏的六发子体弹也在爆炸力量的推动下射向前方,陆续炸开,一路上,人体如同开花般四散飞起。

102 第一临界

爆炸声囤积在并不算宽敞的通道中,耳朵暂时失聪,我看到苟延残喘的士兵们张开嘴巴,但声音完全被充斥四周的巨大声浪吞没。似乎整条通道都在摇晃,从墙壁上倏倏落下零碎,烟雾弥散开来,人影变得朦胧,人形的轮廓横七竖八跌倒在地,偶尔抽搐,挣扎爬起。

因为穿上了超级战衣的缘故,富江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股冲击的波及,她飞快地向前奔驰,狂飙的电锯带起一蓬蓬的血花和残躯,所有能够喘气的敌人在眨眼间就被解决。我提起行李箱跟在她身后,前方一时片刻没再出现敌人的踪影。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力攻击,产生了无法填补的空白。

近了,近了,出口就在眼前。

敌人的增援陆续出现在大厅中,如孢子扩散般构成又一道防线。

冲锋枪、机关枪、狙击抢、榴弹发射器,火箭筒,手雷。

此时此刻,城市战能够动用的高强度武器都尽情陈列在我们的面前。他们的行动和装备清晰表露出一个意愿,那就是要让这条通道变成我们的坟墓。也许是因为他们在这里受到了之前所未遭遇过的损失,反而让他们确定了这个地区的重要性的缘故。仿佛为了彻底毁掉这条通道,就算要在四周设置炸弹也不足为奇。

“不能让他们发动!这条通道支持不住!”比利的声音依稀从身后传来。

呼啸的子弹擦过身边,将可视范围内的榴弹兵击毙,但是敌人也在还击,而且增援的速度比死亡的速度更快。

一名鬣狗士兵拾起死者遗留在地上的榴弹发射器,身旁的同伴立刻扑在他身前,用身体做盾牌挡下致命的子弹。人肉盾牌的头颅爆出血花,可身体并没有倒下,搁在他肩膀上的榴弹发射器喷出一溜火光。

富江猛然停下脚步,侧转身躯,将手中的电锯扔了出去,刚发射出来的榴弹在半空就被引爆,火光和气浪立刻塞满了通道和大厅交接的空间。富江没有躲闪,灼热的冲击波呼啸扑面而来,她堂堂正正站在正前方,身影就如同坚固而巨大的礁石,将汹涌澎湃的气浪劈开。

我的头发在风中翻飞,除此之外没有受到半点伤害。或许是扭曲的空气产生了错觉,富江的身形变得高大起来,令人不禁去仰视,那双肩膀如此矫健有力,仿佛能够抗起倾塌的天空。

“该你了,阿川!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火力!”富江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的声音,她的气味,她的背影,宛如伫立在地狱的大地上,这一切让我的血液开始沸腾。

——弹药添装完毕。

——魔方系统开启,变换地堡模式。

——复数微型炮塔确定,发射口全部打开。

——连锁判定最大限度发动,反馈数据化。

——百分之五十,六十,七十,八十……

和平时只是确保一个目标的准确射击不同,主动将才能发挥到身体能够承受的临界点,巨大的计算量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实质化,急剧增加的负荷,让眼睛和大脑似乎要烧毁一般。

万事万物在运行时都在相互影响。

选定一个目视到的目标,就可以获得一定程度的影响目标运行的因素和数据。

将自己的行动加入干扰因素中,进行潜意识修正,确保有目的性的干扰的实现。

然而面对这种数量和火力的敌人,对单一目标的歼灭并不足以造成决定性的干扰。

因此。

——百分九十,百分之百!

锁定第一目标后,根据确定的干扰因素进行反向连锁。

反复跳转目标,反复连锁判定,直至每一个被选定的因素都被标识出来。

和目标是否在视野中再没有关系,和目标是静止还是移动再没有关系。

如同一只隐形的雷达在大脑中瞬间构成,对任何惯性移动都能够进行预判式的解读。

锁定,锁定,锁定,一次性在最大限度内进行复式锁定。

——百分之一百二十!突破临界点。

富江跳起来,如同蜘蛛一般贴着通道顶部移动,将正前方的位置空出来。

喂,鬣狗们,我看到你们的全部了!

我清晰感受到灼热的东西从眼角和鼻孔中流出来,可是没有关系,那是我燃烧得无法停止的血液,是我又一次肆意挥洒生命的璀灿,是我无止境旋转的命运螺旋。

敌人是一个人也好,十个人也罢,成百上千也无须畏惧。

在此,宣告,人间最强单体火力。

“你们以为我是谁啊?”

射击!

扣下板机。

射击!射击!射击!

所有打开的发射口都喷溅出死亡的火光。

大脑、神经和肌肉都以临界点的幅度控制着每一颗子弹。

万无一失,没有错漏,直线弹道也好,弧线弹道也好,跳跃弹道也好,全部不再话下。

躲在台后也好,藏在墙后也罢,我的子弹都会追踪到你。

在我的眼前跳起死亡的舞蹈吧,浓烈的火光和爆炸就是致敬的掌声,飞扬的肢体和内脏就是最完美的谢礼。

我的枪炮威力无比,这是上天赐予我的,它没有死角,和死亡形影不离。

杀死你,这是你自找的,不管你是何方神圣,这里都不由你来做主。

无人可以在我面前永生,都给我滚到地狱里承受灼烧。

你们这些鼠辈,如果你们还想要小命,就滚出我的视线,否则我将为你驱逐痛苦,让你付出沉痛的代价。

我绝对不会犹豫,也不是随便说说,我的时间宝贵无比,不会留给你们这些蠢货。

让我的世界只剩下枪火。

让我的华丽只剩下枪火。

我叫做高川,在这个世上独一无二!

普通的和特殊的子弹穿越狭窄的通道,将堵在入口的防线打成筛子,然后继续在更巨大的空间中飞舞,被标识的目标清清楚楚呈现在大脑中,线状的弹道如同蜘蛛网一般将所有的猎物笼罩。就算对方偶尔的反击,也会因为弹道的清晰化,自然而然地擦身而过。

对射看似拥有危险,实际上在连锁判定才能的临界运作下,完全够不上威胁。

奇形怪状的肢体在空中飞舞,整个世界被海潮一般的轰鸣吞没。

“哈哈,太棒了!太棒了啊!阿川。这是我最喜欢的party!”

103 拥抱死亡

当枪声停下的一刻,除了我、富江和比利三人,这个大厅中再没有任何能够呼吸的生物。

当转轮和电锯的嗡鸣也彻底消失时,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我们。

没有人再来打扰我们。

我环视着自己造成的可怕景象。

入眼所见尽皆触目惊心的红色。脚下、四壁、厅顶,四处都是奇形怪状,残缺不全的尸体。偶尔迈动脚步,就能听到鞋子踩在如小溪般流淌的血液中,发出稠腻的声音。夸克宛如进入美食餐馆的饕餮,兴奋地在眼球间跳来跳去。

“魔纹使者……都是怪物吗?”比利吐了一口唾沫。

“和是不是魔纹使者没有关系,这是阿川的才能,无以伦比的才能,燃烧灵魂所企及的超凡境界。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才能是什么,让你如此有信心成为最强的神枪手,但比起阿川简直就是萤火之光。这就是我看中的男人。”富江说,一脚踢开挡路的尸体。

比利发出不甘的嗤声,朝我看过来。

“喂,小子,你的身体没事吧?”

“还行。”我用袖子擦去眼角和嘴唇上的血迹。

头好似要爆炸般发涨,但并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

虽然,这是平生仅见的惨状,我是第一次杀死这么多的人。然而,就像抽烟一样,意外的没有任何呕吐感,身体自然而然地就适应了。看上去很恶心,但是并非难以接受。

这种平静反而让自己有种怪异的感觉。在一个月之前,我从来不看感人肺腑的电影,也不看血腥的恐怖片,如果没有必要,也不会特意去寻找人间悲惨的事迹,遇到特别不幸的事情也尽量挪开视线。因为当我将注意力集中在这种事情时,会对受害者的遭遇感同身受,我无法承受那种沉重的苦痛。

真是奇怪,小时候将青蛙灌涨肚子后踩死,会为那种爆炸般的声音和吐出的内脏兴高采烈,可是长大之后,却会无法忍受他人遭遇的比虐杀更渺小的痛苦。

现在我亲自造成了大量的痛苦。

他们死的时候一定是异常痛苦吧,否则为什么脸上会露出那种扭曲的表情?

然而,如今的我已经再也不会产生那种感同身受的情绪了。

“别想太多,阿川!”富江走过来,按住我的肩膀,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我想对她报以微笑,但是却觉得自己只是扯了扯嘴角。

真是难看。

“干得不错。”比利的手也从后方搭上我的肩膀,“我们还要呆上一会,你还行吗?”

“你以为我是谁?”我这么回答他。

比利一点也不生气,他走到满身弹孔的沙发边,坐在沙发扶手上,摆弄着手中的两把左轮。他在之前一直都是用这两把枪战斗,让人不得不怀疑,在那种强度的战斗中,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会否也像其他人那般死在这里?

我看向进入其它通道的门口,大门都开启着,灯管全被打碎,近处全是尸体,远处沉入黑暗,战斗的硝烟静静飘散,没有任何活物大气息。正是这种充满死亡味道的寂静和黑暗,反而让人心生战栗,仿佛会有一些怪异之物如黑油一般流出来。

人的肉体死亡,灵魂的残渣却会伴随血液渗入墙壁,让这股血色永不干涸。

死亡的力量隐隐抗拒着我们前去一探究竟,就连一直隶属于安全局的比利牛仔也没有动身的意思。

如果还有人活着,在这种沉闷的空气中,即便站在大厅里,也能感受到即使只是游丝般的气息吧。

“全都死了。”

我的喃喃自语被比利听到,他用更确定,却丝毫没有任何悲伤的语气重复着。

全都死了!

迟早有一天,我们也会如同他们一般死去。他说,但是这是我们决定付出生命的事业,死亡并不可怕。

“喂,你们在这里到底有多少人?”正在端详尸体死状的富江突然问道。

“不多,这个城市是第一次出现特异点,无论基地还是人手都是近期才临时成立的。”比利侧头思考了一下,“没错,直到三天前最后一批人员抵达,网络球是个成熟的组织,并非只有战斗成员,安全局派遣过来的,和我一样的战斗成员大概只有八十人左右。这次战斗之前,非战斗人员应该第一时间就撤离了,算上其它路线的诱饵,留在这里的包括我们不会超过二十人,而且除了你们之外,并没有魔纹使者。”

“搞什么鬼?”富江发出不满的嗤声,“你们是来对付山羊工会的吧?连高端战力的数量都不足?”

“这座城市成为特异点太突然了,布置幻境传送门的是黑巢的观测者,根本一点预兆都没有,而且从神那里反馈回来的情报比末日真理那些人慢得多。他们已经建立好了基地,当然要比仓促而来的我们有准备得多。”比利烦恼地抓着头发辩解道,“而且,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的魔纹使者有多少?”

“……既然异变是从五年前就开始了,应该不少吧?”

“单纯按人数来说,是不少,大概两万人左右吧。”

但是你觉得这种人数真能够填满全世界的每一座城市吗?比利如此反问。

“并非每个城市都会出现特异点,也没有人能够探查出每一个特异点,我们知道这座城市出现了新的特异点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如果你还是对效率感到不满,那么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交给本国的人不是更有效率吗?”

在我和富江的注视下,比利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用力叹了一口气。

“中央公国是亚洲最大的国家,全国差不多有一千多个城市,因此不得不采取保守式的本土防御策略,像这种新特异点的处理,除非是特别重要的地方,大都交给全球快速反应机动部队解决。,

因为对手并非普通人,如果派遣普通军队就要出动大量兵力才能确保胜率,为了保证社会安定无法这么做,而且一旦发生大规模的交火,城市也会毁于一旦,这也是城市战的要点。

和中央公国类似情况的国家并不在少数,包括那些贫瘠而战火不断的地方。机动部队的人要处理世界范围的异变,已经超负荷运转。

我上一次任务刚完成,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跨越太平洋来到这里。和我们一起过来的机动部队成员确实有几个中央公国的,不过他们都有自己的任务。”

原本一直玩世不恭的比利弯下腰,双臂搁在大腿上,头深深地埋下,散发出一种深深的疲倦,这股疲倦似乎连最后那丝对同伴之死的悲哀也彻底掩埋了。

“你们既然加入了安全局,那就要有心理准备,未来会有更多的同伴死去,自己也会累得像死狗一样,没有人会同情你,就算死了也没人捡骨,也不会有荣耀的墓志铭,甚至无法落叶归根。”比利抬起头,直视着我们,“你们准备好了吗?真的有所觉悟吗?”

夸克从幽深的通道中飞出来,落在我的肩膀上,它的嘴里衔着一枚徽章般的金属。我取下来,那是一个五角形的金属牌,擦干上面的血迹,露出刻着的一个笑脸图案,平滑的背面是扭曲的别针,以及一行姓名和时间。那似乎是死者的名字和生日。

“看到了吗?死掉的话,我们就只剩下这东西了。”比利也从上衣口袋中掏出相同的徽章,“我们是真正的战士,这就是我们的狗牌!拿着它,将它埋进一处风景美丽的地方,那就是这个倒霉家伙的坟墓。这种连样子都不记得,只知道姓名和生日的家伙,你认为能够在墓碑上写出什么?”

他的语气如此淡漠,没有抱怨,没有生气,明明是如此悲伤的事情,却让人觉得他在炫耀着一种难言的荣誉。他的情感就像是一座被压在海底深处的火山,随时会爆发出来,但是大海表面却仍旧是冰冷的,只是站在大海上,就无法能够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沸腾。

我看向富江,她也看着我。我似乎承载着四个人的意志:一个死掉的亡灵,两个真正的战士,以及……

无法消弭那股来自灵魂的灼热的自我。

我想起了在山羊工会的分部听到的悼词:

血肉如草木,荣耀如昙花,草会枯萎,花会凋零,然而死亡并非终结,一如真理永远长存。

可这绝对不会是让被他们杀死的亡灵们安息的墓志铭。他们誓死抗争,燃烧灵魂和生命,便是为了和这些如悼言般燃烧自己的疯子们战斗。他们知道自己会这般看似渺小地死去,但仍旧义无反顾地投入战场,和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力量战斗。

并非无法撤退,也并非没有机会保全自己。

可是,是否会在某个关键的时候,为了坚持某种意志,而去主动拥抱死亡,这才是战士的分界线。

如此真诚,坚定不移,也许渴求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祈求死后有个美好的墓志铭吗?

他们的生命,已经如此璀灿得令人无法直视,根本不需要死后那些美好的花环。

如此令人羡慕,如此令人妒忌,生如夏花,也许无人认可,但却是自己选择的荣耀和死亡。

“他无法选择如何诞生,却选择了如何死亡。如此,他支配了自己的生命。”我将所有的情感压缩成这句话,将死者徽章贴身放进衣内口袋。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将它埋在风景秀丽,平和幽静的地方,并祈祷着自己死去的那一天,也会被人带到那样的地方,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类似的话语。

“听起来不错。”比利露出一丝笑容。

“选择自己死亡的方式吗?”富江也笑起来:“我喜欢。”

104 休战期

“我们在等什么?”我问道。

那条通向五金店的出口也沉寂在黑暗中,在这个密室里,我们听不到任何来自地面上的动静。如果外面还有敌人,他们为什么不继续组织兵力突袭?如果敌人的兵力已经完全消耗在此处,我们为什么不回到地面上?无法判定敌人的存在与否,就必须采取必要的行动。尽管如此,比利只是坐在沙发上。

从战斗结束到之前的交谈,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无论敌我,都看不出有任何合理且必要的行动的迹象。

“有人会来电吗?”

“不,通话已经结束了,我们还没有完成诱饵的工作,所以还得等一会。”

“怎样才算完成?梅恩夫人她们并不在这里。”

“所谓诱饵,就是希望他们认为先知大人在这里,当他们认为她们确实不在这里时,她们却真的在这里。”

比利又戴起那张玩世不恭的笑容,双枪在手掌中打着旋。他的说话宛如饶口令,我明白他的意思,却觉得话中有话。梅恩夫人她们是否还留在这个密室中?我认为不在,可是比利的话却模棱两可。

这种做法似乎并非特例,为了避免情报泄露,必须做到这个地步吗?

“无论什么情报都可以从神那里获得?”富江问。

“不,那不可能。”比利牛仔的语气稍微愉快起来:“你有必要知道的东西,就算你再不情愿,神也会让你知道。反而言之,神不会告诉你那些认为你不需要知道的事情。如果你想知道神没有主动告诉你的事情,那么你可以进行献祭,然而,即便如此,神也不一定会告诉你,因为人的认知和神的认知是不一样的。”

“献祭?感觉是恶魔才会做的事情。”

“那到底是神还是恶魔,谁知道呢?反正它从来没有申明过,它只是以声音的形式存在于灵媒的脑中。”

“也就是说,这个基地暴露是山羊工会的灵媒干的好事吧?”

“不,应该是末日真理,山羊工会是下属机构,并没有灵媒。除了普通人和一些改造士兵外,所有的干部都是从末日真理的总部派来的。之前也说过了,末日真理的干部培养所叫疯人院,那真的是疯子才会呆的地方!”

“梅恩夫人并没有献祭,可是仍旧被神告知本地已经泄密的事情,也就是说,神不希望我们被一网打尽吧?”

“也许吧,谁能知道神的意志?至少它并不希望我们彻底消失,所以我们才在这儿,不是吗?”

“哼,真无聊。”富江抗起电锯,朝其它通道走去。

“富江。”

我将烟盒和火机扔给她,她啪地一下接住。

“一起来吗?阿川,剩下的时间足够我们亲热一下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说。

并非那种妩媚诱惑的口吻,就像是在说家常话一样,眼神却格外认真。我知道如果自己跟上去,她一定会做出那种事,自从那晚淋漓尽致地做了之后,她的欲望变得相当强烈,而且不分场合,或者说,正是因为周围是这样的环境,反而让她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下次吧,我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我说。

“你要做什么?”比利喊道。

“既然没有战斗,我想看看这个地方。”富江说着,身影没入黑暗的通道中。

比利耸耸肩膀,将视线转向我。

“你呢?”

“我去补充弹药,出去之后要面对的,就是更高级的杀手了吧?”我提起行李箱对他说。

死在这里的番狗部队成员少说也有百人,这种规模的损失对于城市战来说已经足以让对方提高警惕。他们需要一个信号,所以我们给了他们一个:这里有强力的护卫,重要成员并没有离开。投石问路的行动已经得到成果,山羊工会接下的活儿,就是派遣能够切实完成任务的高级战力了。

之前其它诱饵小队和比利的通话已经证实,他们的诱饵本质已经被山羊工会确定,那么,我们获得的这段时间缓冲有两个可能。

之一,敌方高级战力试图就地消灭诱饵小队。

之二,敌方高级战力回归本地所需要的时间。

不清楚其它诱饵小队能够支撑到什么程度,他们获胜的几率极低,之前死亡的数个魔纹使者就已经证明这一点。末日真理派遣至本地山羊工会分部的支援战力十分强大,不仅有C级的魔纹使者,而且还是恶魔附体,我在分部教堂看到的那名叫做“峦重”的神父也拥有相当强大的力量,即便是杀人鬼高川,当时也无法判断自己的胜率。

因为我和富江曾经杀死了C级的魔纹使者面具男,夺取了他的临界兵器,因此毫无疑问,我们会被当作本地安全局最高战力迎战那些可怕的敌人。比利能够留下来,证明他虽然并非魔纹使者,却拥有相当强的实力。

“一个问题。”我离开前,有些在意地问道。

“什么?”

“你的才能是什么?”

“嗯……这个问题,就算同是安全局的朋友,也不是随便可以问的呀,神在听着。”比利压了一下帽檐,瞥向我的目光闪耀着神采,“不过就优惠你一下吧,毕竟接下来得一起出生入死呢。”

“我的才能叫做连锁判定,能够认知干扰某个目标物运动的因素。”

“呵呵……真是主动,你什么都不怕呢,男孩。”

我认为没有回答的必要,因此只是静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我的才能是绝对直径。对直线距离有超凡感应,你就当作是一台人形激光照准仪吧。”

“原来如此,无时无刻都有一个无形的激光瞄准镜在工作吗?那么的确拥有成为神枪手的资本。比利,我们曾经被山羊工会追赶,你就是当时的那个狙击手吧?”

“就是如此。虽然是什么强大的才能,不过意外的好用。”

“要我给你带多一些枪械和子弹吗?”我问。

“不需要,我可是尽量节省子弹的类型,没你那么疯狂,而且我也并非没有底牌。”比利露出一种奇异的目光,“男孩,没有底牌的话,会很危险哟。”

“多谢忠告。”我丟下这句话,朝武器库的方向走去。

“喂,那个女人的才能是什么?”比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停下脚步,但片刻就继续向前走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亲自去问她呢?如果她认同你的话,一定会告诉你。”

“那你为什么不知道?她可是相当认同你啊。”

因为没那个必要。我如此回答他。

105 加速度

补充弹药大概用了十分钟,回到去时在大厅看到了富江。她将翻到的桌子重新摆正,这张桌子饱经枪火的洗礼,竟然还可以稳稳当当地立起来,真是叫人大跌眼镜。富江脱下面罩,解开手边的包裹,倒出一堆笑脸徽章,一眼望去有十数个之多,她似乎将所有死者都找到了。

富江在这些徽章中挑挑拣拣,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也许只是无聊打发时间吧。她看到我立刻爽朗地打了声招呼。

“有什么收获吗?”

“只是补充弹药而已,你在做什么?”

“你拿了一个,所以我也要选一个中意的,这才叫情侣档嘛。”富江认真地说。

牛仔比利皱起眉头,用很不愉快的语气说:

“你是在拿死者开玩笑吗?”

“当然不是,你不是说要拿去埋掉吗?不可能带走这里的全部,所以至少选择合自己意的,我可是很辛苦才把它们收集起来的哦。”富江仍旧对比利不假辞色:“你觉得我做得不对,那等我选好后就把这些全都带走好了。”

比利只是哼了一声,没有接过话头。

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上面竟然还没有动手的迹象,这让我感到一些不安,不由得转头去看出入口。那里完全没有变化,只有一片黑暗和死寂,似乎凝结成沉重的铅块,让人稍微有些透不过气来。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情报匮乏得近乎零的状况。

富江这时已经选好了笑脸徽章,在鼻尖嗅了嗅,状似满意地点点头,塞进风衣的胸口内袋里。

“这个基地不是你们在短时间内就能建成的吧?”她问比利。

“这里本来就是废弃的防空洞,这一带变成商店街后,也有过一段时间作为地下仓库使用。我们得到政府的许可,临时拿来一用。”

“这里打得那么激烈,附近的居民怎么办?”

“放心吧,在我们申请调用之后,周遭的居民已经迁移走了,到今天之前全都是网络球的人。”

比利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打开看了一眼后,又啪的一声关上塞回口袋。

因为之前一直没有任何行动,他此时的举动立刻吸引了我们的视线,就好像被宣告休息时间结束一般。我敏感地回过头,出口的黑暗产生了某种东西在蠢蠢欲动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看来我们的同伴干得不错,竟然能拖延这么长时间。不过也到这里为之了,山羊工会的家伙可都是些急性子,可不会就这么等下去。”比利竖起一根手指,一扫百无聊赖的表情,眼中闪烁跃跃欲试的神采,“一个基础的问答游戏:如果在打地鼠时,发现老鼠洞里有个怪物,如何才能不进入洞中把怪物解决掉呢?”

我忽然嗅到了一种奇怪味道,不知道是从哪儿渗进来的,但是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刚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随着味道加重,立刻产生恶心的感觉,几乎在两三秒间,大脑开始轻微晕眩,眼睛和鼻子也变得搔痒起来。

“阿川!”富江喊道,她已经将面罩戴了回去。

“我知道。”我立刻戴上防毒面具。

这是毒气,而且是神经性毒气。投掷毒气一向是邪教的拿手好戏,这玩意容易到手,威力强大,和是否能够解毒没有关系,一旦挥发,人们的恐惧心就会如气体一样迅速扩散。电视上不久前才播报过,末日真理教在东京地铁散布沙林毒气,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救援抵达前,已经有成百上千的无辜者死于非命,这起事件的后继影响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因“其恶劣程度前所未见,远超纳粹”而扩散到全世界,和作始庸者为世人所恐惧。

末日真理并非是默默无闻的教派,在接触网络球之前我和其他人一样听过它的名头,它们最初以合法新宗教团体的形式出现,同样拍摄电影,出版报纸,有自己的网站,甚至有操纵战乱诸国政府,为党派进行政治参选提供献金的传闻。

只是真正认知到它的嚣张可怖也是在东京地铁沙林毒气案之后。这个分部遍布全世界的怪物,如今正以超弩级潜水艇上浮一般的声势正式向全世界宣战。他们无所畏惧,因为他们是倾向末日者,被神所庇佑。

隶属全球联合的网络球也无法在这个时候阻止它。

“是时候撤退了。我可不想变成炸老鼠。”同样戴上防毒面具的比利站起来朝壁炉走去,虽然时间紧迫,但动作仍旧从容不迫。

他钻进早已熄灭的壁炉中捣鼓一阵,地面立刻传来轻微的震动。壁炉后的墙壁滑开了一个通道口,表面平滑,没有阶梯,最初的一段距离明显向下倾斜,显然是个隧道。

比利将双脚塞进去,回头对我们说:“跟上来。”然后就像坐滑梯一样消失在隧道深处的幽暗中。

我看向富江,她说:“你先上,坐滑梯的话,我喜欢在后面。”

因为她的口气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于是我将夸克放在行李箱上,坐了进去。隧道的表面十分光滑,几乎感觉不到摩擦力,是某种新型的金属材质,我坐进去时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看的英雄特摄片,那些英雄也是这般通过某个隧道或轨道,之后变身射向敌人。一想到自己也在做类似的事情,不由得心情稍微开朗起来。

“人间大炮!一级准备!”我还没喊完,身后就被人推了一把。

“哈哈,上啊!”

富江从背后搂住我,如同在泳池玩滑水道一般兴奋不已地大喊。下滑的速度迅速增幅,我惯性后仰身体,头部陷入那对丰满硕大的胸部中,受到富江情绪感染,也大声欢呼起来。夸克也在耳边嘎嘎大叫。,

左旋右转,倒立翻滚,螺旋降落,真不知道设计这条滑道的家伙是怎么想的,紧急逃生出口竟然也要玩出这么多花样。虽然这么想,可是这真的很有趣不是吗?在高速翻转的下滑中,距离感已经完全模糊,再也分辨不出到了什么地方,大概经过了一分钟的时间,眼前出现亮光,我们的身体眨眼间腾空而起。

这里只是一处普通卧室大小的房间,冲刺的力量差点让我和富江撞在对面的墙上。富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换了姿势,踩在墙壁上缓冲,落在地上时我被她如公主般抱在怀里。早就等在一旁看笑话的比利立刻吹了一声口哨。

“真令人羡慕啊,男孩。”

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理会他,被女性用这样的姿势抱住还是第一次,不过反过来想,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体验呢。

“放我下来,富江。”

“是,是。”富江耸耸肩,把我放下地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给比利调侃的机会地问道。

比利偏过头,发出嘿嘿的笑声,没有再说什么,将身旁的门打开,又是一个金属镶嵌的空间。

我们走进去,发现似乎是一座电梯。

“准备好看风景的心情了吗?”比利这么问道,没等我们回话,立刻按下门边的启动键。

霎时间,身体好似挣脱了地心引力的枷锁,飞速向上攀升。也许这个形容还是太过温和了,过程比这剧烈得多,我们就像装在古代的抛石机里,被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朝上方扔去。

向上,向上。

越过阻拦视野的墙壁,越过高耸的楼顶。

仿佛能够冲上云霄,仿佛能够飞向月球。

在我的眼前展开一幅壮丽无比的夜景,藏青色的苍穹拥抱着我,头顶上传来富江和比利酣畅淋漓的大叫,两人比我飞得更高。

我们悬浮在半空,俯瞰着大地,宛如自己就是世界之王。

我从来都没跳得这么高,即便在高楼大厦的顶上奔驰,也没有这种轻飘飘,毫不着力的感觉。

下一刻,我们的右侧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我朝那边望去,一排房舍如同积木般沉甸甸地垮掉了。

在这绚丽的夜景一角,在那藏匿着诡秘的黑暗中,崩溃倒塌的房舍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拉开了一道波澜壮阔的帷幕。

那正是安全局的秘密基地,山羊工会的家伙将它炸毁了。

然后。

地球的重力再次抓住了我。

106 第二阶段

调整好姿势,我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身体和武器的重量让双脚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不得不弯曲缓冲。富江和比利就在身旁相隔不到一米的地方,发出坠地的声响。

着陆区是一栋废弃大楼的顶端,四周的景致有些熟悉。走在大街上和从上空眺望的街景有一定的区别,尤其是在夜晚,即便霓虹灯点点闪烁,光线也无法穿透如同朦胧面纱的夜影,大块大块的黑暗让记忆中的景色产生扭曲,只有找到标志性的高层建筑,才能对自己的方位有个概念性的认知。

距离最繁华的市中心地带仍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我并不常来,只有坐公共汽车时才会途经。这栋大楼在三年前就听说要规划成这一带标志性的商业大楼,然而时至今天仍旧只有一个水泥外壳。大概是资金无以为继的缘故,施工早就停止了,不过外层的手脚架仍旧没有撤下。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路过这栋没有半点生气的废弃大楼时,都给人相当别扭的违和感。

将我们抛射上来的机器轨道贯穿了整栋大楼,出口就在其中一个天井处。

“每次用这个东西,总能让人心情愉快。”比利说。

“这是什么机器?”富江问。

“我也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和那条滑道一样,部分采用了统治局的技术。”比利耸耸肩膀:“我认识设计这个玩意的家伙,下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真令人期待。”富江兴致勃勃地说。

“现在怎么做?要去和其他人会合吗?”我问。

“真有干劲啊,男孩。”比利用夸张的语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遥控器,“不过在说明第二阶段的任务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朝秘密基地所在的位置眺望,不过因为高度降低的缘故,根本看不到那一片倒塌的房舍。虽然山羊工会的行动声势浩大,但是事后想必也能够用“拆迁旧房”的借口蒙混过关,倒是不用担心造成动荡。

比利按下遥控器的按钮,那边顿时又产生一阵骚动,远远传来的声音不太真切,又迅速低落下去。

“这样就完成了,武器库里的限界兵器可不能落在敌人手中。”他说。

我一想到那么多的限界兵器就此销毁就隐隐觉得可惜,如果不是被山羊工会察觉,这个秘密基地是要当作桥头堡来建设的吧。可惜还没等到它正式运作就已经被敌人攻占了,这个城市从今以后就彻底沦陷在山羊工会的魔掌之下了吗?

“就算他们先胜一局好了,不过战斗还没结束呢。”比利冷笑道。

我将夸克抛向天空。夸克振翅高飞,片刻后它似乎发现了什么,在那一带的夜空中盘旋。那个方向正处于这栋废弃大楼和秘密基地之间。我瞬间明白了夸克想要说什么。

“他们似乎追踪到我们了。”

“这么快?”比利的脸色有些凝重,“快走,高等级的家伙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天台边。我和富江跟上去,他俯身朝下望了一眼,告诉我们车子就在下面。

“时间紧急,我们走捷径。”他斜着头看了我们一眼,“没问题吧?”

我明白他指的捷径就是从这里跳下去。

“你以为我们是谁?”富江发出不屑的嗤笑,抓着电锯跳了出去。

将近一百米的高度,她的身影笔直从手脚架的缝隙间穿了下去,途中连缓冲都没做,就这么落在地面上,之后站直身体朝我们招手。

比利发出吸气的声音。

“这个怪物。”

我也深有同感,虽然每个人用灰石强化的体质会有所不同,可是她提升的幅度太过惊人了,显然与一般人在本质上有极大的差距。涉及末日幻境中记忆的日记中有记载,和我们不同,她在进入末日幻境前抵达了D级。我曾经见过被人称为“天才”的好学生,但是他们的程度完全无法和富江相提并论,她才是真正的天才。

“我们也下去吧。”比利说完纵身一跃,跳出天台,在手脚架间往返跳跃。

我也紧接着跳了出去,就像做过无数次那般,从手腕的装置弹出勾索,利用滑轮降低速度,之后在离地面还有十米的地方松开勾爪,提着行李箱落在富江身边。

比利几乎也在同一时间落地。

在距离我们不远处,靠在施工墙壁边停着一辆国产轿车,比利掏出钥匙打开车门。

富江拉开副驾驶位的门坐进去,将电锯塞到座椅后,我则提着行李箱上了车后座。

当我摇下车窗后,夸克立刻钻了进来。

比利发动引擎,将车开出工地,不一会就汇入车流中。一路上没人说话,空气有些沉闷,后视镜中的富江抱着后脑勺闭目养神,我不时朝后窗眺望,总觉得敌人会出现。行人、招牌和车影在玻璃上静静流淌,灯光为它们渡上一层奇特的流光异彩,视野中的世界显得虚幻而不真实。

“现在我来说明接下来的行动。”比利此时打破沉默道,“山羊工会试图在这座城市制造降临回路,如果它做到了,将会在世界范围内引起相当严重的影响,甚至打破安全局、管理局和新统治局三者间的现有局面。我们的任务就是阻止它,不过山羊工会为了这次行动准备充分,我们已经失败了两次,现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绝对不能失败。”

“降临回路是什么?”富江问。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巨大而稳定的节点。”比利的目光从后视镜上反射过来,“你们知道节点是什么吧?”

我点点头,在日记的描述中,是从末日幻境回归现实的特异点。

“节点并不稳定,只能存在一定的时间,利用节点召唤恶魔,也只能召来一只,而且只是低级恶魔。”

“低级?你确定?”富江睁开眼睛,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附身咲夜的恶魔就是从节点中召唤出来的,那可是用限界兵器根本无法对抗的怪物,就算我和富江联手也只能钻空子将其暂时封印。

即便是那样强大的家伙,也还只是低级?

“没有任何证据,我们目前为止也只遇到过节点召唤的恶魔,但灵媒的消息绝对不会出错,那些家伙只是低级恶魔。”比利的声音也有些干涩。

“降临回路完成后,就能召唤出更强大的恶魔?”

“降临回路是将数个节点串联后固定,这种技术目前大概只有大量继承了统治局技术的末日真理才拥有,而且才拥有不久。一旦完成降临回路,可以确定的是,末日幻境中的怪物可以顺利跑出来,另外……”比利沉声道:“如果只是召来一个高等级的恶魔,那还比较好,万一能够稳定召来低级恶魔,事态会更加严重。虽然先知大人也无法确定是哪种,但两种可能性都十分大。”

“这么严重的事态,连增援都没有吗?”

“能够抽身的人都来了,但因为并不是已经确定的事情,因此很难说服总部的人抽调正在其它方面作战的人手。关于降临回路的事情,我们也是第一次知道,之前并没有先例。”

107 加速度2

降临回路,比节点更强大更稳定的通道,只是听到这种描述,能够产生的联想就已经令人毛骨悚然了。如今末日真理,网络球和黑巢之间的势力大体平衡,一旦降临回路完成,势必打破这种平衡。

“黑巢方面对这种事情无所谓吗?”我问道。

“并没有发现他们有特别的行动,对他们来说,无论是末日还是正常都无关紧要。那些人并不试图改变环境,而是专注于观测现有状况,之后改变自身,就像阿米巴原虫一样,确保自己无论那种情况都能活得更好。虽然这么说并不完全正确,但他们都是相当激进的适应主义者和自私主义者。”

“你说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

“是的,最后一次机会。为了构成降临回路,需要至少六个节点,在这座城市,包括城市远郊,他们已经完成了五个,我们必须在他们完成最后一个之前阻止他们。”

在这里只有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如果我们做不到,那么整个城市都将灭亡。比利的语气和神态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让某个无形的物质在我的身体中凝结,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述说,那就是与生俱来的使命。

“就只有我们?”富江掏出香烟,点燃了,一边问道。

“没死的人都会前往最后一个节点,如果只剩下我们,那就实在太糟了。”比利看了一眼后视镜,“而且,要抵达目的地可没那么容易。”

“来了。”富江的表情变得肃穆起来。

想必她也感受到了,左手腕内侧的魔纹变得灼热。无论席森神父也好,面具男也好,每次引发产生这种现象的家伙都是要比我们更高等级的魔纹使者。

C级,三颗魔纹,被称为巫师学徒的超能力者。无论哪一种,都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应付。

而且,对方并非独自一人。比利踩尽油门,在红灯亮起,但横行的车辆还没进入中心时,风驰电掣地冲过十字路口,身后原本看似寻常的车流中,蓦然闪出五辆黑色车体,明显制式化的颜色和型号。之前我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他们藏在车流中,似乎并不急于将我们拦截下来,也许是没有机会,也许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大动干戈,打算等我们进入郊外再发动进攻。

可是现在他们显然并不打算任由我们脱离掌控。

比利的突然提速毫无征兆,身后的交通岗顿时被抛得远远的,也不清楚是否会有交警前来拦截我们。紧跟上来的五辆车无视横行的车流,以冲撞一切的气势呼啸着从车辆间的缝隙中穿过去,结果造成了一连串的车辆追尾事件。

“可恶,这样也能通过?”比利骂了一声脏话。

“哈哈,看来耍小聪明是没用的。”富江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和比利不对付。

比利反击般突然扭转方向盘,车子甩出一条弧线,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拐进另一条路口,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车体左右摆动了数下才恢复正常。我和富江措手不及,狼狈地抓住扶手,这才没有摔出去。等重新摆正姿势,才发现自己进入的是逆行道,迎面扑来的车辆惊险地擦身而过,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被结实撞中的话,虽然死不了,但断几根骨头也不算意外。

“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啊?”

“该死的,这个国家的车道为什么是相反的!”

富江和比利的喊声同时响起来。

“该死的,你这个交通盲,死鬼佬,换手,我来开!”富江说。

“坐好坐好,我可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的手里。”比利不甘示弱地喊道。

“难道我们就得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吗?生还的几率未免太低了!”富江二话不说就去抢方向盘。

“喂喂,不要乱动,要翻车了!要撞上了!”比利用力把持方向盘,没有任何屈服的迹象。

结果在抢夺方向盘的战斗中,车子冲上人行道,一路上鸡飞狗跳,险之又险地从行人身边擦过,奇迹般地竟然没有撞中任何人,只有破碎的木椅和垃圾筒砸在前窗上,弹飞后留下一大堆颜色恶心的半液状物质沾在车窗上。比利打开雨刷,立刻在挡风玻璃上绘出精彩绝伦的彩画。

这下子,富江也不再争执了,带着厌恶的表情将头扭向侧边的车窗。

“该死的,我的车啊!”比利大声抱怨起来,“太恶心了。那些家伙到底在垃圾筒里扔什么东西啊?”

车子从人行道里冲出去,立刻有人从商店中冲出来,追着车尾手舞足蹈,开合嘴巴。我们都听不到声音,但想必不会是什么好话。

无论是心有余悸,还是看热闹,行人们的目光随即被更后方的车祸吸引住了。紧追我们而来的车辆在逆行道中再没之前的好运,最前方的车辆被卡车撞中车头,整个车体打着滑飞了出去,不仅车头凹陷,连前门也被撞飞了。

其余的车辆陆续从它身边驶过,同样开上人行道躲避迎面而来的车辆,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看到了吧!这就是策略!”比利得意洋洋地喊道。

车子从没有街心隔离栏的地方拐弯,终于进入正常的车道内。抵达下一个十字路口时,比利没再闯红灯,直接朝亮起绿灯的方向拐去。一路上并没有警察前来拦路,身后追踪的车辆也没有更多的动作。

路边的景致逐渐开始变得陌生,视野也变得开阔,车子正朝着城市开发力度不够的区域驶去,愈发显得夜深人静,道路越来越宽敞,越来越通畅,车子得以一直保持高速。大约十五分钟后,水泥路面两旁出现了黄泥地和非景观的树木,车道一侧的地势向下倾斜,远远可以看到不景气的红砖房和荒芜的田地。

开始进入市郊了,我明白,景色的变化意味着恶战的来临。

“男孩……”

比利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叫我高川。”

他通过后视镜盯了我一会,最终妥协般耸耸肩。

“好吧,高川。”他说:“攻击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我启动了ky3000的魔方系统,将之转换为介于重机枪和榴弹炮之间的形态,以此回答他的问题。

比利开始降低车速,显然要大干一场了,我们都知道继续逃跑没什么用处,这里人稀地广,月黑风高,正是杀戮的好地方。

后方的四辆车加速开上来,我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然后有番狗部队的士兵打开侧门露出头来。

我用力踢开车门,左手抓住扶手,右手举起重机枪,向外倾斜身体,朝正准备开枪的士兵们扣下板机。

“帮我跟上帝问好,谢谢。”

108 高川歼灭炮

重机枪的转轮飞速旋转,一共十个枪管,蓝色的火光在每一个枪口闪烁。子弹如冰雹砸在最前方的车体上,逐一横扫过去,数不清的火光在金属外壳上飞溅。刚露头的番狗部队的士兵立刻被打成筛子,揣着枪从车上跌落,在水泥路面上翻滚弹跳,再无声息。

虽然人员出现伤亡,但是车体并没有彻底毁坏,射中玻璃的子弹嵌入其中。只有一辆车被射爆了轮胎,打着摆子滞后于车队,它立刻停下来,放出数名肩扛火箭筒的士兵。虽然在他们发射之前,我再一次将他们全部击毙,而且因为火力的压制,没再有士兵出现,但他们的死亡给其他同伴带来了反击的转机。

剩下三辆车的士兵利用我转移目标的时机,开始朝我们射击。在密集的火力下,我不得不缩回车子暂避锋芒。

比利打转方向盘,车子不停左右移动,没能躲开的子弹劈里啪啦打在车后箱上,有数颗子弹打穿了玻璃,留下孔洞,但并未使玻璃完全碎裂。显然我们的车不如对方的坚固,但并非一碰就碎的次品。

“高川,压制他们!”比利大叫。

我也明白,无论车体如何坚固,一旦油箱和轮胎被射爆就一切皆休,就算我们在阵地战中打败山羊工会的士兵,难道还得用双腿赶剩下的路程吗?在这个时间段,要搭便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车外的枪声响个没完,我正打算冒着枪林弹雨出去,富江充满战意的声音响起来。

“躲不掉的,停车吧,和他们大干一场,这样反而可以避免毁掉所有的车辆。”

她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可是比利只是沉着脸。

“对方有一个高级的家伙,他没出手大概是无法隔着这种距离发动进攻,只要干掉他代步的工具,就可以避免战斗了。”

“你在害怕什么?比利!不管他是什么家伙,我们都可以干掉他!”富江大叫,“你怕死吗?比利!”

我没时间理会他们关于战术上的争吵,在他们得出结论前所拥有的时间,都得靠我手中的枪去争取。

我躲在车边,将持枪的右手伸出去,凭借连锁判定产生的印象射击。然而对方也都有了准备,在我开枪的同时,就将身体缩回去,采取同样的方式,躲在在掩体后朝这边射击。他们的车子也不断进行规避,只适用于惯性运动的预判无法完全锁定他们刻意的闪躲,破坏车体的想法开始变得困难起来。不过如此一来,他们也无法再使用如火箭筒那样的重武器进行狙击。

没片刻,之前爆胎的车子也重新赶了上来,不过根据车子体积进行判断,里面的士兵应该没剩几个。

如此僵持了片刻,山羊工会的车辆突然发出巨大的噪声,如同打了兴奋剂般加速起来。他们在突然激增的高速中不再规避,以冲破一切阻拦的气势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对方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而且看起来无法闪躲,正是用杀手锏的好时机。

榴弹炮模式。

扣下板机,爆破弹挟着长长的尾气扑向后方车辆的底盘,他们的车子正进行加速度固定的直线运动,我自信不会有射失的可能。

不过令人咋舌不已的事情发生了,榴弹爆炸之后,不仅没有预想中的声响,就连爆炸本身也如同火苗被浇灭般失去声息。

我看得十分清楚,在爆炸的刹那,一种半透明的球罩将榴弹包裹起来。

所谓才能,是肉体所能抵达的极限。而这种超乎肉体限制的力量,如果它并非借助超凡科技实现,那么就只有一种称呼——超能力!

超越才能的力量。

无论瞬间移动也好,控制大气也好,都是肉体强化到极限也无法拥有的力量,那是由肉体之外的某种机制所运作。

拥有这种超能力的人,就是C级,也称之为巫师学徒的,只有魔纹使者才能抵达的境界。

这是我第四次亲眼目睹这种力量,无论如何也觉得不可思议。当古代的平民们见识到这种神秘时,会对神秘拥有者感到敬畏也是理所当然。

榴弹失效,对方的车辆趁机再次缩短距离,我将武器变回重机枪模式,结果刚扣下板机,对方却从道路两旁闪开,冲进路边的凹地里。在我的视野里,只有偶尔露出的车顶。

我觉得自己的嘴巴正裂开一个弧线。

有意思,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吗?没关系,藏吧藏吧,仔仔细细藏好来,别放松警惕。这一次,我可不会节省弹药!

吸呼——

攀住车门,翻上车顶。

吸呼——

夜凉如水,渗入人心。

吸呼——

魔方系统启动。

“转换排炮模式。”

左右各八个炮管向上升起,向左右两侧转动。

连锁判定。

捉住了!

“哦……竟然真的在做直线加速运动。”

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才能反馈量化,解放百分之七十……

“惯性移动的路线预判,侦测所有干扰物,树木也好,石头也好,空气中的尘埃也好,完全构析!”

四发榴弹从两侧的凹地里呈抛物线升起。

锁定,锁定,锁定,锁定,全都锁定。

“比利!比利!比利!”我听到自己疯狂的叫喊:“hurry!hurry!hurry!”

比利仿佛能够明白我的意思,丝毫不理会即将空降的炮火,车子笔直向前飞驰。

夸克发出嘶哑尖锐的叫声,振翅飞向夜空,宛如攻击的号令。

开火!开火!开火!

一连串的炮声响起,宛如手指在钢琴键上滑过,紧凑,优雅而富有韵律。

空中的四枚榴弹被引爆,火焰和飞溅的弹片大部分落在身后,少部分在我的脚下溅起令人心跳加速的火花。

开火!开火!开火!

一连串的炮声响起,如序列有致的敢死队列兵,先后赶赴凹地。

那是属于它们的战场。

猛烈的爆炸声搅拌着清冷的空气,声音不断挤压,好似在我们的周围张开一层无形的罩子,在其中只有毁灭。

开火!开火!开火!

将敌人践踏,蹂躏,让他们抱头鼠窜。我看到被巨大力量抛飞的车顶,看到散架的车体,看到人形的肢体,看到血雨如喷泉般洒落。

“成功了吗?”比利欣喜地大叫起来。

“还剩一辆!”富江同时叫起来。

翻滚的烟雾和气浪散去之后,追踪而来的最后一辆车子从前方的凹地飞窜上来。腾空的车体显然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一种神秘的力量将它结结实实地保护起来。

状况清晰无误,那个高级的家伙终于拦住我们了。

“这才有意思嘛,我可是期待已久了!”富江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她推开车门,从头到脚都裹在战斗服之中,如同恶魔般,拉出那把令人毛骨悚然的电锯。

链锯猛然转动起来,发出疯狂刺耳的尖叫,撕裂了扑面而来的夜风。

109 粒子对撞

前方的车子落在地面上,一边颠簸一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体滑出巨大的弧线,拦在路中间停下来。

比利一点也没有踩刹车的意思,眼看就要撞上,他踢开车门,和富江一起跳出车外,我也连忙从车顶上跳出去。身在半空,只看到和约束榴弹威力的半透明圆球毫无征兆地浮现,车子被罩在其中,只能在原地打滑,然后如同动力被吸走般静止下来。从外面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巨大肥皂泡中的倒影。

落在我前方的比利掏出双枪,对准了前方车辆的门口,富江已经拖着电锯冲上去。我则因为接近战并非自己强项的缘故,开始向后撤离,和他们拉开距离。如果敌人和富江纠缠在一起,那么重武器形态都无法使用,而且这里并没有什么理想的藏身之处,地势开阔,路边的树木也是枝杈稀松的类型。我觉得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就地狙击。

魔方系统启动。

“转换强狙模式。”

就在富江用电锯敲碎来袭车辆的玻璃,比利开始朝里边倾泻子弹的时候,我已经爬在地上,注意力集中在长达三米的强化狙击枪的瞄准镜上。

强狙模式每一次发射后都会进入十秒种的冷却时间,按照彼此的距离,以及敌人可以预估的敏捷程度,如果比利和富江拦不住他们,那么我就只有一发子弹的机会。

瞄准镜迅速抽动,路径和空气宛如飞速移动的滑道,将目标拉至睁大的眼球前。

比利和富江的攻击才进入车中,车辆的另一侧车门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飞向十米开外的地方,四个身影也如黑色的闪电般射出,之后分散,落在距离我们足有二十五米的前路上。

在他们身影闪出车内之际,我已经将其中之一锁定,那是一个番狗部队的士兵,但是在马甲胸前的图案和普通成员有些许区别。

他的行动也比普通士兵更迅捷,也许是个士官级别的头目。

在他在地上站稳脚跟之前,我扣下板机,狙击枪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几乎在同一时间,番狗部队的士官做出了闪避动作,然而子弹的速度比他想像的更快,瞬间将他来不及抽离的左手齐肘撕裂。

尽管如此,这种程度的伤害比我预想的要差得多。

比利和富江分从左右两方绕过拦路的车辆,主动朝敌人发动攻击。如此一来,几乎挨在一起的两辆轿车于我而言就成了天然的掩体。

我一边等待枪管冷却,一边用附带热能透视的瞄准镜观察双方的战况。

比利第一时间就痛打落水狗,一边飞奔,一边将子弹倾泻在受伤士官的身上。对方露出狰狞的笑容,毫无畏惧地掏出手枪与其对射,他断掉的左手因为肌肉的紧缩,已经不再失血,也看不出带断臂带来任何负面的影响。

士官的直觉和反应相当敏锐,虽然比利拥有直径感知的才能,但是弹道为直线这一点对两者而言都是一样的,只要有在扣下板机的同时进行闪躲的反应和速度,就不会惧怕数量不成规模的子弹。而士官所表现出来的强化体质,隐约更胜D级的比利一筹。

不知道他所服用的“乐园”和普通成员是否相同,这种毒品不能让人获得才能,但是对人体改造的程度确实远超普通的灰石。

在对射中,为了闪躲子弹,比利和士官都在不断改变方向,保持着一定恶距离,相互交错而过的时候,躲闪行动几乎抵达一个临界点,双方都不得不鱼跃起来,落地后不断滚动,再没开枪的机会。

另一名士兵看准比利行动不便的时机,立刻端枪射击,比利狼狈地继续打滚,直至跌入路边凹地,留下一路的弹孔。这时我的狙击枪正好完成冷却。

我正要扣下板机,瞄准镜中却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他全身都藏在斗蓬之下,风吹过时,好似漂浮在夜空中的幽灵。就算看不清他的肌肤和身段,那种就像是铭刻在细胞中的感觉,就足以令我确信无疑,那是白井。

我说不出自己产生了何种情绪,但那情绪如电流一般激烈,瞬间就渗透了每一条毛细血管。

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白井。

我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到,然而这细小的呢喃似乎被夜风送到了白井身边。

斗蓬下刷地出现一把菜刀,无比锐利光滑,在进入车灯光线范围的一瞬间,我在这漆黑的深夜中看到了那令人汗毛倒竖的寒光。

白井一步步走上来,行动轻飘飘的,好似没有半分重量。走了几步后,他的身体开始向前倾斜。

来了!

我们对彼此已经足够熟悉。

我知道,这是他发动那股爆发性的速度前习惯性的姿态。

然而在白井冲刺之前,子弹呼啸而过,他迅速向后闪开。在地上出现弹孔的同时,白井又用菜刀挡下了另外两发子弹。

是比利在牵制,他将凹地当作战壕,只露出半边脑袋和枪口,刚开始射击,立刻又被士官的子弹压了回去。

一个黑影从天空掠过,巨大而暴躁的电锯从天而降,白井被迫再次后退。电锯就在距离他只有一掌的距离砸在路面上,飞速旋转的链锯把路面撕裂。

一大片水泥石块溅起来。

白井反射性将手举起来挡在脸前。

富江并没有停下,以电光火石的速度般朝番狗士兵奔袭,于其身后紧跟着一个穿风衣戴拳套的男子,两人相继从白井身前掠过。

然而我放过了狙杀风衣男的机会,即便他就是那个高级的魔纹使者。他是富江的猎物,而我的目标只有一个。

我的注意力在这一刻高度集中,连锁判定才能以百分之百的效率运作,时间变得无比缓慢,甚至让我能够看清飞溅在半空的石子滚动的圈数。

在白井的要害从风衣男的身影后露出的刹那,我扣下板机。

声音的传播在我的世界中也变得缓慢。枪火的闪现,子弹割裂空气时引发的气浪,弹道上所有干扰因素对子弹产生微妙的影响,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似乎感觉到在这一切景状的背后,有一个更加高速的世界。

只是一瞬间,缓慢的世界恢复正轨。

子弹旋转着,洞穿了斗蓬的心脏位置,而这个洞口还在不断被撕裂扩大。);

110 深灰色3

解决了吗?我睁大眼睛,穿透斗蓬的空洞,可以看到白井身后的景物。斗蓬突然变得轻飘飘的,被夜风一吹就朝一头歪去,翻飞的布匹下没有任何实体。

躲开了?在哪里?我不明白他是怎样躲过这一击的,他就像是变魔术般从我眼前消失了。

就在我的视线开始漂移的时候,侧方猛然传来惨叫声。番狗部队的士兵被富江的电锯砍在肩膀上。富江的动作很大,手中电锯切下的同时,身体也蹲了下去,原本头部所在的高度蓦然出现半透明的球体。

士兵身上可怕的伤口一直拖到腰间,血液仿佛从高压水龙头中喷出。他上半截的身体刚开始脱离,就被富江拽住,用力掷向身后的风衣男。

“阿川,左边!”她尤有精力向我示警。

我的视线立刻移向左方,具备热能透视功能的瞄准镜中并没有任何人形的轮廓。但是比起自己看到的东西,我更相信富江,于是我放弃瞄准镜,直接用肉眼观察那个方向的情况。因为有车体挡在路中心的缘故,可视角度有些狭窄,而且月亮正被飘动的云层遮蔽,原本就朦胧的大地,仿佛合拢帷幕般愈加阴暗下来。

呼——风的声音。

黑暗的角落,似乎有什么在蠢动,在那阴影拖曳的地方,在那逐渐陷落于路面的坡道,野草拂动,树枝摇摆,沙子和碎石细细滚动。

他就在那里——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我站起来,将匕首拔出来。白井藏身于黑暗,就是一个能力超凡的暗杀者。他的战斗风格一定不会让我再有远程狙击的机会,他是特殊的“乐园”改造者,反应和速度比士官更快,子弹几乎没有效果,近身战无法避免。

如此一来,就看谁能取得先手。

魔方系统启动。

转换广域散弹模式。

狙击抢的长度开始缩减,而口径则不断加大,最后变成一个拥有巨大蜂窝状枪管阵列的奇形步枪。

我转过身体,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方没有光的世界里。突然间,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似乎融入黑暗的背景,却比阴影更深沉的轮廓在凹地中徘徊。它的行动飘忽不定,身影若隐若现,有时会让人产生是否自己眼花的错觉,然而我知道,那并非自己的错觉。

我屏息而立,将蜂窝状枪口对准了那个方向,我和白井一样,在等着最合适突袭的那一瞬间。

那个机会也许已经出现了,然而我并没有察觉到。

因为白井首先行动起来。

他跳出凹地,跳得极高,完全越过了树梢,宛如虾米般弯曲后仰的轮廓变得无比清晰。他在半空中以这种用尽全力的夸张姿势掷出数把利刃。

借助连锁判定的能力,我飞速向后移动,利刃就一路上全数插在我的脚边。作为回应,我也举起枪口,朝他扣下板机。

无数的枪火汇聚在蜂窝状枪管前方,变得一股巨大而耀眼的闪烁,周遭数米内的空间都被笼罩在这片淡蓝色的闪光中。在这黑暗的夜晚,直视的话说不定会对眼睛带来压迫。

不过白井不是普通人,他就算失去了视力,战斗力大概也不会下降多少,可怕的在于闪光之后袭来的沙暴般的攻击。

这种广域散弹模式所采用的卵形子弹同样是特制的,它们仿佛就是一颗颗微型的手雷,在一定距离爆炸后,就会释放大量的破片和金属沙。在爆发性力量的推动下,半径十米的球形区域内没有任何死角。

身在半空的白井理应没有任何避开的可能。

事实也是如此。白井只是将双臂护在面前,将身体蜷成一团,就这么被淹没在散弹沙暴中。

我这时才意识到他的身体衰变情况似乎比起在我家楼底碰到时更加严重了,他的整个身体都被包裹在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中,显得无比单薄脆弱。可就算外表是如此凄惨的模样,内在却拥有着超乎预计的强度。

这种程度的攻击似乎连让他流血的能力都没有。

白井在散弹沙暴的中心猛然舒展身躯,仿佛那蜷缩只是在蓄积力量一般,以我也无法看清的速度挥舞手中的刀刃。刹那间,以他为中心的区域变得清澈起来,巨大的风压卷着区域中的破片和金属沙反向袭来。

太突然了,这种范围的散射攻击无法完全躲开。这一瞬间我尝到了自食其果的苦头,清晰感觉到腋下正渗出冰冷的汗液。

魔方系统启动。

转换基本模式。

武器重新变回行李箱状态,被我托在头顶上方,将密集的弹雨挡住。

凌乱而密集的撞击声瞬息响起又落下,我身周的地面顿时变成蜂窝状,而前方的半空也失去了白井的身影。

当我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箱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寒毛倒竖的危机感。

我没有转身,直接弯腰向后踹出一脚,肉体碰撞的感觉传来,但并没有结实的打击感。在我回转的视野中,将身体包裹成木乃伊的白井,宛如猿猴般向后小跳起来,正是这个动作缓冲了我踢击的力量。

白井的身影又开始摇晃,在被他的刀子割伤前,我踢出的脚向上摆动,果不其然,利刃发出割裂空气的啸声,从脚踝边擦过。

我身体倒立起来,利用双手的力量,做了好几个后空翻。利刃追逐着我的行动,依次插在路径上,那是一种形状类似餐刀的小刀子。

当我恢复正立姿态的时候,白井的脸再次迅速在视野中放大,唯一露出在绷带外的那双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野兽般竖起的瞳孔。

我举起行李箱,挡下他刺来的菜刀。他并非只出了一次刀,眨眼间不下十数次,频繁到几乎凝聚成一点的巨大力量从手腕传入身体,即便我用力站稳脚跟,仍旧因为这股力量的强硬而脚底打滑,向后拖出两道长达一米的印子。

“又变得更强了,白井!”

我挥起行李箱,将其当作铁锤,凶猛的气势令白井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他呼吸间就退到十米开外,仿佛野兽般蹲在地上,警惕地盯着我。他也许并非不想说话,只是已经无法回答。从他的样子看来,语言无论是在功能还是形式上,对他而言,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

“变成这副样子……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吗?”我明知他已经无法回答,仍旧喃喃自语地问道。

111 深灰色之梦

枪声和电锯的声音在两车之隔的另一端持续响起,然而正是这些死亡般冰冷的声音,愈发让我觉得有一股超然物外的寂静包围着自己。我和白井静静地对视着,我觉得我们的目光似乎在交流什么,但也许什么都没有。

那双野兽般的瞳孔让我的喉咙好似塞入一个灼热的木炭,嘶哑,干裂,仿佛每次呼气,满嘴都是杏仁的苦味。

失去了一切,为了报复让自己失去一切的家伙,最终也将自我抛弃,只剩下一具野兽般的躯壳。

我不想变成如此凄惨的模样。

如今蹲在我面前的名叫“白井”的家伙,似乎让我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倒影。

有一天,我所拥有的力量也会让我失去一切,让我最终也会落得个如此的下场吗?

这个无可抑制的想法化作一团恐惧吞噬着我的心灵。

“说话啊,白井,如果你还记得你最初的愿望,记得你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那就回答我啊!杀死森野的人就在那边,你没看到吗?就在那边!她叫左江,她叫富江,她叫真江!”

我朝他大叫,而白井只是悠长地呼吸着,夜风扯着他脸侧的绷带,开合的竖形瞳孔似乎在思考。浅浅的月色随着云朵的飘移洒在他身体上,让我感到无比强烈的哀伤。

我不想变成他那个样子。

“不,不会的,我还有富江,富江可不会像森野那么容易死掉。”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富江的惨叫,我转过头去,只见车子对面的世界扭曲起来,变形的人体,变调的声音,无比鲜艳的色彩,无比惨烈的状况,无数的情报瞬间沿着我的视线反向钻进大脑中。

我大叫一声,心脏好似停止跳动了数秒。

这是什么?空间性质的超能力吗?

我不可置信地将视线转回白井身上,他的头部似乎在一瞬间被那野性的瞳孔占据。再眨眼,名为白井的轮廓,似乎在一瞬间只剩下那只竖形的瞳孔。当我惊恐地睁大眼睛,却猛然发现白井仍旧完好地蹲在那里。

自己所看到的,不过是个幻觉。

我感到脑袋像是被插入了一根烧红的针,让我痛得不由自主按住脑门。

痛苦反而让我的头脑变得清晰起来,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自己本来就不应该在战斗中思考这些事情,可是这些想法却仿佛池塘底部沉积的淤泥,被一股力量搅动着,不由自主地翻滚上来。让我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大脑究竟是如何变得浑浊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似乎听到来自深处的一个声音。

喂,高川。

谁?

在梦里,一切都栩栩如生。

什么梦?

醒来的唯一方法,是意识到有些事情实际并不对劲。

是谁在说话?

是我,高川。

谁?

高川。

我开始觉得自己不对劲,所有看到的,想到的,和听到的,都变得奇怪。虽然在感性上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但是一种更机械、冰冷和理智的思考,让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毕加索的抽象画。

就好像……自己在逐渐失控。

失去对思考和行动的控制权,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干扰着我的自制力。

身为优等生,我不允许自己失控。

然而灵魂深处的那个声音在说,为什么不试试失控?

“因为我是高川。”

“我也是高川。”那个声音在我的前方如此说到:“我想尝试失控。”

我放开按住额头的手,抬起头来,悚然发现白井的头部变成了另一种模样。那不再是被绷带包裹出的轮廓,而是一张冰冷残酷的脸谱。

那是杀人鬼高川的脸谱!

我……在做梦吗?

“是的,你是在做梦,可是在这个梦境里,一切都栩栩如生。”脸谱的杀人鬼站起来,双手分别抓起一把菜刀,在身前摆出十字架的形状,被绷带紧紧裹住的身躯如同充气般变得无比健壮。

“心中斩首之术。如果在这里受伤死亡……”杀人鬼朝我疾驰过来,一边疯狂地大笑,“醒来时可不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啊!”

我立刻举起武器射击,然而抬起的手中并没有什么行李箱。杀人鬼瞬息间来到我跟前,那张可怖的脸谱距离我的鼻子不到一厘米,唯一没有被颜料遮蔽的眼球,是和白井一模一样的瞳孔。

哈哈哈哈哈——

他发出狂肆的怪笑,在我僵化的大脑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将菜刀捅进了我的肚子,在痛楚的信号在神经中传递的同时,十字形的寒光在我的胸腹上闪现。

白井如一阵风般又跃了回去,留下我愣愣地看向自己受伤的地方。

开膛破肚,就像是被裁开的纸箱,肌肉层被撕开,将内部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被打开的身体中没有任何内脏,只有一团徐徐旋转的灰色雾气。它就如同心脏,如同银河,如同宇宙的中心,静静地自我旋转。

无比强烈的痛楚涌进大脑。

我不由得抱头惨叫起来。

“怎么了?优等生,你在痛苦吗?”杀人鬼左右跳跃着,再度向我袭来。

我迅速后退,摸索着全身的武器,然而除了匕首,什么都没剩下。我忍着剧痛,将开瓣的肚子压回去,在杀人鬼进入攻击范围时,朝他刺出匕首。心慌意乱,毫无章法,他自然轻松就闪开了,无比轻巧地消失在我的前方。

我追着他留下的残影移动视线,在右侧捕捉到那张脸谱时,两把菜刀差点就将我的胳膊给卸下来。我好不容易用匕首架住他的菜刀,结果被他回旋一脚踢中下巴,猛烈的冲击几乎扭断了我的脖子。紧接着被他抓住手臂,刹那间,我眼前的世界顿时颠倒过来。

我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被扭至背后的手臂,顿时被杀人鬼给砍断了。

我顾不得惨叫,只想着赶紧逃开,我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杀人鬼却没有追上来。他仰起头,张开嘴巴,伸出蜥蜴般长长的舌头,迎接从断臂上流下的鲜血。

那只断臂的血量是如此之大,如同溪流一般涓涓不绝,当杀人鬼合上嘴巴,朝我看来的时候,仍旧将他的脸淋得一片鲜红,充满野性杀意的眼球也是一片血色。而我虽然感到痛苦,可是手臂断口却一滴血也没有,也没有白森森的骨骼,肌肉组织包裹的,就是那一片浓浓的灰色雾气。

这只是梦。我试图说服自己,让自己无视痛苦,恢复冷静的本质。

“我不喜欢你的眼神。”杀人鬼对我说:“无论是感情的奔放,还是热血的沸腾,你总是要控制它们。”

“我可不觉得。”我深深地呼吸,回答道:“我也会凭一时冲动去做一些不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

“啧啧啧,你看,这种说话方式。”杀人鬼再一次将双刀架在一起,“提问!经过思考后的冲动,还能算是冲动吗?经过衡量后的感情,是否真的汹涌澎湃?当你决定热血沸腾时,那真的是热血沸腾吗?”

回答!他没等我说话,立刻大声喊道。冲动既是不经思考,奔放的感情无需衡量,热血沸腾是行动于决定之前。

“所以……”他的声音和身形化作一道狂风,“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悖论,优等生高川。”

112 深灰色之梦2

这个杀人鬼到底是高川还是白井,已经弄不清楚了,也许它的本质就是两者的混合物。

而这个梦境究竟是白井的,还是我的,也完全无从判断,或许它同时存在于我和白井的心中。

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醒来,也许正是因为杀人鬼的我和白井混淆在一起的缘故。

越是理智,就越被压制,其中的原因我已经明白了。

若将我和白井作为等值四,那么如今的我只是四分之一,只是高川这个灵魂属于“优等生”的一半。面前的杀人鬼则是四分之三,完全的白井加上杀人鬼高川的疯狂组合。

就像杀人鬼高川说的一样,他想要失控,因为失控就是他的本质。

虽然在经历过夜访山羊工会分部之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十分了解杀人鬼高川的强大,可事实上,他比我自以为是的了解更强大。

他是如此纯粹,正因为纯粹才成为杀人鬼,只要拥有哪怕一丁点自控力和矛盾思想,就无法成为“鬼”,鬼既不会交涉也不会妥协,因为纯粹的他就是一个天然的绝缘体,拒绝受到外来物质的污染。

我用仅剩的右手抓着匕首和“鬼”战斗,用不间歇的思考去判断和解读他的行动,尽管如此,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才完全占不到半点上风。杀人鬼的行动简洁明快,但即便知道了,也无法适应。他永远比我快一步。

尽管身上的伤口不断累积,然而这里是梦境,就算被割破喉咙,砍掉脑袋,只要我否决自己的死亡的话,应该就不会真正死去。

在彻底扭曲的梦的世界中,优等生高川一边承受着被伤害的痛苦,一边不断思考着。

思考是理智的来源,然而思考需要时间,即便是瞬间百念,也需要花费刹那的时间。思考就是分散精力,就算是对战斗本身的思考,也会因为解读和分析浪费精力。这就是优等生高川和杀人鬼高川之间的区别,不需要思考的鬼,拥有无以伦比的集中力和反应时限。

思考完善了本能,本能却战胜了思考。

也许这才是战斗的本质。

即便如此,就算优等生高川放弃思考,也无法战胜杀人鬼,因为当质相同的时候,自然是量大的一方更具优势,而且,一旦放弃了“思考”这个本质,是否会发生更加可怕的结果?

是否,会完全失去理智,成为和白井一样的野兽?

“真是愚蠢……”也不知道是在说谁,优等生高川自言自语着,被杀人鬼一拳打中下巴,身体如螺旋般飞起,继而被跃至半空的杀人鬼抓住脑袋砸在地上。巨大的肉体撞击声中,优等生高川如破烂的布娃娃一般弹跳着滚动着,躺在地上,似乎再没有站起来的气力。

只有对方无法拥有的,才能成为扭转胜负的关键。优等生高川躺在地上,双眼无神,然而思考仍旧急剧运转。自己和杀人鬼不同的地方,如果说,优等生拥有唯一能够超越杀人鬼的特性,那么仍旧是自控和理智。

完全感觉不到才能的运作,完全无法锁定袭来的杀人鬼。可是如果这是梦境的话,如果这是我的梦境的话……

是啊,我想起来了,怎么会忘记了呢?

一个问题,梦境究竟是如何产生的?梦境的本质是什么?

答案是,思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因果或许并非必然,但是若不思考的话,梦境就没有构造的源泉。

高川和白井的思考,创造了这个奇异的战场。

如果说,杀人鬼高川是不思考的,是失控的,那就代表,在思考的其实是白井。

如此以来,结论就十分明显了,白井并没有真正成为野兽。与此相反,他以匪夷所思的控制力和思考速度操纵着这个战场,将原本属于两人的梦境,拉近他所在的方向。

自己和异化者白井在思考的质量上存在差距吗?优等生高川并不这么认为,那么自己处于劣势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思考的方向不对。

优等生高川感到自己思维的速度正在加速,如同流光一样,瞬息间划过脑际。

杀人鬼扑来的身影,因为思维的异常加速,反而变得缓慢起来

如果这个梦境有一部分属于我自己的话……

至少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要去变幻环境,将所有的思考限制于自我范围,至少在身体上驱除白井思维的限制,并非毫无根据的妄想,在自己认为可信的范围内,判断自己这副躯壳能够达到的境界。

“我的速度,我的力量,和杀人鬼是相等。”优等生高川如是说。

于是在杀人鬼手持菜刀落下的瞬间,优等生高川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跳到十米开外,速度的剧增甚至让他不得不将匕首插在地面上,才控制住冲刺的惯性。

啧!杀人鬼看向他的眼神变得阴霾。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挣扎,真是令人讨厌之极,干干脆脆地受死不就好了?”

“所以说……你的话太多了。”优等生高川的手中幻化出一副黑框眼镜戴到脸上,“之前你说过这个梦境无比真实。暗示我,如果我在这里死去,真实中也会死去。那么,死掉的“我”究竟是优等生高川,还是真实而完整的高川呢?

如果是真实完全的高川,那么杀人鬼高川也会死去吧。在我面前的你,并非单一的杀人鬼高川或白井。我想,杀人鬼高川是不想死的,所以他不会造成真实高川死亡的状况。

那么答案很明显,会死的是我——优等生高川。

这样的话,又有一个问题,实际上只是“人格”或“思维”这种存在,并没有实体的“优等生高川”,到底怎样才会死掉呢?,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优等生高川认为自己死了,或者放弃了其存在的本质。

呐,白井,实际上,你只是想把高川变成野兽吧?”

杀人鬼沉默着,绷带包裹的脸上,逐渐裂开了一个如弯月般巨大而狰狞的笑容。

“不愧是优等生。你知道吗?像我这种一点特色也没有,给人印象淡薄的旮旯生,最羡慕也最讨厌你这种脑袋聪明的家伙了。”

“是吗?其实我有很努力地去关注那些不合群和存在感薄弱的学生,每逢过节都会给他们寄贺卡,对我的支持度有很大比例来自他们。只是学长并没有遇到像我这样的家伙而已,真是运气不好。”

“啊……太不好了。明明好不容易可以出风头了,却变成现在这种结果。”杀人鬼那竖形的瞳孔,是宛如火烧云般的红色。那是积蓄了多久的不甘、愤怒和悲哀?优等生高川似乎又看到了,那天在森野被杀害的树林中,白井学长张开双臂,似乎要将森野残留在这里的气味都吸入肺部般的情景。

尽管被大多数人忽视,可是森野却选择了他,她是唯一认同他,看到他区别于他人的特性,认为白井就是白井的人。

也许,就连自己的父母,也无法看到他灵魂中的独特,只是将他当作“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的普通孩子”,关注他,并非出于人类本质上存在的独特性,而只是“我们的孩子”这种关系上的独特性。

然而,唯一能够理解他的森野却死了,死在真江的手中,死在他的亲眼目睹之中,这是理所当然不能接受的吧?

自己没有杀死真江的力量。

也知道就算杀死真江,森野也不会回来了。

“那个女人,是对自己的死亡无动于衷的类型。可是,我得到了一个情报,她的爱人是你吧,高川,杀死你的话,不,把你变成失控的杀人鬼,让你亲手杀死那个女人,就是复仇的最好方式吧!”

无可辩驳,无法挽回。

白井就是如此憎恨凶手,憎恨自己,憎恨这个让森野死去的世界。

所以,如果真的有一个神,决定让世界毁灭,重新来过……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何等天真的想法。”杀人鬼用菜刀切开自己的胸膛,将肌肤左右撕开。他大声喊道:“可是,如果真的有哪怕四十亿分之一的机会,我也想要看看那样的世界!”

愤怒的龙卷风从杀人鬼开启的身体中钻了出来,迅速扩大,彻底取代了人体的形状。

113 梦的终结

我被一团巨大无比的龙卷风包围住了。我站在风眼中,十米之外就是风壁,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向上眺望,也没有尽头。我走上前,将匕首伸入风壁中,匕首立刻化作粉末,一截截地消失在狂风中。我不由得退回中心地带,思考着该如何应付当下的局面。这个巨大的龙卷风并没有缩小或偏移,只是不断地在原地旋转着,把我囚禁其中。

如何才能从脱离这个噩梦?

我低下头,看着失去的左手,想着它恢复成原样,想着它从一开始就没有失去。在经过几次尝试后,断臂果然浮现点点荧光,重新构成了左手。按照同样的方法,我想像着自己没有受伤,被剖开的胸腹和其它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不过这些恢复并非完美无缺,留下了十分明显的疤痕。

醒来后会变得怎样?我一点概念都没有,不过至少不会死去。

现在来考虑一下如何才能从梦中醒来吧。

虽然听说过有人可以控制梦中的一切,但是大多数人其实做不到这种事吧,至少我从来没有做到过。尽管也曾希冀自己睡着后能做某些美梦,但没有一次达成,刚醒来时我清楚这一点,之后关于梦境的记忆很快就会稀释。梦是在潜意识中发生的,一旦知道这是梦境,并试图改变它,表意识就会开始运作,将像是处在巡航状态中的大脑唤醒。

想要“有意识”地操纵梦境,似乎和梦境形成的因素悖逆。

此时此刻的“我”,应该也是一种潜意识的存在。

尽管有人声称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但他们都承认一点,那就是在进入梦境的时候,无论自己是人,还是动物,或是其它东西,一旦确定后就很少再有改动,就算有所变化,也大都是恢复成自己“本来的形状”。

像杀人鬼这般将自己变成龙卷风,甚至能够禁锢梦中的另一个意识,确实超出了普通人的能力范畴。也许,在杀人鬼心中,这就是自己的“真实”吧,这个狂暴而巨大的愤怒之涡。

此外,应该也和他占据了四分之三的梦境控制权有关。

如果能让杀人鬼高川回归,就可能拿回属于自己的完整控制权,然而,控制梦境和从梦境中醒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身为潜意识的优等生高川,与同为潜意识的杀人鬼高川,都处在剧烈活动的状态,也就是说,高川本身正处于梦境最浓烈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表层意识的行动几乎冻结,身为潜意识的“我”,如何才能触发那个特定的机关?

我能想到的只有三种方法。之一,让表意识开始活动;之二,让构成梦境的基石崩解;之三,让梦境的演化走到尽头。

仔细想想吧,噩梦进行到了何种阶段时,人们才会悚然惊醒?

走投无路?亦或是彻底死亡?两者同时具备了三种方法的全部因素。

在被逼至极限的状态,为了不让“死亡”的概念从意志上实现,身体的自卫本能自然会唤醒表层意识,这和无法依靠催眠责令死亡的原理大致相符。

自我梦境的主体就是自我,存在的基石也是自我,自我的消失,梦境自然失去了继续存在的基础。

在这个高川和白井的意志纠结在一起的梦境中,最关键的主体和基石就是“白井”和“高川”。

这个梦境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埋葬“优等生高川”。

也许,说埋葬并不正确。若“优等生高川”拒绝死亡,杀人鬼能够做到的,大概就是像现在这般,化作巨大的牢笼将其囚禁起来吧。

可如此一来,也许彼此僵持的两人都会继续沉睡下去。

分析到这里,醒来的关键已经十分清楚了。

只要“优等生高川”死亡,杀人鬼就会成为唯一的“高川”而醒来。

只要“优等生高川”死亡,梦境的基石就会崩塌,梦境的目的达成,演化就会走到尽头。

只要“优等生高川”死亡,为了不让主体死亡,身体的自卫本能会唤醒表意识。

这三个选项,哪个才是正确?

或许,“优等生高川”能够期待的,就只有“濒临死亡”这个选项。

“要……试试吗?”优等生高川告诉自己,必须下定决心。

我想我找到了回家的路,这单最后的工作,就是我回家的关键。

他如此想着,离开中心地带,走到风壁前,一边走,一边念诵着:“血肉如草木,荣耀如昙花,草会枯萎,花会凋零,然而死亡并非终结,一如真理永远长存。”

龙卷风一如既往地旋转,没扩大一分,也没缩小一分,没强化一分,也没削弱一分,它仿佛就这般亘古永恒地存在下去。看着它,优等生高川的心中充满了悲壮的情感,然而他默默念诵着末日真理的祷言,那种悲壮便不再澎湃,仿佛化作一片汪洋大海,变得无比深沉,无比平静。

我不会就此消亡。他如是想。

我不会就这样死去。他如是想。

我不想就这样死去。他如是想。

随后,他跳入了出去,看着自己在漩涡中打转,而自己的身体也在迅速风化,一点点地消失在风中。

“就算变成尘埃……”

喉咙消失了,紧接着是下巴,鼻梁,眼睛……

心中念诵着末日真理的祷言,坚信着痛苦无法磨灭自我的意志。在他的存在彻底湮灭的刹那,梦的世界就像被拔掉了电源般,霎时间变成一片黑暗。

梦,完结了。

意识,有了波动。

微弱的光,迅速填满视野。

现实的状况,就像是飞驰在高速路上的车流,转眼间灌入刚苏醒的大脑。

明明自己没有闭上眼睛,却似乎经历了两个世界,但是,现在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才是现实。,

匕首,就在左手中。行李箱,就在右手中。

身后,隔着两个车体的空间没有任何扭曲,在那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战斗。

有种刚从梦中醒来的恍惚感,有种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悚然。但是我明白,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自己没有迷失在无至今的梦境中,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就是“优等生高川”的胜利,即便醒来后,关于梦境的记忆开始淡薄起来,这种胜利的喜悦却不会消失。

白井仍旧和最后一次在现实中看到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全身缠满了绷带,身体薄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宛如野兽般蹲在地上,夜风静静吹拂着长长的带子。

他睁着竖形瞳孔的血红色眼睛,却好似死去般没有半点生气。明明是同样的身影,然而充塞其中的悲伤和失落却深深撼动了我的情感。

“白井……”

没有回答。

那个梦境……就是你最后的解放吗?

“够了,已经足够了。你已经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不是吗?请不要露出这种遗憾的表情。”

我将行李箱提起来,手指按在机关上。

“到地狱去见森野吧,因为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天堂了。”

对准白井的一侧,枪口全部打开。

“替我和咲夜向她问好,白井学长。”

白井再也没有闪开,就这么静静地,在暴风雨一般的子弹中,变成了无数的碎片,在夜风中,和血色的雾气一起飘散。

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吗?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从今往后,每当我解开上衣,就会看到那也许将永不消失的,宛如十字架般的伤痕。

“你的意志,我确实地收下了,白井学长。”

114 十字架

如同气胎爆破般的一声巨响,我转过头,一个巨大而沉重的阴影顿时映入眼帘。它来得如此迅猛,我刚挪动脚步,它已经砸在身旁不足一米的地上,犁出一条长长的沟壑,土石飞溅中,传来机器卡壳的声音。

我认出那是富江的电锯,连忙放下遮挡脸前的手,朝激战中的现场望去。

富江有些狼狈地落在地上,但是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这都托了那一身特殊战斗装的福。

和她相距十米相持的风衣男也没什么好形状,风衣已经被切得破烂,伤势看上去挺严重。他伸出手掌,仿佛推动或抗拒着面前的什么东西,一直维持这个姿势,还在不停地喘息。

另外,比利和番狗部队的士官已经不在路中心,在凹地中不断响起枪声和拳脚交加的声音,显然正旗鼓相当打得惨烈。

“真是吓了我一条啊,玩泡泡的扑街仔。”富江站直身体,抓住右手手腕,活动关节。因为戴着奇怪的面罩,笑容显得格外诡异。“没想到,那些泡泡不仅能够吸收动能,还能积蓄起来一口气爆发。不过,那种规模的力量,你还能爆发几次?”

风衣男没有说话,从那伫立的身影上也看不到任何动摇。我不禁想到,这些邪教的中坚份子,都拥有这般狂热、强烈而坚定的意志吗?反思历史上多个因信仰而成立的军队,圣十字军也好,纳粹近卫队也好,大概也相差无几吧?

信仰无关乎地位,无关乎肉体,无关乎金钱,无关乎生死,这才是它真正可怕之处。

如洪水猛兽一般,如天灾一般,就这么泛滥在我身边的世界里,若没有一定的契机,你甚至看不出来。也许那些看似清廉正直的官员,也许那些平日和蔼可亲的邻居,也许那些不惜代价鼎力支持你的朋友,也许那些和你擦身而过的陌生人,一转身就会变成末日真理的信徒,这么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连白井也死了吗?”风衣男擦去嘴角的血迹,第一次开口了,“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选择了,我可不想让那个孩子孤孤单单地走在黄泉路上。”

“一定要打下去吗?就算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

“人生当如夏花。以胜利为目标的生活,我早就腻烦了。”风衣男摘下风衣的兜帽,发出嘿嘿的笑声,“这是我的选择,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轰轰烈烈地战斗后,就算最后像野狗一样死去也不错。小姑娘,教你一件事,并不是正确的事情才有价值,也不是胜利才有价值。所谓的人,就是死后什么都不会剩下的生物。所以,不要老是追求结果,多享受一下过程吧!”

他如是说着,看了我一眼,用力跺了一脚地面,摆出继续战斗的架势,朝富江勾了勾食指。

“来吧,一起上来。我一个人,打你们两个!”

富江微微偏了偏头,发出恶人那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那么,我们就不客气了。对吗?阿川。”

“是的,富江,这么帅气的话,当然要配上野狗一样的死法。”

魔方系统再启动。

转换强狙模式。

我用站立的姿势,将枪托紧紧靠在肩膀上,透过瞄准镜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大约四十多岁的大叔,清瘦的脸,戴着眼镜,看上去像是清正的教师,或是落魄的业务员,总之根本就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不过,也许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只是为了某种妥协而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本性,所以拥有信仰后才会如此猛烈地爆发出来。

他此时的表情,就是所谓的“死相”吧,就像是一团加了催化剂的火焰。

我将他的脸牢牢记在脑子里。

如果像末日真理这样的邪教不存在的话,这个人或许就会一直做着清正的教师或者落魄的业务员地活下去吧,拼命努力着,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得到更美好的东西。白井也是一样,就算是旮旯生,也有森野在背后支持着他。尽管不能说,努力生活就一定能够获得美好的结局,但是,那样的可能性在死亡前,是一直存在的吧?

可是,一种截断了所有后路的信仰出现了,让他们不得不如此浓烈地燃烧自己,早早迎接可怕的结局。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信仰,这样的邪教……

我怎么可能接受!?

同样是以激烈的方式生存着,但我却清楚知道自己和他们本质上的区别,那就是,自己并非追求着毁灭和自我毁灭。

所以。

不能认同。

不能接受。

白井的死亡让我升起了一种迫切的愿想,我要将这些人的面貌全都记在心中,让他们燃烧的灵魂不会如肉体那般,仿佛野狗一般死去,那不是他们应有的结局。从今以后,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我会彻底绝决地杀死他们,也许末日的降临无可避免,但上天啊,至少让我记住他们,记住我亲手杀死的每一个人,记住他们是为什么,是如何被我杀死的。

“准备好了吗?”风衣大叔露出狰狞的笑容,“那么,来厮杀吧!”

他话声刚落,富江便如离弦之箭冲了上去。风衣男的格斗架势充满了一种专业的感觉,事实也是如此,他的一拳一脚清晰无比,但实际上速度极快,每一击都像是全身都在发力,发出鞭炮般清脆的响声,显得无比刚烈。我认不出他用的是什么格斗技,但是富江仍旧是使用对付面具男时的那种舞蹈般充满韵律的,看似卡波拉的格斗技。

风衣男从头部到肩膀,从手指到脚尖,全身上下都变成杀人的凶器。而富江在他靠近时就拉开距离,在他拉开距离时就缠上去,迈动轻快的脚步,小跳,大跳,翻滚,倒立,看似耍杂技般的姿势却能恰好在闪躲的同时,发动如同毒蜂尾刺般干脆锐利的攻击,对她而言,无论是理所当然还是意想不到的角度,都能变成攻击的路线。

双方如一团球那样纠缠在一体,免不了挨上对方一拳两脚,但对两人而言,就算命中要害也并非是致命的攻击。我透过瞄准镜看得十分清楚,风衣男受到攻击的部位总会突然浮现一个被压扁般的透明球体,富江的力量便如同打在弹球上反弹回去。当富江被风衣男击中,身上的战斗服就会立刻削弱对方攻击的力量。

这样持续下去,就算打到精疲力尽也分不出胜负吧。

虽然我手中的狙击枪力量极强,但是那种透明泡泡似乎会分散、吸收和反弹动能,之前甚至制止过榴弹的爆炸和车辆的撞击,所以只要对方的超能力正常运作,狙击子弹也能完好地挡住。

坚持,再坚持,直到对方用尽所有的气力,比拼的不是体力,而是意志,也许他认为这样就能看到胜利的曙光吧。

面对这样的敌人,我无法打心底去厌恶,然而我已经决定了,从今以后要切实的,毫不犹豫的,即便是采用不公平的方法,也要杀死对方,因为,我不认同,也不想再看到那般悲哀的活法。

所以,只需要有一次机会就够了,一次让对方措手不及的机会。

我相信之前已经给予风衣男相当伤害的富江一定可以做到。

我就这么保持着站立射击的姿势,专注地锁定风衣男的全身上下,等待着富江的指令。

115 魔纹系统

富江和风衣男的拳头彼此砸在对方的脸上,这一次双方被打得身体也弯曲下来,却同样借力踢击,两人的小腿发出硬碰硬的声响。就在风衣男试图收腿调整姿势的时候,富江却改变了之前的战斗的风格,猛然勾住他的小腿,整个人如同一条猎食的森蚺紧紧缠了上去。

风衣男试图摆脱,却被富江从胯下钻到背后,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将他的手臂和腿部关节牢牢锁住。两人重重摔倒在地上,富江压在风衣男的背上,双腿反扣他的手臂关节,同时用力压迫着他的喉咙,令他不得不将脖子向后仰起。

如同在摔跤比赛上被彻底压制的选手,他拼命挣扎的同时,反而因为痛苦和缺氧,脸上浮现不正常的血色。

似乎是最好的狙击时机,可是富江仍旧没有给予信号。

“果然是这样,冲击性的动能最容易吸收,切割性的却只能削弱一部分。”富江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对于这种挤压性的力量却相当无力呢。”

风衣男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呼吸声,完全无法回答。这样下去,会因为缺氧死去也不奇怪。

不过富江并不打算就这样杀死他。

“我可以就这样慢慢扼死你,不过阿川需要你身上的魔纹,放弃抵抗的话,就不会死得那么痛苦。”

风衣男用力拍打地面,两人身旁浮现一个又一个的半透明气泡,那些气泡似乎和平时的没什么区别,但却给人不一样的感觉。身处看似死局的境地,若这些气泡没有扭转局面的力量,在此时用处反而让人感到疑惑。

面前的敌人可不是习惯束手就擒的类型。

如果他的超能力是通过这种气泡的形式对动能进行操纵,那么杀手锏也应该是以动能的方式体现出来。

一种比起吸收和反弹动能更剧烈的表现形式。

爆炸的可能性达到百分之七十。

在这个时候才使用这种模式,显然这种能力运作方式超出使用者自身的承受力。换句话说,大概是一种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临界力量吧。

在这种极限状况下,还有余力控制其它模式的气泡吗?

所有的分析在气泡成型的瞬间就已经完成,我从来没有如此刻般感到大脑如此清晰。我清楚自己并非是拥有绝佳临场反应的类型,也并非拥有良好直觉的类型,一旦被时间逼迫也会犯下愚蠢的错误。如果有时间慢慢思考就太好不过了。在学生会的工作中,也是这般尽量避免在第一时间决定事情,虽然被人称为谨慎稳重,但自己却知道,这是自身能力的缺陷。

如今,这个缺陷被某种力量弥补了,让我感到一种将操作系统彻底清理缩减后所带来的高速和清爽。

我感到自我的存在,那并非全然依赖思考的“优等生”,也并非全然依赖本能的“杀人鬼”。介于两者之间,是一种让自己也感到完美的状态。

“阿川!”富江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我扣下狙击枪的板机。

沉闷的枪声,闪现的火花。

子弹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在枪管中疾驰,后座力撞击肩膀,但并没有超出双臂的控制力。

风衣男后仰的脑门猛然一震,被掀开的脑壳和红百的物质向后喷溅。

富江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向侧旁跃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无声的爆炸。

气泡逐一破裂,扭曲空气的冲击波无视方向地四散开来。水泥路面仿佛稀松的泥土般被这股力量一片片剥离,拉上半空,向外抛掷。就连车辆也好似纸做的一般被吹开。

我将武器转换回行李箱状态,挡在前方,身体好似处于台风之中,似乎随时会飞起来。

爆炸只持续了大约五秒的时间便迅速衰减。

当一切平息下来的时候,拦在路中心的两辆车已经被刮到路旁,有一辆还掉进了凹地里。前方爆炸发生的中心地带留下一个狰狞巨大的创口,已经无法仅仅用“一片狼藉”来形容。风衣男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就连一块血肉,一片衣服都没有剩下。他就这样死了,不是如“野狗般死去”,而是“什么都没留下”。

富江已经退出二十米远,全身上下仍旧干净如初,一点尘埃都没有。她用力摘下面罩,朝我看过来。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在暗淡的光线中,我也无法看清她的面容。

“得到了吗?”她的声音十分平静。

虽然在风衣男死去的时候就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我仍旧看向左腕内侧。那里的魔纹的确出现了第三颗菱形,和其余两颗构成等边三角形的对角线。

当我将精神集中在魔纹上时,和当初刚获得魔纹时的情况相同,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冲进脑海,而且比当时更加清晰和明确,让人产生某种“机械声音”的错觉。

——确认末日魔纹第三等级权限。

——魔纹系统正式启动。

——进行统治局安全网络认证……连接失败,无法获取安全名单。

——请尽快进行安全等级认证,获取相关权限。

——临时安全等级检测……lov.0

——开启使魔系统。

——开启个人情报临时隐蔽模式,低于当前安全等级者将无法获取情报,请尽快进行安全等级认证。

——当前临界兵器检测……无

——当前能力检测……自主进化失败,强制开启固有临界资讯操作能力。

——当前时空资讯检测……临界资讯对冲空间构建中……构建完毕。

——获得固有临界资讯操作能力。

信息以我无法理解的模式高速灌输,并迅速消化成本能。无需任何思考,就可以理解其中固有名词的含义。

第三等级的魔纹使者进行统治局安全网络认证之后,就可以获得与相关权限匹配的临界兵器的使用权,如果在抵达第三等级之前试图获取权限,或者试图获取超过自身安全等级的权限,就是梅恩夫人所说的骇客行为,将会引起安全警卫的攻击。

而我之前无法侦测第三等级的魔纹使者相关情报的原因也获得解答。在晋升第三等级之前,末日魔纹并非正式启动,安全等级连lov.0都没有。

所谓的使魔,相当于恶魔的变种,通过特殊手段融合恶魔和常物形成,虽然恶魔能力被削弱,却能够被第三等级魔纹使者控制,和恶魔附身者有本质上的区别。

此外,所谓的“资讯”,是将“存在”本身进行量化,就像电脑将声音和图像转换成电子情报那样,使之更容易和直观地进行处理。

临界资讯对冲空间构建之后,获得的固有临界资讯操作能力,其实就是对某一范围内的构成现实的资讯进行有限度的操作和干扰,外在表现就是超出常识的能力,亦即超能力。

超能力在获得魔纹后就能开启,并非需要抵达第三等级,在第三等级之前获得的超能力通常趋向于“自我认定最适合自己的能力”。若抵达第三等级之前无法获得,就会在抵达后强行开启,所获得的能力本质上拥有“随机性”。

我被强制开启后,拥有的固有临界资讯操作能力,外在表现是一种超越肉体极限的“高速移动”,本质则无法理解,大概和“瞬间移动”类似,是一种对时间和空间相关资讯的干扰。

若一定要有个名字,那就叫做“速掠”吧。

使用速掠能力并不需要做任何事先准备,就如同运动手脚一样自然,它已经以一种类似“固化程序”的状态烙印在本能之中。

“阿江,我获得了相当有趣的超能力哦。”我对富江说道。

116 合体

“超能力?”富江刚发出声音,我已经站在她身边。富江微微张开嘴巴,脸上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片刻后上前一步把我拥在怀里,用力拍着我的肩膀。“成功了,阿川,你终于是C级了!”

其实获得超能力这件事始终无法驱散白井之死在我心中留下的阴霾,然而富江的声音和笑容就像清澈的湖水,充满包容力。似乎所有的不愉快都不会长驻在她的心中,她痛快地厌恶,痛快地欢喜,这份单纯深深感染了我,喜悦伴随温暖而丰满的怀抱渗进我的内心深处。

我将头埋进她的胸口,深深地汲取她的身上味道。

“阿江。”

“嗯?”

“我讨厌末日真理。”

“那就用苍蝇拍把它们通通打下来。”

她的怀抱如此让人沉迷,让人眷恋,但是现在并非温存的时候,比利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于是我推开富江,施展速掠拾回她的电锯,交到她的手中。富江再次拉响电锯,这把武器虽然被狠狠摔在地上,但状态仍旧完好。

“比利!还活着就吭一声。”富江朝凹地喊道。

“臭女人!你死了我都不会死!”比利的声音响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接二连三的枪声。比利似乎因为暴露了位置,被打得抬不起头来。

“那个家伙的位置发现了吗?”富江转头问我。

“没问题,已经锁定了。”我回答道。虽然无法直接目视到那名番狗部队的士官,但是利用判定连锁才能,通过对细节的观测进行反向追踪,这种事情对我而言已经驾轻就熟。前一阵在安全局秘密基地里同时锁定数十上百人,就像是突破了某种极限一般。

“是你上,还是我上?”

“你用超能力把我带到他身边。”富江提议,脸上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味道,“这种事情应该办得到吧?”

超能力“速掠”的最高时速可以达到多少,我并没有太确切的概念,但是之前来到富江身边大概是时速290公里。这种力量是对现实资讯的干涉和扭曲所形成,根本不在常识之中,自己的身体不会因此承受高速移动产生的负荷,却必须承担现实进行修正时产生的影响。如果能够承受现实修正时产生的负荷,那么带人移动应该没多大问题。

于是我点点头,牵起富江的手,不过立刻被她甩开了。

“从后面抱着我。”她说。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万分确定地要求这么做。并非是情人间的热乎,而是充满了某种令人感到不自然的兴奋,让人觉得这份执着源自某种恶作剧般的奇思妙想。

“来嘛,一定很有趣。”

我虽然不太明白,不过还是依她所言,来到她身后单手环抱她的腰部。

“哎,不是这样。你的这个箱子太麻烦了,扔在这里吧。”富江说着,夺过我的行李箱如垃圾般扔到一边。

“那是武器……”我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武器哪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趣!”

她的蛮横理直气壮,让我顿时熄灭了将行李箱捡想法。

“把手放这里。”她抓住我手移到胸部,要求我的双手交叉抓住那对硕大,这般环抱着她,“贴近点,这样可以吧?”

我吞了吞口水,这种姿势让我感到万分别扭,说是调情,可是富江的表情和语气却十分认真,而且狂热,没有半点暧昧。虽然这样紧贴在一起就寸步难迈,不过速掠这个能力严格来说并非奔跑,更像是磁悬浮列车那般滑行。

“对了,阿川,你的超能力起名字了吗?”

“嗯,叫速掠。”

“速掠……嘿,速掠,我喜欢这名字。”

“法克!你们再搞什么鬼?快来帮我!”比利在远处气急败坏地叫起来。

“就来就来!”被我环抱着,仿佛连体人一般的富江双手抓起电锯。“准备好了吗?阿川。”

“是没问题啦……”

之前比利的声音再次引起士官的猛攻,让我再一次确认了他们的位置。

“那就上吧!”富江激情地叫到:“一直冲上去,不要停下来!”

“速掠!”“速掠!”

宛如心有灵犀般,我们同时喊道。我发动超能力,带着富江向目标物疾射出去。虽然不是第一次使用能力了,不过那种身边的景物都扭曲起来,如同形成一条直通目的地的隧道般的感觉仍旧觉得十分奇异。在这个奇特的特殊世界中,我们所感觉到的速度其实要比外界看到的慢得多,并不会造成速度过快而导致反应不过来的情况。

目标物迅速放大,士官似乎察觉到我们的接近,如同一帧帧慢放的视频般,脖子缓缓转动,眼球也慢慢压向眼角,表情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慢动作放大了,构成一种不可思议的画面。

“超神合体!”富江高举起电锯,狂放地呐喊起来。

“看吧,我这只手炙热如鲜红烈火!它高声叫我抓紧胜利!”

我差一点就松开抱住她身体的双手。

“太乱来啦,阿江!”

“喂!阿川,和我一起喊!”

“好丢脸啊!”

“少废话,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合体技啊!”富江狂热地说:“你不觉得很有趣,很威风吗?”

虽然觉得丢脸,也不知道外界的比利和士官听到我们的说话会是怎样的表情,但士官的反应已经来不及看到了,因为就在说话的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来到他的身前二十米处。

只有我和富江才能看到的高速隧道穿过他的身体,向后方无限延伸。

“跟我一起喊,阿川!”富江执拗地喊道。

没有办法,不,应该说,尽管感觉害臊是不争的事实,但与此同时也如她所说,的确是令人觉得万分爽快的行为。就像孩子会学武侠片中的招式一样,拥有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力。,

不管了!我彻底抛开一切,大声和富江一起喊道:

“超神合体!

看吧,我这只手炙热如鲜红烈火!

它高声叫我抓紧胜利!

石破天惊究极武神霸斩!”

士官的脸还没完全转向我们,我们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富江在眨眼间挥动电锯,仿佛同时有无数道残影出现在士官的身上,之后我们从他的身边冲了过去。

当我停下脚步时,士官那狰狞惊愕的表情似乎仍残留在眼前。

世界变得寂静。

当我放开富江,和她一起转回身时,士官的身体渗出大量的鲜血,如同积木般四分五裂。

在侧前方的一处草垛边,比利缓缓站了起来,一身的牛仔装沾满了草屑,他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直勾勾盯着我和富江。

“那,那到底是什么?”他如同才刚刚回神般喃喃自语,随即大叫起来,“你们刚刚做了什么?”

“做什么?我们杀了他。”富江得意洋洋地将电锯熄火,搭在肩上,“你太没有效率了,比利。”

“我不是说这个!”比利冲上来,因为太过匆忙的缘故,半路差点跌了一跤,踉踉跄跄地才站稳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突然出现,太快了!我都没有看清。”

他狼狈的模样令富江哈哈大笑起来。

“阿川已经是C级了。”她勾着我的脖子说。

比利投来求证的目光,我只好耸耸肩。

“刚刚杀死了一个魔纹使者,获得了第三等级权限。”

比利倒抽一口凉气,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噢,天啊,我的天。”他一边呢喃,随即露出狂喜的神色,“太棒了,高川,你实在太棒了!这样一来,你就是安全局里最年轻的C级强者了!”

“最年轻的?”

“没错,我亲眼看到的,唯一一个二十岁以下的C级。”比利热切地拍着我的臂膀,“真是前途不可限量,我想你只要不死在这里,很快就能组建自己的战斗分队。”

“可惜梅恩女士不在这里,否则我们可以立刻剥离那个女孩身上的恶魔,将它制成阿川的使魔。”富江有些惋惜地说:“那样的话,对付对方的恶魔胜算更大。”

“的确,不过就算事不尽人意也得做下去。”比利的激动逐渐收敛起来。

富江掏出香烟,分发给比利和我,我们各自打火点燃了,以此庆祝暂时的胜利。

“好了,我们也该上路了,总攻将在计划时间内发动,我们可不能落在其他人的后面。”比利叼着烟说着,带头走向没有掉进凹地的那辆汽车。

那是山羊工会那伙人的车子,副驾驶位的门被比利和富江打坏了。我拾回行李箱,和富江的电锯一起塞入车后箱,之后和富江坐进了车后位。比利看了一眼后视镜,扭动一直插在车上的钥匙,开动引擎,掉转车头,朝笔直的公路继续前进。

117 在路上

公路两边的人烟越来越稀少,偶尔能看到田地,但更多的是种植经济林的山包,凹地也变得陡峭,甚至不时变成高达十米的悬崖,这些景致起初仍能让人看得兴致勃勃,但过了一段时间就只剩下单调和疲劳。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天空变得更加晦暗,巨大的虫鸣声包围着我们,除此之外就剩下汽车引擎的声音。转过一个弯道,远远听到晚风送来的轰鸣声,一列火车从右前方的山洞中钻了出来,缓缓地拐进前方的山体后。

这些天被敌人追赶,接连恶战,虽然身体很快就能恢复,但在精神上,疲倦就像海潮般将我吞没。开始时还有人兴致勃勃地追问我晋级三级魔纹使者的事情,但后来无论如何搜藏刮肚,话题也快速干涸下去。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出声了。比利在司机位不断抽烟,风从失去大门的副手位灌进来,渐渐让人感到寒冷,即便如此,也难以让我继续保持清醒的状态。我忍不住将身体靠在富江身上,富江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如士兵一样端正地坐在那里,双手在胸前交叉,闭着眼睛,呼吸也变得微弱绵长,似乎就这样睡着了。

从我和富江接触的部位传来温暖和柔软,持续瓦解着我身体的每一丝气力,我开始变得迷糊起来,后来干脆就倒在她的大腿上,躲避寒风的吹袭。

似乎过了很久,似乎只是一分钟,我从打盹中强自让自己振作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从侧躺变成了仰躺。富江的右手轻轻撩拨我的头发,左手靠在窗边,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一边吸烟一边朝窗外眺望。

我的动静立刻被她知晓。

“还没到目的地,你还可以多睡一会。”她说。

“不了,这么睡着不上不下,真令人难受。”我说着,并没有立刻起身,继续躺在她的大腿上,汲取她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温暖,因为开口说话的缘故,脑子里的睡意很快就被驱散了。

这是我第一次熬夜,感觉很差劲,身体中好似有一团又粘又涩的油脂在滑动,内脏变得比白天更加灼热,皮肤却感受到格外的冰凉,两者的反差让喉咙干渴得仿佛要冒烟。我几乎以为自己生病了,但是体力上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当我坐起来,被冷风一吹,反而觉得好过了一些。

“还有多远?”我探头问比利。

“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比利说:“这辆车似乎哪里有出了问题,最高时速只有七十公里。而且,这座城市的范围很大,就算火车跑上三个小时也还属于远郊呢。”

“有水吗?”

比利伸手打开车上的置物柜,将一瓶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矿泉水递过来。我一口气将水全喝光了,将空瓶子用力扔向车外,塑料瓶轻飘飘地掉出公路外的山壁,那下方有一大片的树影在风中摇摆,发出巨大的沙沙声。似乎是竹子,又像是别的作物。

我从富江手中要了一根香烟,点燃后用力吸了一口,充满口腔的苦味让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其实我一直觉得,狙击我们的敌人太少了。”我没话找话地说:“虽然有一个分队的士兵,还有一个C级的魔纹使者,但是这种强度似乎还是太弱了。你们和他们打了好几场,一直处于下风吧?”

“我倒不觉得。”比利通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应该是你们强得有些出乎预料。别忘记了,番狗部队可是把基地里除了我们三人之外的其他人都杀死了。那个C级的魔纹使者,分队士官和那个奇怪的男孩,在战斗力上也无一不是精英。我也称得上是身经百战,但也只是和士官打了个平手而已,你们能那么快地结束战斗,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C级魔纹使者大部分都是这种水平,那还真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富江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般说道。

比利咂咂嘴,最后只是发出一声苦笑。

“你这话太打击人了。”

“是你太弱了,太弱了啊,比利,战斗的时候拜托你多动点脑筋。”

“不,不是那个问题,实际上,我倒是很好奇,你在刚进入末日幻境的时候竟然没有得到魔纹?以你的能力,要干掉守关的BOSS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办法,阿川下手实在太快了,在我抵达之前就干掉了那个小家伙。”富江耸耸肩道。

“即便如此,你仍旧干掉了一个C级魔纹使者,获得了他的魔纹。你们是联手,还是单独干掉他的?”

“基本上,是富江一个人做的。”我抢在富江回答之前说道。

“真是这样!”比利的声音有些变调:“像这种D级杀死C级的情况很少出现,至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也就是说,我们与众不同,是吧?”富江得意洋洋地说。

“大概……吧。”比利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不过这绝对不正常,每一个超乎寻常的力量都拥有自己的使命,但我想不出神想让你们做什么。”

“别这么神神道道了,比利,你想在街头摆算命摊吗?”富江挖苦道。

“哦,那可是我的本行。”比利一点也不介意,反而炫耀起来:“不过不是在街头,像我这种专业的一般都随马戏团一起行动,赚够钱了就在闹市区开个事务所。我还经常上电视,被报纸报道,在这一行可是年少多金的名人。不过我更喜欢牛仔一样奔放的生活,所以就退休了,在西部乡下买了农场和房子,没想到竟然有黑巢的杂种在那里安置了幻境传送阵,再后来就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了。”

他虽然骂了粗口,可是却听不出来有多少生气的成份。

“你觉得哪种生活更好?”我问道:“如果没有那个传送阵的话,你可是在还快乐地当牛仔呢。”,

“若不知道世界已经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也许是之前的生活更快乐一些吧。不过知道了事情真相后,反而觉得现在更好,虽然又苦又累,还有性命危险,但是反过来说也是刺激有趣,让人充满干劲。而且,我最不喜欢被蒙着眼罩去生活,至少现在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现在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我的天职。”

“啊,啊,莎士比亚,真令人感动。”富江故做夸张地堵了一句。

“你干嘛老是和我作对?”比利发怒道:“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也早该清算完了吧!你只是单纯的讨厌我吗?”

“说讨厌,也没那么严重啦。”富江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我是心理学高手,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是在生气还是没有,我都能看得出来。”

“所以呢?”

“你之前也承认了自己是小有名气的神棍吧?像你们这些骗子,起码也是心理实战的高手。我们是同性相斥,说白了,我一点都不信任,也很讨厌你们这种人。”

我以为比利会立刻反驳,却没想到在后视镜中看到他的脸上浮现一种和之前的气质截然不同的,成熟而绅士的笑容。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骗子。”他说。

“也许吧,不过我能够看破一切虚妄的眼睛。”富江没精打采地说:“知道微表情吗?”

“看过那方面的研究,挺有趣,不过也很烦人。”

微表情的概念我也知道,那是在人类潜意识作用下,内心不自觉的流露和掩饰。它持续的时间很短,幅度也极小,完全可以说是一闪而过,它会泄露人们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完全不受到人们的控制。对于习惯了嘴里一套心里一套的人来说,的确是个烦人的特性。

“我的才能可以实时监控人体极细微的反应,听到你脉搏的跳动,感受血液的流动速度,你的每一个再轻微的动作,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无法逃过我的感应。”富江将烟头扔出车窗,“任何掩饰在我眼中都是徒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学家,比起行为和心理不一致的家伙,我更喜欢坦率一些的人。”

“原来如此,我听过类似的故事,能够读心的怪物总喜欢拿说谎的人当下酒菜,那是因为无法承受人们真实内心传达的压力,所以它们最后不是逃到没人的地方就是疯了。”比利闪亮的笑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富江小姐,你……该不会是从监狱附属的精神病院出来的吧?那可真是好地方,病人混乱单纯的内心反而可以减轻读心的压力。”

比利的语气第一次明显地流露出恶意的挑衅,可是他的判断几乎和我所知的事实极为贴近。也许富江直率的性格,杀人不眨眼的态度,不时表现出的狂热,都是这个心理学才能产生的副作用。

富江并没有表示肯定或否定,就像是对比利的机锋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的才能没有弱点和副作用。”她说:“不是才能让我变成这副模样,而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得到了这个才能。你想从我这里窃取点什么,就试试看吧,反正我也很无聊。”

118 抵达

比利和富江唇枪舌剑,我却一点打圆场的精力也没有。我听得明白,他们的冲突仅仅是第一观感的差异,人类就是这么奇怪,即便是初次见面,也有一见如故和本能厌恶之分,不过两人都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成年人,如今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伙伴,在同仇敌忾时自然能分清轻重缓急。在学生会里也有不少这样的争端,平时的口舌之争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磨合吧。

比利的秘密,富江的秘密,我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灵的壁障,我无意去打破它。我深深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性,要完美地处理这种差异,将之变成精密机器的螺丝钉,实在是令人费神的事情。这点我在学校时就有所体悟,此时更不想卷入漩涡中,能够使用简单地方式,还是简单一点比较好。说到底,我并非天生喜欢成为领导者,加入学生会,也并非为了展现自己在领导才能上的价值,只是因为学生会的资源和身份可以让自己获得一些普通学生得不到的东西。

相互讥讽并没有继续升级,在恶化之前,两人就各自息声了,他们都是心理学大师,知道底线在什么地方,因之造成“默契”的假象。突然安静下来后,风声又变大了,沙沙的林涛声不断钻进耳中,这一次我再没有半点睡意了。

“阿川,获得超能力是怎样的感觉?”富江突然问道。

“嗯?哦,超能力啊……”我想她大概是想要从我这儿获得晋级C级的经验吧,可惜的是,我不觉得自己的体验可以帮上太大的忙,“得到第三颗魔纹后,就会自动开启,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就好像是身体中被塞入某些东西,那些东西又融入自己的灵魂,造成了某种变异。不过超能力并非要得到三颗魔纹才会获得,只要拥有魔纹,就可以开发超能力了。”

“自己开发?”富江有些疑惑。

“我得到的信息是这么说的,被三级魔纹强制开启的超能力是一种随机性获得,但是自己开发的话,却可以得到最合适自己,或者是自己想要的超能力,也就是说,硬性开启的超能力更接近残次品的感觉。”

“残次品?”富江再度重复我的话,皱起眉头,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别担心,阿江,我并非完美主义者,我所获得的超能力不是很实用吗?这说明我的运气还不错。”我安慰她说。

“不会在身体方面造成多余负担和后遗症吗?”

“不太清楚,不过阿江这么厉害,一定可以在抵达第三等级之前开发出自己的超能力吧,到时比较一下就知道了。”我跟她解释关于“数据对冲空间”和“临界资讯操作”的概念,“按照我的理解,大致上就是用‘自己的现实’去干涉‘实际的现实’,所以要开发出超能力,首先要知道自己的现实或者自己想要的现实是什么。”

富江听了之后陷入沉思,我并不清楚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因为本身就是“残次品”,但是富江并不是蠢笨的女人,她只是因为拥有强大的心理学才能,能够看穿他人的思想,所以才在更多的时候选择直来直往这种让自己轻松的方式。我对她充满信心,她一定可以迅速获得自己的超能力,因为她是天才。

过了一阵子,富江开始喃喃自语,我出于好奇去聆听她说些什么,可是她用的语言很奇怪,声调怪异,说话速度也极快,就好像再说什么暗号化的密语,有时甚至让我觉得她说的并非是“人类的语言”。她进入这种状态之后,表情就变得呆滞下来,如石像般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台计算机将除了维持最低运作之外的资源都调用了,全力处理单一项目。

实在是了不起的集中力。我以前曾经觉得自己的集中力很不错,可是和此时的富江比较起来,似乎又欠缺了本质上的某种东西。是什么呢?我默默地抽烟思考。

时间在各自的沉思中迅速流逝,一阵离心力将我从自我的世界里拉回现实,发现比利将车转进路旁损坏的栅栏,朝坑坑洼洼的荒郊野外使去。这一路十分颠簸,车底不时传来碎石的撞击声,以及碾压野草灌木的声音,显得十分粗野。车窗外的景物不停摇摆,我被晃得有些恶心,可是却因为觉得目的地快到了,所以不想闭上眼睛,导致错过第一时间的场景。

我们驶进山林中。山包的一侧出现了荒芜的梯田,道路也应该是被人整理出来的,虽然狭小,但车子的震动很规律,就像行驶在阶梯上。最后一个节点就在这样的地方吗?我原本以为节点只会出现在城市中,但仔细一想,如果要做一些隐秘的事情,果然还是人烟稀少的地方比较合适。而且,这个节点并非普通的节点,它将是降临回路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在方位上有些特定的要求也说不定。

“我们直接进入战地?”我将身体探前问道。

“不,出拳前先要握紧拳头,前面有我们事先约定好的集合点。”比利解释道:“现在是……四点十八分。根据先知大人得到的消息,要完成降临回路的构建,配合之前的五个节点改造的时间,山羊工会必须在特定的时间才能举行仪式,也就是黎明时分。所以,我们会一直等待战力的聚集,直到……”说着,他微微抬了一下头,“直到最黑暗的时刻降临。”

月光和星光如同雨丝一样从繁枝茂叶中洒下,和车灯交相辉映,如此静谧而明澈,的确不是进行杀戮的好时间。

汽车开出树林,进入黄泥小道,绕过一个又一个的池塘,乡间小屋的轮廓出现在夜的阴影中,朦胧如梦幻,并不让人觉得恐怖,只是流露出些微的贫穷和荒凉。尽管没有一点动静和灯光,却也不能保证里面真的没人。,

之后,车子开上一处向上的斜坡,在大约是半山腰的地方停下来。从窗外可以看到更多的车辆,显然这里就是安全局战士们的聚集地。

“到了。”比利说着,头探出窗外扫了几眼周围的环境,然后将引擎关掉,“似乎人数比我想像中的还多。”

我用力摇了一下富江的肩膀。

“阿江,我们到了。”

“哦,嗯,这么快。”富江如梦方醒般说。

我们下了车,开启车后箱,拿出自己的武器,这才四顾打量四周。这条宽六米的道路上就只有我们的车辆停放,五辆车停在前方如同晒谷场般的平地上。继续向左走有被开凿出来的石阶,上方是一处平台,座落着农家的房舍,因为角度和灌木的缘故,一眼看不真切。右手边则是高达二十多米的悬崖,一眼可以眺望到我们之前行过的大部分区域,下方靠向右有一个巨大的池塘,对岸同样座落着房舍,同样看不真切,就像被一层薄纱遮挡,分不清那是雾气还是阴影。

然而,我一眼就察觉出那就是我们的目标,因为那种朦胧并不拥有之前经过的那些房舍的宁和感,给人一种晦暗的,竭力隐藏着某些不好的物事的感觉。简单来说,更像是山中的鬼屋,气势森然。

富江也注意到了,露出一种显得深沉的微笑。

“走吧,阿川。”

我们沿着石阶走上平台,立刻有五个人从两侧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们一脸戒备,手中端着枪械,腰间挂着冷兵器,一眼就能看出训练有素,但是服饰各异,并非是规整的部队。在明亮的夜色中,可以看到他们之中有两个亚洲人,三个欧美人,其中四名男性,一名女性。

“同伴。”比利说着,将手放进口袋时,他们并不轻信,威吓性抬了抬枪口。

比利一手高举,示意没有敌意,一手缓缓将安全局的徽章掏出来,出示给他们看。一人上前接过看了看,对其他人点头示意,这些人的肩膀才松下来。他将徽章交还给比利,和其他三个男性退了回去,女性则走上来。她似乎是这个哨岗小队的头儿。

“欢迎来到前线,战友。”女人一边说,一边和比利握手:“我是机动部门第四十五分队的队长,奉命前来支援,你可以叫我AI。”

“比利。”牛仔按着帽子,显得十分热情。

AI看向我和富江。

“他们是你的队员?”

“不,他们是搭档,但我不是队长。我们是执行断后任务后仅剩的成员。”

比利的话让AI再次打量我和富江,脸上绽放出欣赏和认同的笑容。

“辛苦你们了。”

119 集合

AI一身山地士兵打扮,扎着马尾辫,显得英姿飒爽,动作也十分干练,也不知道是曾经接受过军事训练,还是直接在任务中锻炼出来的。她是二级魔纹使者,却已经觉醒了超能力,抵达C级评价。她能够出现在这里,的确是意外之喜。在此之前比利还对战况报以悲观的态度,认为总部不会再派遣增援。

另外,AI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是真名,而且听起来像是欧美人,实际上却是地地道道的亚洲人,无论肤色、身材和脸部的轮廓都充满亚裔风情。她用流利的本国语和我们交谈,发音上找不出半点乡音,几疑是本国人,但细节上令人觉得有些僵硬,所以我也无法确定她的国籍。

我无意就这个问题去询问对方,比利一贯的态度让我感觉到,在安全局里,或者说是在天选者之间,追究对方的详细个人情报是一种十分不礼貌甚至可以说是带有敌意的行为。也许是伴随着神秘力量而袭来的恐惧感在作祟,他们正如《真名实姓》这本书所说:

魔法时代的巫师都把自己的真名实姓看作最值得珍视的密藏,同时也是对自己生命的最大威胁。因为一旦巫师的对头掌握他的真名实姓,哪怕这位巫师的魔力多么高强,随便用哪种人人皆知的普通魔法都能杀死他。世易时移,工业革命之后魔法时代的陈腐观念被抛弃了。可是现在,时代的轮子好像转了一整圈,我们的观念又转回魔法时代。

我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上前和AI握手。

“我是……”

比利打断我的话。

“我们一般不使用真名。”他说,然后向AI解释道:“他们是新人,已经和先知大人见过面了。他们很有能力,这个男孩是三级魔纹使者,C级。”

AI没有放开我的手,脸上浮现诧异的表情,不过很快就转变为友善的微笑。

“真令人惊讶,我唯独看不到你的情报。”

“我也是刚刚晋升,您战斗的经验比我更加丰富,相信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很快就会抵达第三等级。”我也露出在学生会中锻炼出来的公式化笑容,迅速想好了自己的代号:“我叫乌鸦,请多多指教。”

“一起加油吧,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AI放开我的手,目光转到我的身边,似乎手持巨大电锯的富江同样让她感到惊讶。

“C级?”

“也是刚刚达到。”富江对待AI的态度比较谦和,她说:“我只是一级魔纹使者,请叫我BT。”

“很高兴见到你。”AI和富江握手,之后朝比利说:“还没到换岗时间,你们自己进去吧。”

“除了你们,还有多少人?”

“在你们到来之前已经有三十七人。”

比利再一次表现出惊讶。

“有两个是公国的分队。”AI解释道。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心中对这两支来自本国的队伍充满好奇。这个城市起先并没有设立安全局的分部,也就是说,他们是从其它城市来的。虽然可以想像,应该不会是十分重要的一线城市的队伍,但也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和自己来自相同国家的安全局成员。

我们目送AI返回哨岗,直到她的背影逐渐深入林木的阴影中,再也看不到了,这才朝农舍门口行去。

这家位于半山腰的农舍很大,土墙一直延伸到三十米外,墙内是四层的建筑,人字屋檐贴着鳞片般的青灰色瓦片,虽然已经显得陈旧,但仍旧散发出一种稳重的气势。正门两扇对开,每扇门都有近两米宽,木质镶铁皮,漆成大红色,有鸡蛋般鼓起的钉帽,以及铜狮含环,一股浓浓的旧时代土豪味道向我袭来。

此外,在正门左侧是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门底距离地面有半米高,需要踏上一个狭窄的三级台阶。

我是土生土长的城市人,这种房舍只在电影和图片中见过。所以比利和富江跨入正门,我却新奇地从小门进去。

实际上,门后的玄关是一样的,只不过在路上有一条排水沟,划分出从小门进入的道路和从正门进入的道路。靠小门这边的道路同样只能行一个人,十步的前方,左手侧是柴房,门口没有关上,里面堆积着杂物,早已蒙尘,散发出腐朽的味道,格外黑暗,换做普通人根本就无法看清里面的东西。

我好奇地打量这个人家,不知不觉就落在了后方。玄关进去之后就是呈凹地的庭院,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有厨房、杂物房、篱笆围起的早已干涸的花圃,和其它一些说不出用途的房舍。不过这些一眼就能看出并非住房,只有正前方的四层红砖楼才是住宅。

住宅楼左右对称,两端都有楼梯。不过我们并没有上楼。在第一层的中间,一座看似大厅的房间里弥散着昏黄的灯光,人影幢幢,厅门前的走廊上五个人坐在竹椅上,正在保养自己的武器。他们对我们的出现没有半点兴趣,只是专心处理手中的物事,这时从厅中走出一个穿背心和迷彩裤的魁梧男人,像是俄罗斯人。

“看看是谁来了,不死的男人,比利。”他哈哈笑起来:“这次也没死掉吗?”

“在你死前我是不会死的,哈里路亚。”

两人拥抱在一起,相互拍着对方的脊背,发出嘭嘭的声音。

分开后,魁梧男人问道:“比预计的时间要晚到,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那些鬣狗的鼻子太灵了,来了一个高级的,我差点就死掉,幸亏有人帮忙。”比利将身体转向我和富江,“来,我来给你介绍,安全局的新成员,被先知大人托以厚望的搭档。乌鸦和BT。”

“欢迎你们加入这个大家庭。”

魁梧男人热情地张开双臂,朝富江抱去,却被富江毫不客气地朝下体踢了一脚。他似乎早有预备,用和体格相反的敏捷闪开了。

“真够辣的。拥抱一下没关系吧?在我们国家可是十分普遍的打招呼的方式。”

“但我不是你们国家的人。”富江耸耸肩说,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而且我的男友会吃醋。”

“男友?”魁梧男人一脸惊讶地看向我:“是这样吗?男孩。”

我点点头。虽然国外的确有拥抱和贴面的礼节,不过面前这个魁梧男人似乎并非是单纯报以礼仪性态度而做,所以富江才会拒绝吧。

这个男人面相忠厚,看上去大大咧咧,但说不定和比利一样,是个表里不一的骗子。面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我的判断力要比富江弱得多。

2025 根源之涡,珈蓝之洞

将这个疯狂的战场上所有来自于纳粹的攻击全都转嫁到“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是否为正确的选择,义体高川很难做出判断,从效果来说,肯定会对末日幻境中的“所有人类”都产生影响,但是,究竟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影响呢?从意识态的层面来观测末日幻境,这些纳粹毫无疑问也属于人类意识的一部分,也许可以理解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纳粹”,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纳粹士兵如此滔滔不绝,又让人难以抗拒。一旦将纳粹产生的神秘性一股脑全都仍回末日幻境中的“人性”概念中,是否会导致人的意识中关于“纳粹”这一意义所代表的所有负面意识的爆发?在没有确切的实践证明前,也是无法确认的,毕竟,人类对自身意识的研究是如此的浅薄,目前所有的理论都无法深入这一层面。

也许,发生在这个末日幻境中的涉及这些纳粹的神秘性,对于末日幻境全人类的全体意识而言,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从而让这种巨大的包容性,将那些对个体富有攻击性和破坏力的神秘完全消化。

在只有零点零几秒的短暂时间内,义体高川所能够做的,只能是冒险朝好的方向去思考。在这个战场上,也就只有他拥有这种能力罢了,对于其他人而言,如此短暂的时间甚至不足以做出反应,亦或者,虽然脑内拥有充分的思考时间,却没有执行的能力。

哪怕是“末日幻境”这种比“病院现实”更加凸显意识态现象的环境中,能够成为意识行走者,乃至于深入“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人都堪称稀少。和义体高川这般不仅仅能够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还拥有足以调动“中继器”的人脉,乃至于在某种极端条件下,能够利用“高川”的名义,遍历过去所有高川一切的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义体高川并不高看自己,但也不贬低自己,他十分清楚,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并不是“只有自己可以完成”的,而自己在那些许多人都可以去做的事情中,也并显得特殊。但是,自身的特殊性仍旧注定了,在某些限定的条件下,仍旧存在“只有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

就像是此时此刻自己在做的事情,哪怕换做是少年高川也无法做到。

义体高川的意识在下沉,他的思维就像是冲垮了堤坝的洪水,原本还能够看清流向,但很快就变成了浑浊的波涛,带着数不清的泥沙将一切吞没。这是一种明明知道自己的思维正在奔走,自己正在思考,却又无法知道自己到底想到了什么的感觉。自己连自己的思想都无法控制,也无法看清,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躯壳,却没有抵达空明的境界,而是深深陷入黑暗泥泞的沼泽中,从本质上开始窒息。

他想要挣扎,但是,这个想法一生出来,就已经被从黑暗的下方不断用来的东西冲垮了,他根本就连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都无法说清。虽然依旧存在“我正在思考”的概念,但是,很快就连“我正在思考”这一念头都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这是过去所有的意识行走都未曾体验过的恐怖和压力,但是,义体高川在被这些恐惧和压力包围之后,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反而无法认知所谓的“恐怖”和“压力”到底是什么了。参照物正在他的世界中迅速消失,而进行参照去构筑认知的意识行为本身,也在被一种无法言喻,无法形容其庞大的东西涵盖。

——啊,要进去了,人类集体潜意识……

说“进去”其实也不恰当,人类的词汇中没有任何字词可以描述这个过程和这种感觉。“人类集体潜意识”这个概念就正常的印象来说,其实是非常遥远的,就好似人们指着流星许愿,却不知道这些流星来到眼前时,所经历过的路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天文数据一样。但是,从义体高川此时此刻切实产生的感受来说,自身从产生“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念头到“感觉已经进入了人类集体潜意识”为止的这个过程却极为短暂。

虽然其实无法用正常的时间标准去描述,但是,如果硬要这么做的话,哪怕是一亿分之一秒的时间也仍旧十分充足吧——这对于义体高川的意识行走经历而言,也是前所未有的迅速,就好似相关工作早已经准备就绪,他只是动了动念头,一切连锁反应就瞬间完成了,硬扯着自己一头栽了下去,又仿佛在那里已经有某种东西早已经翘首以待,就等着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

义体高川在做这样的意识行走前,就无法肯定自己一定可以成功,也无法断定自己身上会发生何种怪事,但是,实际的体验仍旧远超他的意料——因为,他已经连认知到这种意外的知觉都已经没有了。

……断片。

……黑暗。

……蠕动。

……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各种颜色的。

……偏方体,正方体,长方体,各种规律性的结构和各种不规律的结构。

……齿轮,枪炮,火焰,崩溃,各式各样正在崩溃的光景。

……愤怒、悲伤、绝望、疯狂,各种歇斯底里又偏执顽固的情绪。

……尖叫、哀嚎、痛哭,悲鸣,不同的撕心裂肺的声音纠缠在一起。

当义体高川重新认知到自我的存在时,第一个想法就是:

——人类集体潜意识是这样的浑浊又黑暗的吗?是拥有如此明显的倾向性和色彩的吗?是这么情绪化、表面化和形象化的吗?

然后,发自他内心深处的,宛如自己的声音回答了:不是。

那么,这如梦似幻,却又在之后充满了真实感的体验,又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人类集团潜意识的一部分吗?还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已经恶化成了这副模样?亦或者是自己被投入到了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却只能观测到这充满了负面的一个角落?

无法回答。无法理解。无法认知。

无法继续思考。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却又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知道自己其实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又为什么会处于这样的境况,但是,每当他想要深入去思考,就会被一种混乱、恐怖和沉重抓住,那就像是一堵沉重坚固的墙壁,阻止他向更深入的思考前进。并且,他立刻就明白了,这种阻碍不是任何外物给自己的阻碍,而就来自于自己本身——就好似,自己在警告自己一样。

自己真的应该就此驻足吗?真的不需要继续思考下去了吗?面对这强有力的壁障,退后是应该的吗?在一片浑浊的心智中,浮现了这样的想法,但是,这些想法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眼就被那浑浊之物冲刷得无影无踪。

随即,在他的思绪中陡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自己要停滞在这里了。”这是一种既让他觉得轻松,又让他觉得怪异的念头。仿佛这是一个美好的结果,是一切痛苦和悲伤的结束,也将会是在漫长而遥远的时间后,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可是,这种美好对于他而言却又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入就像是在对自己说,这种轻松的结束方式并不符合自己的美学,其结果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但是,真的好轻松啊,那轻松的感觉就是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中,最有诱惑力的一种,也依稀是自己一直都想要追求的东西——这不是很奇怪吗?明明是自己渴求的,迫切想要得到的,是美好的,却仍旧有这样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种格格不入,是证明了,这种轻松只是一种假象和错觉?不,并不是的,他是直接的感受者,对此可以肯定,那真的是从一个无比沉重而痛苦的枷锁中挣脱出来的解脱,是解脱的轻松和美好,确实是所有痛苦的终结,也或许真的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是,他已经意识到了一点:自己在渴望得到这种轻松、解脱和美好的同时,真的全身心想要从这个沉重而痛苦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亦或者说,只有自己如此解脱出来?

——不!

——不对!

——不是这样的,如果想要这么做的话,过去已经有很多次的选择,可以让自己达成这样的渴求了,没必要现在才来这么做。

——自己想要的,还要更多,更多,更多……并不仅仅是只有自己的解脱。

让全世界的人,至少是自己所爱的人,都能够从那痛苦而沉重的枷锁中解脱出来,才是自己的选择——尽管不能说是自己最渴望得到的,也不能说是对自己最好的,也不能说是完全正确的,但是,这才是自己的选择。正因为自己做了这样的不明智的选择,所以自己才始终没得解脱,但无论如何,这也是自己所做出的选择。

无论多么痛苦,无论幸福多么近在咫尺,但是,在没有背负起这个选择的全部责任之前,在没有走到这个选择尽头前,在没有彻彻底底地死干净前……我可是不会放弃的!

一股巨大的冲动的力量从无法述说之处涌现出来,那不是内心中,不是身体里,也不是外在的某一个地方,但是,这力量的涌出感是如此的强烈,让义体高川猛然睁开眼睛,之后又再一次睁开眼睛,就好似不断从连环的梦境中睁开眼睛,每一次睁开眼睛,都是在一个新的梦中醒来,虽然不断醒来,却感觉自己始终在一环套一环的梦境中。

如此反复,每一次都接近“真正地醒来”一些,但是,却又仿佛永远都无法真正地清醒过来。

即便如此,每一次睁开眼睛,义体高川都能感觉到一丝清晰的念头,那浑浊的复杂的澎湃的无法认知的思维,也有一丝变得清晰了。他开始整理出,自己在更早之前是怎样的情况,自己此时是怎样的情况,以及自己处于这样的情况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个最初的,让自己坠入如此混沌境况的目标,就在这不断的清醒中重新被认知到了。

——我将纳粹那不可尽知的集中攻势全都转嫁到人类集体潜意识中。

就像是在呼应这个重新被认知的念头,义体高川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漩涡,竖着拦在自己面前。他自身就处于和涡眼平行的位置上,却无法判断自己究竟和涡眼有多远的距离。前方的一切都被这个巨大的涡旋遮蔽,亦或者说,这个无法言喻其到底有多大的涡旋就是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存在的体现。一个在神秘学中十分经典的描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根源之涡,珈蓝之洞,空中之空。

——空中之空,空空如也……完全无法去尽数其意义,是这样的东西吗?

义体高川不由得如此想到。

但在下一刻,这“空空如也”的意义就被他眼前所展现的异常打破了。对比其这玄妙的“空空如也”的意义,这异常的程度也变得无法想象,不可理喻。

义体高川眼前的巨大漩涡中心,那涡眼的深处,陡然浮现了某个形象。这个形象起初只能用“涡眼深处的阴影”来形容,但很快就变得切实了,变得丰满了,变得形象了,变得连自己都可以理解了,不在是一种泛泛的概念,而是某种切实的存在。

义体高川一直盯着,一直盯着,然后觉得,那就是一只眼睛,而且是完全契合涡眼的“深红色眼球”。那深红色是如此熟悉的颜色,那眼球是如此熟悉的眼球,那眼球中所蕴藏的神秘明明看不真切,却又是如此熟悉的不真切。

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在人类认知之中,可以完全代表“怪物”的一切。

那是恐惧的源头,具现,表象,以及深藏在表象之下富有寓意的本质。

那是……

“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

2026 破灭一击

巨大无边的漩涡,深红色的眼球从涡眼最深处悄然浮现,就好似某种软体动物的器官,但又绝非仅仅如此,那是一种生命的蠕动,一种让人天然感到别扭、不适和恐惧的姿态。在这深红色的眼球出现后,就连漩涡本身也仿佛成了这个无法看清全貌的巨大软体动物的一部分——当然,确切来说,义体高川感觉到的并不仅仅如此,这么形象化的描述根本无法完全解释他在目睹这一切后的所有感受,随之而来的巨大冲击甚至于让他几乎要迷失在某种不可言喻的混乱中。

他仍旧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然而,这种明确的意图和强烈的意志,包括所有支撑他在这里清醒过来的那些因素,都不足以让他在这只深红色眼球面前保持自身的理性。那一度平复的思绪和情绪就好似被巨浪席卷,被岩浆烧热,再一次沸腾起来,而确认自我存在的参照物则变成了眼前这个怪物,于是,一种相对性的渺小感便从心灵的最深处浮现了。义体高川能够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多么糟糕的状态,而且,这样的状态还会继续恶化下去,在这只深红色眼球面前,哪怕是维持自我都已经让人筋疲力尽。

哪怕,这只深红色的眼球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去关注什么东西——它是睁着眼的,却又仿佛没有看任何东西,就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一样。

在义体高川此时此刻所感受到的所有恐惧中,就有这么一种恐惧:这只眼球似乎,仿佛,在下一瞬间,就会将目光瞥来。

一旦被其注视,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义体高川完全无从判断。

这种无法言喻的巨大、磅礴、扭曲、怪诞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东西?除了认为就是那个许多神秘专家都认为其是存在着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恐怕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吧。再看到它之前,或许很难对“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有一个形象的认知,但是,在亲眼看到这只深红色的眼球后,就不会再对之有所犹豫了吧。因为,如果不将其视为“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那就无法从理性和认知中,找出更加符合这个宛如噩梦般的存在所给自己带来的感觉的描述了。

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怪物,末日真理教千方百计试图召唤出的怪物,这个世界的末日进入**的象征,被预言的存在,也是目前所有灾难都会牵扯上的核心。从某种角度来说,它几乎就是这一次末日幻境中,比之“中继器”更加核心的存在,又仿佛是一段漫长故事的终点。

而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才会在这个时候触及这个终点?虽然早就想过有这样的可能性,太过深入的意识行走会让意识行走者窥见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但是,当自己真正面临这样的情况时,仍旧让人感到惊诧,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了,而自己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

不,面对这样的怪物,无论自己在正常意识中做了怎样的准备,都是微不足道的吧?

义体高川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沉默去面对这诡异又壮丽的景象。人类的语言已经不足以去描述他此时的所有感受。因此,才更加证明自身的感性究竟膨胀了多少,而原本看似坚强统一的理性,早已经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挣扎着求存。

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没有生也没有死——这不是一种可以被实证的物理现象,而仅仅是一种感受性的结论而已,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理性的逻辑思维足以反驳这太过于强烈的感受。义体高川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患了痴呆病的老人一样,明明有脑子,却无论如何都运转不来。

比起自己所知道的物理知识,义体高川更倾向于用神秘学和哲学去解释自己体验到的这一切,因为那至少还是有方法去解释的,但是,一旦试图将其科学化和数据化,就完全超出了自身的认知范围,连一个简单的描述都无法做到。

自己要死了吗?在诸多纷繁的念头中,这样的想法一晃而过,紧接着就被别的想法填满了,再也无法顺着这个渠道去思考其他事情。

义体高川只觉得有一种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自己窒息,就要死去。这种感觉绝对不比在看到这个漩涡之前的感觉更好。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想要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真正意义上睁开眼睛,还是希望它永远这么无知无觉。

但是,他有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既然自己来到这里,看到这个东西,就绝对不会什么都不发生,就让自己安然回到正常的世界中。

它,一定会睁开眼睛。

就在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的同时,这只看起来比一百层楼还高的眼球的瞳孔开始融化,不一会就触及眼白部分,紧接着就连外壳也开始烧熔。义体高川仍旧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变化,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但他渐渐感觉到了,原本平稳运转着的巨大漩涡,有一点儿加速的迹象。

这只深红色眼球的溶解,就好似为巨大漩涡增添了一股新的力量。顺着涡流,有许多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被卷了进来,却又看不到任何出口让这些被卷入的东西抛离。义体高川从这种缓慢起步的加速旋转中,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影,看到了一些扭曲却仿佛是自己熟悉的某个地方的场景,其中印象最强烈的,莫过于看到了自己在意的那些人——无论这些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义体高川听到了,那无数的惨叫、痛哭和哀嚎的声音让他觉得,如果换做其他人来到这里,看到眼前的怪物,感受到自己所感受的一切,那么,此人必然会疯掉。自己仍旧可以确认自己还活着——尽管这种确认感已经越来越薄弱了——但是,却无法阻止这种认知的衰退。

在这个怪物的面前,自己过去所追逐的“活着”,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更进一步说,就连“活着”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个虚伪的概念。正因如此,无法证明“我”是我,无法证明“我”是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存在着,无法证明“我”存在的意义,那对于“我”来说,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于思考中所表现出来的摧毁力,正是眼前这个怪物的力量展现——义体高川是这么认为的。

下一刻,眼前这无法言喻的奇观怪诞,就如同玻璃一样粉碎了,仿佛只是一个幻觉,自己陡然从中清醒过来,就连对这个幻觉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统治局遗址的风景,那一望无际的战场,那于短暂的时间中已经遍布四面八方,让自己毫无退路的攻击,那一层层无法彻底剖析的现象,以一种更加冰冷真切的姿态向自己挤来。

——回……回来了!?

义体高川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那就像是一行脆弱得宛如白灰的字,一瞬间就被意识中的狂岚吹没了。但是,他立刻又意识到了,这个更加真实和饱满的风景,也宛如一副风景画般定格在自己的视网膜屏幕中,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下一瞬间,宛如玻璃般碎裂的声音,再一次于他的心底响起,这风景画一样的画面,也伴随这声音出现了道道裂纹,紧接着,就破碎了。

——这是……我的意识行走!?

伴随着这个想法的浮现,眼前的战场变换了模样,那些有形有质的东西,无论是纳粹士兵、安全卫士还是各式各样的构造体物质,全都如同奶酪一样融化,扭曲,被一股无形的吸力席卷,变成巨大的漩涡,朝自己无法观测到的远方某一处的中心点流淌。硬要形容的话,就如同抽水马桶里的水被下水管抽走了一样。描述起来,整个过程既壮观又缓慢,有一种大海般的澎湃,但在那“猛然醒来”的感觉中,这一切也仿佛只在睁眼闭眼之间就完成了全部过程。

义体高川产生了“突然清醒过来”的感觉时,视网膜屏幕中只剩下一片平坦结实的大地,所有的“起伏”都消失了,就像是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铲平了一样。那数不清的纳粹士兵,那一**涌上的安全卫士,一个都没有剩下。整个地形的改变,足以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从梦中醒来,还是重新堕入了新的梦中。

……

沉默,似乎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义体高川带着微微的恍惚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上面仍旧穿戴着重型的动力装甲。

“我到底做了什么?”他问自己,但是,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一切的发生,无论过程和结果,都和他预想的截然不同,不,毋宁说,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的想象力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景象。他也无法区分,出现这样的结果到底是好是坏,自己应该产生怎样的情绪。

一切都消失了,什么都没剩下——如果仅限于这场统治局区域的局部战争,或许还能称得上是好事,但是,放大到整个末日幻境的变局中,又到底会产生多么巨大的波澜和连锁呢?毫无疑问的,末日真理教绝对不会为此感到半点忧心,这可怕的破坏性,以及最终产生的无可挽回的结果,正是末日的体现。

而末日的体现,从来都不是任何试图对抗末日的人想要看到的。

从“末日进程”的预期角度来说,义体高川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自己那无法自控的暴走式的深度意识行走,没有关联上任何中继器,没有从本质上打击到敌人。可以说,他所体验到的那些东西,他眼前展现的景象,都证明了:他的意识行走跳过了所有可能扭转局面的可能性,直接抵达了那个己方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可能性中。

“……竟然……产生了那么大的偏差。”

就在义体高川还陷入震惊中无法自拔时,他的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就如同醒钟一样让他陡然回过神来,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到另一个同样面色呆滞苍白的少女从等身高的箱子后走了出来,在这个已然变得平坦又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她已经再没有丝毫藏身之处。但是,也已经不需要再躲藏了,所有的敌人,所有的攻击,所有的神秘现象,都已经被那更加巨大的超乎想象的神秘性抹去了,就如同将饱满的风景画重新刮成了白纸一样。而这一切,在这个少女的感受中,又是如何长度的时间呢?是一瞬间?一个眨眼?一次呼吸?亦或者,只是一种幻象的破灭?义体高川无法知晓。

“畀?”义体高川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但是,畀显然也没能从自己看到的可怕变化中回过神来。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无法回答上来。

义体高川没有催促,即便是他自己,在回过神来后,也仍旧需要再次整理心情和思绪,试图理清这一切发生的顺序和细节。那太过于可怕、梦幻和疯狂,让人难以直接视为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十多分钟后,畀才把目光转向义体高川,盯着他许久,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大脑从颤抖中安抚下来一般。她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带着一丝颤音问到:“高川先生?”就仿佛她难以相信,自己面前所站着的这个男人,就是她所认为的那个人,而不是某个无法描述的怪物所装扮出来的人形。

“嗯,是我。”义体高川回答到。

“……到底,发生了什么?”畀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只是进行了一次意识行走而已。”义体高川如此回答到,除此之外,他也完全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2027 影响

走火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尸体——墙上挂着,地上躺着,夹在缝中,有的尸身完整,有的四分五裂,有的只能找到几处内脏的残余,有的只剩下一片焦黑人形——到底有多少具尸体?无法尽数,只知道视野所见的并非全部,那漫山遍野的尸体或许会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尽头吧。若要描述眼前所见之地貌,也是无法做到的,虽然已经十分仔细去瞧了,但是,有关于地势走向如何,是怎样的建筑,有山林和溪流吗?是现代化的风格吗?所有能够让人产生直观印象的信息全都朦朦胧胧,仅仅能够知道,这里有“大地”和“天空”,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无法具体被走火想象出来。

走火十分清楚,自己被幻觉围困着,自己就像是在做一个清醒的梦,哪怕知道自己在做梦也无法就这样醒来,也无法将这个梦境变得和现实一样真切。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幻觉或梦境,也同样有危险存在,身为神秘专家,他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类似这般危险的幻觉或梦境了。尤其在了解“意识行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情况下,哪怕自身无法主动使用“意识行走”之类的神秘,但是,一旦陷入意识态中,被某种恶意针对,那从思想、情感、思维、梦境和幻觉等等在普通人的常识中归属于“非物质”的扭曲力量,会直接跨越常识和非常识的界限,直接对物质化的身体产生影响,造成可怕的伤害。

不,哪怕无法对物质性更为突出的身体产生影响,仅仅对一个人的思想意识和自我人格造成扭曲,对许多人来说已经是难以承受的伤害了。

而且,走火并非文盲,虽然也没有达到国际知名大学的博士学位水准,但是,他在专研神秘学的同时,在和神秘战斗的间歇期,也始终没有放弃对现代科学理论的探讨,对于“物质”和“非物质”的定义,对于“思想”和“物质”的界限,对于“精神和人格”之类心理层面的概念对“生物学”范畴的影响,全都有过较深的剖析。包括但不限于人类学、社会学、心智学、生理学和心理学等等,所有涉及“人”这个概念的构成和发展的学科,都有过一定程度的钻研。

尤其在走火接触了神秘力量,成为神秘专家并知道了如何使用神秘力量来强化自身之后,在加入网络球,获得足够多的人力物力资源后,在处理统帅事务的同时,也一直在调动这些自身所具备的,以及势力所具备的优势,对自己的心理、身体和知识进行强化。在承受巨大压力的同时,也在利用这种压力去逼迫自己向未知的领域前进,去尝试从不同的角度看待所谓的“人”和“自然”,“自我”和“外物”等等对普通人而言太过笼统而难以有一个明确细致的认知的事物。

倘若以普通人为标准,走火早就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如果以普通人中的天才为标准,走火的知识量和看待问题的角度,也要超越这个标准好几倍。

走火的任何一种素质,都要比正常人强大许多,但即便是这样的他,也必须承认自己仍旧对自己所能观测到的这个世界有着很多的盲点——他越是尝试去认知,越是扩大自身的知识量,那些让他感到迷惘和恐惧的未知就越是深邃广阔,往往会出现一些东西、概念、状况和矛盾,去冲击他千辛万苦构筑出来的观念和信念。

他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在怎样的情况下,从谁哪里听到过这么一句话:如果世界是封闭,而未知是有限的,那么,全知全能的神就必然存在,而仅仅存在并发展了数千年的人类,从意识到物质,包括“人类”本身这个概念,都不过是这个神明的玩偶,那么,人类对未知的追逐,想要掌控世界真理的**,也从来都只是一种虚妄而已。如果世界并非封闭的,未知是无限的,那么,“强大”就是毫无意义的概念,只是一种狭隘的相对性的幻觉而已,对未知的追逐也终将是徒劳无功,而人类自身的奥秘也终将不可能破解,“世界”的概念将会破灭,“真理”也并不存在。

无论“有限”还是“无限”,无论是“封闭”还是“开放”,对人类而言都是一堆恶意堆积而成的下水沟。人类将“对自我的认知和对外物的探讨”视为智慧,但是,这样的智慧只能让人类处于一种矛盾的痛苦中,永远去追逐那不可能追上的幻影,一次又一次,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无穷无尽。这样的智慧,并非是天国之门的钥匙,而是地狱之门的钥匙。

这些说法被大多数普通人嗤之以鼻,视为惰怠和愚昧的体现,也是非人性的思想,但是,如果要面对神秘,就不得不去面对这样的一个问题:人是什么?智慧又是什么?思想是什么?物质又是什么?我是什么?他是什么?在这些认知的尽头所体现出来的风景,对自身又是何等模样?而对这些概念的认知,真的就是所有认知的底层建筑来了吗?是否还可以分解?是否还可以继续下探?

只要认真去感受现代科学在种种定义中表现出来的狭隘性、假设性以及定义本身的意义;去仔细理解科学在“证实”和“证伪”的过程中,那些理论被证明或证伪的过程,以及理论产生的意义;去认真思考哲学和神秘学背后所体现出来的逻辑;就会感受到一种殊归同途的矛盾、幻灭和无意义。

只有不去深入思考这些意义,只是默认地将其作为已知的工具使用,而不去探究这些工具产生的原因和脉络,也不去主动创造这些工具,不去接触这些工具的最底层,不去从一个太过深入的思哲层面上,去追究定义所体现出来的东西,才能够避开这些让人从本质上感到痛苦、绝望、疯狂又无助的东西,痛痛快快地,一无所知地,理所当然地生存下去。

走火比一般人知道得更多,思考得更加深入,对这样的状况也体会得越深刻,人们常说一个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思想是没有尽头的,但这样的说法其实是错误的——身而为人,想象力和思想本身,都是有极大局限性的,这个局限性来自于多方面的因素。因此,在意识态的世界里,思想和想象力的局限性同样会被以某种方式表现出来。而对于一个能够清醒地在意识态世界行动的神秘专家而言,这就是危险的源头,因为,无论如何声称自己可以在意识态里想象一切,用想象和思想碾压一切,但实际上,自己只是戴着镣铐在一个带刺的囚笼中跳舞而已。

走火看着遍地的尸体,看到那从每一具尸体残骸中流淌出来的鲜血汇聚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聆听这些血色溪流淌过的声响,感受着身边一切暧昧的风景,在清楚这就是幻觉,就是梦境的同时,也感受到一种精神上的疲倦。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追击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时,所经历过的多少次幻觉和梦境了。

每一次他都能清醒过来,但是,保不准何时就会重新坠入这些幻觉和梦境中。在进入这些幻觉和梦境中之前,他无法预判里面都有些什么,但是,进入之后也无法确定,自己该如何做才能从中挣脱出来,只是,事实证明,他总是可以挣脱出来——就像是现在一样,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仅仅是注视着这一望无际的堆满了尸体的幻觉或梦境,大概不知道在哪一刻,自己就会“突然间醒来”吧。

但是,这种从进入到醒来的过程,并不是什么都不消耗的。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在反复的仿佛无止尽,已经无法计数的过程中,感受到那不断累积的压力、消耗和恐惧。这样的幻觉和梦境并非总是没有敌人,但是,俗话说得好,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走火比大多数神秘专家都更能体会到“当自己开始思考,就是在和自己战斗”这句话的意义。

走火注视着眼前不真切的事物,想要不去思考,但是,这种“想”本身,就已经开始在消耗某些东西了。完全的空明状态,他仅在理论上得知,但是,哪怕是所谓的禅定,也无法引导他真正进入那理论上的“非想非非想”之境,仿佛那些存在于神秘学中的理念,就根本只是一种无法做到的理念而已——是一种为了“思考”这一运动本身所体现出来的恐怖,为了对抗思维本身滋生的恐惧,才诞生出来的一种概念,是为了中止“思想”这一概念才诞生的一种对应性的理念。

当然,如果“大多数普通人”还活着,肯定会反驳这样的认知,去试图从一个更积极向上的方向去解释一切吧。

但是,“大多数普通人”已经死了。眼前的尸山血海,无疑就是这个事实的一种体现。这一点,走火同样十分清楚。

走火也同样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想法是如此的负面,并且还在朝一个十分不积极的,堕落的,只会让自己感到更加痛苦的方向坠落,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控制。他自己就是一个戴着镣铐,被关押在充满尖刺的牢笼中的鸟儿,扑腾着翅膀,被割得血口淋漓,却试图用这种痛楚去增强自身的力量,磨练自我的意志——这是一件很矛盾又很可笑的事,不是吗?他这么问自己,但没有答案。

没有敌人,尸体只是存在于那里,血也只是那般理所当然地流淌,发出声音,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可以清晰认知的东西。走火只是注视着一切,他有一种无比清晰的感觉,自己一定会醒来,会“突然间醒来”。

然后,他的意识就这样突然间醒来。

那一望无际的尸山血海消失的同时,那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同样宛如幻觉一样,到处充斥着危险的人类集体潜意识的风景,便立刻挤入他的眼帘。他已经可以十分清晰地分辨出,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究竟是幻觉梦境还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了,哪怕它们在某种意义上,是本质如此一致的存在。但是,他所能观测和认知到的部分,所反馈给他的风景,从细节上仍旧是有出入的。

在这里,事物从来都不是物质态时它们所展现出来的样子,也无法用人类现有的知识去解释,一切过程的发生往往超乎想象,想要对其进行辨知,走火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和中继器本身就拥有的神秘性。他在第一时间追踪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行踪,在他的观测中,就连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也不是人类常识中的“机器”和“某种物体”的样子,硬要形容,那就像是一片捉摸不定,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的阴影。

想要去真正用肉眼看到,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感觉可以追上——而实际凭借感觉,走火也不觉得自己又追丢过它们。

然而,这一次突然醒来,一如既往地要追赶上去时,走火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状况正在发生——尽管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但是,这一次的不可思议变化要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要让他感到心悸。

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就像是锥子一样,猛然扎在他的心脏上。

“这是……什么?”走火努力去观测,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但是,最终他能够观测到的时候,却发现那是一团深红色的光球。无法判断那团光球的距离和位置,但是,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在他的感觉中陡然转向,向着光球所在的地方飞速驶去,就仿佛那是它们寻找已久的宝藏。

2028 束具解除

深红色的光在人类集体潜意识那光怪陆离的现象中有着可怕的存在感,就像是无论在哪一个角落,无论距离多远,当它发光的时候都必然让人去注视,并且一定会看到它。走火知道,那光的真面目绝对不可能就是常识中的“光”,自己所见到的这光,在其他人的眼中或许是不同的景象,因为自己已经和伦敦中继器结合得太过深入,而获得了正常人绝对不可能拥有的视角,事物反馈到自身观测中的模样也定然和正常人有着巨大的差异。正因如此,当走火感受到那光的特殊时,就更加确信,那深红色的光绝对不同寻常。

整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不断发生的运动在那深红色的光出现时,开始了不同寻常的活跃,尽管仍旧是光怪陆离的现象,可是无论从可以观测到的部分,还是从仅能感觉到的部分来说,光出现之前和之后的活跃、混乱、奇异乃至于不断产生的危险都是不在一个等级上。

和伦敦中继器深入结合的走火对这种危险的感知,就像是被切开了皮肤一样敏感和疼痛,也如同一道无形的刀子已经扎入胸膛,刀尖轻轻点在心脏上。哪怕是对付末日真理教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过的恐惧感,在过去的神秘体验中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姿态,从他的心底浮现。

走火无法描述自己此时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自己身而为人的身体的确就在中继器内部,但是,他早已经感觉不到,反而,中继器本身更像是自己的身躯。可是,这样在其他人看起来十分异常的状况,并没有让他逃离这种恐惧感。似乎有一个心声在对他讲述着什么,让他隐约觉得自己知道那深红色的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走火本能地想要朝“真相”挖掘,但是,来自于中继器的力量却陡然束缚了他的思考,切断了那宛如幻觉的低吟细语,只能做到“隐约觉得自己知道”而无法更进一步——这种不清不楚的隔靴搔痒的感觉,在此时此刻反而让他有了一丝轻松。

走火觉得,倘若自己仍旧像是之前那样本能地追寻下去,很可能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好在,中继器的力量让他在悬崖边缘止步了。不过,尽管思考不能继续深入,但行为上,却不得不进一步去接近那个深红色的光,因为,在他的感知中,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已经如同飞蛾扑火般,向着那深红色的光进发。

换做是其他人,大概是无法观测到此时正在以一种扭曲、隐秘又快速的方式高速移动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吧,但是,走火就像是一个老练的猎人,以外行人难以想象的方式锁定了那些用现有词汇无法描述的线索。他也一直从来都不觉得,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能够真的逃出他的追捕,正如同他坚信伦敦中继器丝毫不弱于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

如今人类在“形式”上或许已经陷入了决定,但是,只要人类集体潜意识还存在,就意味着人类的“本质”并没有彻底被消耗殆尽,既然还有多台中继器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活动,就证明己方在这毁灭性的末日中,还远远没有走到绝境之中。走火是这么认为的,也一直强迫自己去这么积极地思考。只要能够在所有中继器毁灭,就连人类集体潜意识也溃灭之前,击败所有引导末日的诱因,或许就还能为人类找到出路吧,他始终如此想着,哪怕从过去开始,各种事实都在证明,神秘专家的各种活跃都是从正面或侧面推动着末日。

走火强迫自己去思索,强迫自己通过思索,从让人绝望的现况中找到一丝一毫的希望,虽然思考本身很危险,会让人变得疯狂,但是,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

在他那强烈又坚韧的主观动力下,伦敦中继器就如同是横行在雷雨云中的巨大堡垒,向着那深红色的光飞驰。哪怕不知道那深红色的光到底是什么,但是,至少末日真理教同样渴望得到它,那么,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也就十分清楚简单了。

阻止它们。

必须阻止它们。

“……失算了,必须阻止它们!”桃乐丝紧盯着从天花板上垂下的巨大屏幕,咬牙切齿地说。展现在她面前的数据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和她预想不同的变化,就像是一点点撬开她预先铺设的轨道,让整个世界朝着一个更加疯狂又激烈的方向奔驰,而这个方向的尽头,在她看来,除了悬崖之外再无它物。这么下去,不仅仅这一次末日幻境会一如既往地被毁灭,就连她的计划也会因为产生了巨大的偏差而完蛋。

桃乐丝虽然同样无法具体观测到那深红色的光,但是,因那光亮而爆发的数据,却在她的脑海中构成了一个清晰的猜测。

“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嗯……这么快就出现了?”在另一边监控数据的近江倒是没有那么紧张,但也蹙起眉头,“进度是不是加快了?”

“是的,太快了。虽然那东西的出现几乎是必然的,但是,必须按照计划那样登场。”桃乐丝显得有些焦躁,也很生气,她抱着手臂,用目前为止最严肃的语气说:“哪怕已经针对这种程度的提前量做过备用方案,但是,能不采用的话,果然还是不想采用。”

“不过,至少这样的变化仍旧在预计中吧,真的能够说是失算吗?”近江用一副不在意的口吻说:“桃乐丝,你也应该不会指望事事顺意吧,尤其在那种仿佛神明一样的东西面前。数据能够解释的部分都已经证明,异常源头就在‘高川’身上,是‘高川’造成了眼前的变化,而不仅仅是你认为的那个少年高川。”

“你有什么想法?”桃乐丝看向近江。

“我个人认为,少年高川那边没有问题,因为那个高川向来都和‘江’有密切的联系,反而是我们这边的阿川出现了问题。”近江说:“他可能因为某些缘故,进行了高强度的意识行走,于是就被利用了。我这里只能判断出他的确进行了意识行走,却无法判断他遭遇了什么,意识行走又到底下潜了多深,也不知道他在意识行走中到底遭遇了什么。鉴于少年高川的情况,要说阿川那半吊子的意识行走没有问题,那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意识行走太过深入的话,会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中,遭遇不可测的危险,但是,从来都没有一个意识行走能够下潜到接触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的深度,也从来都没有意识行走者能够做到唤醒那个怪物的程度。”桃乐丝咬着食指的指甲,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借助阿川的意识行走这个起因,刻意引发了连锁反应……有可能是火炬之光的那些家伙在搞事吗?”

近江盯着数据,分析了片刻,摇摇头说:“无法确认,火炬之光正在进行仪式,它们制造的偏差已经强烈干扰了我们的监控,难以获取有效的数据。除非阿川实际跟它们进行近距离的接触,否则,我们根本无法制造足够强力的观测点。”

“但是,从理论上,火炬之光制造的偏差,足以引发这样的变化,不是吗?”桃乐丝的脸色沉重阴暗,“而且,在发生这件事之前不久,就已经有数据显示,少年高川已经和他们接触了。”

“……我个人坚持,少年高川所做的事情,只是引发这次连锁的因素中相当微小的一个。”近江沉默了半晌,说:“但无论如何,如果我们还想完成计划,就必须阻止末日真理教,初步估计,它们最长也只需要两小时就能完成接触。桃乐丝,你不能再限制走火了。”

“你的意思是彻底给他松绑吗?”桃乐丝说:“以他现在和中继器的结合程度,一旦解除所有的限制,一定会察觉到内部变化的蛛丝马迹,进一步追踪到我们。如果不是很有必要,我不愿意发生这样的情况。”

“比起走火的问题,还是末日真理教的行动和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变化加要命吧?”近江反问到,桃乐丝紧紧抿起嘴巴,似乎不太乐意用这两件事做比较。

“无论哪一边的行为,都会对计划产生剧烈的影响。”桃乐丝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倦。

“可我们只能选择去阻止其中一方。”近江用看戏般的眼神盯着桃乐丝,虽然桃乐丝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但是,在眼下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仍旧有些不痛快。即便如此,她仍旧相信,近江并没有在这个事态发展中做手脚。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如此顺其自然地跑出来,那会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可不仅仅是桃乐丝自己的想法。在明确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必然出现的前提下,网络球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去布置对己方有利的猎场,但是,一旦这个东西提前出现或太过延后出现,都会让这些布置失效。如此一来,之前的布置所导致的损失都会变成笑话。为了最大程度上提升效果,这些布置都太精密了,可是,不做得这么精密,根本就无法获得足够的力量。

“一旦我们的布置失败,你的时间机器也同样无法获得足够的驱动力。”桃乐丝如此对近江说到,这也是她相信近江不会在这方面做手脚的原因。她知道近江对时间机器的执着有多强烈,也计算过对方除了支持自己的计划之外,没有更多的选择。双赢的结果,就是双方必然汇合的道路。

“我可没有在看戏。”近江也用认真的语气说到,“眼下的偏差虽然是相当糟糕的情况,但也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所以,我才想要问你,桃乐丝。你做好选择的准备了吗?要让走火上?还是继续这么拖延下去?我知道,你还在担心,一旦解除走火的束缚,已经如此深入结合中继器的他就有可能注意到中继器内部发生的问题,顺藤摸瓜找到你的头上。你是在担心自己所做的事情无法得到对方的原谅吗?还是觉得,走火会因为无法原谅你而做出更糟糕的选择?如果是这样,倒是可以证明你还是人类,因为这种担心正是人性的证明。不过,比起相信你,我更加相信走火。他固然不会原谅你,但也绝对不会在眼下的状况做出让所有人的付出毁于一旦的选择。”

“……比起眼下的形势,你更感兴趣的还是我吗?近江。”桃乐丝的眼神变得冷酷起来。

“你不是自己也说过的吗?你和‘江’从来不对付……哪怕我真的只是一个庸品,一个由你们制造出现的陷阱,我也仍旧无限接近于‘江’的人形表现啊。”近江对她所表现出来的冷酷和压力就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一样,“正因为我如此接近人形江,所以才能成为陷阱,反过来说,我对你更感兴趣,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这么说着,近江的眼神变得桃乐丝说不出的熟悉,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让桃乐丝觉得,正在和自己对视的,根本不是什么“近江陷阱”,而就是“江”的人形。

——果然,凡事做得太尽,后果也会变得棘手吗?

桃乐丝不由得这么想到。不过,现在的事态并不是可以反思自己所作所为的时候,而且,如果不做的这么尽,也无法达到自己所需要的效果。从一开始,就必须使用双刃剑,在伤人又伤己的前提下,才能够去寻找打败敌人的方法,因为,敌人就是这么的可怕。

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明白了。”桃乐丝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已经做下决定,“解除束缚走火意识的S机关吧,但是,只解除一个。”

2029 诛仙剑阵

走火知道很多事情,但也同样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有可以通过经历和知识去理解的事情,也有无法通过经历和知识去理解的事情,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所有的认知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广博,但实际相对于正在发生在这个世界上,乃至于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秘奇异之事,仍旧太过于局限狭隘。然而,这是哪怕知道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的事情,更严重地说,这种无法改变无关于自己所具备的时间和智慧,倘若世界真如他的哲学观那般存在,那么,无论自己如何去拓展自己的认知,都仍旧无济于事。

在无限的未知中,强大永远都是相对的,总会有某些自己不可预测无法认知的东西,在一瞬间就摧毁自己精心构筑的堡垒,从而让自己感到自身的弱小无力。而这种不确定性,以及从不确定性中所体现出来的渺小,才是每时每刻都在摧残自身意志的恶性源头。

在有限的未知中,末日真理便是一种必然,从而证明了自己等人的反抗才是最无谓的,并进一步证明了末日真理教的正确性。未知的有限性将会摧毁自己和同伴费尽心思的抵抗,这却是走火最不愿意见到的。

走火无法证明未知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世界是封闭的还是开放的,但硬是避开理性,仅从感性来说,他确实更希望未知是无限的。只有在无限的未知中,恐怖永恒存在,但与此同时,也才有同样永恒存在的希望。而自身和外在的相对性强弱将会无意义,从而让所谓的“弱小”不再是弱小,所谓的“强大”也不再是强大。末日真理也必将被证伪,因为,在无限的未知中,所谓一切终结的末日本来就是谬论。如此一来,虽然从那无限的未知中,总会诞生出让人恐惧的不可捉摸的东西,但一定同样有从这种恐惧中解脱的希望吧。

走火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战斗的,每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最后一个小时,他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在这样的哲学观上浇筑。到了现在,如还有什么会让他感到畏惧,那定然就是“无限”和“有限”这无法实际观测到,也无法证实和证伪的命题了。

每一次和神秘的事物接触,总会让他不由得想起这些哲学命题,但是,在战斗中却并不总会出现这些想法。然而,他已经感觉到了,随着这场末日之战的扩大和深入,这些想法在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的战斗中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他可以感受到,从自身思考行为和思哲理论中,存在一种若隐若现的痕迹,就像是有这么一种力量,注定了他必然会这么想一样。

当自己写了一本,写到“这人突然想到某某”的时候,究竟是写的本人想到了,还是中的这人想到了呢?自己所思所想看起来充满了自由的意志,但是,又如何证明这的确是自由的意志呢?到底是自己在思考,还是某个更庞大的外在在思考,却借助自己这个角色来阐述呢?倘若世界是封闭的,未知是有限的,而局限于这个更庞大外在的想象力中,那么,自身是否仅为一团泡影呢?自己观测这个世界,是逻辑而神秘的,但是,自身的观测是否也在那个更庞大的外在的观测中呢?是否由那个更庞大的外在决定了自己所观测的这个世界的真实呢?

自己所面对的这场世界末日,以及所体现出来的末日真理,包括围绕这些所转动的所有神秘、人类和非人,都是一个刻意安排的场景和故事呢?

但是,就算这么去思考,也没有意义,倘若事实如此,那么,自己此时此刻这么想,也不过是那个更庞大的外在决定了自己必须这么想,而自己毫无办法。

——你看,世界就是这样充满了恶意。

——你看,思考本身就是这样充满了恶意。

——思维本身就能证明思维的虚幻性。

——逻辑本身就能证明逻辑的不存在。

——事物如梦幻泡影,而自己一无所有,就连自我对自我的认知,自我对外在的观测,并从之中所体现出来的意义,也不过是假物。

——东方神秘学中所谈及的入梦论和借假修真就是从这一论点中延伸出来的吧,自己正在想的这些,古人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并试图对之发起反抗,但是,这些反抗已经无法证明其成功和失败,也全都成了泡影。

——如今的神秘看起来部分契合神秘学,但仍旧无法用神秘学去解释。科学看似能够触及真理,但最终没有触及真理,而仅仅是看起来像要触及了而已。

走火聆听着自己的想法,那本来应该是从自己内心深处浮现的声音,是由自身意志和认知所决定的结论,但是,渐渐的,从那细密的字里行间,他感受到了巨大的虚无和恐怖,就仿佛那已经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别的什么正在借助自己的思维发出它的声音。即便如此,在这虚无和恐怖滋长的时候,却也让他的直觉越来越敏锐,他所凝视的方向,那在无所谓距离的远处,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正从一个模糊的轮廓变得凝室。

越是恐惧,仿佛自己的神秘性就越高,自己的力量也源源不断地增强,就像是自身的恐惧正是自身神秘力量的源泉。

走火没有遏制自己内心深处愈加庞大的恐惧感和虚无感,也没有遏制脑海中那迸流的思绪,自身所有的理性和感性就如同一锅沸腾的粥。因为,他有着更加确定和优先的目标:追上并干掉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哪怕自己的思维变得混乱,哪怕自身的意志将要被这思考所带来的虚无和恐惧啃噬殆尽,他也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他想着,也许这种固执的想法也不源于自身吧,但是,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在他的感受中,自己驾驭的伦敦中继器和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之间的的距离越来越近,如果这是事实,如果这个事实需要自身内心和意志被如此啃噬,那么,他也在所不惜。

下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解开了,他听到了宛如幻听的开锁声,就仿佛自己的脑海中有一扇从未注意到的门被打开了,然后,自己突然就可以明白过去无论如何思考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却又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伴随着这种“突然明白”的感觉的,是一种强大得仿佛连自己的脑髓都要被蒸发掉的冲击,像是灼热的,又像是冰冷的,像是感性的,又像是理性的,他根本无法分辨,其中到底有多少种性质。

这股冲击从冥冥的感觉中出现,又仿佛变成了物质性的力量,在整个伦敦中继器中奔流。走火觉得“自我”正在这个中继器中膨胀,细致入微地切入过去从未察觉到的每一个角落,就好似一个人连自己体内的每一根肌肉和神经都能确切感受并描述出来一样。

这股力量的起点无法考证,而终点却是中继器的核心。进入核心后又从核心内部流出,再一次进行那澎湃的循环。

走火觉得自己意识到了什么,本该由自己完全控制的伦敦中继器内部,似乎存在某些自己从未察觉到的问题,巨大的阴影和不详的恐怖,始终隐藏在中继器里,而自己在这之前从未意识到这些阴影和恐怖是如此真切的存在——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不,或许应该是,即便想到了也无法证明。

自身能力的局限性,让在这一刻前那种“自己驾驭着中继器”的想法变成了一个巨大又危险的笑话。

可是,比起这些恐怖又不详的可能性,走火仍旧更加在意正在迅速于自己视野中显现出具体形状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他十分清楚,并不是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放弃了之前那朦胧的模式,它们的神秘性在下降,而是自己正在变得能够从某个角度“看”清楚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真的变得强大了,也不意味敌人变得弱小。

但无论这种变化的代价是什么,都不足以熄灭他心中的火焰。

“终于抓住你了。”走火在意识中,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原本那不可测的距离正在变得可测,而那仿佛遥不可及的差距,也正在以一种更加直观的方式缩短,就如同在正常的世界里,驾驶一辆跑车追上另一辆跑车。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在此时的走火眼中,大半部分的姿态被固定下来,呈现出一种怪诞扭曲的风格,倘若将构成风格的每一个区块分解,那么所得到的结构也同样表现出可以理解的由线条构成的轮廓。这让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看起来变得更加物质化,但是,走火十分肯定,那绝非是真的物质化,在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所有的物质化体现不过是观测和认知角度局限性的假象而已。但是,对人而言,物质化的体现才是最容易理解的体现吧。

比起朦朦胧胧,难以描述的东西,可以具体描述其形态的东西,无论多么扭曲怪异,都显得更容易接受和破坏。

所以,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此时此刻的具体化和形象化,无论是何种模样,在走火看来都是可以接受的。不,毋宁说,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就应该是这副模样才对。

那曲折反复的线条,那复杂的点和面,那错乱回环的结构,那不协调的灰色,那即不平衡也不对称的姿态,以及从这般怪诞、复杂、别扭、难受中意外体现出来的某种沉稳的韵律和坚固的规律,以及从这一切中所表现出来的更深沉的矛盾统一,才证明了这的确就是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

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在走火的观测中变得有形,但其总体量仍旧像是无边际的,就仿佛一个庞大得超出了视野,无法确定其边缘会延展到哪里的山脉。从感觉上,这种呈现在观测中的巨大体量,甚至可以形容为“顶天立地”。若将人类集体潜意识比喻成大海,那么,走火觉得,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就像是神秘学中所描述的定海神针。正是因为这台中继器还存在,不,应该说,只要这台中继器还存在,那么,就算其他的中继器都如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那样被破坏了,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也仍旧不会崩溃。

身为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中继器,也是之后所有中继器的“原型”,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变得有形后,散发出连走火也不由得打心底发颤的存在感。

但是,这样的姿态,这样的压力,这般的恐怖,也仍旧没有超越走火的想象力,毋宁说,十分符合走火对它的想象。而现在,他就要对这个让自己都感到恐怖的想象发起攻击,阻截或击破之。

走火已经无法感知到自己的人体身躯,自身的所有意志和对自我的认知,都在伦敦中继器中回荡,他所感受到的颤抖,不仅仅是他内心的颤抖,也让他感受到,和自己深入连接的中继器本身也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散发出来的压力下不断颤抖。就像是中描述的那样:仅仅面对那股气势,就已经让人战战兢兢。

走火越是追赶上去,敌人那庞大的体量就愈加显得庞大,自身也本该同样巨大的中继器体量,只有对方的十分之几?百分之几?千分之几?仿佛在神秘的力量下,自身所在的中继器正被迫缩小。到了感觉上不能再进一步靠近的时候,走火只觉得己方和对方的比例,已经到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击破对方的程度,就如同一个人拿着锄头,哪怕理论上有可能凿穿大山,也实际上做不到。

实力的差距,已经到了“只剩下理论上胜利的可能性”的地步吗?

走火如此叹息着,但是,要战而胜之的意志却没有减弱半分,这是由他在不断的思考中所形成的哲学观中,在那有限和无限的矛盾螺旋中,所找到的顽固和坚强。他在这愈演愈烈的末日中,在其他人都无法坚持下来的战争中走到了现在,可不是这种视觉上的巨大和感觉上的伟大所带来的压力和恐惧可以打倒的。

“诛仙剑阵系统,开始预热。”走火的想法,开启了由四把临界兵器和伦敦中继器本身构成的最具破坏力的武器,他无比信任这套由网络球最强开发人员“近江”所开发出来的最终决战兵器,坚信只要它发射出去,就一定可以击破这个如同山脉般巨大,如同定海神针般稳固的敌人。

——最高指挥官权限确认,殉道者权限确认,目标范围确认。

——临界兵器同调回路启动,试做型超限兵器“诛仙剑阵”各模块开始自检。

——自检通过,第二次权限确认通过。

——动力系统封闭,进入锚点,警告:进入锚点后中继器将无法继续产生量子位移。

——自卫阵列启动。

——试做型超限兵器“诛仙剑阵”开始充能。

2030 诛仙剑阵2

伦敦中继器在变形,尽管走火无法确认此时中继器的样子,也无法观测到外部变形的过程,但是,他的意志在中继器内部奔流,就如同在人体神经中窜动的微电流信号,他可以观测到中继器内部的变化,进而去想象中继器外部的变化。尽管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深入这台伦敦中继器,但他仍旧无法将自己观测和意识到的那复杂的机构和内部变化用自己的语言描述出来。但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不由得警觉起来。伦敦中继器内部正在发生和已经发生的变化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让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然而,继续思考下去时,仍旧无法找到这个被自己忽略掉的东西。

无论如何,肯定有什么自己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发生了。走火在心中确认到,不过,在纠结伦敦中继器内部的不妥前,他需要将这一次攻击切实有效地砸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上。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机会,甚至不知道是否还会有第二次,这个近在咫尺的机会,其重要性完全超越伦敦中继器内部的异常感。

伦敦中继器已经彻底在自己的坐标上停下来,走火的眼前所呈现的界面,已经不再是之前所看到的那些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景象,大量人工数据悬浮在视野中,每一份数据都在描述着“诛仙剑阵”的运作效果。作为试做型的超限兵器——在真正进行实战检验前,并无法证明它真的可以达到众人所期望的超限兵器的程度——走火对之充满了期待,并且从一开始就坚信,哪怕其威力仍旧不足以称之为“超限兵器”,但也绝对远远超过已经见识过的那些临界兵器。

这份信任来自于对“近江”那仿佛没有上限的可怕研究能力的信任,也来自于对“四把临界兵器和中继器结合”这种模式的信任。在走火所知道的任何一场战斗中,任何一个神秘组织中,都从未有过将四把临界兵器有机利用起来的情况,也很难想象,这么做的结果,到底比一把临界兵器,亦或者仅仅是比较中继器本身,到底有哪些突出之处。即便如此,走火在目睹到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所呈现出来的那巍峨如同山脉一样的外表时,却更加相信,必须使用这个试做型的“诛仙剑阵”,才能真正给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制造威胁。

倘若换做更弱一点的武器,大概连其外壳都无法打穿吧。走火不由得这么想到。至于“诛仙剑阵”到底是如何发动运作,如何发动攻击,又会造成哪些现象,走火却一概不知,不仅仅是她,大概除了近江本人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想象出来吧。但是,正因为“诛仙剑阵”有这样不确定,却能够让人产生信心的力量,所以同样有着极为苛刻的限制,作为试做型的武器,近江在将其制造出来之后,根本就没有机会收集相关数据,这个情况,走火也是十分理解的。

在神秘的世界里,每一种试做型的武器或多或少都会对使用者产生未知的伤害,在走火想来,“诛仙剑阵”也绝不会例外。他要使用这样的武器,不仅仅要承受其启用要求的苛刻条件,更要承受启动之后将会带来的未知的反噬,对此,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关键在于,这样的兵器本来就是针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打造的。

自从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展现了那扭转世界线的伟力以来,拥有中继器的神秘组织都试图为其添加相应的攻击能力和防御能力,不过,就走火所知,五十一区中继器失败了,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更是从一开始就不具备这么做的条件,纳粹的月球中继器至今为止仍旧是一团迷,结果,就只有自己这边的中继器有了一定的成果。

走火不能肯定,一旦末日真理教开始攻击,己方中继器的武装却仍旧未能完全展开的话,己方的下场会怎样。尽管从观测到的认知景象上而言,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确实要比伦敦中继器更有压迫感,也更显得强悍,究其能力,那扭转世界线的力量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种而已。无可否认,伦敦中继器比起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仍旧有很大的差距,然而,两者的本质却应该是近似的,在神秘性上应该不分上下才对。这个在猜想中不分上下的神秘性,正是伦敦中继器敢于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主动发起进攻的底气。

走火此时此刻只能利用感觉和视觉景象来判断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动静,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动静,哪怕己方似乎已经来到了一个太过危险的近距离,仿佛只要再前进千百米,两台中继器就会相撞——中继器的撞击仍旧是备选方案之一,走火从五十一区中继器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碰撞中见识到了这么做的可怕后果,但是,如果在一切手段都失效的情况下,走火不觉得自己会眼睁睁看着己方被击落。

从姿态所体现出来的震撼人心的伟岸、扭曲又怪诞的形象来说,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对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影响力和重要性一定比其他的中继器更强。五十一区中继器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对撞没能彻底摧毁人类集体潜意识,尽管几十亿人类的表层意识已经被彻底摧毁,人类集体潜意识也不过掀起了一阵可怕的冲击,继而就恢复成眼前这般看似和过去没什么不同的景象。但是,倘若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瓦解的话,大概会带来几倍于之前所经受过的人类集体潜意识冲击强度吧,在这基础上去想象伦敦中继器也在同一时间因为撞击而解体的情况,真的让人不寒而栗,只觉得人类的末日便是如此。

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未来,也为了避免纳粹的月球中继器渔翁得利,走火将自己那蠢蠢欲动的狂想压制在自己的心底。他的思维和情绪正在呈现膨胀的趋势,换做是平时,要控制自己不去做点什么,一定是很吃力的事吧。但是,在“诛仙剑阵”启动之后,他也的确除了祈祷之外,无法去做更多的事情。

因为,伦敦中继器已经无法移动了。试做型“诛仙剑阵”的启动要求中,伦敦中继器就是一个量子位移为零的固定发射塔,毋宁说,必须使用这种连走火都难以真正理解其意义的方式,才能让“诛仙剑阵”完全锁定敌人。中继器在启用攻击的过程中无法移动,这个缺陷哪怕在理论上的缺陷中,也是最让人诟病的缺陷之一。但是,近江本人也无法在获得充分的实战数据之前,对其进行优化。因为,“诛仙剑阵”正是为了能够“准确并有效地击穿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这一目的才被开发出来的,就近江的说法,在没有明确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移动能力之前,只能去假设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拥有自身所能想象的最优秀的移动能力,“将无量子位移的自身设定为绝对参照物,是捕捉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位置的最佳方法。”

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形态、位置和位移,绝对不同于正常的物质态世界,没有人知晓人类集体潜意识中隐藏的所有秘密,也就没有人能够想象出,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在其中会是怎样的状态,会以怎样的方式移动,所有尝试对其描述的参照体系都有可能出现问题。因此,走火在思考之后,也只能相信近江,因为,在他认识的人中,包括他自己在内,没有谁比近江对这种看似无解的问题更有解决的办法——也许近江也会出错,但是,近江仍旧是网络球唯一的选择。

不能移动的伦敦中继器在将“诛仙剑阵”发射之前,始终处于一个被动而危险的状态,但是,量子位移为零的特点也让伦敦中继器有了更强大的隐蔽能力和防御能力,为了确保自身能够维持在“绝对零位移”的状态,哪怕遭遇敌人的攻击也如此,近江围绕“量子位移为零”这一特性开发出许多自卫方式。强大的隐蔽能力和防御能力,是走火如今展开“诛仙剑阵”之后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他虽然执意在如此近的距离展开“诛仙剑阵”,却从未忽略过自己人也在伦敦中继器内部的事实。

走火知道自己在冒险,一旦己方被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察觉并成功击破,己方几乎所有人都不可能逃掉。但是,相对的,既然一开始就决定要和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作战,那么,伦敦中继器和呆在其中的人,也必须拥有这份不惧怕短兵相接的意志力不可。

在走火的观测中,伦敦中继器和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再缩短了,明明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向可怕的深红色光点移动,但是,伦敦中继器在进入所谓的“锚点”之后,就像是稳定又轻盈地挂载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身上一般。

然而,这么近的距离,做了那么多的小动作,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仍旧没有意识到,已经有这样的敌人吸附在了自己身上吗?走火除了继续观测眼前的数据之外,无法确定任何事情,也无法主导任何事情,当“诛仙剑阵”确认被启动的时候起,除非使用和中继器同等程度的力量,否则,所有的运作就已经无法打断了。

走火只能从对伦敦中继器内部变化的观测中,去想象伦敦中继器变形后样子,在他的脑海中,一些感性汇聚成了一朵花的样子,以一种朦胧的姿态,在一片黑暗中盛开——这就是走火想象中,诛仙剑阵在伦敦中继器身上展开的样子。

伴随着“诛仙剑阵”展开数据的增加,走火也愈发感觉到伦敦中继器本身的强大,以及随之而来更加明显的怪异感,就像是一直被蒙蔽的某些东西,随着形变而暴露出来。走火主动去追寻这种怪异,然而,那奔流的情绪和思维到了某个激烈的程度,就好似被一道大闸阻挡,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一步——走火却不觉得这是不妥,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是,他已经意识到并品尝过太过激烈的情绪和思维的恶果,这道意识的大闸虽然阻碍了思考,但也让那不断膨胀发散的思维有了一个明确的收束点,让他不至于觉得自己会发疯。

他下意识猜测,制造了这道意识大闸的人正是近江本人,而目的也是为了在这个危险动荡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确保中继器的驾驭者对那些疯狂又恶意的意识冲击拥有更强大的抵抗能力。走火身为神秘专家的直觉,并没有从这样的保险措施中,察觉到任何恶意。

“那是当然的,因为,这些S机关的确是以保护走火的意识才置入的。”桃乐丝毫不动摇地和近江对视:“它的确会束缚走火的意识,但是,这种束缚才是让他不会带着整个中继器发狂的关键。现在,这些S机关不得不解开一个,也意味着走火正在承受更强烈的冲击和意识侵蚀……正因为考虑到我们正在接近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的情况,我个人才更觉得,现在不是解开束缚的好时机。”

“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走火解除了这些束缚,就一定会找到你这么对他的原因。我觉得,你无论现在说什么理由,都不可避免要担心这一点。因为,你必须考虑到,解除束缚之后,走火所要承受的意识压力和意识侵蚀,可能已经无法让他继续站在最高指挥官的立场,理性地去看待这一切——最坏的结果,就是走火会在解除束缚的一瞬间,变成站在我们对立面上的怪物。”近江的目光率先从对视中移开了,“数据已经有反馈了,走火的内心正在激烈地寻求真相,虽然只解除了一个S机关束具,他仍旧变得太过敏感了。”

2031 诛仙剑阵3

伦敦中继器的“诛仙剑阵”已经在展开,然而,如同近在咫尺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卧榻之侧就有这么一个杀手一样,至少走火完全没有在自己能够观测到中继器部分找到任何特别的动静。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实在是太大了,那涵盖一切想象力的扭曲表现力让走火去注视的时候,也无法从全体结构上总览其存在,他如今所能观测到的部分,只是这个巨大又疯狂的山脉的一部分而已。也许太过庞大的体量,将已经发生的动静都掩盖于观测范围之外,非得那些动静切实地进入视野中才能发现吧,走火从来都没有想过,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会没有察觉到自己等人的可能性。

为了切实地跟在魔日真理教中继器之后,在之前的追逐中,走火驾驭的伦敦中继器可没有半点心思放在隐藏自身上,毋宁说,一旦在那样只能凭借感觉进行的追击中分心,走火不认为自己可以紧紧抓住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尾巴。既然己方没有丝毫隐藏行踪的动作,那么,哪怕一开始没有察觉到,被追逐了那么久,肯定不可能还是睁眼瞎吧。

如此一来,明明知道伦敦中继器就在这里,以莫名的方式紧贴着外围展开了危险的攻击,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却仍旧没有任何针对性的反应,只是一股脑地向预定目标前进,到底是有怎样的底气?哪怕走火在展开“诛仙剑阵”之后,就没有再做其他预备的余量,也不由得对眼前的境况进行思考。

在走火最初的预计中,各种巫师,各种超乎想象的兵器和法术,就应该跟雨一样从这条巨大的山脉中落下来,以一股淹没所有的气势冲刷自己所在的伦敦中继器,更进一步的话,末日真理教的临界兵器也要出现,乃至于最终兵器都会以某种形式降临,而其中威胁最大的,在走火的想象中,正是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自身的攻击。就如同伦敦中继器搭载了“诛仙剑阵”一样,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如果没有旗鼓相当的武器模块,反而才让人难以置信。就网络球的研究数据来看,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甚至比伦敦中继器还更早地进行过这种武器模块的性能,尽管无法描述其具体轮廓,但是,其效能已经被认定是针对“世界线”的打击,尽管这么想的话,就觉得很疯狂,但是,有一定的线索表明,这个世界的“世界线”不止一次被调整过,而末日真理教那不可遏止的壮大,也绝对和这些世界线的变动不无关系。

世界线理论究竟是怎样的理论,世界线究竟是怎样的概念,放在科学中是怎样的地位?放在神秘学中又是否成立?这些问题暂且不去理会,走火清楚,自己只需要明白,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对世界线的打击,就如同从过去扭转了对其不利的根本,促成了现在的境况就足够了。无论是科学手段还是神秘手段,这种针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运作方式,都是走火第一次听说,在这之前,也从来都没有人想象得到,中继器竟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尽管之后有人基于中继器的基础和人类集体潜意识理论,尝试去证明在这种看似对世界线的打击中,实际上,物理时间线并没有任何变化,而是“全人类”的意识都发生了变化,而发生了变化的意识在对外在一切进行观测和感知时,包括时间感内的一切认知都相应产生了变化,所以才产生了“自己所在的现近是被调整过的过去所导向的未来”的错觉。

但是,无论怎样去解释都好,是对是错也罢,走火都从中找到了更加本质的相同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攻击不是对“全世界”的范围有效,就是对“全人类”的范围有效,它很有可能足以绕过伦敦中继器的庇护,对自己等人产生影响。这是让人胆寒的结论,哪怕是在五十一区中继器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碰撞的时候,伦敦中继器仍旧可以从碰撞所引发的巨大冲击中庇护自己这些人,但是,当时两个中继器撞击所引发的冲击,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攻击目标,它针对全体,力量是发散的。与之相比,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攻击却能够有一个明确的针对性:针对某件事,针对某个人,针对某种概念,去引发“世界线的变动”亦或者“人类集体意识的变动”。在这种充满针对性的,力量集中的打击下,伦敦中继器是否还能完全有效地抵挡,就不得而知了。

当走火启动“诛仙剑阵”的时候,不得不考虑到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这类攻击模块——但是,同样主导了“时间u机器”研究的近江对他说过,那种针对世界线的攻击比起“诛仙剑阵”还更加需要启动的时间,而其启动的时候,必然能够被如今的伦敦中继器捕捉到,因为,经过这些时间的调整,伦敦中继器不仅仅和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在同一个环境下,也在本质上更加接近这个敌人。

走火相信近江,也相信她说的这些,他会将自己所有的思考,都代入这个标准中去得出结论——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并没有提前启动武器模块,无论它在察觉到伦敦中继器的尾随后,打算启动多大的能力进行防御和反击,这些动作开始的时间都很晚。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其动作的范围已经超过了自己观测的极限,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能够观测到位置,就是伦敦中继器的目标,也是距离伦敦中继器最近的地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倘若真的从其他无法观测到的角度释放自卫和反击的手段,那就如同放弃了最有效率的方式,舍近求远一样。

然而,倘若这就是末日真理教的选择,那么,走火也不得不去这么想:如果这就是末日真理教需要的呢?

它们想要被伦敦中继器的“诛仙剑阵”结结实实给自己来一下?如果是真的,那么为什么?

不,不能直接套用它们清楚“诛仙剑阵”到底是什么的情况,也许它们低估了这一次伦敦中继器的攻击力度?不过,话又说来,这一次诛仙剑阵的启动真的如同空城计一样,从伦敦中继器本身的变化来看,形变也许会很夸张,但是,却没有足够的位移量,也没有产生足够显现的现象,甚至那些常规攻击的炮口都已经封锁,表现出一种自闭的姿态——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所有的资源都提供给“诛仙剑阵”而已,但是,倘若末日真理教不知晓“诛仙剑阵”的存在,而是错认为“伦敦中继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察觉,反而像要更进一步消除自身的存在感,附着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身上”的话,如果,它们就因此认为“伦敦中继器试图进行白刃战,入侵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内部”的话……那就真是太感激了!

走火意识到了一些可能性,虽然这些可能性令人惊喜,但是,他却无法将其当成事实来看待。伦敦中继器就如同“花朵”一样盛开,那一层层的花瓣开始产生高能反应,一条条蓝色的光弧在每一层花瓣上跳跃,就连无法直接观测到其模样的走火也能清晰感受到那积累的能量正向着一个峰值递进,这些变化所产生的反应虽然并不怪异,但是,要说没有任何存在感更是不可能的,在走火看来,这种程度的聚能已经足以挑动末日真理教的警惕心。

即便如此,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如同山脉般的形象仍旧没有半点变化,仿佛在其脚下一隅正在产生高能反应的花朵,也不过是一朵不起眼的野花而已。走火瞪大了眼睛,集中起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在他的视野中悬浮的数据已经逼近最后的阙值,宛如花朵一样的伦敦中继器,在所有“花瓣”都展开之后,其花蕊也开始分裂了,四根最长的花蕊脱颖而出。这些花蕊都在自转,但方向却不尽相同,而最为突出的四根花蕊也在自转,却又在节奏上和其它花蕊格格不入。

四根花蕊笔直指向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无比庞大的躯体,花瓣上的高能现象就如同搭上了其它花蕊的桥梁,不停向这四根花蕊汇聚。在这个时候,哪怕不用眼睛去看,哪怕没有具体的数据,都可以感觉到那股尖锐又狠烈的存在感。

在走火的视野中,最后一格能量条走满,满屏的红色警告框弹出,又被扫落一边,只剩下置中的发射确认窗口,那里的虚拟按键是唯一的绿色。

——试做型超限兵器“诛仙剑阵”第三次自检。

——自检完成,所有模块处于可持续状态。

——请使用者进行授权认证。

走火毫不犹豫地将手放上了确认按键,他仍旧不明白为什么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仍旧没有动作,但是,他已经走到了尽头,能够做的就只有将蓄谋已久的大牌掀开而已。在他的触碰下,绿色的虚拟按键转瞬就变成了红色,新一轮的警告窗口和声音就如同爆炸一样塞满了走火的眼睛和耳朵。他原本觉得自己就像是伦敦中继器的意识,也像是漂浮在伦敦中继器上方的幽灵,如同一个自由出入的风筝,能够避开人类肉眼的死角,三百六十度观测四面八方的风景,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猛然有一种被幽闭的感觉。

因为,这些刺眼刺耳的警告警示,已经填满了他身周的所有空间。红色的光从每一个方向亮起,几乎让走火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没有热度却在沸腾的地下岩浆湖中,然而,那密不透风的红色仍旧带来了极具侵略性的味道,让走火似乎可以体味到,“诛仙剑阵”到底是何等可怕的武器。

在他有点儿失神的瞬间,所有红色的警告全都熄灭了。在陡然闯入走火视野的风景中,就在他的正前方,一道看起来不怎么惹眼的亮光一闪而过,然而,整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世界似乎都在亮光闪烁的一瞬间停顿了一下,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简直让走火无法怀疑这是一个错觉。

置身于伦敦中继器的走火没有感觉到任何反作用力,但是,他十分清楚,就在刚才,攻击已经切实地发射出去了,并且,已经击中了这相对如山脉般巨大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他只是等待着,等待那些极具破坏力和毁灭性的现象的出现,哪怕零点一秒也显得如此漫长。

之后,静悄悄的,一个黑点在走火视野尽头出现。那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黑点,无法用颜色来形容它的“黑”,那并非是物质上的色泽,而是一种就连身为神秘专家的走火也无法彻底进行观测的现象,但是,他仍旧看到了这个现象是一个“黑点”,并且,它还在迅速扩大,而扩大的范围也绝对不是正常物理上的范围。

黑点的背后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走火不清楚,但是,凝视着这个黑点,却觉得在其中有着极为混乱的表现,像是大地如同面条一样翻滚,液体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穿插在扭曲的大地中,被不知道何种颜色,也不知道何种温度的火焰灼烧着,蒸发后所形成的飓风成为了让大地扭曲的动力之一。那是很可怕的光景,用语言描述起来或许显得苍白,但是,实际去注视的话,就难以将目光从中移开,哪怕在自己的脑海中大叫“这全是幻觉”也一样。

走火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进去了,无法眨眼,也无法移开视线,就在他恍神的时候,整个他能够观测到的“山脉部分”都开始了怪诞的变化——哪怕怪异和扭曲的外表就是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体现,但是,正在发生的这怪诞的变化,比起原本就已经十分怪异扭曲的外表还要来得狰狞,让人心生恐惧。

2032 玄虚

“击中了。.最快更新访问:щщщ.79XS.сОΜ 。.”桃乐丝注视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却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但是,这么容易就被击中的话,也代表对方早有准备吧。它们是想要利用‘诛仙剑阵’的力量吗?但是,‘诛仙剑阵’虽然只是试做型,但在理论上的确具备堪比资料中那些超限兵器的‘性’能它们真的对这种程度的力量有所评估吗?”

在屏幕上,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庞大如山脉的外壳并没有被那怪异的黑点吞没,尽管被击中的部分所产生的黑点正在扩大,却没有那种一口气将整个中继器包裹起来的势头。反过来看伦敦中继器的各项‘性’能数据,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到足以发‘射’第二次“诛仙剑阵”的水准,而且,这一发“诛仙剑阵”所带来的后遗症也仍旧在持续,让伦敦中继器无法即刻脱离“量子位移为零”的现象。

如果这个时候发生了对伦敦中继器的冲击,也只能依靠伦敦中继器本身的防御机制来硬抗了,当然,要突破围绕“量子位移为零”这一现象所特制的种种防御机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尽管量子力学的基础无法被证实,是一种基于无法验证的假设上的学说,并不是真正的正确,但是,目前伦敦中继器这种“量子位移为零”的现象,也并非是科学理论所导致的结果,而完全是神秘力量发挥作用后,用量子力学进行测量时所得到的结果在桃乐丝和近江眼中,“量子位移为零”这个说法根本无法描述其真实,这个说法仅仅是为了能够让走火这样的“普通人”能够较好地认知而已。

毕竟,就算是走火这样时常接触神秘的专家,也对量子力学有所了解,用对方能够认知,有所了解的方式去解释一些东西比较省事。反过来说,如果不使用这种看起来较为科学化的说法,大概走火也是从头到尾都听不懂吧,尽管用了什么“量子位移”之类的说法后,会将原本更加复杂的东西简单化,进而远远偏离其本质,但这样的解释至少对走火本人而言算是“友善”的。

“你和我共同打造的防御体系,就算站着不同任凭对方攻击,也不是几下就能打破的,这一点我倒是很有信心。”桃乐丝这么对近江说,近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看起来对眼前的景象毫不在意。

“你一直都在说,这个世界只是你所在的‘外界’的一种‘精’神表现,真正的物质‘性’是基于你所在的‘外界’。你们可以在‘外界’通过干涉物质,来影响‘精’神,进而影响这个世界,但是,末日真理教似乎从来都是在你们的控制之外呢。”近江这么说到:“你们到底能够在‘外界’对这个世界产生多强大的影响力呢?我一直对此抱有疑‘惑’。”

“不算大,也不算小,当然,我也不可能给你一个确切的数值。因为就连我们自身,也是构成这个世界的‘物质’之一,也仅仅是其中之一罢了。”桃乐丝倒是没有对近江这种绵里藏针的说法带上情绪,只是平静地回答到:“只要我们还是‘病人’,就意味着‘病毒’仍旧占据上风,至今为止,我们都没有看到好转的迹象,要说我们对末日幻境的影响力有多大,当然不可能大过‘病毒’。不过,要说可以干涉什么,却又比百分之九十九的病人能够干涉得更多。就如同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和‘高川’有过深入接触的我们,是特殊的。这种特殊‘性’就像是从‘高川’体内延续下来的一般,毕竟,最初对我们所用的特效‘药’,的确就是第一批用‘高川’制造出来的试做型血清。”

“最初的试做型血清吗?”近江发出夸张的叹息,“那到底算是倒霉还是幸运呢?试做型的东西,总会有那么一些不靠谱的地方,而试做型的成功之处,也有很大可能是无法复制的。”

“既幸运也不幸,半对半吧,但是,如果没有‘高川’提供的最初血清,我们也就无法用这样的姿态站在这里,也没有半点对抗‘病毒’的可能……虽然过程很痛苦,但是,只要还有希望的话,就算痛苦也是可以接受的。”

“……为了追逐希望吗?”近江的眼神变得深邃,似乎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情感在其中酝酿,但当她眨了眨眼后,眼睛便又重新变得清澈起来,“无论如何,就算攻击生效了,但是,只是凭借试做型的东西所带来力量去反抗,所能得到的结果也往往是半吊子的。这一点,桃乐丝你应该已经深有体会了。”

“没错,这也是我一直都在尝试阻止走火使用‘诛仙剑阵’的原因之一。现在的情况简直就是最初所预料过的最坏发展之一。”桃乐丝盯着在屏幕上扩大的黑点,在那黑点表现出来的怪异衬托下,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怪异的外壳似乎没有半点反抗之一,虽然不快,但的确呈现出被剥离的状况,然而,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哪怕是桃乐丝和近江也不能下定论,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理论上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击破的,而且对方那始终平静的,仿佛没有半点准备的情况,也始终让人感到在意。

“没有s机关束具的约束,走火就会更早地追上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一旦追上了,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启动‘诛仙剑阵’,然而,‘诛仙剑阵’只是试做型,其效果也许不会如他所想。”面对近江的沉默,桃乐丝继续解释到:“从最坏的发展来说,也许使用这个试做型的‘诛仙剑阵’去攻击,反而会殃及自身,发生一些得不偿失的结果……不过,算了,事实证明,我们无法阻止这样的发展,不是吗?导致如今状况的主因不是我们,而是‘高川’本人,就连我也很难想象,毕竟这位‘高川’可是我们亲手调制的‘阿川’啊,以我们对他的了解,就算他可以进行意识行走,也应该无法做到这种程度才对。不,哪怕算上其它已知的意识行走者,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都是不存在的,哪怕是轮椅人和成为三柱之一的常怀恩也不可能做到。”

“理论上,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始终没有上浮,没有以更明显的姿态活动,必然有其原因。但无论什么原因都好,如果想要影响它,首先就得将信息传达到它那儿,这意味着需要能够抵达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的刺‘激’,这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严格来说,只要是构成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人类个体,就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因为,如果能做到这件事就意味着,个体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意志,能够对全人类的意识产生覆盖乃至于扭曲的力量,儿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话,其本质就已经不再需要社会‘性’了,并且从根本上颠覆了至今为止对“人类”的定义。”近江也在思考,“我们对阿川的调制,强制让他处于人类和非人类之间的暧昧边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做到这种直接影响‘全人类’的事情的。”

“所以……果然还是‘江’搞的鬼?无论是‘病毒’还是‘江’,都有借助‘高川’做成这件事的能力和需求。如果‘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也是‘江’或‘病毒’的另一种体现,亦或者,是‘末日’到了新阶段的标志,那么,阿川在无意识中成为了‘诱’饵,多少还是有一些可能的。”桃乐丝摩挲着下巴,自己也无法对此下定论,因为,在这个世界存在的‘高川’不止一个,至少在她看来,另一个少年高川应该比己方的义体高川更适合完成‘提前唤醒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这种事情才对。

因为,被“江”选中的,是“少年高川”,而不是“义体高川”。

“话说回来,如果这是末日的必然阶段,那么,对其进行‘诱’发的一方,是少年高川还是义体高川又有什么关系呢?虽然桃乐丝你们将两者视为不同的个体,但是,他们确实不能用‘不同的个体’这么轻松的说法来形容。在我看来,他们就算不是一个,也不能算是两个。”近江这么说着,看了看桃乐丝那毫不理会的表情,也知道对方根本就不可能接受这可不是“哪一种说法正确,哪一种说法错误”的问题,因为,根本就没有办法去证明其正确或错误,而完全是主观上自身更加倾向于哪一种说法,并要在最终结论出来前,必须坚信这种说法。因为,如果不去坚信的话,那就连战斗的意志都会崩溃。

就如同科学发展史上不断产生的那无数次学术争端一样。在没有实际证据证明自身的错误前,不相信自己理论的科学家是不存在的。所谓的学者的战斗,从来都不是**的战斗,而是思想和‘精’神上的斗争。桃乐丝虽然外表只是一个孩子,但是,其内心中所坚持的东西,那些一直以来支撑她走到现在,仍旧不放弃希望的东西,已经被灾难和痛苦磨砺得无比坚实了,如此才能够在这个疯狂又让人绝望的世界里存活下来。

“无论如何,一旦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现在就被释放出来,对我们实在太不利了。就算有再多的弊处,也只能让走火继续干下去了。”桃乐丝这么说的时候,‘交’叉的十指轻轻挑动,显得其内心并没有声音那么镇定,“近江,就算‘诛仙剑阵’是试做型的,也不可能是纸老虎吧?”

“破坏力是超一流的,像现在这样被直接命中的话,绝对不可能没有半点损失,这点我敢肯定,但是,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是否可以反过来利用这种破坏力就不清楚了。”近江终于叹了口气,“毕竟,我们都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个大家伙呢。谁知道它到底有怎样的本事呢?”

不仅仅是桃乐丝和近江两人对当前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选择感到疑‘惑’,走火本人也在更加活跃的‘精’神和情绪中,变得更加焦虑,正在眼前放大的黑点,已经扩大到和伦敦中继器截面积相当的地步,放在这巍峨的“山脉”上,理论上也已经不容忽视了。那从黑‘色’部分表现出来的,对比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外表也有着压倒‘性’的扭曲和不详,已经到了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末日真理教真会置之不理的程度。可是,哪怕有针对‘性’的运作,也没有从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内部泄‘露’出来,实在让人感到不安,就像是将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恶事会发生,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走火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可以的话,应该立刻让伦敦中继器脱离锚点,远离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否则就会被‘某种情况’卷入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确已经对‘诛仙剑阵’的攻击做了相应的准备。虽然从直觉来说,不是会对伦敦中继器直接造成伤害的情况,但却会产生某些所处状况的改变,具体是什么,无从想象。

到底是什么?这些家伙默默承受了‘诛仙剑阵’的攻击,仅仅是为了改变伦敦中继器的处境吗?但是,不是直接破坏的话,又能是怎样的处境变化呢?有什么理由,让它们选择保存伦敦中继器的力量而进行别的改变吗?

走火的思绪沸腾着,却一直无法突破脑海中那莫名的枷锁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想到,明明觉得已经有了头绪,却仍旧难以串联起来。

有东西在阻止自己思考在那么一瞬间,他不由得这么想到。

就在这个时候,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上的黑点已经是一片比伦敦中继器的截面积更大的黑影了陡然出现崩碎的裂痕。一种破坏‘性’的咯吱咯吱声,充满了穿透力,直抵伦敦中继器众人的耳中。在他们的注视中,以这片黑影为基点,裂痕一直延展到视野所无法企及的远方。

简直就像是,整个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都裂开了。

2033 仪式构成

——竟然……裂开了?

走火看着那条条巨大的裂痕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表面蔓延,突然有点儿不真实感。尽管对“诛仙剑阵”有足够的信心,坚信用这样的武器足以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造成巨大的伤害,但是,如果仅仅一击就能将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击破的话,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无论怎么想,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都不可能是这般外强中干的模样,而“诛仙剑阵”也绝对不是唯一最强的武器。可是,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庞大如山脉的外壳真的在自己眼前裂开了。

突然间,有一股寒意从走火的内心中滋生出来。他的思维和情绪被阻塞,但是,身为神秘专家的直觉却仍旧足够敏锐,敌人违背常理的弱势表现中,隐藏了某种呼之欲出的阴谋。他从来都不敢把末日真理教想得太简单,但从过去开始,这个敌人的做法总会比自己所预想的向旁边歪斜一些,导致己方从来都没能真正控制住对方的意图。这一次也会如此吗?末日真理教到底想要做什么?

走火的担心最先呈现在桃乐丝和近江捕捉到的数据上。那不断跳动的数据构成了一组组奇异的曲线,又相互交错,形成极为复杂的立体图案,仅仅是看数据的话,很难得到这种形象的体验。这种形象的观测体验也许并不能证明什么,但是,它越看就越像是一个正在构成的仪式。

“近江,分析出来了吗?这个仪式到底是……”桃乐丝也无法在第一时间捕捉这个仪式的意图,在观测到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表面开裂的时候,她对末日幻境的总体观测有了那么一点点卡壳的感觉。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正是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进行世界线打击的时候。尽管她习惯于将整个末日幻境当成一个虚拟服务器来看待,自诩末日幻境的骇客,但是,面对这个服务器中突然出现的巨大变量,其实并没有系色中枢那样强大的即时处理能力。

而且,即便是“系色中枢”,也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末日幻境的中枢,而是病院强行介入末日幻境运转的一个插件系统而已,对末日幻境的干涉也是有局限的,否则,就没必要千辛万苦地观测、导出和编译末日幻境的种种数据,在此基础上编造“剧本”了。末日幻境看起来是一个不安分的世界,但其实整个世界的运转一直都很稳定,稳定地重启,稳定地增加病人,稳定地迎来末日。病院现实的“剧本”不过是在大致的躯干上增添了一些实验性的细节而已,虽然也有试图引导出一个非末日的新结局,亦或者延长末日来临的时间的想法,但实际效果并不怎么理想。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所做的事情,则是在病院的“剧本”上再增加一些自己的东西。

这层层叠叠的,相互交织的“剧本”,始终仍旧是基于末日幻境固有的运转。倘若将末日幻境固有的运转规律视为“病毒”的“剧本”,那么,无论是病院的剧本,还是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的剧本,都只是在“病毒”的剧本中插入了一段情节而已——如果这些情节串联起来,能够将剧本的原意和剧情走向改变的话,那自然是最好,然而,从末日必然降临的结果来看,似乎有点儿无足轻重。

在桃乐丝的眼中,末日真理教毫无疑问是“病毒”剧本的核心推动力之一,而在如今的末日幻境中,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所拥有的力量,它们对这种力量的使用方式,以及所要达成的结果,也定然是“病毒”剧本中十分直接且重要的剧情表现。她不奇怪,在末日真理教进行重大仪式,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产生巨大动静的时候,自己对末日幻境的总体观测会出现一些卡壳,因为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情况,但是,这种卡壳的背后的意义,却仍旧让人感到不安。

在她看来,“诛仙剑阵”的存在,以及走火用“诛仙剑阵”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发动攻击,仍旧是走在她的剧本上,但是,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变化却是由“病毒”的剧本决定的。在这次中继器攻防的背后,本质上是己方和“病毒”的又一次间接的交锋。

桃乐丝十分清楚,在自己这边获取到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变化数据的第一时间,这部分数据也已经实时反馈到了系色中枢那边,毕竟,伦敦中继器的三柱之一“超级系”就是系色中枢在这次末日幻境中的投影,是系色中枢对末日幻境的干涉能力的一种表现形式。但是,就算是运算能力更强大的系色中枢,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给予桃乐丝一个准确的答案。

除了系色中枢之外,唯一还能让桃乐丝相信和依靠的,就只有“近江”了,毕竟,她可是最接近“江”的近江陷阱,是她和系色中枢绝无仅有的杰作。近江的诞生过程充满了曲折和运气,有着太多连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也无法分析出来的因素,因此,几乎没指望会在短时间内再诞生第二个。这样的近江,已经在末日幻境中表现出自己的独特之处,让桃乐丝在眼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中,也对其抱有一定的信心。

“……嗯,只有十分之三是已知的仪式结构。不过,大概是做什么用的,我已经猜测到了。”近江凝视着数据,蹙起眉头,但神色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紧张,她的淡定倒是让桃乐丝也放松了一些,“简单来说,和之前想的一样,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在尝试利用‘诛仙剑阵’的攻击。”

“它们知道‘诛仙剑阵’是什么吗?这部分情报应该没有外泄……不,是‘病毒’的剧本导致了巧合吗?”桃乐丝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对那种一系列巧合式的因果发展也没有奈何,毕竟,己方的剧本也没能独立于“病毒”的剧本之外,虽然能够做点小动作,但往往在大方向上会被修正,这也是一直以来的对抗所表现的那样。末日的不可逆转,神秘专家的抵抗反而成为末日的推动力等等,大致上都被认为是这种修正的具体表现之一。

“是的,我不觉得末日真理教知道我们这边的‘诛仙剑阵’是什么,但是,哪怕不知道,它们也觉得自己可以利用上。”近江摊开手,脸上浮现一丝无聊的情绪,“它们按照它们的办法去做,结果也似乎正在朝它们想要的方向发展。”

“……可以知道它们究竟做了什么吗?”桃乐丝沉默了片刻,问到,“要利用‘诛仙剑阵’的攻击,却什么都不做,只是硬生生地承受这种攻击,利用一连串的巧合导致它们想要的结果——它们真的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这个仪式模型真的是在完全的巧合下,连锁反应所导致的结果吗?”

“别忘了,末日真理教有能力对世界线进行打击。这意味着,它们有办法调整事情发生的概率。”近江说:“我们当然也能做到,但是,如果不启动时间机器,在末日幻境里肯定不如它们的影响力。”这么说着,她再度看了看更新的数据,又说到:“而且,它们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从数据分析来看,这个过于庞大的中继器外壳就是一个高效的转换器。”

——是外壳吗?

走火也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虽然一开始就被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巨大的体量所震惊,从观测到的景象来看,自己所在的伦敦中继器和对方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但是,从本质上而言,两者的差距不应该那么大。如果说,这个庞大无比的外壳正是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先于其它中继器出现,在时间差距中的积累,那么,在这个巨大外壳的内部,其质量表现就算比伦敦中继器强上一些,也绝对不应该会太大。

即便如此,在快人一步的时间中积累起来的这个巨大外壳,真的有那么脆弱吗?仅仅是“诛仙剑阵”的一次攻击,如此巨大的体量就一口气全都崩溃了吗?换个角度想想,假设这种一触即溃的脆弱是被刻意设置的,那么,敌人的意图不就呼之欲出了吗?

就像是在地震中利用房体自身的摇晃去减轻压力一样,将如此巨大的体量瓦解,也必然会大幅度分散“诛仙剑阵”的攻击力。眼下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外壳的全面崩溃,很可能意味着“诛仙剑阵”的攻击其实完全没能深入到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内部,而全被这个体量巨大的外壳消化了。

更糟糕的情况是,不仅仅被消化了,而且外壳在瓦解的过程中,也在利用“诛仙剑阵”的破坏性力量,将其转化为某种用途。

自己在此时此刻所产生的那别扭而不详的感觉……定然就是末日真理教已经开始动手脚的证明吧。

然而,伦敦中继器还没有从“量子位移为零”的状态下脱离出来,倘若敌人的攻击绕开了“量子位移为零”的限制,己方所有自卫手段都会宣告失效。

“……就让我来见识一下你们的手段吧。”走火虽然感到不安,但仍旧保持镇定,毕竟,他可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的攻击会轻易得手,对敌人的反应也做到了承受的准备。

随着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超越视野外的“山脉”部分也开始崩溃,观测数据所勾勒出的线条也越发密集复杂,呈现出的仪式结构也越来越新颖和完整。走火也同样看到了这部分立体结构图,只觉得有点儿眼熟,却无法分辨出来,到底哪里才是自己熟悉的部分,仿佛自己所熟悉的哪部分已经被切碎了,洒落在更多的不熟悉的部分中,让他无法顺着自己的直觉,去感受末日真理教的真正意图。

伦敦中继器如同绽放的花朵,和巨大的山脉同步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滑行,巨大的山脉崩溃时纷纷砸落的碎片在半空中就已经解体成了粉末,而伦敦中继器正在被这些粉末包围起来。走火的视野越来越朦胧,就如同一场强烈的雾霾陡然降临,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些粉末就如同灰雾一样,是一种充满了神秘性的媒介。末日真理教正打算用这些粉末对伦敦中继器做点什么事情。

然而,这些粉末是不可能真正接触到伦敦中继器的。伦敦中继器虽然无法动弹,处于“量子位移为零”的状态,但是,也正因为“量子位移为零”,所以其实并没有真的和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同步移动,所有那些在“诛仙剑阵”发射后依旧观测到的同步和近距离的模样,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算是错觉。此时此刻,不断朝深红色光点移动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和已经停止位移的伦敦中继器,之间的距离其实是在不断拉大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外壳解体所产生的粉末,看似快要将伦敦中继器弥盖,但是,从两者的距离而言,这些粉末其实并没有真的抵达伦敦中继器所在的位置,并且,基于伦敦中继器自身围绕“量子位移为零”所构建的自卫系统,也永远不可能和伦敦中继器产生交集——理论上是这样。

然而,走火不能完全肯定,自己和敌人所在的地方,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世界,真的遵循“量子理论”所揭示的规则吗?真的符合量子理论成立的那些必需前提吗?听起来很厉害的“量子位移为零”在这个地方,真的有意义吗?尽管“诛仙剑阵”真的发射出去了,真的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造成了伤害,而伦敦中继器也真的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看起来像是符合“量子位移为零”的表现,但其实质真的是遵循了这个理论吗?

走火知道,自己是无法证明的,自己所知道的那些结果,都不过是近江最浅薄直白的说明——这种说明的本质正是为了让他人理解而进行了一部分删改和修饰的结果,而真正要理解近江的话,至少需要看完并理解至今人类在量子力学的成就才行。

走火清楚,自己只是相信近江,而并非真的理解了她所说的话。

现在,就只能祈祷近江的保证真的有其效果了。

2034 强制离线

当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外壳彻底裂开后,究竟会露出怎样的东西来呢?中继器是利用瓦尔普吉斯之夜改造而来的,但是,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当这层有形的外壳被揭开后,那无形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呈现呢?伦敦中继器中能够对外部进行观测的人都主动或被迫地,被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外壳裂缝深处的神秘吸引。神秘专家的直觉已经向他们反馈了足以让他们无法静下心来的东西。

走火已经无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了,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不断向那裂缝中深入,再深入,继续深入,将隐藏在那幽暗中的秘密一层层揭开,最终能够看到的是……

显示器上的数据猛然产生了巨大的跳动,近江下意识站起来:“这个是……”

——来了!

桃乐丝就算没有盯着数据,也仿佛可以听到某种模糊的声音,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共鸣,连带着构成自身的结构也不得不随着那频率震动。

“是转移!”近江最先得出了结论,“末日真理教的那些家伙要将我们踢出人类集体潜意识!”

“不可能做到!伦敦中继器已经是物理移动量为零的固定态。”桃乐丝这么说着,但是,即便是她自己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否则就不会如此激烈的否定。她可以感觉到,正是有那么一种让自己也无法否定的可能性正在成真,所以自己说这话时并没有足够的底气。从病院现实的角度观测末日幻境的确会有一种俯瞰角度的优越感,但实际上,病院现实却从来都没有从已知范围内彻底解析末日幻境,这意味着,末日幻境中出现过的神秘仍旧是神秘,哪怕放在病院现实中也是未解的谜题。

这些充满了未知性和可能性的神秘,让所有根据已知的理论做出的准备都有可能失效。

走火也同样感觉到了那股未知力量的袭来,一种沛然的神秘力量正在从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外壳后迸射出来,那并非是攻击性的,却让外壳崩解后形成的粉尘以一种极为复杂的方式重组运动方式。在可以观测到的数据中,那些粉尘一直是“无法接近伦敦中继器”和“没有明显规律性”的模样,但是,在那无法观测却能够感受到的神秘力量爆发时,关于这些粉尘运动状态的数据是最先变化,也是变化最大的。

过去和末日真理教对抗的经验第一时间就让走火明白了,这种运动代表了怎样的意义——巨大得足以包裹整个伦敦中继器的仪式正在形成。

体量上完全超越伦敦中继器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外壳在崩解后所产生的粉尘,在体量上同样超越伦敦中继器,尽管不清楚末日真理教是如何做到将“诛仙剑阵”的攻击进行转化的,不,应该说,从眼前所能观测到的部分来说,根本就不能分辨,“诛仙剑阵”的攻击在轰进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内部后,到底在其内产生了怎样的变化,认为其确实给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带来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也罢,但事实是,即便真的破坏了什么,也无法确定,反而是伦敦中继器仿佛踏入了陷阱当中,成为了某种仪式的受体。

“可恶……!”走火不得不承认,己方目前最强的攻击“诛仙剑阵”没能揭穿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虚实,敌人的准备和积累简直充分得超乎想象。尽管那巨大如山脉般的中继器外壳还在崩解,并且已经确定将会完全崩解,但是,伦敦中继器是否可以等到一窥里边究竟的时候?走火已经没有太大的信心了。

末日真理教的仪式构成很迅速,一旦完成,效果也很强力,而且,既然这个仪式给人的感觉不是直接攻击性的,那就意味着必然拥有某些特殊的效果,将伦敦中继器的影响力降至冰点。如果伦敦中继器还能移动,还能有做点别的事情的余地,那么,自然可以尝试别的方法,然而,“诛仙剑阵”的后遗症还没有过去,敌人的这一次反击只能硬生生承受下来了。

无论怎么想,伦敦中继器必然会在一定时间内被末日真理教以某种方式排除,难以在对它们进行强力的干扰。走火很不甘心,好不容易能够面对面,王牌对王牌地较量一番,却在一轮之内就被对方解决掉了。

——走火,回来,我们要脱离人类集体潜意识了。

就在走火的情绪和思绪在那阻塞的管道中,似乎就要淤积到某个极限的时候,一种更加强烈的封闭感从冥冥中穿透了他的意识,分隔了他的认知,让他本来已经想明白的一些事情又一次变得朦胧起来。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抵抗,就听到了那个比任何思考都要来得清晰的声音。那并不是具体某个人的声音,并不具备某个熟人的特征,但是,走火知道那是伦敦中继器内部的那些同伴的呼唤,而这个声音也是一个强制执行力的信号。哪怕走火仍旧认为,自己还能以目前的状态继续下去,但是,让自己的意识深入结合中继器的同步系统却已经在这个信号后被强行启动了。

走火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情况,他没有再抗拒,也没有理由抗拒,虽然很想在这场战斗中一次就决出胜负,但是,事实证明,这种早就清楚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只是妄想而已。己方并没有绝对的力量去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做出足够的强力的打击,哪怕拥有了“诛仙剑阵”也仍旧不够——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巨大体量的外壳被打破后,就彻底报废了,除非它们还有同样多的时间去重新积累,下一次,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就无法再使用同样的手段了。而试做型的“诛仙剑阵”也终于有了一次实践数据,想必近江肯定能够在短时间内拿出优化方案,将其变成真正的“诛仙剑阵”。

“弱者失败一次就无法翻身,强者无论失败多少次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吗?”走火在自己的意识向伦敦中继器内部收缩时,不由得这么想到。一瞬间后,黑暗将他完全包裹起来,之前所感受到的,所观测到的,全都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溶解,走火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正被过滤般,重新变得清澈,就像是在等待着自己重新成为一个胎儿,从母亲的肚子中孕育出来。

“走火的意识已经回收了。”桃乐丝说:“S机关束具也已经重新安置,我觉得他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他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进行了太多的观测,最好重新对自我意识梳理一遍。”

“没想到还是失败了。”近江虽然没有表露出意外的神色,但是,也的确没什么可以高兴的,她不觉得这次失败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失败就是失败,己方在综合力量层面所呈现出的弱势已经被揭露得很彻底了,“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末日真理教更进一步揭穿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了。”

“它们还没有抵达呢,我可不相信它们可以完全转化‘诛仙剑阵’的力量,无论怎么说,那也是理论上的超限兵器。”桃乐丝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末日真理教的举措的确叫人看不明白,但是,被击中就是被击中,哪怕效果不尽如人意,对方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她一直都有这样的自信。

“仪式效果已经解析出来了。”近江将最新的数据解包,显示在大屏幕上,“这个结构虽然很陌生,但其细节部分糅杂了大量熟悉的结构,所以它实际并不是新的仪式,而是我们过去所存储的仪式的变种。而那些新的结构部分,其最终效果都是在增幅效果上做功,不存在性质改变。”

在另一个大屏幕中,一个有形的景象正在描绘着伦敦中继器目前的处境:宛如花朵绽放般的伦敦中继器被纷纷扬扬的粉尘包围,而这些粉尘仿佛折射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阳光,闪烁着七彩的辉光,并在整体上呈现出充满澎湃感的运动方式,而又在具体到一部分粉尘,乃至于一颗粉尘颗粒,都在进行拥有规律感却线路复杂的回旋运动。这些运动并没有直接触及伦敦中继器,却以“量子位移为零”的伦敦中继器为中心,制造了一个空泡。在这个比伦敦中继器的体量大上一些的空泡内,什么都没有变化,但在空包外,一切都在剧烈地产生变化。

“这是某种形式的时空泡,其内部和外部的曲率是不同的。”近江解释到:“在过去的科幻作品中,有人设想通过这种方式,在宇宙中绕过光速极限,实现超远距离的穿梭。现在末日真理教通过仪式完成了类似的东西,却是作用在我们身上。”

“这里可是人类集体潜意识,而不是物质第一性的世界。”桃乐丝皱着眉头说。

“广义上的物质包括了常识中的物质和非物质。这个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时空泡,也许并不是正常物理结构的时空泡,但我们在观测的时候,只能看到这一面。因为,我们的认知程度是有限的。”近江摇摇头,说:“目前已经观测到的数据,都只能让我们从这个角度去认知它,而无论它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其效果都只有一个:将时空泡内部的所有东西从当前环境所具备的时空状态中排斥出去。”

“你的意思是,如果将整个人类集体潜意识看作是拥有一个独立时空状态的环境,那么,身处这个时空泡内部的我们就会被扔出人类集体潜意识?”桃乐丝已经明白过来了,“那么,一旦被扔出去,我们会变得怎样?”

“不会怎样。如果在时间机器完成之前,大概要承受巨大的损失吧。但目前的时间机器已经足以让我们承受住这种程度的时空歪曲压力。问题在于,我们会出现在什么地方。”近江解释到:“如果末日真理教的仪式对我们附加了一个指向性的力量,我们很可能无法依靠当前的时间机器来修正这个指向。”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为了更快地蓄积力量而限制了时间机器的出力,却来不及解锁吗?”桃乐丝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为了完成最终的目标,时间机器需要吸纳所有中继器的力量,而为了最大程度上吸纳中继器的力量,自己等人额外对其施加了封锁,结果就是,伦敦中继器内部的时间机器无法在正常状态下拥有足够的出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解锁出更多的出力。

仅能自保,不能反击,也无法做到彻底的纠正。这就是伦敦中继器在面对眼前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仪式时,所要面对的窘境。

桃乐丝也不由得悻悻然“啧”了一声,但是,无论心情如何,都已经无法改变正在发生的事实。屏幕上,己方所在的伦敦中继器正在空泡中虚化,桃乐丝已经可以感觉到那种巨大力量渗透到伦敦中继器内部时所产生的压力了,若非时间机器在运作,中继器内部也要在这种压力下产生一定的变形,虽然不至于产生伤筋动骨的恶果,但究竟会引发怎样的现象,那就不得而知了。如今虽然能够维持伦敦中继器内部环境的稳定,但是,却无法让伦敦中继器出现在自己想要的地方,在主动权上无疑失了一手。

屏幕上的数据终于突破一个新的峰值,对中继器本身进行观测的屏幕骤然一黑,失去了相关的信号。桃乐丝的感觉中生出一种飘忽感,就像是连自我感知中的自我存在都变得不太确定了。但是,这个感觉并没有强烈到彻底剥夺“我思故我在”的哲学性的程度,桃乐丝很快就通过整理思考重新稳定了自我认知。

在无法用时间去描述的空白中,伦敦中继器的轮廓重新浮现,在屏幕上重现显示出一个有形的姿态——仍旧是如同绽放的花朵,然而,围绕在其周遭外侧的景象已经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强烈的物质性远远不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中那怪诞又恍惚的现象可以比拟的。

正如近江所言,伦敦中继器被末日真理教的仪式转移出了人类集体潜意识。

2035 导向

义体高川的眼前,原本无边无际的战场彻底被清空了。纳粹士兵,安全卫士,枪林弹雨,无可估摸的神秘现象,在战火的肆虐下不断倾毁的地质结构,全都在那如同噩梦一般的意识行走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同它们从来都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一般。陡然变得寂静的战场悄然滋生出一种恐怖感,缠绕在“畀”的心中,她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消失之事物的规模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力。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高川先生?”畀看向自觉得熟悉的高川,比起之前所面对的少年模样的高川,眼前的高川无论外表还是出场,都充满了她熟悉而期待的东西。正因为这个战场充斥着不可思议的危险,所以,当符合常识的熟悉感出现的时候,她就不由得认为一切都会走上正轨——回到她所熟悉的战斗中。然而,她预料错了。

这个看起来要正常许多的义体化高川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就将看起来将要走上正轨的一切给摧毁了。的确,在视野可及的范围内,战争已经平息,不需要再东躲西藏,惧怕被卷入那不可捉摸的危险状况中,然而,这个结束并不是通过常识的途径得到的,而本身就是一种极度的异常。这种结束背后所呈现出来的东西,在畀的直觉中,正释放出一种让她无法去描述,只能浑身颤栗的惊悚感和恐惧感。

畀很难形容自己到底感觉到了什么,那的确意味着某些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但又不仅限于此,已经彻底消失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绝对不是变成了“无”,而是被转化为了另一种东西,但是,自己等人并不知道它们到底变成了什么,又将会产生何种用处。这个战场在眨眼的时间里就彻底被消灭,所产生的影响力也将以可怕的速度向外产生连锁,究竟会催生出怎样的状况来,已经是这个战场上仅剩的最后两人都无法预计的了。

这种种变化,畀都能想到,但是,让她感受最强烈也最直接的,仍旧是“一眨眼就消灭了整个战场”的眼前事实——自己所熟悉的那个高川,真的有这么强大吗?不,在她的认知中,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或非人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和能力,否则,要不是纳粹,要不是自己这边,早就有一边完蛋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熟悉的高川,这个人形的模样似乎正在一点点于自己的心中变形,变成了一个无可描述,却肯定绝对非人的形象。

她最想问的根本就不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你到底是什么?”

但是,畀没有问出口,这个问题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的刹那间,那颤栗的情绪就将之死死束缚在了思维的底层。巨大而混乱的思绪和情绪在沸腾,让畀自觉得就像是还没睡醒一样浑浑噩噩,只下意识听到高川回答到:“……只是进行了一次意识行走而已。”仿佛除了这么说之外,再没有别的更好的解释了。

意识行走,这是一种来自于外来者们对于意识干涉技术的称呼,当然,其原意大概和统治局技术中的定义有一些差别。大体上,外来者们对自身力量的描述和定义都是相当概略且模糊的,并没有多少技术成份在内,更像是直接去描述其意义,而不是其本质。不过,在一些狭义范围内,用统治局固有的定义去理解这些神秘力量所能产生的效果,的确不失为一种便利的方法,畀一直以来都是通过统治局技术的定义去重新整理这些外来者们的力量,所谓的“意识行走”自然也在其中。

正因为认真去做过分析和整理,所以畀才十分肯定,眼前所发生的情况,绝对不是单纯的“意识行走”所能做到的。毋宁说,即便真的使用了“意识行走”,意识行走这一行为和产生的效果也只是在导向最终结果的过程中,充当了如同引子一样的作用而已。真正让这个战场彻底消失的运作过程,肯定已经不属于“意识行走”的范畴了。正因为在意识行走后有无法言明的情况发生了,最终导致如此可怕的结果,所以才让人感到如此不安。

然而,即便想要追问,畀也觉得无法从义体高川身上问出更具体的情报来,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义体高川自身同样深陷在战场消失的震撼中——虽然有别的情绪糅杂其中,但是,那并不是洞悉一切后所产生的情绪,而是对可怕猜想的忌惮,这意味着,无论这个高川得到了怎样的结论,都仍旧只能算是他个人的猜想而已,并非是真正的事实。

猜想或许可以接近真相,但只靠猜想是无法得到真相的。畀觉得继续就此事质问下去也没有意义,首先自己两人必须做的,是接受这个战场已经消失的事实,并以此为前提,去决定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当她理顺了自己的逻辑时,只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高川先生……”畀正想对义体高川说些什么,一种强烈的冲动又再次涌现她的心头,迫使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看什么,只是有某种巨大的存在感,正在从冥冥中扭转她的注意力。而这个巨大的存在感就像是要从自己的脑海中蹦出来一样——畀觉得自己可以想象它的样子,但实际做不到,明明像是在脑海中诞生的妄想,却觉得它将会出现在自己注视的那个方向,所以,她不得不注视过去。

义体高川有着同样的感受,他的视线也被同一个方向吸引了,而那片天空仿佛什么都没有——起初是这样,但是,宛如错觉一样,那阴暗的背景似乎有一块松动了一下,当他定睛望去,才觉得自己没有看错,那阴暗的背景色块正在微微鼓动,就像是要孕育出某种东西。义体高川试图感受那到底是什么,大脑却传来剧烈的痛楚,就好似有什么东西正要钻开大脑,劈开脑壳,从中蹦出来。

他下意识联想到了之前那暴走般的“意识行走”。他原本是打算通过意识行走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恢复和伦敦中继器的联系,并从伦敦中继器的角度对这片战场进行较大程度的扭曲,由此改变这个战场的惨烈和自己等人所面临的危机。然而,暴走的“意识行走”仅仅停留在了意识行走这一举动上,他在意识行走中遇到的东西,让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更多的事情,仅仅是保住自我意识就已经快要让自己发疯了。

不,即便是现在,义体高川也不敢肯定,自己在意识行走中接触的那东西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东西,而与之接触的自己是不是其实已经疯了,仅仅是自以为没有发疯而已。

如果要说义体高川觉得之前自己的意识行走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那他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下潜得太快太深了,无论是速度还是深度,都已经不是主观意识可以控制的程度。

现在,这莫名的吸引力,这仿佛要从自己的大脑中钻出来的东西,要说和自己那暴走式的意识行走完全没有关系,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义体高川一眨不眨地瞪大了眼睛,忍受着脑袋传来的阵阵抽搐和痛苦,终于将那阴暗背景中蠕动的东西如同拼图般,在脑海中拼出一个形体:就像是一朵盛放的花。当他勾勒出这个形体的具体轮廓时,他便突然间知道了这到底是什么,答案毋庸置疑,也是自己理所当然应该知道东西。

“伦敦中继器……?”义体高川不由得喃喃自语,他理所当然应该知道的这东西,却非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自己和畀面前。

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那么,代表了网络球的伦敦中继器就应该始终停留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之中。

但是,现在——

巨大得仿佛可以倾轧整个战场的的体量正在充斥着天空,原本就相当阴沉死寂的景象瞬间被这股巨大的存在感和压迫感给排挤出去,却难以让人觉得更好受一些。这个强烈的存在感和压迫感简直能够让人窒息。但无论如何,出现在这个异常的战场上的东西,并不是来自于敌方,只有这一点就足以让人缓了口气。

战场异常地被结束,然后出现了同样异常的新东西,一连串出乎意料的变化,让畀觉得自己一遍遍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一个傻子。她确定了,眼前所有发生过的一切,自己眼前的高川都在其中扮演着相当关键的角色,而这个看似熟悉的义体高川也绝对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义体高川。同样的外表,同样的特质,乃至于同样的性格,都不意味着其本质是同一个。

“是网络球的中继器。”义体高川按着隐隐发疼的脑袋,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一下畀:“不管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它出现了,就意味着我们还有机会……不,也许可以更轻松地解决问题,不管是素体生命的问题,还是纳粹的问题。”

尽管这么说,但是,义体高川自己也明白,必然有一些状况打破了自己等人原先的计划,因此,伦敦中继器的出现定然并不意味着王牌的到来,而更可能意味着,己方的王牌已经失效了。

伦敦中继器就如同从幻想和虚无中走向真实,物质性在其形象构成后,就不断变得强烈,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足以让人从感觉上肯定它并非只是“幻觉”或“影像”之类的存在,而是一个坚固而巨大的浮空要塞。即便是义体高川也从未看到过伦敦中继器最初建成时的模样,他接触过的仅是中继器的一部分,所以,也无法和眼前这个花朵般的浮空要塞的形象进行对比,但是,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去肯定自己所见到的这个形象,绝对不是伦敦中继器真正完整的样子。

就在义体高川和畀两人眺望着盖压全场的伦敦中继器时,在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桃乐丝的信息端上线了。

“真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汇合呢,阿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义体高川不由得追问到。

“具体情况很麻烦,你们先上来吧。”桃乐丝没有继续解释,而是通知到:“总之,如果我们不能赶在末日真理教接触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之前将纳粹的中继器收拾掉的话,就有大麻烦了。”

义体高川当然想要了解更多的情况,但从桃乐丝的口气来看,她们也才刚刚遭遇了一场打击,还在整理的过程中。他的预感没有出错,自己之前的意识行走的确涉及到了“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怪物”,并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最先引发了一系列糟糕的状况,而今,这些糟糕的状况又将连锁到物质的世界里。

义体高川没有在这里继续追问,他看向畀,说:“看样子,我们全都要和莎汇合了。”

“是吗?那也挺好。”畀已经和莎断开联系多时,终于再次得到相关的消息,一直以来沉重又惊疑的语气终于变得轻松了一些。看着这体量惊人的中继器,想着同样拥有中继器的敌人,畀终于在这个时候,找到了一丝分庭抗礼的平衡感。在过去的日子里,她已经见识够了敌人的强大,而敌人最强大的地方,也往往围绕在“中继器”这一核心,尽管素体生命一直以来都是原住民的大敌,但在见识到了伴随末日真理教的蠢动连锁产生的种种异变后,“拥有中继器才算是真正的强大”这样的认知,也已经悄然深入人心。

现在,己方的中继器终于也到场了,虽然是外来者的东西,但是,在这场战争中区分外来者和本地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从来都没有一场战争像是现在这般,仿佛要将一切矛盾摧毁于战火中。

159 接续

接续

富江就像是被扇了一下耳光,愣愣和咲夜对视了半晌。

她突然撩起紧身背心,紫色轻薄镂空的情趣内衣下,健康的肤色上浮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咲夜回过神来,如同疲于奔命的兔子一样向楼上跑去。富江慢条斯理地将衣服拉好,猛然大叫一声,朝偷袭者追去。

追逐声和叫嚷声在头顶上方缭绕,许久都不见停息的迹象。不一会,两人在阁楼那边大呼小叫,天花板砰咚一阵乱响。我既听不清楚,也出于鸵鸟的心态不想去理会。富江的体质比咲夜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若是动真格的早就已经结束了,所以应该没事吧。

我和富江买下的这栋房子经过屡次翻新和转手,最初的主人是谁已经不清楚了,不过上一任主人说大概已经有五十多个年头了,也许这句话也是一代代房主传下来的罢。房子的造型仍残留着旧时光的痕迹,内部的装饰和家具当然和最初已经截然不同,不过历代主人搬走时没有带走的东西都没有丢掉,全堆积在阁楼上。

因为物件太多,大人们几乎没有整理过,若自己有不需要的东西也会放到里面,久而久之,那里就被当成杂货房,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从没有人想要清理那个房间,一开门就会有一股腐朽的尘埃味铺面而来。

阳光狭小的窗格处漏下,一股浓郁的时光的味道浸满了阁楼,巡视每一个落满灰尘的物品,偶尔会在旮旯中看到一抹令人惊奇的物事。你翻出来,是个娃娃,是本相册,甚或是不知道是什么的怪异玩意。当你端详它们,似乎能听到它们在述说老黄历的故事,随着泛黄的照片一一翻过,过去主人的喜悦、悲伤和痛苦便如流水一样在心田流淌。

你猛然醒来,恍惚若梦,只觉得心灵一片沉静,诸多的感慨都化作清风逝去。于是,你也想为后人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

也许正是因为这栋房子的主人都是这般多愁善感,或者说,他们选择了和自己相似的人,所以这个阁楼才会一直保留至今吧。

对于孩子们来说,这里无疑是传说中巫师的藏宝阁,就像我一样,总会抽时间去翻上一阵,找出那些不知是何用途,外表稀奇古怪的东西。又或者翻出那个时代的杂志和日记,在富江看电视的时候,躺在她的怀里细细翻看,想象自己附身于这些书籍的老主人的身上,用他们的眼睛看透了属于他们的时光。

我起身去帮咲夜整理卧室,做好晚餐后上楼叫两人下来,结果在阁楼门前看到她们正从里边出来。咲夜衣衫凌乱,双颊通红,喘息不定,一看到我就受惊般紧紧压着短裙和衬衫,空气中散发出一股熟悉的yin靡的味道,大腿丝袜内侧上隐约有些湿迹。

富江得意洋洋地赶上来,左手食指勾着一个黑色蕾丝边的ing罩打着旋,看型号大小显然不是她自己的。路过咲夜身边时,右手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咲夜的脸顿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埋着头火烧屁股一般从我身边冲下楼了。

“现在的小女孩真大胆呀,不过感觉真不错。”富江**般,故意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舔。将手中的ing罩和捏成一团的绑带内裤塞到我的手里,揽住我的肩膀朝楼梯走去。啊,我猛然意识过来这两人究竟做了些什么,咲夜刚才里面什么都没穿呀。脑子里回放当时的景象,我不由得口干舌燥。

一下楼,就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作响。

晚餐的时候,富江一边吃一边对咲夜发出几声若有深意的嘿笑,一如既往把手放在我的大腿上,还故意用明显的姿势撩拨,无论我拍了几次都不放开。咲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耳根上仍旧烧红,若说生气也不尽然,她羞恼得死命用刀叉戳盘子里的牛肉,根本不敢抬头看我和富江一眼。我想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跟荣格一模一样吧,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更不知道应该摆出怎样的脸色。,

还算丰盛的接风宴就在这种怪异沉默的气氛中结束了。我带咲夜去看她的卧室,富江一直靠在门边,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怪笑,就算背对着她,也能感受到她那种充满侵略感的目光。

“还合适吗?如果有需要的话,请尽管说。”我对咲夜说。

“没,没什么了……一切都好。”咲夜蠕声说。

虽然觉得咲夜是言不由衷,不过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一鼓作气将她的ing罩和内裤塞到她的手中。在空气因尴尬而凝结之前,匆匆出了这间卧室。这个晚上,咲夜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

虽然咲夜就在隔壁,不,应该说,正因为咲夜就在隔壁,所以富江格外有一种报复示威的快感。她将卧室门打开,要求性生活的态度比以往更加强硬,我的顽抗一击即溃。她故意戴着刚买回来的眼镜,发出比往日还要响亮**的声音。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间零时了,万籁俱寂,时钟嘀嗒嘀嗒的声音在空寂中环绕,窗外平静的湖面如同一块光滑的青黑色石磨,和夜空连成茫茫的一片。我躺在床上,双手搁在脑后,在紫色的情调灯光中盯着富江起伏有致的身段,她精神奕奕地坐在床边,用卫生纸擦去眼镜上白色的污渍,拾起地上的内衣裤,起身欲出门。

走廊上只有门前一段洒落淡淡的光亮,两侧都是朦胧的黑暗,富江狭长的影子拖在墙壁上,宁静中透露着诡异。

“阿江,去哪?”我喊住她。

“去洗个澡。”富江顿了顿,发出恶意地笑声:“然后去看望咲夜,免得她睡不着。”

“……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喜欢……蕾丝边?”我终于把这个问题说出来。

“喜欢?”富江单手叉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回忆式的微笑,“不,只是不讨厌而已,让我想起和真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总觉得富江的动作太过老练,肆无忌惮的热情和奔放,一点都不像是初学者。我不由得浮想联翩,同一个身体的不同人格,该说是蕾丝边还是自渎呢?

“别欺负咲夜,她是个好女孩。”我说。不知道为何,心中没有半点阻止她的想法。

“这我可不能保证。因为是可口的小苹果嘛。”富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她的声音,“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弄坏她的啦。”

富江出去的时候将情调灯和房门关上了。黑暗突然而至,夜光变得更加清晰,如清澈的井水般,从落地窗外静静流淌进来,隐约形成一道透明的光柱落在床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静雅的景象,于是披上毯子,起身走到窗边眺望这光的来处,只看到苍穹上有一块呈现微红色,光色一直延伸到靠近湖面的地方,渐渐稀释到几乎看不见了,似乎是从房子后方弥漫而来的,就像是有一座照明的灯塔。

在这栋房子的后方,这里的地势最高的地方,那座公寓的中部钟塔,不正像是个灯塔吗?远处湖面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些影子在蠕动,它们似乎在慢慢逼近,可是过了许久,距离之远似乎没有变化。是幻觉吗?我不禁在心中想,平日的确有镇民和游客在那个平湖中打鱼观景,可是又有谁会在夜晚出航呢?

我稍稍打开窗,夜风从罅隙中袭来,吊在窗边的风铃叮咚作响。我突然觉得有些冷,刚关上窗户,立刻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个困倦来得太过突然,我的眼皮愈发沉重,天地如喝醉一样旋转,最后只感觉到自己倒在床上,意识便朝黑暗的深渊中落去。

“七六五四三二一,看我如何捉到你;

找到东来望到西,藏猫藏到那里去;

木头人呀木头人,快快来到正中心;

犯规的人要消失,动的出局被舍弃。”

熟悉的童谣和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在背后响起,每当我转过身去,它仍是在我的背后响起。我好不容易看到那个身影,想要抓住她,伸出手时,眼前黑暗却突然裂开,平实的天花板映入眼帘,窗外雷雨大作,窗子在狂风中发出颤抖的声音。,

我发现自己并非站着,也不是躺着,而是坐在地面上,一个瓷砖花格图案的中心,也正伸出右手。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真是场噩梦。就梦的内容来说并没有什么令人害怕的地方,可是那种压抑诡异的感觉却一直残留在心底。

不对,我突然警醒过来。当前围绕自己的景色,不正是梦中那个教堂式的大厅吗?也就是说,自己没有醒来,或者说,才正式进入梦境里。可是,一点都没有做梦的朦胧感,所有的感官都在起作用,能够嗅到雨水的味道,闪耀的雷光也无比真实。我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痛楚是如此清晰。

这究竟是一场无比逼真的梦幻,还是自己的灵魂回到了十年前的精神病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为什么是我?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无数的疑惑盘亘在心头。我爬起来,四处搜索寻望,想要找出一些和上次来时不同的地方。在这个厅堂中仍旧只有自己和圣母玛丽亚的雕像。死寂和空旷让我升起一种错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飘起来,在空中俯瞰着整个教堂大厅,以及如同蚂蚁一般渺小的自己。

宽厚的正门仍旧被拴住,无法打开,不过很快我就注意到一个角落有些眼熟。我一边走过去,一边细想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

我的手插入口袋中。啊我这才发觉自己并非光着身子,白天的那套衣服完整地穿在身上,鼻梁上也还架着刚买来的眼镜。口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我掏出一看,是张皱巴巴的照片。

气质严厉高雅的女人端坐在一张黑色的高脚椅上,显得刻板有礼,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冷漠高傲的目光似乎化做实质扎在我的脸上。

我记起来了,她叫艾琳,是这个精神病院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工作人员还是病人。下午的时候,她的儿子在眼镜店里留下这张照片,眼镜店老板说,她已经在十年前死了。

仔细看一下,泛黄的照片的确烙印着时光的痕迹……

不对

照片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已经被眼镜店老板拿回去了。而且,当时的照片明明是新的,艾琳的身边应该还有其他人,是张合照。

可是此时在我手中的,却是一张老旧的单人照。

我将照片翻过去,照片背后有一行花体字:

谁能看到真正的自我?那是一个可憎的恶魔。——艾琳@玛尔琼斯,1983年。

这个女人所在的地方是屋子的角落,身后是一扇窗户,正是我现在站着的地方。

照片里的窗外依稀可以看到树枝和围墙。我抬起头朝窗外望去,一张脸颊消瘦苍白,轮廓深深的脸在雷光中映在玻璃窗上,无比清晰。

我惊骇地倒退两步,眨了一眼,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和照片中相仿的风景,只是枝叶被暴风骤雨打得歪斜。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凝视玻璃窗,是自己的脸没错。刚才出现的是错觉吗?

“有人吗?”虽然觉得不会有人回答,但我还是大叫起来。

的确没人回应。

我试着打开窗户,可是窗户就像被彻底粘起来一样,纹丝不动。

果然还是只能进入里面了,我将目光投向圣母玛利亚雕像两侧的入口,这一次,那个女孩再没有出现在门后。明明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可是圣母像脚下的烛火却像是被风吹过一般摇摆,干脆利落地熄灭了。

和那个时候一样,无言的黑暗再一次笼罩在大厅中,似乎冥冥中有一个意志催促我前行。

我进入左侧的入口,登上台阶,再一次进入病院中。洁白的墙壁和地面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我没有移动,因为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再过数秒,这些白炽灯就会损坏。

果然,白炽灯处电流的滋滋声越来越大,随即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入眼所及之处一片昏暗,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白炽灯亮着,也不如原来那般明亮,如同垂暮的老人。

当我想要右转,去看看上一次没有去过的地方时,正前方传来轻微的咿呀声。我警惕地循声望去,只见上次进去的那扇107房间的大门自行打开了。可那条走廊上的确是没有人的,也许在房间里?,

“谁在那里?”我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敞开的房门似乎在邀请我入内。我心中惊疑,也有些犹豫,我没有忘记上一次进入房间后的遭遇,那种被虫子淹没,啃噬,似乎被焚烧一样的痛楚和惊悚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头。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将之塞回口袋,将夸克召唤出来。

夸克落在我的肩膀上。我尝试使用“圆”,可是那种方圆之内闭眼可见的感觉无影无踪。

我终于承认了,在这个地方,自己没有兵器,无法使用才能和超能力,除了使魔夸克之外,自己和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平时,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能忘记普通人的想法,如果不设身处地去思考,那么就会真正变成一个怪物。然而,此时此刻,失去力量却让我深刻觉悟到,自己已经和普通人截然不同了。虽然还是会痛,会害怕,会悲伤,可是深藏在这之下的镇定和冷酷,就真的像是一个怪物一样。

我的情绪线仿佛被一分为二,一条激荡起伏,一条永远都是直线。

我没有收敛脚步声,走到房门前朝里边望去,一个女孩正趴在地上用红色的蜡笔画画。

我脚下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她的身体上,掩住画,盖过她的脸。当女孩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时,我甚至看不清那张藏在阴影中的面孔到底是什么样子。

“晚上好。”她首先开口道,一点都不畏生,奶气的嗓音如同沾在糯米上一样。大概还不到十岁吧?

“晚上好。”我没有走进房间,隔着光影的交界,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精神病院。”她说着,低下头继续画画。

“你是这里的病人?”

“不是。”她说:“这里是我的家。”

“家?”她的意思是,她是住在这个精神病院里的普通人?“你的家人是病人?”

“不是。”她说:“我没有亲人。”

我还是不明白她的身份,不过,虽然出现的方式有些诡异,但应该是人非鬼,她是有影子的。

“这里的其他人呢?”我问出心中最大的困惑。

“都躲起来了,关起来了,要不就被吃掉了。”女孩回答道。

“吃掉?”我有些惊异,无论是躲起来还是关起来,听上去都还正常,毕竟是精神病院嘛,可是被吃掉……而且,她似乎指的是,包括病人和工作人员身上都正在发生这种事情。M

160 螺旋

“被什么吃掉?”我连忙问道。

“怪物。”女孩抬起头来,头发下垂遮住她的脸庞,闪烁的眼神有些异常,看上去就像一个小疯子,她的目光落在站在我肩膀的夸克身上,又转向我,问道:“你不躲起来吗?”

“我是新来的。”我冷静地试探,“不知道应该往哪躲,你能告诉我吗?我们一起躲。”

“不行。”女孩坚决地摇摇头,“它要来了,我要走了。”

说着撒开脚丫闯出门口,明明看起来速度不快,可我竟然没能拦住她,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到走廊尽头拐入转角。不得已,我只能将注意力放回房间中,我走进去,借助走廊上淡淡的光观察地上的图画。

那是用红色蜡笔画的旋涡,似乎只是没有意义的随手涂鸦,但是盯久了竟然有一种旋转的错觉。

我知道这个地方十分奇怪,因此绝对不能用常理去衡量,在我阅读过的所有叙写怪诞的书籍中有一种规律,越是怪异的环境,怪异的言行所带来的线索都不会是没有意义的。突破表象,追寻其中的本质,所有的异常都在折射某种深层意识。无论这个精神病院是真实存在,亦或者只是一个虚妄的幻想,它的基础都是人类自身的意志,而人们撰写的书籍,无论多么奇诡,基础也是人类自身的意志。

因此,不需要疑惑,不需要害怕,我告诉自己,我的对手无论多么奇形怪状,多么狰狞可怖,但仍旧逃脱不了人类的范畴。即便是推动世界末日的神,也无法直接让火山爆发,地震来袭,海啸一夜之间吞没大陆,它仍旧必须假借人类的意志和手腕,让我们自食其果。

所有这些怪诞的看似无可理喻的一切,不过是披着人类凶残邪恶的外皮而已,他们的伎俩早就在人类至今为止的书籍中揭露出来。

这里是个精神病院,是人类建造的地方,在这个任何出现的事态,都无法逃脱“精神和心理”这个范畴。按照心灵折射的理论进行推断,这个红色的漩涡,107号门上的涂鸦,都一定代表着某个人的某种心理,说不定连那个女孩都是一种潜意识的外在表现。

问题在于,这些是谁的意志?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群人。但是,很明显,无论是哪一种,都指向精神病院当年的大火,自己要寻找的当年大火的知情者就在这里。

吃人的怪物,也许是一种意指,一种潜意识的演化,但也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人,食人在生理和心理症状上并不稀奇,同时也可解释为一种冷血的掠夺行为,就像是对金钱太过贪婪的人会被责骂为吸血鬼。精神病院中曾经有个食人者?还是精神病院中曾经存在一种“吃人”的行为?

女孩是受害者吗?

我走到床边,将垫被掀开,那些虫子不在那里。门被打开了,意味着它们逃出去了吗?我又想起虫子腹部看似人脸的花纹,按照之前的理论,这些虫子也是人类的意识所化。这个虫子的形态,蜂拥而至的行为,以及扑到身上后产生的剧烈灼痛,有可能是一种对火焰的恐惧。也许这个形象,代表的是一位经历过当年火灾的受害者。

我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当时的情景,他就住在这个房间里,门被上锁,无法逃脱,只能眼睁睁看着凶猛的火焰席卷整个房间,将自己吞没。他恐惧,颤抖,绝望,那张脸在这些负面情绪中变得扭曲。

但是这个猜想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这个房间的门上的涂鸦。我返回大门,仔细观察那个被怪物抓起来,和怪物一样露出诡异笑容的人像。因为技法拙劣,所以我虽然觉得他跟虫子腹部的脸很相似,但也怀疑是自己先入为主的缘故。

涂鸦上的人像的处境和表情截然相反,和我之前对此房间的受害者理论有分歧。

还有被拿掉的门牌,以及刻上去的107,它一定有更深层的意义。我不得其解,放弃继续思考,因为线索不足,再继续下去很可能会因为先入为主的原因误入歧途。,

我再次返回房间里,从窗口眺望外面的景物。和第一次进来时一样,窗户无法打开,外面的景致和教堂大厅里不同,是完全静止的。

漩涡,有无法挣脱和闭合的寓意。

在精神病院的旧址上兴建的公寓,其钟塔也给人时间停止的错觉。

也许,这一切都在暗示,这个精神病院所发生的一切是一种轮回反复的永恒。无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一百年,若只是消极地等待,它永远不会结束,反而会如同漩涡一般,将正常的一切卷入异常之中,在平静的湖面下是急涌的暗流。这和我们在现实中所得到的推断不谋而合。

只有像是教堂的大厅不一样,原因是什么?是因为它是供奉圣母玛丽亚的教堂?

有一个必须重视的问题,无论是在心理经典还是怪诞小说中,处于极端精神状态下的存在都会进行伤害转嫁。也就是说,如果按照我之前的理论:门被打开,代表绝望的受害者的虫子逃脱,那么它将会展开更猛烈地报复。

毫无疑问,虫子会攻击这栋精神病院中的每一个人。

似乎在证明我的推断一般,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

我赶紧冲到门外,走廊上静悄悄的,可是刚才的一定不是幻觉,那个声音富含情感和生机。有其他人在这里

是个成年女性。她在什么地方?我快步沿着女孩离去的方向前行。不一会,那声尖叫第二度响起。没有错,就在前方,我认定方向,撒开腿跑起来。夸克呼地一下张开翅膀,比我更快地转入拐角。

我两步作三步冲过去,只看到前方走廊中间的位置,有一扇门好似被飓风吹动般用力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紧接着是激烈地开锁声,续又变成撞击和捶打的声音。

“救命救命啊”女人带着哭音的尖叫从房间中传来,恐惧而绝望的情绪在歇斯底里中愈发显得尖锐。

夸克在门外盘旋,在它的下方,一串铁链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诡异地在大门的长型把手之间穿绕。当我赶到门前时,铁链已经将两个门扇紧紧捆住。

虽然门上没有牌号,但是从大门的样式和位置就可以看出,里面绝对不是病人的疗养间。

合页门上有巨大的玻璃窗,女人的脸紧紧贴在后面,双手也压在玻璃上,绝望和惊惧让原本端正的五官扭曲。她一看到我,那种扭曲立刻有了变化,好似有一道光芒从眼眸中升起。从没有被她遮挡的窗户空隙可以看到熊熊的火焰仿佛有生命般向四面八方蔓延,她的身后所有的物件都被烈火吞噬了,不时有被焚烧的东西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浓烟弥漫,一切都在无可遏止地崩溃。

“救我,求求你,救我”她隔着大门叫唤,又回过头去拍打身体和手臂,“滚开,滚开”

她身上并没有着火的迹象,可是却偏偏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过,她身后的火焰快要将她吞没了。

我一直在松开锁链,可是眼看来不及了。

“夸克”

乌鸦在女人转过头时化成挥舞,又凝聚成一把匕首落在我的手中。我退后一步,挥刀劈向门缝,仅仅传来轻微的阻滞感,锁链和门锁应声而断。来不及惊叹这把匕首的锋利,女人再一次发狂般撞击大门,整个人踉跄地跌出来。我连忙上前,搀着她往后拖。一股火舌从房间中扑出来,一时间,浓烈的热气和光亮让我的眼睛几乎只剩下一团火红色。

千钧一发之际,我带着女人坐倒在地,又往侧旁打滚,只感到头顶一片灼热,带着一丝焦味。我顾不上自己的头发,连连打滚,瞥眼中看到那股火焰就像是青蛙捕食的舌头一般,猛然缩了回去。

火焰燃烧的声音迅速熄灭,不到三秒,走廊上只剩下沉沉的死寂和昏暗的灯光,就像浸泡在一潭毫无生机的死水中。

当我回过神来,空气中连一丝灼热感都没有了。

窒息的沉默包裹着我和女人。

我下意识摸了摸头顶,似乎并没有烧着。女人在怀抱中瑟瑟发抖,我紧紧抱住她的肩膀。,

“没事了,没事了……”我轻声道,不仅是安慰对方,也是自我安慰。之前的险情如今回想起来,仍叫人不禁流下一背的冷汗。虽然并非自己陷入绝命的危险之中,但是那种诡异、凶狠和绝望给人心带来的冲击,无论多么意志坚定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忘怀。

女人抽噎着,紧紧抱住我的腰部,似乎要将我的内脏都给挤出来一般。我好声安抚,用全身的力量拥抱她,亲吻她的头顶,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了,还有一个未婚妻,知道怎样才能带给女人安全感。

果然,我的技巧生效了,女人的颤抖渐渐削弱。她深吸一口气,从我的怀里钻出来,用力抹了一下脸。看清我的样子时,不由得有些惊讶,又有些赧然。我自认心理比大多数男人都成熟,不过外表无法催熟,十七岁的亚洲男性比欧洲男性要稚嫩得多。

我露出在学生会里锻炼出来的和善笑容,她破涕为笑,忽又觉得不妥,赶紧整理一下仪容。

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身穿白色衬衫和西式筒裙,充满白领丽人的气质,肤色黝深,但是比普通的黑人女性要白皙一些,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她是黑人还是混血儿。因为之前疲于挣扎的缘故,发髻有些松乱,灰尘被汗水沾在脸上,胸襟也格外开敞,露出一大片被黄色xiong罩托起的丰胸。

她很快就整理好心情,表情迅速平复下来。伸手将发髻松开,甩了甩头,金色的发丝染了几缕红色,搭在肩膀上。这才开始整理胸襟,不过她很快发现衬衫上的纽扣都坏了,却没有理会,反而站起来,主动朝我伸出手。

她坦然大方地注视我,完全不在乎我的目光落在什么部位。

我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然后将手放进她的手掌中。被她拉起来的时候,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少了点尴尬,多了一些同甘共苦的默契。

“你救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她带着和睦的笑容对我说,“你是我的英雄。”

“没什么,举手之劳。”我想了想,开玩笑道:“真要感谢的话,也许你可以给我一个吻。”

我只是为了化解自己的窘迫,随便说说而已,哪知道对方真的将我抱住,给了我一个令人窒息的深吻。

好一会,她才松开双唇,用力揉弄我的头发说:“如果这样就行,我不介意再多来几下。小男孩。”

我用力抓住那只手,不满地说:“别惹我,我可不是处男了。”

“是吗?”她的眼中滑过不以为然的神色,充满笑意地凝视着我,“有多少个女朋友?”

“一个未婚妻。”

这下她终于再一次表示惊讶。

“总之,实在很感谢你。”她心有余悸地说:“如果不是你,我就要被那些虫子咬死了。天哪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虫子?”我有些愕然,“什么虫子?”

“你没看到吗?一大群一大群的,像是蟑螂一样,拳头那么大,肚子上的花纹像人脸一样。”她忿忿地踢了一下地板,似乎在踩死那看不见的虫子一样,结果咔的一声,高高的鞋跟飞了出去。

我和她看着鞋跟都愣了一下。

“Fuck”女人大跌眼镜地骂了一句粗话。

我回过神来,经她这么一说,我倒若有所思。她所形容的虫子明显是我在107号房中见到的,也就是说,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虫子从房间中跑出去后四处肆虐。不过,虽然她看到的是虫子,但在我这个外人眼中,却是流水一般的火焰。

那种火焰充满了生命感。就感觉来说,无比的真实,可是熄灭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我朝之前着火的房间看了一眼,那里和着火前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就像是时光倒转一般,女人注意到我的目光,于是也转头望去,顿时愣住了。

“怎,怎么回事?”她不可思议地说,她想走上去仔细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可是终究有些心怯。

我抓住她的手,她顿时停下来。为了缓解她心中再度升起的紧张和恐惧,我尝试转移话题。,

“我叫克劳。”

她看了我一眼,绷紧的脸稍微松懈下来。

“我叫玛索。”她说:“听你的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是哪里的学生?”

“我高中辍学了,正一边打工一边旅游。”我当然没有说谎,现在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模式。

“打工?旅游?”玛索露出惊奇的目光,“真让人惊讶,你的父母同意你这么做吗?”

“幸好我的父母很开明。”我耸耸肩说。

“你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玛索感慨地说:“看来你学到了许多课本里没有的东西。你比其他学生,嗯,比很多男人都要男人。”

“我也这么觉得。”我笑起来。

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你呢?玛索小姐,你是做什么的?”

“你说呢?”玛索露出一种狡黠的表情。

“是个白领?在金融公司工作?”

“错了。”玛索说:“我是个心理诊疗师。”

心理诊疗师?听上去是个了不起的职业。

“是心理医生吗?”我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从未听说过。”

“不,硬要说来,是类似ji女的工作。”玛索抱着手,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高级ji女。有一些大名鼎鼎的男人会需要我们这种人,他们会向我们倾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让我们从心理方面缓解他们的压力。当然,也会帮他们解决生理上的需求。这可不是什么女人都能做的工作。”

在我因为吃惊,身体有些僵硬的时候,自称高级ji女的玛索伸手勾起我的下巴,眼神突然充满要把人生吞活剥的魅惑。

“做这行的女人都有自己的名单,不超过十个顾客,你现在已经在名单里了。”

“是这样吗?是这样啊。”我干笑了几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你厌恶ji女?”玛索仍旧凝视着我的眼睛,当我禁受不住,想要让过目光,立刻被她用力捧住脸。

“不,怎么说呢……”我只好回答:“实际上,没什么感觉,因为玛索小姐……”

“叫我玛索就可以了。”她的微笑十分锐利,语气不强,却让人无法拒绝。

“好的……玛索。”我有些不适应当前的状况,她似乎一下子就将之前的危险抛到脑后了,刹那间从猎物变成了猎人,和之前的表现简直截然两样,“实际上,我从没见过真正的ji女。呃,我是说,我知道ji女是什么,不过玛索你一点都不像ji女。”

161 脱离

脱离

玛索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放开我的脸。

“我说过,我是心理诊疗师,不在***工作。”她变魔术般,从ing罩里取出一张名片塞进我的口袋里,“我想报答你,钱和性都没有问题,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系上面的电话,我随时恭候,希望你不要推辞,你会得到大多数男人无法获得的美妙体验。接下来,有几个问题,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什么问题?”我有点被她接二连三的攻势弄懵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你是这里的人吗?”她如同变脸般,严肃地盯着我。

我不感到惊讶,任何有点思考能力的人都会询问这三个问题,不过只有最后一个是我能够回答出来的。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坦白告诉她,“至于前两个问题我也没弄清楚,不过有一些猜测,你愿意听听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仍旧盯着我的眼睛,从她的脸上和眼睛里,我完全看不出任何想法。虽然玛索在之前绝境中的表现和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可是她迅速摆脱了那种负面状态,并且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心理素质。我觉得她和富江、荣格一样,是个聪明优秀的人,我从他们身上清晰感觉到,这种聪明优秀和巴赫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若要我用自己十七年的学生经验来形容,那么玛索、富江和荣格是“优等生”,而巴赫是“好学生”。

“我很乐意。”玛索的嘴角展现微笑,给我一种毫不拖泥带水的信任感。

“首先,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第二次进入这个地方,第一次是在今早。”我说:“而且每一次进来的地方都是在前厅里。”

接下来,我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的遭遇和推测大致说了一遍。玛索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不过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她没有打断我的阐述,只是在说明完毕后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像是身临其境一般,让我的心中充满成就感。我知道这是她的职业手腕,并非是我讲述得多好。

我对她的了解越多,就越觉得她对自己职业的形容太过自嘲。按照她的描述来推断,虽然说是高级ji女也不为过,但实际上更倾向于一个倾听者和心理医生,而性不过是两者的辅助技巧而已。

她的顾客不多,但每一个都是身居高位,这些人想满足性需求其实很简单。美貌、身材和性技巧对她这种职业而言也许不可或缺,但是对方会在她身上花大价钱,并非是看重这种事情。

玛索毫无忌讳地说过,雇佣她的时薪是一万美元,另外雇主还会为她支付全额的保险、旅游费用、购买时装首饰以及房产等等非现金财富,此外还能获得各种优惠、人脉和情报。林林总总加起来,她比大多数企业家还要富裕。

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真令人惊叹,你实在是个优秀的孩子。”玛索感叹道。

“我是个男人。”我强调道。

“好吧,可爱又值得尊敬的小男子汉。”玛索笑起来,顿了顿,说:“真是个该死的鬼地方,我们该怎么出去?一定要被死一次吗?”

“不不要主动选择死亡”我坚决否定了她的想法,“这个精神病院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它已经在十年前的大火中焚毁了。虽然感觉和真实,但我估计只是精神上来到了这个地方。玛索,你应该知道精神心理层面上的死亡会对肉体产生多么严重的影响。”

虽然第一次看似是死后才回到现实,但事后推敲起来却有相当多的疑点,当时我被虫子淹没后,真的死了吗?我并没有死亡的感觉,或者说,我在潜意识中并不认为自己死去。我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体内有江和丝的存在,对死亡的抗压性比多数的魔纹使者都强,若是普通人在当时的情况下,很可能就会真正死去。

“你有宗教信仰吗?小克劳。”玛索问。

“你是指是否相信神的存在吗?”我说:“以前我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因为我所经历的一切虽然大量存在超现实科技的痕迹,但是更有一种超越科技的神秘力量在作祟。,

“也就是说,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处境,是那种超自然的力量?”

“不……这一点倒是还不能确定。不过,现在我们遭遇的事态,也许并非是那种妖魔鬼怪的力量。”我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搜索合适的词汇,英语不是我的母语,要阐述这种复杂的思想,让我深感自己所掌握的词汇的贫瘠。

“其实,我在近些时候的旅游时,遭遇过一些事情……”我想起统治局的末日科技,以及降临回路战役中那个奇异的祭坛。它们虽然表现出超自然的力量,但是同样可以看成是超现实科技的效果。至少,虽然感觉到有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存在,但是,无论自己的推测,还是切身的感受,都没有一点“神迹”的感觉。

这里也一样,看似超自然的展开,但是我总觉得科技发达到一定地步也能做到。至少,并没有超出统治局末日科技的范畴。

“什么事情?”玛索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这个说来话长。”我笑了笑,没有解释,那的确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虽然安全局并不禁止让普通人知道和末日幻境有关事情,但同样并不鼓励,生怕造成社会动荡。

“至于为什么只有我们在这个地方,也许是因为我们的脑波契合吧。”我半开玩笑地说。

虽然目前只有我们两人,但是我想,以安全局本地分部的成立为信号,这个事件将会以更迅猛的姿态展开。也许再过不久,将会有更多的人出现在这个地方,而现实也会发生超乎想象的异变。这看似偶然,实际上是必然,导火索早在十年前已经埋下。

“你又让我吃惊了,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会很顺利。”玛索没有继续追问,她说:“因为我也不认为这是神或恶魔的力量。我觉得出去的关键在于你最后看到的那个男孩。现在,我们必须弄清楚女孩和男孩的身份和关系。来吧,让我们看看,那些虫子跑掉后,我所进来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正如我所料,玛索在心理和行动层面十分优秀,她迅速抛开劫后余生的余悸,第一时间就把握问题的中心,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且不知不觉就占据了领导权。我也是在她说出这番话后才感觉出来,她的警惕心以及驾驭手法同样区别于富江和荣格,这或许是因为这三人的性格和职业所造成的,但在不让人产生反感,反而让人感到认同和信任这一点上却十分相似。

我并不在意谁当头儿。多看,多想,多听,你会发现对方举动之下隐藏的信息,就像破译一层又一层的密码锁,于我而言就是莫大的乐趣。

玛索刚进入时就出现在之前着火的房间里,房间的空间和摆设,给人的感觉像是病理室和手术室的结合。

站在门外就能看到那张巨大的手术台,四周和上方环绕着各种手术器械,金属支架上残留着红褐色的暗斑,看上去就像是被太多的鲜血浸泡后生锈了。还没进入房间,就能嗅到血腥和锈味混杂起来的恶臭。

只有手术台正上方的无影灯还亮着,但是其中几个灯泡坏了,所以手术台和相关器械的影子十分清晰。不需要太仔细的观察,也能看到台面上那些残旧的皮带扣锁,病人挣扎的痕迹十分清晰。手术器械的型号也很老旧了,在森森的灯光下散发出阴寒的气息,令人腋下不禁渗出冷汗。

我似乎能看到这样的景象。一个病人在清醒的状态下被送上手术台,他不断挣扎,发出绝望凄厉的叫喊,然而向上眺望,只看到一群身穿白大褂的人们安静地站在四周,他们戴着口罩,所以只能看到那一双双平静冷漠的眼睛。

其中一人走出来,旁人给他戴上手套。他开始动用器械直接这具躯壳。头壳、胸膛、四肢……伙同其他人一起细细探察和思索其中的每一处结构和纹理。病人的声音因为痛苦变得嘶哑,最后奄奄一息,他的眼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那是头顶的灯光。血流得到处都是,沿着台面和支架一直流淌到地面上,白袍人毫无知觉地踩上去,留下一个又一个狰狞的脚印。,

一切都是苍白而死寂的,只有声音仍缭绕在那些生锈的刀刃和钻头上。

是的,我似乎听到了,那些声音仍旧在这个房间中飘来荡去,述说噩梦的往事。

玛索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房间的景象了,可她却如同木偶一样钉在原地。我推了她一下,还没出声,她已经如同受惊的兔子跳开,差点双脚绊在一起。她看清是我,没有叫出声来,可是脸色惨白,仿佛大病一场。

“怎么了?”我上前抓住她的手,她紧紧握着,仿佛要将我的手骨捏碎一样,好一会才松开来。

玛索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深深吐了一口气,好似要将胸腔中的某些东西呕吐出来般。

“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刚来的时候,这里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喃喃地说。

我盯着她。

“我形容不出来,总之,这里面的东西一点没变,不过给人的感觉很普通。”她顿了顿,说。

“那些血迹原本就是在那里的?”

“是的,而且看上去一点都不恐怖。”玛索说:“我在一个顾客那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尸体、鲜血、内脏,那些看上去十分残忍的犯罪记录,和现在这里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摆设一点没变本来就是异常。我亲眼看到里面燃起熊熊大火,看来大火也是一种心理倒影吗?

玛索休息了一会,很快又振作起来。我们巡视其它地方,右手边的墙上有一块黑板一样的玻璃,从内部透出朦胧的紫光,几张透视照贴在上面。我揭下来仔细看了一下,拍摄的日期是在十年前,病人叫做卡斯蒂纳,似乎是女性,不知道长的什么样。我的医学知识寥寥无几,只知道她的脑部似乎产生了某种病变。

“快看那里”玛索突然叫起来。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墙上有一个113的刻痕,以及另一幅涂鸦。一个身穿长袍的光头女人被绑在十字架上,惊恐地盯着一个巨大的怪物脑袋。这个怪物和107室涂鸦里的怪物长得一模一样。不过这个涂鸦中的人的受害者身份更加明显。

“风格一样,是同一个人画的。”我说。

“是孩子的画。也许是女孩或男孩的其中一个。”

“这个推断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似乎被荣格传染了,不自觉带上他的口吻。

“我是直觉派的。”玛索不以为意地说,她很确信自己的判断。其实我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受害者是这个卡斯蒂纳吗?”我问。

“这就难说了。”

好吧,无论如何,现在我们找到了第二个涂鸦,并且两个地方都出现了怪事,至少证明我之前的推断还是正确的。不过我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某个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我一时间想不出来,抬起头时发现玛索走到了另一个角落,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一个像是保温箱的设备。

“怎么了?”我急忙走上去。

“里面有东西。”玛索说完,箱子被里面的东西撞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玛索突然着了魔一般,突然伸手去揭开盖子。

“不要碰它”我大叫起来。

我终于想起不妥的地方了。当初我第一次进入107室的时候释放了虫子状的怪物。如此说来,这间113室也应该有类似的怪物。玛索被困在这里时,看到的不是火焰而是虫子,这样一来就有个问题,那些虫子是这个房间产生的怪物,还是从107室过来的呢?如果是后者,那么玛索如今的举动无疑是不智的。

不,在异常的地方被好奇心驱使本来就是愚蠢的行为。

可是我已经无法阻止她了,因为我从未想过她会做出这样无谋的选择。她不是傻蛋,也不像是个会因为好奇心自陷危险的人呀。

“住手”我大叫着,可她充耳不闻,猛然将盖子打开。

一团黑烟从保温箱中腾起来,迅速变成一张女人的脸。不过那张脸是如此狰狞,眉宇之间充满了惨厉。玛索似乎吓呆了,愣愣地仰视那张鬼脸。

她看上去就像个牵线木偶。

鬼脸突然张开嘴巴,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将玛索扑倒在地,拼命向一旁滚去。,

空气振动起来,无比熟悉的感觉,地面发出龟裂的声音。我立刻反应过来,是震荡波,但是和刀状临界兵器产生的震荡波不一样。女鬼的叫喊是无声的,但我却感到大脑和五脏六腑好似被针刺一般。

玛索似乎昏厥过去,我抱着她连滚带爬逃向门口。刚站起来,就看到男孩站在门外走廊上。他和在107室时看到的一样,身穿白袍,平静地凝视着我。

那里在眨眼前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再一次被这个眼神凝固了,他无声地掀动嘴唇。他想告诉我什么?在我反应过来前,他如同快进一般朝走廊左侧消失了。

“等等”我终于叫出声来,然而从背后冲出的强烈震荡波将这个声音淹没了。

我紧紧抱着玛索,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仍进了分离机中,从背脊传来被撕裂的痛楚。然后,我亲眼看到了自己的手脚、身躯和肩膀如灰尘般消散的样子。

我陷入黑暗,又重新感觉到身体。我用力睁开眼睛,天花板似乎在旋转,一片灰蒙蒙的花纹,不过我很快知道那只是错觉。熟悉的感觉让我知道,自己真的醒过来了,那种濒临死亡的黑暗和恐惧仍旧盘旋在我的心灵中,让我无法呼吸。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感受温暖和气力重新在身体里流淌,聆听自己的心跳,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

昏暗是因为天还没亮,墙壁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走,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只有三个呼吸,其中一个是自己。我扭动脖子向左看,是富江;向右看,是咲夜。她们不知道是何时上了这张床,如同八爪鱼一样攀在我的身体上,让我感到身体无比沉重和僵硬。

两人身上一丝不挂,肢体接触的地方传来温暖丰满的触感,可是却无法激起我一分半点的性趣。我的脑子好似涨得满满的,因为发胀而一片空白。

真是个噩梦。

过了一阵,就像是终于旋开淤泥的螺旋桨,我的脑袋这才逐渐变得清醒起来。

我为玛索挡住了震荡波,直到我的身体变成粉末,她的身体仍旧完好无损。如今我已经脱离梦境,她会变得怎样呢?M

162 天门计划

天门计划

玛索为什么要去打开那个明显奇怪的保温箱?她当时的神情和动作十分怪异,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般。

说实在的,我十分担忧她。她就是那种可以让任何人对她生出好感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是我在梦境中唯一碰到的人。她和我相比起其他人,究竟有哪些区别?以至于只有我们进入了梦境?

还好,我知道她的名字和相貌,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找到她,而且必须找到她。

不止是玛索,我也同样记得那名女鬼、女孩和男孩的长相。那些涂鸦也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愿去想玛索的下场,宁愿认为她就像我一样苏醒过来,可是有一个声音却在不断提醒自己,如果她遭遇不幸,反而能让我们获得更多的情报。就像对付穷凶极恶的罪犯一样,如果对方足够聪明,又很快收手,那就很难抓住。但是如果他继续犯案,那么线索就会接踵而来,直到真相大白。

我们希望能够在惨事发生之前制止对方,但实际情况是,如果对方不制造惨事,我们就无法捉住他。

我将手臂从富江的丰胸里拔出来,搁在头上。在天亮之前,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似乎距离闭上眼睛才过去了几分钟。没有做梦,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若有若无地飘荡,偶尔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有动静,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十分沉重,头部和身体也无法自如转动,好似灵魂被囚禁在一个坚固的牢笼里。

虽然觉得只要静下心来,就能深沉睡去,但是莫名有一种恐惧感,好似一旦跌入黑暗的深远,就永远无法醒来了。所以,我在昏沉中拼命挣扎。当一缕光将眼帘映得生白,时钟的响声传入耳中,我顿时挣脱禁锢,猛然睁开眼睛。

我觉得很困乏,盯着天花板半晌才感觉好了一些。我尝试活动身体,脖子和背脊好似生锈了的齿轮。

门被人推开,脚步声靠近,富江的脸进入投向天花板的视野。她垂头看着我,略一低下视线,就能看到她因弯腰呈露出的深深乳沟。落地窗的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束起来,洒进的阳光将她的轮廓染上一轮金光,充满生机,精神奕奕。我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清晨了。

“你又做噩梦了?”富江在我的额头吻了一下,“早餐已经做好了,快去洗脸,你的脸色可不怎么好。”

“你做的?”我还是有点茫然。

“咲夜做的,卖相还不错。”

昨日的记忆一股脑涌出来,顿时冲淡了昏沉的感觉,以及那个诡异绝伦的梦境。我努力回想,觉得自己当晚整理过的思绪,此时却变得有些支离破碎。就像是日光不仅冲淡了阴霾,也在驱散黑暗的记忆和思想。也许我应该用纸笔记下来,可我实在太疲乏了。

“我又做了那个梦。”我说。

富江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用明亮的目光和我对视。她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梦。

“我遇到了一个叫做玛索的女人。”我不知自己是想告诉她,还是告诉自己,“我想救她,但是可能失败了。”

如果换作其他人,也许会安慰我说,那不过是个梦,但我却知道,那不单单是一个梦。

“可能?”富江只是这么对我说:“失败没有可能。既然你不确定,那么我想,你会再见到她的。”

“嗯,希望如此。”我在她的开解下心情好了一些。在她的帮助下坐起来,我觉得有点腰酸背痛。

“她是个怎样的女人?”富江说。

“心理诊疗师,高级ji女。”我想起玛索的自我介绍,不自觉去摸自己的胸口,可是和在梦境中不同,身上没有衣服,当然也没有她给的名片,就连艾琳的照片也不在。我记起来,艾琳的照片在眼镜店老板的手中,而无论我如何回忆,也想不起名片上的内容。啊,这才是现实呀。我深深感受到梦和现实之间,白天和黑夜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站在这端眺望那端,所见之处被遮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ji女?我的技巧可比ji女好得多。”富江勾起邪魅的微笑,将头垂向我的双腿间。

我的精神有些颓靡,可是身体却敏感地产生反应。舒畅的感觉如电流一般沿着神经奔驰,战斗结束时才过了一分钟。她轻车熟路地将白浊的液体吞进肚子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正如她说的那样,我的身体好似卸下铅块,脑袋也在快感的冲击下变得清醒。

“看,这样不是好多了吗?”富江将我拉起来。

我下到客厅时,咲夜正将围裙解下来,饭桌上的早餐和我平日做的没什么区别。黄油面包、牛奶和煎蛋,看上去热气腾腾,在这个国家也只有这些东西了,早些时候觉得新奇,不过这一阵倒有些怀念国内的菜肴。

“早上好,阿川。”咲夜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跟我打招呼。她的气色不错,似乎昨晚的尴尬都一扫而光,脸上没有半点勉强的样子,就好像在大黑市和我同居时一样。虽然昨晚和富江不怎么对付,不过现在那种针锋相对的感觉却淡了许多。她今天穿上牛仔裤,双腿显得更加修长有力,上身仍旧是白衬衫,只是将下摆打起结。

我洗漱完后戴上昨天买来的眼镜,盯着镜子打量了一番。觉得头发有些长了,于是问咲夜要了一根橡皮筋,疏了个背头扎起来。不知为何,镜子中的脸有时会产生扭曲,变得轮廓深深,如病人般惨白,可是眨眼后却又完全正常。第一次看到那张脸,我吓了一跳,但渐渐就习惯了。

那是谁的脸?但一定不是我的脸。我所见过的人中,也没有人长得那样。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精神衰弱产生幻觉,还是有某种力量给我的提示。

“听阿江说,你最近经常做噩梦?”咲夜小口小口地撕着面包,一边问道。她对富江用上了昵称,似乎真的心无芥蒂了,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嗯,应该和这次的任务有关。”我说。

“你的报告做好了吗?”

她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没有来得及将报告整理出来。不过,如果那个关于精神病院的梦境很频繁的话,再怎么努力做报告也赶不上进度。我有些担心荣格会发火,他的态度不温不火,却是个谨慎尽责的人,绝不允许队员放任自流,特别不待见办事拖拉的家伙。

“不要担心,我已经做好了。反正我们是搭档,算在一起也不会遭人闲话。”富江在另一边毫不在意地说。

听她这么说,我终于放下心来。富江是揣摩人心的高手,她说荣格不会追究,那事实就应该是那样。不过我所经历的事情有些匪夷所思,在会议上说明后,其他人应该也会谅解,说不定还会感到兴奋吧。从第三者的视角来看,的确是一个有趣而且意义重大的经历。

在前往别墅的路上,我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重新筛选拼合,一一记在笔记本中。过去还是个学生的我,有时会为自己比他人掌握了更多的知识而沾沾自喜,可是从末日幻境出来后,我愈发感觉到自己的知识面太过贫瘠。经常用到的武器应用、战术战略、心理分析和情报筛选,全都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外语也是马马虎虎,只能进行普通的日常对话。现在我又觉得自己缺乏一些绘画的天份。

我想把脑子里的那些人物和涂鸦画出来,但是才勾了个轮廓就撕掉了,我可不想被人看到这些连幼儿涂鸦都不如的东西。当我将揉成一团的稿纸塞进口袋,咲夜平视前方的脸上浮现一种怪异的表情,我觉得她肯定看到了,不由得十分尴尬。虽然小学时上过素描课,不过当时在班里也不过是中等水平,加上不感兴趣,所以那些技巧早就所剩无几。

于是笔记本里就只剩下这几行字:

——现实——

艾琳@玛尔琼斯:精神病院大火的当事人。

马赛:艾琳的儿子,父母双亡后离开小镇,据说看到了母亲艾琳,疑其未死,因之重返小镇。

眼镜店老板:精神病院大火的救火者,爱慕艾琳,艾琳已死的人证。@玛尔琼斯,

恩格斯:警长,疑是精神病院大火的知情者,并试图掩盖证据,可能和凶手有地下交易。

——梦境——

精神病院:产生原因不明,所处时间疑是大火发生前的当夜。外厅是教堂,供奉圣母玛丽亚。内部是病栋,可能在进行人体实验。107室和113室有涂鸦,门牌被摘掉,用利器刻上门牌号,内部会诞生怪物,推测怪物和当时房间主人的遭遇和潜意识有关。

女孩:详细情况未知,疑是精神病院的患者,或是患者亲属,可能亡故于十年前的大火中,多出现在涂鸦房内及其周边。

男孩:详细情况未知,涂鸦房怪物诞生后出现,之后脱离梦境。

玛索:另一位进入梦境者,详细情况未知,可能在小镇中,但并非镇民,目前生死不明。

脸虫:疑是病人居室的107室诞生的怪物,当事人看到虫子形状,腹部花纹如人脸,和大门涂鸦中的人像相似,第三者看到的是火焰。被捕食后有被灼烧的感觉。

女鬼:鬼脸,手术室的113室诞生的怪物,五官和墙上的涂鸦中人相似,疑是被进行人体实验的患者,脑部有问题。尖叫会产生震荡波,正面承受会导致人体分解。

失踪和烧伤两个单词画上圈。虽然在之前对刑事档案的分析中,所有的死亡方式都是为了为失踪打掩护,不过既然过去发生过大火,如今梦境里的精神病院也强调灼烧,火焰很可能是凶手的犯罪标签,不能和其它死亡方式混为一谈。

我虽然还能写得更详细一些,不过车子已经抵达别墅。我们刚上了二楼,正好看到荣格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他看过来,和往常一样,用平静得令人觉得刻板的表情和声音打了一声招呼。

“你们来得真晚。”

“我的状态不是很好。”我说。

“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荣格敏锐地问道。

“是的,我说过,我做了一个梦,昨晚又做了。”

“看来不是一般的梦。”

“是的,我想又必要将这个梦境列入分析范围。”我将笔记本递给他。

荣格接过去,脚步不停,在进入会议室前翻看了一遍。他在门口站住,将笔记本还给我,脸上浮现慎重的神色。

“你必须在会议上分析一下,没问题吧?”

“没问题。”

我们推开门依次走进去。其他人都已经到了,会议室里和昨天一样热闹,也和昨天一样,待荣格进去后立刻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的工作开始了。这时会议桌上每个人的位置都放有报告档,最后进来的我们四人也将自己的报告档分发给其他人。

“按照昨天的队伍分配,由领队进行报告,队伍中的其他人可以进行补充。”荣格平静地说,然后打开其中一份:“洛克,你们先来。”

“好的。”洛克转了一下手中的墨水笔,将其夹在耳朵上,也不看自己的报告,直接胸有成竹地述说他们的遭遇。我这时才知道,山顶公寓的名字就叫做“精神病院”。据业务员说这个名字虽然不吉利,但是和本镇的历史结合起来,却拥有独特的魅力,毕竟他们的顾客对象都是充满好奇心,追寻怪诞和刺激的人。

“也就是说,这个名字是个鱼饵。”洛克形容道,“不过,我觉得钓的不仅仅是普通的客人,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意义。很多年以前,传说中的巫师将名字看得无比重要,他们认为名字中充满神秘的超自然力量。”

“是的,巫师觉得,如果自己的名字被其他巫师知晓,自己的性命就会被对方掌握。”巴赫插话道:“这虽然看上去像是神话,但在现代的科学研究中,名字也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它代表着特征和传承,一旦失去名字,存在的作用就会模糊化,从而渐渐失去维系。我想,公寓会不会保存了当年精神病院中的某些遗产?而这些遗产必须在指向性的名字下才能起作用,例如是类似宗教的心理和精神方面的研究成果。

昨天下午,BT让我查了一个人的名字,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巴赫一边说一边起身去摆弄幻灯机,简直像个迫不及待想要卖弄新发现的孩子。不一会,一个女人的半身像投影出来。那种高傲冷漠的神态,和充满贵族气息的服饰,不正是艾琳@玛尔琼斯还有谁。

“这位女士叫做艾琳@玛尔琼斯,是当年火灾的受害者之一。她的丈夫叫蒙克@维特,儿子叫马赛@维特。艾琳出身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祖上拥有爵位,不过到了艾琳这一代已经被取消了,而且就只剩下她一个后人,可谓是人丁稀薄。

艾琳在早年就被确认有精神疾病,和蒙克结婚后就搬到本镇疗养,生下儿子马赛,负责接生的正是山顶精神病院的原主人斯恩特先生。有意思的是,斯恩特和蒙克是好友,就学于同一所大学,导师也是同一人,同样拥有心理学、社会学和医学方面的博士学位,并且曾经在国家的资助下参与一项代号为‘天门’绝密研究计划。”

“天门?”荣格皱了一下眉头,“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这是一项得到多个合法宗教支持,没有公开的机密研究。他们试图通过人类潜意识、集体意识和死亡幻觉探讨灵魂的秘密,并且声称取得了一项名为‘思念体’的研究成果。”

“思念体?指的是灵魂吗?”达达问。

在座的大多数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近来翻阅了不少神话、怪诞、灵异和意识方面的典籍,所以大约知道一些关于思念体的定义。

“所谓的思念体从某个具有灵魂生命的母体中分裂出来,不具备自我意识的类似分身的存在。有可能不止一个母体,并有可能拥有自我意识。思念体的产生往往是因为母体有强烈的愿望没有完成,部分意识散落出来就形成了思念体。”我解释道:“所以,与其说思念体是灵魂,不如说是人类意识的残渣,而且很可能是死亡前某个最强烈的情绪和愿望的混合体。它和灵魂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它能够不依赖身体而存在。”

“听起来的确比灵魂更有理论依据,思念体已经被确定是真实存在的吗?”荣格平静地问道。

“不,它和灵魂一样,是认为存在却没有证据证明确实存在的类型。”巴赫说:“虽然‘天门’自称发现了思念体,不过无法找到证据。而且在那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研究被中止了,所有的档案也被封存。我骇入相关数据库,不过里面也没有留下相关的资料”M

163 初步模型

太低的轮廓描述反而会让人误入歧途,在做拼图游戏之前,需要注意的不是拼图的完整性,而是每块碎片的真实性。”“孩子。”牧羊犬勾起一丝微笑,“你要记住,可信度

鼓励的语气说:“虽然大部分不能采用,不过也有一些独到的地方,不过我希望你能让我或富江对你做一次心理测试。这不是命令,只是这里只有你才能进入那个梦境,我们需要知道为什么。”然后对其他人说:“大家在行动的时候注意找一下那名叫做玛索的女性。”M“就这样吧,做得不错,乌鸦。”荣格朝我点点头,用

我总不能说我的直觉如此,所以事实就是如此吧?在过去,我的直觉也并不总是正确。只是,我在这个轮廓描述上花费了许多精力,明知不够客观,感情上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转过完来。我没有说话,我也知道他们的说法是客观而且正确的,

我们都已经知道了。精神病院发生一场诡异的大火,将所有的秘密付之一炬。目前尚没有证据显示,除了恩格斯之外,还有其他直接当事人在大火中存活下来。求助过程以及恩格斯所采取的行动暂且不提,最终结果

搬过去。”洛克说:“接下来几天,我们会理清公寓的结构,试试看能不能得到建筑蓝图,并对小斯恩特进行监视。我相信他很可能保存有一部分当年精神病院的人员名单,虽然机密研究不允许私下备份资料,但是,如果蒙克和斯恩特要在计划封印后继续自己的研究,应该会在其它安全的地方留下资料拷贝,比起保密性,他们这种人更在意自己的研究过程和成果的安全。”“我们已经在公寓里合租了一个四套房的房间,今天就

羊犬把玩手中的钥匙,露出绅士般的微笑,“警长最重要的作用不是破案,而是政府和镇民之间的扭带,比起合法性,政府更注重当地民情的稳定,既然镇民乐于如此,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上面的人也不会指手画脚……真是的,我就喜欢乡下的这一点。”“也就是说,恩格斯的处理方式得到镇民的默许。”牧

而是在讲述一个魔幻故事。要将这个故事当作事实来进行进一步的推理判断,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从其他人津津有味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他们之所以感兴趣,不是因为我的报告多么有理有据,而是因为这个故事实在引人入胜。而镇上的死者,尤其是烧伤性死者,可能有一些是在我和玛索之前的受害者。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此时也觉得自己不是做报告,

个足以影响固定人体的精神性世界正在逐步构成,它以精神病院的亡者意志为基石,验证了思念体的存在,但这种因为强烈负面情绪形成的精神世界是扭曲的。我和玛索就是这个精神世界目前仅有的两位客人。只是,尚没有找到我们能够进入其中的原因。而镇上的死者,尤其是烧伤性死者,可能有一些是在我和玛索之前的受害者。在巴赫的报告上进一步推断,随着天门计划的推进,一

第一先知。”巴赫顿了顿,沉声说:“我觉得,蒙克才是我们要找的

密研究基地。这么一来,当时的精神病院或许就是他们自行成立的秘

将那种强烈而扭曲的意志保存下来。那么用这个概念去解释梦境中的那些怪物倒是十分契合。而且,既然蒙克和斯恩特是“天门”计划的实施者之一,并且已经成功并接近成功,在计划被封印后,很可能会自行研究下去。若是思念体是存在的,或者说,因为通过某种方式能够

以将这个推断作为后继工作的基础。”“足够了……”他终于开口了,平静地环视我们,“可

是泛泛而谈,但是偶尔会有一两个生动有趣的细节,我们都听得入迷,就像是自己也亲身经历了那次探索之旅。除此之外,没有再值得一提的经历了。不过洛克虽然只

真的做过这方面的研究,并且在镇上发生的是这些研究导致的灾难,那么我们的任务就结束了。我们要找的不是科学家和科学神话,而是末日产物。”“听起来很有真实感。”洛克停下笔,“不过如果他们,

“干得好,巴赫。”洛克说,其他人也纷纷道喜。

是先知还不能贸下判断,但是,蒙克或斯恩特的其中一个,或者两个都是先知的可能性十分大。相比起来,我更倾向于蒙克,从遗留下来蛛丝马迹来看,蒙克的科研水平在机构中只是中等水平,但他却是‘天门’计划产生飞跃进展的关键人物,也许是因为获得了某种灵感。对于天才有一种说法,放在这里十分合适。那就是,突破性的天才都是神的眷顾者。”“我们现在所研究的那本日记的原主人,那个孩子是不

,“至于外来者,只能先让巴赫负责在网上收集资料了。”“没有,我打算一会去拜访本地的受害者亲属。”潘说

意识到这一点,想说些什么,不过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出声,只是露出一丝霜打茄子似的沮丧表情。这样一来,留在别墅本部的就只剩下巴赫一个人了。他

它的来龙去脉是这样子的:

了想,对巴赫说:“我需要知道这十年来落户小镇的外来者,以及常来此地的游客的资料。”接着又看向潘,说:“对受害者本人的分析出来了吗?”“也就是说,在镇上常住的人可能性比较大。”荣格想

“没问题。”咲夜和八景干脆地回答道。

律有规定必须在报告留下详细的断案过程,不过在大多数乡镇并不会那么做。出于人情方面的顾虑,为了保证社区内的稳定,不会记录得太过详实。另外,一旦有人被怀疑,就会被居民理所当然地被认定为罪犯,从而导致严重的后果。所以警局会尽可能对调查行动进行保密,不让影响公开化。”“乡下人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潘说:“虽然法

案子完结,在表面上减少犯罪率,让他们感到安心。而且,平均每年三起以下的刑事案件显得很有规律,但并没有触及镇民的心理底线。”潘将昨日回程时,富江做出的分析复述了一遍,总结道:“综此上述,我们可以认为警长恩格斯和罪犯有交易,而且这个罪犯很可能与当年精神病院的关系人有连系。”“镇民并不在意罪犯是何许人也,只是要求能够尽快将

神病院,他很可能发现了这个病院正在进行的可怕实验。他很聪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为了保护自己,很可能会寻求大人,尤其是警察的帮助。然后在某一天,之前被我们怀疑是先知的孩子入住了精

更相信,他们无法对其进行控制,而且事到如今,他们也不能停下来了。就像滚雪球一样,不得不以超出自己脚步的速度前进。因为噩梦中男孩和女孩的存在,让我有一种感觉,那个精神世界是有自己的意志的,或者说,它因为积累了太多负面精神,发生质变,诞生了自我意识。关于执行天门计划的组织如何控制这个世界的问题,我

些人接手。斯恩特的儿子小斯恩特或许是其中一员。没错,他只是其中一员,这十年来的案件和警局的反应,足以证明犯罪者是一个组织,不仅在本地甚至是政府高层都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因为精神病院已经被烧毁,影响太大,所以会被镇民抵制而无法重建,因此改建成为公寓。因此,要推行天门计划,不得不采取更明显的作案方式来获得素材。然而,天门计划的拷贝在其他地方保存下来,而且被某

在细密的联系,但是他因为某些理由,无法对抗这个组织,而对方也不想太过大张旗鼓,引起高层内部反对者的警惕。于是,两人理所当然地进行了一些地下交易。恩格斯在升任警长后,发现了这些案件和当年的事件存

人问道:“没问题吧?”明明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句的口吻。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询问,而是一项不可推脱的命令。荣格点点头,指示她:“带上咲夜和八景。”然后向两

恩格斯的母亲也是精神病院中的病人,孩子最有可能接触到的警员就是他。而且他当年长得还挺帅气,脾气好,处事手腕圆滑,给人足以信赖的感觉。在这个时候,当年还是警员的恩格斯被牵扯进来,因为,

第二天就整理出了突破性的进展。巴赫的能力得到充分体现。我们在第一天的实地访问虽然得到许多信息,但没想到

搁置一旁的玻璃黑板推过来。这是我第一次用这样的黑板,用麦克笔在上边涂抹时发出的声音让我十分不习惯,和用锐器刮玻璃一样,有一种挠心的感觉。荣格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带着笔记本离开座位,将

巴赫举手好奇地问道。“也就是说,那个男孩和女孩并非是现实存在的人?”

洛克亲密地按了一下他的头,他也不恼,只是轻轻推了一下眼镜。巴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脸上激动的神色才稍微褪去。

会太过偏离。虽然我不能确定自己分析出来的就是事实,却也觉得不

候,立刻接口道:“虽然思念体的定义和研究拥有现代心理精神科学的理论支持,但是我不觉得当时的科技能够做到那一步。”“所以,我有一个假设。”巴赫在洛克的话音刚落的时

留意识,并且有可能是残留意识的混合体。所以,在本质上,可以不将它们当作是现实曾经存在的某人。”我顿了顿,申明道:“如果它们真的是类似思念体性质的存在。”“也许在外貌上和某个死者相似,但是思念体是一种残

巴赫的眼中冉冉生辉,欣喜之色满溢于表。

也可能是一个组织。不过……”潘顿了顿,说:“这些人十分熟悉这个镇子。他们知道哪些人可以动,哪些人不行。”“暂时没有证据表明罪犯的身份,他们可能是一个人,

破性的进展。蒙克也许是受到了艾琳的启发,才让天门计划获得了突

。”我说。“是的,不过我相信,这个轮廓描述是当前最完整的了

“会不会就是小斯恩特?”达达问。

着疑惑,让我感到有点不自在。我看向荣格,他轻轻点了点头,看不出太多情绪。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向其他人解释刚刚完成的事件模型。我转身看向其他人,那些从低处聚焦在我身上的目光带

“不过你的推断,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我们的推断的正确性,而我们并不能保证自己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所以你的推断的可信度将会大大降低。”“我不怀疑你的所见所闻。”洛克停下笔录,对我说:

击,有一种值得信赖,如拨开云雾的感觉,这一点从大家恍然的表情上可以看出端倪。包括巴赫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荣格,等待直属长官的最终判断。巴赫自信铿锵的声音,以及他的推测都给众人极大的冲

时代当过发言人,不过我却是这里年纪最小的,每一个人都比我拥有更多的经验和系统性学识。所以,当我按照笔记本里的内容,在黑板上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复写时,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我反复考虑怎样才能让自己的报告变得通俗易懂,所以不时会返回修改黑板上的内容,一来二去,浪费了不少时间,将整个黑板涂得满满的。尽管我的职位比在座的大多数人都高,而且也在学生会

这种结案方式已经触犯法律了,他这个警长的位置竟还坐得牢靠。”“开玩笑的吧?”洛克的语气充满难以置信的色彩,“

“很好,请诸位再接再厉。”荣格说。

人认为是个充满忧郁和高傲,心思难以捉摸的怪女人。她经常说些疯言疯语,喜欢心灵怪诞类的文学,是爱伦坡的忠实簇拥者。同时,她和蒙克的感情很好,备受蒙克的宠爱,甚至可以说,她才是家庭中的主导者,并且对蒙克的求学生涯造成了巨大影响。有理由相信,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蒙克的工作中。艾琳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在巴赫的调查中,她被熟悉的

“你的意思是……”

下重新展开研究,并且地点就在这个镇上,利用斯恩特的精神病院做为掩护,获得了大量的人体实验素材。过了不久,蒙克死亡,但是斯恩特并没有停手,其中蒙克的夫人艾琳究竟处于怎样的位置还不了解。在这里,我和巴赫的说法有了一丝分歧,巴赫认为蒙克是第一先知,但是我觉得,艾琳是第一先知的可能性更大。蒙克和斯恩特在天门计划被政府封印后并没有停手,私,

的人,十九个是外乡人。失踪案六起,死亡案二十一起,死亡案中确认被谋杀的有十六起。按照犯罪手法来区分,被武器攻击致死的有十人,被毒死的有四人,被烧死的七人。档案中没有充足的证据和鉴证过程,所以无法对得到犯罪特征。”“近十年来,一共有二十七人失踪和死亡,八个是镇里

动静,平稳得像一尊坚硬的磐石,真让人怀疑他是否生来就这复天塌不惊的模样。我看到巴赫有些闪烁的眼神,几乎能够听到他的心脏在打鼓。荣格沉默了半晌,一直翻阅手中的档案,脸上没有任何

初步模型

整理那些从警局带出来的档案。不过最后得到的结论和当时我们在车上的初步设想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接下来是潘的报告,她回到别墅后,和八景、咲夜一起

地下室和密室。洛克一行甚至在返回时躲开他人的视线,从一个看似密道的小洞里钻了出去,结果发现出口是在距离公寓不远的公墓。在其中可以找到一些在当年大火中丧生的死者的墓碑,不过更多的人甚至连骨灰都没有,只是竖起了一个巨大的纪念碑,另外,这个公墓也开放给镇上人使用,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郁郁肃穆的青葱。公寓的面积很大,房间众多,走廊四通八达,很可能有

死亡后,斯恩特很可能与艾琳合作,将研究计划推行下去。蒙克一家和斯恩特一家是至交,因此,在蒙克不明原因

容和潘相差无几,所以他们都不需要站出来说话,这样一来反而显得我的报告变成了压轴好戏。不过,我也相信自己独有的情报有这样的价值。前面几位同僚的报告都给我极大的启发,当众人进行商讨的时候,我结合他们的意见,将自己笔记本中的资料重构补完,让我逐渐看清了整个事件的轮廓。最后终于轮到我了,富江和荣格虽然也做了报告,但内

洛克一行并没有得到更多的情报,小斯恩特并不在场,管理部门不到十个人,洛克等人只是出租业务的负责人谈了一会,然后在业务员的带领下参观了一些房间和设施,甚至没有逛完整个公寓。荣格的目光重新落在洛克身上,示意他继续报告。不过

164 交叉道

164交叉道

会议结束后,所有人重新分成四个组行动。主要成员中只有巴赫一个人留在别墅总部,看得出他也想出现场,不过这里拥有末日现象相关的分析推理能力和经验,还专家的人就他一个,没人能替代他的工作。

“你看过警局的现场鉴证组和FBI的行为分析部门是怎么工作的吗?”荣格快走几步,和巴赫并肩同行时问到。

他疑惑地摇摇头,不明白长官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大家都羡慕出现场进行罪证收集和心理分析的一线干员,他们觉得那些人才是打击犯罪的真正主力,可是他们都忘记了。若没有人做鉴定和情报后援之类的工作,一线干员的效率将会大大降低,乃至于无法破案。毕竟一线干员进行推理的证据都依赖于后援人士的成果。”荣格的脚步停下来,直视巴赫的眼睛,真诚地说:“我想告诉你,你的工作于我们而言至关重要,你做的是我们所无法做到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继续下去。”

巴赫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就好情绪,坚定地说:“我明白,我会做到最好,虽然不能出现场有些遗憾,但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荣格拍了拍他的肩膀,巴赫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我和富江在一旁聆听两人的交谈,亲眼见识了荣格的领导手段和人格魅力。并非说荣格从没表现出相当的领导能力,只是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的沉默、表情和动作就一直对队员产生影响,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荣格并不介意,甚至鼓励队员们展现自己的个性,这种内紧外松的管理方式并没有让队伍结构变得松散。虽然他的面相看上去严肃刻板,但反而不需要让人去揣摩他的心性,花工夫去恭维,加上他的精英资历,令队员们尊敬信赖。这位新上任的新长官只用一天的时间就抓住了队员们的心。

我也十分钦佩他,觉得自己身上有许多和他相似的地方,甚至是想要变得和他相似的地方,所以有时会不由自主学习他的表情和语气。虽然我从没有向其他人提起,也不愿意让人看出端倪,但必须承认,荣格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只是富江对此持反对的观点,她轻易就看出了我的想法,好几次在我试图将表情绷起来的时候就用力拉我的脸。

“你可不能变成那样。”她不满地说:“荣格的确做得不错,不过,我们不需要第二个荣格。没有人是完美的,大家的确都打心底觉得荣格是个好长官,但你知道那些他们没说出来的评价吗?”

“什么?”我有些好奇,在我看来,荣格的确不算完美,但也没太过令人诟病的地方。

“高傲死板。总是板着一张臭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觉得自己是队伍里最强的人。诸如此类。”

“有这么差吗?”我有些惊讶,但是既然是富江说的,那大概**不离十。

“只听坏话就是这样,不过好评比差评多,所以是个好长官。”富江挡住风,用火机点燃香烟,喷出的烟雾在脸前缭绕,“虽然我没上过学,不过阿川你说过自己在学生会干得不错,是备受师生拥护的优等生,不正是表明你的做法是正确的吗?我知道你想向荣格学习,这不能说是错误的,但是,我想告诉你,正确并不只有一个。阿川,继续保持你原来的做法就够了,毕竟它接受过现实的考验,不是吗?”

我第一次看到富江这么认真的表情,她平时总是顺着我,所以这番语重心长的告诫让我大为感动。上一次被这样循循教导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我已经记不得了。自从上了初中,如悬崖勒马一样,将孩童时代奔放的心性收敛起来,我就再没有做过会被父母和老师训斥的事情。

或许在他们心中,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沉着稳重,不会犯错的人吧。不过,我却知道自己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令人省心,只是他们希望我成为那样,所以我让自己变成那样,仅此而已。

只有江是不同的,无论是哪个人格,即便我们两人的关系确定后,她们都从来没表现出希望我变成怎样的男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无比的轻灵,觉得只有和她在一起,我才能成为我自己。

“我爱你。”富江的目光充满深情,“我爱的不是荣格,不是其他人,就是你,阿川。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变成什么样的人,只是不愿看到你变成别人。”

若不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又有谁会压抑自己,改变自己呢?

“我就是高川。永远不会变成别人。”我凝视她的双眼说。

我们的任务是和荣格一起继续监视警长恩格斯。荣格昨天追踪了一个晚上,虽然没什么收获,但这种守株待兔的做法仍旧值得期待。因为目前收集到的资料和推理都需要时间去验证,在获得突破性进展以及事态变更之前,我们除了等待,并没有更好的做法。

潘开走了她和荣格共用的越野车。荣格坐上我们的车子,指示我们停在距离警局二十米外的快餐店旁。在这里停放的车子很多,所以不怎么引人注意,甚至有一些是警察的私家车。在这里不需要望远镜之类的工具,也能够将出入警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旁边就是餐馆,也不虑饿肚子。

荣格昨天在这里呆到晚上九点才离开,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警长恩格斯直到那个时间才下班。高层负责人加班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这个镇上似乎并没有需要加班才能完成的工作。昨天荣格准备不充分,兼之有其它顾虑,所以不打算打草惊蛇,今天若恩格斯还是老样子的话,说不定会来个明察暗访。

“你们吃过早餐了吗?这里的特制汉堡口味很独特。”荣格说。

能够享受平时不怎么注意的店所带来的惊喜,这或许是枯燥的监视工作中唯一的乐趣了。我甚至有点觉得荣格就是为了享受这个乐趣,所以才故意不吃早餐,这种隐约的想法到让那张死板的脸变得可爱多了。

既然身为长官,总是板着脸,看似毫无情趣的荣格推荐的食物,我自然想尝尝。富江自然也没意见,她热衷身体锻炼,胃口极好,食量比我还大,却没有半点赘肉,好像多余的脂肪全跑到胸部去了。说到食物,我起初还以为荣格是个素食主义者,不过后来证明是个错误的印象。

荣格扫了一眼警局大门,出入的人群中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家伙,于是下车进到快餐店里。我摇下车窗,将温爽的新鲜空气透进来,隔着快餐店的玻璃墙打量里面的环境。

也不知道是过了早上营业的巅峰时间,还是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气,店里的人不算多。我想大概是前者的原因,毕竟我环视了四周一番,都没见到更多的快餐店。

说不定警局会就近在这家店订餐。不过现在已经是工作时间,所以店内的桌子只有四张有客人。

只有一个营业台在工作,却有六人在排队,荣格前方还有四个人。

不过,快餐店门外设有露天座位,每张桌子陪四张椅子和一把遮阳伞。许多人会将食物和饮料拿出来吃,而且人数比店里的人还多。

和煦的阳光晒得空气暖洋洋的,一旦流动起来,吹在身上令人倦怠。我昨晚没睡好,虽然嘈杂的声音不断传来,却觉得像是在听催眠曲,脑袋和眼皮一阵沉重。不一会,微风送来铃声,有人推开店门走出来了。我强自打起精神,没事找事地朝那边望去,免得再打瞌睡。

可是当我看清出来的人时,瞌睡虫顿时不翼而飞。

那个看似学生的年轻人,身上的衬衫和牛仔裤将体格衬托得有些单薄,脸上的黑框眼镜更是显出一股文弱的气息。和巴赫有些相似,不过巴赫更热情开朗,而且拥有学者的自信。这不是昨天在眼镜店偶然碰到的艾琳的儿子马赛还有谁?

没想到他真的还留在这个镇,是为了寻找已经死去的母亲的幻影吧?他刚才还在店里,可是荣格似乎没有注意到。得跟他谈谈这事儿,我想。

马赛抱着装快餐和饮料的纸袋走出来,恰好有一个体格高大,头花白的老人正要进门。两人撞在一起,年轻人连忙慌手慌脚地扶稳纸袋,一边连连向对方道歉。从我这儿看不清老人的模样,根据头花白的程度,估计对方的年纪是在五十多岁左右,这还是因为他的体格实在很健壮,连普通运动型的伙子都比不上,否则还要判断其更老一些。

虽然老人的体格给人一种不能轻易招惹的感觉,不过态度却很温和,这从马赛逐渐放松的表情和肩膀可以看得出来。不过,我总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悉,也许是看到马赛后产生的错觉吧。又是一阵铃声,老人消失在店里。

马赛抱着食物来到露天座位上人的桌子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有些孤单。他似乎饿坏了,大口大口咬着汉堡,又心事重重,似乎食不知味。不知道遭遇过什么刺激,猜想大概是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吧,那张脸有些苍白,交织着苦恼和疑惑。

无论怎么想,都不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脸。

虽然猜测他的父母做了一些惨绝人寰的人体实验,不过他当时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不能就此偏颇地判定他是个坏蛋。

我不觉得他了解多少当时的事情,不过还是得确认一下。

“我出去一会。”我对富江说。

“去哪里?”

我指了一下马赛的方向,富江看过去,立刻露出明白的眼神。

我拉开车门周看了一眼,在移动饮品店买了一杯奶茶,朝马赛走去。直到我拉开他对面的座位坐下来,马赛才突然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和疑惑地看我了一眼,大概是因为我换了型,戴上眼镜,没认出来的缘故。

我对他笑了一下,吸了几口奶茶,将杯子放在桌子上。

“真巧啊,我昨天还见过你。”我说。

“昨天?你是……”

“眼镜店。”我点了点眼镜,提示道:“昨天我和未婚妻进门的时候,你刚好离开。”

“啊我想起来了。很高兴再见到你。”马赛恍悟地笑起来,友善地伸出手,但立刻觉手上不干净,沾满了面包屑,不由得尴尬地缩回去,在那之前我抓住那只手用力握了一下。

“我叫克劳。”我说。

“我叫马赛。”马赛腼腆一笑,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是一个人……?”

“我的未婚妻把我甩了。”我说。

他自然知道我是在开玩笑,于是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将食物袋子向我敞开,问我要不要一点,不过我拒绝了,他也没有勉强。

“布尔玛大婶的汉堡很好吃的。”他用怀念的口吻说,“我好久都没吃到了。”

“你似乎很熟悉这个镇子的人。”我问道:“你是镇里的人吗?”

“以前是,不过很的时候就搬到湖那边的城市里了。”马赛感叹地说:“已经有十年没回来了,若不是……”他在这里明显顿了一下没说完,“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

“你们呢?是镇里人?还是来旅游的?”马赛问道。

“是来旅游的。”我一边说,一边掏出香烟,“不介意吧?要不要来一根?骆驼牌的。”

马赛低笑着摇头拒绝了,他说,学校不允许吸烟。啊,真是个和我不同的好学生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打火点燃了。

“那个……克劳先生看起来挺年轻的。”马赛有些迟疑地说。

“只是面相年轻而已,我已经到了准备结婚的年纪了。”我平静地说。只要说话半真半假,态度足够自信,就不容易让人怀疑。

“是吗?真是看不出来。”他不由得感叹道。

“刚才我看到你脸色似乎不怎么好,要谈一谈吗?”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马赛显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便在我本人看来,这种问话也是十分突兀的。不过我在学生会时实验过,这种突兀只要足够真诚,就能迅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不用了,只是没睡好而已。”虽然他这么回答,不过脸上却浮现忧郁。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我昨晚也没睡好。”我咕哝道:“这个镇白天的风景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晚上有点吓人。我一连三天都在做噩梦。”

“噩梦?”马赛惊愕地朝我看来。

“是啊,好像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我故作沉思,半晌后又失笑地摇摇头,对马赛说:“虽然别人都笑话我迷信,可是我却觉得不是无稽之谈。你一定知道吧,这个镇子曾经生过大火,好多人被烧死了,说不定真有幽灵徘徊不去。现在山顶那个公寓就是以这种怪谈为卖点,唉,虽然商业就是这么回事啦,我也明白,只是总觉得有点不近人情,对死者太不敬了。”

“幽灵……”马赛似乎没听进太多的话,只是反复低声咀嚼着这个词汇。

“马赛,嘿,马赛。”我喊了几声,他总算回过神,连连向我抱歉。

“没什么,不过,你说过你是十年前离开镇子的吧?那你想必清楚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

“这个……十分抱歉,我那时还太了,而且也不在场,只是记得天空都被火光印得通红,而且当时还在下着暴雨。”马赛的情绪有些低落,怅然一笑,说:“毕竟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是该放下的时候了。”

我一直盯着他,他的情绪十分不稳,所以应该是真实的想法。我并没有立刻劝导他,只是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突然回来呢?”

马赛有些诧异地抬头盯了我一眼,不过我也没有让开,和他对视了一下。

“因为……”他想了想,说:“我想找我的母亲。”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移到我的面前,和放在眼镜店老板处的照片一模一样。上面的女人我已经很熟悉了,是艾琳a玛尔琼斯。

“我相信她就在镇上,如果你见到她的话,请务必通知我,电话就在照片后面。”

我拿起照片,看了一下照片后的电话号码。

“你没和她在一起吗?”我问。

“没有,他们在我离开镇子时就已经不在了。”马赛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我的母亲就是那场大火的受害者,大家都说她已经死了,不过我不相信。”

“为什么?”我惊诧地问,但并不是故意的,我想亲耳听听这个年轻人的说法。为什么如此肯定自己的母亲还在世?

“因为我看到他了。”马赛用一种怪异的肯定的语气说,但无论怎样,都给人一种并非谎言和妄想的自信。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这个人的眼光并不散乱,不平静也不狂热,就像是在阐述着一个事实。

165 返乡

165返乡

艾琳真的还活着吗?马赛的态度让我满腹疑惑。为在大火中丧生的人没有留下尸体,虽然在常理和法律上可以认定他们已经死亡,却并没有足够的客观证据。

“能问一下吗?”我问:“你最后见到你的母亲,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在湖边的码头。”马赛毫不迟疑地说:“我看到她了,虽然发型和穿着和当年不一样,可是那种气质,那个声音,还有长相,和我的母亲一模一样。”

他这么一说,我倒发现了一些端倪。

“你和她……已经分开十年了吧?”我斟酌着用词说:“十年来,她的长相和声音一点都没变吗?”

马赛听我这么一说,脸色顿时一阵青白,目光中的自信似乎也有些摇摇欲坠。他皱起眉头,不再言语。我不怀疑他所看到的东西,只是在这个小镇上正在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亲眼所见的一切也不一定就是真实。如果马赛看到的艾琳是天门计划的产物,那么她是如何出现在正常的世界中的呢?但是也很可能是马赛产生的幻觉。

“你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你的母亲,而你确信她还活着,是因为在镇子湖边的码头看到她。”我又问道:“那么,在你看到她之前,又是为什么怀疑她还活着而返回这个镇子呢?”

马赛脸上的忧郁更加明显了,就像被脑中一个恍惚的念头吸光了全身的力气,可不一会,他的眼神又渐渐充满了光辉,而且比之前更加明亮。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他轻声自言自语,紧接着,用一种固执的目光盯着我,大声说:“我在梦中见到她,听到她在对我说话。这在以前从未有过,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到这个地方。这里是我的故乡,我的父亲和母亲就在这里”

他的情绪十分激动,额头浮现青色的血管,也许我的质疑触犯了他心中那块神圣柔软的地方。这更让我确定了,隐藏在这个瘦弱身躯下的是一个执着到顽固的意志。回想资料中对于蒙克的描述,以及对艾琳的印象,毫无疑问,马赛的体内流淌着这个家族最纯正的血脉。

我只看过蒙克成年后的照片,可此时,他年轻时的身影正浮现在我的眼前。年轻、瘦弱、不算天才,充满幻想,充满神经质的偏执。看着马赛,我觉得自己的灵魂穿越了十多年的时光,和那个天门计划的负责人对视。

这下有意思了。虽然诡异的事件总伴随惨剧和伤亡者,看到有人受苦受难,在绝望中死去,我会感到悲伤和不忍,可是这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并不能扑灭伴随怪诞而来的奇妙的刺激感和兴奋感。它就像在风雨中摇摆的火苗,燃烧在心中最黑暗幽深的地方,让自己感到心悸。

我不愿承认,并极力克制这种快感,因为我感受一种变异的危险,就像是自己的灵魂被扭曲成另一个可怕的模样。我已经不知道这才是自己真正的本性,还是魔纹意志的侵蚀,因为这种感觉让我升出一种既视感,仿佛在一刻,我又变成了小学时代的自己,而这个明明是异国他乡的空气,也和当时呼吸的空气有着同样的味道。

令人怀念,又令人恐惧。有一个声音问我,你是谁?

我是高川。我如此回答。

我将烟头仍进剩下一小半奶茶的杯子里。

“我很钦佩你,马赛。”我开始说好话,马赛脸上那种稍显狰狞的神色变得错愕。

“你是个很有勇气的人,不管你经历过是的事实还是幻觉,都是一些令人痛苦的事情,可你明知这点却没有逃避。你回来是想跟过去做个了断吧?看来你已经对任何结果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是的,我一定要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马赛沉默了半晌说,“即便最后仍旧不明白也没关系,至少我能告诉我自己,已经尽力了。”

“这个小镇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白天是如此平静,而夜晚却令人害怕。你小时候,这里也是这个样吗?”,

“不……”马赛犹豫了一下,不是不想说,而是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镇子的变化太大了,我不是说它的外表,而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有些怪异,令人不安。我查过这个镇子的历史,据说很久以前是个神圣的地方。啊,你看,我又在说奇怪的话了,也许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令我精疲力尽了。”

马赛苦笑起来,将桌子上的纸巾和包装袋一一拾进空了的纸袋里,然后旋开可乐瓶的盖子猛灌了一气。

“没关系,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这种氛围也许是这里的旅游卖点吧,不过不习惯的人还是不习惯。”我说着,从口袋掏出四张名片递给他。

马赛接过去,看了一眼,目光充满疑惑和惊异。因此这些名片一看就知道和普通的名片有很大的区别,除了独特的给人奇怪感觉的花纹,上面没有联系方式,也没有机构名称,只有一些与其说是名字,毋宁说是代号的名词:洛克、达达、牧羊犬、魔术师。

我给他的是为了掩护行动而事先特制的成员名片。

“这是我不久前认识的几个朋友,他们同样对这个镇子的事情感兴趣……嗯,都是些古怪的家伙,崇拜爱伦坡和福尔摩斯,喜欢追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我向马赛解释道:“他们的经验丰富,我想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帮助。他们现在就住在山顶公寓里。”

“啊我也住在那儿。”马赛惊讶地说。

“我觉得也是,想要探究这个镇子秘密的人都会住那里。”我对他说:“他们刚刚成立了一个私人侦探社,专门针对那些有点神秘的案件。作为朋友,我想给他们拉一单案子。”

“你,你是说我的事吗?”马赛惊讶之余,又有些犹豫和警惕,“我还是个学生,可没什么钱。”

“没关系,他们都是些有点闲钱的家伙。在我看来,这个私人侦探社更像是爱好会,你见过有专门研究这类案件的侦探吗?靠这生活的话大概只能睡大马路吧。”

马赛恍悟地点点头。

“虽然所做之事有点荒谬,不过兴趣所在,也有一些经验,所以还是很有能力的。你就说是我介绍的,他们不会收你太多钱,你的经历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收获。”我胡编乱造道。

马赛想了想,将名片塞进上衣口袋里。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会去看看。”

“相信我,不会令你失望的。”我觉得谈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交给洛克他们吧,这么想着,站起来向他告辞,“多谢你让我度过一个愉快的上午,我想我们还会见面的。”

马赛连忙站起来,正要说些客套话,不远处猛然传来一声巨响。突如其来的风暴携带热气将我们吹得一阵踉跄,其他客人也都发出短促的惊叫。只见身旁的桌子和太阳伞全被吹倒了,还没转过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木块、铝片和焚烧的纸屑和布匹如雨一样落下来。

整个场景就好似世界末日来临一样,当我们回过神来,四周的声音顿时炸开锅般沸腾起来。入眼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在呼喝、叫喊、奔跑、东拉西扯,到处都乱成一片。

马赛瞪着眼睛看向声音来处,眼球好似要掉出来一般,全身僵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看向那边,也一阵不知所措。

快餐店的顶部被洞开了一个大口,木质的墙壁和玻璃就像是被从里面撑破一样,黑烟不断从豁口钻出来,不时能看到红色火焰在里面跳动,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我的脑袋有些僵硬,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在脑海里游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些人踉踉跄跄地从快餐店门口冲出来,立刻摔倒在地上。靠近快餐店的人撒开脚向外逃,另一些原本在远处的,此刻却围上来。女性发出尖叫和哭喊向快餐店扑去,被男人们拦下。一些男人跑到快餐店门前的人搀扶起摔倒在地上的伤员,大声询问着店里的事,可是谁也说不清楚,于是只能架着对方向安全的外围跑去。,

没跑多远,又是一阵凶猛的爆炸。这一下几乎将整个顶棚都掀起来,墙壁也倒塌了一半。在携带危险飞溅物的热风席卷来时,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地卷缩身体,护住自己和亲人的头部。我和马赛只是呆呆立在其中,那些杂物尽皆落在身边,发出密集的响声,一些火苗还在脚边燃烧。

马赛是彻底愣住了,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我却在努力寻找荣格的身影,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还在快餐店里。

燃烧的快餐店里根本看不到生命活动的迹象。所有人都死了吗?那火势凶猛得让人不敢冲进去。

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能做什么呢?我向前迈步,马赛在身后抱头失神大喊:“天哪,天哪到底怎么回事?喂,克劳,你要去哪?”

“我要过去看看。”我如此回答。

“过去?别开玩笑了,你能做什么呢?”马赛喊道:“警察和消防车马上就会来了。”

警笛声在不远处响起来,快餐店距离警局不过二十米,很快就有人来组织疏散人群。匆匆赶来的警察们拉起黄色隔离带,一半试图将太过靠近快餐店的人们拉开,一半手持灭火器绕着店周边喷洒白沫。

我最终还是没有进入快餐店,在一个警察的拉扯下向外围行去,在那之间,我张开连锁判定的技巧“圆”感知店里的情况,很快就确定了,此时店里一个人也没有。

也就是说,看似剧烈的爆炸,似乎没有杀死任何人。

不一会,消防车和急救车也赶来了。警察们拼尽全力从围观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可是人越聚越多,车子刚进入内圈,就好似分开的海浪般哗然聚拢。很快,一道道水柱冲进店铺里,不断冒出白汽和黑烟。

此时我已经和马赛分开了,正走向在急救车后门接受快速治疗的伤员。

有五个穿着快餐店的制服,应该是店员吧。他们受伤不重,主要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好似受了风寒一样脸色苍白,紧握热水杯的手掌显得僵硬,微微颤抖。三名女性双目无神的眺望着被炸毁的快餐店,能够回答警员问题的也就只有两位男性了。

警察的问题大抵就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爆炸”,“能想起当时的情况吗”,“店里有多少人”之类,不过店员自己也一脸茫然,大多数问题都回答不出来,在他们看来,这完全是个意外,而且弄不清意外发生的原因。

“是煤气爆炸吧?”负责询问的女警说。

“不,绝对不是,煤气炉在柜台后,如果是煤气爆炸的话,我们都活不了。”店员摇头,一脸后怕,“当时店里有六名客人,不过没什么事,所以大家都聚在柜台那里聊天。然后就爆炸了,一眨眼,什么东西都往身边飞,我们一动都不敢动。”

“能想起爆炸的位置吗?”

“好像是在靠近门口的右侧。”

“还记得当时的客人吗?”

“如果能见面的话,应该能认出来。”

这时有一名男性警员走到女警身边耳语了几句,店员魂不守舍,没有在意,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只确认了三个人。”

“可是他说有六个。”女警沉声道:“再去周围找找。”

我立刻明白了,他们指的是当时尚在店里的客人,之前我环视所有接受治疗和安抚的人们,并没有在其中找到荣格。可是按照店员的说法,当时客人们都在用餐,所以店员才能休息一会,荣格买了早餐后一定不会留在店里吃。也就是说,荣格在当时已经离开快餐店了吗?

我和马赛交谈的那一会看似短暂,实则过去了十多分钟,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岔了。我又偷听了一会警察的问话,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便走开想要找到自己的车子。

不过此时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说不定车子已经被荣格和富江事先开走了,免得事后被当地警局盘查。虽然有身份证件,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免得行动曝光。

果然,我在原来停车的地方没看到那辆越野车。正要给富江打电话,肩膀被人在背后拍了一下。我反射性回头,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在看哪里?”声音是从身前传来的。

当我转回头时,一个拳头猛然在视野中放大。

速掠

高速通道绕开拳头,直抵来者身前。在加速世界里,那只拳头变得慢吞吞的,我也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一个身穿警服的黑人女性,脸色刚毅,一点都不像是坏人。她的嘴唇有些厚,但结合其它五官却别有一份风情魅力。她腰边挎着手枪,却用右手挥拳,左手按在枪柄上,是左撇子吗?她的确给人强烈的警察的感觉,不过并不是当地的女警。

崔蒂,二十八岁,职业是探长,武器为左轮枪,评价:C级。

这个家伙是魔纹使者。问题是,她看上去不像是末日真理教的人,也不是当地人,为什么突然攻击我?

我抓住她挥出的右臂,钻进她的怀中。当高速效果消失时,我已经踩住她的左脚。她的反应极快,立刻就要拔枪。我却比她更快地按住她的左手,不让她掏出枪来。她的左脚被踩住,无法向后退开,便又用右脚膝盖攻击我的胯下。

这可真要命。我的左腿和她的右腿硬碰了一下,好似踢中钢铁一样,快要断了一般痛。

原本不想抽冷子下狠手,不过现在也由不得自己了。我后退一步,黑人女警立刻逼上来,结果被我抓住右胳膊来了个过肩摔。

嗙的一声,地面微微颤动,感觉不像是**砸在地面上的感觉。

我伸手去掏枪,结果摸了个空。黑人女警不紧不慢地爬起来,用手中的左轮瞄准我。这么近的距离,她不可能射失,不过我觉得自己的速度比她开枪更快,所以并不紧张。关键是,那把左轮是我的

这事明摆着,刚才的交锋她看似落于下风,却把我的枪偷去了。

真是令人脸上无光的下马威呀。

“夸克。”我轻声说。

灰雾从左手魔纹中钻出来,在手中变成匕首。没想到在梦境中发掘出的技巧,在现实也能使出来。

我掂了掂匕首,重量和触感简直可以称得上完美。使魔变成的武器,想必质量和锋利都超出一般的限界兵器吧?

“你是谁?”我放松身体,推了推眼睛,问到:“你是什么人?”

女警严肃的表情突然瓦解,露出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了,高川。”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知道我的真名,名叫崔蒂的黑人女警在记忆里只有一个。那是在末日幻境的日记中所记载的,和我与富江一起回归的人。

166 黑巢来袭

166

黑巢来袭

虽然知道崔蒂是一位黑人女警,但是唯一的印象来自于末日幻境日记中的记叙。从第一次末日幻境的冒险中活着返回的人就只有我、富江和崔蒂三人,尽管彼此留下联络方式,但回到现实后也因为种种缘故没有联系。如今再次看到她,如果不是她先打了招呼,我几乎都记不起来了。

眼前明明站着的是相识之人,而且还是一度并肩作战的队友,然而此时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一样。我再一次感受到失忆造成的落差,过去和现在的情感完全无法接驳,无法形容心中的感觉,那是欣喜、诧异还是疑惑呢?崔蒂和富江是不一样的。

“崔蒂?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对她的突然出现充满疑惑,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瞥向快餐店的方向,那里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在涌动。我不由得猜想,快餐店的爆炸该不会和她有关吧?又不禁在心里摇头,真没道理,崔蒂是警察,做那种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还是老样子啊,高川。”崔蒂将手枪扔回来,摊开手表示没有敌意,“看到老朋友,所以提前打声招呼。”

在日记的描述中,虽然我们曾经并肩战斗,不过刚接触时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加上她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所以,尽管我将手枪收起来,但仍旧保持强烈的警惕心。我心中充满疑惑,恨不得她别卖关子,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不过我也知道这不太可能。

有两个我最想知道的问题:第一,已经成为魔纹使者的崔蒂究竟在为谁做事?第二,从末日幻境中回来的人都会失去记忆,那么崔蒂是如何一眼就认出我来的?

“用这种方式打招呼,我可敬谢不敏。”我说:“要知道,我差一点就把你干掉了。”

“我可不觉得你有那个本事。我现在可是和你一样的魔纹使者了。”

“好吧,没营养的辩论就别提了。回答我,崔蒂,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不是在洛杉矶当警察吗?”

“当然,我不做警察还能做什么呢?最近我办了件大案,好不容易才得到休假。”崔蒂抱着手臂,环视闹哄哄的四周,“你不觉得应该请我喝杯咖啡吗?”

之前我们的交手如电光火石,旁人虽多,却没有一个发觉,他们的注意力全被快餐店爆炸案吸引住了。不过继续在这里地方纠缠的确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将匕首收起来,没有吸入魔纹中,只是藏在外套下。我让崔蒂稍等,一边盯着她,一边掏出手机要给富江打电话,确认一下大家的处境。虽然崔蒂表示没有敌意,不过我可不觉得她的到来是一件好事,她和当下发生的事情不可能什么关系都没有。

“阿川,你还好吗?”富江的声音传来,除此之外还有乱糟糟的杂声,看来也是在人群聚集的地方。

“还行,已经和那个人谈过了。你和荣格都没事吧?”我问。

“没事。不过刚才可真是声势浩大啊。看到崔蒂了吗?”富江有些轻佻地说。

富江的消息也太及时了,看来她那边也出了点状况。我不由得又扫了一眼崔蒂,她只是朝我笑了笑。

“她在这里。你们在哪?”

“快餐店对面的咖啡馆后面,带她一起过来吧,这里还有一个老朋友呢。”富江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带着一些淡淡的忌惮。虽然知道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完成这次的任务,不过富江和荣格的组合都觉得麻烦,那这个意料中的麻烦还真是令人棘手。

老朋友,究竟会是什么人呢?我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收起手机,我将崔蒂带望集合地点,一路上想着心事,气氛不免有些沉闷,不过崔蒂一点都没表现出无趣的样子。

被快餐店和咖啡馆夹在中间的道路被看热闹的行人以及逐渐赶来的警察们堵得水泄不通。这些年来,小镇给人的感觉一直是个和平宁静的疗养胜地,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快餐店被爆破宛如一声巨雷打破了这种和睦。即便是我也知道,这种大张旗鼓的行为所造成影响十分恶劣。,

仅此一件也许不会让人心浮动,不过接下来还有刑事案被捅出来的话,恩格斯警长就要焦头烂额了。

这是和本镇那些异常相关的事件?是幕后黑手改变了作案方式吗?如果是的话,是什么原因让它打破了十年间一直维持的犯罪交易?

不过最让我介意的是,崔蒂有可能是这次案件的主犯或帮凶。虽然在爆炸中没有死人,但是刻意破坏无辜镇民的财产,这种行为已经不在警察的操行范畴之内了。日记中对崔蒂的记录不算具体,但至少不给我坏人的感觉。不过是个把月没见,此时的崔蒂已经和我印象中的女警有了很大的差异。

若要形容的话,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个人英雄主义的味道。也许是警察身份和末日力量的结合造就了一个新的她,正如同我无数次在书中所描述的那些徘徊在黑暗和光明之间的游荡者。啊,这种形容是如此熟悉,我想起来了。

“崔蒂,你加入了黑巢,是吗?”我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还真是瞒不过你。”崔蒂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你应该进安全局的。”我认真地说。以前的崔蒂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反感政府机构的警察,或者说,会去当警察的人一般不会诋毁自己的容身之处,那么作为国家承认的国际安全机构的安全局应该是她的第一选择才对。究竟是什么在这短短的几十天中改变了她呢?

“像你一样?”崔蒂反问,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我不觉得你现在做的能够改变什么。我只想获得更大的力量,保护我所爱的人。”

“这么说的话,我可以认为你已经放弃了,对吗?”我想她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警察的本职就是保护人民,维持秩序,崔蒂不是个毫无操守的坏警察,如果她仍旧决定当个好警察,不可能对末日来临造成的混乱视若无睹。

崔蒂的脸上露出一丝掺杂着痛苦和怀念的复杂表情,但最终还是变得冷漠而坚决,那是一种即便后悔也绝不回头的意志。

“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她原本这么说,可是顿了一下,闭上眼睛又睁开,毫不犹豫地说:“对不起,只是我不想拯救这个世界了。”

崔蒂认真地盯着我的双眼,说:“我没有那个勇气,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拯救那些人,但我也并不憎恨这个世界,所以,我决定将一切交给命运。我现在只想保护我所在意的几个人,仅此而已。我说的这些你了解吗?男孩。”

说罢,没等我回答,她自己摇了摇头,就像在说我永远不可能理解她一样。可是我是能够理解的,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可是我读的书中,以及他人的交谈中,都不缺乏相同的故事,幸运和不幸都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人的思维看似复杂,但其实也很单调。有哲人说过,幸福的人都相同的,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然而在我看来,产生幸运和不幸的因素都是相似的。

当你明白这些要素,就可以随意创造喜剧和悲剧。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人情世故是孩子无法理解的。

我知道这种说法太过冰冷,也许会被人说孩子气,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在我的眼中,崔蒂遭遇了一些不幸的事情,而那些不幸就像诅咒一样啃噬着她的心灵。可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甚至无法劝解她,因为她所见到的,所感觉到的,并非是谎言和幻象。我也不能肯定她的思想和做法是正确还是错误。

因此她说我无法理解,我只是沉默不语。

咖啡馆后是一条狭长的巷道,两侧的墙体很平整,那些砖缝、红褐色和低矮的结构充满了乡村气息,但同样有着一定的现代感。和城市的巷道最大的不同在于,里面没有垃圾堆、涂鸦和铁梯,无论路面还是墙体都十分干净。

阳光从上方洒下来,有些耀眼,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心中因快餐店爆炸,以及崔蒂的改变所产生的阴霾,正被这光和热一缕缕地蒸发了。,

也许人都挤到对面去看热闹了,也或许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环绕着此处,当我和崔蒂走进去的时候,就像进入了一个和现实隔离的世界,现代乡镇的喧嚣都被一堵透明的墙拦在巷道外。这里只有五个人,我、富江、荣格、崔蒂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男人。

那个老男人是这里最高大的人,说不定超过一百九十公分。秋季的阳光有些浓烈,可他却身穿一件黑色的风衣,内襟是白色的,产生一种强烈的色彩反差,领子端庄地竖起来,扣子一直扣到脖子处,紧裹的身躯给人硕壮的感觉。我第一眼就认出这个身影就是在快餐店门口和马赛撞在一起的老男人,和当时的感觉相同,宽厚的脸上带着如日光一般温和的笑容。

有两样东西反射着光芒,占据了第一印象的大部分。一个是架在鼻梁间的圆镜片眼镜,镜架上有一条老人常用的避免掉落的银链,另一个则是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似乎也是银制的。

无法透过眼镜镜片看到他的眼神,似乎那里只有一层白茫的光。

整个人像是从画作中走出来的的一样,给人不真实的感觉。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抓着一本厚厚的黑皮书。

矛盾的感觉,不是神父的神父。

走到他跟前五米的地方,和富江、荣格站在一起,崔蒂从我身边直穿过去,隔着半个身位站在神父身旁,如同他的随从。当神父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就像是被他俯瞰着,那并非只是身高造成的错觉。

魔纹没有带给我关于这个人的情报。他至少是个第三等级的魔纹使者,看起来比我的认证权限要高得多。

“好久不见了,男孩。”他和善地对我微笑,“自从那次告别,已经有几十天了。我曾希望你能够过上平静的生活,可是你终究用上了那个联络地址。想起来了吗?高川先生。”

“是你,席森神父。”我压抑着惊讶的语气,在快餐店门口感觉到的熟悉感原来并非是错觉。

在末日幻境的日记中,失忆前的我花费了大量的笔墨描述这个人。他也是仅此于富江,给我印象最深的人。

神父席森,事实上的我和富江的引路人,在我和富江成为天选者之前,就已经是实力莫测的三极魔纹使者。虽然知道他的超能力是控制大气,可是他真正的实力无法从评价和直觉上断定,即便我如今成为拥有使魔的三极魔纹使者,面对他时也感觉不到他的强弱。

同样是神父,但是和末日真理的峦重截然不同,席森并没有那种独特的个性化气质。他看上去就像只是一位身材高大的普通神父,但如果这么断定,又会产生并非是普通人的感觉。

我曾经在梅恩先知口中得知,席森神父曾经是安全局的成员,可是后来却加入了黑巢,不过仍旧和梅恩先知保持着过去的交情。黑巢的人不是安全局的第一敌人,他和崔蒂也没有表现出敌意,至少现在没有,可是黑巢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也想获得第一先知的遗产吗?

只是,我对黑巢了解不多,在印象中他们只是一些保守的随波逐流主义者,虽然是个组织,但结构和行动纲领却很松散。甚至没有情报显示,他们曾经有过组织性的掠夺行为。

“为什么来这里?席森。”荣格仍旧是那副平淡刻板的表情,只是这种刻板和往日有些不同,他和席森似乎是认识的,而且有意想不到的交情。

“只是私人行为,有一些事情,需要到圣地去验证一下。”席森对荣格说。

“圣地?”

“天门计划的最终产物,我知道的比你们更少,只是找到了一些当年的档案。”席森说:“蒙克和艾琳是个了不起的人,若非必要,我不想打扰他们的安宁。”

“也就是说,现在有必要了?”荣格盯着他,“我不知道圣地是什么,不过天门计划继续下去会造成的后果想必你也猜得出来,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告诉我,为什么要袭击那家快餐店?”,

“没人死亡,不是吗?”席森一丝不苟地微笑着,“我不是末日真理的疯狗,只是拿走了必要的东西。”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详细谈谈。”荣格一边说,一边松开西装的扣子,第一次表现出强烈的战斗意愿。我有些惊讶,他打架之前竟然将脱下的外套叠得整整齐齐,就像是生怕弄脏了衣服,破坏了仪容。

“你们三个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席森直白地说。不过这里可没人肯听这种话,富江也表现出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等等。”我上前一步,拦在荣格和富江的身前,虽然还想不出理由,可我觉得此时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虽然战斗看似一触即发,可是有些意外,荣格和富江被我一唤就停了下来。

“我不太明白,想确认一下,我们在做的事情,和你们要做的事情有不可调和的冲突吗?”

“暂时没有,不过,迟早会有的。”席森温和地回答道。

“那么,你要在这里战斗吗?”

“不,结界的效果很快就会消失,目前也暂时没有战斗的理由。”席森说:“我说过,我只是来和你们打声招呼的。我大概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毕竟安全局的行动目的一直很明确,这也是我所钦佩的地方,不过就像我当初说的一样,不会成功的。天门计划并没有停止,现在也不会再停止了。你们和我们的到来,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选,即将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是神明的旨意。”

“我明白了。”我说,“不过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确认一下。”

确认一下你的力量。

速掠

高速通道笔直通向席森神父,通道外扭曲的世界变得缓慢,我从腰后拔出夸克变成灰色匕首。

猛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我的身上。我迈动脚步,就感到围绕自己的空气变成了一片泥沼,不仅举手抬足变得困难,而且口鼻也如同被异物堵住般无法呼吸。

气压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强。

圆感知的范围向外扩张成一个直径二十米的球体,我的脑海里,连锁性的空气微粒正不断涌进来。它们挤在一起,几乎要形成固态。

必须离开,再这样下去就要被压死了

夸克

匕首从尖部开始化作灰雾,灰雾又变成了巨大的披风,没有风却在飘动,在边缘有无数丝线般的灰气。我挥起披风,将身边的富江和荣格卷起来,然后往全身一裹,跳进墙边的阴影中。

刹那间,压力消失,身体似乎漂浮在真空中,四周只有灰色。一眨眼后,脚底传来结实的触感。

紧裹自己的灰色在眼前裂开,阳光便洒了进来,我发现自己一行三人已经站在另一处巷道中。

167 返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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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依旧灿烂耀眼,可是我的心情却没有那么明媚。我转过头朝富江和荣格看去,有好一阵,我们就这么站在巷道中默默对视着,想着自己的心事。席森神父控制大气的能力真是吓了我一跳,就连富江也露出阴沉的表情。荣格也有些忧心忡忡,但似乎他担心的是别的事情,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我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将外套穿上。

巷子里原本有一些摊贩和顾客,我们三人莫名从阴影中钻了出来,站在他们的背后,当他们回头时立刻吓了一跳。我不能确定有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行为之异常,不过就算被看到了也没关系,只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能力,区区几人根本无法形成骚动,就算他们对旁人说,也会被人嘲笑是眼花了。

我们一前一后,默默离开巷子,我转头向身后瞥了一眼,就看到有几个好奇的家伙跑到我们出现的那片阴影处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很快就一脸沮丧。使魔夸克的阴影跳跃能力可不是普通人的魔术。

富江在爆炸生的时候,按照荣格事先交代过的紧急应对方式将车开到距离出事地点一百多米的另一条街道上。我们回到越野车里,关上车门后,将日常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一种安全和解脱的感觉袭上心头,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如乱麻般的烦思。之前的事情生得太过突然,急转直下的事态打得我们措手不及。车子没有开动,我们就这么靠在自己的位置上,只听到三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那个老家伙……”富江咕哝着,如果不是和我约定好要尽量遵守安全局的章程,她铁定会使用临界对冲兵器。也只有使用临界对冲兵器,才能和席森神父分庭抗礼,这还是在对方并没有特殊武器的前提之下。不过那样一来,一定会让糟糕的局面雪上加霜。

黑巢虽然在行动纲领上比末日真理要消极一些,大多情况不会肆意曝露自己的存在,也不会肆意破坏社会正常的秩序。不过若是咄咄相逼,这种自我约束就会立刻云消瓦解,到头来蒙受损失最大的还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安全局。

在这一点上,席森神父他们在白天采取这种激烈的行动方式,也是看准了安全局投鼠忌器。

“接下来怎么办?”我打破沉默问道。

荣格顿时从沉思中醒来。

“保持原计划不变。”

“真是令人憋气,我们原来做得好好的,结果这些家伙突然闯进来,好像比我们还了解情况的样子。”富江不忿地说:“我们之前的行动不是白费了吗?”

“我们的情报获取能力本来就是三个组织中最低下的。不管黑巢的人知道什么,取走了什么,都不是我们原来就有的东西,所以不要自乱阵脚。”荣格无动于衷地说:“我们接到了任务,于是努力去调查和解决,这就是工作,不是吗?我相信我们这个的队伍是最好的,如果我们失败了,那这就是命运。”

“你和席森神父很熟悉?”我终于问出酝酿已久的疑惑。

“……他是我的教父,也是我进入警界的引路人。”荣格沉默了半晌道:“他在成为天选者之前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谈判专家之一。他在安全局的时候提携了许多后辈,十分了解安全局的机制。”

真没想到荣格和席森竟然有这一份人情关系在内。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合适,不过就算是现在,我仍旧十分尊敬他……”荣格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崇慕的神色,但是他淡淡的口吻令人感觉到这份感情的真挚。

这种情绪我是明白的,也许,就像我曾经想要成为荣格这样的人一样,荣格在很久以前,也希望自己能变成席森那样的人吧。可是到头来却分道扬镖,若换做是我,假设有一天,荣格脱离安全局加入黑巢,并且为了得到一些东西,不惜去破坏正常人的生活,我想自己也会感到无法理解。

但是,这种难以置信和无法理解并不能击碎自己曾经仰慕崇敬对方的心情。,

“没想到崔蒂也变了。”我自言自语道。

“崔蒂是谁?”荣格问。

“在末日幻境相处了一阵的同伴,当时她还不是魔纹使者。她在洛杉矶警局工作。”

荣格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扭动钥匙动引擎。

“其实,在警界工作的人,加入黑巢的人远比加入安全局的人多,加入末日真理的人则是最少的。”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由得对这个比例感到惊讶。

“你没当过警察,尤其是底层的警察。”荣格语重心长地说:“他们看到了太多的事情,那些事情往往让人充满疑惑,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有些时候,事情的生和结局并不能用正义和邪恶来区分。这个世界没有太多单纯的黑色和白色,但如果你常常面对灰色,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腐朽。你要心,乌鸦,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恶魔,而是不知道是恶魔还是神明的东西,它不会直接告诉你,你所作的事情是错误的,可是,它却会让你感到疑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对的。”

“那么……我该怎么做?”虽然理,自己也曾经遭遇过类似的境况,但是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理解崔蒂的选择,可是我并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你现在做得不是很好吗?”荣格只是这么对我说:“遵从自己的意志,不要被疲惫和痛苦遮蔽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也许妥协能让你更快乐,但是在那之前,你要问问自己,是否愿意接受那种轻松和快乐。”

“你不是很明白吗?如果是自己的选择,就算是痛苦和悲伤也甘之如饴。”富江终于褪下阴霾的脸色,恢复了原本爽朗的笑容,

是啊,抑制自己最真实的感觉和想法,或许能够活得轻松一些,但是那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在这些日子里,曾经有过恐惧、疑惑、悲伤和痛苦,可是那并不全是不好的事情。比起学生会时代的自己,我更喜欢孩童时和现在的自己,并觉得这才是属于自己的生活。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从之前就一直沉重的心情,不由得轻松下来。

我们回到快餐店附近时,那里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围观的人群也被驱散了。黄色的隔离带中,快餐店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有一半完全坍塌了,另一半则呈现融化状,遥遥望去,里面残存的器具就像是熏黑的内脏,远远就能嗅到随风而来的刺鼻焦臭。没有惹出人命,受伤者也仅仅是轻伤,在普通人眼中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消防车和急救车已经离开,只剩下警察带着口罩和安全帽进进出出,在恶劣的环境下搜索可能残就生在距离警局不远的地方,留的证据。不过,火灾案件总是不会留下太多的线索,而当事人对起因也莫衷一是,想必最终只能当作一起悬案。

这起生在距离警局不远处的爆炸案对向来平静的镇子来说,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虽然没有证据显示有人为的迹象,但从仅有的证词中,也不能肯定不是恶性犯罪,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利益和心理层面的推动下,舆论会逐渐趋向后者,对镇民的影响力或许仅次于十年前的精神病院大火案。

这是荣格和富江的判断,两人都是这方面的专家,对于事态展的估测几乎是百分百正确。

无论如何,警长恩格斯都必须站出来,给出一个让警局内部和镇上居民都能接受的说法和处置。他不得不亲临第一线主持现场的善后工作。

和各方面的负责人交涉之后,恩格斯俯身钻进隔离带,在一个老警员的引领下视察现场,聆听专家的初步推断。不久后,跟踪案件进展的报告就会陆续出现在他的桌面上,那时才是我们插手的时候。

虽然知道这起案件和天门计划有关,但是我们的人手不足,而且身份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情报的初步收集和工作还是交给当地警局比较好。

不久,恩格斯灰头土脸地出来,双手叉腰,一脸无奈地仰望苍蓝的天宇,半晌后离开现场,返回警局总部。看来这场大火果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东西,他必须回去思考社交辞令了。对他而言,虽然有些麻烦,但是并非无法解决,毕竟他的政治手腕比断案能力优秀得多。,

问题在于,他是否知道这件爆炸案和天门计划有关?作案者不是和他进行交易的那伙人,而是突如其来的黑巢成员,这想必会让他的思维产生混乱,也许会曝露出一些马脚。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肯定,黑巢的人是否和我们一样在监视这位恩格斯警长。

午餐的时候,荣格去另一条街买来薯条、可乐和汉堡。

“真可惜,你们吃不到那家快餐店的特制汉堡了。”他有些遗憾地对我和富江说。

“没关系,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吃汉堡。”我这么说到。

富江才不理会这些,她拨开包装纸,一口撕下一大块面包和肉块,鼓着腮帮,模糊不清地说:“你太挑食了,其实这个汉堡做得挺不错。告诉你一个窍门……”说到这里,没有一点淑女的风度地吞咽下去,拿起可乐灌了一气,打了一个嗝,叹息道:“这玩意就是要像我这么吃才美味。”

她盯着我,示范一般做出狼吞虎咽的模样,我不由得看了看自己手中一共四层的巨无霸汉堡,就算我学着一口咬下去,嘴巴能不能张那么大还是个问题。硬撑下去,说不定脸颊肌肉会被拉伤吧?最后,我还是决定将上两层和下两层分开吃。

当我那么做的时候,现荣格刻板的脸上投来一种令人不怎么舒服的目光。他正双手用力,试图将四层汉堡压得更扁,以方便入口,可我觉得那么做才是无法恭维。

“干嘛这么看我。”我不满地问道。

“真是太可惜了。”

“什么?”

“这可是四种不同的口味。”荣格表情不变,如同石雕一样,一口咬下去,咕哝着说:“像你这样分开吃,根本品味不到这个汉堡的真谛。”

“嘿,我可不知道你们两个都喜欢吃汉堡。”

“我什么都喜欢吃。”富江说。

“给你看样东西。”荣格从车顶柜取下一个吊坠,扔到我手中,“这是我刚工作的时候,在堪比萨斯汉堡美食大赛上获得的银牌奖章。”

这个人竟然还有这玩意,从外表上一点都看不出来。我一边在心中嘀咕着,一边随口问道:“是比赛吃汉堡?大胃王?”

“对,不仅堪比萨斯的食品商都会参加,还有许多外来的食品商,有机会我带你们去见识一下。”

“你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哪个?”

“席森。”

荣格说出的名字真令人意想不到,可是他接下来喊的口号让我和富江差点被呛死。

“只有汉堡才能拯救人类。”

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是故意调侃,还是真的那么认为。总之,他此时的表现让我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这个整天臭着脸的上司原来并不缺乏幽默感,只是笑话有点冷。

“你在玩笑吗?”富江说。

“这是席森离开安全局时说的。”荣格一板正经地说。

“真是够了。”我喃喃自语,用汉堡塞住自己的嘴巴。

车子里的冷气令人昏昏欲睡,填饱肚子后,我们约定每人负责两个时的监视工作,结果我躺在富江的大腿上,一直睡到被她摇醒,这才现富江不知何时回到副驾驶位上了。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原本由我负责的时段被富江接替过去。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昨晚做了噩梦后一直没有睡好,实在太疲倦了。荣格没有说什么,虽然他的工作原则一板一眼,但也是个挺有人情味的上司。

越野车已经开动起来,没一会,我就注意到自己一行人正在跟踪前方一辆黑色轿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不过外型充满一种老式的优雅。

“有动静了?”我用力揉搓脸蛋,一边问道。

“恩格斯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屏蔽了警局所有的线路,只留下一条临时专线,巴赫说像是老式骇客的手法,不过无法确定来电者的具体位置,只确定是从镇郊出的。”

“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从恩格斯的行动来看,是个出乎意料的访客。”

跟踪了一会,恩格斯的车子果然一直开往镇郊,可是这样一来,路上的车辆就会减少,被恩格斯意识到自己被追踪的几率会大大增我们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将车子停在靠近镇边的汽车旅馆处,这样一来,就必须依靠我们身为魔纹使者的能力了。,

无论是我的使魔,还是掠能力,在这个时候都能大派用场。

我放出夸克,让它继续追踪前方的车辆。然后保持一定的距离,带着富江和荣格在高通道中向前飞奔。

恩格斯的老式轿车在荒地中停下来,前方不到三百米处就是公路,只是荒野的地势比公路要低上至少五米,地面上左一蓬右一蓬,长满了杂草。距离轿车不远的地方,一辆拖车停靠在那儿,拖箱有十米长,三米高,正对着我们的一侧有门窗,还有一个方便出入的铁梯,和一个住宅几乎没什么不同。

窗口悬挂着窗帘,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恩格斯急躁地踢飞脚下的石子,快步走上铁梯,用力敲门。

“是我,恩格斯,开门。”他不客气地叫道。

不一会,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只开了一条容人跻身而入的缝隙,我们甚至看不到门后那人的样子。

恩格斯二话不说,进去之后,门碰的一声被用力关起来。

我让夸克落在车厢顶上,张开连锁感知的球形领域,通过我和夸克之间的使魔连系,拖箱中的情景徐徐在脑海中展开。尽量节约大脑的运算资源,所以在探知里面只有两个人后,我立刻就切断对其他物品的感知,即便如此,仍旧无法完全勾勒出和恩格斯对话的人的相貌。

只是感觉他和恩格斯一样年纪,或者更大一些,身材也比较佝偻。

恩格斯有些坐立不安,对方送上一杯水,他一口喝尽,对方又倒了一杯,恩格斯这才平静下来。

“为什么要回来这里?”恩格斯压抑着情绪问。

“因为我听到了召唤。我也不想回来,可是不得不这么做,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在外游荡的日子,我反复都在做那个噩梦,现在我终于醒悟了,我是属于这里的,无论是生还是死。在那一夜,这个命运就决定了。”那人如此说到。

168 知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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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情者

我、富江和荣格三人藏在距离拖车二十米外的一个长满杂草的土堆后。拖车内部被遮得严严实实,不过我们并没有莽撞上前,通过夸克的耳朵和感知,里面发生的事情几乎一览无遗。我一边聆听,一边将恩格斯和拖车主人的对话转述给富江和荣格。

恩格斯果然和我们想的一样,十分熟悉当年精神病院大火的来龙去脉,而且词里话间流露出的意思,依稀证明他是引起火灾的当事人之一,而并非事发后才赶到现场的灭火员。不仅如此,看似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大火其实留下了线索,拖车主人和快餐店女老板布尔玛似乎都是当时的幸存者。

当时的精神病院中,不仅有医生和病人,还有不少的镇民。可是这些幸存者为什么宁愿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也不愿提及当年的事情呢?十年后,和当年事件有关的人竟然一个接着一个回到这个小镇。

拖车主人和恩格斯面对面坐在桌子前。在夸克的感知中,拖车主人的相貌有些模糊,可是他心中的恐惧、萎靡和出乎意料的坚持却清晰地从语气中流露出来。恩格斯的声音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愤怒和焦虑。

“除了我之外,一定还有人回来吧?”拖车主人说。

“不,就你回来了。”

“是这样吗?没有其他人?”

“他们跟你不一样。”恩格斯急促地说。

拖车主人顿了半晌,缓缓地说:“不,他们也会回来的……也许只有我x近了镇子,他们或许都在城里了。”

恩格斯出奇地没有反驳,就这么沉默着,两人好一阵都想着自己的心事,气氛开始变得更加沉重。

“……马赛回来了。”恩格斯开口道。

“这并不令人惊讶。他毕竟是那个家的儿子,他来找艾琳?”虽然说不惊讶,但是拖车主人的语气还是有些诧异的,而且充满了慌乱,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说她还活着。”恩格斯说。

“你觉得呢?”

“这不可能,她已经死了,我们都看到了。”

“也许……”拖车主人似乎在回想当年的场景,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的语气有些虚弱。

“布尔玛的店今天被毁掉了,爆炸,大火,没有人受伤,我不觉得这是一场意外。”恩格斯再一次告诉他一个惊人的事实,拖车主人猛然站起来,焦躁地来回踱步。

“怎么会这样?真的不是意外吗?恩格斯,那件东西丢了吗?”

这让我想起来了,黑巢来人也提及过他们从快餐店女老板布尔玛那里取走了某样东西。

“她说没有,但是无法证明,我们当年说好了,谁也不许再看那东西。”恩格斯沉声道。

“没关系,我们应该相信布尔玛。除了她之外,没人知道那东西在哪里,她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拖车主人反而松下一口气,可是恩格斯却仍旧对此烦心不已。

“我当然相信布尔玛,但是……我不得不说,那东西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了。”恩格斯郁郁地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你们不应该回来的,你们不回来,它就无法变得更强大。”

“没有用,我已经明白了,赖活不如好死。恩格斯,你不明白我这些年的辛苦。我控制不了自己,而且我感觉到那个时刻临近了,所以才回来做个了断。就算我们不回来,也会有其他人代替我们,我和你已经老了,应该让所有的事情在我们这一代结束。”拖车主人反过头来开始劝说恩格斯:“难道你想让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承受那种事情吗?”

“可是,我们该怎么做呢?那个孩子的话一一应验了,还记得他最后说过的话吗?没人能帮得了我们。”恩格斯抱着头说:“只有迁走镇上所有的人,可是谁会相信我们呢?政府也不允许那么做。”

我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两人交谈的场景。我转述他们的声音、语气和动作,而荣格和富江开始分析推导他们的心理,并从此时的心理回溯这些人当年的决定。这种基于心理学和已知事实的推理,就像变魔术一样,推演着失落的碎片的形状和颜色,将它们重构出来,放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

当年精神病院的大火果然有隐情,知情者们以恩格斯为主导,为了保护镇子,在一个孩子的帮助下将精神病院焚毁,这无疑是犯罪。之后,幸存者远走他乡,而恩格斯负责留在镇上掩盖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希望这些人重新回到这个镇上,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切并没结束。

恩格斯将当年的事情掩盖了十年之久,可是最近频发的事情让他愈发感到力不从心,他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再也无法维持小镇表面上的平稳了。

他对化身情报局成员的我们充满戒备,并非是警局和情报局之间的对抗心,而是他可能熟悉蒙克和斯恩特私自进行的天门计划。这几天,马赛找上门来,布尔玛的快餐店发生爆炸,拖车主人也莫名现身,这一切让他开始动摇,也许他在想,自己之前的作为是不是一种消极的逃避呢?他也在迷茫,因为除了这么做,他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

拖车主人以及更多的当事人回到镇上,他们知道,不管他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想要和过去做一个了断,似乎都无法避免他们所恐惧的结果,但是他们已经不能再逃避下去。

“那个孩子……写了那本日记的孩子,果然是一位先知。”荣格缓缓地说:“只有身负重担,被神关注的先知,才能成为预言者。”

“预言……真难以相信,命运真是既定的吗?”我不由得感慨道。

“当你走在沙滩上,你觉得前方平坦,任尔独行,然而回头就看到了命运的轨迹,那是一串串留在沙滩上的脚印。于是,你不由得想到,自己向前踏出的那一步,或者不踏出那一步,是否本就是命运呢?”富江压低声音,语气和节奏就像在朗读一篇诗词。

“这是什么?”我问。

“在一本未署名的心理学研究手札中看到的。我觉得很有意思。”

“你确定是心理学,而不是哲学?”

“一个优秀的心理学家就是一位优秀的哲学家。”

“是这样吗?荣格。”我看向荣格。

荣格没有回答,只是说:“好了,乌鸦,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拖车主人和恩格斯没有再提及当年的事情,开始谈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和留在镇上成为警长的恩格斯不同,拖车主人活得并不怎么痛快,没什么钱,也没有女伴,独自一人开着房车四处游荡,什么零工都打过。他原来是不喝酒的,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大酒鬼,外表和身材都大变样,恩格斯已经找到在现在的他身上找到当年的影子。

除此之外,两人都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幸存者的生活状况,他们分别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不过拖车主人却十分确定地说,无论有多少财富,他们的精神状态肯定和自己没什么不同。唏嘘了一阵之后,恩格斯向拖车主人告辞,走之前留下了一些钱。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回来吧,你原来住的地方还留着。”恩格斯说

“啊,真好,钥匙和房契都带来了。”

“我想布尔玛会很高兴再见到你,不过你最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外表。恕我直言,你有多长时间没洗澡了?”

“有这么难闻吗?”

“我记得你当年可是有洁癖的。”

“哈哈哈,那么多年过去了,人总是会变的。”拖车主人抓过钱,塞进一旁的钱罐里,一边说:“无论如何,感谢你,恩格斯,我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你的,不过我们都知道,你保护了这个镇子。如果你去竞选议员,我肯定会投你一票,以你的才干,留在这个小镇上太可惜了。”

这时恩格斯已经推开了房车的门口,听到这番话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说:“别开玩笑了,我可比你们风光多了,大家都当我是英雄,否则你觉得我是怎么成为警长的呢?”

“哈哈,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果然还是那个恩格斯,还是那么臭屁。”拖车主人调侃道。

回答他的是用力的关门声,他撩开窗帘,看到恩格斯上了轿车,头也不会地扬长而去。,

在恩格斯离开后,我、富江和荣格才露出头来,各自*去身上的土灰。这片荒野显得干燥,虽然长有一蓬蓬的杂草,但无论地面还是植物,都呈现出一种枯涸的黄色。被车轮掀起的尘烟在轻徐的风中弥漫着。

“要去谈谈吗?”我问。

虽然当事人就在眼前,不过我们谁都不敢肯定他会否透露出更多的信息,这得看对方有多信任我们。这些人当年肯定有过类似的打算,不过显然,他们所接触的国家安全机关让他们失望透顶。此外,他们知道,如果得不到信任,自己犯下的事情会把他们都关进监狱。就算他们现在打算做个了解,这种顾虑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除的。

“坦诚一点,恳切一点,第一印象很重要。”荣格在前方带路,开始说明我们在交谈时该采取的态度。

窗帘还是紧闭着,我们走上铁梯,从房间里泄出电视声和忙碌声,拖车主人似乎在做饭。荣格一敲门,里边的人立刻喊道:“恩格斯?你改变主意,要留下来吃晚餐了吗?等等,我先关火。”又是一阵忙乱,不一会,门被打开了。

恩格斯刚来的时候,拖车主人只开了一条门缝,可是,大约是刚见过熟人,心情有些松懈的缘故,这一次门开得大了,几乎瞧见了他的半个身子。他的面相老成,嘴巴周围有一大札浓密的胡子,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帆布工装沾满酱料和油渍,显得肮脏邋遢,不过,并没有之前对话时那么颓废。

当他发觉来人不是恩格斯,不由得愣了一下,在我们说话之前,他试图用力将门关上。荣格将一直脚伸进去,顶住大门,他的力气自然不是普通人可比拟的,拖车主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憋起的脸令人发笑。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我这里没什么可以给你们的。”拖车主人歇斯底里地大嚷起来。

“不要紧张,我们没有恶意。”荣格一只手伸进怀里要掏证件,“我们是情报……”

可是他的话被拖车主人的惊嚷声压了过去。拖车主人突然松手,放弃和荣格顶牛,返身跑回房子里。门发出哐的一声大开,荣格领着我和富江跨进房间,却听到一声拉栓声响起,扭头就看到拖车主人不知从哪儿取来一把猎枪瞄准了我们。

“别动”

“嘿,嘿,别紧张,我说过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当然不怕他,就算面对的是一支军队也不会紧张,不过我们还是抬起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毕竟我们不是来开战的。

“你说没恶意就没恶意吗?把你们的枪拿出来。”拖车主人厉声说。

“我们没有枪。”荣格说:“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来谈谈……”

“我不相信你们这些家伙的气味我可熟悉得很。枪就在你怀里。”拖车笃定地大声说,然后目光落在我和富江的身上:“还有那个女人,是军人对不对?怎么会有孩子?”说到这里,他不由得面露疑惑。

“小白脸,女军人,孩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这里可没什么东西好让你们打劫的。”

富江不由得扑哧一笑。

“小白脸,荣格,他说你是小白脸。实在太有趣了。”

荣格也不禁翻了一下卫生眼,刻板的脸有一丝无奈。先不提对方的评价,之前他伸手入怀想要拿证件,没想到却被误认为掏枪。怪不得这个家伙那么紧张兮兮的。

“好吧,我说过我没带枪。”荣格说得没错,我们三人之中就我带了一把左轮,“不过我现在要拿证件出来,我们是情报局的人。”

“情报局?”拖车主人的脸色有些迟疑,“情报局找我做什么?”

“总之,我先慢慢将证件拿出来,大家都别紧张,如何?”荣格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取出证件,出示给对方看。

拖车主人迟疑着,警惕地走上来,一把抢过证件,立刻后退几步,一边审视证件,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我们。

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晌,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不过紧张的表情总算松懈下来,似乎有些相信我们的身份了。他想了想,将证件扔回来,把枪口垂下,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我可看不出来这证件是真是假,不过看上去是真的。”拖车主人直白地说:“好吧,说说看,情报局的人来找我做什么?你们要调查恩格斯吗?恩格斯可是个好警长。”

“不请我们坐一下吗?如果可以的话,来杯水如何?”荣格微笑着,“你看,我们要找到这里也是费了一番工夫。”

拖车主人没好气地叹了一下,挥手道:“随便你们。”说罢,转身去厨台边倒水去了。

不一会,他夹着四杯水走过来,全是一次性塑料杯,随意搁在桌子上。我之前打量过他所住的这个空间,只能用狭窄,紧凑和脏乱来形容,没有床铺,沙发上堆叠着衣服和成*人杂志,上方还有个吊床,对面的电视不时出现杂讯和雪花,信号不怎么好。

“喝完水就快点滚吧。”他毫不客气地说,尽管身材不怎么健壮,态度却很恶劣凶狠,不过怎么看都像是在装样子。

“打扰了,能否问一下,您的名字是?”荣格说。

“打听这个做什么?”对方瞪着荣格说。

“公事需要。”荣格沉声说:“如果你不想给恩格斯惹麻烦的话。”

拖车主人狠狠地盯着荣格一阵,但是对于身为警界精英的荣格来说,这种程度的装腔作势一点用都没有,片刻后,他便在荣格那种严厉的压迫感下屈服了。

“托马斯。我叫托马斯。”托马斯意识到面前的人真的有点来头,气焰不由得消了一些。

“好的,托马斯。我之前说过,我们来自情报局的一个非常规的安全部门,来这里是想了解一下十年前的纵火案。”荣格盯着托马斯的眼睛说。

“纵火案?什么纵火案,那是失火。”托马斯将视线错开,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就像要掩饰什么一样遮挡着自己的脸,“再说了,你要过问这事情,应该找恩格斯。你们找过他了吧?”

“没错,我们已经找过他了。不过他不太信任我们。”荣格说。

托马斯大笑。

“所以你来找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上门的……不,是跟踪恩格斯的吧?真令人惊讶,他也会被人跟踪,我知道他一向很小心。”

“我觉得你可以信任我们。”

“那你就错了,我信任恩格斯,不信任你们。”托马斯针锋相对的嘲讽道。

169 知情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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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情者2

面对托马斯的刁难,荣格表现得荣辱不惊。

“我知道你们是当年的当事人,火是你们放的?”

“不,不是,再说了,你们也没有证据。”托马斯的有些慌张,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用力否认道。

“我们只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会将你们捉起来。我们的职责不在那一块,而且也能保证,只要你答应协助我们,你所犯下的罪行可以一笔勾销。”荣格说这话时,语气和神态都表现出极大的诚意,“请相信我们,我们是来挽救这个镇子的,我们知道这个镇上正发生一些不正常的事情。”

“噢,不正常?你在说什么疯话。”托马斯毫不所动地冷笑起来,“外乡人,这和你们无关,你们也帮不了我们。奉劝你们一句,快点离开这里,否则就后悔莫及。”

“天门计划、蒙克、斯恩特,艾琳、马赛、恩格斯、布尔玛,还有你,托马斯。我们了解的东西可比你想象中的多。”荣格没有丝毫退让地说。每当他说出一个名字,托马斯的脸就不由得苍白几分,当他说完这句话,托马斯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荣格率先开口道:“布尔玛被攻击了,我知道是什么人干的,那些人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可不像我们仁慈,也不会在意你们和这个镇子的存亡。我们是为了解决当年未能解决的事情而来,也许当时你们被拒绝了,那是因为我们这个部门还没成立,请你相信我们。”

“部门?什么部门?”托马斯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这你不需要知道。”荣格说。

“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不是你们攻击了布尔玛呢?”托马斯冷笑。

“为什么不试一下呢?”富江说:“反正你们也没办法了,不是吗?想想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回到这个镇上。”

“据我所知,当年的大火烧毁了所有的证据,你若担心的话,可以告诉我们那些不会成为证据的事情。”我也劝说道。

托马斯一直听着,有些垂头丧气,过了半晌,他终于妥协了。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不过,如果你们无法取得恩格斯的信任,我也不会对你们说更多的事情。”他说这话时中气不足。

“可以。”荣格说。

托马斯一口气喝光杯子里水,又起身重新倒了一杯。他一副沉湎的模样,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起。他的脸色不断变幻,一时感慨一时阴沉,过去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直到现在仍让他心有余悸,并且对他这十年间的生活方式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从托马斯和恩格斯之前的交谈可以猜到他本来应该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可是现在呢?他居无定所,精神萎靡,一改过去的洁癖,变得邋遢粗鲁。这间房子的摆设脏乱无序,诸多杂物堆叠起来,显得空间是如此狭小,门窗紧锁,窗帘都放下来,明媚的阳光无法照进来,显得格外昏暗,但却没有开灯。

只有在这个阴沉狭小,只有自己的世界里,他才能得到安全感。

我们没有催促,只等他回过神来。

“这个小镇不大,也不怎么繁华,甚至可以说有些封闭,但是历史悠久,很多年以前,曾经是玛尔琼斯家族的领地。是的,我记得很清楚,艾琳@玛尔琼斯,那个独特的女孩。”托马斯终于开始说了,“后来,玛尔琼斯家族逐渐衰败,到了艾琳这一代,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而且曾经的贵族名头也被人淡忘了。不过艾琳那独特的气质,仍旧被镇上的男孩们追捧。”

艾琳、蒙克和斯恩特三人,无论什么方面,都是当时镇上年轻人中的佼佼者。若严格算起来,斯恩特比蒙克更有才华,也更加英俊。艾琳从小就受到严格的教育,希望有朝一日光复家族荣耀,这点镇上人都知道,可是到头来,艾琳却选择了蒙克,但是三人的交情并未因此断绝。

蒙克和艾琳在高中毕业之后就结婚了,斯恩特到城里上大学。蒙克起先决定在镇上找一份工作,和艾琳安稳度日,然而艾琳却希望他能够到外面做一番事业,光复玛尔琼斯家。为此两人有好一阵不对付,最后,蒙克妥协了,因为他真的很爱艾琳,在艾琳的打工资助下,蒙克不久后就考上了斯恩特所在的大学。,

之后,蒙克和斯恩特在外面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到底是做什么没人清楚,只是大概知道是国家科研方面的工作吧。艾琳却一直留在小镇,一开始,事情似乎总是好的,蒙克和斯恩特来信说,他们得到重用,偶尔也会回来一趟,就在那期间,蒙克和艾琳生下了儿子马赛。

再后来,艾琳也被蒙克说动,搬到了城里,我们以为他们三个今后就是城里人了。直到那一天,三人突然搬回了小镇。

“小镇里并没有什么秘密,我们都知道蒙克和斯恩特丢了工作,而艾琳也得了绝症,他们打算回到家乡度过最后的平静时光。两人在开始的那一段时间十分消沉,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去开解他们。”

“老朋友?你、恩格斯、布尔玛,还有哪些人?”荣格问道。

“噢,不,这可不能说,我们说好的。”托马斯撇撇嘴,荣格点头表示接受。

“艾琳的病情恶化,开始变得有些神志不清,蒙克和斯恩特反而振作起来。就是那个时候,两个男人用自己这些年来赚到的钱开了一家私人精神病院。”托马斯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到窗边,好似不堪承受房间里的阴沉晦暗,将窗帘撩开,在落日的余辉中眺望着镇子的方向。他好一阵沉默,似乎越过这漫长的时光和距离,看到那栋伫立在山顶上的建筑。

“啊……我们真傻。”他叹息着,“要是当时强烈反对,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可是见到两人重新振作起来,而且艾琳又是那个样子,所以我们都感到高兴。”

精神病院的经营十分顺利,不久后就小有名声,在他们的劝说下,镇上开始发展旅游业,经济也开始有了起色,不少病人都来到这里定居疗养或旅行观光。蒙克和斯恩特已经是镇上最有钱的人,加上玛尔琼斯家过去的威望,可以说,这两家人在镇上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不消说,每个人都羡慕极了,当蒙克和斯恩特希望镇上人能帮忙为精神病院做宣传,并应承支付一大笔业务金时,大家都争先恐后。

又过了一年,山顶精神病院成功成为当地郡机关的合作机构,不时会有精神病犯人被押送到那里看管和治疗。可也正因为如此,镇上人颇有微词。毕竟一想到精神病院,大家都会第一时间联想到那种疯癫发狂的样子吧,不过起先山顶精神病院的病人都是一些老年痴呆症、健忘和抑郁症之类的病人,只是麻烦一点,并没有什么危险。

不过政府押送过来的精神病罪犯就不同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何等危险的人物,他们都是丧心病狂的家伙。

“没错,丧心病狂,他们对杀人毫无恶感,没一点正常的快感,会对任何引起他们兴趣的猎物下手,而在法律上却无法定罪,因为他们都被认定是精神病患者。”托马斯脸色阴郁地说。

“有病人跑出来了吗?”富江问。她的问话让我的胃部有些恶感,因为我知道,她就是那种逃离管制的充满危险的精神病患者。

“这倒没有。”托马斯说:“所以精神病院才能开下去。”说到这里,他又有些丧气,“不,其实就算有病人跑出来了,大概也不会对精神病院产生太大的影响吧,有权势的富人的事情就是那样。”

“说说斯恩特的儿子。”荣格突然开口道:“精神病院被焚毁后,他在那片地建了公寓。”

“啊公,公寓?那个地方?”托马斯大吃一惊,皱起眉头想了一会,说:“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片地本来就是玛尔琼斯家的,蒙克和斯恩特要建精神病院,大概是拿来入股了吧。你得知道,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不怎么擅长,而且也离开镇子太长时间了。”

关于小斯恩特的事情,托马斯了解得也不多,当年斯恩特突然就有了这么一个儿子,大家都猜测是他领养的,因为从没看到过斯恩特的妻子,他也从不带结婚戒指,所以没人能够肯定他是否结婚了。不过,就算结过婚,也是在城里,他在镇上就是孤家寡人。,

“巴赫查过档案,小斯恩特的确是斯恩特的儿子,没错吧?”我不由得轻声问富江。

“或许档案被更改过也说不定。”

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这个问题暂且放下。

“小斯恩特小时候是怎样的人?他和斯恩特的关系怎样?”荣格问。

“小斯恩特啊……让我想想。”谈起这个人,托马斯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似乎了解得也不太多,“是个中规中矩的孩子吧,和他的父亲一样,英俊优雅,才华横溢。”

“才华横溢?你确定?”我们看过小斯恩特的照片,长相的确不错,不过说到才华横溢,一定是做出了一些杰出的事情才能获得的赞誉,那样一来,当时镇上人对他的印象应该十分深刻才对。

“小斯恩特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里。”托马斯解释道:“他没有精神病,只是自从精神病院开张之后,斯恩特就一直住在里面,他们父子俩将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小斯恩特会不时帮忙照顾病人,而且据说斯恩特曾经带着他为那些危险病人做诊断。大家都认为,小斯恩特将来会继承斯恩特的衣钵,成为一个优秀的精神病科专家。”

“看起来的确才华横溢,家学渊博,可是你之前又说,他是个中规中矩的孩子?”荣格问。

“是啊,虽然听起来有些矛盾,可就是那么一回事。他做事很周道,但没有独特的地方,待人亲切,十分礼貌,可是又给人强烈的距离感。”托马斯想了想,形容道:“让人觉得是不同世界的人。”

“你的意思是,斯恩特是个充满个性的人,但和他朝夕相处的儿子,却没什么个性?”富江说。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托马斯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说:“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怪异,原来是那么一回事,这父子俩虽然没什么口角,但相处的时候也是不冷不热,大概就是因为性格的缘故吧。啊……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了,小斯恩特好像并没有什么朋友,他从不带同学回家,也不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若要找出一个的话,那就只有马赛了,不过两人的年纪相差有些大。我记得有张照片……”

托马斯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一边翻箱倒柜,最后掏出一个相册,翻倒其中一页,将那张照片取了出来。可是富江想要接过整本相册,却被托马斯严词拒绝了。

“我可不想被你们从这些照片里看出太多的东西,别否认,我可知道你们情报局的能力,看到狗屎就能知道是哪条狗拉的。”

照片中,小斯恩特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站在三个成年人的身边。这三个成年人不消说,就是艾琳、蒙克和斯恩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斯恩特年轻时的样子,他的外表和气质都和我的想象十分贴切。

“那个婴儿就是马赛。”托马斯说:“蒙克和斯恩特都很忙,艾琳的病情也挺严重,所以经常是小斯恩特负责照顾他。”

可是这张照片有些不对劲,我和荣格、富江交换了一个眼神。人物的时间和年龄似乎有些混乱。小斯恩特的年纪比马赛要大上一倍,巴赫给出的照片中,小斯恩特此时已经是中年人,而马赛如今还是个学生。而在托马斯的阐述中,蒙克、斯恩特和艾琳三人是同一时期的风云人物,年龄差距应该不大。

那么,是蒙克和艾琳生孩子太晚,还是斯恩特和他未知的妻子生孩子太早了呢?另外,这个年纪的差别,是不是可以当作小斯恩特并非斯恩特的亲生儿子的证据呢?

“照这张相的时候,蒙克还艾琳还没有搬到城里吧?”荣格问。

“是的。”

“也就是说,那时候山顶精神病院还不存在,小斯恩特也不住在里面,对吧?”

“对。”托马斯点头说。

“你还记得小斯恩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吗?”

“当然,我怎么可能忘记。”托马斯迟疑着说:“当时我们真是吓了一跳,蒙克和艾琳生下马赛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斯恩特也才三十二岁,可是小斯恩特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这样一来,不就是说斯恩特十七岁的时候就有孩子了吗?可是我们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所以,我们才会怀疑他并不是斯恩特的亲生儿子。”,

“冒昧问一下,你现在多少岁?”富江看着托马斯道。

托马斯一阵诧异,但还是照实说了:“我已经五十多岁了。”

这点从他如今的外表还真是看不出来。

“没有结婚吗?”

这个问题显然勾起了托马斯一些惨痛的回忆,他紧闭着嘴唇,不知道想到什么,五官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渐渐地,他将双手盖在脸上,突然呜呜地啜泣起来,让我们一时不知所措。

“噢,艾卡,亲爱的,都是我的错……”

“艾卡是你的妻子?”富江冷静地问。

托马斯吸了一下鼻子,将身体倚靠在椅背上,好似一下子就失去了全身的气力。

“是的,她是我的最爱。”

“出了什么事?她去世了吗?”

“我不该让她到精神病院工作的……”托马斯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就不肯再提她了。

不过我们约莫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不定艾卡的死和精神病院中隐秘进行的天门计划有关,所以托马斯为了复仇,成为了大火的肇事者之一。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因为托马斯等人产生的大火,将艾卡烧死在精神病院中,让托马斯这十年来一直活在懊悔和沉痛中。

托马斯什么也不说,我们也没有追问下去,因为这个悲剧并不是我们所需要的线索。

“你们没有孩子?”富江问。

托马斯颓丧地摇头。

“让我整理一下,小斯恩特出生的时候,斯恩特十七岁。马赛出生的时候,小斯恩特十五岁,斯恩特三十二岁。大火发生的时候,马赛六岁,小斯恩特二十一岁,斯恩特三十八岁,对吗?”

“没错。”托马斯的表情变得异常平静。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从巴赫那里得到的资料中,恩格斯今年四十六岁,发生大火的时候,就是三十六岁,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是小斯恩特今年三十八岁,比正常年龄多了七岁,若这仍可以用常理解释,例如托马斯的记忆模糊,或者小斯恩特修改了自己的档案。但是,斯恩特最后的年龄是四十八岁,可照片上的他却是个年过半百的花甲老头,难道死人还会继续衰老吗?我们对视一眼,似乎有一条冰冷的毒蛇沿着肠胃爬动。

170 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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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

我们询问斯恩特死亡时的样子,从托马斯那里得到了明确的回答,斯恩特当时并非是糟老头子的模样,仍旧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排除非正常的衰老,那么就是有人篡改了斯恩特的资料。这么一来,几乎可以确定,在蒙克和斯恩特在精神病院继续天门计划的时候,得到了某个外力的支持,这个外力对国家机构的干涉力极强。当初政府封印天门计划的决定,以及精神病院的毁灭,就更显得耐人寻味了。

“就像是壁虎断掉尾巴逃跑一样。”富江如此形容到。

如果这十年来,天门计划并没有中断,最可能接手这个计划的人选就是小斯恩特。我们当初的推断是正确的,这个镇上的罪案的背后有一个熟识本地情况的组织。问题在于,和恩格斯进行犯罪交易的是不是他们。

我们想让托马斯继续讲述当年的故事,可是托马斯却停下来,表示要休息一会。我们这才发现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不止托马斯,我们也感到饥肠辘辘。托马斯的饭才煮到一半就被我们的到来打断了,现在他已经没有刚到访时的不耐和烦躁,回忆重新让他陷入一种深沉颓废的精神状态。他低眉邀请我们留下来吃饭,然后再继续后面的故事,我们答应了,于是他从冰箱里取了更多的食物,连同半熟的饭菜一起加热。

说是厨房,其实就是在一个房间中用杂物间隔出来的空间,烹饪台上餐具齐全,使用小型的煤气炉和电磁炉,洗池里碗瓢堆叠,不知道放了多少天,稍微靠近就能嗅到飘出的异味。尽管觉得胃口大减,但我们最终没有推辞。

“真是见笑了,我这里一直都没什么客人来。幸好我对烹饪还有一手,相信你们不会失望的。”托马斯咕哝着,干瘦的手臂粗暴捞起蔬菜,“对了,谁去外面启动另一台发电机?就在车头那里。”

“我去吧。”荣格说着,起身出门,不一会就传来发电机的轰鸣声。

秋天的夜晚比夏天来得更快,在这个时刻,每一眨眼,就会感到光线黯淡一分。电视机的信号突然好转,那些杂讯带来的噪声和雪花消失了。房间是阴沉的,只有电视机屏幕的光在闪耀,四顾而看,影子也是分层的,充斥房间大部分墙壁的阴影很淡,人影在这块影子上晃动,更深邃的是杂物间隙中的黑暗。

电视里放的是本地台的一个音乐节目,女声委婉低沉的声线在房间中飘动,似乎会把旮旯里的某些东西揪出来。

这里愈加让人觉得压抑,沉闷和拥塞,不过就像孩童时喜欢呆在狭窄的纸箱中,有一种完全属于自己的安心。

“这里没灯吗?”我问。

“有啊,不过我不喜欢开灯。”托马斯一边用锅铲搅拌,一边说:“我知道许多人喜欢亮一点的地方。不过,你看,外面是如此的黑,而我这儿太亮的话,不是太显眼了吗?”

“正常人家不就是这样吗?”

“噢,不,我这算是正常人家吗?”托马斯自嘲道。

突然大门打开了,荣格将头伸进来,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仍旧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出来一下。”他平静地说。

我和富江不明所以,彼此看了一眼,起身出了房间。打开门,没有走下铁梯,荣格就站在铁梯下眺望镇子的方向。

“怎么了?”富江握着扶手问道。

“山顶。”荣格扼要地说,一边轻轻皱起眉头。

我和富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顶公寓的方尖型塔顶上正亮起十二朵鬼火般的光芒,组成十二个时刻,大约是距离太远和夜雾的缘故,那些光团让人产生在风中摇曳的错觉。这是小镇的一大奇景,我们已经见识过多次了,可是这一次和以往有些不同。

那十二团亮光向来是橙红色的,可是这个晚上,却有两团变成了蓝色,越加贴近坟墓中徘徊的磷光。分别是一点和七点的时刻。

“怎么回事?”我不由得喃喃自语,不过这个问题这里三人都回答不出来。,

“嘿,出去的话把门关上”托马斯在房间中暴躁地喊起来,不过我们都在凝视着山顶塔尖的光芒,没有理会他。

“没听到我说什么吗?你们这群不尊重主人的混蛋”

托马斯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便恼怒德走到门边似乎要将门关起来,可是当他的骂声才发泄了一半就顿住了。他伸长了脖子,和我们一起眺望山顶的情况,就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鸭子。我瞥了他一眼,就看到那张憋红的脸极度扭曲起来。

我必须承认,自己从未见过一个人的五官真可以因为惊惧而扭曲成那种模样,就像是表现主义画家蒙克笔下的《尖叫》。

一种无声的,发自灵魂的尖叫。

好半晌,托马斯终于醒过来,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我们的存在,猛然缩回房间里就要关门。我和富江同时伸手按在门上,托马斯已经跌跌撞撞地摔进沙发里,用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和富江面面相觑,招呼荣格回到房里,用力将门关上。沙发上的人体在晃动的光和影子里簌簌发抖,我真生怕他再这么下去会精神崩溃。

“托马斯。”我试图伸手去摇他,结果他立刻发出一声尖叫。

“她还活着,她还活……她来了,她就要来了”托马斯不住地用颤抖的声音重复这句话,“恩格斯说得对,我不该心存侥幸,我不该回来的。”

“托马斯?”我说。

富江上前,用力将毯子从他的身上拽起来,那个干瘦的身子蜷缩得像只鹌鹑。

“你要干什么?将毯子还给我”托马斯冲着富江大叫。

“不行”富江斩钉截铁地说。托马斯怒气冲冲地和富江对视,结果像是被富江平淡的目光刺了一下,将头用力扭开,又叫道:“电视机,快把电视机关起来,我们会被发现的”

托马斯神经质地跳起来要去关电视机,结果被地上的杂物绊了一下,差点跌倒。最后是荣格随手关了电视,这下子,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种流淌着歇斯底里情绪的黑暗中。托马斯的情绪这才稳定了一些,可是他的眼神仍旧充满惊惧,不住扭头看向四周,似乎朦胧的物体轮廓后会突然跳出一个怪物似的。

“没有雷声,没有下雨。”托马斯不管我们异样的目光,走到窗边轻轻聆听了一会,松了口气,喃喃自语,“还好,还好。”

“怎么了?托马斯。”荣格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平静,如同一个铅块,让急剧跳动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啊……真是抱歉,我又事态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无法忘记那时的情景。”托马斯徐徐走回沙发边坐下,抱着头,显得憔悴。

“那两团蓝色的光是怎么回事?我们从来没看到过,它本来不是那个样子的,不是吗?”我问道。

托马斯没有理会我的问话,只是一个劲地自言自语:“天啊,天啊,恩格斯,你为什么要同意起那个钟塔。”

“那是小斯恩特砌的,一个公寓,是这十年来,镇子最出名的人造景观之一。”我说。

“哦……小斯恩特,他果然是斯恩特的孩子。是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块地是蒙克和斯恩特家的,他们想砌什么就砌什么。”托马斯放开手臂,抬头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我们:“恩格斯真的没说什么吗?他没制止小斯恩特吗?”不过,这个问题同样不需要我们回答,他自言自语地说:“他怎么制止得了呢?小斯恩特才不会听他的,谁叫我们……”说到这里,他警觉住口。

“好一点了吗?”富江将一杯水递到托马斯面前。

“谢谢。”托马斯嚅嚅地说。

“能告诉我们是怎么一回事吗?”荣格再度问道。

“……你们不会相信的,谁都不会相信,只认为我们在说疯话。”托马斯沉默了半晌,自嘲地说:“有时我也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是个被幻觉迷惑的神经病,可是那些事情这么多年来从没在我的脑海里变淡,我总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窥视着,每当打雷下雨的时候,我仿佛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

“这只是心理障碍。”富江沉声说:“你没去看过心理医生?”

“没有用。我知道,那是一个召唤,一个诅咒。我必须回来才能解脱,现在我终于回来了。”托马斯眼神空洞地说,“来,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了。也许你们不相信,不过,我想我逃不掉了,也许告诉你们是正确的。”

富江掏出烟,每个人分了一支,我们彻底忘却了饥饿的感觉,在四个小小的火光中吞云吐雾,不一会,我们之间的烟雾让黑暗中的轮廓变得更加模糊了。我们似乎变成了幽灵,看不清身影,只在朦胧中有一个声音传来。

“这得从我的姑妈说起。虽然背后腹诽不好,但我的姑**确不是什么好女人,她吸毒,**,个性尖酸刻薄,上学的时候就和飞车党混在一起,长大后也没有正经工作,当***女郎还偷客人的钱,因为过失杀人被关进监狱。出了监狱以后,她的精神已经很不正常了,我们只能将她送进山顶精神病院,因为蒙克和斯恩特应承负担大部分的诊金。”

托马斯家的人都不待见这个亲族的女人,但是也不能不管不问,免得遭人诟病,因此,托马斯每个月都要到精神病院探望她一次。刚开始,托马斯的姑妈还是那样歇斯底里,一点都没有好转,不过第二个月去探望她的时候,托马斯觉得她好多了,至少,让他轻松许多,不用受到对方的尖酸刻薄的辱骂和奚落。因为托马斯的姑妈变得有些迟钝,似乎心事重重,神情也有些呆滞,看上去就像是换上了老年痴呆症一般。

“斯恩特说,他们给她用了一些药,能让她的情绪平稳下来,不过也有一些副作用,如果我不愿意的话,可以立刻停止。不过我却觉得很好,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所以拜托他继续用药,还假惺惺地安慰姑妈,但是也不知道那时的她听进去没有。”托马斯用力吸了两口烟,烟嘴的火光微微照亮那个失落的表情。

可是才过了不久,托马斯的姑妈突然从精神病院里跑了出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出来的,托马斯半夜三更起来上厕所,结果发现她光着头,身穿病人服,蹲在冰箱那里生吞乱咽里面的食物,生的,熟的,什么都望嘴里塞,就好像几辈子没有吃过一样。

冰箱的光衬着她啃生牛肉时弄得血水淋漓的脸,吓得托马斯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事后托马斯自然勃然大怒,往时姑妈不管有理没理都会跟他大吵一番,可是那时的她,只是不断哀求着托马斯,让她离开精神病院。

“她说,那个精神病院一点都不正常。我觉得很可笑,精神病院里本来就没有正常的家伙。我故意问她哪里古怪,她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就说有鬼怪住在里面,他们胡乱给她下药,虐待**她,还想解剖她,有好多病人莫名失踪了,都被屠宰了。”托马斯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顿了顿,说:“我当然不相信她的话,换了你们也不会相信,是吗?她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虽然我不相信她的鬼话,但是她并不显得呆滞,便猜想她偷偷停止服用药物了,生怕她逃走,于是故意做出信任她的样子,第二天,就将她绑起来送回了精神病院。结果一周后,传来了她跳楼自杀的消息。”

托马斯的亲人,包括他自己,都不喜欢这个姑妈,所以当她的死讯传来后,也不觉得特别悲伤,就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落得这个下场一样。精神病院全额负责托马斯姑**葬礼,还赔了一大笔钱,亲人们还觉得有些高兴。

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只是托马斯有时会梦见姑妈半夜逃进家里啃生牛肉的模样,她曾说过的话,以及自己的决定,心中总是无法释怀。分到托马斯手中的那笔款项最终也没动,后来让他度过了逃离镇子后最艰难的日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托马斯以为可以将姑**事情淡忘时,当时还是警员的恩格斯找上门来,他的母亲也是在精神病院中疗养,并且在不久前去逝了。托马斯对他的到来十分疑惑,结果对方一开口就将他吓了一跳。,

“恩格斯说,精神病院可能在进行人体实验。我起初觉得是个愚人节的玩笑,可是恩格斯虽然是那副样子,但认真的时候不会说假话。我半信半疑,恩格斯走了以后好几天都没再出现,我回想起姑妈当年的情形,不由得辗转反复,就像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当恩格斯再一次过来,告诉我,可能掌握了一些线索,请求我进行协助时,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既然有了线索,为什么不找其他警察?”富江问道。

“恩格斯说,警局不知道是否还可以信任,而且还不能确定线索是否真实,精神病院又是小镇里重要的政府合作机构,冒失调查会给警局带来不利的影响。”

不仅是托马斯,恩格斯还找上了其他几位经过事先调查,怀疑其亲属在精神病院中失踪和死亡的人。

“都是哪些人?”荣格问。

“我可不能告诉你名字。”

“那么,都是镇里人吗?”

“不,有一些外乡人。恩格斯只是怀疑他们的亲人失踪和死亡而已,实际上,当时根据签署的协议,精神病院有权利拒绝亲人的探望,对病人进行深度治疗和观察。恩格斯并没有确定这些病人是否真的全部失踪和死亡,当我们询问他的线索是怎么得来的,结果答案还真是出乎意料。”

恩格斯的线人是精神病院中年纪最小的病人,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孩子,他被认定有妄想症。

“名字是?”

“索伦。”

我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熄了,心想,戏肉总算来了,毫无疑问,这个索伦就是那篇精神病院日记的作者。

“你们相信他?”富江问。

“怎么可能?他的病大家都知道。不过单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来看,根本不会意识到他是个小疯子,只是精神抑郁了一些。除此之外,只是个善良的孩子,可以说是精神病院中最接近正常人的人了。”

被恩格斯找来的人当时又意外又气愤,觉得自己被这两个家伙戏弄了,然而恩格斯最终还是将他们说服,对精神病院可能藏有的秘密进行试探。之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开始做噩梦,自己在一个不一样的精神病院中被可怕的怪物追赶,你们绝对无法相信,那种感觉是何等真实。这个噩梦没日没夜都纠缠着我们,让我们分不清到底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托马斯的眼中流露出痛苦,“明明是没有一个人的手术室,转过身时却听到那些人在惨叫。就和姑妈说的一样,他们将药注射进人体里,将他们残忍地肢解了。

171 上浮

171

上浮

托马斯谈到自己做的噩梦时,富江和荣格都不由得朝我看来,我最近也陷入类似噩梦中。

“他们在做人体实验?”荣格问。

“不,我不知道,我有好几次看到自己被他们选做素材,那种痛楚是如此真实,但是昏迷过去后在醒来,却发现只是一场梦。”

托马斯和恩格斯等人调查了那些地方,结果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有时托马斯会想,正常的世界和异常的世界,哪个才是真实呢?噩梦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真实,他们开始害怕睡觉,尝试要逃出小镇,却发现怎么也出不去,于是变得歇斯底里,最后,一些人被判定为精神病人,另一些人自杀了。

“出不去?为什么?”我问。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我也不太清楚,有时会发现通向外界的道路被切断了,整个小镇变成了一个孤岛,有时明明已经出去了,可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仍然在精神病院里。”托马斯谈及的时候眼神迷惘。

“刚才你看到了钟塔上的蓝色火光。那是怎么回事?”荣格问。

“那是祭礼。”托马斯陷入沉湎。

我们觉得这才是重点,祭礼这个单词和末日力量往往关系密切,我们继续追问,可是托马斯摇摇头,他对“祭礼”也不甚了了。

“只是一种猜测,当时刻上全都变成蓝色火光时将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这是那个男孩说的,他说有一个邪恶的计划在进行,我们必须摧毁精神病院。”

虽然不是每个参与调查精神病院的人都会堕入噩梦,产生幻觉,但是当他们看到身边的人不是发疯就是死亡,也感到万分恐惧,已经处在崩溃边缘,所以当男孩提出这里在进行一个邪恶的祭奠时,包括恩格斯在内,每个人都相信了。先不论他们是否能够逃离此地,他们的亲朋好友都在镇上,就算他们据实相告,对方也不会相信。

因此,无论是为了谁,他们都只有继续调查计划。他们当面质问蒙克和斯恩特,那两人自然否认自己的精神病院有违规行为,对那些梦和幻觉的事情冷嘲热讽,最后众人不欢而散。有些人提议报警,有些人甚至想要用偏激的手段报复蒙克和斯恩特。然而,就在矛盾即将激化的时候,突然传来了蒙克的死讯。

“我还清楚记得,当我听到蒙克死亡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尽管蒙克有种种不是,而且还是我心中的嫌疑犯,但是我无法忘记从前和他相处的那些日子。你得知道,这个镇子很小,我们自懂事以来就玩在一起,熟悉彼此,就像亲哥们一样。他和斯恩特一直是镇子的骄傲。”托马斯低沉的声音说。

就是在那时,精神病院为了悼念开创者蒙克,在靠近墓园的位置修建了那个钟塔。当时大家都以为纯粹是一种纪念,所以尽管已经和精神病院起了纠纷,但念在旧情的份上,还是有不少人去参加了葬礼。可就在葬礼过后的第七天,那个钟塔的一个时刻突然亮起蓝色的火光。

“那个男孩,索伦告诉我们,祭礼开始了。可是无论我们如何追问祭礼的事情,他都不肯开口,只是说,将会有最关键的十三个人被献祭。”托马斯说。

“你们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知道祭礼的事情吗?”

“当然问过,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说。不过,这些年来我反复思考,不断梦见当时的情景,所以有一个猜测。”

“什么?”荣格追问道。

“我觉得,那个孩子怀疑我们之中有叛徒。”托马斯紧握双拳,骨节发白。

托马斯他们意识到危机一触即发,不得不铤而走险,闯入斯恩特的家大闹一通。

“我永远无法忘记小斯恩特当时的眼神,我想他恨死我们了。”托马斯摇着头说。

但那只是一个幌子,最终,男孩和恩格斯发现了端倪。详细经过只有那两人清楚,总之两人窃走了据说是祭礼中至关重要的东西,并决定用这个东西将幕后黑手引出来。

“幕后黑手是什么人?”荣格问,

“不清楚。”托马斯摇头说:“我们根本就没有查明他们的身份,只知道他们是蒙克和斯恩特的合伙人,看上去像是一个邪教。真不知道,蒙克和斯恩特为什么要和这些人合作。”托马斯满腔悲愤,失望透顶地说:“他们怎么能和那些家伙一起谋害自己人”

“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

“带着面具,身穿黑袍。嘿,邪教不都是这种见不得光的模样吗?我见过他们的徽章,上面一个圆圈,下面一个十字,看起来像是钥匙。”托马斯说着,双手比划,让我想起了在梦境中的精神病院的教堂大厅看到的天窗。

“你们的计划成功了吗?”我问。

“……至少我们活了下来。”托马斯只是如此说到。我知道他忌讳什么,再说下去就不得不承认当时的大火有他们的份,他可不会承认那些事情,也不会曝露那时的同伴。

“那件和祭礼至关重要的东西在布尔玛手上?”荣格突然问。

托马斯没有回答,但是我们看到他脸上一瞬间有些惊愕,便全都明白了。黑巢的人不知从哪里获得了这个线索,在夺取那个物品的时候导致布尔玛的快餐店发生爆炸。席森神父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获得了那个东西,可是布尔玛却在恩格斯询问的时候否认了这一点。这其中仍有许多疑问,不过这些疑问对我们的行动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那场大火中,除了你以外,还有多少人活了下来?”我又问。

托马斯用沉默做出回答,我们也没有逼迫,之前的交谈已经足以让我们把握当前的形势和即将到来的变化。现在我们已经明白,十年前的祭礼已经重新开始了,对方酝酿已久,绝不容许再次失败。和祭礼相关的重要物品不是在布尔玛手中,就是在黑巢手中。也许黑巢来人就是幕后黑手的帮凶,而小斯恩特很可能是这次祭礼的负责人,而以恩格斯为代表的当地警局已经黔驴技穷。

一旦祭礼成功会发生什么事情?不清楚,但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托马斯的怪谈故事结束了,地上已经落满烟头。我掏出手机看时间,蓝色的光照得人脸有些惨白。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在这个黑暗诡秘的房间中聆听那些怪诞悲惨的往事,空气中似乎聚集了太多阴森的微粒,让人觉得呼吸不畅。

好一阵沉默,只剩下发电机的响声。

我提议开灯,托马斯焦躁的情绪在倾诉的过程中已经恢复平稳,很快就同意了。他走到角落里摸索了一阵,房顶上的灯泡开始闪烁,眨眼的时间,昏黄色的亮光稳定下来。托马斯的肚子发出饥饿的抱怨,我们才想起来,自己连晚饭都还没吃,沉默压抑的氛围不由得消融了一些。

“没想到说了那么久。”托马斯站起身来,走向厨台,“我想,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们确定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不,不用了。多谢你,托马斯先生。”荣格婉拒道:“不管你说的祭礼是否真实,如今镇上的情势的确不怎么好,也许你可以到我们那里,我们会负责你的安全。”

“别说了。”托马斯果断拒绝了,“我是不会去你们那里的,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保护我,而且我也没有完全相信你们。”

托马斯没有任何挽留我们的意思,巴不得我们离得越远越好,就像我们都是灾星一样。不过,若非是为了获得线索,我们也没兴趣在这个肮脏、杂乱、散发异味的狗窝里久留,更不用说去品尝那个看上去好几天没洗的厨台做出的伙食了。

我们出门,走下铁梯,最后出来的荣格关上房门。

清澈的夜色中,月华如水,我们披星戴月朝来时的方向走了一阵。回头眺望拖车,那个微微从窗帘后透出光亮的房间,如同一个庞然怪物卧在荒野中,不时传来呜呜的声音。

我们返回汽车旅馆取回越野车,然后给其他人打电话,约好到镇中心的一家夜店会合。当然,并非是公事性的紧急集合,只是意在加深队员们之间的感情的聚会而已。尽管其他人都已经吃过晚饭了,不过都很干脆地答应下来。来到镇上两天了,一直埋首在情报收集和整理的工作中,就连下班后也不能放松,现在既然队长自套腰包请客,众人自然不会客气。,

那家夜店名叫“黄色旗帜”,门面上方的招牌是一副**状的女郎画像,跑着一圈跑马灯,显得五色斑斓,充满了某种暗示性的意味。这个招牌晚上八点过后才会升起来,白天是正经的酒吧。我和富江在刚到小镇时曾经光顾过,知道这家店是整个镇上唯一有***的夜店。

若说十分喜欢这种低俗的地方也不尽然,只能说我对这种地方充满了好奇心。荣格和其他人都是前天才抵达镇子,所以对夜店的事情不太清楚,所以当荣格知道聚会的地点是这种地方时,看向我和富江的目光有些怪异。

“这里可不是未成年人该来的地方。”荣格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我知道他的意思,虽然为了行事方便,重新办理的身份证上显示是成年人,但实际我尚未满十八岁,这点小队里的所有人都知道。

“你呢?荣格,你就没做过这种事情吗?”我反问道,“这么刺激的地方,可不分成年人和未成年人。”

荣格盯着我半晌,脸上刻板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

“我想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荣格看了一眼守在夜店门口的保卫说。

“别担心,我和富江都进去过。他们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对外乡人一向很热情。”对此我深有体会。

“那是过去,今晚会有些麻烦。”荣格说。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这种夜店鱼龙混杂,布尔玛的快餐店发生爆炸,警局应该会对出入这里的人进行监视和排查,而这里的管理也会相对变得严厉。”荣格解释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除了这里,我可想不到这个镇上还有什么有趣的地方。说不定会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报呢。”

荣格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答应让我试试,毕竟我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这家夜店的经营项目和唯一性都耐人寻味,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小道消息可是相当灵通的。结果我们三人轻而易举就进了里面,门口的守卫就像是两尊目不斜视的雕像。

夜店里的客人不少,但仍旧留有座位,我们跟服务员订了两张桌子,要了三份大餐,在其他人到来前,我们迫不及待要填饱肚子。虽然魔纹使者的体质不错,不过无法掩盖饥饿的感觉,如果有机会,我们的胃口甚至比普通人大上一倍。

夜店里没有舞池,也没有旋转的彩灯,光线有些暗。靠门的右侧是吧台,门的正前方是一个不大的舞台,舞台上竖着三根钢管,除此之外都是提供给客人的桌椅,身着短裙的女服务生踩着溜冰鞋,举着托盘在过道间穿梭。晚上十点开始,夜店会有***,不过在那之前,店内的气氛已经够热闹了,斗酒声,吵骂声,嬉闹声,好似波浪一样涌来,我们交谈时不得不提高音量。

“这是我进过的最差劲的夜店。”荣格毫不客气地说,说这话时候,他仍旧是那副一板正经的表情。

“是吗?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了。”我用力切着牛扒,大声回答他:“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的地方。”

“就是为了看***?”

“是啊,在我的国家可没有这种服务。”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一个声音插进来,说:“虽然对未成年人来说,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们抬头一看,原来是洛克他们,连忙招呼他们坐下,又让服务生端上酒水。不一会,欢乐颂小队的十一名成员都来齐了。咲夜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同样没有见过这种阵仗,显得有些拘谨和好奇,紧紧挨在富江和达达的中间。

“真够吵的,怎么选在这种地方?”达达问道。

“这是本镇唯一一家有***的夜店。”富江刻意看着男性队员说。

洛克和巴赫等人顿时一阵起哄。

“谁的主意?”潘故意做出诘问的样子,不过谁都知道她根本就不在意。

“我们的副队长小伙子。”荣格不瘟不火地回答道。

“我记得你还没成年吧?副队长。”潘对我说。

这个刁难可不是第一次碰上了,我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攻势。虽然我们决定不谈公事,不过这一阵都在忙同样的事情,说来说去,话题又转回天门计划上。富江把我们三人的遭遇简单阐述了一遍,众人都啧啧称奇。快餐店爆炸案,黑巢交锋,以及和托马斯的恳谈,短短一天中发生了这么多刺激的事情,让埋首于枯燥的查访任务的其他人羡慕不已。,

“看起来,有一个神秘组织从头到尾都参与了天门计划。”洛克想了想,说:“先利用政府支持,判断研究计划的可行性和实用性。如果没有用,就扔掉,如果有用,就会采取种种手段封印项目,将自己变成计划的唯一支持者和获益者。这是很常见的非法商业手段,如果手腕圆滑,和政府稍微有些关系的人都能做到。”

“天门计划的提出者是那个组织吗?”达达疑惑地问道。

“也许吧,不过,我想他们一直没有进展。让计划取得成果的是蒙克和斯恩特,也许在那个时候,计划的方向就产生了改变。当时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让蒙克和斯恩特不得不接受那个组织的资助,重新开启天门计划。”洛克推测道。

“你觉得会是什么事情?”荣格问。

“托马斯说,蒙克和斯恩特像丧家犬一样回到镇子,差点一蹶不振,可是在他们的开解下,重新打起精神,才开了那家精神病院。我觉得并非那样。”巴赫突然说,“艾琳随同蒙克和斯恩特回到小镇时,已经患上了绝症,而且病情在不断加重,再联想到天门计划的目的,不难看出,蒙克和斯恩特很可能被那个神秘组织招揽,并以艾琳的病情为要挟,他们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又纠葛于镇上的乡情和艾琳的生死,所以才显得颓丧。说不定,艾琳的病也和他们在城市中进行的天门计划有关。”

我们都认为巴赫的这个推断十分贴近真相。这时,潘突然取出纸笔,画了一个图案。

“我在寻访其中一个受害者家庭的时候,在他们的相册中看到了艾琳的照片,她当时还是十七岁,脖子上带着这个东西。”她说。

我们的目光齐齐落在那个图案上,那是一个吊坠,细幼的银链穿过一个圆环,圆环之下是一个十字架,显得古朴典雅。

“艾琳……是那个邪教组织的人?”八景皱起眉头。

“这个吊坠据说是艾琳的家传宝物,所以我想,她不仅是那个神秘组织的人,而且还具备一定的地位。”潘如此说到。

172 感染扩大

172

感染扩大

现在我要整理一下自己所了解的事情。

在艾琳的鼓励下,蒙克到城市中求学,毕业后和斯恩特加入了政府赞助的天门计划,这时蒙克的儿子马赛,以及斯恩特的儿子小斯恩特也步入世人的眼线中。不久,蒙克和斯恩特两家人搬入城中,在这个时期,天门计划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却因为某些原因,被政府中止。当两家人搬回小镇时,艾琳已经患上绝症。

如果艾琳是神秘组织的重要成员,那么她可能参与了天门计划,也许是研究过程中出了差错,才导致她罹患绝症。而且,政府会突然中止已经取得进展的天门计划,也很可能和神秘组织的谋划有关。另外,小斯恩特的身世也值得怀疑。

在神秘组织的控制下,蒙克和斯恩特决定继续天门计划,在这其中,艾琳理应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为了给非法的研究打掩护,蒙克和斯恩特在神秘组织的帮助下成立山顶精神病院,并利用精神病人做人体实验。计划起初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后来被送到精神病院的孩子索伦察觉。索伦找到当时还是警员的恩格斯,并通过恩格斯将受害者的亲属联合起来,秘密对精神病院的黑幕进行调查。

调查期间,因为天门计划所产生的某些超自然力量所干扰,调查黑幕的人们陆续发疯和自杀,甚至这些人的举动早被神秘组织察觉,被当作实验素材。不过双方的较量很快就落下帷幕,天门计划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随着蒙克的死亡,被称为祭礼的行动也开始展开。

在命运的逼迫下,索伦和恩格斯绝地反击,夺走了天门计划的关键道具,导致祭礼失败,艾琳、蒙克、斯恩特、索伦等人死亡,一场大火焚毁了精神病院。布尔玛获得关键道具的保管权,恩格斯不久后升任警长,两人继续留在镇上,而托马斯等存活的知情者沦落他乡。

然而天门计划并没有就此终结,在神秘组织的帮助下,小斯恩特继承父志,几年后在原精神病院的遗址上兴建了山顶公寓。恩格斯无法组织他们的行动,出于一些想法,一边掩饰天门计划产生的后遗症,一边和对方进行对抗。

如今,天门计划再次回复到祭礼阶段,时钟塔上的两朵蓝火就是证明。恩格斯已经无能为力,而当初的知情者托马斯等人也受到当年行动的影响,不得不返回小镇。而布尔玛保管的关键道具,很可能就是艾琳的吊坠,已经被不知从何处知情的黑巢得手。

这一次,我对事情来龙去脉的总结和推测得到了队伍里所有人的认可,我们终于可以不像刚开始那般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了。此时距离我们开始行动刚过了两天,可谓神速,可是敌人的行动却比我们更快。

“按照过去的经验来看,这个祭礼至少需要十二个祭品,正好和十二个时刻相对。也就是说,已经有两个祭品牺牲了。”洛克皱起眉头说。按照数据统计,黑人的身体总比大脑发达,然而这个身材健硕的黑人男性却一反外表给人的印象,十分聪明和沉稳。

“按照托马斯的遭遇,应该是和噩梦有关……”潘朝我看过来,“乌鸦,你不是说你在那个梦境中还看到那个叫做玛索的女人吗?”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怀疑我和玛索是祭品,不止是她,其他数人也都用担忧的目光看向我。他们的关怀让我深深感受到,我们是同一个队伍的战友,心中感动之余,却有自己的想法。

“一般来说,祭品被献祭后就会死去,可是现在乌鸦还活着,所以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人。”富江说:“不过,也不能否认和乌鸦有所关联。问题是,为什么镇上那么多人,就只有乌鸦和玛索出现在那个梦境中呢?”

“还记得我提到过的梦境中的怪物吗?我进去之后,虫子怪物被释放出来。玛索进入梦境之后,解放了女鬼怪物。”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思考,“祭礼的进展如此迅速,很可能不是重新开始。我的想法是,那些怪物是过去被献祭的祭品,只是当时祭礼失败被封印起来,如今再度启用。不知道当时的祭礼进行到什么阶段,但我想,梦境中的怪物应该不止两个,但也不会有十二个。”,

“关于玛索,巴赫,有什么消息吗?”荣格问。

“我根据乌鸦提供的信息进行交叉搜索,又咨询了一下从事她那种职业的业内人士,有一个特征相符。”巴赫推了推眼睛,很有知性地说:“玛索@巴茵茨,墨西哥裔的混血儿,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富裕家庭,父亲曾经是华尔街小有名气的中间商,在金融危机中破产而自杀。自杀前想要杀死妻子和女儿,事后只有玛索被抢救过来。巧合的是,前不久她来镇上旅行时,就住在山顶公寓里。”

“洛克,确认过玛索在那里了吗?”荣格转向洛克问道。

“确认过了,不过据说她外出后没有回来。”洛克沉声道。

我们都升出不详的预感,玛索很可能已经遭遇不幸了。若说噩梦和现实处境密切相关,可是同样进入梦境,玛索似乎失踪了,可我却完好无损,这仅仅是因为我是魔纹使者的缘故吗?

“乌鸦,你确认从没去过山顶公寓吗?”荣格问。

“是的,我和富江逛遍了整个小镇,唯独没有去过那个公寓。”我说。

“这真是奇怪。”洛克愁眉不展地说:“按照托马斯当时的情况,进入精神病院的人才会做那个噩梦,所以我起初以为只有在山顶公寓居住的人才会进入噩梦。可是我们并没有受到影响,也没有发现其他受害者。事实证明,现在的天门计划和过去不同,影响范围已经扩大到整个镇子了。”

这的确令人感到棘手,如果无法归纳受害者的特征,我们就很难把握对方的行动模式。

不过如果我的推断是正确的,祭礼并非重新开始,而是接续十年前中断的部分,那么当初幸免于难托马斯等人很可能成为再次献祭的对象。

“从明天开始,我们必须对托马斯、布尔玛和恩格斯进行监视,并且尝试找出当年的幸存者。”荣格开始布置任务,“另外,要对山顶公寓的房客和小斯恩特进行观察,找出索伦藏起来的日记,里面很可能记载了和祭礼相关的事项。”

“可是我们的人手不够。”达达说:“太过分散的话,很可能无法对黑巢和神秘组织的进一步行动做出反应。”

“别担心,达达,这就是命运的考验。”一直沉默着,无时无刻都带着绅士搬微笑的牧羊犬说道,“把搜索日记的行动交给我吧,我擅长这事儿。”

“还是按两人一组的方式行动比较好。”魔术师终于也发言了,“我和牧羊犬一起。”

“那么我和达达负责山顶公寓的事情。”洛克说着,询问的目光投向达达,达达爽快地点头。

“可是,安全局的任务……”潘有些迟疑。

荣格镇定又果决地打断了她的顾虑,掷地有声地说:“这些人中究竟那个才是先知已经不重要了,不管结局如何,我们要尽力阻止祭礼完成,不要在意天门计划的资料。我不管上面的人怎么想,但尽量避免影响扩大,维持正常的生活秩序,这才是安全局成立的初衷。”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荣格的决定十分符合我的口味。在荣格做下决定后,其他人并没有反驳的意思。不过这样一来,为了避免行动被*扰,我们就不得不断绝从安全局内部临时借调人手的念头。

联络感情的聚会反倒变成了公事会议,这倒不算是意料之外的发展,毕竟我们都在做同样的工作,而且刚刚组成一个小队,对彼此的了解也不多,比起私人话题来,还是绕任务打转比较合适。

晚上十点过后,***如期登场,我们又待了一个多小时,就各自解散了。荣格自掏腰包结帐,虽然夜店的环境和服务在他们看来不怎么样,可是费用却不低廉。

咲夜上了我和富江的越野车,在我关上车门时,荣格在外边敲了几下车窗。我有些讶异,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情,于是摇下玻璃。

“你觉得今晚还会做那个噩梦吗?”他问。

“应该会吧。我觉得做了比较好,不是吗?”我这么回答到。

荣格深深看了我一眼,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自己小心。”,

“放心吧,我可不是什么软柿子。”我给了他一个微笑。

荣格走后,八景又贴上来。成为先知后,她一直没有过多干涉我们的行动,简直就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我有些不明白,安全局为什么让她到这个小队来。我并非怀疑她的能力,只是迄今为止,并没有体现出这儿需要先知的地方。

今晚,她和咲夜都喝了不少啤酒。咲夜现在正躺在车后座上,醉得满脸通红,闭着眼睛似睡非睡,满身都是酒臭味,一个劲地咕哝着模糊不清的胡话,比起八景仍旧精神奕奕的模样可是差远了。我一直不知道,八景竟然那么能喝。

“听说咲夜现在住你那里?”

“是的,正好有几间空房,你也要来吗?和咲夜作伴也不错。”

“你的意思是,想上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在做什么。”她意有所指地说。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曲解我的话,而且和咲夜发生关系也不是我,而是富江。不过,虽然她的荤话真的挺让我尴尬,她成为先知之后,性格还是和以前当班长的时候那么干脆直爽。

“别挖苦我了,我可什么都没做。”我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故作不知的富江,苦笑起来。

“那更加不好了。咲夜可是很期待的。”

她肯定是故意在找碴。是在报复当初利用她的行为吗?我只好耸耸肩,让开这个话题。

“好了,找我不是想要商谈我的作风问题吧?班长大人。”

“是关于咲夜的事情。”八景的表情终于认真起来,“我觉得她有些不太妙,会发生一些糟糕的事情。”

“这个是……先知的预感?”我有些疑惑地和她对视,先知的预见总是和末日有关,但她说得很模糊,似乎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我一直怀疑咲夜在这个队伍中的作用,简单来说,就是意外不会就那么发生,我不相信偶然,咲夜在这里一定有什么理由。我虽然对先知的力量了解不多,但也不至于无视八景的能力。

咲夜的处境目前来看一定正常,但这或许只是风暴之前的平静而已。现在就连八景也刻意做出警告,不由得我不去担忧。可是在事情发生前,除了让她呆在我和富江身边,我的确想不出还有更好的办法。

“算是吧,总之,你要小心。我就你们两个校友,可别随便死掉了。”八景关切地说,最近一段时间,她和咲夜相处得极好。我觉得,对于咲夜来说,八景已经是和森野一样的好友了。我想起死去的森野和白井,不由得心中黯然。

“放心吧,我可是精英。”我打起精神宽慰她道。

“学生会的?”

“无论是哪里都一样。”

八景总算露出安心的笑容,拍了拍车门,说:“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优等生高川同学。”然后随意和富江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虽然因为富江总和我一起行动的缘故,她也经常和富江见面,但两人谈不上有多亲密,也就是普通的工作同僚关系吧。当初听说富江是我的未婚妻时,明显一副意外的表情。

富江发动引擎,跟在其他车辆汇入夜晚的车流中,这一带的夜市十分繁荣,要过了午夜才会逐渐安静下来。

“太可惜了,阿川,她看上去挺可口的。”富江目不斜视,口中却调侃道。

“你没事吧?阿江,你的蕾丝边情结越来越严重了。”我故作严肃地说。

“是吗?”富江敲敲脑袋,半真半假地说:“大概是这个身体的本能影响太强烈了。”

“你是想说,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是同性恋吗?她当初还勾引过我呢。”

“至少在我获得的记忆中,的确如此。”富江打击我说:“勾引男性和自身的性趣其实并无太大关系。”

我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拜托,我看起来像是色鬼吗?”

“这个问题我似乎挺有发言权的。”

“是吗?那说说看。”

“当然是,只不过比我差得远了。”富江得意地说。,

“闭嘴吧”

我们回到家里,将已经睡着的咲夜搬回卧室,一起洗了个澡。虽然今天忙碌了一整天,还在夜店喝了不少酒,但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富江倒是少有的只做了一次爱就睡过去了。我很担心玛索的现况,也想要再次进入那个梦境寻找线索,可是越刻意去想,就越睡不着。

我从富江身上爬起来,打开卧室里的电视,里面正播放付费频道的午夜成*人节目。富江闭着眼睛,将我重新拉回她的怀中。一边感受着她火热弹性的身躯,一边看了一阵节目,觉得有些无聊,眼皮这才开始变得沉重。

好似打了一个瞌睡,我的头重重顿了一下,一下子醒来。节目的声音又传入而中,精神有些模糊,但却记得刚才打盹的时候,似乎做了一个梦,自己似乎从一个建筑中走出来。

对了,是那个封闭的精神病院……

我发现自己站在庭院的大铁门外,前方是一条蜿蜒向下的石板路,路边是青葱的树木。天色阴沉,坡道一直向下方延伸,没入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令人不自禁想要弄清沿着它走下去,究竟会抵达何处,又让人产生会否就此被那片黑暗吞没的恐惧。

阻止我前进的并非只有这些弥漫在树林间的黑暗,现场处在一个奇异的状态中。夜空雷光闪烁,山道狂风大作,可是这些场景都是静止的。树梢的弯斜和树叶的漂浮,阴沉的光和色,让人仿佛身处画技大师的作品中。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触摸身边静止在半空的草叶,它们闪烁了一下,就好似信号接受不良般,瞬即失去踪影。

这是在梦中吗?我想起来了,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从精神病院中走了出来。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呢?前两次我都确认过,教堂大厅的正门是无法打开的。

我回过身去,果然看到庭院深处,有一栋方形的红砖建筑,在异常凝重阴暗的氛围中,那个巨大的轮廓和隐隐显得无比压抑。距离红砖建筑不远,有一个熟悉的方尖状时钟塔,有两个时刻亮起蓝色的光芒,像一团火。

我退后几步,看清了铁门边的围墙上的铭牌——山顶精神病院。

173 兔子

173

兔子

现在我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山下,一条返回精神病院。沿着坡道向前走,就会进入仿佛飘荡着无尽雾气的黑暗中,精神病院外的世界,大地和天空都诡异地静止着。想想钟塔上悬浮的两团蓝火吧,那是祭礼的征兆,在它尚未亮起之前,我根本无法走出精神病院。

一个形象的猜想从我的脑海中浮现,这个梦境的世界正在扩大。祭礼正在为它提供力量,在祭礼完成后,说不定整个小镇都会栩栩如生地构建出来。

按照这种想法,现在往山下走也是没用的。那仿佛被雾气掩盖的黑暗,或许就是未完成的证明。

更何况如果玛索还活着,很可能还在精神病院中等我,我必须去救她。

我下定决心要回去,于是用力去推庭院的大铁门,铁门上看不到门锁,却和之前在精神病院的门窗一样纹丝不动。不过这可难不倒我,甚至不需要借助夸克的力量,我虽然是优等生,不过翻墙头这事儿可没少做。我退后几步,助跑后攀上铁门,一个纵身就翻了过去。

这个红砖楼前的庭院至少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开阔,一条水泥主干道直接通向红砖楼的入口,干道两侧是鹅卵石铺设的小路,分割出一片又一片的花圃和草坪,在几个草坪上有假山和凉亭。可以想象,在十年前的那些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这里该是多么休闲优雅的疗养胜地。除了那个方方正正的令人倍感压抑的红砖楼,几乎看不出这里曾经关押着危险癫狂的精神病罪犯。

如今,天空阴沉,烙印着雷光,大片的阴影好似不详的羽翼遮掩了视野,被狂风骤雨蹂躏的树木花草就那么静止着,维持它们被摧残的姿势,仿佛一个强大又冷酷的意志,让它们永远地承受痛苦和折磨。

我不忍再多想,沿着主干道一直向前走,和前两次一样,没有看到其他人。在这个诡异而安静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还在活动,真是令人心底发毛。

“玛索”我放开声音大叫,没有回应,声音很快就被死寂吞没了。

当我推开红砖楼的拱形大门,果然发现里面就是之前来过的教堂式的大厅,圣母玛丽亚的雕像仍旧披着薄纱,红烛也一如既往地燃烧着,就好似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那样。我走进去,大门突然像被什么人用力推了一下,碰的一声关闭了。

就在这一瞬间,四周窗户外的景象鲜活起来,狂风暴雨拍打着玻璃窗,呼地一下将圣母像的薄纱掀开,又将蜡烛吹灭。随后,开启的那扇玻璃窗也自行关闭起来。现在,无论是门还是窗户,我都无法再将它们打开了。

大厅陷入黑暗中,间或被闪耀的电光映得发白。

我唤出夸克,将它变成匕首提在手中,轻车熟路地从圣母像左侧的入口走进精神病院的内部。

和意料中的一样,头顶上的日光灯迸射出电火花,不一会就坏掉了,走廊的光线变得昏沉。

按照前两次的路线,我途经释放出虫子怪物的107室,门上的刻痕和涂鸦没有变化,打开门向内看了一眼,地上也残留着那个神秘女孩留下的螺旋状蜡笔画。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从室内向外望去的时候,原本如静物画一样的风景,已经获得了生命。

雨水在玻璃上流淌,树叶泥泞在树根下,枝叶随着狂风摇摆,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这些窗户也是无法打开的。

这些变化愈发让我坚信自己的猜测,这个梦境的世界正变得栩栩如生。

“嗨,我们又见面了。”熟悉的稚嫩童声从我的背后传来,在静谧的氛围中异常清晰。

我悚然一惊,转过身去就看到那个神秘的女孩站在门口。和前几次看到她时有些不同,她穿上了大褂式的病人服,棕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遮去了大半面容,可是从她的体态和声音中仍旧可以辨认出,她就是那个女孩。

她的手中提着一只巨大兔子布偶的耳朵,几乎和她一样大的兔子布偶就好似尸体一样拖在地上。兔子双唇的部位被密密麻麻的线头缝起来,勾勒出一个欢快的笑容,可是纽扣状的眼睛却有一颗松开了,被针线悬挂在半空,仿佛被人残忍地挖出来一样。它那肥胖身躯的绒布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就好似刚从下水道或垃圾堆里捞起来一样,湿漉漉的,到处是红色和黑色的斑驳,显得异常肮脏。,

不过,女孩一点都不在意。

我记得很清楚,自己进来之前,走廊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她是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又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

我一直觉得她的行动就像是在引导我去做些什么,每当我试图追寻她的时候,就会遭遇一些奇怪的事情,例如找到藏着怪物的房间,亦或是遇到其他人。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她。

“你好,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温声道,尽量表现出自己的善意。

“捉迷藏。”她站在门外,看着我回答道。

“捉迷藏?”我满腹疑惑,“和谁?”

“一个大坏蛋,他老是和我捣乱,还把我的房间弄得一团糟。”女孩脆生生地说,似乎没有前几次碰面时那么怕生了。

“你要捉住他?”我试探着问。

“不,他要来捉我,可他绝对捉不住我。”女孩得意地说:“我要告诉其他人,狠狠教训他一顿”

“其他人?这里还有人吗?”我终于抓到关键字眼了。

“你没遇到吗?”她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

我想说没有,可是却想起玛索,她指的是玛索吗?

“你见到过这个女人吗?”我描述了一下玛索的外貌,“她叫玛索,是和我一样在这个精神病院里,不过她不是病人。”

“我知道她。”女孩的狡黠就像是蜜糖一般:“可我不告诉你。”

说罢,她立刻拖着兔子布偶跑开了。我一边叫唤着“等等”,一边追上去,可是刚踏出一步,大门猛然关上了。黑暗突然降临,我完全看不见前方的物事,不得不停下脚步。当一道雷光闪过,房间中的一切都亮堂起来,我看清门锁的位置,正要上去打开,却依稀觉得身后被什么人盯着。

我反射性转过头去,只看到一个男人的脸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窗户玻璃上。那不是我的脸,那深刻的五官,消瘦的双颊,苍白的脸色,无不显露出一种饱受折磨的病态。

“你是谁?”我大声问道。

那个男人的脸没有回答,只是用茫然的目光盯着我,刚一眨眼就消失了,令我几疑是自己的幻觉。

我快步上前想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玻璃还是玻璃,窗外的景物也一成不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有人来过。我回想那个男人的面容,倍加感到熟悉,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开门出去。女孩果然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只好往当初遇到玛索的那个手术室走。一路上,我观察途经房间的大门,试图找到和107室类似的端倪,有时也会尝试将门打开,因为那些刻痕和涂鸦不一定在门外,例如113室的就在墙壁上。

我也考虑过自己这么做也许会将怪物放出来,不过前两次的遭遇证明,只要不进房间,看到不对劲的事情,及时将门关上,或许就可以避免那种情况。无论如何,这也是一种尝试。

如果怪物的释放意味着当年祭礼的延续,那么我得弄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个怪物。

我绝对不认为自己和玛索是祭品,但是女孩的引导,和我们两人的存在,一定和祭礼有所关联。

快接近手术室的时候,我听到女人的啜泣声,是从手术室中传来的。

“玛索?”我小心翼翼地喊道,“我是克劳。”

女人的啜泣声顿时停止了,手术室陷入一片寂静中。我又喊了几声,没有回答。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轻手蹑足地靠近手术室关闭的大门,贴在玻璃上往里看。惨淡的无影灯打开着,血迹斑驳的手术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背对着我,看不清面容,因为盖着白布,所以也看不清服饰,不过从朦胧的身段和长发来看,似乎是个女人。

她的头发颜色和玛索一模一样,不过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没有发现女鬼的踪迹。我立刻推开门,结果刚走进去,侧旁立刻响起一道有劲的风声。我下意识向前打滚,长条的武器从我的头顶挥过,发出“呜”的一声。我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头顶上方立刻发出崩断的声音,我继续向前滚了两圈,两张沉重的柜子砸在地上。,

真是够危险的了,换作普通人肯定反应不及。不过我反而有些开心,因为会用陷阱,代表这里的确有人来过,而且对环境的危险有着一定的认识。

攻击似乎就此停止了,可我仍旧不敢放松警惕。我一边爬起来,一边看向门旁,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把扫帚掉在地上。这时我已经来到手术台边了,可是这么大的动静,那个像是玛索的女人却像是昏迷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我一边观察四周,确认是否还有陷阱,一边迟疑着,伸手想去推醒她。然而手还没碰到对方,那个身体突然向上飞去,我着实吓了一跳,不自觉抬起头看去,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锐利的风声当胸刺来。

我及时将匕首挡在胸前,虽然攻击很迅速,也很突然,但是并没有超出普通人的界限,于我而言算不上危险。

果然,匕首上传来的碰撞力量并不算得强大,而我也看清了偷袭者和她的武器。

一个衣襟大开,露出性感内衣和大片深色肌肤的白领女性,除了玛索还有谁。不过她的情况似乎不怎么好,头发束成马尾,双眼通红,手持着一个用铁棍和手术刀制作的简易长矛,就像已经不认得我了一样,隔着手术台,不断向我攻击。

从她狰狞而愤怒的眼神和脸色来看,她是认真的,她真的想要杀死我。

“醒醒,玛索,是我啊我是克劳,昨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还记得吗?”我真不知道她到底在发什么疯,只得一边喊着,一边抵御她的攻击。

想到发疯,我突然想起托马斯的话,当初他们中有不少人就是在噩梦中变成疯子,甚至自杀的。

玛索没有死,这是值得庆幸的事,可是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不能再放任她攻击下去了,她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后退几步,脱离长矛的攻击范围,玛索顿时停下来,也不离开手术台,只是深怀戒备地死盯着我,一旦我上前,就会被她攻击。

她现在简直就像是保护自己领地的野兽。

不过,既然暂时僵持,也就意味着拥有交谈的时间。

“怎么了?玛索,干嘛什么话也不说?”我当着她的面,将匕首插回腰后,高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敌意,“你看,我们不是敌人,我是来找你的。你不知道,我是多么高兴你还活着。”

“别想骗我”玛索终于开口了,语气冰冷,却让我愣了一下。她的脸色不怎么好,写满疲惫,可是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失去神志。

也就是说,她是在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情况下攻击我的,可这更令我迷糊了。

“我骗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将自己疑惑百倍地表露出来,“你得跟我谈谈,在我走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记得吗?我从那个女鬼手中把你救了出来,之后,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我当然记得,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那个孩子。他救了我的命”玛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可是,你不是他。你不是克劳,克劳已经死了,我亲眼见到的。”

我记起来了,那个时候,我为了保护她,在女鬼的超震动尖叫攻击中变成尘埃。玛索认为那是真实的吗?可就算如此,也不能让她的抗拒如此激烈呀。

“别傻了,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是在梦里,我不会死的。”我努力牵起笑容。

“这已经是你第十次说这种话了,可怜的家伙,连编个新谎言都不会吗?真是太愚蠢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我不会受骗第二次。”玛索意志坚定地用长矛指着我:“就算你看上去总算比前面几次强了点,懂得躲开陷阱了,那也不代表你可以打赢我。我可是练过的”

从她的回答中,我终于找到端倪了,似乎在我脱离梦境后,她就一直留在这里,而且有什么东西变成我的样子试图攻击她,结果被她识破并进行反击,双方就这么一直胶着到现在。这么一来,她的固执和憔悴也可以说得通了。,

不过,变成我模样的家伙,是继虫子和女鬼之后,新品种的怪物吗?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次可是真人。”我摊开手,“你看,我是为你而来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冒充了我,你打开过其它有涂鸦和房号刻痕的房间吗?”

就在我说完这句话后,玛索的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狐疑,她的脸色似乎有些松动。

“你看,如果我是假的,那么我不会跟你谈起我的推断。不是吗?就算那个假货知道我们的过去,知道你在想什么,然后根据这些事情来伪装自己,也不可能做出超出你思维的推断。”我一边思考着,一边说:“让我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在现实里找到了熟识这座精神病院当年大火的人,他告诉我,这个地方会模糊梦境与现实的界限,然后把人逼疯。现在钟塔的两个时刻变成了蓝色,这代表着某种祭礼开始了。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个梦境的确是一种超自然力量。”

“我给你的名片呢?”她突然问道,“你答应我会带在身上的。”

“你觉得当初给我的名片在我离开这里之后,还能保存下来吗?”我说。

玛索盯着我半晌,终于将长矛收起来。我见状,毫不迟疑地走上去拥抱她,她的身体一紧,我只是抱着她,什么也没做,片刻后她便彻底松懈下来。

“太好了,克劳,果然是你,你竟然还活着。”玛索激动地说到。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我笑着说:“不过你差点就杀死我了,玛索。”

玛索突然将我推开,然后揽住我的脖子,狠狠吻上我的嘴唇。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她的舌头撬开牙关,我清晰感觉到那根灵活的舌头在口腔中搅动。她太过激动热情了,我真怕推开她的时候,她和我纠缠在一起的舌头会断掉,所以只好任她为所欲为。当然,私心来说,这个重逢的热吻挺不错。

好一阵,她终于将我放开,脸上漏*点的红润让她不再显得那么憔悴。我们对视着,她起伏的胸口慢慢平伏下来。

174 变形

174

变形

玛索将衬衫在腰际打了个结,一手提着自制的简易长矛,束起马尾辫,加上那深色的肌肤和长期锻炼的身材,一反白领女性的印象,看上去就像是传说中的亚马逊女战士。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但是她的战斗和陷阱让我完全颠覆了之前的印象。

“我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开口问道。

“等等。”她阻止我说话,朝门口走去,“来,帮我把陷阱重新装起来。”

“什么?”我有点意外。

“有怪物在附近徘徊,什么都不做的话,实在太危险了。”玛索认真地对我说。

“那只女鬼呢?”

“你被杀死……”她顿了顿,改口道:“你离开后,它就不见了。好了,一会再说,我们得把陷阱重新弄好。”

我不觉得这些陷阱能够对那些怪物起什么作用,不过玛索坚持如此,我也就随她的意。能做一些总比什么都不做好,至少能减轻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中的心理压力。手术室里除了正门之外没有其它的门窗,幸亏换气机仍能正常工作,才感觉不到气闷,可是这个房间中不仅有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沉积下来的腐臭和死亡的气息,似乎已经在房间中凝结了,怎么也排不出去。

玛索展现出来的能力让我感到惊讶,和我依靠身体能力和战斗直觉挥舞匕首不同,她的长矛使得很有章法,而且在如何设置陷阱上也有自己的一套。至少,制造陷阱的知识和技巧远远超过我,何况她深谙心理学,知道如何让人麻痹大意,之前我就差点吃了大亏,若非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早就变成一滩烂泥了。

手术室里初看上去没什么可用的东西,可她偏偏能够找出那些在平常人眼中平凡无奇的废物,利用手术器具进行改造,例如在一些圆形的物体刻出凹痕,和一些钢索组成滑轮。这些变废为宝的手段,我只在富江那儿见识过,在末日幻境中,她曾经用随处可以遭到的建材制作出强劲的弓弩。

“我的外公是个军人,经常带我一起打猎。小的时候我在童子军里获得飞鹰勋章,长大后也经常参加野外生存游戏,还锻炼过防身术。”她是这么解释的。

“呀,这可真是了不起。”我由衷地钦佩像她这样的人,“我可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这没什么,只要学过,谁都能干,和这种事情比起来……克劳。”玛索顿了顿,说:“你的身体明明不怎么强壮,可却是我见过的运动能力最优秀的孩子了,甚至比职业运动员还好。”

“我也这么觉得。”我只是这么回答到。

天选者的身体都被灰石强化过,比普通人强上一些没什么好奇怪的。有富江这个先例,我甚至觉得,如果玛索同样服用灰石的话,身体强化的程度说不定比我还高。而且天选者中也不乏强大的女性,例如曾经合作过的AI和锉刀,现在同一小队的潘和达达,哪个不是战斗精英?她们也并非一开始就是当兵的。

我们齐心合力,将扫帚陷阱修复,这个陷阱的威力不大,只是用来麻痹入侵者的。杀手锏在于吊顶上的重物,那是两个沉重的铁柜,被当头砸中的话,我的脑袋也要开花。

将陷阱重新布置完毕,玛索总算松了一口气。我从门口的玻璃窗处向外望了一下,走廊上仍旧静悄悄的,令人有些心绪不宁。

“怎样?”玛索问。

“什么都没看到,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也许吧。反正自从你离开后,我就没见过其他人。”她说的是英语,在“人”的意义上用词很严格。

“你确定怪物会回来吗?”

“不确定,不过,如果它回来的话,我会干掉它。”玛索坚定地说。

如果是受困于无计可施的火海中,任谁都会绝望吧。可是既然对手不是冰冷的自然现象,而是活生生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怪物,她都不会束手就擒。我觉得玛索就是这样的人,这种坚强的性格,或许是家学的熏陶,以及家庭剧变所营造的吧。和富江比起来,玛索的童年也许更加正常和快乐,不过与之相对的家庭惨剧,以及后来在孤儿院中的经历,巨大的落差对她而言同样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可是这些困难、折磨和打击都被她挺过来了,不管她如今的职业性质是什么,都可以骄傲地说,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活得更好。

所以,我知道她说要杀死怪物,并非心虚之言。这个女人是认真的,她坚信自己可以做到,可以在这个诡异的环境中活下来。

可是,这只是一个精神的世界,她活在梦中,现实中的她究竟在什么地方?遭遇了什么事情?突然的失踪,绝对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我不想她意识到这一点,可是我又必须告诉她,只有她才能让我们捉到神秘幕后人的尾巴。

原谅我,玛索。

我和玛索靠在手术台边坐下,我决定直言相询。

“玛索,我告诉过你,这里只是一个梦。”

“没错,这里可没有一点现实的样子。怎么了?克劳,你的表情让我不安,该不会是有坏消息要告诉我吧?”虽然这么说,可是玛索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沮丧惊惧的情绪,她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别担心,我想已经没有比现在更糟的事情了。”

我看着她的眼眸,那双湖水般淡蓝色的眼睛十分平静。我想,她已经做好承受任何坏消息的准备了。

“我醒来后,调查了一下关于这个精神病院的事情。”我说。

“然后呢?”

“我碰到一个人,他是当年那个精神病院火灾的当事人之一,大火后他远走他乡,可是现在他有回来了。”

“因为现在这种情况?”玛索十分敏感,“精神病院的大火果然另有内幕?”

“没错。你住在山顶公寓里吧?玛索,这个公寓是在精神病院的遗址上建造起来的。十年前,那个当事人和他的同伴认为这家精神病院在进行人体实验和邪教仪式,于是展开调查,结果碰到了和我们类似的情况,大部分人不是发疯就是自杀了。”

“邪教仪式?”玛索面露惊讶。

“具体情况不清楚,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是现代科技所能解释的。”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是,那个邪教仪式重新开始了,而我们就是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小白鼠?”

“我在公寓住客名单中找到了你的名字,玛索。他们说你离开后就没有回来。”我凝重地问道:“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当然……我当然记得……”玛索皱起眉头,她意识到的确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

“今天是几号?”她问。

我回答后,她开始讲述自己进入梦境前的记忆,那是发生在四天前的事情。

玛索曾经说过,她的职业性质是为了缓解顾客的压力,所以常常会接受顾客的邀约,陪同他们去世界各地旅游。来到这个小镇并非是一件偶然的事情,一位大顾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到了这个小镇的旅游介绍,他就是对那类隐藏着奇诡的环境和人事感到痴迷的人。玛索虽然更喜欢ya热带海岸风情的旅游区,不过,既然这是工作的一环,自然也就没有推脱。

然而,当她将行装打点完毕时,客户那边突然传来消息,中止了这次旅游计划,但却寄来了机票和旅游手册,相关费用也转进了她的账户。对方希望她能继续代她继续这趟旅程,拍摄一些照片,写点游记,带些土特产回来。

虽然客户没有亲来,但是这种要求并没有超出工作范围,何况对方已经支付了相关费用。虽然不是自己喜欢的地方,但不用应酬客户,也算是一次不错的旅行吧。

玛索下飞机,又按照旅游手册上的行动路线,转了好几次车,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不得不说,旅游指南上刻意营造出的那种神秘诡异的氛围让她产生一种受骗的感觉,当然,这并不是坏事,只是她实际感受到的小镇氛围,和那些形容并不完全相符。

这个小镇风景优雅,乡情怡然,清晨和夜晚饱含一种神秘的意韵,十分符合她的审美观。

啊,幸好当初没有拒绝,否则就被旅游指南欺骗了。她不禁生出这种抱怨。,

按照客户的要求,她必须住进山顶公寓。对这个小镇的印象,就属这个公寓的感觉最差了。当她第一眼看到公寓,就明白那个旅游指南完全是根据这栋公寓来撰写的,完全不符合她的喜好,也觉得和小镇的风情格格不入。若要说得不客气一些,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不过,想必除了她之外,镇上的大多数游客,以及公寓的大部分住客,都不会认同这种说法。

玛索将作息时间分成白天和夜晚两部分,她按照客户的需求,全方位地记录着这个小镇上的生活景况。

四天前,她终于完成工作,无论照片、游记还是特产都已经准备好,接下来的时间完全属于她自己了。想怎么玩,想去什么地方,想体会怎样的意境,都可以完全由自己的心情决定。于是她决定退房,离开公寓在镇上租一座房子。

玛索提着行李出了公寓,但不凑巧的是,最后一辆出租车刚离开。因为对这栋公寓营造的氛围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她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便决定步行下山。

路到半途,一辆出租车从山下驶来,她挺意外,当时还以为已经没车了呢。

更让她感到惊喜的是,出租车里竟然没有其他乘客。

“我上了出租车,和司机谈了一会,突然觉得有些困,就睡着了。”玛索说:“我应该睡着了,否则怎么会在这个鬼地方呢?”

“你当时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突然出现的没有客人的出租车?”玛索耸耸肩,“那很正常,也许是我没注意,也许那个司机也住在公寓里吧。不过,我现在倒很担心,自己一直睡着,会不会被人占了便宜。”

“听我说,玛索。”我搬过她的身子,凝视她的眼睛,“你已经被确定失踪了。”

玛索好一阵没有作声,我想,像她那么聪慧的女性,肯定能明白自己当前的境遇到底有多么不妙了。我也相信,无论境遇多么糟糕,她也一定能坚持下去,因为她不是那些从没吃过苦头的娇娇女。

玛索叹了一口气,苦笑起来。

“能确定我还活着吗?”

“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吗?”我说。

“你觉得,我的身体可能遭遇了什么事情吗?”她盯着我。

“我不知道。”我只能这么回答她。

“如果真的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情,你又能做些什么呢?”玛索微微露出一丝柔弱的表情,自嘲着摇摇头。

“听着,玛索,我现在只能这么说。”我再次扳过她的脸,真诚地道:“在找到你的身体之前,我无法确认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是坏事,也许没那么坏。不要放弃,玛索,我会尽我的力量保护你。”

玛索认真地和我对视着,最终妩媚地笑了一下,好似将心中的石头都放下了。

“我相信你,克劳。”她轻轻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英雄。”

“那么,答应我,一定要在这里保护好自己。如果你在这里死去,我不知道你究竟会醒来,还是会就这么死去。”我抚摸着她的脸庞,“而且,在我找到你之前,我不觉得醒来是个好注意。”

“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她说。

“告诉我,你还记得出租车的牌号和车主的相貌吗?”

“当然,我的记忆力挺不错。”

玛索向我描述那名出租车司机的样子: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的白人,棕色卷发,宽脸厚唇,有些秃顶,从谈吐和穿着来看,就是个出租车司机没错,不是其他什么工作的人假冒的,应该是本地人,对本镇的历史、地理和风土人情十分了解。这个人有可能是资助天门计划的神秘组织中的一员吗?

我将玛索的话反复在心里默念着,确保醒来后不会忘记或变得模糊。

“要小心,如果对方早有准备,你应该去找警察。”玛索担忧地看着我,抚摸着我的脸颊:“你还只是个孩子。”

“别担心,我还有一个月就十八岁了。”

“那么,作为成年的贺礼,也许我可以告诉你,怎样才算是一个男人。”玛索一边说着,手指滑过我的鼻梁、嘴巴、咽喉、胸膛,一直来到下腹。我感觉到,衣服的扣子在她灵活的指尖松开。她的另一只手解开衬衫的结,捉住我的手放进自己的xiong罩中,嘴巴在我的耳边吐出灼热的气息。,

玛索是个迷人的女性,尤其在对于如何展现性感和撩人的经验和手法上,比富江丰富太多了。她的胸部和富江现在的身体差不多大,虽然弹性略有不足,却更加柔软。我感觉到,她的手已经解开我裤子上的拉链伸进去,撩拨着我的**。

可我终于还是将手抽出来,阻止她再继续下去。

“怎么了?”她问。

“我已经有了未婚妻。”

“这里是梦境,除了我们,谁都不会知道。”

“我可不那么觉得。”

玛索或许会觉得这只是一个胆怯的借口,但我却明白,这绝对不是借口。

“她不在这里。”玛索说。

“不,她就在这里。”我抚摸着自己左眼,是的,她就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

玛索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我,但我无法向她解释。

就在这时,走廊上突然响起一个无比熟悉声音:

“阿川,阿川,你在这里吗?”

是富江?我的意外被玛索看在眼中,她突然绷紧的身体稍微松懈了一些。

“你认识?”

“是的。好像是……”我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并不是那种外遇被捉住的羞愧,只是窘迫、诧异和疑惑掺杂在一起,无法形容那种复杂的感觉:“好像是我的未婚妻。”

“她叫你阿川?”玛索一边问,一边抓起身边的长矛,紧盯着走廊,“你不是叫克劳吗?”

“克劳是我的英文名。”我回答道,突然意识到一点,“你能听得懂中央公国的语言?”

“一点点。”

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了,的确是富江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划拉的声音,就像是她一边拖着什么重物,一边朝这边走来。

“阿川,你在哪里?”

我正想回答,却被玛索按住嘴巴。

“不要出声……”她说:“是怪物,它会变成你认识的人的样子。”

“为什么不回答我?阿川,你和玛索在一起,对吗?”那个声音说着,笑起来,“不要担心,我不会怪你的,你知道的,我是蕾丝边嘛,听说她很漂亮,为什么不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呢?”

玛索顿时朝我偷来怪异的目光。

“你的未婚妻……是蕾丝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真想就这么钻进地下。

175 打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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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酱油

我对富江的出现感到困惑,当玛索说那是她曾经碰到过的怪物时,我半信半疑,因为那个声音和脚步的节奏,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几乎和我印象中的富江一模一样。她出现时机的确太过凑巧了,不过,同样有无数种解释可以证明这并非巧合。但我总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飘浮在这阴郁迷离的光景里。

玛索拉着我转到手术台后,藏身在阴影中,借助架子间的空隙注视前方大门上的玻璃窗。她轻声告诉我,这个怪物的正体不明,善于伪装,能够变幻成猎物心中某人的形象。它曾经变成我的模样接近玛索,差点让玛索死于非命。

无论是谁,在这种诡异的场景下,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我无声从背后拔出灰色的匕首。

长长的身影出现在玻璃窗外的墙壁上,如同哈哈镜一样扭曲拉长的影子,在阴沉的走廊中撩拨着惶惶的心弦。玛索的呼吸变得微不可闻,她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影子的来处。富江的声音也停止了,只剩下脚步声有条不紊地响起。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拖得漫长。

女人从门外走了过去,她似乎根本就没在意这间手术室,头也不会地,就这么散步般从我们的眼底走向走廊的另一侧。

玛索轻轻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刻,那个身影猛然倒退回来,让玛索的呼吸倏然停止。

女人后仰着身体,只有头侧转过来,透过玻璃窗窥视手术间。那个若有深意的笑容和诡异的眼神如同再说:我找到你们了。

我看得十分清楚,那张脸的确是富江没错。可是,也是这个形象让我确认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这个家伙是怪物

因为她展现的是富江现在使用的身躯,那个前末日真理女士官的躯壳,而并非富江真正的姿态。富江真正的样子是怎样的?其实连我也无法形容,即便是最初的身体,每当她转换人格,也会给人不同的感觉。那就像是女人通过精湛的化妆术和心理伪装,将自己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于是,对我而言,对江印象最深的姿态,就是那只活生生的左眼和一滩浓稠的血液。因为她现在就在我的身体中,和我切实地融为一体。

也许,在这个精神的世界里,那个怪物能够模仿人们心底对某人的印象吧。可是,这种基于一厢情愿的印象再肤浅不过。

玛索紧绷着身体,右手紧握着长矛,骨节发白,显得十分紧张,就在刚才,她的目光和那个看似富江的怪物碰上了。我抓住她的左手,上面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怪物富江推门,我们先前将大门从内部上了锁,门没打开,只是哐哐作响。过了一阵,它似乎放弃了,探身将脸贴到玻璃前。那张和富江一模一样的脸,同样的疤痕,同样充满了野性的魅力,同样的了然而神秘的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她的目光在室内游弋半晌,最终落在手术台上,充满了穿透力,我和玛索都知道,它肯定发现我们了。

“阿川,这可不好玩。你背着我找女人,对不对?我要生气了。”它轻声说。

我们没有作声。

“阿川,让我进去,你知道我多么爱你。”它仿佛自言自语般说。

“你讨厌我了吗?你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你反悔了吗?”它的声调就像在朗诵一首幽怨的诗。

可是,这种变幻不定的情态更让我肯定,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富江。或者说,它根本无法模仿真正的江。

“为什么不回答?你聋了吗?”它变得有些气愤。

整个世界变得死寂。

过了半晌,它的脸忽地沉下来,阴森森地说:“我要杀了你。”

它不再客气,门锁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大门硬生生被她扯开了。灯光似乎也被这股凶狠的气势震得一阵闪烁,光影明灭,那个健美凶残的轮廓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魔鬼。玛索握住我的手更加用力了。

它走进来,立刻触动扫帚陷阱。它没有闪躲,本就没什么杀伤力的扫帚打在她身上,立刻弹飞出去,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它一看也不看,继续向手术台走来,突然在第二个陷阱前停下来,抬头向上望去,它理所当然看到了那两个致命的沉重铁柜。,

被识破了。它露出嘲讽的笑容。

我正要松开玛索的手冲出去,玛索突然拉住我,然后松开我的手,抓住手术台边的一条绳索。

富江怪物绕开铁柜的落点向我们走来,仍旧是那种不疾不徐的模样,也许在它眼中,我们就是在它掌心里的猎物吧。可是就在它踏出第四步的时候,玛索猛然扯开绳索系在手术台上的活结。

头顶发出金属扭曲的吱呀声,绳索飙上去,铁柜呼的一声落下来,但却不是当初那种落体攻击。如同两个巨大的摆锤,眨眼间砸在怪物的身上。富江怪物只来得及做出一个阻挡的姿势,顿时如同被苍蝇拍扇中一般,直挺挺飞出五米远,砸在放置手术刀具的架子上,显得十分狼狈。

它身上的衣服被切破多处,却没有流血。它一边嘶吼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玛索立刻跳出手术台,小跑几步,用力将长矛执了出去。

富江怪物还没站稳身体,立刻被长矛贯穿左胸,踉跄倒退一步,双腿一软,如同活人一样跪下来,双手支在地上,如抽风箱一样发出粗重的呼吸声。看到它一副垂死的模样,玛索的眼中没有任何仁慈和犹豫,她一脸狠厉地从一旁取出开颅用的电钻,用力压下开关。

钻头飞速旋转,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呜声。

玛索的战斗干脆利落,让我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当我提着匕首从手术台后站起来时,她已经飞步上前。

富江怪物用虚弱而充满希冀的目光盯着我,朝我伸出手,它的嘴里嚼着血液,想说些什么话,立刻呛咳起来。

我看懂了它的唇语:救我,救救我。

刹那间,那张惨然的富江的脸似乎变得无比真实。

可是玛索的行动比我的思绪更快,在我恍惚的时候,她已经从身后将它踢倒,踩着它的背脊,将电钻狠狠插进了它的脑袋。

没有血液飞溅,以钻头为中心,富江怪物的头颅和身躯似乎变成了一滩烂泥,被搅拌着,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完全消失在空气中,插在它胸口的长矛落在地上。

玛索警惕地四下张望,直到确认怪物的确消失后,这才双肩一松,将电钻关掉,扔在地上。她双手叉腰,呼吸显得浑浊。尽管战斗的时间不长,她却似乎花费了极大的气力,就像是刚结束长跑一般疲惫。

我端视富江曾经趴着的地方,虽然明知道是怪物变的,但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露出那种凄然惨淡的表情,仍旧无法释怀。

“似乎很弱?”我疑惑着问道,这个怪物进来时声势浩大,可是下场却有些虎头蛇尾。

“我也不知道。”玛索摇摇头,“之前它变成你的时候比刚才厉害得多。”

“你打算怎么办?就一直躲在这个地方?”我问道。

“不这么做又能怎样呢?”玛索顿了顿,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令人沮丧的事情了。你的未婚妻就是这种调调?看上去不是什么正经人呀。”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在寻常人眼里看来,富江现在的身体和我这个学生哥看上去根本扯不到一块。

“不合适?”我笑了笑。

“简直是油和水的区别。”

“她当过兵,很厉害的。”

“外表似乎是那么一回事,不过身手上可看不出来。”玛索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她似乎比你大很多。”

“是啊,我比较喜欢胸部大有技术的shu女。”我半开玩笑道。

“那你更应该考虑一下我。”玛索故意托起胸部,凌乱的衣衫半遮半掩,撕裂的短裙露出圆润的大腿,xiong罩的一根肩带滑下来,显得十分撩人,“我的胸部一样大,但技术比她更好。”

“看起来是那么回事。”我盯着她的眼睛,说:“不过我更希望能在现实里,而不是梦里。不要随便死掉呀,玛索。”

“你这个小家伙……”玛索失笑,将**的姿态收敛起来,她微笑着看我的眼睛,认真地回答道:“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谢谢。”

“什么?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才对。”玛索诧异看过来。,

不,我的确要感谢你,玛索。是你的意志,让我的行动有了意义。

当孩子还是个孩子,就决定要成为英雄。当孩子渐渐长大,那颗火热的心脏也在冷却。残酷的现实,让梦想成为英雄的孩子明白,自己无法拯救每一个人,但至少可以试着拯救你们。

英雄的存在是为了拯救什么,但是,若这个世界没有战火和死亡,没有悲伤和痛苦,没有希望被拯救的意志,英雄也就不复存在。

谢谢你,咲夜,谢谢你,玛索,是你们拯救了我的梦想。

“我会成为你的英雄。”

“我期待着。那么,我可爱的英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玛索如同一条美女蛇般缠上来,双手挽着我的颈脖,丰满的曲线挤压着我的手臂,在我耳边呢喃般吐息,“你要怎么离开这个梦境?和上次一样?”

“我打算看看还有多少个有这种涂鸦的房间。”我指着对面墙壁上的涂鸦和房号刻痕说:“可以确定的是,祭礼开始了,这个梦境世界也随之扩大,精神病院外的世界正在构成,我就是从外面进来找你的。祭礼完成至少要十二个祭品,我怀疑和这种涂鸦房间中的怪物有关系。”

“精神病院的外面?”玛索放开我,惊诧地问:“我们可以出去了吗?外面有怪物吗?”

“我这次进入梦境时就在外面,可是进入精神病院后就出不去了。”我知道她的想法,外面说不定是安全的。

玛索露出遗憾的表情,但很快就振作起精神,不愧是能够独立杀死怪物的女人。

“玛索,你知道哪里还有这种涂鸦房间吗?”我问。

“有一个。”玛索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走,我带你去看看。”

玛索拾起长矛在前方带路,我劝她留下来,毕竟这一路上难说不会碰到其它怪物。不过她却说,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还不如和我一起行动更加安全。蒙她看重,我自然不能推脱。

“我也想知道第三个涂鸦房里有什么怪物。”她说。

“你没打开?”

“你觉得我有那么傻吗?一堆虫子,一个女鬼,一个会变形的怪物,已经有够头疼的了。”

“那个会变成*人类的怪物是怎么来的?”我诧异地问道。

“谁知道。”玛索用无辜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一个女孩,追上去的时候就碰到了。”

“女孩?我也碰到过,我告诉过你吧。”我形容了一下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女孩的样子,结果我们俩遇到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我还碰到过一个男孩。”我说

“这我知道。可惜我没见到他。”玛索说:“希望我能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精神病院的妖精吧。”为了轻松一下,我开玩笑地说。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一路上我们彼此交换情报,顺便说些俏皮话放松心情,阴森森的走廊实在太过压抑。原本做好了会遭遇怪物的准备,结果却十分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出乎我意料,新的涂鸦房竟然在一间女厕中。尽管不觉得这个建筑中除了我和玛索之外还有其他人,不过看到厕所墙上的女性标志,我仍旧犹豫了一下。

大概是触景生情的缘故,有些丢脸的记忆从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是升上小学四年级前的事情了,被那时的朋友怂恿着,一起跑进女厕里捣蛋,结果被正在上厕所的年轻女老师抓到。我永远无法忘记当我们一脚踹开厕所门,结果发现里面竟然有人,还是自己熟悉的老师时,那种踩着老虎尾巴般的心情。

实在是不堪回首的黑历史,自那以后,我和那几个朋友每天都躲着那名女老师走。

“怎么了?”玛索发觉我没有跟进来,不由得回头看来,“你没进过女厕吗?”

“没……”我没底气地说。

“那就进来参观一下,免费的。”玛索狡黠地眨着眼睛,“放心吧,我不会笑话你,也不会对别人说。”

“我才不怕你对别人说”

“那还呆在那里做什么?”,

“我只是要酝酿一下心情而已。”

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狠下心走进厕所中。唉,要是有根烟就好了。

玛索在一个隔间前停下来,我甩开脑子里关于女厕的尴尬回忆,朝那边投去视线,立刻看到了厕门上的涂鸦和刻痕。

这次刻上去的数字是103。涂鸦是一个穿女裙的家伙亡命奔逃,一边惊恐地尖叫,一边回望身后的怪物。这个怪物和之前两幅涂鸦中的怪物是一样的,血盆大口,尖牙利齿,似人而非人。之所以称呼受害者为“家伙”,是因为这个人虽然穿着裙子,却更像是男人,而且是一个身材魁梧,手臂和胸口长着浓密卷毛的男人。

“这个家伙是变态吗?”玛索皱着眉头咕哝着。

我也想问这句话。

被怪物抓住却诡笑着的男人。

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光头女病人。

男扮女装的逃亡者。

这些涂鸦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如果这几人都是祭品,那么他们的表情、穿着、行动和场景都应该是有意义的。如果我可以弄清这个意义,就能通过这个规律找到可能会变成祭品的其他人。如果我能在醒来后,复写出这些图案,说不定就能找出他们的身份,再通过其它途径得知他们在精神病院中的经历。也许他们中有些是托马斯和恩格斯的熟人。

可是这些我都无法做到。太过复杂的信息,在苏醒后就会变得支离破碎。我有时会希望,自己能够再聪明一些就好了。

如果咲夜在这里的话……突然间,我升起这个念头,但随即又打断了。

背后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玛索和我不约而同回头看向厕所的入口处,那个身穿病人长袍的男孩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我,他的目光漠然,没有任何生命的活力,就像一个活动着的冰冷尸体。

“你是什么人?”我一边盯着他,一边走到玛索跟前,匕首在指尖转动。

男孩没有说话,盯着我的目光充满某种力量,让我腋下渗出汗水。

男孩身后的影子似乎在蠕动。不,的确在蠕动,那是一大群虫子

曾经在107室被放出的虫群在阴影中翻滚,阴影就像一张网,它们正试图挣脱那张黑色巨网的禁锢。

男孩掀动嘴唇,这一次,我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滚出去。”他的声音平静,无机般冰冷,又给人一种机械感。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说。

突然间,虫子怪物们挣脱了阴影的禁锢,铺天盖地的从男孩的身后涌进来。男孩伫立的身影就像一块礁石,将黑色的虫潮劈成两半,没有一只虫子跳上他的身子,只是从他的两侧流进厕所中。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转过身体,将匕首扔到玛索的手中,就算我不在了,夸克也可以保护好她吧。我张开双臂,凝视着玛索惊恐的双眸,在那里面我看到的不是虫子,而是一片流水般的金色火焰。

瞬息间,灼烧的热浪扑到我的背上。

“我会回来的。”我大声喊道,眼前的世界在火焰的光芒中融化。

176 假设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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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的英雄

我睁开眼睛,房间的顶壁在暗淡的光线中挤入视野。柔软的床铺,欢爱后残留的yin靡气味,那些熟悉的形状、颜色和气味都在宣告梦境的终结。梦中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那种被灼烧的感觉,尚未随着苏醒而消退。

“滚出去。”男孩的声音似乎还缭绕在耳边。

我不想思考,生怕思考会将梦中的记忆冲淡。我一骨碌爬起来,离开富江丰满温暖的怀抱。她睡得很安详,呼吸声微弱而平缓,我生怕吵醒她,轻手蹑足地下了床,为她拉上薄薄的毯子。借着依稀的夜光,我看清方向,走出房间。

路过咲夜的卧室时,我轻轻将门挑开一丝缝隙,透过缝隙确认她熟睡的模样。她就像过去那样,抱着布娃娃蜷卧在毯子中。每一次看到她安稳熟睡的样子,我总能得到慰藉,自己过去曾经经历的那些苦难和抉择都有了回报。

我下楼来到客厅,秒针嘀嗒嘀嗒地走,我用力搓了搓脸庞,驱走瞌睡虫,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我打开沙发边的台灯,取来笔记本和笔,在上面记下梦中发生的事情。反复梦见同样的场景,曾经变成碎片的记忆逐渐拼合起来。梦境世界的扩大,那些诡异的景象和涂鸦,怪物,孩子们和建立在已知情报上的推断,都从脑海中流淌出来,沿着手指和笔尖,一行行地凝固在笔记本中。

我将它当成一本富有传奇魔幻色彩的自传来写,修补骨架,填充血肉,在这时候,我忘却了时间,也看不到除了灯光、字迹、纸张和墨水笔之外的东西,我觉得自己正在完成一件伟大的工作,因为这个工作将挽救玛索的生命。

这世界上,每个事件的发生都有其核心,这个梦境的产生也必然如此。现在我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个核心。回想一下我在这三次梦境中的经历吧,它足够规律,然而正是这种规律让我忽略了一些事情。我和玛索的那些惊心动魄遭遇,遮蔽了我的视野。出现在梦境中的怪物并非不重要,只是,并没有当初我认为的那么重要。它们只是祭礼的残渣而已,这个梦境,并不是围绕它们转动的。

重新审视整个事件,就会察觉到似乎和事件密切相关的怪物们,不过都是些受害者。也许它们的行为会对梦境中的我和玛索带来灾难,但它们身为受害者的本质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变化。如果无法确立嫌疑人,那么从受害者身上反向搜寻凶手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然而,梦境里并非只有怪物。将不重要的谜团放在一边,关键点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我现在将梦境中所出现的生命归类一下。无论它们现在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按照天门计划的原理进行解析,本质上都是人类精神的某种扭曲的倒影,因此,可以根据它们的属性,将之划分为三个圈子。

假定我和玛索为第三方,怪物为受害者,那么在梦境中,还剩下捉迷藏的女孩,那张突然浮现在玻璃窗上的苍白的男人的脸,鬼魂般男孩这三人。

不能否认这三者同样是受害者的可能,可是这么一来,反而会产生一个疑问,谁是凶手?我和玛索的行动释放了怪物,可以看作第三方和受害者产生了联系。可是,如果只有第三方和受害者,事件便没有核心,梦境也失去了意义。

而显然,梦境作为天门计划的一环,并非没有意义。我和玛索的出现并非偶然,怪物被释放也并非偶然,都是为了完成祭礼的必要步骤。那么,一定还有另一方,和第三方以及受害者构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那就是凶手。

在这个梦境中,每个角色的出现,都是有意义的。苍白的男人脸、女孩和男孩,其中至少有一人担任了凶手的角色。

在这个推断的基础上,再次回忆一下这三人出现的场景、姿态和时间,就会发现其中同样潜藏着某种规律。

女孩总是在开始时出现,男孩总是在结束时出现,苍白的男人脸则贯穿于其中。之前说过,女孩的语言和行为更像是一种引导,一个开始,让我这个第三方的人和怪物产生了联系,苍白的男人脸的意义不太明确,但似乎也意味着某种征兆,而男孩出现的时候,则会将我从梦境中驱逐。,

这三者从没有同时出现过,女孩总是在躲藏什么,男孩仿佛在寻找什么,苍白的脸似乎在注视着什么。

如此一来,这三者同样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关系。

女孩说过自己在捉秘藏,她躲避的人总和她捣乱,将她的房间弄得一团糟,可要捉她的人绝对捉不住她,而她要跟其他人告状,狠狠教训对方一顿。而她的行为所导致的结果,是让我释放出两个怪物。

当我被这两个怪物袭击的时候,男孩出现,并将我驱逐出梦境。而在之前的梦境中,虫子怪物藏在男孩的阴影中,并且在攻击我的时候,对他纤毫不犯。

既然这三者构成了三角形的关系,那么女孩和男孩之间也必然有直接的关系,而且显然是直接的对抗关系。按照她曾经说过的话,可以推断出男孩就是寻找她,干扰她的行为,将她的房间弄得一团糟的那个人。

女孩引导我打开涂鸦房放出怪物,也就是受害者,而这些受害者最终受制于男孩,并将我驱逐出去。这些行动初看上去,女孩在担任拯救者和引导者的角色,而男孩则是压迫者和守卫者的角色。然而,不能就此认定,男孩就是凶手。

因为在这个时候,受害者的属性产生了变化,它们的释放很可能代表着祭礼的开始。或者说,我个人认为,本质是受害着的怪物们的释放,是天门计划时隔十年后,再次步入祭礼阶段的关键步骤。

既然如此,女孩和男孩的立场也因此倒转了。在女孩的引导下,我和玛索的行为开启了祭礼,而男孩的行为,更像是试图阻止祭礼。

而苍白的脸看起来只是在观察,并没有什么行为,是个中立性角色。然而,我和玛索碰到的那个会变成*人心中某个人类形象的怪物,似乎并非是涂鸦房怪物。如此一来,这两者的存在于某种程度上十分相似。

如果说,那个变形怪的主使是苍白的脸,那么它试图杀死我和玛索的行为,自然是苍白的脸的意志。

如果说,梦境中每个角色的行动都是有意义的,那么,苍白的脸的行动,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经过这番筛选,这三者中,男孩是元凶的可能性被降到最小,甚至可以说,男孩是抵制祭礼的同伴。

再回到现实中的精神病院大火案,托马斯说过,当初抵抗祭礼的人以恩格斯和那名精神病男孩索伦为中心的受害者群体。

既然梦境很可能是当年现实的倒影,那么两厢比较,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梦境中的男孩,就是当年索伦的倒影,或者,按照天门计划的原理来说,是他的思念体。

十年前,在天门计划破坏行动中死亡的关键人物有:艾琳、蒙克、斯恩特和索伦。

如果说,苍白的脸、女孩和男孩,分别对应十年前在祭礼破坏行动中而死亡的关键人物。那么,男孩对应索伦,女孩和苍白的脸对应哪些人?

其中只有艾琳一个是女性,女孩看起来不太像艾琳,不过一个女人在成年前和成年后的形象会发生大幅度的变化,所以,也不能否认她就是艾琳的思念体的可能性。

那么,苍白的脸是蒙克还是斯恩特?根据那种病态的模样,我更趋向于蒙克,因为在已知的情报中,蒙克的死亡很突然,而且也比确认患有绝症的艾琳更早,也许当年在城市中进行天门计划的时候,他同样也患上了绝症,而且比艾琳更严重,加上第二次天门计划的操劳,和那张苍白的脸十分符合。

我停下笔,提着啤酒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远方眺望。和湖水相接的那片天空已经翻起鱼肚白,沉沉的黑夜即将结束。

我一边喝着啤酒,任凭起伏的思绪在脑海中翻滚。回想着不到六十天的日子里,我的身边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自己曾经是十六七的小毛头的记忆,总感觉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就像夏日的知了,一眨眼就过了一个轮回。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可是自我的快速变态,却令我感到身边的很多东西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模样。证据就是,那种令人怀念的既视感越来越多了。残留在脑海中的许多印象都变得模糊,有时我会怀疑自己患上了健忘症,但是却有一些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深刻,越来越鲜明,十年如一日般,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在眼前和耳边回放。,

森野,白井,咲夜,八景……还有江。

富江现在的身体当然是火热的,可却不能让我忘记她曾经的样子。我喜欢上压迫左眼球的行为,因为每当我压着它,再松开时,就会看到江的幻影。也许是真江,也许是左江,也许是富江,她们仿佛鬼魂一般,超脱了躯壳、时间和空间,站在某个角落凝望着我。每当我照镜子,盯着那只左眼恍惚的时候,也会时而产生她们就站在身后的错觉。

啊,现在我也看到了,就在那落地窗的倒影中,她就站在我的身后。是真江吗?那种茫然的,神经质的,不可捉摸的眼神。

我听到她在叫我:阿川,阿川……

“阿川。”

我惊然回头,发现站在那里的并不是真江,而是咲夜。她似乎刚醒来,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也没梳,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盯着我。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大亮了。

我用力拉开窗帘,清晨的日光顿时洒满客厅,台灯的光显得垂暮暗淡。

“阿川,你在做什么?”咲夜问道,她走到沙发边将台灯关了,盯着烟灰缸里的烟屁股皱起眉头,“你一个晚上都没睡觉吗?”

“睡了,五点多的时候醒来的。”我走过去,将笔记本合起来。

“队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你这么忙呢?”

“我以前也是这个时候醒来的。”我微笑着宽慰她,“你不是在我家见过吗?”

咲夜没有说话,用一种怜悯悲伤的眼神盯着我。为什么她要露出这样的眼神呢?我一点都不明白。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悲怜的地方,反过来说,我也许曾经用过同样的目光看待他人,可是被他人这么看着,还是第一次。

“我知道,阿川一直想成为英雄。”咲夜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开,轻声说:“阿川,你救了我,你感到高兴吗?”

“当然,为什么这么问?”我感到疑惑,觉得她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没什么……”她摇摇头,再次直视着我,“阿川一直是个优等生呢。”

“是啊,其实我不想当什么优等生。”

“阿川,告诉我,优等生和英雄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当然有。”我信口回答道,可是想要解释的时候,却发觉一个理由都说不出来。

优等生和英雄有不一样的地方吗?

“优等生的阿川,在我看起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英雄。”咲夜露出灿烂的笑容,“所以,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了,所有发生的一切,就是阿川的愿望啊。”

“你在说什么啊?”咲夜说的话没头没脑,让我觉得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蠢蛋。

“虽然死了很多很多的人,也会有更多的人在悲惨中死去……不过,既然是阿川的愿望,那就没办法了。”

“怎么了?咲夜,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没错,现在的情况不怎么好,末日要来临了,也许我根本阻止不了,不过我会努力的。我也许不能保护所有的人,但我一直会保护你。”我认真地说着,我从没有怀疑自己的决心。

“嗯,要加油啊,阿川。”咲夜背着双手,仿佛精灵般轻盈地站在那边,似乎稍不注意就会消失一样。她的表情就像是解开了心结,下定了某种决心,做了一个重要的抉择,如此般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我好喜欢阿川,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喜欢,所以,如果是阿川的愿望,那么就会世界末日也没关系,有很多很多的人死去也没有关系。”

她的说法就像在说,世界末日之所以到来,有很多人因此死去,全是因为我希望成为英雄之故。这可真是太没道理了,世界末日注定要发生的时候,我还在穿开裆裤呢。何况,这个世界可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而转动呀。

可是,直到咲夜的身影消失在厨房中,有一个假设却无可遏止地在脑海里生根发芽。

如果没有世界末日的话,我就只能当个优等生,长大后成为泯然众人的动力学专家吧,也就不会遇到江,就连同一个学校的咲夜、森野和白井,也会擦身而过。,

可是那样的话,江或许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可以在普通的家庭中长大,普通快乐地生活和老去。咲夜也许会交到更多的好友,变成真正的千金小姐,拥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婚姻吧。森野和白井也会经过一段努力后,成为夫妻,白头偕老。

所有因为末日降临而失去幸福的人,都可以获得幸福。虽然这是理想的幻想,但是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

如果是那样美好的结局,我能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所有人都获得了幸福,只有我失去江,失去咲夜,失去那些记忆、存在和情感,这样可以吗?

我会在那样的平和美好的世界得到幸福吗?

这样的思考让我突然间变得无比痛苦,让我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似乎看到了那个世界中的自己,一个和现在的自己截然不同,备受怜悯的高川。

不是优等生,甚至不是普通的四肢健全的孩子,孤苦伶仃地躺在病床上,每日都要接受痛苦的精神诊断和化疗。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末日降临,所有人都获得幸福,自己就会变得不幸。这种下场,自己能够承受吗?可是,为了他人的幸福,直面自己的不幸,这才是英雄,不是吗?

喂,高川,你真的想成为英雄吗?

喂,高川,你觉得什么才是英雄?

喂,高川,你喜欢末日吗?

喂,高川,你期待末日吗?

恍惚中,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闭嘴,闭嘴滚开,给我滚开我在心中大叫,那种来自脑髓深处的痛苦几乎让我失去站立的气力。我不想再这么下去,这种假设根本一点道理也没有,只有疯子才会这么思考。可是咲夜的话,却让这种想法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177 可能性

那些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拷问几乎把我的耐心都耗光了,我只觉得心头有一团怒火无法发泄,因为这个愤怒针对的不是他人,而是自己。我无法在心灵的对峙中做出抉择,虽然知道这种对峙毫无意义,而且没有道理,平时我绝对不会执着于这种事情,可是不知道突然间怎么回事,这个疑问化作钢针,如影随形,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我明白,我明白这不是咲夜的错。

肯定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状况,才让我偏执进行这种思考。这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某个意志强加在我的身上。

是啊,若说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有什么不同,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有什么不同……

我抬起左腕,盯着第三等级的魔纹,它和平时的状态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这种关于末日的拷问如果并非来自我的意志,或许也只有来自寄宿于魔纹中的意志了。

这是神明,或者恶魔对我的考验吗?每个魔纹使者,都必定会在某个时刻,承受这种心灵的折磨吗?

在晨光中,魔纹流淌着淡淡的灰色光泽。那个声音仍旧挥之不去,可是当我专注地凝视着魔纹时,那种惊涛骇浪的感觉渐渐平息下来,只如风声般轻快地掠过树梢。

它似乎在说:人类,你期待末日吗?

我在窗前站了许久,当我闭上眼睛,温煦的阳光仍旧让眼前一片光亮。我聆听着掠过耳边的风声,鸟儿的清吟,感受从远方平湖处飘来的水雾的气味,好似有一汪泉水在心灵中流淌。厨房中传来碗瓢的声音,早餐的香气弥散开来。

我突然感觉到幸福。

如果没有末日,也许我所爱着的人们,都会在每日起床时,感受到这样的幸福吧。不会因为末日的来临而恐惧,不会因为末日的来临而流离失所。啊,那是多么美好的景象,即便里面没有我的存在。

仿佛身临其境的幸福中,有一股悲伤涌上我的心头,眼泪就不自禁地流下来。悲伤融入眼泪中流淌出去,心中就只剩下淡淡的幸福,就像那晨间如宝石般平静美丽的湖泊上升起的雾气和粼粼的波光。

是的,我想我可以回答了。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阿川?”楼梯上传来富江的声音。

我转过头,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泪痕,连忙用手胡乱抹了一下。

“你哭了。”富江的脸上充满困惑:“为什么哭呢?阿川。”

“没什么,只是被阳光刺花了眼睛。”我搪塞道。

“你在说谎,你知道的,没有人可以骗得了我。”富江走到我跟前,抓住我的肩膀,凝视着我闪烁的目光,“我感觉得到你的悲伤,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江,你喜欢末日吗?”我只是这么问道。

“为什么不呢?”富江的回答仿佛出乎预料,但又在情理之中,“不是很有趣吗?”

“可是,如果没有末日的话,也许你会比现在更幸福。”

“也许吧,谁知道呢?”富江似乎对这种说法十分不适应,“可能是那样,也可能不是,不过我还是觉得,那样的生活太无聊了。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你不喜欢吗?阿川。”

我无法回答她。现在的生活充满刺激,让许多人遭遇了悲伤和痛苦的事情,未来也充满绝望和渺茫,可是若说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话,那肯定是假话。问题在于,如果我承认喜欢的话,就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幸福凌驾于他人的痛苦之上。所以,我无法坦率地说,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可是,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不是吗?高川,你没有选择。我这么告诉自己。

“我爱你,阿江。我还爱着很多人,那些还活着,以及已经死去的人。”我对富江说:“我希望能够永远和你在一起,我很高兴能够遇到他们,这就是我的幸福。”

“我也一样。”富江将我拥抱在怀中,“没有选择,并不总是一件坏事。不要做选择,这本来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只想告诉你,很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十分幸福。”,

“我知道,我知道……”我拥抱着富江,只觉得自己好像度过了一个苦难的轮回,喉咙哽咽得无法发出声音。

我仍旧能听到脑海中如微风般掠过的声音,也许它永远都不会消失,在未来的某些日子,每当我一个人静静独处,它就会继续拷问我的心灵。可是我已经不害怕了,我不会试图让自己漠视它,但是也同样知道,自己不必抗拒它。有些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生命对每个人都不公平,也没有道理,满地都是泥泞。可是每个人都有踏过前方带刺荆棘的不同方式,不要害怕被蛰得遍体鳞伤,大声咆哮也好,沉默不语也好,只要坚定前行,就会走出自己的道路。

这个拷问自我的声音,也许是神魔的声音,也许是自己的声音。也许,拥有它是一种痛苦,因为它让一个人不得不看清自己,可是失去它,永远都不会察觉那些对自己而言,那些宝贵而幸福的事情。

那些愿望和自尊,有时看起来十分可笑,可至少支持着我不会跌倒。

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迫切要做的事情,我想立刻就告诉洗漱间里的咲夜。我用力抱了一下富江,放开她冲进厨房。我看不到咲夜,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看到厕所的门关着,却什么都没想,突然用力拉开。咲夜就坐在马桶上,内裤退在小腿上,脸上带着惊愕的神情,瞪大了眼睛盯着我。

“我有句话想告诉你。”我直视她的眼睛,大声对她说。

“什,什么?”咲夜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成为英雄,因为我是如此爱你,我希望你得到幸福。”我说:“也许我无法选择成为怎样的人,但至少,我一定会保护你。”

“哦……哦。谢谢你,阿川。”咲夜们梦游般愕然说,突然间,脸刷地红了起来,将头垂在胸口上,突然用双手掩住脸,双肩不住颤抖,声音变得蚊子一般细小,“你,你还要站在那里到什么时候啊?”

她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正盯着一个女孩上厕所。那种爆发的心情陡然凝固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默默地退后一步,帮她将厕门关起来。当门锁发出紧闭的声响,我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全部气力,不得不依靠在门边滑坐在地上。

咲夜坐在马桶上的模样和神情在眼前浮现很出来,一股灼热的气流涌上我的心口、脸颊、额头和耳根,似乎头发都要烧焦了。高川,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啊?真是愚蠢、傻蛋、不知廉耻。窘迫的心声在脑海中回荡,我遮住眼睛,真不知道等下该怎么面对咲夜,干脆钻到地下去算了。

“似乎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嘛。”富江依偎在厨房门边,朝这么瞧来,脸上带着怪异的表情,“我妒忌了,阿川,你对我可从没这么激烈呢。”

“放过我吧,阿江。”我苦笑起来,谁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呢。

直到吃完早餐时,咲夜仍旧把自己关在厕所里没有出来。我觉得,如果我继续留在房子里,咲夜说不定一整天都不会出来了。我和富江不得不先行一步,抵达别墅总部时距离正常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我和富江在自己的办公室将笔记本中的推断复印出来,这些资料是额外的,而且十分重要,等会要在会议中商榷。至于从托马斯那儿得来的情报,荣格会进行整理。有人敲了几下门,我记得门没有关上,回头一看,原来是巴赫。

“你们来得真早。”他的眼圈有些发黑,应该是熬夜了,不过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你看上去不怎么样。”我实话实说,“昨晚没睡吗?”

“你交代的,将那本日记中的人名筛选出来,和当地的刑事档案进行交叉搜索,寻找死者相似的特征。”他说:“我已经做好了,资料在这里。”

说着,他从档案袋中取出一份拷贝。我连忙走过去,就地翻开查看。

“我觉得是做了白工,没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这些人的血型、生日、生平经历和职业结构十分凌乱,就算偶尔有一些接近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如果他们是祭品的话,或许是谁都可以吧。”,

就像巴赫说的那样,这些人能找到的档案并没有什么规律。都是些普通的人,其中有生意人,有平民百姓,有罪犯,也有病人,不是来本地旅游,就是来疗养的。罪犯也是普通的犯人,小偷小摸也有,吸毒杀人的也有,被当作精神出了毛病,被郡政府判刑后押解到十年前的精神病院里,这些人最终也没在大火后出现,也说不清是否丧生在大火中。

一切都太正常了。

最近这十年来出现的死者,也都是这样,并没有显示出规律的,可能和“祭祀”联想起来的特征。

“全部都在这里吗?”我问。

“还有一些实在没办法查到,可能是流浪汉还是什么的。”巴赫用拇指揉了揉太阳穴,显得疲惫,“我觉得,所谓的祭品,其实是随机的。也就是说,什么人都可以。规律也许不在他们身上,而是在仪式本身。而且,当年的大火将资料销毁得十分干净,如果说,他们通过某些方式对受害者进行改造,使其达到祭品的要求,我们也无法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

“无论做了些什么,都是精神和心理层面上的改造。”对此我十分肯定。

“在精神病院中对患者进行精神和心理上的摧残实在太容易了。”巴赫苦笑起来,“那些幕后使者很精明,他们很可能早有预料,用一场大火将自己转移到暗处。我已经不知道,当年精神病院的毁灭,究竟算是谁的胜利了。”

“我这里有点资料,我想你可以参考一下。”我看了一眼富江,她走过来,将刚复印出来的热腾腾的资料交给巴赫。

巴赫二话不说,站在门边翻阅起来。先是匆匆看了一边,又回过头来,跳跃着仔细看了几处地方,脸色逐渐变得惊讶,眉头也不由得紧皱起来。

“这份资料有多少可信度?”他抬头看着我问到。

“不知道,我可没你们那么专业。”我耸耸肩,“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过若说有多少把握的话,还真是不能断言一定正确。我只是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和想到的写下来。剩下的就拜托你们这些专家了。”

“哦,天哪”巴赫的表情越发苦恼起来,“我只是电脑专家,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荣格和洛克他们吧。”

“谁都行,如果荣格说可以,那就真是太好了。不过我想现在倒是可以证明几个人的身份。”

“女孩、男孩和苍白的脸,艾琳、蒙克、索伦和斯恩特?”巴赫也注意到了:“我们没有艾琳小时候的照片,不过可以利用相关软件进行相貌回溯。同样的,设定了特定条件后,也可以得出蒙克和斯恩特在特定情况下的相貌。至于索伦,他在精神病院中的资料也被销毁了,我们一直找不到他的身份,他就像突然从山旮旯里冒出来的一样。”

“我想你可以按照资料中的描叙进行大范围的搜索。锁定他的外貌特征和年龄段。”

“你知道类似这种描述的精神病男孩在全欧洲范围有多少个吗?说不定他的资料根本不在档案中。”

“能判断出他的国籍吗?他像哪里人?”我说。

“这些问题,牧羊犬和魔术师可比我擅长。”巴赫回答道。

牧羊犬据说是特工,魔术师则是世界巡游演出的老手,他们去过许多地方,见识过不同的国家风情,根据陌生人的相貌、行为和衣着特征来判断这些人的来历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巴赫告诉我,这两天他们公开进行比赛,将山顶公寓里的主客身份、老家和国籍辨认得七七八八,这个神奇的本事让他们在公寓里,比擅长人际交往,长相甜美的达达还受欢迎。

“好吧,这事儿等会议后再开始。”我说。

“你觉得荣格会通过这份资料?”巴赫怀疑地盯着我。

“当然,这里可就只有我一个人能够进入那个梦境。”我毫不怀疑地说:“而且你也说过了,要确认那三个鬼魂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例行会议开始的最后一秒,咲夜才低着头匆匆进会议室中。我的目光和她碰在一起,立刻觉得尴尬的热气蒸腾起来。她在八景身边坐下,脸上不自然的潮红立刻被对方察觉了,八景敏感地朝我看了一眼。,

我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装作不知道,板着脸盯着手中的资料,别提心中有多紧张了。我可不想这件糗事被其他人知道,令我稍微松一口气的是,咲夜也不是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他人的女孩。

诸人报告的内容和昨晚在夜店里谈及的没有多大出入,会议的重点仍旧是我整理出的梦境内容。对于我的推断,其他人没有做出评价,不过就如我所预料的一样,荣格让巴赫对女孩、男孩和苍白的脸这三者的身份进行确认。

“乌鸦,以后不要试图从梦境中那些人的表现来推断现实中的他们。”荣格提醒道:“如果这个梦境真是天门计划的产物,而梦境中的那些东西是所谓的思念体,那么他们已经发生了扭曲。”

“根据乌鸦描述的相貌,虽然还不能判断怪物的原型是什么人,但是索伦这个男孩也许是德国人。”牧羊犬和魔术师互望了一眼,颇有默契地说。

“德国人?”洛克重复了一下。

“很明显的德国人。”

“德国男孩,事发时十四五岁,家境应该不错。精神病史也可以从他留下的日记中进行初步推断。虽然他在山顶精神病院的资料被烧毁了,但既然是精神病人,也许呆过其它精神病院,档案应该不难查到。”达达说。

“好吧,我尽力,最后一次筛选项设为转院证明,可以吧?”巴赫说。

“麻烦你了,巴赫。”荣格点点头,“那么,洛克,玛索说自己是在公寓外,被从公寓出发的出租车劫持的。你们有关于这个出租车和司机的印象吗?他也许就是公寓的一名房客,而且是本镇的人,和小斯恩特私交不错。”

“你怀疑他是那个神秘组织的一员?”洛克看向荣格。

荣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手中的资料。

“这样吧,就当乌鸦的资料百分百正确,我们至少可以这么认为,梦境的控制权不在同一个人的手中。”洛克分析道:“也就是说,假定那个男孩就是索伦,那么十年前,以索伦和恩格斯为主导的镇民们与进行天门计划的蒙克和斯恩特……以及那个神秘组织的抗争,一直在梦境中延续。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十年间,小镇表面上一片平静,因为这个战斗从现实转移到了精神世界里。”V

178 消失

178

消失

当年的祭礼并没有完全破坏掉,索伦身为一个入侵者,正在和梦境世界的原主人争夺控制权,或者说,索伦将这些怪物、凶手之类压制在一个精神的世界里。如此一来,就有一个问题,他是如何得到和对方分庭抗礼的力量的?

如果恩格斯仍旧和索伦是搭档,那么他要掩饰的,很可能是索伦获得力量的方式,那很可能也是一种不能让他人知道的非法方式。

以上是洛克基于梦境资料的推测。

“你是说,他们也在献祭?”潘皱眉插口道。

“很可能,我们都知道,要破坏祭礼,首先必须要了解祭礼,至少要明白它的核心,才有可能进行针对性破坏。”洛克在指尖转着墨水笔,说:“如果索伦他们知道祭礼的方式——从他留下的日记中可以猜测,他的确已经知道了,而且记录下来,藏在某个地方——那么,很可能为了对抗祭礼,不得不使用不完整的祭礼,因为他们只是普通人。普通人只能依靠这种方式对抗超自然力量。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索伦会出现在那个梦境世界里,并获得一部分的控制权。”

“但是,不完整的祭礼虽然可以一时间内得到巨大的力量,但同样会导致力量的偏转和削弱。十年后的今天,他无法再支持下去。”荣格平静地接口道:“所以才有祭礼的复苏。洛克,你怀疑那个司机是恩格斯的人?”

“没错,我可不觉得,恩格斯会亲自动手寻找祭品,影响太大了,他很可能利用职权之便,掩饰同伴的违法行为。”

“听起来挺合理。”荣格顿了顿,慎重道:“那么,我们必须做好心理准备,这一次祭礼的完成也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

他环视我们一眼,如此说到:索伦和恩格斯他们进行的不完整的祭礼,很可能正逐渐被真正的祭礼同化。再过一段时间,甚至是今晚,索伦就不再是正义的使者了。

“乌鸦,如果你再进入梦境,必须小心那个男孩。”洛克对我说。

“了解。”

“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玛索是被恩格斯和索伦选定的祭品,那么乌鸦又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去过山顶公寓。”潘突然开口道。

“不清楚,也许和乌鸦的身份有关,他是我们之中唯一拥有使魔的三极魔纹使者。”荣格十字交叉搁在桌面上,“别忘了,我们当初来本地的时候,是因为本次事件很可能与末日力量有关。如今虽然已经确定事情的源头是天门计划,但是仍旧不能排除天门计划没有受到末日力量的影响。毕竟在此之前,人类就做过许多类似天门计划的涉及灵魂、精神和心理的研究,可是从没听说过这些计划获得成功,并产生这种规模的影响。”

“根据现有的数据统计,从近代开始,所有超自然力量的研究取得成果都是近十年内发生的事情,而本次事件则可以将这个时间段扩大到二十年,基本上都可以确认为末日力量的影响。”巴赫说。

“恶魔是末日的高端力量。所以由恶魔变化而来的使魔,会与涉及末日力量的事件产生更深的联系。是这样吗?”魔术师征询地看向荣格。

虽然这里只有我、富江和荣格是三极魔纹使者,更是只有我才拥有使魔,然而我和富江成为魔纹使者还不到两个月,可以说是这支队伍里资历最浅,经验也最单薄的两人。比起对末日力量的研究和相关事件的判断,荣格无疑更有发言权。这也是为什么荣格当头儿的原因之一。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也只能这么认为。如果列为祭品的人选不需要特定的精神、心理和**特点,而高度依赖于后期的培养,那么对方没理由会选择乌鸦。他不符合已知的情况,他不是普通人,也不是山顶公寓的住客。”荣格回答道。

接下来,他为诸人分派任务,基本上和昨天没有太大的出入,只是行动的目标更加明确了。洛克小队必须加快与马赛和小斯恩特接触,对其背景进行试探,并继续深入了解公寓的结构,找出绑架玛索的出租车司机。潘、八景和咲夜不再追查受害者名单,转为调查艾琳、蒙克和斯恩特三人的详细过往,尝试寻找天门计划和神秘组织的线索,如果有必要,她们要前往当年这三人所移居的城市。而荣格、我和富江继续追查恩格斯、布尔玛和托马斯这条线。,

“大家必须注意一下黑巢的行动。”荣格说:“虽然我不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大动静。他们已经得到祭礼的关键物品,不止是我们,那些神秘组织也一定会找上他们。”

“真令人惊讶,那个神秘组织竟然放任那个东西在布尔玛手中那么长的时间。”潘摇摇头,“凭他们的能量,要拿回它应该轻而易举。”

“这就证明了他们别有图谋,也是我们之前推断的一个佐证。”洛克笑着说。

“你们觉得恩格斯他们知道这个神秘组织的存在吗?”达达好奇地问道。

“不,我不觉得。”牧羊犬从衣服里掏出一枚银色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站起来说:“他们只是一些普通人,而他们抵抗的对象,一直都是精神病院的拥有者,也就是蒙克和斯恩特,所以他们应该不知道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好了,我们也该工作了。”

众人分别散去之后,我和富江、荣格开车前往托马斯的家。我想,巴赫在今天日落之前,就能证明梦境中的那三个鬼魂到底是不是艾琳和索伦他们。所以,这一次我们大大方方地沿着公路行驶,如今我们手中握有足够的筹码,足以从幕后走上台前。

之前掩饰自己的身份,再三退让,是为了避免恩格斯太过抵触,加大获取情报的难度,不过现在恩格斯他们的处境颇为不妙,是时候跟他们摊牌了。

虽然恩格斯可能不清楚天门计划的幕后黑手是何须人也,但是他们亲身经历了当年的变故和之后十年的战斗,足以完成我们最后的拼图。

所有行动的关键在于找出真正的敌人,其次才是打击并摧毁他们。虽然黑巢横插一手,席森神父的能力惊人,但我仍旧坚信,只要行动足够迅速,己方的力量足以在短时间内占据上风,这场胜利属于我们。

我在路途中和荣格谈起今天早上因咲夜的话而发生的意外,虽然我认为自己可以解决自身的问题,但是咲夜的变化却更令人感到担忧。

“咲夜曾经是恶魔附身者。所有和恶魔打过交道的人,普通人也好,魔纹使者也好,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荣格的脸上仍旧沉静,并没有太多的顾虑,“我们无法知道当事人究竟受到了怎样的影响,不过,有一点十分明显,这些影响会让大多数人的立场发生变化。我的导师,席森也曾经是恶魔附身者,他之所以离开安全局,也许就是这种影响的体现。”

“那么,你呢?荣格,你觉得这种影响是好还是坏?”

“不知道,我没接触过恶魔。”荣格通过后视镜瞥了我一眼,用贯有的平静声调说:“你呢?乌鸦,你想要离开安全局吗?”

“不,至少目前不想。”这一点我倒是很肯定,“我对现在的工作没什么不满。可是我担心咲夜。”

“没必要担心她。”荣格斩钉截铁地说:“在某些方面来说,她比你更值得放心。”

他是在挖苦我吗?我有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等等,我的评价有这么低吗?我觉得我的意志一向很坚定。”

“不,我的意思是,你太优秀了。可是越是优秀的人,越能看到更多的可能性,也因此容易发生偏差。”荣格顿了顿,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富江,说:“无论我、席森还是你,甚至BT小姐也一样。”

我咂了咂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才好,因为我心中也同意他的观点。不过,大概是说法不够委婉的缘故吧,听起来耳朵不怎么舒服。

“好吧,我就当作是赞扬好了。”

“是的,你就当作是赞扬吧。”荣格这么回答道。

咲夜是因为受到了恶魔的蛊惑,所以才有了那样的想法——这种思考方式的确让我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我们并不确定托马斯的拖车是不是还停留在原地,虽然我们都觉得,过去的事件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伤害,在下定决定回到镇子会滞留个两三天。不过实际情况有些出乎我们的预料,并不是说托马斯提前返回了镇子,只是当我们在那段公路的旁边停下来的时候,远远可以眺望到那辆巨大的拖车——以及停在它前方不远处的几辆警车。,

很明显,托马斯出事了。

警察们在拖车四周拉起隔离带,不断走来走去,进进出出,不时交头接耳地进行磋商,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不过从那种百无聊赖的举止就可以知道,案件的进展不大。

公路上车辆不多,不时有几辆飞驰而过,也不停留,只有我们从公路上开了下去,一直来到黄色绳帯的外边,被一名年轻的警察拦下来,他似乎不知道我们明面上的身份。

“我们是情报局的。”荣格从怀中取出证件,在年轻警察的眼前晃了晃。

对方很可能是第一次接触情报局,像他这种刚进入警局的年轻人,根本无法判断证件的真伪。但是在情报局的名头威慑下,他的表情变得恭谨起来。

“出了什么事情?”荣格问。

“有人被失踪了。”

“失踪?够七十二小时了吗?”荣格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不,呃,抱歉……这我不太清楚,先生。”年轻的警员有些慌张,他对案件的了解并不多。

按照普通的法律程序,这个时候就开始如此大张旗鼓的行动,是一件十分反常的事情。不过我们都知道,恩格斯不得不那么做。托马斯肯定是失踪了,而且不仅仅是失踪那么简单。

“谁报的警?”

“恩格斯警长先生。”

“他是第一目击证人?”

“好像是。”

都在意料之中。荣格招呼我们下车,齐齐钻进了警戒圈里。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警员刚好从拖车里走出来,看到我们便朝这边快步走来。我依稀记得自己在当初拜访警局时,在警员办公室里见过他,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早上好,情报局的先生们。”他的声音很洪亮,看了一眼富江,补充道:“还有美丽的女士。”

“早上好,我叫荣格。”荣格和他热情地握手。

“你可以叫我艾恩。”

荣格将视线转向拖车,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个拖车的主人叫托马斯,是恩格斯的熟人,十年前是本镇的人,不过后来就销声匿迹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回到这个镇上。大概三十分钟前,恩格斯打电话到警局,让我们派人手过来,说这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他说托马斯失踪了,可能被绑架了,不过我可看不出来。”老警员艾恩不以为然地说。这明显是恩格斯滥用职权,虽然他身为下属,不想抗令,不过现在没有丝毫证据可以证明对方失踪或被绑架,而且这次行动在法律程序上也站不住脚。他直白地对我们抱怨到,恩格斯太紧张了。

“你也是本镇人吧?对这个托马斯熟悉吗?”富江问。

“看他穿开裆裤长大的,这个镇子的人口不多,住得久了,就没什么陌生人。”艾恩大大咧咧地说着,捧了捧啤酒肚。今天的天气晴朗,凉风习习,但是荒郊外的植被不怎么茂盛,风沙不停在脚边打着旋儿,用力吸口气,满嘴都是尘土味。他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烦恼地摇着头。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关心托马斯。”

“他都离开镇子十年了,当初我还以为他死了呢。谁知道现在回来的这个家伙,是不是真的托马斯。”

“真的托马斯?”

“他家里有老人去世了,据说留了一大笔保险金。”艾恩冷笑起来,“说不定他此时就在镇上呢。”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背景,不过这事儿和我们的工作没什么干系。我也不觉得托马斯知道这件事情,这十年来,他一直没有和镇上联系,大家都当他是个死人,这次回来也是受到了天门计划的影响。既然我都这么想,那么恩格斯肯定了解这一点。

“恩格斯没去他家里找人吗?”

“他说打过电话,但是托马斯不在那儿。”艾恩快速回答道,收敛起表情,因为恩格斯从铁梯那儿下来了。他一脸忧愁苦恼的样子,脸色阴沉,一致向后梳的头发似乎又白了好几根。当他抬起头时,和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

恩格斯警长发现是我们的时候,脸上的肌肉蠕动了几下,显得惊讶和猜疑。他朝我们招手,于是我们向艾恩告辞,朝那边走了过去。,

“你们有什么事情吗?”恩格斯开门见山地问道,他的心情不好,已经懒得再和我们客套了。

“是你有事情。”荣格针锋相对地说,语气还是那般刻板平静,音量不大也不小,“我想,我们可以给你一些帮助。或者,你给我们一些帮助?”

“帮助?你在说什么?”恩格斯惊疑不定地盯着他,半晌后又恢复成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生硬地说:“这是本地的警务。我们不申请协助,你们没权利干涉。我记得你们是来做调查的,那么就快点做完,然后离开这个镇子。”

“我们都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荣格无动于衷地盯着他,说:“关于调查,我们已经做好了。我知道这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这十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昨天跟踪你见过托马斯了。”

“你”恩格斯的脸色青白交加,一把揪住荣格的领带,“你带走了托马斯?”

“不,不是我,是他们。从十年前就和你们做对的那些怪家伙。”荣格仍凭对方揪着,一点生气的迹象也没有。

“别想骗我。他们早就死了,他们不可能带走托马斯。”恩格斯大吼道。

“死了?你指的是艾琳、蒙克和斯恩特?”富江在一旁接口道:“你知道,他们没有完全死掉,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她将我拉到跟前,对恩格斯说:“看看这个小伙子,恩格斯,他在做梦,和托马斯一模一样的梦”

恩格斯吃惊地盯着我,揪住荣格领带的手不自觉松开来,渐渐地,表情变得疑惑。

“你?你是谁?”他说:“你做了和托马斯一样的噩梦?不,这不可能,你不在……”说到这里,他倏然闭紧了嘴巴。

“不在?不在什么?”富江紧逼着追问。

恩格斯只是冷笑。

179 通牒

179

通牒

虽然恩格斯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他的态度足以让我们证明推断的正确性。正常而言,只有山顶公寓的住客,或者说,必须在山顶公寓那一带徘徊,才会受到天门计划的影响。如今托马斯的失踪肯定和执行天门计划的神秘组织有关,这下子我们知道该去哪儿找人了,恩格斯也知道,但是对方的行动十分迅速,托马斯生还的几率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问题在于,玛索也好,托马斯也好,两人也许都在山顶公寓中,可是进行祭礼的却是不同的两伙人,因此祭礼的具体地点也不会是同一个。

也就是说,以山顶公寓作为掩饰的秘密区域比我们想象的更大,而且有一部分由当年恩格斯和索伦扩建,因此那个地方的具体结构连山顶公寓的主人小斯恩特也不完全知晓。他所兴建的公寓,不过是建立在当年精神病院表面的遗址上。

“好吧,我不知道托马斯跟你们说了些什么,我也不觉得他会跟你说什么。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不管你们知道什么,都没有证据。”恩格斯警长说。

“如果他是个守信人,就不会回到镇上了,不是吗?”富江打击他道:“而且,我们已经有证据证明,布尔玛的店铺被引爆,正是因为有人泄露了她的事情。那个关键性的玩意在她手中,对不对,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们这几人。”

“该死的托马斯”恩格斯动摇了,他无话可说,只是低声咒骂着泄密者。

富江隐蔽地朝我一笑,我们都知道,托马斯根本就没有说出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当年的当事人究竟还谁。大部分的情况都是我们自行整理情报后推测的,现在看来,和实际情况没有太大的出入。

“我们手中的确没有证据,可是我要告诉你,恩格斯先生。这个事件的重要性超出你的想象,我们甚至不需要证据。”荣格继续对恩格斯施加压力,“不过,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是为了解决你们当年没有彻底解决的事情。”

恩格斯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压低音量咆哮道:“解决?怎么解决?这都是你们这些城里人干的好事,艾琳、蒙克和斯恩特本来都是好人,都是在城里转了一圈才变成那样”

“恐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我知道恩格斯心中的怒火,也不想继续打击他,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让他知道,“我们认为艾琳是这个事件的幕后指使者之一。”

“什么?”恩格斯惊呆了。

“而且,蒙克和斯恩特也不是元凶,他们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荣格平静地说:“还有另一批人,从头到尾参与了计划。我们要对付的就是那些人。”

恩格斯的脸色变得灰白,似乎全身的气力都流失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一停下来就会窒息而死。有那么一阵,他一直闭着眼睛,脸上变幻着痛苦的表情。

“好吧。”半晌后,他问道:“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且明确跟你说,我的确做了一些违法的事情,但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不会出卖我的朋友。”

“我们也相信你没有做错事情,不会勉强你说出那些朋友的名字。”荣格宽了宽他的心,说:“我只想知道,那个孩子,索伦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进入梦境中的,这十年来,你们又是如何得到和那种超自然现象做对的力量?”

“就这样?”恩格斯终于平静下来,视线在我们的脸上来回移动。

“还有一件事。”我刻意补充道:“玛索,之前住在山顶公寓里的女人,我想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恩格斯烦躁地来回踱步,他显得十分紧张,好几次拿出手机,又重新放回衣兜里。他当然紧张,因为和十年前不一样,他将自己看作是这个镇子的保卫者,可是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无法阻止小斯恩特拿回自己家的产业,那栋山顶公寓,也无法阻止对方秘密进行天门计划,可他一直认为自己可以像过去一样,利用祭礼的方式,和索伦联手狙击天门计划。何况,只要不进入山顶公寓的范围,就不会受到影响。,

可是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祭礼仍旧开始了,而且来势汹汹。对方也不是只有小斯恩特一人,有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在背后支撑着整个计划。现在和当年不同了,他们在过去抽冷子给蒙克和斯恩特下绊,成功是或许是因为那个组织的失误或别有想法,无论是什么原因,如今那个组织不会重蹈复辙。

经过十年的潜伏和准备,他们绝对不会手软,就像白蚁一样,一点点啃噬这个镇子,最终,恩格斯的家庭也会陷入其中。恩格斯知道,托马斯的失踪就是一个信号,还有布尔玛,他不知道袭击布尔玛的另有其人,可是他一直在怀疑,对方也向布尔玛下手了,很可能有人出卖了他们,将那个关键物品在布尔玛手中的消息泄露了。

到底是谁是叛徒?

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下手?

如果自己一家立刻离开这个小镇,或许可以逃离恐怖的漩涡,不过他能就这么离开吗?会有人相信他的解释吗?突然抛弃自己的工作,会对自己的家庭造成怎样的影响?他是因为使命才留在这个镇上,如今真能甩手不干吗?何况,没有人能够保证,就算离开镇子,能够一辈子躲下去吗?神秘组织和情报局都在盯着自己。

就算成功逃离了镇子,看看托马斯吧,他混得简直不成*人样。他,还有他的家庭,能够这么生活下去吗?

从恩格斯表情、动作和眼神中,我读出了他心中的想法。这种压迫是我、富江和荣格联手施加的,就像一个火药引子,将他的焦躁和恐惧引爆出来。他的种种反应都在我们的预料之内。

在我们的眼中,恩格斯就是被一张无形的蜘蛛巨网粘住的猎物,自始自终,他只有和我们联手这条路可以选择。

“我可以保证你的家人的平安。”荣格说:“只要你愿意,他们今晚就可以走,还有一大笔钱,在城里过上体面人的生活。我们绝对不会计较你们当年做了些什么,因为你现在做的,足以弥补当年所有的罪行。”

荣格平静的声调终于将恩格斯的肩膀压垮了,他仿佛突然间衰老了十几岁。我理解他的想法,他曾经以为自己能成为这个镇子的英雄,他有那样的责任感和行动力,在某些方面来说,他和我是相似的。

“好吧,我告诉你们,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们”恩格斯垂头丧气地说:“不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立刻行动。我不清楚你们说的那个组织,可我了解小斯恩特,如果是他抓走了托马斯,一定会将之当成筹码。托马斯还有救,我们必须救他,因为托马斯是祭礼的一部分。”

“玛索呢?就是被你们抓住的那个女人。”说不在意托马斯是谎话,可是我更加在意玛索,就像恩格斯一样,我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玛索?是的,玛索。我调查过她,她只是个ji女,不是吗?”恩格斯仿佛自言自语般说。

他的目光和我稍一接触,立刻偏开了,僵硬的眼神中隐藏着愧疚和痛苦。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是这十年来他已经麻木了,为了对抗那个噩梦,他已经做了太多违背良心的事情,唯一支撑着他的,就只剩下保卫镇子,牺牲少数保护多数的大义。

我不觉得他会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他的确无法坦然地和我对视,我觉得这是他不如我的地方。我不会变成像他这种人。

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玛索只是个ji女,不过对我而言,她仍旧是我的朋友。

“我不想批判你的想法和行为,可是,恩格斯警长,你得记住,这可不是正义。”我盯着他说:“而且,玛索不是普通的ji女,是高级ji女。”

恩格斯好似噎了一下,脸上满是诧异。

“有什么区别吗?”他问。

“没有。”我如此回答到。

富江看了荣格一眼,耸了耸肩膀。

“她已经不在我们手中了。”恩格斯说:“她被……献祭了。”献祭这个词,他说得十分艰难。

“那么告诉我,恩格斯警长,玛索还活着吗?”,

“活着?”恩格斯的脸僵硬地扯了个笑容,“能说活着吗?也许吧,但是和她一样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你们在什么地方进行献祭?”荣格插口问。

“我会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帮我带回托马斯。”恩格斯片步不让地说。

当他冷静下来的时候,又变回了那个油滑的政客。于情于理,我们都只能按他说的做。若撇开人情不提,托马斯也比玛索更加重要。不过,正因为恩格斯岔开关于玛索的话题,所以更让我觉得现实中的玛索的处境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这令我有些丧气和内疚。

“乌鸦?你怎么想?”荣格突然问道。

对于他征询我的想法的举动,我感到十分惊讶,若换作我,铁定会一口答应恩格斯。不过,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或许我们这个分队仍能兵分两路,不过这个想法有点危险。解救托马斯的行动一定会和神秘组织发生冲突,如果我和富江不在,将会大大降低己方的战斗力。

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分兵行动总是危险的。

不过,没等我说出来,就看到一个警员飞快地朝这边跑来。他气喘吁吁地朝恩格斯警长敬礼,疑惑的目光在我们的脸上扫过。

“什么事?”恩格斯问他。

“搜索队失去了嫌疑人的踪迹。”警员说。

“怎么回事?”恩格斯皱了皱眉头。

“脚印消失了,而且警犬也嗅不到气味。”对方解释道,“不过我们找到了一个手机。”

“手机?”我们面面相觑。

报话的警员只是转述前方行动人员的情报,他的年龄和职位都无法对情报进行深入分析,所以我们决定到现场看看。

我们绕过拖车朝荒野深处行去,地面坑坑洼洼,变得越来越干燥,植物的分布也变得集中起来。有植物的地方呈现大片的绿色,没有植物的地方就是一片枯黄,似乎只有这片地区呈现戈壁式的风貌,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靠近镇子的地方就有大片青葱的树木和一个巨大的湖泊,公路延长线上也不缺乏绿色,按理来说,周边地区应该不缺乏水源和植被才对,偏偏这里就像是伤疤一样突兀。

我就此询问恩格斯,可是他也回答不出来。这里并不是近二十年间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据说在他祖父辈,甚至更久远的年代,在玛尔琼斯家的贵族爵位还有效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就像每个独特的地方都会产生传说一样,也有一些关于此地的传奇故事流传下来,大致上和其它地方的怪诞传闻差不多——某人和妖魔鬼怪做了什么交易,于是便成了被诅咒之地。

基本上,大家都相信,如果真有某人做了那样的交易,那一定是玛尔琼斯家。那个家族在本地历来富有神秘色彩。

虽然地理上有些独特,但在当地人眼中已经不足为奇,也很少有听闻此地发生和“诅咒”一词联系起来的案件。外地人同样不感兴趣,也只有本地人才当作摇篮边的童话偶尔提起。

不过,虽然恩格斯尽量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跟我们解释,这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不过那种不以为然的神情很是僵硬。这个镇子发生了这样那样的惨绝人寰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是围绕着艾琳@玛尔琼斯打转,完全可以颠覆一个无神论者的世界观。更何况,恩格斯并不是无神论者,他每个礼拜都会做祈祷。

不止是他,就连我,也许还是富江和荣格,以及切身参与到这次事件中,并且了解当地历史的人,都会在心底一种阴影般的想法——传闻也许发生了偏差,但的确有原型的存在,否则艾琳、蒙克和斯恩特又怎能突然间让天门计划取得成果呢?那是在他们之前,无数人尝试过,却没有一次成功的事情呀。艾琳的家传项链,不也正是天门计划的关键物品吗?

风变得越来越大,黄色的沙尘扑来。我们不得不抬起手,将迎风的半边脸遮住。天气清爽,凉风习习,本是喜闻乐见的好说法,但放在此地,就变成了一个糟糕的形容。,

这一带的搜索员们压着帽檐,不住地咒骂着这鬼天气。猎犬被人牵着,已经不再跑动了,只是在固定的地方来回踱步。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线索消失的地方。一路行来,不断出现用黄色牌子标记出的脚印也到此为止。

从残留的线索进行判断,带走托马斯的是一伙人,至少有四人。不过就像警员报告的那样,没有气味,没有脚印,那伙人仿佛突然间蒸发了。

这种事情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个难解的谜题,大家都认为罪犯的智商很高。不过我却觉得,比起理性科学的逻辑手法,这种消失更趋向于非理性的超自然现象。

毕竟对手可是创造出那个奇特而宏大的精神世界的家伙呀。

警员提起的罪犯留下的手机就隔在一个岩石上,看上去就像是故意让人们发现的一样,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对方不小心掉出来的。

这次搜索行动虽然是恩格斯以个人名义提出的,不过搜索行动仍旧遵循例定方式,在相关负责人吩咐之前,现场必须保持完整。

在我们到来前,没人碰过那个手机。

恩格斯从衣兜里取出薄薄的胶质手套戴上,将手机从岩石上取下来。

黑色的外壳的手机,屏幕黑着,牌子被磨掉了,看上去是二线厂商的组装货。恩格斯琢磨了一下,将手机启动,屏幕发出蓝光,进入解锁界面后发现信号不太稳定,而且电池电量已经所剩无几。没等我们检查手机里的东西,立刻响起一阵铃声音乐。我们彼此看了一眼,这个时候不会发生巧合,打来电话的那方自然是带走托马斯的人,问题是,是否立刻就接这通电话。

如果巴赫在这里就好了,说不定他有办法对手机信号进行追踪。

铃声一直在响,似乎只要我们不接通它就会一直响下去。荣格先是联络了留守别墅本部的巴赫,巴赫表示尽量追踪,不过难度很大,成功率也很低。

“告诉我号码。”巴赫在那边说。

荣格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将电话号码告诉他。

“不是本地号码,不过看上去是民用的。”巴赫说:“好了,接通吧,时间越长越好。”

180 山顶公寓

180

山顶公寓

荣格对恩格斯点点头,恩格斯将声音设置为广播模式,按下了接听键。

众人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手机传来的呼吸声。

“你是谁?”恩格斯问道。

“早上好,恩格斯叔叔,真是好久不见了,我刚刚回来,正想和你打声招呼呢。”手机中的人声轻快地说。

“是小斯恩特。”恩格斯突然捂住话筒,对我们说。

“我可不想见到你,你知道为什么。”恩格斯继续说,“你绑架了托马斯,对不对?我警告你,最好把他放了,好好做你的生意。”

对方大笑起来,失真的电子音一阵颤抖。

“你还是那么幽默,恩格斯叔叔。托马斯的确在我这里,我想这足够让我们坐下来谈谈,怎样?”

“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这句话,可是晚说了十年。”恩格斯沉静地回答道。

“不不不,现在这个时候刚好,一切才刚开始。”小斯恩特说:“我已经约了马赛,啊,你见过他了吗?他现在就住在我的公寓里,真是太棒了,我真是大吃一惊,他竟然真的回来了。要知道,我们已经分别了十年之久。恩格斯叔叔,不来个久违的聚会吗?马赛可是吵着要见他的母亲,已经是时候了,我们该谈谈艾琳阿姨的事情。”

“我可不这么认为……”

恩格斯尚未说完,就被小斯恩特打断了说话。

“你知道你没有选择,恩格斯叔叔。”小斯恩特胜券在握地说:“来我的公寓吧,自从它建好后,你就一直没有来过,真是太不给我面子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别忘记带上你身边的情报局朋友,身为东道主,我们必须好好款待一下他们,不是吗?”

我们听了这番话立刻意识到也许对方的人就在附近监视,可是无论我们的视线扫向何处,都没有半个值得怀疑的身影。这里没有什么好藏身的地方,如果对方在几里外用望远镜之类的器械监视,那我们就没辙了。

如果夸克还在,也许还能有点想法,但是将夸克留在梦境中保护玛索后,现实里就再也无法将它召唤出来。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在这里的警察中有对方的眼线。

小斯恩特刚挂断电话,手机突然发出噗的一声,被恩格斯失手摔在地上。幸好他没有一直拿在手里,因为手机外壳在众目睽睽中迅速融化,露出里面碳化的电路板。也不知道对方在手机中做了什么手脚,仅仅是眨眼的工夫,就释放出令人心惊的热量。

随后,巴赫带来了意料之中的坏消息,他没有办法定位对方的位置。我们如果要见小斯恩特和托马斯,就必须按对方的话去做。问题是,这是个危险的陷阱,因为进入公寓的人就像被打上了祭品候选的记号,一旦被拖入噩梦世界中,失去才能和超能力的魔纹使者,再优秀也不过就是普通的精英而已。

我们都意识到这一点,恩格斯的脸色变得很差,可我们都知道,这一次非去不可。

“看来,我们得做点准备。”恩格斯掏出手机,说:“没关系,情况不算太坏。我们斗了那么多年,小斯恩特真有本事将我们一网打尽的话,他早就那么做了。”

“希望如此。”富江在一旁说风凉话,“我倒觉得他们没将你们收拾掉,是因为你们还有用处。”

恩格斯恼怒地瞪了富江一眼,可她完全不在乎。

“闭嘴,BT。”荣格说了一句,“就像恩格斯警长说的,我们得做一些准备。”他朝我看来,问道:“乌鸦,最坏的情况是我们都会陷入噩梦,那里是对方的主场,我们的力量无法使用,你有办法应付吗?”

“使魔可以使用。”

“很好,为了以防万一,洛克他们必须暂时撤离公寓。”荣格拿出手机拨打电话,让洛克和潘带领的两支分队立刻返回公寓总部,以免被敌人趁虚而入,个个击破。因为对手不仅是本地势力根深蒂固的神秘组织,还有隐藏在暗中的黑巢,为了以防万一,赋予洛克临时指挥权限。应付小斯恩特的鸿门宴,有我们三人就足够了。,

恩格斯的电话则是打给布尔玛和一名叫做“赖特”的男人,说话中用上了暗号化的词句,外人听起来莫名其妙,不过我觉得,如果他有办法对付意料中最险恶的状况,无疑还是进行以往那种祭祀。

我能感觉得到,他们对祭品的选择并非是毫无规律的,只是这种规律并非取决于显性的因素。

可是恩格斯虽然此时答应和我们合作,但似乎并不打算在此时将祭品相关的资料透露出来,或许是他害怕我们反对的缘故,确实,我并不希望他们继续伤害那些无辜的人。不过,即便我如何拍胸口担保自己能保护他们,他们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都交到我的手中。

准备工作在十分钟内完成,我们四人坐上安全局的越野车前往山顶公寓。

“你觉得小斯恩特想要和你说些什么?”半路上,荣格开口问到。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当年发生大火的时候,小斯恩特并不在场,之后他离开小镇,再回来后就修建了公寓。这些年来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我怀疑他知道当年的事情,大家都很害怕他会报复,可是他除了修建公寓之外,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恩格斯将手搁在车窗旁,扭头看着向后飞逝的风景,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清晰感觉到他语气中的萧瑟和懊悔,“他毕竟是那个人的儿子呀如果他要做当年他父亲未完成的事情,要对我们报复,那么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来找我们呢?”

“也许你在做的,正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富江突然开口道。

“什么意思?”恩格斯愕然回头看来。

“你们对抗那个噩梦世界的方法,其实和形成噩梦世界的方法差别不大,对不对?你们都在使用祭礼。”富江说:“好好用你那个脑浆凝固的脑袋想想吧,你们怎么可能在对方的主场,用对方的方式击败他们呢?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的所作所为表面上是阻止了祭礼,但本质上是给祭礼输送养分,无异于饮鸠止渴。”

“这,这不可能,不会那样的……”虽然嘴里否认,但恩格斯的语气显得虚弱,也许并非他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可是,“除了这么做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我们不那么做,他们也会那么做。”他的声音拔高起来,“至少,现在的情况比当初要好得多,不是吗?”

“也许吧。”富江不置可否地回答到。

“就是那么回事”恩格斯厉声道:“你们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根本就是不应该出现在人世间的力量。”

“所以我们才要合作呀,和小斯恩特碰面,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些什么。你要相信我们,警长先生,只要有一条线索,我们就能顺藤摸瓜将他们挖出来。这就是我们的本事。”我给恩格斯打气道:“你看,我们到这儿才两天,就知道了许多东西。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在你面前的人都是专家。”

“专家?希望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多少人,可是我得提醒你们,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有一个组织在背后搞鬼,那么他们在本地的力量一定大得惊人……”说到这里,恩格斯的脸色突然发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是啊,在本地拥有这种力量的家伙,不是只有一个吗?”

“你想到了什么?恩格斯先生。”荣格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问到。

“玛尔琼斯家,一定是玛尔琼斯家”恩格斯的脸蛋变得狰狞,双拳捏得骨节发白,狠狠捶了一下车门,“我早应该想到的,艾琳@玛尔琼斯,那个女孩本来就很古怪,这一切都是她的缘故”

“玛尔琼斯家不是早就衰败了吗?”我问到。

“不是我们小看他们了,这一切早有预谋。那个女人一直念念不忘过去的荣耀,想要重振家族的光辉,也不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还自觉高人一等。也只有那些蠢货才会喜欢那样的女人”恩格斯捂着脸,痛苦地说:“天哪,那个家族一定受到了恶魔的蛊惑,和恶魔做了交易。”,

不管他口中的“恶魔”指的是什么,他都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如果那个神秘组织来自玛尔琼斯家族,那么至今发生的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了。精神病男孩索伦是不是先知暂且不论,反倒是玛尔琼斯家族中,一定存在着先知。这就像是神明或噩梦在许多年前埋下一颗名为“天门计划”的种子,这颗种子随着时间流逝生根发芽,成为末日降临的关键拼图。

“我也许知道小斯恩特想要什么了。”恩格斯突然说:“他们也许已经知道,那个关键性的东西在布尔玛手中,他们以为自己随时可能拿到那玩意,可是他们绝对不可能撬开布尔玛的嘴巴。正因为我们知道布尔玛是怎样的女人,才选择让她保管那东西。就算他们现在抓住了托马斯作为威胁,布尔玛也不会妥协,她就是那么强硬顽固的女人。”

“小斯恩特了解布尔玛,他不会做白费劲的事情吧?”我说。

“没错,他们想要的大概和你们一样吧。”恩格斯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们一眼,“当年祭礼的地方,已经被我们转移了,小斯恩特这些年来一直没找到。他肯定没找到,那可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地方,否则我们就活不到现在了。只有我和索伦知道在什么地方,他知道我们死也不会告诉他。”他越说越兴奋,自信再次写到他的脸上,“我明白了,他们现在的祭礼同样是不完整的我们当年并没有失败,那场出乎意料的大火让他们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恩格斯的推测很符合当前的境况,对方的能耐不小,可是这些年的行动看上去只能用“投鼠忌器”来形容。可是这几天一定发生了什么足以动摇平衡的事情,让他们决定放手一搏。

“为什么要回来?托马斯”恩格斯喃喃自语着:“如果你们不回来,我们就能一直坚持下去。”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也许,托马斯的回归是早就在冥冥中决定的事情,也许更只是破坏平衡的其中一个微小的因素。这些因素不断积累起来,就产生了破坏性的连锁反应。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都只有面对一个事实,祭礼的进行无可避免。

通往山顶公寓的道路只有一条,车子在风声中徐徐攀爬,一路上的景致唤醒了我的脑海中关于噩梦的记忆碎片。这里的一切,除了精神病院变成了公寓之外,和当年的景象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噩梦中,这些风、丛林和天空的阴云都是静止的,笼罩在浓雾般的黑暗中。而现实里,这一切都是活生生的,明媚而青葱,从树梢的缝隙间,我看到了那片墓地沉静阴郁的一角——洛克曾经提起过的地方,埋葬着当年在大火中死去的人们。

可我知道,在十年前,精神病院还在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里了,也许冰冷的土壤下,掩埋的是血淋淋的秘密。

我们下车,仰望着高达二十多米的公寓建筑,这是我第一次距离它如此之近。噩梦中那片宽敞又带着残破美的庭院和富有压抑感的红砖建筑已经消失了许多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城堡型的建筑,弧形围墙和两侧的塔楼拱卫着一大块草坪,草坪的一侧有沙池和滑梯之类的游乐设施,在一株大树的枝杈上还系着一个秋千,有许多孩子在草坪上在明媚的日光下追打玩耍,显得生机盎然。

城堡身后是充满透明质感的蓝色苍穹,天上的浮云以一种沉重的姿态掠过,在城堡和草坪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泛黄的树叶和白色的飞絮随风飘舞。

这一切,仿佛是从传世的油画名作中走出来一般。

车子停在和精神病院相似大铁门前,门边的墙上写着“山顶公寓”的字样、宣传语和长期招租广告。大概是白天的缘故,标志性的钟塔并没有出现那种蓝色的鬼火。

“真是个诡异的地方。”富江开口打破了沉默。

虽然是油画一般美丽的风景。可是这些光和影的交替,生机和颓废的错落,明朗和阴郁的对抗,都给人一种不自然的感觉,就好像永远有两种格格不入的力量在此地撕扯,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没有任何一边占尽上风。可正也是这种矛盾的美感,吸引着无数访客到此处观光游玩。,

说实话,如果排除自己将要面临的危险,我同样对这样的景致充满赞叹和欣赏。

我们正要进去,却有熟人从里面先走了出来。平凡的服饰,戴着眼镜,身材有些瘦弱,一看就觉得这人是个书呆子,充满了学生哥的味道。不是艾琳的儿子马赛还有谁?

“嗨,马赛。”我叫住他。

马赛看到我,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露出友善的笑容。

“早上好,克劳。”他朝这边走来,脸上的气色不错,比我在布尔玛快餐店前看到的那个神情郁郁的男孩好多了。

“看起来你的心情不错,找到你的母亲了吗?”我随口问到。

“还没有,不过我有预感,已经快了。”马赛兴奋地说:“你的朋友很厉害,给了我许多很有用的建议。”

“啊,洛克他们吗?”

马赛点点头。

“他们的确很有本事。”我说:“你上次说在湖边码头看到了你的母亲,我打算过些时候也去那里转一转,你要一起来吗?”

“没问题,我最近又去了几次,可是一直都没碰到她,不过我相信,她一定还活着。”马赛兴奋地说。

可怜的马赛,他的母亲也许真的活着,只是变成了另一种形态。可是,他看到的艾琳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禁猜想,那个幻影是否同样是个圈套,很多人都在他身上打主意。不过就现在看来,他过得不错,而且这一次小斯恩特的聚会,他也同样会出席,这样一来,他将会得知更多的事情。小斯恩特究竟想拿他如何?

“你看到小斯恩特了吗?这个公寓的主人。”我问。

“斯恩特哥哥吗?我接到他的电话了,他说今天会回来。”马赛说着,视线飘到富江、荣格和恩格斯的身上,“嘿,恩格斯叔叔,最近过得怎样?斯恩特哥哥说你会过来……啊,你们就是他说的客人吗?你们都是?”他瞬间明白过来,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让我来介绍一下。”我将他拉到富江身前,“她是我的未婚妻。”

“很高兴见到你,我叫马赛。”马赛被富江盯着,动作和神情有些不自然。

“你可以叫我碧特,克劳有跟我提到你的事情。”富江带着礼仪性的笑容点点头。

我又把荣格介绍给他,这下他更加显得拘谨了。富江和荣格身上,都带着和普通人明显不同的气质。

181 迷雾的世界

181

迷雾的世界

我们和马赛寒暄了一阵,才知道他正准备去不远处的墓地探望死去的父亲。之前提起过,大部分在十年前的大火中丧生的精神病院病人都在那块墓地有一座墓碑,尽管他们的遗体或衣冠并不实际埋葬在那块墓地中——这是一种对当年那场悲剧表示悼念和警惕的决定。马赛的父亲和母亲是本镇人,因此那里的确是他们真正的墓地。虽然马赛固执认定母亲艾琳没有死去,但是却接受了父亲已经去逝的事实,这是因为他亲眼看到过父亲的遗体。

尽管被确诊为绝症的是艾琳,但是她的丈夫蒙克比她死得更早。

我们问起小斯恩特是否在公寓中时,马赛很遗憾地告诉我们,小斯恩特一直在外地处理公事,现在还没有回来,但是他收到了确切的音信,最晚也是在日落前,小斯恩特一定会回到公寓主持这次聚会。马赛知道我们都是小斯恩特宴请的客人时,显得十分高兴。

“这些年来,我和斯恩特哥哥一直保持联系,不过他的事业十分忙碌,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他对我很照顾,负担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一直很想当面向他致谢。明年我就要高中毕业了,打算去找份工作,可是他执意我去上大学,我想趁这个机会和他谈谈。”马赛虽然在面对陌生人时显得腼腆和青涩,但并不是十分内向的人,很快就能和对方打成一片,熟络后也比常人更加坦率,并不忌讳谈起自己的事情。

“毕业后你想做什么呢?”虽然恩格斯和小斯恩特不对付,但是在马赛的就业上秉持着类似的观点,“现在高中生能做的都是体力活,你的身子可不够壮实。去读大学吧,马赛。”

“我不想和父亲一样。”马赛斩钉截铁地说,显得十分抗拒,父亲的故去在他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恩格斯看到他执着的眼神,知道想让这个年轻人回心转意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而且现在不是辩论此事的好时机。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决定,也许我可以在警局给你留给位置。”恩格斯装作认真地问,“你想当个警察吗?马赛。”

“如果我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工作的话。”马赛笑起来。

恩格斯和荣格决定在宴会前到公寓里逛逛,反正他们迟早要进去。恩格斯虽然在公寓建成后一直没有来过,可他曾经陪他已经故去的老母亲在精神病院里呆过一段时间。之所以这些年来抗拒踏入此地,祭祀诅咒之类只不过是托词,大部分是心理因素在作怪。至于荣格,身为安全局高级成员的他,免不了要和这些诡异的事情打交道,自然不会被“进入公寓就会成为祭品”之类的说辞束手束脚。

我和富江决定陪同马赛的墓地去瞧瞧。虽然觉得那个地方太显眼,秘密祭坛建造在那儿的可能性不大,不过确认一下总没错。

“这个小子流着他父亲的血,也只有心爱女人能够管教他,就像艾琳对蒙克一样……”恩格斯和马赛告别后,悄悄对荣格这么说着,顿了顿,叹息道:“希望他比他的父亲幸运,能找到一个和他**不一样的好女人。”

我一直在想,马赛知道当年大火的隐情吗?知道害死他的父母的就是恩格斯一伙人吗?从马赛的表现来看,他并不知道太多的事情。可是他和小斯恩特的关系不错,为什么小斯恩特不告诉他?还有,他在这次事件中又是站在什么立场,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我可不觉得马赛的归乡只是个巧合。

富江主动和马赛搭话,旁敲侧击地试探他到底知道多少事情。我不怀疑她在这方面的才能,不过她的确没有套出太多的消息。马赛知道的甚至还不如我们知道的多,他最大的不妥只在于离开故乡后,时常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

“一开始我吓坏了,以为自己出了什么毛病,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呼唤。”马赛谈起梦境时,眼眸深处流露出一丝忧郁和耿耿于怀,旋即强迫自己露出笑容,“看过克鲁苏神话吗?对,克鲁苏的召唤,不过心理医生说那是童年的记忆和阴影在时间中扭曲变形后的幻象。可是,就算这样,也证明当时一定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不是吗?我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以来,这个疑问都在折磨我,让我怀疑现在的自己是不是真实的。”,

我理解他的感受,因为我也曾经和他一样,记忆中有一块模糊的空白,即便我知道那是末日幻境中的故事,但是,即便看到自己留下的日记,仍旧有一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纠缠着自己的灵魂,那就像是自己的感知、生活和情绪处于一种梦幻和现实混淆的世界里。现在的我是真实的吗?现在我所遭遇到,和正在做的事情,是发生在现实中的吗?

我有时甚至不敢想,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孩子的英雄梦……

我想拨开缠绕在这个生命中的迷雾,然而这片迷雾中,有太多的爱憎,太多的得到和失去,让我无法摆脱。

“你真的想知道自己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对他说,“也许,那会让你失去许多东西。”

马赛脸上浮现犹豫的神色,我知道自己说进了他的心里。可是半晌后,他的回答意外地坚决。

“我虽然经历不多,但并不代表我是个傻蛋。当心理医生告诉我,那些梦是我心中的阴影时,我就知道了,那大概不是什么好事情。也许找回它会让我的生活变得乱七八糟,但我已经不想再这样懵懂地生活下去了。”马赛盯着我,眼睛清澈而明亮,“孩子总得长大,不是吗?”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祝福你,马赛。”我很想对他说——无论他遇到了什么麻烦,都欢迎来找我帮忙——不过我始终没有说出口,因为我不确定他会遇到怎样的麻烦,而自己是否可以承受他即将遭遇的困境。我的肩膀还没有强壮到能够将太多的人抗在肩膀上,虽然我已经比当初和咲夜在一起更加强大,但是仅仅是玛索一个人就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

我知道自己无法成为所有人的英雄。所以,拥有一份力量,就去拯救一个人,若得到一百份力量,才能拯救一百个人。

但是不止我在成长,敌人们也正在大步前进。

墓地修建在一块平缓的山坡上,没有栅栏和大门,除了一条卵石小道贯穿墓地内外,四周都是茂盛的树林,可以说,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进入。墓地里没有树木,碎石和泥块的地面被压得严严实实,仔细分辨能看到许多脚印。虽然没有铺砌石板或水泥,但也十分不利于植物生长,只是偶有几处长出生命力旺盛的杂草。

残留着专人打理的痕迹。

墓碑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一块只占据不到两米方圆的面积。有许多墓碑上没有写清楚死者的名字,甚至于墓志铭也极为相似。这些都是在那场大火中失去相关资料的死者的墓碑,不乏罪犯和流浪汉。当时计算机管理还没广泛运用,资料档案全部是以纸质媒介保存,一旦被焚毁就很难再找回来。

我们刚靠近墓地,就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只有一个人,西装革履,戴着墨镜,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明显不是墓地管理人。他的怀里捧着一束黑色的郁金香,伫立在墓碑前似乎在哀思,直到我们走近都没有朝这边看一眼。

我和富江看到他时没有任何讶异,有人扫墓不是件稀奇事,反倒是马赛盯着对方,脸上浮现几分犹豫。时隔多年,马赛已经不太记得自己亲人的墓碑在哪个位置了,只能凭着模糊的印象,一边察看碑铭,一路走过去,结果发现艾琳和蒙克的墓碑就在那个男人的身边。

艾琳和蒙克是合葬在一起的,似乎不知道谁来探望过了,墓碑被清洁过,碑前搁着一束紫色郁金香。而紧邻着右手边的那块墓碑上,明确写着“斯恩特”这个名字。那个哀思的男人就站在斯恩特的墓碑前,弯腰将黑色郁金香放上去。

这些若隐若现的联系都在暗示,这个看似成功人士的男人和埋葬在此处的三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男人转过身来,即便隔着墨镜,我仍旧清晰感觉到审视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打转,最后落在马赛身上。看不出他的情绪,他和荣格一样,板着脸,就像一块被风雨磨砺得坚韧的顽石。当他摘下墨镜的时候,马赛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迸射出激动的神采。,

“好久不见了,马赛。”男人低沉的嗓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斯恩特哥哥。”马赛上前一步,和对方用力拥抱在一起。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这个男人果然就是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之一,山顶公寓的产权拥有者小斯恩特。

小斯恩特的年龄比马赛大上将近一倍,但是从外表看来,比他的实际年纪更年轻一些,所以和马赛站在一起时,说是兄弟关系也不会遭人非议。只是马赛身上尚未褪去的学生哥的稚嫩和青涩,更衬托出那个男人沉稳的气质。

排除年龄和气质,小斯恩特的相貌和马赛相近,但比马赛更加俊逸。头发整整齐齐地向后梳,柔顺滑亮,只留下一缕深紫色的发梢顽固地在额前翘起,显然经过发型师之手。一双鹰目较之常人更加威严锐利,鼻梁高挺,架着一副单边眼镜,一条银白色的链子从镜架上延伸出来挂到脑后。

昂贵得体的西装内衬的扣子全都扣了起来,遮住喉结,领带也扎得一丝不苟,紧凑得令人怀疑他是否能够呼吸过来。一条坠链悬挂在西装外,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摆,在煦日的光芒中耀眼生花,坠饰正是曾经在艾琳身上和噩梦中看到过的那种变形的十字架。

小斯恩特就这么堂堂正正地昭显着自己的身份。毫无疑问,他继承了自己父亲的事业,成为了那个或许隶属于玛尔琼斯家的神秘组织的代言人。

面对马赛时,他就像是一个完美的哥哥,亲昵而和蔼。可是当他将注意力转回我和富江的身上时,就重新变回了那个居高临下的主宰者。

“马赛,这两位是你新交的朋友吗?”小斯恩特问道。

“是的,这位是克劳,还有克劳的未婚妻碧特小姐。”马赛一无所知,兴奋地将我们介绍给小斯恩特,“克劳是我的朋友,他帮了我许多忙。”

“多谢两位对马赛的照顾。”小斯恩特就和常人一样致谢,又充满歉意地对马赛说:“原谅我,马赛,我实在太忙了,一直没时间去看望你。”

“没关系,我能理解。”

“不过,你今年回来得正是时候,就当是在这儿打工吧,在这里帮我一阵,学校那边我会解释,这样我就能腾出时间了。”小斯恩特温柔地看着马赛。

“没问题,我正准备高中毕业后就出去工作呢。”马赛装似不经意地回答到。

小斯恩特诧异的表情就像是在证明马赛之前对我们说的话,他不希望马赛高中后就中止学业。不过,他同样注意到马赛眼底的固执,并没有在这里就此事深谈。

“我想,我们需要谈谈,我对你的事情忽略太多了。”小斯恩特只是如此说到,“现在,做你该做的事情。”

“是的,我们需要谈谈。”马赛推了推眼镜,将视线移回父母的墓碑上。

“我想,马赛需要一点个人空间。”富江隐晦地暗示道,背着马赛上前一步,与此同时,我也发动速掠,瞬间来到小斯恩特的背后,用左轮顶上他的腰际。小斯恩特的现身真是出人意料,可也省却了我们的麻烦。放在一天前,也许我们还需要和他维持关系,以免做出打草惊蛇的行为,不过现在,我们可不是在和一个友善的绅士打交道。

我在小斯恩特背后,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感觉到他的身体明显僵硬起来。我注意了一下他的手腕,并没有看到魔纹,他也许久经阵仗,不过看上去并没有获得超凡的力量。魔纹使者要用暴力对付一普通人简直是手到擒来。

“不好意思,似乎风向变了。”我轻轻在他耳边说。

小斯恩特的身体却在此时放松下来,我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已经从先前的急剧变得平稳。身为一个普通人,这个家伙的心理状态真是好得无以复加。

“你说得对。”小斯恩特的声调和动作就像是没有受到威胁般自然,转身带我们朝墓地一侧行去,“来吧,我们会有共同的话题。”

我们离开没有一点遮蔽物的墓地,进入葱郁的树林中,确保马赛无法清楚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才停下来。,

“好了,能将那个硬家伙收起来了吗?放心吧,我不会像疯狗一样大喊大叫,那可不太符合我的身份。”小斯恩特保持着那种高贵稳重的气质说。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富江问。

“当然,情报局,对吗?别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你该知道我才是这里的地头蛇,镇上和警局里都有我们的人。”小斯恩特平静地回答。

他的态度让我们无法确定,他是否知道我们暗地里的身份。虽然活动区域、力量方式和组织状态不尽相同,但同样是涉及末日力量的人,我不觉得他们会不知道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三个末日组织:末日真理,网络球和黑巢,以及天选者的存在。也许,正是末日力量愈加清晰化的今天,才迫使这个神秘组织加快天门计划的脚步。

天门计划通过祭礼产生的噩梦世界能够极大程度地影响现实,但又同时限制了天选者的力量,就算魔纹使者,在纯粹又不完整的精神世界里,并不比普通人强大太多。如果祭礼完成,他们成为那个世界的管理者,那么就算是拥有使魔的三极魔纹使者也几乎没有胜算可言。

创造一个如梦似真的世界,这样的技术即便在接收了管理局末日科技的末日真理教中也没有发展出来。

虽然一直没有看到末日真理的人出现在镇子上,但我同样不认为,他们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全然不晓。

小斯恩特所代表的神秘组织,究竟在三大末日组织包围中处于怎样的立场和态度,这点值得令人琢磨,也是我们不能立刻打破局面的制约。

“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富江开门见山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小斯恩特用一种嘲弄地口吻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收获,我想知道你们能付出什么?”

“不,我们不会付出。”我说:“至少现在不想。因为你在我们手中,不是吗?”

“真是强盗一样,情报局的人都是这么做事的吗?”

“也许吧。”富江只是微微一笑。

182 迷雾的世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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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的世界2

即便被我用枪指着,小斯恩特似乎永远是那副有恃无恐的态度。我觉得他在赌我不敢开枪,如果我开枪,就会惊动马赛。对马赛来说,小斯恩特就是他的亲人。他是认为我们不想成为马赛的仇人?亦或者,他想让马赛不再信任我们?但是另一方面,我觉得并不仅仅如此,我想试试看,除了马赛,他还有什么依仗。

这是一种思维方式。如果小斯恩特死了,那就证明他也许并不是本次事件的重心,如果他是,那么他的死亡就是我们的胜利。反过来说,如果他绝地逢生,我们就可以找出他背后的力量。

我看向富江,我知道我们心有灵犀,她能从我的眼中读懂我的想法。果不其然,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说不呢?你们打算怎么做?杀死我?威胁我?折磨我?”小斯恩特的语气自信又充满嘲弄:“你们做得到吗?”

“要试试吗?”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数三声,如果你不拿出点有用的东西,我就会在你的脑门上开瓢。”

“试试看。我是个商人,不会做赔本的生意。”小斯恩特无动于衷地说:“你知道,就算我死掉,也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而且,你敢在马赛面前杀死我吗?”

“这点我可不敢肯定,有时就得赌一下。”我将左轮的击锤扣下来,用力顶在他的后脑勺上,“开始吧,一”

小斯恩特一动不动。

“二”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三”

世界似乎静止了。

我扣动扳机,枪声震碎了沉默的世界。我清楚看到血花在小斯恩特的脑袋上绽放,他的身体如同脱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倒在地上。

枪声的回音逐渐平息下来,一滩血渍在松软的泥土和树叶上扩散。我嗅着从枪口散发出来的硝烟味,死死盯着小斯恩特的尸体,他就这么被我杀死了?不过,如果他就这么死掉了,也只能证明他并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人物。即便体内的江苏醒过来,侵蚀了他的身体,也得不到什么关键性的情报。何况,江似乎对这个家伙的**没有兴趣。

“有点不对劲。”富江突然说,“太安静了。”

我也注意到了,似乎那一声枪响后,环绕着我们的空气就发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富江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墓地的方向,她说:“马赛不见了。”

我回过头,艾琳和蒙克的墓碑前的确一个人影也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马赛察觉我们的行为,也不可能逃出太远。这里有什么正变得不对劲,这么想着,视线突然变得阴暗下来,就好像时间流逝得飞快,太阳迅速朝山脊的另一边沉没。我抬起头,发现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巨大的阴影不仅来自天空,更来自渐渐弥漫在树林中的雾气。

这些雾气正变得浓重,如同被焚烧过后的灰烬,随后,我嗅到了烟火味,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燃起大火,阴沉沉的天空好似扔进了火炉中。没有风,但是阴冷和燥热参差交替。

富江走过来,和我背对背站在一起,警惕地环顾四周。除了我们自己的声音,这个世界安静得似乎失去了生命。

一种悉悉索索的声音突然从脚边传来,我和富江立刻看向声音的来处。小斯恩特的身体仍旧匍匐在地上,可是他那被打穿孔的脑袋如同木偶一样咯吱咯吱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鲜血中掺杂着白色的液体沿着鼻梁流淌下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说过,你们做不到,我是不会死的。”他的眼睛猛然大睁,诡笑的嘴巴开裂得几乎抵达耳根,显得无比狰狞,失去了人的形状,“在噩梦中徘徊吧,愚蠢的灵魂。”

说罢,似乎有一阵风刮来,我的身体没有被吹拂的感觉,可是这具尸体就如同沙子般,被风一点点地吹散了。

现在我们知道小斯恩特为什么有恃无恐了,支持他的就是天门计划的力量。他们没有浪费这十年的时间,在我们所收集到的情报中,只有祭品才会进入噩梦世界,然而如今,小斯恩特似乎已经掌握了这种力量。,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动了手脚,回想他在子弹击中之前的行为,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特殊的语言和举止。

可是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们已经陷入噩梦的世界中。周围的一切正迅速转变为我所熟悉的环境,这种转变如此平滑,就像一种加速的演变。我看向自己的双手,不止魔纹,连手中的左轮也不知何时消失了。当我再看向富江时,她脸上已经没有伤疤,胸部也变得更加丰硕。富江似乎还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末日真理的女士官的身体,而是她原本的姿态。

令人怀念的模样。

“怎么了?阿川。”她有些疑惑,“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旋即也察觉了这件事。她的双手迟疑地在身上摸索,大腿、胸口、脸部……然后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

“我……变回去了?”

“也许在这个精神的世界里,每个人都会以她最真实的姿态出现。”我猜测到。

“这可真是好极了。”富江按着脖子摇了摇,又握紧拳头,发出骨节摩擦的声音,“说实话,我已经厌烦了那具身体。遗憾的是,在通常情况下,人格只有依托于**才能存在。”

“你不能回来吗?阿江。”

我知道她明白我的意思。富江得到末日真理的女士官的身体后,已经成为了一个完全独立的存在,可这种独立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如果那具身体死亡,富江这个人格是否还能存在?

“这只是个实验。放心吧,阿川,所有成熟的人格都拥有备份。”富江耸耸肩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还不太清楚,我觉得这次的噩梦有些异常。”我的目光落在浓雾的深处,通往精神病院的方向,“有些事情,我必须确认一下。”

“那就得花点工夫了。”富江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用力掰了一下,树枝应声而断,“似乎和你之前提起的梦境的有点不同。”

正如她所察觉的那样,我们所处的位置在精神病院之外。在昨晚的梦境中,这些地方呈现一种静止的状态,就像是尚未完整的背景,然而现在却变得生动起来。这究竟是祭礼的完善,还是此时的世界并非昨晚噩梦的延续?为了验证这一点,我必须回到精神病院。

我试图召唤夸克,结果没有任何回应。失去魔纹后,我和它的心灵感应似乎被彻底斩断了。现在我们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唯一令人感到安慰的是,这个精神世界中的身体依旧强壮。

我和富江各自折了一条粗壮的树枝充当武器,手头没有工具,所以也无法像当初在末日幻境中那样对这种原始的武器进行加工。

灰色的雾气更加浓郁了,已经看不到精神病院的轮廓。为了避免在浓雾中迷路,我们决定返回墓地,沿着那条卵石小道前往精神病院。

当我们回到墓地中时,却发现那条卵石小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因为被人经常踩踏而开辟出来的天然泥道。墓地也不再是井井有条,似乎长期没人管理,粗陋墓碑和十字架东斜西歪,到处长满杂草,宛如一个乱葬岗。

艾琳、蒙克和斯恩特的墓碑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个死者的木头十字架,擦去上边黑色的泥壳,就会发现上面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看上去,这里也已经变回了十年前的模样,这么一来,也许其它坟墓中埋葬的,也不是后来的那些死者。

我们在墓地巡察了一阵,发现了许多空坟。泥土堆积在一旁,里面没有尸体,有些甚至连棺木都没有,不知道是尚未完成,还是被人挖了出去。深重的雾气逐渐稳定在一个程度,十米外的景致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我们正要离开,天空突然淅淅沥沥地下去雨来。雷电突然划破天空,骤然明亮的浓雾中,前方有一个人影冲进树林中,惊起一阵哗哗的骚动。

因为雾气弥漫的缘故,没有看清对方是否我们认识的人,也不清楚其性别和年龄,只是从骚动声中可以听出来,那人显得极为惊惶。,

也许是和我们一样被困在噩梦中的人。

“嘿等等”我叫起来,可是那人似乎没听到般,移动的声音逐渐远去。

“追上去?”我提议道。

富江点点头,我们小心翼翼地冲进树林中。起先担心迷路,所以沿着天然小道前进,可是行了一段距离之后,那条被人们踩出来的天然小径也消失了。回过有也只看到一片藏在雾气中的影影绰绰的树木轮廓,再看不到墓地。雨渐渐变得大起来,冲破树梢的遮掩,发出沉重密集的拍打声,我们浑身湿透,衣服黏糊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地面也因为被浸透而变得泥泞湿滑。

先前那人跑动的声音早就消失了,对方向的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走了一阵,周围仍旧是树林和岩石,没有丝毫回到大道上的征兆。无论多么谨慎,我们终于还是迷路了。树林中万物具籁,只有雷声和雨声包围着我们,十米外的景物隐藏在黑暗和朦胧中,只在偶尔的闪电中变得明亮起来。

没有怪物和人类袭击我们,但是我们也找不到离开的方法,如同无头苍蝇般转了一阵,到处都是类似的单调的景色,我开始感到疲倦,并非来自**,而是来自精神。我觉得我们前进的方向没错,按照倾斜地形来判断,向上走就会抵达精神病院,向下走就会进入镇子,这点是不会错的。但是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这片树林,明明知道精神病院就在那头,可是病院、镇子和墓地之间的距离就像是无形中扩大了。

有一阵,我们观察四周的景色是否相同,然后在树干和岩石上留下刻印,这样就可以确定我们是否在原地打转。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我们从没有找到曾经留下的痕迹。就在我感到气馁的时候,富江却突然发现了什么般,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我连忙跟在她身后,来到一个向内凹陷的崖洞边。

“在这里躲躲雨吧。”她提议到。

我也觉得不能在这么折腾下去,于是和她进了崖洞。这个洞穴正好可以容纳两人,凹陷深度只有一米,不过头顶上有一块岩石横了出去,如同房檐一般挡住雨水。我和富江各自将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扭干,我感到衣服某个位置的触感有些坚硬,不由得摸索起来,意外在口袋中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照片。

我连忙将照片展开来,正是曾经看到过的那张艾琳在精神病院中拍的照片。一个火热的**从身后拥抱着我,我清晰感觉到挤压着背脊的丰满。

“这张照片不是在眼镜店老板的手中吗?”富江疑惑地说。

我将照片翻过来,果然后面写着相同的字迹:谁能看到真正的自我?那是一个可憎的恶魔。——艾琳@玛尔琼斯,1983年。

这张照片也曾经出现在我前几次的噩梦中,我一直觉得困惑,感到另有深意,可是它究竟代表了什么呢?

我再一次将照片翻回正面,试图找寻可能藏在其中的线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照片中的艾琳似乎变得年轻了一些。

我揉了揉眼睛,趁着闪电划破密布的乌云时,睁大眼睛盯着照片中的女人。

不是错觉,她的确变得更加年轻了,而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年轻下去,不一会,那张脸已经从成熟变得青涩,变成了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

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时光倒流的摩擦般,照片猛然从右上角燃烧起来。我想要扑灭这团火焰,可是眨眼间,熊熊火焰就吞噬了整张照片,逼得我不得不放开手。

照片在半空就化作飞灰,被风一卷,灰烬一窝蜂朝一个方向涌去。也许是错觉吧,我总觉得这股灰烬的去向并非是一种偶然,我拉起富江,顾不得穿上衣服,就这么沿着灰烬飘拂的方向跑。

当灰烬彻底消失在风中时,前方的雾气中隐隐出现了一条巨龙般的轮廓。借助一闪而逝的雷光,我们看清了,那是一条公路。在我们的正前方,公路的站牌下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我们,不知道在盯着什么,仿佛一尊石像,显得十分呆滞,可我没有认错,那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我和富江连忙套上外衣,朝那边匆匆走过去。我们没有掩饰自己的行动,甚至故意在水洼和断枝残叶上,弄出移动的声响,可是那人充耳不闻,身体一动都不动。随着距离的接近,我开始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眼熟,似乎是我认识的某个男性。

“嘿”我朝男人喊道。

他没有理会。

我将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他顿时触电般向前跳去,转过身时,那张消瘦苍白的脸上显得万分惊恐,几乎要叫出声来,却将手掌塞到嘴巴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你……”男人盯着我的脸,半晌表情缓和下来,手掌也从嘴巴里拿出来,粗重地喘气,“噢,是你。天哪,不要吓我。”

“我已经喊过你了。”我打量着他,困惑地说:“请问,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吗?”

男人一阵愕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把视线移到富江身上,深深的眼窝中浮现疑惑的色彩。

“你们是情报局的人,对吗?”他的目光转回我身上,说:“我是托马斯啊。”

他这一说,我立刻将他的五官和印象中的托马斯联系起来了。因为沾了雨水的缘故,曾经乱糟糟的头发变得服帖,嘴边的一大扎胡子也没有了,身上的穿着也很整洁,所以一开始才无法认出他来。不过,此时托马斯凹陷的眼窝中,不仅带着颓废,还有一种神经质的惊恐。让我觉得他还能正常和我们交谈真是一个奇迹。他到底碰到了什么?

“抱歉,你现在的样子和上次见面时不太相同。”我说:“你在这里做什么?托马斯。”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们。”托马斯惊诧地叫起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富江突然推了推我的肩膀,示意我看向托马斯之前眺望的地方。我顺着富江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深不见底的长壑斩断了公路的一侧,这意味着,除非重新进入密林中,否则我们不能再往山下走了。

“怎么回事?”我看向托马斯,他也一脸愁容,但是我觉得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目光又落在身旁的站牌上,只见上面写着:山顶精神病院,一千五百米。

183 地狱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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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巴士

“你们也来了,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托马斯嗫嚅地说。我们都知道自己身处在怎样的环境中,这里不是现实,而是同一个梦境中。

“我们遇到了小斯恩特。”我说,接着告诉他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恩格斯发现他失踪了,接到小斯恩特的电话,于是前往山顶公寓,在门外碰到马赛,相约前往墓地的时候却发现小斯恩特也在那个地方。再后来,我们不知怎么回事,就被拉入了这个梦境的世界里。

“不,这不是梦。”托马斯突然打断我的叙述,烦躁地来回踱步,“你们根本没弄清楚状况,我们不完全是在做梦,在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问道。

“……我知道什么呢?”托马斯的眼睛深处透出迷惘和混乱,“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们不完全是在做梦。噢,天哪,我该怎么说呢?”

“有什么证据吗?”富江说:“你说这不是梦。”

“不,没有证据,至少在活着的时候。”托马斯停下来,盯着富江说:“不过,你们真的没感觉出来吗?你们难道连自己睡着了没有都不清楚吗?”

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一次我们是在十分清醒的情况进入这个世界的。睡着时做梦和清醒时做梦根本不能混为一谈,也就是说,这一次让我们进入这个世界的力量更加强大,隐秘和防不胜防。的确,这个世界在本质上和以往有着截然不同的地方。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是清醒的时候?”我问道。

托马斯垂头丧气地点点头。他在拖车中时总是将门窗锁得紧紧的,似乎有一种力量在窥视他,似乎只要他一不小心,就会深处邪恶的爪子将他抓走。我曾经以为这是他长年积累的心理压力所造成的错觉,可是从他现在的状况来看,似乎他的感觉一直是正确的。

我问起他在失踪前发生的事情,想要弄清楚当时的情况,因为警方一直找不到绑架者的痕迹,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然而,托马斯自己也没有弄清楚状况。

“昨天晚上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我睡着了,睡得很沉,但是没有做梦,这倒是很少见,不得不说,在过去十年里,我一直都会做些乱七八糟的噩梦。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在树林中。”托马斯这么对我说。

但是,有一点他十分确定,自己并不是在睡着时进入现在这个噩梦中的。虽然他对自己突然身处异地感到惊恐,有那么一阵,弄不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被什么人绑架了。那天和我们谈起过去的话题后,他就一直忧心忡忡,觉得自己会稀里糊涂地被隐藏在黑暗中的什么人杀死。不过有两个地方,让他确认自己当时还是在现实中。

一个是山顶公寓,虽然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公寓,可是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个地形和位置,一直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无比地熟悉,只是那个建筑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精神病院。另一个是墓地,它和山顶公寓一样,位置和地貌和十年前没什么不同,可是样子完全变了,是如此工整肃穆。

“我看到墓地里有人,一个年轻人,于是打算走过去和他谈谈。”托马斯陷入回忆,他向我们形容远远看到的那个年轻人的样子,我和富江面面相觑,因为那个年轻人很可能就是马赛。接下来,他的阐述让我们确信了,当时托马斯和我们简直近在咫尺。他说:“树林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就好似被那个年轻人心中的哀戚感染了一般。没走几步,在附近突然响起巨大的声音,像是枪声。我吓了一跳,立刻藏起来,当我再次看向墓地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年轻人不见了。”

之后的他所遭遇的事情和我们没什么两样,浓雾升起来,不一会,稍远的地方都看不清了。他发现身边的环境变得奇怪,渐渐发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山上。

可怜的托马斯,他似乎是被我们谋杀小斯恩特的行为殃及池鱼了。,

托马斯被吓坏了,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多年前潜伏在身体中的习惯反射让拔腿就往山下跑。当时我们看到的在浓雾中狼狈奔逃的人影就是他。托马斯在山里转了好一阵,按照过去的印象来到这条公路旁,却发现通往山下的道路被切断了。

他立刻意识到,这一次的遭遇,和他十年前在精神病院里所做的噩梦不一样。首先,他可以确认,自己没有睡着。其次,当年的梦境都是以精神病院为,逃跑的路线是完整的,所以在梦境终结的时候他能跑出很远,有几次几乎逃出了镇子。当然,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在精神病院里。

可是,这一次他不能确定了。当自己醒来的时候还会在树林里吗?他甚至觉得自己不会再“醒”过来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睡着。

如今发生的情况和当年并不相同,所以过去的经验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这一切都令他感到沮丧、紧张和惊惶,看上去只有返回精神病院这条路了,可是他对于回头是那么抗拒和踌躇。只是,他毕竟曾经遭遇过类似的事情,所以也不至于一头雾水,精神崩溃。

“无论如何,我可以肯定地说,再碰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我也见怪不怪了。”托马斯自嘲地说。

从他的阐述中可以知道,他和我们明显不同的地方在于,同样是凭借对路线和方位的印象行动,可他顺利地在大雾中走出树林,来到这条公路旁。而我们却是追寻着艾琳照片的灰烬才走出迷雾。显而易见,那张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身上的照片必然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我心中充满了困惑和不祥的预感。觉得虽然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但是仿佛在冥冥中有一只巨手,将偶然编制成丝线,将各司其职的角色串联起来,于是,结局的巨轮便朝着必然的方向滚动。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问托马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到山顶去,现在也只有那么做了,不是吗?”他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我,隐隐表示出希望和我们同行的意愿。

一声响雷炸开,紫红色的闪电张牙舞爪地撕裂阴沉的世界,公路上的大雾渐渐被瓢泼的大雨冲淡了,然而除了这条公路以外的地方仍旧密布着浓密的灰黑色的雾气,就像有一个意志告诉我们——向上走,不要试图从其它地方逃走。

浑身湿透的托马斯深深打了个寒战,用力搓了搓手掌,抱住自己的胳膊。因为得不到我们的回答,所以一直没有走开。这更昭显出他心中的恐惧和犹豫,也许他巴不得我们永远都不给他答复呢,这样一来,他便有了不向上走的理由。

“这里过去有站牌?”富江突然问到,她一直注视着这个站牌。

“是的,以前镇上有公车直接通往山顶。”托马斯回过神来,问道:“现在没有了吗?”

“我没看到。”富江说:“也许是我没注意。不过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我们现在站在这里并不是偶然,那么这个站牌一定也有着某种意义。”

“意义?什么意义?”托马斯喃喃自语,“让我们在这里等公车吗?”

他的话音刚落,我们立刻听到雨声和雷声中,有一个呜呜的声音迅速由远及近。托马斯的话仍残留在耳边,那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愈发像是车子的引擎声了。我们不禁面面相觑,齐齐朝公路断层的方向望去。虽然没有看到任何影子,但是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了,与其说是从断层对面传来的,不如说是从断层下方传来的。

就像是有一辆大型车辆正以时速一百公里的高速从断层下方冲上来。这种感觉实在太荒谬了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坚定那种荒谬的感觉。当震动抵达一个顶点时,眨眼间,一个奇形的轮廓从断层那儿跃了起来,在雾霭和雨线中,依稀像是一辆公车,可是变形得十分严重,头部极大,像座小房子,尾部却极小。就像是一滴拉长的水滴,从只有拇指大的洞眼弹起来一般。,

车体完全腾空起来,四个轮子在半空发出呜呜的空响,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飞车特技在日常中并不少见,然而这辆车给人的印象夸张得没有一点真实感,那个黑白色的轮廓就像是从漫画中跳出来的一般。

车子撕破雾霭和雨帘,重重落在地上,有人在车子里尖叫。那的确是一辆公车,样式看上去有些老旧,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巨大的刹车声,停在站牌边时,整个车体的一侧因为惯性抬在半空,几乎要翻了过来。

我和富江在公车跃出断层的时候就感到大事不好,连忙向后跑开一段距离。结果车子没有倾翻,却将路面上水渍掀起来,将呆立在路牌下的托马斯浇成了落汤鸡。托马斯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被这辆充满诡异又横冲直撞的公车吓得手足僵硬。

公车的喇叭响了几声,在滚滚的闷雷声中过份尖锐,令人背脊发麻。车门发出气压声打开了,里面果然有乘客,全都东歪西倒地坐在车位上,似乎还没从惊险的公车狂飙中回过神来。他们的脸上无一不充满恐惧,和托马斯一样,没有半点血色,一对母子俩紧紧抓住对方的手。

我们在车外打量着他们,他们也同样在车子里凝视我们,当视线碰在一起,我只觉得车上搭载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惶惶不知所措的魂灵,可偏偏没有一个人走下来。他们眼中的茫然轻易就能看得出来,这些人对自己的前途一无所知,只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才不得不坐上了这辆公车。

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就像是开往地狱的列车。”富江嘿嘿地干笑几声。

“该死的,该死的……”托马斯不敢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大喘气,只是低声咒骂着。

我和富江又朝驾驶室望去,想看看司机是什么人,可是里面的风景被单向玻璃遮得严严实实,就像见不得人一样。车门大开着,好一阵都没有动静,似乎在等我们上车。

托马斯的脸色阴晴不定,将征询的目光朝我投来,似乎我就是他最后一根稻草似的。我看了富江一眼,她没有说话,只是耸耸肩。

公车的喇叭催促般又响了几声,驾驶室大门的玻璃窗被摇下来,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你们不上车吗?下一趟十二小时后才到。”

我们循声望去,之前被单向的玻璃挡住了视线,现在才终于看清了开车的到底是怎样的家伙。它根本不是人类,没有人类会长成那样子——绿色的仿佛遍布着鳞片的皮肤,矮个子,头上长着两只小角,巨大的嘴巴开裂到耳根,遍布尖锐的牙齿——和印象中的魔鬼没什么两样,只是个头有些袖珍。

这个怪家伙却一丝不苟地穿着公交公司的制服,戴着司机帽和白手套,如同正常人一样同我们打招呼。可无论它表现得多么友善,都让人感到无比的狰狞。

看到这个家伙和这辆公车,就像托马斯之前说的,之后再碰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们都不会感到惊讶了。在这个完全不现实,但又不完全是在做梦的古怪世界里,会出现什么东西都是理所当然吧。既然天门计划涉及心理、精神和灵魂学说,那么这个世界的形成也必然和人类的心理、精神和灵魂有关。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已经足够复杂,何况是由许多人的精神纠葛扭曲所组成的世界。

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在于,现在进入出现在这个世界中的人类变多了,但是这些乘客看上去都是些普通人。

“司机先生,请问这辆车开到哪里去?”我问到。

虽然对一个魔鬼样的侏儒客气有些别扭,不过既然对方客气地说话,我可不能先失去礼数。

“当然是上面,你没看到上面的字吗?”魔鬼指着站牌说:“山顶精神病院,你要走上去吗?坐车比较舒服。”

“什么时候有下山的车子?”我说。

“下山?没有。”魔鬼说:“我只负责把你们载上去。”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从镇上。”魔鬼不耐烦地敲了敲车门,“你这个小鬼的问题真多,上不上车赶紧决定,我可没时间侍候你们。”,

“好吧好吧,虽然我不是精神病人,但是我们的确要去山顶。”我一边说着,一边朝车门走去。可是原先就打算去山顶的托马斯却第一个退缩了,最后敌不过富江的挟持,被拽进车里。托马斯刚踏进来,车门立刻刷地一声关上了,他只得和富江找了一处空位坐下。

“大家都这么说,不过我告诉你,小鬼。坐这辆车到精神病院的家伙当然只有精神病人。”魔鬼毫不客气地说。

好吧,照你这么说,明知这辆车不对劲,山顶也肯定有什么古怪,却偏偏向虎山行的我们的确是脑袋有问题。不过话又说回来,托马斯肯定有心理疾病,富江原本更是精神分裂病人的一个人格,三人中就我一个比较正常的家伙。

“车票多少钱?”我一边问,一边打量车里除了我们三人外的乘客。一共有六人,四男两女,一个女性是母亲,另一个女性比较年轻,却涂上深深的眼影,染了一头红发,一副朋克的装扮。按照魔鬼司机的说法,这些人都是从镇里过来的。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他们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按照我们对祭礼的推测,若他们都是祭品,那这个数量也实在太多了。

“免费,我的老板可是很大方的。”魔鬼嘿嘿地笑起来,“那么,请坐稳了。”

我听出它话头中的不怀好意,那个笑声就像是准备恶作剧的小屁孩。我刚抓住吊环,车体立刻拱了起来,就像是在为疾驰蓄力一般,下一刻,巨大的离心力向身体袭来,公车又开始狂飙了。

窗外的风景变得模糊,似乎拉成了一条条的直线,这种扭曲的景象让我想起自己的速掠能力。

我们随着车体的摆动东摇西晃,总体而言还算平稳。

似乎过去了很久,似乎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车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大惯性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前倾,紧紧握住吊环才差点没有倒下。

不过当车子停稳之后,四周立刻传来一阵作呕声。

“最终站山顶精神病院已到站,祝各位客人旅途愉快。”从驾驶室传来魔鬼恶意的戏谑声,“欢迎您乘坐本次地狱巴士,请给本车司机评分。优、良、中、差?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优秀了,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车厢中的景色立刻变了个样。除了我和富江之外,其他人都摔在地上,溅起一蓬蓬水花。浓雾中,雨线朦胧,电闪雷鸣中再看不到将我们搭乘到此地的公车,它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184 驳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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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接

巴士突然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客人们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一脸梦游般的茫然又痛苦的神情。他们跌坐在地上,腰骨酸痛,一时间爬不起来,巴士中的座位距离地面足有一米多高,他们彻底被摔惨了。我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人意识到这辆巴士和司机模样的不妥时还乘车上来。

大雨下了很久,地面上的积水汇成一道道的溪流从诸人的手脚之间淌过,发出泂泂的声音,天空闪烁的电蛇让他们能够从水面上依稀看到自己苍白无措的脸。有一种压抑让他们变得沉默,一个中年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句,试图站起来。

我和富江上前将托马斯从地上拉起来。

“你还好吧?”我安慰道。

“你说呢?”托马斯咕哝着,“该死的,真是太莫名其妙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个魔鬼一样的司机。不过话说回来,托马斯也不是第一次在噩梦世界中见到怪物,他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它和以前碰到的怪物不一样。”托马斯反驳道:“打个比方说,就是人和动物的区别。”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人性化的非人生物,不过,虽然它的外表不是人类,但是本质或许也是某人精神扭曲的倒影也说不定。在国外的心理和梦境的相关研究中,有不少案例指出,人类的心理和精神状态会影响本人在梦境中的姿态,人类在梦中并不是总是本体的样子,尤其受到强烈的负面情绪影响时,常常会导致体形的杂交和变形。

至于扭曲后的形状究竟和什么因素有关,则至今尚未有统一言论。也许是曾经看到过的,最能引起自身负面情绪共鸣的东西、场景和画面,甚至有可能涉及在基因学。

这种心理、情绪和潜意识的共鸣被艺术家挖掘出来,便形成了表现主义、抽象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等艺术流派。在这些流派中,主体在一定程度上被扭曲,但反映出来的本质仍旧是人类。

我身为魔纹使者,曾经见识过所谓的“恶魔”,那并非是指扭曲的人性,而是一种和人类截然不同的生命。但是精神世界中的恶魔和现实世界中的恶魔不能一概而论。

问题是,即便是某人本质的扭曲,先不提那种似人的智慧,这个魔鬼司机的形状已经完全消除了人类特征。

我就着冰凉的雨水搓了搓脸,将绑头发的橡胶圈摘下来,将头发理顺后再扎回去。眼镜还戴着,若在现实,被这么大的雨水一浇,镜片势必变得模糊,可是在这里却仍旧十分清晰。我一直没有将眼镜摘下来,就是为了树立一个区分梦境和现实的标杆。这是我从一本关于盗梦的小说中学到的方法,书中的主人公经常出入梦境和现实,为了避免梦境和现实混淆,他会使用陀螺做为区分两者的道具,对他来说,旋转的陀螺在梦境中是永远不会停止的。

我没再理会其他人,只是凝视前方。巴士停车的位置距离目的地只有一百米左右,精神病院巨大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这么看起来,似乎和印象中的庭院和房子没什么不同的地方。

然而在上一次噩梦里,精神病院并没有那么浓重的雾气,反而是精神病院外通向镇内的山道遍布迷雾,放眼所见都是异状的静景。

这一次,倾盆大雨和灰色的雾气充斥在整个世界中,充满了压抑碜人的声响和动静,精神病院反倒像是一副景物画。

这个噩梦的世界和上一个噩梦的世界,呈现出一种颠倒的感觉。

“和我想的一样。”我说。

“什么?”托马斯诧异地望过来。

“这里不是十年前的祭礼产生的世界。”富江解释道:“也许是这十年间,天门计划重新开始后形成的。这些家伙的技术的确在进步。”

“你,你的意思是,当年他们失败后,并没有继续当年的计划,而是重新建造了一个?”托马斯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说。

“现在还不清楚他们是否放弃了原计划,不过这里不是原计划的产物倒是可以肯定。”,

根据我们之前的推测,敌人的原计划并没有完全失败,在原计划形成的噩梦世界中,阻挡祭礼的力量正在持续降低,所以我们的行动一直着眼于原计划的主导权。但是,正因为原计划的存在和可行性让我们忽略了敌人在已获得的资料和经验的基础上另起炉灶的可能性。

“看,那里好像有人。”身边有人叫了一声。

在精神病院的大门前,有一些影子来回晃动,颜色和雾气的颜色十分相近,动作不大,像是在飘动一般,看不出手脚的形状,也没有人体的形状,唯一和人类接近的就是这些影子的身高远远看去和人类差不多。不过这里只有我、富江和托马斯这么想,其他人都似乎都认定对方是人类了。

“还傻呆着做什么?我们过去吧。我真是受够这鬼地方了”一个男人叫起来,可是被他注视的人没一个相应他的。我相信如果他先走过去,一定不会有人拦他,说不定还有人会跟上去,结果他先心怯了,只是在原地踱步,小声怒骂其他人是无胆匪类。

看似母子的一对相互紧紧拥抱着,警惕地和其他人隔开一段距离,不时看一眼精神病院的方向。大概是亲人在侧的缘故,虽然同样无法理解目前的状况,但显得尤为坚强。

另外三个男性中,一个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第二个愁眉苦脸,紧紧抱着手中的公文包。最后一个无论动作还是口气,都充满了同性恋的味道,他就像一个柔弱的女性那般,蹲在朋克打扮的年轻女人身边嘤嘤啜泣,两人似乎是熟识。

“该死的,你就不能拿出一点男人的气概来吗?”朋克女暴躁地踹了他一脚,同性恋毫无反抗之力地滚倒在水洼中,却没有站起来反抗,继续躺在满是肮脏积水的地上,如同毛虫一般蜷起身体,背对着她。

没有人过来管闲事,朋克女盯着着那个同性恋半晌,转身朝我们这儿走过来。

“喂。”她朝这边喊了一声,我左右看了一眼,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她说。

“有什么事情吗?”我问。

朋克女抹开脸上的雨水,她很快就发现脸上的妆没有被冲走,露出意外的神情,但瞬即放弃捉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她大胆地瞪着我们,“我知道你们知道。”

从她的神态和口吻中找不到任何虚张声势的味道,我、富江和托马斯彼此看了一眼。

“为什么这么说?”托马斯说:“我和你们一样,突然就到了这个地方,到现在还莫名其妙。”

“我可没看到你的莫名其妙。”她的眼型涂了一层深深的黑色眼影,显得十分锐利,“你们比其他人都冷静太多了,看起来身手不错。”她的视线来回在我们身上扫视,“你们不是亲戚,但说朋友也不像,也没有职业关系,你们的年龄和气质差距太大了。有那么多不同的地方,却显得熟络,所以我想,你们是同路人吧?你们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所以才走在一块。”

真是个敏锐的女人,她的打扮和行为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粗暴又不怎么聪明,不学无术的前卫女性,没想到那么多男人中,反倒是她第一个站出来质问我们,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其实我们也并不是故意将事实的真相隐瞒起来,不过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用,对方是否相信还是一回事。这个朋克女看起来挺聪明,不过我可不敢打包票,认为她一定会会相信这种事情。然而,我还是愿意跟她谈谈,了解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面的那些黑影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他们没过来算我们好运,在做好准备之前,我可不想主动去招惹对方。这里的人大都存着类似的心思,虽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方,除了往前走也没太多的选择,但是能拖延一会就拖延一会。

“你好,我叫克劳。”我朝她伸出手:“我想,我们的确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叫崔尼蒂。”朋克女没有和我握手,只是用力拍了一下,“好了,我们已经熟悉了,可以告诉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周围的人都能听到。那些人小心翼翼地围上来,却又试图和其他人保持距离,显得有些畏首畏尾。

当我扼要地将此地的情况说明一遍后,男人们果然用一种异样的看待精神病患者般的眼神盯着我,我想他们可没忘记巴士司机说的话。反倒是两名女性犹豫了一阵,似乎有点相信了。当男人们因为失望而散开后,母亲抓着儿子的手靠上来,她的儿子和我差不多大。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问道,顿了顿,又告诉我,她叫简。

“你们不知道?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我反问:“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我和约翰正在湖上划船。”母亲说,约翰是她的儿子,她是个单身母亲,“湖上起雾了,我们连忙回到岸上,却发现一个人都不见了。”

“你也是在码头那儿?”朋克女崔尼蒂插口道:“我也是,心情不好,所以到湖边走走,以为碰上了一个好男人,结果却是个同性恋。真是狗屎”她回头看了看男人们,又说:“我想,这里除了你们三个,都是在湖边码头出事的。”

她们说起湖边码头,倒让我想起和马赛的约定,他曾经也在湖边码头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我们已经确认,现实中的艾琳的确已经死亡,因此马赛看到的不过是个幻影而已,不久前,我还试图弄清楚那个幻影究竟是什么造成的。现在看来,答案似乎近在咫尺。

“你们为什么来这儿?那个巴士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没有地方可去。”崔尼蒂耸耸肩膀,无奈地说:“整个镇子里的人都消失了,空荡荡的像个鬼蜮。虽然那个巴士和司机都很古怪,但总好过呆在那个令人发霉的地方,相信其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所有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所以我宁愿相信你的解释。”简这么说到:“问题是,就算你的解释是正确的,也改变不了现在的事实。情报局的先生,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的答案让她失望了,因为我和她们一样,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不了解产生这个世界的机理,所以无法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虽然恩格斯已经做了一些准备,如果是十年前遗留下来的噩梦世界,或许有办法将我们拉出去。不过如果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可不敢肯定,那些准备能够干涉这个由新计划产生的噩梦世界。另一方面,我也不清楚在这里死亡究竟是和前几次一样醒过来,还是真正地死去,所以也不敢轻言尝试。

“也就是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崔尼蒂的脸上明显露出失望。

“我是这么认为。”我一边在心中对女士们抱歉,一边凝视着精神病院前方的黑影,“我有不好的预感,他们可不是什么友善的家伙。可是我们手中一件武器都没有。”

现在的情况比当初进入末日幻境时还糟糕。

“也许,我们该靠近一点,至少要看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人类。”富江提议道。

“你是说,他们不是人?”简慌张地追问道。

“我可没说。”富江反问道:“不过你有他们是人类的证据吗?不是猜测,而是切实的证据。”

简顿时哑口无言,儿子约翰却上前一步,维护母亲般怒瞪着富江大声说:“你也没有证据,不是吗?”他还没有说完,就被简用力拉了一下,但他并没有理会母亲的阻拦。

“所以,我们得过去。”富江没有生气,只是摊手笑了笑,目光在那几个男人身上掠过,说到:“我可不觉得他们会先过去。”

富江的提议中规中矩,反正我们都没有更好的想法,只能照她说的做。另外三个男人虽然不相信我的说辞,却在我们动身时,表示要和我们一起,却被富江、崔尼蒂和小约翰严词拒绝了。即便如此,当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精神病院的时候,他们三个也抱成一团,间隔一段距离尾随着,走了一小会,就齐齐钻进了树林中。,

我可不觉得像那三个男人一样钻树林是个好主意,我们是被古怪巴士载到这儿来的,如果那些黑影和巴士司机是一伙人,就算他们没有主动找上来我们,也并不代表他们会忽略我们,更不会愚蠢到没有在树林中动手脚。

如果,那些黑影的确是聪明人的话……

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一阵碰撞声,树枝被折断了,身体擦过灌木丛,有人踩着积水,发出吧唧吧唧的脚步声。这些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行动,在我们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形象的画面——男人被什么东西攻击后拖走了。

托马斯用力地吞着唾沫,简和约翰也紧张地相互搀扶着,崔尼蒂显得更加暴躁了,她恶狠狠地盯着声音离去的方向。

不一会,一些身影从靠近精神病院的林边钻了出去,和那些黑影汇合在一起。他们开始有新的动静,一个明显是人类的轮廓被推出来,下一刻,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人悬浮在半空,渐渐地就这么消失了。

因为被浓雾遮掩的关系,我们根本看不清在那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可是他的挣扎和消失在提醒我们这里存在的危险。

他死了

所有人都在想,那肯定是三个男人中的一个吧,除了我和富江,其他人的脸上明显露出恐惧的神色,身体不住颤抖。和我们两人不同,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又是第一次遭遇到这么诡异又恐怖的事情,没有立刻转身就逃都算是了不起了。

不过,那三个男人在树林中发生的事情足以警告其他人,逃跑是多么不智的行为。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我从她的眼眸深处看到平静,似乎在对我说:我会保护你的,阿川。

我们鼓起勇气,再次迈开脚步。如果再停下来,就没办法向前走了——在这种念头的催促下,虽然心中万分恐惧,但是托马斯等人的脚步反而愈加快了起来。

随着距离的缩短,遮蔽视野的浓雾和雨帘也逐渐揭开起来。

当我们看清精神病院的大门时,一个古怪的景象也随之映入眼帘,我们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仰望着那扇在我的记忆中并不存在的大门。

185 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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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致宽敞的庭院,外表肃整,充斥着压抑感的红砖楼,神秘优雅的钟塔,经过修剪的草坪、花圃和树木,无论何种颜色都没有一丝暖意,如同覆盖着一层深冬的冰霜,令人望而生畏。狂风骤雨和袅袅雾气在围墙前止步不前,无论它们如何喧嚣肆虐,也无法进入围墙之后的世界,那里面的景致似乎只是一个无法触摸的立体背景,一幅画中冰冷的尸体。

如果只是情景,这栋精神病院和我在昨晚在噩梦世界中看到的没有太多不同。

然而,庭院外墙的大铁门不见了。不,应该说,是被一个更加古怪而巨大的仿如大门的东西取代了。

无论宽和高都是原来庭院铁门的两倍,当它映入眼帘时,几乎所有人都瞠目结舌。难以描述这扇大门给人们带来的心理冲击。它显得如此结实厚重,似乎由整块铁板制成,一整块生锈了的铁板,更异常的是,这些锈迹在闪电中浮现紫红色的光泽,它们并不是固定的,不停地以一种浓稠的姿态蠕动,让人联想起流淌的岩浆,或者成群结队的火蚁。

似曾相识的形状。

这扇诡秘的大门唤醒了我不久前的记忆。

在进行降临回路攻防战的那个庞大的地下迷宫中,在过去某个宗教封印天启四骑士的祭坛里,我也曾经见到这扇大门。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死去的比利站在这扇门前,双枪在手指间旋转,嚼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凝望着自己。

我似乎又一次见证了他的死亡,不,是我谋杀了他我睁大了眼睛,那个身影便如泡沫般消失了。一股沉重的难以释怀的情感如同电流一般在神经中窜动,我感到口舌干燥,胃部泛起酸涩的感觉。

我习惯性摸上左眼,可是只碰到冰冷的眼镜架,而左眼也没有传来活跃的感觉。

江没有醒来,它完全没有受到这个幻影的影响。

虽然两扇门是如此相似,但是仍旧有不同的地方。因为倘若只是过去那扇门,或许这些普通人不会如此惊惶恐惧。这扇伫立于精神病院前的大门,比起地下迷宫中的那扇更加粗陋和邪恶,更加给人视觉上的冲击力。那些铁锈流动的痕迹看上去就像是某种诡秘粗糟的纹路,又像是一张张漩涡状的利齿,啃噬着人类的肢体。

是的,我没有看错,它的确在吃人,比起过去那扇同样噬人的大门,吃相更加贪婪和没教养,像只粗鄙的野兽。人类的头颅、身躯和四肢从不同的位置从门面上浮现伸展出来,反刍一般,不断被吞下,又不断被吐出,鲜血沿着纹路流淌下来,还没接触到地面就被翻滚的铁锈覆盖了。

除此之外,大门上方有一个如同帽子般的机器,导线深沉插入门体内部,和大门的纹路驳接起来。这个机器的材质显得粗糙,部件粗笨巨大,没有外壳,传导和回路结构尽皆袒露在外,不断发出轰鸣声,就像一个粗制滥造的伪劣产品。

不断有物质经由导管输送到机器中,经过机器进行某种处理后,又输送到另一侧的帽子机器处。那一边的帽子形机器垂下的导管和一个缸状物连在一起。缸中盛有不知名的灰黑色液体,好似在沸腾一般不断翻滚,并从缸边溢出蒸气般但更为沉重的灰色气体。

而主导这一系列机制的是一群身穿黑袍的家伙,有二十多个,应该是人类,只是看上去就像是故事中描述的中世纪的邪恶巫师,脸藏在尖尖的兜帽中,看不清五官。

狰狞的大门,古怪的机器,诡异的人群。有那么一阵子,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跑到了异时空里。

这些黑袍人没有理会我们,或者说,没那闲工夫。他们有条不紊地进行手头的工作,根据分工不同,一共分为三个团体。

一伙人负责控制大缸处的机器,其中一个人用长长的杖子在缸中搅拌。这两伙人转动肢体和头部时,若恰好电光闪耀,会看到藏在兜帽中的部分——不是人脸,有五官的轮廓,但看上去就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

而人数最多的一伙人在大缸前排队,抵达缸前的家伙取出一团胶质的物质递给负责搅拌缸中液体的黑袍人。黑袍人将那东西用大钳子钳住,浸泡在灰黑色的液体中,过了十秒左右,再拿出来时,那团胶质物质已经舒展开来,看上去也不再是胶质状,而是一种成型的布料。

黑袍人接过布料立刻离开队伍,将位置让给排在身后的人,然后在众目睽睽中,将布料往脸上一罩,兜帽向脑后滑下,他的脸已经被面具挡住。

这种面具并非只罩在脸前,而是像头套一样,将整个头部都盖起来,只有眼睛部位开了口,其它器官,耳朵也好,鼻子也好,嘴巴也好,只浮现一个大概的轮廓。加上宽长的黑袍,根本无法从相貌和身材上确认他们的性别和长相。

将面具戴好后,黑袍人如同生怕被大雨淋湿一般,又匆匆将兜帽拉了起来。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如同完成某种仪式般,黑袍人陆续拿到自己的面具。

最后一伙人负责控制大门处的机器,他们将一个男人架到门前,另一个男人则在一旁哭嚷哀嚎。

“放过我,请放过我吧。”他绝望又痛苦地叫声令人心碎。

“天哪,我的天哪”目睹这悲惨又诡异的一幕,心中生出不详预感的母亲简女士用力捂住嘴巴,脸上浮现感同身受的无助和惨痛。

我们都认出来了,这两人就是先前跑进树林中的三个男人之一。可是我们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去救他,这些人正在做的事情太诡异了。人数众多就罢了,可这些黑袍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也不知道藏着什么杀手锏,从他们捕捉那三个男人的动静和速度就可以明白他们的厉害。我和富江再厉害,在这个噩梦的世界也仅仅是体质比普通人强上一些,在不清楚敌人底细的情况下,根本找不到多少胜算。

被架上去的男人任凭对方如何挣扎抗拒,也无法逃离被扔进大门中的厄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大门吞噬咀嚼,一想到下一个就是自己,幸存的最后一人,那个娘娘腔的同性恋愈发得歇斯底里起来。

他拼命咳嗽,嗓子嘶哑,好似疯狂的野兽般扭动身体,他的身体被一条黑色的绳圈捆束着,负责押送他的黑袍人只是轻轻一指,那条绳索立刻有生命般收缩,立刻制止了他的反抗。同性恋男人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甚至无法继续站立,若不是被黑袍人扣住肩窝,差一点就跌倒在地上。

“那是什么?”富江轻声问询,脸上浮现警惕。

“不知道。”我说。

我只知道,这下我们的麻烦大了。

男人的视线和我们碰在一块时,回光返照般闪烁着亮光。简立刻蒙住了小约翰的眼睛,和朋克女崔尼蒂一起扭过脸去。小约翰拼命挣扎,试图看清这一切,就被简的哀泣声打败了。

“别看,约翰,别看他。”

男人的目光转到我和富江的脸上,我没有躲开这个哀求的目光,可是我知道自己救不了他。

他似乎读懂了这一点,紫红色的闪电在他的眼眸中跳跃,仿如生命之火般消失了。他的眼中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色彩,身体也不再挣扎,如同行尸走肉般被黑袍人推攘着走上刑台。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同性恋被扔进邪恶的大门中,就像是鸡翅火腿一般被大门吞咽咀嚼。他的头颅和四肢和其他人一样,不断浮现又消失,那张失去生机的脸变成了大门的一部分。

“我觉得我们应该赶紧离开这里。”崔尼蒂紧张地扯了扯我的衣角,我转过头去,就看到她眼中的哀求和恐惧。有那三个男人的前车之鉴,她不敢独自离开。

“离开?可我们又能到哪儿去?”简悲观地说。

“无论什么地方都比这里好。我真不该离开镇子,狗屎”崔尼蒂脸上尽是后悔的神情。

“来不及了。”富江沉声道。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腾出手来的黑袍人齐齐朝这边张望过来。在他们的胸口处,绣着变形的十字架的标记——上面一个圈,下面是十字——就跟精神病院大厅的天窗和艾琳的吊坠一样。毫无疑问,这些人是在背后操纵着这个镇子,推动天门计划的神秘组织,恩格斯一直怀疑他们是玛尔琼斯家族的一部分,那个家族的衰败只是一个假象,是一个巨大阴谋的一环。,

看来,他们的计划虽然多有阻挠,但是却得到了足够丰厚的报酬。

现在他们已经接近成功了。

这个非同寻常的噩梦世界,建造诡异之门的技术,举手抬足时展现的奇异力量,全都是他们执行天门计划所获得的成果,而通过古怪机器制作的面具也一定有什么独特之处。

至今为止,在这个小镇上所发生的事情,以及噩梦世界中发生的事情,人们在此间的回忆和阐述,一切都在我的脑海中串联起来,清晰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形状。

我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只有一扇纸门的距离,可是当前的情势已经不足以让我深想下去。

五个黑袍人冲了上来,而我们包括女人和孩子在内也正好是五人。这些黑袍人的运动能力并不比普通人强多少,我和富江都比他们更加强壮和敏捷。他们不使用古怪的力量,只是试图用体质和肉搏经验来捕捉我们,也许对简他们行之有效,但是对我和富江来说就是掉以轻心的行为。

我紧盯着迎面而来的黑袍人,装作畏缩地退后一步,当他伸手想要抓住我的肩膀时,反而被我抓住胳膊。趁他尚未反应过来,我一脚扫中他的脚踝,转身狠狠给了他一个过肩摔,然后扭断了他的手臂,还有闲暇观察其他人的动向。

富江自然不用**心,在我放倒自己这边的敌人时,那边已经传来骨折的声音。攻击富江的黑袍人被她轻而易举扭断了脖子,然后将尸体当作武器般砸向冲向母子俩的敌人。那两人还没碰到简和约翰,就变成了滚地葫芦。

与此同时,朋克女崔尼蒂那边也传来沉闷的碰撞声。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方轻而易举被崔尼蒂踢中裆部,立刻捂着要害,身体虾子般弯下去。在他因为突如其来的痛苦,失去还手之力的时候,崔尼蒂上前掀开了他的兜帽,紧贴脸部的面具很好地展现出那扭曲的五官。

“你长得可真难看,软蛋。”崔尼蒂轻蔑地说着,如同用尽全身力气般,狠狠给了那张被面具覆盖的脸一拳。

黑袍人立刻晕头转向地跌倒在地,可这还没完,崔尼蒂就像是流氓干架一样上前拼命踹着他的肚子和脑袋。她可不是什么良家少女。

不过是一个回合,黑袍人全被我们放倒在地,其中有一个已经被富江杀死。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们能够顺利离开,对方不过是一时大意而已,他们真正的力量还没展现出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立刻扣住自己手中的黑袍人的脖子,然后扭断了。

简和约翰那里有富江帮忙,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被崔尼蒂击倒的黑袍人似乎已经适应了她的攻击,毕竟崔尼蒂只是个女人,与之相对的黑袍人的体格明显十分强健。我正准备帮崔尼蒂一把,却看到一直忍受她的拳打脚踢的黑袍人突然张开嘴巴,吐出一团灰黑色的雾气。

黑袍人伸出食指,如指挥棒般晃了一下,那团雾气立刻拉长成绳子的模样飞出去。崔尼蒂呆了一下,顿时没有躲过去。

灰色的绳子一接触她的身体就闭合起来,并不断地延展,眨眼间就将女人绑成了肉粽子。

“该死的,这是什么鬼玩意?快放开我”崔尼蒂破口大骂。黑袍人没有理会,只是默默擦去嘴角和鼻子处微微渗出面具的鲜血,平静地将兜帽重新戴上。

他的目光被富江那边的蹂躏战吸引过去了,被富江袭击的那两个黑袍人可没有他那么幸运。明知他们都拥有奇怪的力量,富江当然不会给他们施展的时间,几乎是一个照面就将那两人变成了残废和脑震荡。看出富江准备下杀手,绑住崔尼蒂的黑袍人再一次吐出灰雾。

当他伸出食指的时候,我已经冲到他身边,抓住那根食指使劲儿一掰,黑袍人立刻发出惨叫。我觉得他这控制灰雾的能力来自于他脸上的面具,于是试图扒开他的面具,却发现那张面具像是在他的脸上扎根了一样,将它揪起来,就像是在撕扯他的脸皮。,

这反倒更坚定了我的猜测。

抢在我之前,富江那边传来惨叫,只叫了一声,就像是被扭断脖子的鸭子般消失了。我朝那边望去,只见富江提着一张血淋淋的面具,被她扒下面具的那个家伙,脖子以上的位置都是红色的肌腱。

他的皮连同面具一起被剥了下来,片刻后就停止了呼吸。

富江嫌恶地将那张面具扔在地上,一脚跺断了另一个躺在地上的黑袍人的脖子。简和约翰目睹这残忍的一幕,完全呆滞了,好半晌,猛然转过身去发出一阵作呕声。这下子,我也完全没有兴致去揭开黑袍人的面具了,利索地打断了他的脊椎。

五个黑袍人从出手到死亡不过是一分钟的事情,这个结果显然出乎其他黑袍人的意料,而且也令他们措手不及。正因为他们不是故意袖手旁观,所以目睹被富江撕开脸皮的黑袍人的惨状,不由得骚动起来。

施展灰雾绳索把戏的黑袍人死亡后,捆住崔尼蒂的绳索却没有消失,我在上面找不到任何绳结,它显得浑然一体。我不得不将她拖过去,和其他人聚在一起,不过富江她们也没有解开这条绳索的办法。崔尼蒂愁眉苦脸地诅咒着将她变成这副模样的黑袍人。

“我要将他的脸给扒下来”她发狠话。简和约翰回想起之前的景象,不由得一脸惨白。

“真有意思,这些灰雾似乎和灰石差不多。”富江扯了扯那条绳子,结果发现自己的力量也无法将它扯断,于是饶有兴趣地对我说:“还记得席森的话吗?”

“你指哪一句?”

“获得超能力的魔纹使者在古代被看作是巫师学徒。”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说这些家伙施展的力量,是巫师的法术?”

“你不觉得很像吗?”

“不过他们的身体可是普通人。”

“什么行业都不缺乏半吊子,不是吗?”富江恶意地扫视着这些黑袍人,“一群半吊子巫师?”

不过,就算是半吊子的巫师,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五个黑袍人的死亡,不过是因为错估了我们的力量。

“我有一个感觉,他们要认真了。”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

“噢,是吗?那么我也要认真了。”富江揉着手腕关节说。

186 死之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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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之界限

站在大门前的黑袍人叽里咕噜地交头接耳,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接到我问询目光的富江也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了解。富江虽然不像梅恩先知那样懂得几十种语言,但是各个主要国家的通用语或多或少都能达到听懂的水平。对方的语言显然是小语种或者方言,不过我听说,一些秘密组织为了提高神秘度和凝聚力,会创造出成员才能学习的专有语言。

我现在很想冲上去一口气解决他们,在这个大雨和浓雾交织的恶劣天气里,全身湿漉漉的实在不好受,那些阴暗压抑的色调和气息都在撩拨人们的情绪,让人烦躁不安。真难以想像,竟然会有人喜欢呆在这样的世界里——这个神秘组织显然正是以扩大和操纵这个世界为目的行动的,迄今为止,一步步强大起来支配的力量显然令他们欲罢不能。

宁愿呆在地狱一样的丑陋阴郁的世界里,也要获得某种凌驾他人之上的地位和力量——我一直无法理解这种思考方式的由来,这更让我确定了,自己和这些人绝对处不来。无论是在噩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凝视着这些将自己打扮成古怪的样子,刻意将自己和正常区分开来的黑袍人,有一种抗拒和厌恶的情绪不断在我的心底滋生。他们的目光、动作和语言,都让这种情绪不断膨胀。可是头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越是恶劣的环境,就越要冷静地观察。

我们一行五人就集体战斗力来说,无疑是落入绝对下风的。除了我和富江之外,其他三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不是女人就是孩子。我和富江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的能力在这个世界中被限制,能够依靠的只有超越常人的身体素质和战斗经验。之前被我们摆平的五个人看似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他们只是一时大意,如果一开始就动用那种操使灰雾的奇怪戏法,我和富江可占不到什么便宜。

更重要的是,之前的战斗虽然胜利了,却也将这些情报泄露出去。他们不会再掉以轻心,而且人数众多,少说也有几十个,一拥而上的话,就算只是肉搏,我们也根本没有胜算。更勿论他们还能使用灰雾戏法。

那种戏法究竟能产生多少种形态,拥有多大的直接攻击力,我们对这些全然不清楚。敌人隐藏着大量的底牌,而我方的情报则一览无遗,对于习惯于获取情报后进行针对性作战的我来说,实在是令人头疼的处境。

说实话,我完全想不出能在这次战斗中保全三个普通人的方法,甚至想不到我和富江能够在正面进攻中活下去的理由。但是又不能逃跑,这里是敌人的主场,无论跑到哪里都无法脱离噩梦所产生的世界。暂时撤退,拖延时间也是个笑话,敌人显然不是脑子进水的蠢货,不会仍由我们大摇大摆地进行游击战。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有近半的黑袍人正在排队制作面具,那个面具似乎是他们的力量来源。还有面前这扇大门,它是我目前看到的最具备“进出口”这个特征的存在。如果它和降临回路攻防战中出现的门有某种关系,那么上一次进出“门”的经验,是否在这里有效?

“怎样?想好了吗?阿川。”富江盯着我微微发苦的脸,脸上的表情一看就知道她根本就没思考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

她并不是单纯的傻蛋,只是选择了依仗直觉行动这种态度而已,理由在旁人听起来或许很可笑吧,精通心理学的她,却秉持着简单思维的哲学,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导致行动的理由和思考虽然有千万种,但是行动本身在确定时,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身体、情绪和灵魂最原始的需求。

如果自身感到欢愉和顺畅,那便是正确的行动。

我完全无法了解她所说的“欢愉”和“顺畅”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不过却羡慕她这种行动方式。因为那是我做不到的事情,而且,我也实在受够了思索的苦头。,

分析和计划,本来就不是我这种人擅长的嘛。回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才不会做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只是进入初中之后,为了成为“优等生”,却意识到自己的平庸,才不得不去强迫自己去思考,将之当作自己的“特点”进行强化。

目睹了诸多失败者的黯然和丑态,我早就意识到,没有特点的人是无法在那个世界很好地生存下去的。论及身体能力和人格魅力,我的确没有出众的地方,这两者似乎很讲究所谓的“天赋”,就算锻炼,顶点也会受制于“天赋”。可是思维不同,无论是逻辑思维还是感性思维,只要不是低能儿,大部分人都处在一个平均数值,却能通过不断地锻炼成长起来,而且没有止境。

没错,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要出人头地,就要选择一个不受到天赋局限的特点,通过锻炼达到他人因为惰性而无法做到的极致。尽管我十分讨厌,但这种行动已经成为习惯,当痛苦和困扰成为习惯,那是何等可悲的生活方式呀。

近来,我愈发感到这种可悲。因此,当我越感到自己的成功,就越是羡慕不用这般勉强自己的人。

站在富江身边,我觉得冥思苦想却毫无改变当下现状的自己就像是个丑角。

“想不出来。”我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虽然觉得羞耻,但反而让我感到一种解脱。

其他人,包括富江都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有些不自在。

“干嘛?”我不悦地说。

“真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啊,真是让人大吃一惊。你看上去就是头脑十分好,特别喜欢算计的那种讨厌的家伙。”

“很有意思,那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么说。”富江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微微勾起嘴角,“虽然我很喜欢阿川别扭的样子,但是现在这样似乎也不错呀。”

这些女人的话令我分不清是调侃还是挖苦。

“喂,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我说:“毫无疑问,我是这里脑袋最聪明的人,我想不出办法意味着什么,你们真的清楚吗?我们死定了。”

我的声音之平静让自己也感到讶异,而且,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吓唬她们,我根本找不到幸存的理由。可是,此时此刻,面对逻辑上的死亡,自己竟然就这么淡然地接受了。一点都不想哭泣,也不感到绝望。

“我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脸苍白的简竟然也带着平静的笑容说:“其实这个下场很明显吧。”

“你不害怕吗?”

“害怕得要死,不过注定要死亡的话,就算害怕也没办法呀。”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约翰,手掌用力压在他的肩膀上,而男孩紧咬着嘴唇,倔强地支撑着自己的母亲。简抬起头,对我说:“这倒要多谢你,克劳先生。”

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个时候,已经商量好怎么处置我们的黑袍人开始将我们包围起来。我的心情平静,可是手心仍旧冒出汗来。冰冷的雨雾浇湿了我的身体,然而我的身体却开始发热。偶尔会有这样的想法在闪电划破天空的时候,出现在脑海里:如果我再强大一点,如果手中有一把趁手的武器,或许就能拯救站在我身后的女人和孩子了。

然而,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我将唯一的可能性留在了玛索的身边。

我并不感到后悔,只是,如果自己的肩膀能够再宽厚有力一点的话,如果自己能够更早进入末日幻境的话……

有种惆怅的情绪在尾部反刍发酸。

“我什么都没做到,不要感谢我。”

“不,你让我接受了这个事实。你或许不知道吧,你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让我能够平静地看待死亡。”简的笑容如同雨中盛放,摇摇欲坠的花朵,“能否请求你一件事?”

黑袍人已经站在各自的位置上,而且人数正随着面具的制成不断增加。从一开始,这就是注定的事实。

“什么事?”我问。

“请您动手吧。”简说:“我不想自己和约翰被那个丑陋的东西当作食物吃掉。”,

“这边也一样,我可不想最后变成粪渣排出来,然后戴到这些咋种的脸上。”崔尼蒂冷笑着扫视着黑袍人,那冰冷锐利的目光穿透了他们的面具。

我的喉咙似乎被一根灼热的火炭梗塞了。

“我……”我刚发出痛苦的声音,两只手贯穿了简和约翰这对母子的身体,从胸口穿出来,站在两人背后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那里的富江,她就像是早知道两人要说什么般早早等待着,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了。

简和约翰的眼眸眨眼间就失去了神采,因为死亡降临得如此突然,因此遗憾和紧张的表情就这么凝固在苍白的脸上。

“我的技术很好,他们走得并不痛苦。”富江这么说着,带着微笑,将手抽了出来。

两具尸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整个世界似乎被这两个生命的突然离去带走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黑袍人的动作似乎停下来,从他们身上传来浓重的威胁感骤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和恐惧。

我突然想放声大笑,这些早就不知道人性为何物的家伙,没有因为同僚的死亡而动摇,却会为了敌人的自相残杀而恐惧?

“那么,我先上了,阿川。”富江走过我的身边时,拍了拍我的肩膀,只有我能听到的轻声如风语般飘到耳边,“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当我回过头时,她已经朝那些黑袍人发起冲锋,目标赫然是那扇诡异的大门。

“好了,轮到我了,希望你的技术和你的同伴一样好。”朋克女崔尼蒂盯着我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心脏被刺穿了,那对眼眸中凝聚的复杂色彩让我无法对视。

“小心”在我犹豫的时候,崔尼蒂突然叫了一声。

我想也不想,立刻抱住他朝一旁打滚。空气里传来一股酸腐味,紧接着一滩浓稠的液体落在我们原先站在的位置上。我尚未起身,就目睹到地面被那滩液体腐蚀后,升起一片灰色烟雾的样子。泥石地面发出滋滋的声音,冒出一堆泡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凹陷下去。

不止如此,包围了我们的黑袍人一个接一个地吐出雾气,摇动手指,一大片灰雾正变幻成难以形容的东西。

“动手啊你这个懦弱的家伙”崔尼蒂露出紧张的表情,在我耳边大吼道。

没有办法了。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心中的悲痛好似火焰一样灼烧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知道,除了像富江那样干脆利落的行动外,绝无他法,我们救不了这些普通人,甚至无法挽救我们自己。

至少要让她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死去。

无数的思绪汹涌地冲击着我的大脑,但是,正富江所说的,这些想法的碎片在最关键的时候都是垃圾一样的东西,没一个是有用的。当我回过神来,崔尼蒂的头已经不正常地歪向一边,瞳孔放大,变得灰蒙蒙的。

她被我在不知不觉间亲手扭断了脖子。

我终于体会到富江所谓的“顺畅”了,那就是你不知不觉就会去做的行为,可是为什么,我一点欢愉的感觉都没有呢?如果我的行为是正确的,按照富江的说法,就不会感到痛苦,可是我盯着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眼睛深处钻进我的眼睛中,变成一种噁心和痛苦如电流般在体内沸腾,似乎潜伏在身体中的灵魂都因这痛苦而变得扭曲。

“别哭,高川,别哭。”冰冷的雨水沿着我的眼角和脸庞淌下来。当我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奔驰起来。

大门前的队伍已经被富江搅得翻天覆地,她就像是古代最勇猛的战士,身无片甲,也没有太多花俏的技巧,但是手脚、肩膀甚至头颅都化身成为凶器,每一次碰撞都会夺走一个黑袍人的姓名。这种攻击方式绝非曾经见到过的卡波拉式充满灵动的跳跃和踢击,但无疑是十分正确的判断,依靠超人一等的身体素质,直来直往的招式以超乎敌人预料的速度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他们也许已经将富江的战斗力估计得很高了,但是富江只会比他们以为的更加强大。没有在第一时间阻止她切入是这些黑袍人最大的失误。在接近战中,第一个面对她的黑袍人因为无法跟上她的动作而砸断脖子或掏出心脏,然后尸体被当作盾牌和武器般挥舞。灰雾戏法所形成的灼烧、腐蚀、寒霜、束缚等现象,都会被一个又一个的尸体挡住,打断,然后主人的要害被击中而致死。,

富江紧贴着敌人,让他们束手束脚,生怕自己的攻击伤害到同僚,这反而减少了她同一时间所受到的攻击的数量。当黑袍人意识到,再这么下去只会徒增伤亡时,他们开始试图拉开距离,并且再不顾惜同伴的生命,进行远程的灰雾戏法打击。

富江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他们得逞,随着战斗的演化,已经开始有活着的黑袍人被富江折断手指或者扣住喉咙,朝跑开的黑袍人投掷而去。

失去才能和超能力的辅助,我的力量和身体反应或许没有富江那么强力,那么敏锐,但是我仍然是一名接受过灰石改造的魔纹使者。这些和普通人一样强壮的黑袍人,在无法很好地施展奇异力量的情况下,对我而言和一只孱弱的小鸡没太大的差别。

我的胸口沸腾着一股灼热的情感,它让我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我不再思考,不再分析和判断,似乎有一个原始本能控制着肌肉的伸缩和资讯在神经中的传递,它们以一种混乱、粗暴却直接的方式结合起来,让这具身体如蝴蝶般轻盈,如野兽般凶猛。

我没有学过任何格斗技,可是这个身体仿佛一直都知道如何才能保持平衡,如何才能使上全身的力量,如何才能在被攻击之前击中对方,如何从众多看似无法回避的炮弹中找出空隙。我能抓住敌人的手腕,腾空翻身踢断他的脖子后,在他倒下前绕着软塌塌的身体进行回旋。也能从绝无可能中钻进敌人的胯下,将他掀翻后踢开,再借助反作用力攻击另一侧的敌人。

夹击和偷袭在这种直接、快速又粗暴的反应中被瓦解,然后我清晰感觉到敌人攻击力道的减弱。当黑袍人完全放弃这一波攻势的时候,我和富江终于汇合在一起。

我和富江背靠背支撑着彼此。

她的喘息稍微有些重,可是我的喘息已经开始紊乱,心跳也变得不太正常。已经到极限了吗?

187 死之界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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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之界限2

狂野的战斗方式似乎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负荷,不,应该说,在这个敌人的主场里,我们的身体素质因为某些因素遭到削弱。不过,这都在预计之内。虽然不是自己习惯的战斗方式,但是经过畅快淋漓的战斗后,看着倒在我们脚边的十多个黑袍人,我心中有一种欢愉和顺畅的感觉。

这就是过去至今,富江告诉过我,但我却一直没有理解的心情吧。全身心代入她的行为模式,去了解导致她这般行为的想法和心情。这并不是我有意识去尝试的事情,但是却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完成了,能说是因缘际会吗?还是说体内的江给予的影响?虽然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但我觉得自己和富江之间的距离更加贴近了。

当我的呼吸和富江的呼吸,在某个时候重叠的时候,一种灵魂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感觉从体内满溢出来。

“似乎不行了。”富江说,虽然语气很认真,但是表情却稍息得轻浮。

“我也是第一次听你说这种话。”我针锋相对地还了她一句。

“没办法,我也是第一次那么狼狈呀。”富江顿了顿,补充道:“和你在一起之后。”

“你刚出生就碰到我了,不是吗?”我指的是富江这个人格,似乎是江进入末日幻境前不久才诞生的。

“这次真要回归安息之所了。”富江并不存在绝望和悲伤之类负面情绪的叹息似乎在什么时候听到过。

即便听到她这么说,我也没有其它办法可想。在这里,我感受不到体内的江的存在,也许它不在这里,也许它仍在沉睡。无论如何,我想,这一次是无法依靠它的力量度过难关了。

“真没有办法了吗?阿川。”

“对不起……”我叹息着,“在现在的条件下,完全没有可以扭转战局的方法。可是,如果真有不确定因素的话,那一定是……”此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的,是艾琳的照片在莫名的火焰中化为灰烬的景象。正是那些随风飘散的灰烬把我们带到公路上,若说,到目前为止还有什么疑虑的话,那一定就是这些灰烬了。艾琳本人是天门计划的一环,严格来说,是我们的敌人。这张照片在前一次噩梦世界中出现在我的身上,并随我来到现在这个噩梦世界,若说只是把我们带出迷雾的世界,那一定是个笑话。

我考虑过这张照片出现在这里的理由,然而对方的意图此时尚批着一席朦胧的面纱,但是设身处地来想,都没有理由是为了帮助我们。这种想法让我感觉到一种潜伏在深处的恶意,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尽管如此,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没有能力阻止对方的行动,反而不得不把脱身的希望寄托于敌人的初衷上。

在照片燃烧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我们被利用了。在所有的安全局成员,甚至将规模扩大到整个镇子的所有普通和不普通的人们,我也是一个在某种程度来说十分特殊的存在。这种自觉自从我得知只有自己是唯一一个没有踏入公寓就进入噩梦世界的人时就产生了,往深处去思考,这种情况也许可以解释为,自己很可能并非是以祭品的身份进入的。

那么,自己进入噩梦世界的原因就值得深思。这三天来,我一直都在为这个理由纠葛,但是目前的情况已经再明显不过——我的特殊被敌人注意到,并善加利用起来。如果说我的用处到此为止就完结了,那么发生狡兔死走狗烹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如果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仍有利用的地方,那么在这个毫无生还理由的困境中,一定会发生意想不到的转折。

自从遭遇到邪教组织末日真理之后,我从许多书籍中了解过邪教内部的生态,秘密组织的领导者习惯保持自身的神秘性以强化组织凝聚力和执行力。也就是说,首领的思考和行为,通常会保持在一个普通成员无法理解和无法预料的高度。如果现在这些黑袍人所隶属的组织,的确出自玛尔琼斯家,艾琳毫无疑问将是高级领导者的一员。,

我不认为关于艾琳照片的事情,这些黑袍人中有多少知情者。我甚至怀疑,即便是目前负责主持天门计划的小斯恩特,也不清楚艾琳的动作。

艾琳存在的世界,是和现实以及这里有着严格分界的地方。虽然那个女人,或者说,那个女人的思念体虽然在这十年来,在她所存在的那个噩梦世界中受到索伦的限制,但是如果我那最糟糕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她一直以比所有人都更高的角度俯瞰着这个小镇。

也许从天门计划刚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测并考虑到未来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像天门计划这种涉及灵魂的研究,花上几百年都没有进展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因此,就算十年前被打断过两次,可二十年后的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足以证明,这个计划从未失败和终止过,而是以惊人的脚步跳跃式前进。

因为天门计划表面上的曲折而产生的欢喜、奋斗和痛苦,如果这一切,都在那个女人——艾琳@玛尔琼斯的预料之中,甚至是出于她自身的意志,以远超常人的目光而进行的宏观调控,那就实在太可怕了。

这就是我所考虑到的所有可能性中最糟糕的一种,但是,似乎每当人们产生不妙的预感时,事情总会朝最糟糕的那个方向发生雪崩。因此就算我怎么安慰自己,也无法完全摆脱由这个推断所产生的想法。而且,现在的我还必须祈祷它就是如此发展。

因为,只有接下来的转折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才能打破目前毫无希望的处境。

虽然我十分不愿意这么想,但或许这种想法的存在,也是我在当前的困境下仍能从容面对的一个原因吧。

这种饮鸠止渴式的想法一定让我的脸上浮现不自然的表情,以至于富江在我开口之前就明白了。

“也就是说,要赌一把吗?”她的语气仍旧十分轻松,她背对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后背传来的温暖的感觉并没有丝毫僵硬和勉强。我的这个未婚妻,真的是从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呀。

不过,一想到她能够如此从容,是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通过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交托给了我,我就不禁感到肩膀上传来的无形的压力和责任。

珍惜自己,就是珍惜自己所爱的人——这种在过去看似大而无当,只是赠予丧家犬的空乏安慰,在那个山间的深夜,以万分具体的形态表现出来。

我不能死,只要我不死,那么我所爱的人就能活下去,如果我死了,那么一切都会完结。

“抱歉,阿江,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赌博式的行为。”我心中的确充满了愧疚。因为,无论我怎么想,当前的情况就是,我的赌注是自己所爱的人的性命,而且还是在胜负完全掌握在敌人手中的情况下。

“可是,也不完全是赌博吧?”富江发出一声轻笑,“如果真的是完全无法预料后果的赌博,阿川一定不会这么镇定呢。因为阿川是优等生,就算不喜欢也已经是优等生了。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和所造成的影响是不会消失的,优等生的行为和思考模式早就烙印在你的灵魂里了,所以阿川才看似聪明,却从来都是个单纯的人呢。”

“什么呀……”

“拿好了。”富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抱怨,有什么东西越过头顶,我连忙伸手接住,“这就是我至今为止的一切,要好好保管哦,我的爱人。”

那种濡湿的感觉,圆碌碌、滑溜溜又散发着淡淡腥味的血色,从我的掌心蔓延开来。

是富江的眼球。

活生生被挖出来的眼球并没有因为离开身体而失去活力,眼瞳如水晶般锐利而明亮,倒映着我的面庞。

无论经过了多少次,拿着从爱人身上解剖下来的器官的猎奇行为,仍旧给我强烈的不适感。

我想,只要不是心理扭曲的家伙,都不会喜欢这种感觉。

可偏偏这是最重要的物品,必须妥善保管才行。而我所能想到的最妥当的做法,就是——,

张开口,将它放进嘴里。

视野中的黑袍人发生一阵骚动,我不由得坏心眼地想,就算是刽子手的他们,似乎也无法以平静的心态接受这种场面呢。

“那么,在血流干前,要上啰。”富江因为挖掉自己的眼睛,语气中明显压抑着痛楚,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失去左眼眶的脸上,左眼处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黑洞,而完好的右眼则充满了两倍的情感。我无法分辨这情感的成份,磅礴的大雨将她脸上滑落的血水冲刷到地上,一向健康的肤色浮现病态虚弱的色泽。

随后,她冲向敌人。

此时距离我们汇合还不到三十秒。

“五分钟。”我尾随在富江身后,在对自己说了一个时间,这是我预测的这次进攻能够持续的最长时间,也就是说,如果真有戏剧性的转折,那么一定会在这个时间内发生。这种判断不止是因为富江的状态,也列入了敌人方面的因素。

其实我就早就察觉了,这些黑袍人所使用的灰雾戏法的局限性。从之前的攻击来看,这些人的戏法就种类来说并不丰富,也不全然具备强大的直接攻击力。那些奇怪的面具赐予他们的力量,以单人的角度来说,无数是种类数量还是使用次数上都有着严格限制。

如果他们的力量只是如此而已,那么我和富江并非没有依靠合理的战术和运气,将这些人全部杀死的可能。可是从他们拉开距离,并明确表现出拖延时间的行为,就可以证明他们一定拥有某种杀手锏。

事情的发展也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在起初的骚动后,黑袍人再次变得冷静下来。这一次,因为敌人的站位分散,即便有我的协助,无法造成混乱局面的富江在杀戮速度明显迟缓下来。虽然被我们攻击的敌人同样没有表现出有效的反抗,但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的态度似乎有些消极。这反常的行为更加剧了我心中的不安。

第一次变化发生在我们准备杀死第二个黑袍人的时候,我提着一具尸体挡住从其它方向形成的灰雾戏法,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富江却失手了。那个黑袍人吐出灰雾突然解除了原本的法术形态,变成一个盾牌挡在富江的拳头前。

若仅仅如此,并不能让他免与一死,就格斗技巧和经验来说,双方的差距并不是一个盾牌就能拉近的。然而被富江的拳头击中的盾牌像是被震散了一样,又迅速变成一个直立的漩涡,眨眼间倒退着将主人吞了下去。

黑袍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富江的拳头只是敲碎了残留的雾气。

与此同时,类似的灰雾漩涡在一个位置凭空出现,一点点地扩大,那个黑袍人就这么完好无损地从漩涡中踏了出来。他没有看我们一眼,只是伏下身体翻动之前被杀死的同僚的尸体,就像是在检查他们是否还有呼吸一样。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都觉察出对方眼中的惊讶,这是第一次出现的戏法,而且看上去似乎挺稀罕,这么说来,这个黑袍人在身份上一定十分特殊。

是条大鱼。

富江放弃追杀其他黑袍人,直接朝他冲去。虽然不知道这种瞬间转移可以使用多少次,是否能够完全控制,不过既然知道自己绝无幸免,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打发死亡前的无聊时间而已,那么对手就应该挑一个有趣的——她脸上的表情就是这么写着。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闪电的亮光没之前那么锐利明亮了。当我追着富江来到那个黑袍人的五米外时,环绕在身边的雾气似乎突然变得浓密起来。

陷阱?我的脑海中跳过这个词语。可是似乎来不及了。不知不觉间异常聚集起来的灰雾发生了某种变化,压力从身边的空气中传来,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我的肌肤,我觉得自己似乎钻进了一团粘绸的胶水中。

这股力量实在太过强大,若是普通人身在其中,想必会如同落入蜘蛛网的飞虫一样动弹不得。

富江的动作也因为这股力量变得迟缓起来。,

这种干涉现象似乎就连黑袍人自己也无法避免,只是他身前的灰雾再一次呈现漩涡状,将连一个手指都难以抬起的黑袍人吞没。

我停下脚步,四处寻找那个高级黑袍的身影。猛然间,一股力量将我扯倒在地。

在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前,地上的黑袍人尸体爆炸了。

虽然富江以超人的反射神经将我扑倒,但是我仍旧清晰感受到了爆炸的余波。并不仅仅一波,就在我试图爬起来时,就被富江抱着滚到一旁。接二连三的沉闷声响让我意识到,近侧所有黑袍人的尸体都发生了爆炸。

显然是之前那个高级黑袍人所做的手脚。

这种灰雾戏法令人头疼的地方就在这里,虽然它有诸多限制,可是在表现形式上却呈现出丰富的特性,在一次战斗中根本无法预测。

我被富江压在身下,只是被一根溅射的碎骨扎在手臂上,刺痛让我无法忽略富江的处境。当爆炸结束时,我顶着空气中弥漫的压力,将趴在身上一动不动的富江搀扶起来时,赫然看到她的背上扎着数根骨头,有一根甚至已经贯穿了她的腹部。

无处不在的压力挤压着伤口处的血管,让血液流得更加迅速,脚下的雨水扩散出一圈又一圈的红色。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富江已经虚弱到就算被我撑着,也似乎随时会倒下的程度。

“似乎要结束了。”富江虽然一脸虚弱和痛苦,却没有任何悲伤的感觉,就像早上告别后,中午就会回来吃饭一样,“这么狼狈的样子……真是令人怀念。”

“在末日幻境中你可是差点变成了焦炭。”

“现在可不比过去了。”她有气无力地笑着。

我环视着四周的黑袍人,浓郁的灰雾将他们的身影遮得影影绰绰。我看不到他们脸上得意的表情,但是却感受得到从那边传来的终结战斗的意志。

就这样,我吞下了含在口中的富江的左眼球。

“那么,赌博开始吧。”我冷漠的声音说到。

看不清黑袍人做了什么,空气中传来呼啸声。在灰雾的形态发生变化之前,从富江的身上传来一股回光返照的气力。她将要害处的骨头拔了出来,喝地一声,突然将我举起来扔向半空。

“去吧阿川。”

然后,夹杂在呼啸和雨声中,如呼吸般的声音传入耳中:

吾将回归唯一的安息之所。

188 穿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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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界门

在声音消逝之前,在我的视野中,一股突如其来的狂风撕裂了灰雾。迷蒙的天空转眼间就恢复了电闪雷鸣的光景,就好似用清洁布拭去尘埃的镜面,闪烁着锐利又浓郁的色彩。我的身体似乎也被这狂风托在半空,产生了一种轻如鸿毛的错觉。

与此同时,隐藏在灰雾中的未名呼啸也随着风声渐渐地散去了。

就好像被风一同吹开了一般。

黑袍人仿佛也惊呆了,一个一个如木桩一般伫立在原地,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却依稀感觉到目光中隐藏着某种惶恐的情绪。我想会造成这种情绪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的戏法失灵了。

这就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变化吗?我瞥向富江,她的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被风吹倒一样。她的生命……不,确切地说,是那个已经被决定丢弃的身躯就如同风中的烛光。

这副孱弱的光景真是令人揪心,毕竟那个身体从降临回路攻防战的末尾就一直陪伴我至今。可是我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富江,只是临终前的一个残像,夺取自敌人的躯壳而已。江和其它生命是截然不同的,如果拘泥于外在的形态,反而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现在,她就在我的体内。

算了,就这样吧,那个来自末日真理女干部的身躯虽然外表看上去十分强健,但内脏和大脑却隐藏着巨大的暗伤和隐患,这些伤口或许是常年剧烈的战斗积累下来的,也许是被江侵蚀后留下的。经过这段时间的医疗和观察,即便依赖江那种超乎寻常的血液来修补,似乎也勉强拖延暗疾爆发的时间。也就是说,这种巧取豪夺身体的方法,只是类似于人体实验的一个环节而已。

这些都是富江亲口告诉我的。虽然有很多事情无法理解,也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呆在这个身体中的,但是她既不厌恶也不悲伤,这点并不是假象。富江终于也曾经以一个独立人格的形态存在过,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算了,就这样吧,人生之事十有**不如意。虽然如果这个身体能活下去,一定可以收集到更多的资料,但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敌人潜在的力量比我想象中更为强大,必须将这一点反馈给安全局,这才是第一优先事项。

至此为止,所有的牺牲者我都不会忘记,我也不会将失败的理由归咎为敌人太过强大。我早就明白了,只有按照自己的脚步前进,不要被悲伤和痛苦打垮,才能成为真正的英雄。

简、约翰、崔尼蒂……

对了,还有托马斯。

托马斯?

这个名字好似微小的火星一般在脑海中闪烁了一下,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似乎在某个时候就将那个男人忘记了。他明明和我们在一起,可是他现在又在哪儿呢?

把不该忘记的东西忘记了,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奇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他忽略了呢?还有,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思绪一闪而过,似乎又什么东西混在风中闯入我的视野。我睁大了眼睛。

那似乎是灰烬。

没错,是灰烬

本以为早已消散的灰烬在最后一刻乘风而来,霎那间,被狂风吹散的灰雾又被风的力量聚集起来,形成一条圆锥状的巨大龙卷,以尖部为头,拖曳着尾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在呼吸间击中那扇诡异的大门。

这个异常的动静如同闪电一般划破脑海的迷雾。我想起来了,最后一次关注托马斯,是在我们看到这扇大门的时候

忽略本身造成了情报缺失,因为无法意识到,所以也无法弥补。在某种程度来说,却更契合了我的赌博性猜想——必死的结局,若有转折,必定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因为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俯瞰全局的眼光和情报来源。

可是,就像我之前的感觉一样,自己能够做的,就只有静静地观察这一切的发生。

曾经在末日真理的干部那里听到的话语再一次在耳边回响:你们所做的一切自以为的抗争,不过是末日降临的催化剂而已,末日的到来无法抵挡,就如真理一般。,

虽然不想承认这种说法,因为那会摧毁我们战斗至今的信念,但是在我心底的最深处,在每个安全局成员心底的最深处,是不是早就认同了这种说法呢?

在调查天门计划的这三天来,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悸动。一切看似的偶然,却必然地发生了。如此。这让我不得不回想起降临回路攻防战的胜利,那次胜利是不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埋下了推动末日前进的种子?

网络球、黑巢、末日真理,三者的信念,究竟哪个才是正确的?

“混蛋”

在我将所有的思维碎片拼合起来前,如同时光倒流一般,藏在龙卷尖部中击中大门的灰烬冒出火光。龙卷的长度不断被压缩,那些灰雾如同变成了燃料,将灰烬上的火星吹起,火势由小变大,就这样,这些灰烬在燃烧中恢复成照片的模样。

艾琳的照片紧贴在大门上,却完全没有被大门吞噬的迹象,残存的灰雾一股脑被吸进照片中。

然后,以照片的边缘为,无数的回路状花纹在门面上蔓延,占据整个大门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所有人都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

我尚未从最高点落下来,以照片为中心的门面区域发生旋转,挖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一只巨手猛然从门洞中伸出来,将身处半空的我一把握住。这只手掌是如此巨大,我只能露出个头来,巨大的力量挤压着我的骨骼,我似乎听到快要散架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好痛这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叫声撕破滚滚的雷鸣。我不由得转头朝声音来处望去,在富江残留的躯壳的面前,空气泛起微澜,一个将近三米高的身影迅速变成实体。大雨在狂风中摇摆,不停拍打在那个身躯上,然后沿着肌肉的线条滑落,更凸显出那个身体的强壮。

那是一个驴头人身的怪物,倒三角形的,比任何健美选手都要强壮的上半身被黑色的锁链捆绑着,下半身却呈现反关节的形状,小腿以下是动物的蹄子。虽然像人类一样只有两只手臂,可是手掌只有三只手指,拿着一把锈迹和血迹斑斑的三叉戟。背后还有一对蝙翼,强而有力地拍打着,以一种沉重的姿态悬浮在距离地面不到一米的半空。

它盯着我,毋宁说,是盯着抓住我的巨手,再一次发出挑衅般嘶哑刺耳的吼声。

“怎么回事”黑袍人似乎紧张地忘记了自己组织专有的语言,发出我能听懂的悲鸣。

“是驴锁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快走,快离开这里慢一点,不要发出声音”黑袍人再不顾强撑着站在驴头人身怪物前的富江,生怕惊动怪物般,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恐慌惊惧,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散开。似乎对他们来说,这个来历不明的怪物并不是什么友善的朋友。

“小斯恩特呢?他怎能把驴锁放出来?”这是我最后听到的熟悉的话语,紧接着,这些黑袍人似乎回过神来,再一次嘀咕着那种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语言。

巨手在驴锁出现的时候,不正常地顿了一下,供以它伸出来的洞穴在收缩,在我的感觉中,仿佛试图排除入侵者般,给予其巨大的压力。

这种情形无法不让我产生一种想法——这巨手来自于艾琳所在的噩梦世界,而这扇门就是连接两个噩梦世界的装置,只是它似乎并不完善。

艾琳的照片,似乎起着一种临时钥匙的作用。这是否意味着,将它带到这个世界的我,不过是一个信使?

驴锁想要飞起来攻击这只手,却被富江在下边扯住双腿。它垂头一看,和富江完全变得死灰色的脸打了个照面。当它示威般举起手中的三叉戟时,富江的身体开始崩解,看上去就像是融化了,肌肉、皮肤和器官都变成巨大的血块,贯穿身体的骨刺一根根掉进血泊中。可偏偏正是这种血色的浓稠液体充满了黏性,让驴锁根本无法飞起来,即便用三叉戟攻击,似乎也无法产生效果。,

趁这个机会,抓住我的巨手是劲儿挣扎,朝门后缩了回去。

我的视野陷入黑暗中,那股握紧的力量在黑暗来袭后就消失了,我感觉到自己不断朝着无止尽的深渊下落。

我觉得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闭上眼睛,可是仍旧有一种悸动让我产生了睁眼的冲动,并且真的睁开了。就像打开了第二个眼睑,闪烁的光亮映入眼帘,巨大的房顶仿佛在旋转。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灵魂在下坠后,落入自己原本的身体中里。

虽然有些晕眩,但是我立刻从地上翻起身体。这里是……

教堂般的大厅,外面电闪雷鸣,在不远处的前方,伫立着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偶尔有闪电从天窗处照耀下来,在她的脚前烙印出变形十字架的光亮。

没有错,这里是精神病院内部。和我当初的设想一样,那扇门连接着两个不同的噩梦世界。我就像从一个噩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仍在另一个噩梦中。

噩梦中的噩梦。

我抚摸着自己的手腕和身体,发现之前在大雨中被淋湿的地方都是一片干燥,曾经在搏斗中造成轻伤的部位也变得完好无损。我又想起那只将自己捉进来的巨手,它的正体是什么东西?无法确认的和已经确认的事情一样多,无论如何,必须赶紧找到玛索,让索伦把我送出去。

这里并不像上一个噩梦世界那么危险,但也绝非没有丧命的可能。

我用力拍了拍脸颊,重新将散乱的头发扎了起来。说起来,把富江滑溜溜的眼球吞进肚子里,那种怪异的感觉仍残留在胃部还是肠子的什么地方,我想自己将会有好一阵子吃不下饭了。

我轻车熟路地进入精神病院内部,站在长长的走廊上。光线一如既往的昏暗,景色充满垂暮、拘束又压抑的感觉,却比那个遍布迷雾和大雨的苍茫世界更加令人安心。虽然在这里同样经历了许多令人困扰又惊险的事情,但是至少玛索还活着。而在另一个噩梦中,我却无力保护那些女人和孩子。

我习惯性来到107室门前,大门敞开着。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会碰到什么,怪物?新的受害者?还是那个女孩?眼前只是一个无人居住的房间,我走进去,顺手关上门,这一切都是一种直觉在起作用。

我盯着那扇玻璃窗好一会,可是那张苍白的男人脸并没有出现,反而从身后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咿呀——

人影随着光线从门缝里泄进来。

我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我看清楚来人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对方也用一副惊讶的神情凝视着我,她的手上提着自制的简易长矛,肩膀上站着一只黑色的乌鸦,上半身只剩下一件尺寸颇大的淡黄色xiong罩,袒露的一大片健康丰挺的肉色充满了感官上的诱惑,衬衣扎在腰部充当外裙。这个模样虽然性感,却同样显得狼狈,外露的肌肤上并不乏伤口和包扎。

这个女人不是疑似艾琳的女孩,而是玛索。她的惊讶立刻收敛起来,反而挂上一副警惕的神情。

“是你吗?克劳?”

我知道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反应,在这个噩梦世界里,会出现一种变换成受害者的熟人的怪物。上一次,那只怪物被我和她联手干掉了,不过玛索现在的样子正明白地告诉我,在我离开的这段期间,它又再度出现在玛索的面前。

因为那个怪物似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获取猎物的思维,却在另一方面不太聪明,它用语言诱骗猎物时,不会说出猎物不知道的事情。明白这一点后,这种怪物反而比其它怪物更加容易解决。因此我要证明自己是真身,那就得说一些对方不知道的事情。

“真的是我,玛索。”我说:“我刚从另一个噩梦中回来,也许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刚说完,夸克就扑腾着翅膀,从玛索的肩膀上飞过来,落在我的手心里。它充满灵性地侧过头来,沉沉的眼眸凝视着我,如同相机镜头一样闪动。,

我原本以为还得多解释几句,玛索才会相信,不过她看到夸克落在我身上时,绷紧的表情立刻瓦解了。玛索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轻快地走上来,用力和我抱在一起。虽然昨晚才见过面,可是我们两人此时都莫名产生了一种久违了的情感。

大概是在这个世界里,每一秒的经历都比现实中丰富数倍,以至于信息量之巨大令人几乎无法承受的缘故吧。

换作其他人,想必早就发疯了,要不就是死在怪物的攻击中。

玛索能活下来,撇开我的帮助不提,她自身也做了大量的努力,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玛索胸部挤压上来的触感因为减少了衣物的遮挡,显得更加清晰起来。她紧紧拥抱我的力量,以及那颤抖的声音都充满了丰富的情感。由她身上传来的丰富而激烈的情感,也让我再一次回想起简、约翰和崔尼蒂的面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黯然。

我就像是好不容易才走出失败和困境的孩子,就这么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无言地和她这么拥抱了好一会,从她的体温汲取那一丝丝的慰藉。

“你真是太轻信了,应该多问我几句,不是吗?”我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没关系,这只乌鸦可是很聪明的。”玛索放开我,用手指轻轻搔弄夸克颈脖处的绒羽,“前几次,那个怪物变成你的样子,却被它一下子就识破了。如果不是真正的主人,我想它是不会这么亲密的。对了,它叫什么名字?”

“夸克。”我赞赏地抚摸着乌鸦的头顶,“它叫夸克,是我的伙伴。”

“真是奇怪的名字。”玛索亲昵地笑起来。

我心中的急躁被她的笑容中渐渐瓦解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到这个房间来呢。

“你似乎有急事,不能稍微陪我一会吗?”玛索在我开口之前,抢先说到:“还有,你刚才说从另一个噩梦中回来?那是什么意思?”

玛索一直盯着我的眼睛,这是所有心理学专家的通病,他们相信人的眼睛会比嘴巴透露出更多的信息,这种企图探究他人心底真实的目光总是显得锐利,也像自白剂一样令常人心慌意乱,无法抗拒。富江和荣格都有着这样的一对眼睛。

“说来话长。”我为难地抿了抿嘴巴,如此说到。这可不是推诿的说法。

189 过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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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滤

从上一个噩梦世界收集到的情报太过复杂,经过初步的整合和分析,就连我也只是掌握了一个大概的脉络,要向玛索这样的普通人说明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那就简单说说,我想我有权利知道。”玛索盯了我半晌,说:“我觉得你可不是当初你说的那样,只是个进行环球旅行的学生。”

我在玛索的目光中看到了执着和坚定,而我也并非有意要隐瞒这些事情,尽管我刚遇到她的时候谎报了自己的身份。玛索说得对,被卷入这次事件中,并很可能担当着某种重要角色的她,的确有权利了解这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深深知道,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被迫在无止尽的危险和诡异中战斗和逃亡,究竟是何等痛苦的事情。

但另一方面,我一直无法确定,了解事实真相后,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打击。幕后的黑影太过深重,那种命运无法改变,徒劳奔波的感觉几乎令人绝望。

我一直在努力地去尝试拯救她,告知能够激起她斗志的那一部分情报,留下能够发挥力量的夸克保护她,在现实中也拼命去思考和行动。然而,随着线索的逐渐清晰,我就愈加感到一种无可挽回的颓势。

玛索是个聪明人,如果我告知她一切,她很快就能分析出自己的处境,也许会产生一些自暴自弃的想法和行动,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若一个人深陷黑色的铁牢中,倘若仍有一线光明,她就会不断去奋斗,去抗争,并在沉默中蓄积力量,也许这股力量无法让她脱离厄运,但是却带来了脱离厄运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她知道了脱出这个铁牢后,并不会得到光明,而是进入一个更加深重恐怖的牢狱中,那么她还会坚持下去吗?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天才,我能拯救的,只有希望自己被拯救并为之积极行动的人。并且,我也只能拯救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我选择了玛索,一直努力将情况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可是,我不是善于将他人玩弄于手心的那种人,工于心计和巧舌如簧不是我的性格,而我也十分厌恶那种人。所以,我不能仅仅因为自己的想法,以“拯救”这种堂皇的说辞,剥夺玛索了解实情和做出选择的权利。

对有些人来说,生存很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想要避免痛苦,但并非仅仅为了避开痛苦而做出选择。他们宁愿明明白白的承受痛苦和死亡,也不希望懵懵懂懂地生存下去。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这种人,而且为自己是这种人感到自豪。而现在,我从玛索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那种决意。

“我明白了。”我缓缓地点了点头,用最诚恳的心回视她,说:“我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是请答应我,玛索。不要放弃,即便到了最后一刻都不要放弃,因为我也在努力。”

玛索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般,嘴角绽放出笑容。

“我知道,克劳你一直在努力。你是我的英雄,我不会放弃的,相信我,我可不像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我牵着她的手来到床边坐下。床铺很松软,这个噩梦世界无比真实地再现了精神病院的内部结构。这张床的主人已经变成了虫子一般的怪物,可是扫视着床头和架子上的书籍,我似乎仍能感觉到,当年房间主人在这间狭小的房间中所经历的一切。他就在这里读书和治疗,也许承受了非人的待遇,在每个晚上,就像我现在一样,坐在床边眺望着夜色。

精神病院发生大火时的夜晚并不优雅,此时窗外仍深刻地烙印着当时的景象。电闪雷鸣,狂暴又压抑,狂风和大雨仿佛要摧毁阻挡它们的一切——无论是墙壁还是窗户,就算去到教堂,圣母玛丽亚的脸上似乎也带着深深的哀愁,这个世界就如同末日降临一般。

从房门上的涂鸦来判断,房间主人此时的心态已经变得极度扭曲和矛盾。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在何种心态下承受着大火的灼烧?,

我想起江,她同样也是精神病人。说实话,我不觉得自己能够完全了解一个精神病人的内心世界。如果她在这里,能够明白这个房间的主人在当时抱着怎样的想法而死去吗?

他的憎恶、痛苦和混乱,借助天门计划的力量,在这个噩梦中变成了实质。

导致这一系列残忍事件的,是一个根植于本地的神秘组织。它很可能是几百年前本镇豪门玛尔琼斯家的一部分,拥有常人所不了解的历史和力量。

我一边整理着脑中的思绪,一边为玛索讲述这个从二十年前开始的恐怖故事。当然,虽然力图简明扼要,但我仍旧习惯性加入了修饰和自己的一切猜测,不过大体上并没有偏离事实的重心。玛索听得很认真,我没有看她,只是抱着拳头,顶在自己的下巴上,可是却能感受到她那幽深的目光。回溯着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事,那些死去的人们的音容笑貌一个个漂浮在我的眼前,曾经因为他们产生的情感和想法同样历历在目,好似沉淀后又淌过无形的滤纸,变成一汪清澈的泉水。

我反思着过去,反刍着曾经的迷茫、懊悔、困惑和痛苦,以及间或掺杂其中的甜蜜和喜悦,在这些犹如螺旋般交错的复杂情感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渐渐注入我的心房。

未来一点都不光明,有许多事情无法做到,也无法挽回,可是在这黑暗中,我并非是孤独的夜行者。当我将故事结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变得那么坚强。并不仅仅是**上,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强韧,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无法掌控在自己手心的命运了。

我所做的一切,或许并不是正确的,但一定不是错误的。我的行为和期盼或许只是徒劳,但是我为此努力过,燃烧着自己生命般地努力。就算在这个过程中,我犯过不可饶恕的错误和虚妄的幻想,被看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蛋白痴也无法辩解,而且今后或许也无法避免发生同样的事情,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失败者。

失败究竟如何定义的呢?取决于过程,还是取决于结果?

人生的终局就是死亡,无论过程是否精彩,结果是否尽如人意,都逃不过这个宿命。那么,我想,决定人生成败的,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的意志吧。

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你是否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你快乐吗?痛苦吗?后悔吗?

是否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就算自己就此死去也已经满足?

人类的价值观确会因为他人的评价而发生转变,但是这种转变并不能掩盖价值观的本质仍旧取决于自身这个事实。

既然如此,依循自我价值观行动,并努力去实现自我价值的自己一定没有浪费自己的生命,这就足够了。

我知道,自己将来依旧会继续秉持着自己的想法,就算被当作自不量力的傻蛋,即便什么时候就会如蛆虫一样死去也没关系。

这就是我,优等生高川,于这个小镇的冒险中所收获到的东西。

在这个末日即将降临的世界里,一个少年的奇遇和成长的故事,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说给玛索听。虽然一开始打算只拣重要的说,可是当我回过神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在这个故事的后期,充斥着许多个人的情感,让我不禁有些羞赧。

也许,我不是个很好的汇报者,但是玛索却是个优秀的听众,直到我结束了这个阴沉恐怖的枕边故事,才第一次开口。她一点也没有调侃嘲笑我的意思,也没有因为故事中掺杂的讲述者的情感,以及不时流露出的命运的不可捉摸和不可违逆而叹息苦恼。反而带着沉静稳重的微笑,她轻轻将手覆盖在我的头上。不知为何,我没有躲开。

“真是辛苦了,克劳。”玛索将我的头揽在她的胸口上,“你做得很好,不要担心,即便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也不是你的过错,因为你已经足够努力了。”

我静静地感受她胸部的弹性和丰满,聆听着她的心跳,刚从上一个噩梦世界逃离时带来的紧张和烦躁,在故事结束的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克劳你的真实身份。”她问道。

于是我告诉她,我现在的身份——安全局浣熊镇分部的情报调查部队的副队长。克劳只是假名,是代号乌鸦的谐音,真正的名字是高川。

虽然从久远的过去所流传下来巫师传说,以及职业的特殊性,让天选者们讳忌告诉他人自己的真名,即便是和自己同一个队伍的搭档。不过,我希望玛索知道我真正的名字。

“高川……这个名字可比克劳好听多了。”玛索说。

“我也这么觉得。”我说,玛索再次展露笑容。

“好吧,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所以,我想说的是……”玛索盯着我,十分认真地说:“也许现实中的我已经不存在了。可是不要担心,高川。若说不伤心当然是骗人的,但我也不会这么简单地就被打倒。你看,我不是就存在于这里吗?对你而言,在你面前的这个我,难道不是真实的吗?”

玛索抚摸着我的脸颊,将我的手紧紧压在她的胸脯上,让我感受那强劲有力的心跳。

“看,它是活着的。”

我沉默地点点头。

“你的故事让我看到了结局,我相信你知道那个结局是什么。也许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是,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也许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结果。因为,你看。”玛索站起来,展示着自己的身段,“就算现实中的我已经死去,或者濒临死亡,就算末日降临,世界毁灭,我也一样能在这个世界里继续活下去。我想,这才是玛尔琼斯家费劲苦心进行天门计划的原因。”

我仍旧只能保持沉默,心中知道玛索说得一点都没错,可是这个为了这个计划的成功,已经有太多人死去。这些死者又凭什么要成为他人生存权利的筹码呢?而且,玛尔琼斯家进行这项研究的初衷说不定只是自私之心在作祟。可是,如果得到这个计划的详细资料,就拥有了在末日到来之时挽救更多人的可能性。归根究底,牺牲者再不甘愿,也只能被迫成为他人的养分。我能理解,却无法认同这种事情,但同样的,我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这个研究是个错误。

若它没有成功,而这个世界也没有末日,自然可以痛斥它的邪恶。可是外在条件并不是那样,虽然天门计划造成了巨大的恐怖,但是它同样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这种技术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正常的科技水平,更像是为了因为末日来临才存在于世间。如果说,天门计划是末日来临的必须条件,所有涉及末日力量的东西,都是末日的推动者,那么身为末日力量的运用者,我们这些隶属安全局的魔纹使者,又如何自处呢?

正因为我们始终坚信,力量本身的性质是中立的,所以才有安全局的诞生,不是吗?

所以,我只能为天门计划这个复杂的存在而沉默。

“抱歉,高川,其实我呀,是个很自私的女人。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末日降临,而且天门计划是这样攸关自己性命的东西,说不定会加入他们也说不定。”玛索坦然和我对视,说到:“像我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很快习惯下来,并且好好地活下去。而且,你的故事,以及我现在的处境,让我更加确定了一点——我来到这个地方,一定有着自己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是特殊的——玛索如此对我说到。

如果说,我身为三极魔纹使者,又拥有使魔,便是我被拉入这个噩梦空间的特殊性。那么身为普通人的玛索,又在什么地方表现出这种特殊性呢?玛索是被恩格斯献祭的,是为了让索伦得到压制艾琳的力量,那么这种力量又是展现在什么地方呢?

“其实,我在你来之前发现了一本日记。”玛索从围在腰际充当短裙的衬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并将它递给我。

我惊讶地发现,这个本子的样式和安全局获得的那本索伦的日记是一样的,只是在尺寸上要小了许多。我翻开它,那些熟悉的字迹立刻映入眼帘,这同样是索伦的日记,不过在内容上和安全局得到的那本不太一样。索伦在其中确切地记载了十年前,他对精神病院的秘密实验的调查成果,对天门计划的推测和对祭礼的解析,列举了可能是祭品之人的名单,以及摧毁祭礼的过程。,

虽然只是匆匆翻看了一下,但我已经可以确信,索伦的确是一个先知。这么一个柔弱的患有精神抑郁症的孩子之所以察觉天门计划的进行,以及成功解析出祭礼的构造,都是因为他得到了“神之声”的帮助。

天门计划的出现,索伦和计划执行者的战斗,此间一些中立人士的摇摆和退缩,让我产生了无比熟悉的既视感。这一切不正是现在三个大型末日组织之间对立抗争的缩影吗?

虽然在情报上有偏向性,但冥冥中或许存在的“神”或“恶魔”,并不会完全偏袒一方。即便是倾向于推动末日降临的末日真理教,也没有出现完全没有敌手的情况。中立的黑巢,敌对的安全局,都或多或少地依靠先知得到了“声音”的帮助。这种现象明显得表达出一个意志,那就是“不同的想法是必要的存在”,并通过不同的想法来加剧矛盾的诞生。

有时我会想,若世界只有一个涉及末日力量的组织,只有一种想法,即便是末日真理的教义,也会让这个世界更加和谐也说不定。

可是,那个声音并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存在。

无论从时间、影响力还是参与人上,都显示出天门计划是末日降临的关键一环,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从这点出发,若末日降临不可避免,那么天门计划的成功同样也具备不可避免的属性,这也意味着索伦的行动注定要失败,而就像我一直存在的“我们的所作所为看似阻止末日,但实际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末日”这种感觉一样,索伦的坚持和行为,说不定也是天门计划成功的一环。

这样的逻辑让我隐隐嗅出隐藏在时光中的阴谋。为什么一定要索伦不可?他唯一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个先知。

我不得不这么想,大概有八成的几率,天门计划需要先知作为祭品。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索伦这个命中注定的祭品是以“敌对者”的身份出现的。或者说,敌对的先知,才是祭品的关键所在?

190 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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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需要先知,还是需要敌对的先知,对于我们来说都不是好事情。我开始担心八景,她现在就像是一头掉进陷阱中兔子。从安全局得到索伦日记开始,整个事件都在看似偶然的情况下变成一起酝酿已久的阴谋。

另外,在这本自己上并非只有索伦一人的字迹,有许多用不同颜色的标注显示曾经有不同的人得到过这本日记。这些标注和拥挤在行间的蝇头小字都向我阐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在这本日记上标注的人们一直遭遇和玛索一样的困境,但他们也相应地找到了将怪物封印的方法。

“这些都是被恩格斯献祭的人。”玛索说起恩格斯这个名字,不可避免地带着憎恶和冷淡,“我想,我被送到这个地方的理由和他们一样,我必须将跑出来的怪物送回它们该在的地方。”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被恩格斯献祭进来,是为了增加索伦的战斗力,而我被扯入这个噩梦空间,纯粹就是艾琳的阴谋而已。那张通过我抵达墓地噩梦世界的照片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虽然那只奇怪的巨手在最后一刻挽救了我,也无法掩盖这个事实——正因为那张照片的存在,那扇大门在一瞬间的确连通了两个噩梦世界。

我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我可以自由进出现实和噩梦中,并且不通过献祭进入不同的噩梦世界。这同样是玛索现实处境不妙的一个佐证,她也许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了。

“高川是为了阻止天门计划而来的吧?也就是说,要破坏这个噩梦。与此同时,也想挽救我,这点我明白。”玛索对说:“可是,如果我只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话,高川,你打算怎么办呢?”

她的话让我深深感受到两种使命的背道而驰,一个是身为安全局成员的使命,一个是希望成为玛索的英雄的使命。同样是为了拯救什么,可是两者却在截然相反的道路上。玛索的话不无道理,在现实中也许已经不存在的她,如果再失去这个世界,她或许真的会彻底死去。可是,如果放任这个噩梦世界继续扩张巩固,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玛索用能够看穿人心的目光盯着我,片刻后露出坦然的笑容。

“高川在为这种事情烦恼,我真的很高兴,因为这证明高川的确将我放在和现实平等的位置上。”她抚摸着我的脸庞,“不过,高川,你和我不一样,你在现实还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不得不去维护的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没必要为这种事情烦恼。不要再找我了,做你应该做的事情。我虽然存在于这里,但是这里不过是一个幻想,将幻想放在和现实同等的位置上,或者将幻想替代现实,这是精神病人才会出现的症状。”

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这里是如何真实,就算它似乎和现实混淆在一起,可它仍旧是一个梦境。玛索一边将索伦的日记拿走,一边这么说到。

“你的职责,不正是让梦和现实划分开来吗?”

玛索的话让我生出无奈、悲伤和痛苦,我无法想象抛弃她的情形。我深明自己无法成为所有人的英雄,因此想到,至少可以成为某个人的英雄吧。如果我有拯救一个人的力量,就去拯救一个人,有拯救两个人的力量,就去拯救两个人。我这么想,也这么做,最后我拯救了咲夜,虽然期间遭遇了各种各样的困境,但结果却令我感到欢欣。

就在两天前,我决定要像拯救咲夜一样拯救面前这个女人,然而现实却击碎了我的理想。

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窒息得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这个噩梦,还是噩梦中的玛索都是如此真实,可就像她说的,我是活在现实中的人。

“不会的,一定有什么办法解决的。而且我的任务不是要破坏这个计划,而是得到这个计划的详细资料。”我紧紧抓着玛索的肩膀,说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只要有了资料,无论多少个梦境世界都能重新造出来,只要解析了其中的原理,就能创造一个让玛索你活下去,却不会对现实产生太大伤害的世界。说到底,这只是一种技术,不是吗?技术是不分善恶的,不是吗?”,

可是,要做到那个程度,运气和时间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先不提我们是否能够安然从敌人手中获得完整的资料,即便资料和经验完整地保存下来,要在顾及现实影响的同时将天门计划复刻出来,也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

可是,玛索不可能活到那个时候。一旦现在这个噩梦世界瓦解,她说不定就会随之灰飞烟灭。

玛索只是凝视着我,宛如安慰我般说道:“没关系,其实我并不担心这些事情。因为,无论高川你多么努力想要阻止天门计划,也不会成功的,如果事情真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末日将注定到来。我不是不能理解高川你为什么加入安全局,但是对我来说,黑巢才是正确的选择,这大概因为我是个不甘平静,却又自私自利的女人吧。你有没有想过呢?面前这个女人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不过都是在利用你而已。”

“我……”

“高川,以后一定要记住。不要相信漂亮又聪明的女人,也不要相信ji女的话。”

玛索的话让我只能用错愕的视线看着她。

“以后,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会在这个世界努力地活下去,也许会像之前来到这里的人那样封印那些怪物,也许不会那么做,反而期盼天门计划的成功。所以,高川你也要在现实中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玛索为我整理了一家衬衣的领子,“作为饯别礼,我告诉你一件或许有用的秘密吧。我之前说过,来这个镇子旅游是我的工作吧?那不是谎言,只不过,不是全部的理由。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我的某位先祖曾经是这个镇上的居民。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当你提到玛尔琼斯家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祖父去世前,曾经和我提起这件事情,玛尔琼斯家曾经是个高贵又放荡的家族,在最鼎盛的时期,这个家族的血脉遍布这个镇子。而我们家,似乎就是偏远的血脉流失在外面世界的一支,像我们这样走出小镇的人并不在少数。”

我简直被她的话给惊呆了,完全没想过,玛索的背后竟然有这样的身世。这的确是一个突破口,之前,无论我们如何调查受害者的背景、身世、性格、心理、生活、籍贯、生日、星座、血液和遗传因子,都没有找出共同点,说实话,我们能想到的能够扯上关系的关键字都已经用尽了,也觉得差不多可以将精力转移到其它方向了。

可是玛索的话却让我们重新得到一个新的关键字——玛尔琼斯家的血脉——这种北京资料一般而言,时间越久就越难挖掘出来,直系的后代还好说,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旁系,是不会在个人档案中记载的,也许连本人都已经不记得了也说不定。

恩格斯曾经暗示过,被充当祭品的人选并不是他决定的,但是若什么人都可以,就算可以用来后期培育来解释,范围也太大了。按照安全局处理类似事件的经验来说,越是对现实影响力巨大的献祭仪式,对祭品的要求就越是严格,祭品之间必定存在某种天然的共性,和连环杀手对猎物的选择十分相似。

可是至今以来,在众人的调查、分析和推理中,都没有找到这种天然共性的存在。这让我们造成了一个错觉——天门计划的祭礼是一种超出常理的泛性献祭仪式——然而玛索的话让我意识到,其实,过去的经验仍旧是正确的,只不过这个事件中的天然共性太过隐秘。

玛尔琼斯家在中世纪时就已经存在了,而且还是本地的豪族,他们直系或旁系的子孙分散在小镇之外的地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么说来,艾琳的十字架吊坠同样是家族流传下来的宝贵遗物。因此,考虑到其存在于玛尔琼斯家的时间,又是天门计划取得成功最关键的物品,那么,天门计划并非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一个持续了数百年的阴谋——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危险,太可怕了,以至于令我毛骨悚然。仿佛在这个压抑静谧的房间中,在凝固着暴虐的自然景观的窗外,似乎有一个穿越了时空的恶魔之眼凝视着自己。,

原先,梅恩先知的阐述让我产生一个错觉,末日降临的征兆是出现在五年前。然而索伦日记将这个时间推进到十年前,大家都觉得这个男孩可能是第一个先知。然而,玛索的身世所展现出来的可能性,却再一次拉长了时间的轴度,而且幅度之大,令人怀疑这是不是个恶意玩笑。

没错,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东西是永恒的,即便是孕育人类的星球,也会在几十亿年后抵达寿命的尽头。在这个星球上所有生命种族中,人类的历史并不是最短暂的,但是人类的发展和进化,以及人类世界的丰富和精彩,却远超其它族群,甚至可以说,就像是燃烧生命和未来那样,不断升华自己的存在。当人们想要稍微停下脚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得太远了,并且产生了人类是一种拥有强烈自我毁灭倾向的生物的说法——这样的感觉和说法在广泛的知性阶层中并不是小众的顾虑。

若末日的降临是几百年前就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就是这一顾虑的佐证呢?

来自我心中的,恍若不属于自己的拷问,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变得清晰。

——你在期待末日吗?

这个问题的根由,在这个噩梦中又再度变得复杂起来。

“时间到了,高出。”玛索打断了我的沉思。

“啊,什么?”我回过神来,不禁有些黯然,我站起身来,对她说:“是的,我该走了。”

“最后再问一句,不留在这里陪我吗?”玛索直勾勾地盯着我。

“……抱歉,玛索。”我羞愧得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是如此想要实践自己的诺言,可是,想起现实中的亲人,咲夜,还有在我现实身体中的江,我就无法理直气壮地回应她的挽留。我知道,这次离开之后,自己就会以更猛烈迅捷地攻势针对天门计划展开行动,这势必让玛索失去最后的存身之地。

“不过,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我下定决心后,鼓起勇气和她对视,“玛索就以保存自己为第一目标行动吧,就算要和我作对,不得不杀了我也没有关系。我是不会死的,我会继续寻找让你回到正常生活的方法,在那个最终的时间到来之前。”

“嗯,我相信你,高川。”玛索说着,站起来抓住长矛,脸上严肃的神情,就像是准备出征的战士。看着现在的她,两天前的曾经看到过的那个白领丽人的形象已经渐渐模糊了。玛索,她真的是个坚强的女人。

“时间也差不多了。让我送你一程吧。”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长矛骤然贯穿了我的腹部。痛苦是如此清晰,不是错觉,玛索的刺枪又快又稳,虽然我没有防备,但也是神经反射超乎常人的魔纹使者,可她仍旧得手了。她平静地抽离长矛,从伤口涌出的巨量血液快速地带走这个身体的温度和气力。

对于这突然的攻击,我的心中却是一片宁静,夸克也只是用圆碌碌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我想最后一次握住玛索的手,可是她向后退开了。

玛索一直退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不知何时已经聚集在走廊上的无数虫子怪物顿时涌了进来。就像曾经看到过的那样,这些虫子沿着地板、墙壁和天花板攀爬,再过几个呼吸,它们就会将我淹没,而我也会再一次体会到被焚烧的感觉。

不过,或许在那之前,我就会消失了吧?

玛索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她在虫子怪物全部进入房间之后,就走出门去,这些虫子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女人一样。我就像打瞌睡般,努力不让眼睛阖上,不知何时,玛索的身边站着那个男孩。

是索伦?

男孩就如以往那样,看着我,却没有再对我说话,反而是玛索的嘴唇动了动,但是我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在虫子怪物爬上我的身体前,玛索如同道晚安般,轻轻关上房门,将我和虫子锁在房间中。

房间彻底变得黑暗寂静,就像一间囚牢。

肩膀上的夸克倏然化作一股灰雾钻进我的身体中。,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但是这充满暗示性的景象,是否意味着她成功将这些怪物封印起来了呢?再会了,玛索。我带着微笑,意识朝着黑暗的深渊坠落。

我再一次恢复意识,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明媚晴朗的天宇。不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但一定不是在墓地里。蓝色而洁净的世界无垠深远,宛如才刚刚洗涤过一般。噩梦中暗无天日又压抑诡谲的景象仍历历在目,让我由衷生出一种庆幸。我希望这个世界,这个现实的世界。

背后传来生硬的感觉,有什么小东西顶在脊椎上,可是我被这晴朗靓丽的天景吸引住了,无论是**还是精神,都传来浓浓的疲惫,就算躺着不舒服也不愿立刻爬起来。人声从周围不远处叽叽喳喳地传来,我将投向天空的目光收回来,朝四周望去。

熟悉的景象让我确认到,自己正躺在距离山顶公寓正门不远的马路上,不少行人正带着诧异的神情朝我指指点点。若放在平时,肯定少不了尴尬和羞耻,可是在噩梦中经历了那混乱的一切,我已经筋疲力尽,什么都不在乎了。

自己是怎么从墓地来到这个地方的?不知道,可是,大概像托马斯说的那样,在那个时候,我和富江并非单纯地在做梦。现在,托马斯不在了,富江和玛索也不在了。我就这么躺在地上,感受着背后尖锐的硬物带来的痛楚。

突然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胃部扩散开来,迫使我不得不翻过身体,支起身体一阵作呕。富江的眼球就这么从我的嘴巴里吐了出来,周围顿时响起一阵骚动。

“那,那是什么东西?”

“呜哇,太恶心了,是整人的玩具吗?”

“不会是疯子吧?听说这里曾经是精神病院。”

我全然将之当作耳边风,对我而言,这些怀着看热闹心情围观的路人,不过是无声背景的一隅。只有当自己将那颗眼球捧在手心时,那种打自心底的欢愉和温馨才是最真切的情感。

“我们回来了,阿江。”

191 暗流汹涌

191

暗流汹涌

口袋中传来手机的震动响铃。我站起身来,将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子放进口袋中,掏出手机一看,发现荣格已经反复打了好几次电话。我立刻按下接听键,那边立刻传来熟悉的声音。

“乌鸦?是乌鸦吗?”是荣格的声音,平稳声线中隐藏着焦虑。

“是我。”

“你在什么地方?”

我扫了一眼近侧的风景,围观的路人大部分已经散开,但偶尔可以看到呆在角落里的人朝这边指指点点。我没有在意。在我回答之前,恩格斯和荣格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山顶公寓的正面前。我收起手机,朝他们大叫一声,用力挥动手臂。

两人的目光匆匆巡视,听到我的呼叫后立刻朝这边转过身子,一阵快步来到我身边。他们已经注意到旁人复杂的目光,虽然脸上带着许多疑问,但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领着我回到车子里。

我坐进车后排,身体陷入柔软的车垫,长长喘了一口气。我想,这副疲劳的样子一定让荣格很吃惊,他的眼神在看到我的时候,明显对富江不在我身边感到不解和凝重。我和富江是搭档,也是感情深厚的未婚夫妻,若没有什么意外绝对不会分开,荣格早就明白这一点。

更重要的是,富江是三极魔纹使者,拥有这个小队中数一数二的战斗力,如果她出了意外,那便证明事态发生了无法预期的恶化。

“发生了什么事?”荣格问道,“碧特呢?马赛一个人回来时说你们不见了。”

“我们在墓地碰到了小斯恩特。”我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鼻梁,“BT待机了,我想在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成为战力。”

前坐上的荣格透过后视镜朝这边瞥了一眼,他那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我知道,他肯定会注意到我用的是“待机”,而并非“受伤”和“牺牲”。富江的确没有死亡,甚至连受伤也算不上,只是失去了一个容身的躯壳而已,可是这是一个秘密。江是真正意义上和“正常人”有所区别的东西,我甚至不清楚它到底算不算人类。她过去的身份是末日真理干部培养所的编号“999”的实验体,安全局是否清楚这一点并不清楚,不过荣格应该不知道。

“小斯恩特?他就在这里?”恩格斯显然有些意外,在我们离开之前,确实被马赛告知那个男人还没回来,并且在我们离开之后,也没有在公寓中接到小斯恩特抵达的消息。虽然被邀请聚会,但是时间被延后到晚上。山顶公寓的经营队伍决定在今天晚上举办一个欢庆宴会,届时将会邀请公寓内的住客。

“在墓地那里,的确是小斯恩特没错。我们试图捉住他,可是失败了。”

恩格斯明显皱了皱眉头。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太强了,不,应该说,他很可能将天门计划进行到了最后阶段。”我将眼镜戴回去,慎重地说:“托马斯的确在他手上,可我没能把他救出来,不只是他,还有其他一些人,我想今晚会看到时钟塔的蓝火又会升起几朵。”

“我还是不太清楚。”恩格斯露出疑惑的表情,“麻烦你说仔细点。”

“好吧,我和BT试图杀死他。”我没有理会恩格斯露出的吃惊表情,他虽然和小斯恩特不对付,但是就算知道了小斯恩特正在延续当年的邪恶计划,他仍旧没有下定决心要杀害对方。这种犹豫经常出现在恩格斯的脸上,这一次小斯恩特用托马斯的安慰挟持,他仍旧打算和对方谈谈,试图劝服他停止这个计划——他当然不觉得成功率有多大,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试一试。

其实,在我们小队中,也十分不看好和恩格斯的合作,正是因为他的想法和行为的模糊性。事实也证明,恩格斯的做法是错的,他不可能制止小斯恩特。

“我不喜欢你们这么做。”恩格斯很直白地对我说。

“我知道,要知道,我们也没有成功。我和BT被他拉进了噩梦,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没有任何征兆。”我耸了耸肩膀,当时的处境真是险象环生,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不可逃离的世界,诡异的大门,使用奇怪戏法的黑袍人,魔纹使者的依仗全部失效……如果不是艾琳,我想自己就会死在那里。,

“可是马赛说你们不见了。”荣格敏锐地注意到关键之处——按照正常的噩梦来说,如果我们睡着了,马赛至少会看到我们的身体。可是马赛明确表示,在那片树林里根本找不到我们,而且,他也没有说出小斯恩特在那里的事实。他似乎有什么急事,焦虑地跟恩格斯和荣格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所以,我才会说,小斯恩特的天门计划进行到了最后阶段。我想,他把我们的身体也带进了那个世界里。”我沉重地说。

“那不可能”恩格斯叫起来,他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我,“他不可能做到那种事情,你们不在公寓里,而且祭坛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这正是我要说的,他已经抛开过去,在这十年中重新建造了祭坛。这是一个新的天门计划”我盯着恩格斯不可置信的脸庞,一字一句地说:“现在墓地那一块也是他们的地盘了,而且正试图连接山顶公寓的噩梦。”

恩格斯张了张嘴巴,可是有什么东西塞在他的喉管里,憋得一脸通红。最终他只是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支起手肘,双掌盖住了自己的脸。这个事实给他的打击之大,我并非不能理解,可是我仍旧要警告他,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的情况早就脱离他的掌控了。在这十年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离开这里,恩格斯。我知道你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所以你必须带她们离开,这里很快就要变成战场了。”有一股火焰在我的心中跳动,“你当年的确做得不错,可是你不是小斯恩特,不,应该说,你不是玛尔琼斯家的对手。他们已经为这个计划准备了几十上百年”

“几十上百年?”恩格斯的表情已经麻木了,我能了解,这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的事实,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所有来到这个镇子试图干涉天门计划的人,都是落入毂中。

“你们要离开也只有现在了。小斯恩特正在进行一项重要的工作,我想他很快就能完成了。”我想起在墓地噩梦世界中看到的一切,地狱巴士从湖边码头搭载牺牲者跨越了看似不可翻越的天堑,狰狞丑陋的大门仿佛通向地狱,那张被我带入后,和大门拼合的照片,就是一张钥匙。

仅仅是数个呼吸的时间,就出现了被称为驴锁的怪物和那只巨手。

这显然是一种恶化的征兆。无论小斯恩特想做什么,他都快要接近成功了。

“你确定?”荣格平静地注视着我。

“是的,十分确定。”我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然后将目光放回恩格斯身上,“我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也许今天晚上,一切将会发生变化。你们要离开就必须行动起来,最好现在就走。”

“我不能走这个镇子还需要我来保护”恩格斯激动得额头浮现青色的血管,“你们不是国家部门吗?你们能搞定这一切,对不对?不行的话,为什么不叫更多的增援来?”

“没有增援。”荣格说。

“你说什么?”恩格斯用仿佛要生吃了他的目光瞪过去。

荣格并没有解释,他只是对恩格斯重复着“没有增援”。

“狗屎你们到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恩格斯发泄地捶了一下方向盘,抱着脑袋,喃喃自语,“不行,我不能离开,这里还有那么多人。如果情况真的那么严重,如果我们无法阻止他们,那么一切就完蛋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玛索的处境已经让我大受打击,我不可能拯救所有的人,到目前为止,在这个事件中,我尚未救到哪怕是一个人,甚至连富江也失去了身体。所有人都在一个超越时光的蜘蛛网中挣扎,我所吃到的苦楚并不比恩格斯少。我曾经认为己方的战斗力是最强的——这个队伍有三个魔纹使者,一把临界兵器,一个先知,七个经验丰富的天选者——可是这种配置就是个笑话,在那个噩梦世界里,我们和普通人根本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现在终于知道黑巢为什么只袭击了布尔玛的快餐店后就没有消息了,也许他们早就通过某些安全局所没有的途径,例如仅次于末日真理的先知情报权限,得知了这个小镇的特殊之处。虽然天门计划的资料十分诱人,但他们同样拿小斯恩特没办法,只能打打浑水摸鱼的主意。,

因为情报上的缺失,安全局的战斗从来没有打过顺风仗。无论先知沟通的究竟是神明还是恶魔,我们的情报优先权永远是最低的。

“至少要尽量把无关的人撤离。”荣格并没有再劝说恩格斯,只是这么对他说。

“好吧,我现在该怎么办?”

“告诉我们给索伦的献祭是怎么回事,带我们去那个祭坛。”我十分不客气地说,就算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就算恩格斯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好心和无知,也不能拔高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我当然明白恩格斯这些年来过得有多难,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可他也是献祭了许多无辜者的刽子手。在他的心中,明确地将这个镇上的人划分为两类——可以牺牲的和不可以牺牲的,外乡人和镇上人,他根本就不关心前者。

这种偏向性的冷漠简直就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恩格斯是个拥有政客天赋的人。

不过我不喜欢政客,我想,也不会有多少人喜欢政客。

但我也无法对他恶言相向,因为他把这种天赋用在了保护什么人上,并且十年如一日,这种执着是我唯一欣赏的地方。

“好吧,好吧,我会告诉你的。”恩格斯轻声说,他倏然盯着后视镜中的我,“男孩,我知道你想救那个女人,不过我只能说,一切都太迟了。”

“也许吧……”想起离开艾琳噩梦世界前,玛索对我说的那番话,我就不禁感到内心抽痛。

“不能让军队涉及进来,就算他们来了也没有用。”荣格很快就做下决定,“我们也没有办法强制迁移本地居民,只能散播谣言,让尽量多的人离开这里。恩格斯,我想你可以给警局放个大假了,让他们到外地旅游去,包括你的亲人。联系一下镇长,他有权利和义务知道这些事情,我想他会有办法。”

“噢,那个死老头”恩格斯咧了咧嘴,露出苦笑,“真不愿和他打交道,不过他其实也是当年的知情者之一,我想他一定会理解的,我这就去找他。今天晚上的聚会,我们还参加吗?”

在不知不觉中,恩格斯已经将自己的领导权交了出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毫不客气地说,他是个普通人,无法应付这种涉及超自然力量的事情,在本次事件上,我们才是专家。

“我会提前通知你。”荣格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

又坐了半晌,话题似乎枯竭了,弥漫在车子里的沉重越来越令人心情压抑。恩格斯似乎意识到我们还有一些东西没有说,但不会在他面前说出来,不想在这里干耗,于是说了一句“我这就去找镇长。”便开门下车。

在外面关上车门后,他又从车窗处探进头来,朝我问道:“托马斯怎样了?”

我没有回答,恩格斯静静和我对视几秒,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在托马斯上了自己的车子后,荣格扭转钥匙,发动引擎,车子缓缓掉头的时候,他也问到:“托马斯怎样了?”

“不知道。”也许他以为我是刻意对恩格斯隐瞒,可是我的确不知道,只能这么说:“他失踪了。”

“失踪?”

“是的,失踪。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将他忽略了,这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尽管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我顿了顿,说:“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

“那么,你认为他死了吗?”荣格说。

我从前排座位的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后深深吸了几口,苦涩的香味在肺部、咽喉和鼻腔中卷动,随后打开车窗,让烟雾散出去。

“没有。”我回答到:“虽然没有证据,不过我相信他没有死,不过……也许不在是自己人了。”

荣格没有再问我当时发生的事情。我们现在要返回别墅总部,然后召开本事件至今为止最重要的会议,到那时我会点滴不漏地将自己的遭遇以及推断告诉所有人。

他也没有问我关于富江的事情,不过我想,他大概会在出勤者的备注资料上添加“死亡”这个词汇。,

在路上,荣格告诉我,当我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两人怀着实地勘察的目的参观了公寓内部,可正如洛克他们的报告一样,建筑结构看似简单,但有许多废弃的房间和通路,甚至有一些还在施工阶段,限制客人进出。

“你之前说,没有增援,是真的吗?”我有些在意地问道。

荣格没有任何反应,从脸上也看不出半点表情,食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好一会,才说:“这就得看筹码有多少了。不过,就算有增援,最快估计也要一天后才能到达,我不确定是否有这么多的时间。你确定吗?乌鸦。”

“不,我也不能。”我将烟头扔到窗外,“不过我的直觉很少出错,今天晚上会出事。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我找到了索伦藏起来的那本日记。”

荣格的眼角轻轻挑了一下,透过后视镜看过来。

“在噩梦中,被玛索找到的。她依靠那本日记中的记载,成功封印了一个怪物,不过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荣格没有说话,将车子降速拐进弯道后,才突然问道:“他是先知?”

“是先知。”

“里面有天门计划的内容?”

“我想,只有一部分,虽然有关于祭礼的记载,但应该不完整,毕竟他后来也没有彻底摧毁祭礼,否则那个噩梦世界就不应该存在。不过我已经大致了解天门计划的功用,如果有时间,我会把它整理出来。”

“好吧,我会将你的发现报告上去,不过你得知道,口说无凭,我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荣格说:“最后问一次,你真的确信,我们需要增援?”

“是的,十分需要。”我说:“而且需要的是在普通人的状态下能够发挥作用的人。”

“洛克、潘和牧羊犬?”荣格举例般提到这三个名字。

192 开天门

192

开天门

和荣格一样,洛克、潘和牧羊犬在成为天选者之前都是国家安全机构的成员,他们经过严格的训练,包括分析、侦察、意志力、搏斗和射击在内等科目都拥有丰富的经验。即便在末日力量失效的情况下,仍旧可以发挥出强大的作战能力。一旦进入才能和超能力失效的噩梦世界,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除此之外,虽然没有经过验证,但我觉得在噩梦世界中遭到限制的只是被末日力量催化的能力,在成为天选者之前所具备的才能并不会遭到抑制。因此我同样希望,在可能获得增援的情况下,能够从安全局中调来一些有才华的人选,哪怕他在身体素质上只是普通人也没关系。

“对,像洛克那样的人。”我说:“除了这三个人之外,小队的其他人最好都撤离。”

“你知道这不可能。我们的人手本来就不充足,如果他们离开了,又没有接替他们的人,我们会很被动。”荣格平静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说句不客气的话,既然是小队的一员,就必须随时做好殉职的心理准备。我想,他们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他们是专业的。”

我闭上眼睛,没有再和荣格争论下去。他所说的事情我都清楚,只是,如果没有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就不甘心。

“那么,咲夜和八景,她们必须离开,在今晚之前。”我说:“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他们不是负责战斗的人。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八景再呆在这里了,十分危险。如果我的推测属实,敌人很可能会对她不利。”

“为什么这么说?”荣格问道。

“虽然没有证据,噩梦中那本索伦日记中也没有提到,不过我怀疑天门计划要求有先知作为祭品。”

荣格似乎皱了一下眉头,这个表情一闪而过,十分轻微,但我还是注意到了。我知道他在意什么,在过去,各方组织针对先知进行猎杀行动,主要因为他们拥有获取末日相关情报的能力。而以先知作为祭品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果我的推测正确,那么这种异常的情况很可能表明这个天门计划所造成的影响要远超降临回路。

“我会吩咐下去。”荣格说。

抵达别墅总部已经是正午过后,天空十分晴朗,这个地区的温度起伏不大,漫山遍野的绿色中,尚未看到一丝属于秋季的萧瑟。阳光有些过于浓烈,马路上泛着白光,就连树绿色也显得刺眼。这种感觉直到进入别墅后,仍旧能从窗边的光影出泄露得淋漓尽致,从窗帘缝隙处投在地上的丝丝光线,就好似激光一样要将地板灼烙。

在这栋别墅中工作的不仅有安全局的作战成员,还有一些负责日常事物,保证后勤运转的普通人。负责支援我们这支小队的普通成员一共有八人,平时在一楼办公。本镇的这个分部成立不过短短的四天,除了安全局的同僚外,我对一楼的同事还不算熟悉,平日打招呼的时候,甚至叫不出他们的名字。这其中也有我时常出勤在外的缘故。

虽然到昨天为止,还觉得这种见面不识人的情况会随着时间有所改观,但是,现在却是连分部也必须匆匆解体,必须将他们安全送出镇外不可。接下来的战斗是安全局成员的事儿,而且战斗结束后,这个镇子是否还存在仍旧是一个疑问。

走廊上十分安静,偶有一楼的同事路过打招呼,我和荣格也只是匆匆点头示意。我不想摆出个臭脸,不过的确没有寒暄的心情,而且让这些人知道时局不妙也不是什么坏事,保持紧张的气氛或许能让他们在事发突然时有保命的机会。

除了我、荣格和富江之外,安全局其余八名成员已经齐聚在办公室里。在二楼拥有独立办公室的就只有队长荣格,身为副队长的我和富江共用一个办公室,以及负责电子情报的巴赫拥有一间独立的电脑房,其他人都必须使用同一个相当宽敞的办公室——当初对别墅内部布局进行修改时,装修公司打通了三个房间的墙壁,里面的布置和本镇警局的警员办公室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的气氛十分热烈,如果我记得没错,这还是众人第一次在这个时间段聚集在一起,负责电脑房工作的巴赫也在列。荣格扫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没有错,现在是午休时间,不过休息必须临时终止了。

我们没有进入办公室,在里面的成员们发现我们时,荣格简洁响亮地敲了敲房门,把他们的视线吸引过来。

笑闹声不到三秒中就完全凝固了。我站在荣格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想来也仍旧是那个死人脸。荣格就是这样,几乎不表露出自己的心情,无论说话、行动还是打扮都是一副冷酷精英的范儿,吝啬于哪怕是一个微笑。

我真不记得他有笑过。

“全员到会议室来。”荣格扔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其他人纷纷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尚站在门口的我,露出整齐划一的疑惑表情。我挤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没有说话,跟在荣格身后离开了。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过了几秒,一行人追随在我身后走进会议室。

所有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富江空出的那个座位就显得突兀了。

“发生了什么事?”一向表现活跃的洛克第一个开口了。其他人的眉宇间也隐隐流露出不安的神情,他们从凝重的气氛中察觉出异常。

实际上,荣格临时将所有在外出勤的人全部召回,本来就是一件反常的举动。

“小斯恩特向我们发起攻击了。”荣格用平板的声调说:“情况很不好,BT她……”

说到这里,荣格停下来,将目光投在我的身上。在众目睽睽中,我不得不重复了那时的说法:“她待机了。”

“待机?什么意思?”洛克和其他人面面相觑。

“就是不能再列为战斗力的意思。”我说。

“她……受伤了?”达达有些迟疑地说,我知道她想问的是富江是不是死了,只是开不了这个口。达达在这个小队中的位置是“沟通和医疗支援”,对于察言观色很有一手,性情温和的她也总是避免触动对方的伤疤。

“这么想也没有错。”我避实就虚地说。

尽管脸上明显残留着介意的神情,他们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当他们把注意力从同事的安危情况扯出来时,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富江可是这支队伍中仅有的三极魔纹使者之一。

“抱歉,打扰一下,我刚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八景突然插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她闭着眼睛,似乎在聆听什么,“末日真理开始行动了。”

这个消息就像一个重磅炸弹,一下子撕裂了沉重的气氛。可是消息的突然性却也遭致其他人的怀疑,尽管大家都知道,先知的情报从来没有出错过。

“具体的情况知道吗?”荣格沉着的声音压下了诸人的骚动。

“不,不太清楚……那个声音似乎在说些什么,听得不太清楚。”八景皱起眉头,按住太阳穴,脸上露出一种迷惑和痛苦的表情。

在这里的人除了我之外,都和安全局内部的其他先知打过许多次交道。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得出来,这种情况似乎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

“有很多杂讯。”八景用一种形象的方式解释,她似乎越来越辛苦了,“太奇怪了,怎么会这样,被*扰了……”

紧接着,她的身体一松,表情凝滞下来,看上去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过了大约三秒中,终于将眼睛睁开,带着一丝不安跟众人对视。

“声音消失了。”八景有些紧张地说。

“没问题吧?我记得先知听到的声音总是有点神经质。”巴赫试图说得俏皮一些,不过话到嘴边有些干涩。

“不是自己停下来的,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切断了。”八景看了他一眼,强调道。

这下子,众人更是一脸茫然。身为先知的八景都说不清楚情况,其他人就更加不明白了。不过有一点十分明确,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到底出了什么事?”洛克重重将笔扔在桌子上,“**,我们刚来四天啊”,

没错,事情的变化太过仓促了。虽然在这四天里不断获得的情报,但并不是我们效率高的缘故,这些情报就像是吸满水的海绵,稍微挤压,信息就会像水渍一样满溢出来。

“冷静一下,洛克。”就算是这个时候,荣格脸上也没有半分动容,他在桌面敲了敲。

“末日真理的人是今天才抵达的吗?”他转问八景。

“这点不会错。”八景想了想,说:“不过,切断那个声音的似乎不是他们。”

“直觉?”

“不,虽然听得不太清楚,不过那个声音似乎是这么表示的。”

“似乎?”荣格对这种模糊的说法不太满意。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一行字里至少有一半是乱码。”八景已经镇定下来,解释道:“因为是根据已经明确的内容来推测完整的内容,所以才关键字的处理上也许会有偏差,不过我觉得这次处理得很好。”

“我明白了。”荣格淡淡说到:“那么,乌鸦,向大家说一说现在的情况。”

我点点头,站到台前环顾众人一眼。

“今天早上,我、BT和荣格前往托马斯的住处,却发现他失踪了。警方当时已经就此事展开调查,不过没有太大的进展,事后证明,托马斯的失踪是小斯恩特所为。我们碰到了恩格斯,并同他达成合作协议……”

我开始为诸人讲述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我们接到小斯恩特的宴会邀请,前往山顶公寓,之后我和富江随同马赛进入墓地,却在那里意外碰到了小斯恩特。我们对他发动试探性攻击,结果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拉进噩梦世界。

这些事情我已经和玛索说过一次,此时不过是复述一遍,因为没有掺杂个人感情,所以更为客观和简练。

“注意一点,这个噩梦世界和之前我所进入的噩梦世界有所区别。”我描述了一下公路上的断层和精神病院的情况,作为自己的证词,“有理由相信,小斯恩特在这十年间所做的并非是延续十年前他父亲的研究,而是在当时研究资料的基础上,重新创造了一个噩梦世界。”

台下诸人交头接耳,分析我的报告中是否有偏颇之处。

“一个问题。”牧羊犬举起手来,“为什么不延续当年的研究计划?当年的计划虽然出了意外,但机制上似乎没有差错。就效率和性价比来说,重新进行计划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有几个理由。首先,十年前的天门计划……嗯,为了便于区分,姑且称之为‘艾琳噩梦世界’。艾琳噩梦世界遭到索伦的入侵,事后,祭祀地点又被恩格斯转移,就目前知道的情况看来,恩格斯他们当年的行动的确取得了效果,也迫使小斯恩特不得不借用其转移视线,以掩护新的研究计划。”我想了想,决定将自己最深重的顾虑告诉诸人,“其次,还有这么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恩格斯和索伦等人的反抗在对饭的预料之中,反而被对方利用。也就是说,索伦的入侵其实是第二次天门计划想要得到的结果。”

“这怎么可能?”洛克发出不可置信的嗤笑。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玛尔琼斯家族在这个镇子的影响力,以及艾琳本人的能力要比我们预想的强大得多。”

“玛尔琼斯家?”潘用迟疑的口吻道。

“是的,我相信那个赞助天门计划的神秘组织来自玛尔琼斯家。”

“那个家族不是在艾琳那一代就灭亡了吗?”咲夜茫然地说。

“不,我认为,那不过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开始向他们讲述艾琳的照片所导致的一系列事件,使用灰雾戏法的黑袍人的出现,以及玛索在艾琳噩梦世界中找到的索伦日记,上面记载着玛尔琼斯家的一些情报。

“这个家族的血脉遍布世界各地。”我着重申明着来自玛索的血脉论,一边将悬挂着本镇地图的架子推过来,用麦克笔在上面圈出三个地方:山顶、墓地和码头。

“听着,我的推测也许并没有太多证据,但我相信是最坏的情况。”我指着那三个地点,开始阐述自己的推测:玛尔琼斯家在很久以前就开始研究天门计划,并为之分裂出一个秘密组织,经过百年的积累,终于在现代获得跨时代的进展。当年参与天门计划的艾琳、蒙克和斯恩特三人,看似无辜的艾琳,才是这次事件的主导者,同时,身为玛尔琼斯家的唯一继承人,也是那个秘密组织的负责人。,

艾琳以超凡的大局观,或许还有那么一点超自然力量,甚至不排除她是先知的可能,监控着三次天门计划的实施。

第一次天门计划并没有失败,主要负责人撤回镇上,进行了第二次天门计划,而就在那时,他们有意无意中发现了索伦是一个先知。

“索伦的存在,很可能才是第二次天门计划的转折点。他们找到了祭礼的方法,通过祭礼制造噩梦世界,必须使用先知作为祭品。”

大家被这个大胆的推测吓了一跳,看向八景的目光有些古怪。八景摆出和荣格一样严肃刻板的表情,不过我觉得她的心中可没这么安稳。

“没错,索伦和恩格斯阻止祭礼的行动看似成功了,但是不能忘记,他们使用的是和祭礼类似的手段。这意味着,从本质上来说,索伦的确成为了祭品。”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索伦当时的选择不是进入噩梦世界中继续抵抗,而是早一步离开精神病院,也许一切都将大为改观,第二次天门计划的成功也要拖延很长时间。”

虽然玛尔琼斯家在第二次天门计划形成的噩梦世界中的控制力下降,直接的证据就是在那个世界里,同时存在艾琳和索伦两个不同立场的思念体,但是噩梦世界的形成本身就意味着第二次天门计划的成功,而且是接近完美的成功。

“不过,第二次天门计划只不过是玛尔琼斯家百年阴谋的一环。他们曾经是这个镇子的主宰者,第二次天门计划的成果并不足以满足他们。所以……”我在地图上的坟墓和码头的位置重重画了好几个圈。

“由小斯恩特主导的第三次天门计划,就是在这两个地方建造新的噩梦世界,但是,并非是上一次计划成果的重复,而是一种改进,第三次天门计划所制造的噩梦世界,能够确实地对现实人体产生影响。”

193 开天门2

193

开天门2

不满足于只有思念体这种精神残骸一样的东西才能存在于噩梦世界,而将现实和噩梦混淆起来。然后将三个噩梦世界串联,打开彼此之间的接口,也就是我在坟墓噩梦世界中看到的那个沟壑和大门,用祭礼的方式将它们开启和填平……

我用笔将山顶、坟墓和码头…一线地连起来,再将整个镇子圈起来,加重语气说到:“那么,整个镇子都将成为他们的馕中之物当噩梦和现实重合的时候,很可能这个小镇就会处于一种闭锁的状态,玛尔琼斯家的人将在这个闭锁空间里成为神一样的存在。他们能够定制规则,使用法术,甚至不会死亡。”

我说,这才是真正的完整的天门计划——人为地制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地狱或天堂。

整个会议室中鸦雀无声,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回荡。

好半晌,巴赫打破沉默。

“那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按照你的说法,第三次天门计划也已经快要完成了。”

“索伦的日记里有详细的祭礼过程吗?”洛克问,“虽然它可能不太可靠。”

“按照索伦日记中的说法,形成一个噩梦世界需要达成两个关键的要求:一个是基底,一个是核心。也就是说,至少需要两个认同天门计划的执行者通过献祭的方式进入噩梦世界的中枢。

以艾琳噩梦世界作为例子,当年蒙克和斯恩特进行第二次天门计划是为了挽救罹患绝症的艾琳,先勿论这个目的和绝症的真假,我们已经知道蒙克率先死去,实际上,他成为了这个噩梦世界的基底,在事发当晚,艾琳成为了核心。”我努力回想在艾琳噩梦世界中看到的那本索伦日记中的内容。

“不过,我觉得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根据我所遭遇到的情况,以及之前的推断,我认为形成完整的噩梦世界需要四个关键点:基底、核心、守卫者和先知。那么就艾琳噩梦世界来说,蒙克是基底,艾琳是核心,索伦是先知,守卫者尚不明朗。”

众人面面相觑,我知道,要接受我这个观点的确十分困难,因为他们并没有亲身经历噩梦世界。尽管通过交流可以获得对等的情报数量,但是对情报的认知度不同,导致这些情报在接受质量上有所差别。判断是对“有效情报”的重组和推演,然而“有效”是一种相当个人化的说法,和当事人的见识、经验、接受能力和风险承受能力等素质密切相关。

“守卫者?这又是什么东西?”洛克脸上露出浓浓的质疑,这个男人性情活泼,经验丰富,而且思考慎密,虽然有冒险精神,但为人并不冲动。虽然相处仅仅四天,但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他在行动上相当积极,然而在情报处理上一向秉持保守的观念。

我无意评述这种行为特征的优劣,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认可这种行动模式,认为它在“冒险”和“稳妥”上处于一种相当优秀的平衡状态。只是现在我不得不在“冒险”的一端加重砝码,因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希望自己在处理方式上的急躁,能够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

“无论在艾琳噩梦世界,还是在墓地噩梦世界,都出现过一种凌驾于所有怪异之上的怪物。墓地噩梦世界中的是一种名为‘驴锁’的驴头人身怪,不过在艾琳噩梦世界中出现的只是一个涂鸦,不过我认为它真的存在。”

“乌鸦……呃……我不是刻意针对你本人,不过你现在做的已经不是推理了,而是臆测。”洛克凝视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耸耸肩道:“好吧,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如果其他人也认可这种冒险,我也没问题。”

会议室中的诸人你看我,我看你,一直都没有人说话,我看得出,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一种犹豫和迟疑的神色。这并不是“事后谁来负责任”的问题,就像洛克说的,身为这个队伍核心的其他几人在获得末日力量前都是处理危机的专业人士,就他们一贯的经验来说,这种基于大胆臆测而采取行动的行为是十分不可取的,我明白这一点。,

如果我错了,那么在时间上就完全没有余裕来改正,也就是说,现在的任何判断都是以切断所有退路为前提的。

最后,我们把目光投向一直保持沉默的荣格,在这种时候进行抉择是队长的责任和义务。

“我有一个问题。按照你的说法,第二次天门计划中最关键的四个人,有三个人成为了艾琳噩梦世界的关键。那么,斯恩特呢?你又是怎么看的?”荣格问到,“我不觉得他就这么消失了。”

我迎向诸人的目光,稍微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思绪。在斯恩特的定位上,我同样有所疑虑,因为目前为止,都没有关于他的情报。也就是说,若之前的推测是打了“臆测”的擦边球,那么关于斯恩特的判断,则完全属于臆测了。

可是,我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有一种直觉,自己的回答很可能是决定荣格抉择的关键之一。

“有传闻说,斯恩特也在当年的大火中丧生了。不过,既然小斯恩特成为第三次天门计划的执行者,那么斯恩特本人,也很可能加入了第三次天门计划。按照之前的推断可以看到,噩梦世界的基底和核心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巧合,如果不是的话,那么作为父亲的斯恩特和作为儿子的小斯恩特,在彼此之间的关系,以及对天门计划的认知和支持上都十分符合噩梦世界的形成关键。”

“也就是说,你认为斯恩特和小斯恩特成为了第三次天门计划所形成的墓地噩梦世界的基底和核心?”荣格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说,他的目光和表情都给了我很大的压力。

“……是的,我认为,有这个可能。”我下定决心这么说到。

荣格交叉食指,下巴垫在手背上,闭目沉思了半晌,终于有所决定般睁开眼睛。

“现在点到名字的人留下来,其他人必须在今晚之前离开。”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用沉默表示没有异议。

“那么,乌鸦、潘、洛克、牧羊犬、魔术师和巴赫留下来。”

被荣格念到名字的人面无表情,没有被念到的人却浮现一丝紧张。离开的人很快就决定了:一楼的普通工作人员,以及八景、咲夜和达达,由达达主持撤离。达达皱了皱眉头,不过并没有反对。

“让其他人做好准备,一个小时后就行动。达达,等下来我的办公室。”荣格说。

“好的。”

就在这时,咲夜却有点怯生生地举起手来。

“我也留下来。”她说,虽然身体明显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但是眼神却十分固执,迎向荣格突然变得严厉的目光。

“你觉得自己留在这里能做什么?”荣格十分不客气地反问到。

咲夜垂下视线,咬了咬嘴唇,然后朝我这边看来。她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让眼睛变得十分明亮,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在这个会议室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许无法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于是我走过去,将她带离了会议室。

我和咲夜进入副队长的办公室里,将门关上了,声音彻底被隔绝起来。

“喝咖啡吗?”我一边说着,一边到柜子前取速溶咖啡。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富江……死了吗?”她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让我有些惊讶。

“不,她没有死。”我无意欺骗她,将滚烫的咖啡杯放在她身旁的办公桌上,然后拉开转椅坐在她面前,“我很担心你,咲夜。”

“我知道。”咲夜有些烦躁,嘀咕一声,又抬起头大声说:“可是我不想就这样离开,什么都帮不上忙,只是像傻瓜一样跑来跑去。我的确没什么能力,什么都做不好,可是……可是……”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双手掩面,肩膀轻微地抽*动,带着哭音说:“森野出事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一定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到。现在也是一样,好不容易得到了其他人所没有才能,却完全派不上用场。阿川,我该怎么办才好?我想森野,真的好想她。”,

咲夜在我面前语无伦次地哭诉,可我什么开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心中隐隐作痛。我用力抱住她,想让她感受到这个怀抱的温暖和力量。可正因为在乎她,所以无法说出“一切交给我就好了”这样的大话。

“要坚强,咲夜,森野也一定希望你变得更加坚强。”我抚摸着她如丝绸一般的黑发,“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可是不能做到的事情更多。我只想告诉你,不要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我想留下来。”咲夜吸着鼻子,闷声说。

“太危险了,你什么都做不了。”

“没关系,我就是想留下来,我不想再逃跑了”

“这不是逃跑。”我正视她说,“放弃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选择自己能做的事,这不是错误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已经决定不那么做了。呐,阿川,在去做之前,怎么才知道那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当那只恶魔从我身上离开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如果别人能做到,我也一定能做到。”

咲夜带着泪痕的眼睛充满执着,我看出来了,她并非是征求我的决定,而是将自己的决定告诉我。无论我怎么反对,她也绝对会一意孤行下去。

“这里的才能。”咲夜的右手比出手枪的姿势,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是森野留下来的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我不会死的,我会连同森野的那份一起努力,绝对相信我,阿川。”

我无力地垂下头去。

绝对记忆——这是咲夜在被恶魔寄生的那段时间,身体被侵蚀而产生的才能。如果不是末日真理,森野不会死亡,咲夜也不会被恶魔寄生。或许这就是她固执地认为这个才能是森野留下的遗物的原因。可是我也无从反驳,一个多月前,呆在学校里的那段最后的时光,实在发生了太多令人黯然神伤的故事。

或许对咲夜来说,这个才能的诞生,承载了太多沉重的过去。看着她的眼睛,我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想要让她过上普通人生活的想法是多么天真。今天的一切,在咲夜碰到森野,并成为朋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现在的咲夜背负着一种和我截然不同的东西,过去的喜悦和悲伤,生存和死亡,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诅咒。

是的,这个绝对记忆的才能,看上去并不怎么强大,然而却比任何才能都要沉重。它的存在对咲夜而言,已经超越了“才能”这种中立的工具式的意义。

看着眼前变得有些陌生的咲夜,我不禁想到这么一句话:该怎么做才算是拯救了一个人?是拯救她的**,还是拯救她的精神?**的生存,并不代表精神的救赎。

我已经不明白了,自己曾经成为过咲夜的英雄吗?

“是这样吗?有些时候,活着比死亡更加艰难和痛苦。咲夜,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我自言自语着,可是咲夜却听到了。

“抱歉,阿川,我只是个傻蛋,不明白这些事情。只是,如果现在离开了,今后就会惶惶不可终日地活着,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因为,不是总有许多办不到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吗?而且,没有选择,它总是比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更先一步出现在眼前。”咲夜喃喃地说:“是的,我再不会避开它们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对她说:“我明白了。”

我已经感受到了你的意志,咲夜。我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你,保护你,因为,我是一个英雄。

我带她回到会议室,将决定告诉荣格,大家都露出一脸惊诧的表情。

“你没开玩笑吧?”潘紧盯着我说。

“这是她的选择,我尊重她的选择。”我冷静地和她对视,“我确认过了,她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了。”

“荣格?你怎么说?”洛克开口了,他的情绪并没有潘那么激动,尽管同样对我认可咲夜留下来的决定表示惊讶和质疑。

“那就留下来吧。”荣格扫了咲夜一样,用不置可否的语气地说。

“荣格”潘和达达不满地叫起来。,

“这里可不是菜市场,安全局的任务无论哪一样都充满危险。”荣格平静地说:“在这里工作,总有一天要经历濒临死亡的危险。我觉得对这点不应该有意义。先知,你怎么看?”

“我没有异议。”八景同样平静地说。

队长、副队长和先知都通过了这项决议,其他人也没什么话好说了。虽然达达也因之在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但她最终压抑住这种心情,因为她始终是个专业人士,明白如果自己也留下来,那么撤离队伍的战斗力就会变得十分薄弱。

大家都明白,现在搁在自己面前的是史无前例的大事件,虽然充满危险,但是却很可能亲眼见证这个世界发生某种改变的契机。这里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责任,没有人会故意错过这次机会。

“下午送走撤离人员之后,其他人自行解散,这间别墅不能再呆了。”荣格说:“按照乌鸦的说法,每个噩梦世界都需要四个关键人物,已经确认的有:艾琳、蒙克和索伦,斯恩特父子。我需要你们在掩护好自己的同时,找出其他人选,有必要的话允许攻击。此外,请小心黑礁和末日真理的行动。”

“今晚你和乌鸦还去参加那个宴会吗?”牧羊犬问道。

“必须去,有些事情必须直观看到才能了解。”荣格毫不迟疑地说:“今天晚上的聚会,是我们观察小斯恩特的最好机会。乌鸦说过,墓地噩梦世界还没有完全和艾琳噩梦世界连通,甚至还有些排斥,这也许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而且,如果黑巢和末日真理也是为他而来的,今晚也是他们的机会。”

就在荣格宣布会议结束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门突然被推开了,造成的动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随其他人一起朝那边望去,只见一个西装套裙打扮的上班女郎两手空空地走过去,脸上带着疑虑和焦急,一看到这个表情,众人的心就咯噔一下,知道又有什么坏事发生了。

这个女性是在一楼工作的普通成员之一。

“有什么事吗?”荣格仿佛没有看到她焦虑的神情般说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回答道:“长官,我们所有对外联系的渠道都被切断了。”

194 巴雷特加农

因为长时间出勤在外,留在别墅总部的时间很短,虽然在一楼工作的普通成员负责支援工作,但这几天并没有和他们开过碰头会。负责直接作战的安全局和负责内勤的普通员工的生活几乎是两条平行线,因此我并不知道这个前来报告的女同事叫什么名字,甚至不知道她是负责哪方面的工作。

她看起来接近三十岁,不过实际年龄可能更年轻一些。她急匆匆地闯进来,给人有些不够沉稳的印象,不过她的确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这位是露西。”荣格对我们介绍道,不清楚这是不是真名,网络球中除了安全局的成员使用代号之外,对其他普通工作人员没有这方面的要求。

露西告诉我们,别墅对外联络的通道都被切断了,包括电话、传真、手机、和网络信号。他们察觉到这一点后,因为不确定这是偶然还是什么敌人针对性的情报封锁,立刻就跑出距离别墅几千米的镇中心,结果发现不只是别墅这一带,整个镇子都变成了一个孤岛,就连电视和广播信号都无法接受到。

“有不少人自己安装了天线,不过同样没有信号。”露西说。

邮局也没人上班,电话打不通,因此大家都怨声载道,有些不知所措。镇上一直没有专门的通讯维修公司,这在我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这个镇子多少也算是旅游区。应该有人对此不满吧,不过据说不让通讯公司在本地设立部门,是经过了社区代表和镇上的权要人物公投得出的结论,所以一直以来大家都习惯了。

现在镇民们唯一想到的法子就是驾车前往城市,联系维修公司到镇里开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要在今天修好已经赶不上了,他们必须分别联络电话、电视、手机和网络方面的运营商进行协调。如果顺利的话,至少要明天或者后天才能得知结果,保守考虑的话,说不定这个镇子要重新和外界接轨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

我们都掏出手机,发现果然没有收到任何信号。

“不是天文现象方面的干扰吗?”荣格问,不过我觉得他也不认为是这个方面的因素。

“不,没有受到这样的消息。”露西肯定地说:“我们试图调查干扰信号发送的原因和来源,发现镇上的磁场十分混乱,很可能对人体造成影响,所以常规的信号检测无法正常使用,而且我们并没有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她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另外,镇上的人出现一些不良症状,有些现象符合安全章程的规定,我们正在进行病毒和辐射测试。”

“病毒和辐射?有那么严重吗?”在座的人都有些紧张和怀疑。

“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只是按照规章进行处理。”露西说,“我们的人已经将测试范围扩大到镇外公路上,但是暂时无法取得联系,晚上之前应该就能知道了。”

“露西,你们留在别墅里的还有多少个人?”荣格冷静地问。

“就只剩下我和可唐。”

“能想办法通知外面的人回来吗?”荣格说:“要撤退了。”

“撤退?”露西大吃一惊。

“这里的事态已经不适合你们再呆下去了,很危险,而且末日真理已经涉及进来了。”

“长官,您是说,这次大范围的信息中断是末日真理的攻击?”听到末日真理这个名字,露西反而镇定下来,看起来她也不是第一次和这个敌人打交道了。

“不清楚,不过现在的情况肯定不是偶然。无论敌人是谁,他们的意图都很清晰,就是封锁这个镇子。”荣格没有向露西解释天门计划的事情,那么做没有意义,现在我们的敌人很多——黑巢、玛尔琼斯家和末日真理,可以说,现在这个镇上到处都是敌人,尚不能肯定哪一方搞得鬼,“你们立刻收拾行李,要在夜晚降临之前离开这个镇子。另外,无论用什么方法,尽可能通知在外的人,但是要小心,我估计敌人会进行路段封锁。”,

“那……长官,你们呢?”露西也意识到情况的紧急,不由得朝我们扫了一眼。

“达达和先知会随同你们离开。”荣格说着,转向达达,对她说:“你负责相关事宜。”

“没问题。”达达回答得十分干脆。

“我觉得……”洛克插口道:“由我们先行护送他们离开镇子,说不定会在公路上和其他人汇合。只要进入附近的城市应该就安全了,如果有敌人拦截,只有达达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荣格略微思索了一下,点点头答应了,不过,他并没有让全部人都去做这事。我明白他的想法,不能将所有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考虑到封锁镇子很可能是天门计划的一环,虽然在我的估计中,天门计划应该还没有能力将整个镇子装入噩梦世界中,不过也不能预防这种情况。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扯入噩梦世界,就连魔纹使者也会十分危险。

“我、洛克和魔术师去吧。”我提议道,涉及噩梦世界的话,我的经验比较丰富。

“我们有直升机。”露西突然提醒了一下。

我听到她这一说,不禁有些意外,转头看了其他人一眼,发现除了荣格之外,其他人似乎也不清楚这事。

“在地下仓库里,需要自己组装起来。”露西解释道:“是我们的新产品,只做过初步测试就被可唐申请要来了,是以实用测试的理由要来的。可唐和我都知道该怎么弄,很简单,能够搭载三个人,配套的燃料足以飞到最近的城市。”

“这可真令人惊讶。”巴赫先是吃惊,随后又兴奋起来,“便携式的直升机?似乎挺有意思,你们确定可以乘坐吗?”

“网络球的新产品就算只经过初步测试,也拥有足够的安全性。”露西毫不客气地说。

这倒让我想起来,在降临回路攻防战时,长官走火也给我们分发了一些测试用的联络装置和周波武器,虽然最后并没有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但是的确没有发生安全事故。

“那就这么办吧。”荣格下定了决心,“乌鸦,你护送可唐和先知乘坐直升机离开。达达、洛克、魔术师和露西开车走公路,可能的话注意汇合其他人。剩下的人和我去镇长家。回到镇上后自行隐蔽,通过暗号进行联络。乌鸦,不要忘记今晚的聚会。”

“了解。”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一般来说要通过镇长进行协调。说起来,我们还没有和镇长碰过面。恩格斯说过,镇长也是天门计划事件的知情者之一。因为荣格要求尽可能将镇民撤离,所以他此时很可能也在那边。

既然是天门计划的知情者的话,应该能了解此时镇上所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危险的前奏。问题在于还有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危机处理。

荣格已经决定放弃这个别墅总部,将所有成员化整为零,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个分部被发现了,并且被列为攻击目标,不过那是迟早的事情。成员分散开来,一旦被察觉很可能会被敌人各个击破,但是我们的人手本来就不多,就算聚集在一起行动也避免不了被包饺子的命运。

所以,在我们看来,荣格的判断还是十分正确的。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行动方式,自信就算没有帮手也能保护好自己,甚至能出其不意地给敌人狠狠一击。

在离开之前,我们要拿走保存在地下室的武器,其中少不了重火力。虽然说当初来此地时并不打算火力交锋,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存积了不少私货。露西说的直升机也在其中,被分解后装在集装箱中运来,尽管是以测试为由弄来的新品,但仍旧花了好一大笔预算。可以说,半年内,我们除了自己掏荷包,否则是别想再购买一颗子弹了。

虽然觉得购买这玩意的人有些鲁莽,但是现实帮了他一把,如果不是有先见之明,就是个幸运的家伙。

这个不知道是英明还是幸运的家伙叫做可唐,将近五十岁的筋肉大汉,德籍华裔人,这个地下仓库的保管员。此外,在加入网络球之前,在南亚一带混过黑社会,在德国定居后,在警局担任武器管理员的职务,但也听说在军火公司兼职研发,总之也是个拥有传奇经历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驾驶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在天上逛逛?”可唐摩擦着满是胡须渣的下巴,盯着面前的几个集装箱,他看上去虽然不吃惊,但是也没预想中的兴奋。当初他固执将这个东西买下来,原以为是他对这感兴趣,但是他现在的表情却像是在说“才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把它买过来是做观赏用的吗?”巴赫挖苦道,因为他现在知道了,为了弄到这台新型的直升机,他之前盘算好用公费预定的大型处理器被退回去了。虽然他对这台直升机同样感兴趣,但是更希望买到自己中意的东西,不过木已成舟,也无可奈何。

“这个嘛……当初我也就是以防万一。不过现在看来,总比订大型处理器划算,那玩意可不好搬。”可唐毫不在意地拍了一下巴赫的肩膀,他的力量似乎比经过灰石强化的巴赫还大,让年轻人呲牙咧嘴,眼镜也从鼻梁上滑下来。

“露西,你不来吗?”可唐看向一旁正在往身上套防弹服的上班女郎,他已经得知露西将会跟随车队从公路出发。

“我很想,但是我不会驾驶直升机。”露西一边说,一边将强套绑在大腿上。她掀起套裙的姿势很性感,惹得瞄向这边的男人吹起口哨。她的裙子似乎也是特质的,裙侧有拉链,拉开后就不会阻碍行动,总比临时撕烂裙子好多了,尽管会露出性感黑丝袜的大腿。

比起可唐来,露西在加入网络球之前就完完全全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到了网络球里仍旧是做同样的工作。虽然根据网络球里的要求,每个成员都必须接受定期定量的射击和格斗训练,不过她和大部分普通成员一样,就能耍耍自卫用的轻型手枪。

因此,她一共拿了三把手枪。一把插在大腿上,一把别在腰际,一把更加袖珍的藏在袖口中。

我一边观察其他人的选择,一边往怀里揣子弹,大部分是左轮子弹。我有些想念降临回路攻防战时,在大黑市分部看到的那个秘密仓库,与之比起来,这个临时成立,现在又面临解体危机的分部仓库实在有些寒酸。更令人咬牙的是,现在的任务却不比当时轻松到哪里去。

事态的发展和变化之剧烈,是在座的诸位所意想不到的。

“乌鸦,呃,长官……”可唐在叫我,大概是为了表现亲切的缘故,说的是一口流利的白话,不过对叫我这个尚未成年的男孩为长官有些不适应。

“叫乌鸦就好。”我不为己甚地说。

“那真是太好了。”可唐的笑容直言不讳,他从架子顶端取下一个扁长型的盒子,显得有些吃力,我连忙上去搭把手。

“里面装的是什么?”我帮他将盒子放在地上,一边问道。

整个盒子都是用金属制成的,长两米多,就算是我提着也觉得沉重。外面裹上了一层灰色的蒙皮,用手一抹,擦去灰尘后就露出蒙皮上的暗纹,感觉像个古董。蒙皮的质感很强烈,手感很舒服,还有一条背带。

“我听说你的事迹,乌鸦,降临回路的生还者,神枪手。”可唐用赞赏的语气说,令我有些不好意思,“打开看看,我觉得它很合适你。”

我按照他说的办法,用不同的方式解开三个锁,打开盒子后发现放在里面的是一把狙击枪式样的大型枪械。虽然盒子外壳积累了许多灰尘,但是里面却是截然相反的崭新,厚厚的防水布和缓冲垫上,棱角分明的金属枪身流淌着冰冷的光芒。

光是枪管就足有一米多长,靠近枪口的地方有一个活动支架,枪管又厚又宽,一眼望去就能让人直观感受到,从这里射出的子弹,威力有多么强大。

只是这把枪并没有配备光学瞄准镜,在枪身上寻常安置瞄准镜的地方同样有一个圆筒装物,但那里没有玻璃,这是一个起特殊作用的回复机括。

“特制巴雷特加农‘妙法莲华’:

统治局工艺,看到枪把上的三菱形魔纹图案没?虽然是网络球直属军火部门代工,但绝对不能称之为山寨品,质量冇问题。,

口径20毫米,初速度1853米/秒,最大射程达4000米,能够轻易撕裂目前所有的战车装甲,开枪就是打*,**也都冇问题。

配有特殊机关S2,能临时将出管的普通子弹改造为限界子弹,减压冷却时间是现今狙击枪中最少的,发射方式为单发和半自动连射,装弹13发,子弹类型为通用狙击子弹、对装甲用穿甲弹和特制爆裂水银弹头。

全长2263.55毫米,枪管长1160.7毫米,重100公斤。单纯就破坏力来讲,相信和临界兵器相去不远。”

可唐吃力地抓起这把名为“妙法莲华”的狙击枪。我对枪械不怎么了解,不过如果他说的数据都是真实的,那么这玩意看上去像枪,但是威力称之为炮也不为过。可是,这个盒子看起来蒙尘已久,如果真的好用,应该会被安全局列装才对。

有过之前那个“行李箱”一样的魔方武器在先,我立刻意识到,这又是一把个性化过重的武器。它的弱点必定十分突出,以至于被当成压箱底,谁也不会去用它。

“价格嘛,是这个仓库里第二贵重的东西。那些吸血鬼,都积压那么多年了,都步肯降价。”可唐抱怨着,将狙击枪重重放在我手中,“这个武器在测试前期就被放弃了,因为S2机关质量似乎有点问题。S2机关是统治局的某个产品的仿制品,具体情况我也步太清楚。总之,他们一共就制造了六杆,前五杆因为S第一把,现在配备的这个S2机关是最后制作的,据说质量也是最好的,不过没有专门的瞄准镜,据说是当初设计和制作工艺的问题。”

“可是,这都不是它会被废置的理由吧?”我抚摸着冰冷厚重的枪身,做出瞄准的姿势。

“虽然是传闻,不过……”可唐迟疑了一下,露出一副憨厚的表情说:“前五杆的主人都因为S2机关爆炸去见马克思了。所以,最好不要连射。”

说出这番话的他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地笑着:“总之,这把枪的威力够大,长官你用起来肯定顺手,你看它多漂亮啊。”

195 妙法莲华

195

妙法莲华

虽然可唐拼命说好话,可是我总觉得这把枪和之前的组装直升机一样,只是他一时心血来潮买下来的,其中也不乏好奇的缘故,虽然表面上买来的东西谁都能用,不过就实际情况而言,和用公费填补自己私囊没什么不同。不过这把狙击步枪的外表和数据的确惊人。

S2机关质量有问题的话,只要使用时注意一点就可以了——之前使用它的主人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不过考虑到S2机关还兼备减压冷却的作用,也就是说,每一发子弹都会给它带来一定的负荷,加上能够连发,所以在“注意”的程度上很难把握。在战况激烈的时候,就更加危险了。

“你们在说什么?”洛克走过来问道,他刚才正忙着将枪械和弹药扮出去。这一次他们要直接上公路,为了预备可能受到的拦截,打算将越野车临时改造成战车。安全局配备的越野车也是特制的,虽然外表和市面上的汽车没什么不同,不过内部留下了许多接口。

洛克一行从别墅出发时只有四人,不过很可能在半途收容其它六名普通的网络球成员,所以现在必须改装两辆越野车。实际上,大家对那六名普通成员的安全并没有太大的信心。敌人有备而来,封锁交通要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信息控制和路面封锁显然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敌人明知这一点还这么大张旗鼓,显然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他们的行动已经到了关键之处。就撤离人员的安全性来说,远离干道是个可取的方法。不过就算有人为了安全,离开正路该走山岭小道,也不可能给他们造成太大的麻烦,当他们翻山越岭抵达城市的时候,说不定小镇早已被攻陷了。

不过洛克他们不可能抛下那六名普通成员的性命不管,在确定他们的生死之前,四人一致决定要在公路一带碰碰运气。除此之外,他们的行动未免没有替我、可唐和八景三人打掩护的意思。他们先一步离开,就可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无论如何,强大的火力是必须的,四个集装箱的重武器和弹药被搬到仓库外,虽然洛克的身体十分强壮,但还是被弄得大汗淋漓。其他人则在外边帮忙将这些武器安置在越野车上,此外,越野车的构架也要进一步加固。

大家都在抢时间,不过行动有条不紊,似乎已经很有经验了。

死去的安全局成员比利曾经告诉过我,安全局的战斗有八成是在劣势下进行的反击,但是胜率却能够维持在五成左右。虽然伤亡很大,但不乏新血加入,认同网络球的人不在少数,在国家机关和国际性商业组织的支持下,足以和末日真理分庭抗礼。比起两者的正面交锋,黑巢一向保持着游离边缘的中立态度,和双方都有接触,但无论哪一方都不敢太过逼迫。

这一次,黑巢插手天门计划事件,为这次行动打上了一个特殊的标签。加入网络球有一段时日的荣格和洛克,对三大势力未来的走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上一次安全局成功阻止了降临回路的构建,让天平不至于倾斜,但是这一次的天门计划,似乎又有改变势力格局的征兆。而且,这个征兆因为中立势力黑巢的加入,比以往都要扑朔迷离。

这种接二连三的变动异兆,似乎都在暗示着更激烈的动荡将无可避免。

不过在动荡到来之前,就先喘口气吧。洛克的心情还是很好,他已经将改装越野车的物件都搬了出去,这次回到仓库是想给自己找点趁手的武器。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这把造型冰冷狰狞,充满科幻味的大型对战车狙击枪。

“巴雷特?不,不太像,哪个公司生产的?”他用一种熟悉的目光打量我手中的狙击枪,我听说过“巴雷特”这个牌子,似乎全世界有名,不过我并非军事和枪械方面的爱好者。

“特制巴雷特加农,有巴雷特公司的人产于研发,使用了统治局的技术。”可唐再次解释到:“不过,这把枪可能除了乌鸦,没其他人敢用。”,

“容易出故障?”洛克一语中的。

“仿制技术不过关。”可唐咕哝着,“花费了那么多的资金,结果只造了六把,计划就中止了。”

洛克对这把一看就知道威力强大的狙击枪颇有兴趣,示意我给他耍耍。

“你对网络球的军火研发很熟悉?”洛克一边说着,一边从我手中接过枪,刚拿到手中,肩膀就是一沉,“噢,天哪,真是个硬杠杠的大家伙。”他一副诧异的表情看向我,“你不觉得沉吗?”

“还行。”我甩了甩胳膊。

“真是看不出来,你挺有力的,乌鸦。”

“我可是魔纹使者。”我晃了晃左手的魔纹。在仓库转悠的这段时间,我也注意到了,虽然我的气力比不上富江,但比起其他体格壮硕的大汉还要强一些。

“魔纹使者都是怪物。”洛克的语气里带着酸味儿,垂下的目光落在枪后柄上,发现阴刻在那里的古怪的印章。他不熟悉中央公国的语言,更不了解印章上古色古香的字体。

“这写的是什么?看起来挺神秘,像是中央公国的东西,那边的人也有产于研发吗?”洛克问道。

“妙法莲华。”可唐字正腔圆地说,然后又用英语和德语说了一遍,不过翻译成其它语言后,我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洛克也似懂非懂,“据我所知,不止中央公国的人,还有德意英法美和日本人,总之,大家都凑了一脚,算是杂牌货。”

“真是复杂……”洛克感叹了一下,“我说,这把枪的名字真古怪,有什么意义吗?”

“出自佛教的妙法莲华经,也称法华经,以莲华的明净来形容**的微妙。”可唐的翻译还是让人如堕云雾,于是他又加了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洛克哈哈一笑,一脸缅怀的表情,“在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有一些喇嘛在布道,可惜他们很快就呆不下去了。”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了一句。

“因为那里是贫民区。”洛克将枪扔回我的怀里,似乎并不介意暴露自己的出身,“他们都太善良了,放下了爪牙和屠刀。”

“屠刀”这两个字倒是用变味的中央公国的语言说出来的,充满了嘲讽。

“噢,真是太可怜了。”虽然可唐这么说,但是完全没有怜悯的味道,反而有些戏谑,“俄罗斯的光头佬可比他们给力多了。”然后又对我们说:“其实我自己给这把枪起了个名字——华尔兹爪牙,我觉得可比妙法莲华好听多了。”

“不,不,不。”洛克摇着手指,一脸不赞同,“妙法莲华——”这四个字是用变调的中央公国语说的,“这个名字比较有味儿。”

两人的争执让我一点都没有插口的**,窥斑见豹,我们的生活环境和境遇截然不同。我不知道俄罗斯的光头佬指的是什么,但却知道喇嘛与和尚的差别,也无法像两人一样用一副自嘲戏谑的目光注视他人的横祸。只有一点是我认同的,“妙法莲华”要比“华尔兹爪牙”更好。

我喜欢这把叫做“妙法莲华”的大枪。

洛克和可唐交谈甚欢,我将“妙法莲华”放回枪盒里背起来,主动退出交谈,扛起一个放置直升机组件的箱子进了升降梯。这个升降梯同样很简陋,像个囚笼,透过金属丝网眼,运转标志的红灯不断转动,我来到门前时,荣格正从里面跨出来。

他的视线率先投在我身后高出一截的枪盒上,如同大理石雕刻的脸仍旧没有什么表情,朝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和他擦身而过后,就听到背后传来荣格那音量不大却显得冷硬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有些不满。

“没什么。”可唐连忙说。

随后,我的视线被墙壁遮挡,只剩下不断上升时伴随的轰隆声。

从升降梯走出来,空气即刻变得清爽许多。我深呼吸了几下,注意到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影在地面上的光亮更加倾斜了。从别墅外传来金属碰撞声和交谈声,外面正干得热火朝天。,

我将箱子搬出去,和外头的人打了声招呼。除了还呆在地下室的三人,留在别墅里的成员都在这里了。巴赫、牧羊犬和魔术师负责改装一辆车,露西、潘和达达负责另一辆,不时要钻进车底,跳上跳下,弄得一身油污,幸好。身边的集装箱都撬开了,八景和咲夜也在打下手。他们的进度挺快,改装差不多要完成了。

按照这个速度,他们在半个小时内就可以出发。

虽然工作期间不免说笑,但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外头还有六名普通的工作人员需要他们接应。

不一会,荣格、可唐和洛克三人也扛着余下的集装箱出来了。组装这台小型直升机是可唐最重要的工作,我们都得给他打下手。可唐检查了一下集装箱的编号,撬开其中一个,取出一张大大的结构图纸铺在地面上,指着几个非关键部位跟我、荣格和洛克讲解了一下,八景和咲夜也好奇地围过来。

组装工作就这么开始了,我们负责外壳部分,可唐负责重要的核心部分。这台小型直升机在设计上采取了一种模块化的方式,安装者只需要一点点机械维修知识,就能够将整个机器如同搭积木一样拼起来。

虽然这么说,但是要核心驱动部件的构架,仍旧不是外行人能摆弄的。不过可唐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和经验都十分丰富,他没读过大学,却因为爱好,精通工程机械方面的技术。

我们在他的指点下,逐渐看懂了图纸,然后扛组件,将初步固定的锁扣压紧,再拧上螺丝。这台直升机的设计理念和使用的材料都是最先端的,外壳看似金属,实际上是一种坚韧轻型的高分子复合材料,上了金属镀膜,有一定的防弹能力,而且耐腐蚀耐高温。在网络球研发机构的初步测试用,样机能够承载三个成年人、一挺重机枪和一定弹药的重量。

在两辆越野车的改装完成时,直升机的大体构架也已经完成了。外型和常见的直升机有很大区别,有点像是概念产品,水滴形状的机身,没有定风翼和尾翼,只有一个螺旋浆,和常规一样位于顶上,但是外壁上却有数个喷口。驾驶仓就像是内胆,通过外壳的三百六十度转动,可以由外壳上的**口提供不同方向的推力。

另外,外壳正下方的重机枪也是特制的,一共有七个枪口嵌套在一个圆盘上,每个枪口都能在一定角度转动,但是外露的部分很短,射击精度应该不高。通过轮转式射击,火力相当强大,便于从高空进行大范围的压制性射击。但是相对的,对正前方的攻击力十分薄弱。

不过我手中的“妙法莲华”的威力,足以弥补这一劣势。似乎这台概念式直升机就是特意这么设计的,三个乘客,两个分别处理控制和底腹火力,最后一个进行自由射击。

“这个家伙能跑多快?”洛克扔下扳手,敲了敲镀膜外壳问到。

“理论上,可以上到300公里的时速。”可唐手脚并用,从机身下方钻出来,用卷起的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不过我建议维持在200公里的正常时速。”

“驾驶员可是你,而不是我。”洛克拍了拍他的肩膀。

巴赫从对面跑过来,啧啧称奇地打量着直升机。

“感觉挺温柔的。”他这么形容到。

“你试试被射一脸就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温柔了。”潘走过来,语带双关地打趣道。和她一起的达达和露西都听懂了,露西抿嘴直笑,达达捉黠地捶了一下潘的肩膀。

巴赫盯着三人,一脸茫然的表情。

“天哪,老兄,你可真是个书呆子。”洛克走到巴赫身后,怀心眼地用满是污渍的手按了按他的脑袋。

我插着腰,将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来,看了一下阴晴不定的天色。大片的薄云如同河流中的棉絮一样朝同一个方向涌去,不时遮住阳光。开始起风了,地上的草叶悬浮在脚边旋转。

“跟我来一下。”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过头去,看到八景正朝我示意。,

我跟在她身后走了十多米,在一株大树下站定。自从八景在学校时组织的秘密社团“耳语者”遭受末日真理的攻击,导致有成员死亡后,再一次见到她时,她已经成为先知了。可是这个时候的八景,和我记忆中的那个飒爽认真的形象有了许多不同的地方。她变得有些沉默,说没有干劲也许不妥当,只是她不再重视团体中的主导权了。

就拿这次行动来说,八景的存在基本上就像个透明人一样,虽然大家一直没有忽略她,深明先知的重要性,并且,她也及时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情报。不过,我总觉得这不是她的性格。是步是耳语者的伤亡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呢?可也不像那么回事。

总之,有时候,我都快把她现在的形象和咲夜重合了,可是我十分肯定,八景绝对不是咲夜,她们根本是相反的类型。

“喂,班长,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我打破沉默问道,然后不太自然地推了推眼镜,“有一句话一直都没能说出口……八景,你还在意耳语者那时候的事情吗?”

八景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摇摇头,说:“我从来都没有后悔。高川,你应该知道,我成立耳语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然后,没待我思考这句话的意义,她先向我投下了一个重磅炸弹:“高川,你要小心咲夜。”

“什么?”我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成为先知后,她说起话来也没以前那么直爽了,虽然以前也总有试探,但是现在更加遮遮掩掩,令人十分不习惯。

“咲夜会成为叛徒。”八景说完,静静盯着我的眼睛。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女孩在痴人说梦话吗?

“我,我没有听错吧?你是说……”

“没有。”八景打断了我的话,“就是你听到的,咲夜会成为叛徒。”

“这怎么可能……”我还想反驳,不过八景没有给我机会。

“高川,就像你知道的,站在你面前的是个先知。”八景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

“你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这个又有什么用?”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她的表情和说话。

“没什么,只是告诉你一声而已,因为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八景说着,慢慢向后退去,“另外,你问我有什么打算。如果你在这次行动中活下来了,我就告诉你。”

196 封锁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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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锁线

八景的预言滋扰着我,她一定在策划些什么,然而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我只能确认一点,如今的八景不同以往,不,或许八景并没有改变,只是我过去并不了解她。在我的印象中,八景一直是过去那个班长。还在学校的时候,我过多地参与学生会工作,但是和并非学生会成员的八景接触步深,只在最后一个月,因为末日真理的出现才开始和她频繁地打交道,而她那个时候已经在学校中组织了秘密社团“耳语者”。

她的组织才能和领导能力毋庸置疑,可是她的想法却难以捉摸。耳语者的灭亡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大的困扰,她加入网络球的时间比我更早,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全然不知晓。

现在想来,我对八景的了解一直是片面的,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的惊讶就别提了。

一直看着她回到施工场地,我仍旧怔怔出神。咲夜会成为叛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先知的预言可以预测一个人的命运吗?

越野车的改造已经完成,所有人都在围观即将完成最后设定的概念直升机,和八景安静的笑容相反,咲夜显得十分雀跃。如果说“叛徒”的意思是指有人会离开网络球的话,在我的感觉中,与其说咲夜,难以捉摸的八景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你在做什么?乌鸦。”声音从旁边传来。

大概是想得太出神的缘故,我没有察觉荣格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仍旧板着脸,似乎无论境况如何都不能使他动容。在过不久,他就会率领牧羊犬、巴赫、咲夜和潘组成的第三分队前往镇长处,和恩格斯会合,尝试钻一钻敌人封锁线的空子,争取疏散镇上的民众,再不济也得给对方填点堵,以掩护另外两支分队的撤离。

实际上,安全局指派我们来此地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我们已经确定天门计划的实体和索伦的身份,只是这个潜伏百余年的黑幕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我们不得不留下来进行观测和作战。不知道增援什么时候才能抵达,我们已经有了孤军奋战的准备。

这种情况对身为领导者的荣格来说,压力一定很大,可是从他的神态和行为中,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烦躁和不安。真不愧是在成为魔纹使者前就是在国家安全机构中呼风唤雨的精英人物。

我最终还是没有将八景的预言告诉荣格。虽然我不知道八景的话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用意,但至少还分辨得出那不是什么安定军心的好话。现在没有任何征兆表明咲夜会成为叛徒,而且,在我的心中,无论咲夜会不会离开网络球,都没有她的安危来得重要。

先不论荣格知道八景的预言后会采取什么行动,对这支队伍和咲夜本人而言都并非好事。

似乎八景并没有将那番话对其他人说过,而且也不打算说出来。她大概知道,即便她说给其他人听,也会被认为是居心不良的挑拨吧。至今为止,从没有先知能够欲知他人命运的先例,否则和梅恩先知交好的席森神父,也不可能顺利地加入黑巢。

“准备行动了吗?”我反问道。

“我和洛克他们马上动身,你们也不要拖延时间。你的任务很重要,要保护好先知。”荣格说:“现在这支队伍里,你是战斗力最强的人,没有之一,但是说实话,你还是个新人,我能相信你吗?”

他平静沉稳的声音拥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我的手插进衣兜里,把玩着富江的眼球,起伏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什么都不要想,高川——我在心中对自己说。

“没问题。”

荣格没有再多说,带我回到别墅前,众人已经准备完毕了。被改造成战车的越野车被加固了车身,镶嵌在两边的铁板,以及车头的撞角显得十分狰狞,一共有两挺重机枪分别安置在车顶和车后厢,还准备有火箭筒,他们甚至还在发动机上做了一些手脚。洛克、达达、魔术师和露西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他们分别坐进车里,感觉就像坐进了一个全身都是机关的保险箱。,

荣格也带着自己的分队坐进了自己的车子,他们的车辆倒是没有经过改装,仓库中的大部分火力都被用在突围的队伍身上。

荣格一行人首先将车开了出去,紧接着是洛克他们,在车子驶过我身边时,洛克将玻璃窗摇下来,手臂搁在窗边,朝我打了声招呼。

“祝你们好运。”他说,然后将墨镜戴上。

这也是我想对他说的话,虽然直升机在天上飞,不小心被轰下来就死无全尸,但是我觉得洛克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公路,危险性可比飞机坠毁的几率要大。

目送诸人的离去,别墅前的工地顿时变得冷清下来。现在这个安全局分部只剩下我、八景和可唐三个人了。可唐一直呆在驾驶仓进行系统安装和检测,警报声响了好几次,他不得不跳出来,重新调整导致安检警报的地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没有弄好,先不说能不能将机器开起来,万一半空解体就万事皆休。

当然,我并不是没有信心在最危险的情况下,将他们安全送回地面。先不提荣格之前说的,我在这支队伍里战斗力最强是否属实,不过拥有使魔的我,的确相信自己拥有最好的机动能力。不过,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

可唐的工作,我和八景都帮不上忙。因为之前的谈话,我和八景单独面对面时,心中总有些芥蒂,所以一直没有说话。八景倒是一点都不在意这种沉默,不过可唐却受不了,不得不制造了几个话题,抱怨几声又给我们说笑话,只是应付式的回答让他有些难堪。

“好吧,只有三个人的小队,就有两个闷罐子。”可唐咕哝道,又过了片刻,他大声对我和八景喊道:“完成了,现在出发吗?”

“现在就出发。”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到,站起来,将枪盒背起来。

可唐已经坐在驾驶位上了,八景紧接着钻进驾驶仓里。她的面前就是火力控制系统,我在她身边坐下时,可唐正帮忙将火力控制系统调整到“傻瓜模式”,我们都不指望除了先知身份之外,身体素质和经验完全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八景能够自如操使那台特制的重机枪。

我眼尖地发现火力控制系统中有导弹状的标示,不由得询问起可唐来,这才知道这台小型的概念式直升机里的确配备有导弹。

“比普通的导弹小得多,不过在精确制导、射程和威力上差别不大。”可唐顿了顿,又连忙补充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不过因为采用了新工艺,又没通过测试,所以我没有装上,这样一来可以减轻重量,足以让我们飞到附近的城市了。没问题吧?乌鸦,如果有正面的攻击就看你的了。”

他一边说着,视线在我抱在怀中的枪盒上扫了一眼。我没有说话,给他伸了一个大拇指。他也露出个放心的笑容,回了我一个大拇指,戴上耳机和墨镜,陆续挑起面板上的几个开关。只听到“滴”的一声,显示屏上不断有标示运作状态的动态图标咬合,变成绿色。

我将机舱门关上锁紧,取下眼镜,和八景一起将座位后的半覆式头盔拉下来。通过头盔中连接观测系统和火力系统的监视屏,我们可以在密封的状态下获得机体外三百六十度的视野,进行目标锁定,获取一系列详细的参数。

按照说明书中的说法,通过这些参数、弹道模拟系统、姿势调节系统和位置照准仪,普通的射手立刻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人人羡慕的神枪手。

不过这些参数十分繁琐,虽然系统可以调整语言,但是我并不能完全了解那些术语,太多的数据反而会扰乱自己的判定。所以我找出相关选项,将大部分的参数都关了起来。视野顿时清爽多了,因为我将声音设定为不过滤,因此从耳机中传来了螺旋浆运作的声音。

身体轻微产生上升的感觉,在可唐的“飞起来,宝贝”的怪叫声中,地面的景色渐渐拉远。没过多时,树梢也被我们踩在脚底下。在我们四周,辽阔又明亮的天空如同蔚蓝的大海,从上方倒盖下来,令人产生微微的压迫和晕眩感。,

然后,整个镇子和远处湖泊码头的风景尽收眼底。起伏的山峦、苍翠的树林和蜿蜒其中的公路——无从感叹这副壮观的景象。

“看,那边。”耳机中传来八景的声音,然后视觉坐标被传输过来,选取后,那个方向的视野迅速拉近,我们都注意到,那里似乎发生了一些骚动。

不停有人推攘和争吵,他们的近侧就是医院,可是里面似乎挤满了人,在外边还有更多的人,为了保证秩序,有不少警察来到街上,试图将混乱压制下来。不少人脸上带着焦急和忧虑,然后视野转到靠近镇外的地方,许多车辆被路障拦住。这一次,不仅是平民,连警察也开始对立,他们不断打电话,可又醒悟过来,这里没有信号,不由得狠狠将手机摔在地上。

旁边有不少人在看热闹,一些人走进酒吧里就没再出来,然后旁边房子的大门也被重重关上,只留着人头透过玻璃窗注视事态的发展。有人试图强行闯关,可是立刻有一支身穿制服的持枪者将他们拦下来。

随着飞行加速,这些景象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最后看到的,是几辆大卡车将通向镇外的道路彻底封锁起来。

“是末日真理的番犬。”我们都认得出那身制服。

“手笔真大,他们是要将整个镇子进行非法的军事封锁吗?”可唐疑虑地说:“还有,医院那边……真的投放了病毒吗?是他们干的?这些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我无法回答可唐的问题,因为这些天来,末日真理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镇上。封锁小镇的目的还可以说是为了彻底控制玛尔琼斯家,但是投放病毒的目的却谁也说不上来。

按道理来说,他们应该是为了夺取天门计划的资料和技术,可也不至于投放病毒这么疯狂。他们的理念并不是杀光所有的人,无意义的屠杀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难堪,这种有序而大张旗鼓的军事控制,一旦外界反应过来,也会产生许多不良后果。

但是,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想用这个镇子进行生化实验。

“也许病毒并不是他们投放的。”八景开口了,“也许是玛尔琼斯家,他们的天门计划还没有最终完成,为了对抗末日真理的部队,会在自己家门口投放病毒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倒有些道理,从天门计划中,这个家族的表现来看,他们的做法相当残忍和阴暗,但正通过这种强有力的控制,吸收了大量的成员,并且保证了组织内部的稳固。欣赏和屈从于黑色恐怖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在少数。

“他们或许要失望了,番犬部队使用的那种特殊迷幻剂对病毒有相当强大的抵抗力。”可唐如此说到。

我当然不会忘记,用灰石调制的迷幻剂“乐园”是一种何等恐怖的药物,加入安全局后,我查看了关于这种至今只有末日真理使用的药剂的资料。发现其不仅有致瘾性和体质强化能力,而且的确会导致幻觉,削弱痛感,抑制人体的某些激素,从而强迫把人变成机器。

在我的手中还有三支这种药剂,是从末日真理的成员手中缴获来的。到目前为止,无论是网络球还是黑巢,都没有听说解析并生产出相似的产品,“乐园”的配方和技术是末日真理独有的。

“不过,我可不觉得玛尔琼斯家是那么好对付的。虽然和我们现有的技术走的不是同一个路子,但是既然接触过末日力量,那么就一定不会忽略末日真理的存在。”这可是我的心里话。

存在了上百年的玛尔琼斯家,毫无疑问拥有着强大底蕴。无论网络球、黑巢还是末日真理,都是在这十年到五年中崛起的,在三个庞然大物的眼皮子底下,有多少类似玛尔琼斯家的秘密组织潜伏在暗中尚不得而知。

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乱了。

距离浣熊镇最近的城市在大湖的对面,只有一条公路可以抵达。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的撤退路线并没有包括湖边码头。可唐控制方向杆,直接越过弯弯曲曲的公路线,试图穿过荒原腹地和山腰,以最直接的路线前往城市。,

在公路蜿蜒的方向上并没有看到洛克等人的车影,但路面上的裂痕,滚滚燃烧的车辆,都在昭示着这里有过一场剧烈的冲突。我们和洛克一行出发的时间只间隔了半个小时左右,他们受到了预想中的强烈拦截。

几个翻到但并没有爆炸的车辆,都不是越野车。有一辆军卡车,更多的则是平民化的车辆和名牌轿车。我甚至看到车体下方露出几具人类的肢体,除此之外,路面上没有尸体,但是血迹和弹痕清晰可见。

可是,不能就此判断,这里的死者到底是镇上的居民、游客还是从另一侧的城市过来的无辜旅客。

现在这条公路上显得十分冷清。我觉得在公路的两端都会有末日真理的人设置障碍,他们可以采用许多名义,例如事故,命案,甚至是军事演习,只要他们足够强硬,谁都不会去怀疑这支的部队,现在更加有了一个好借口——附近的小镇发生了生化疫情,所以不得不封锁此地。末日真理在政府中也有人,足以在这个乡下地方打掩护,当更高一级的政府部门反应过来并采取行动时,他们早就得到了足够的时间。

虽然担心洛克他们的安危,但是我们仍旧按照原定计划进入郊外腹地。平整的荒野逐渐变得起伏起来,根据系统给出的参数,再有五分钟就会直入山林中。在那种地方,安全性将会大为增加,末日真理总不可能完全将镇子包围起来,筑成一个毫无死角的防线,他们没那种实力。

然后,信号似乎又了恢复的迹象。可唐不断尝试接通专用电台,不过扩音器中仍旧是一片沙沙的声音。

“大概是信号发射器的范围没有包括这里的缘故。”可唐猜测道。

我没有理会这些事情,绷紧精神,通过连接镜头的头盔显示屏寻找人类的踪迹。虽然之前离开别墅的六名同事都是普通人,但他们都经过训练,熟识安全规章,明白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远离公路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他们成功逃离末日真理的狙击,逃到了这里来,那么最新型的热能成像仪就能在几十米的高空将他们标识出来。

“来吧,来吧,你们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的。”我嘀咕着,“抬头,招招手,我们就在你们的头顶上。”

197 狩猎者

197

狩猎者

虽然洛克一行已经尝试在公路上接应六名普通成员,但是从现场残留的痕迹来看,他们遭遇了一些**烦。如果他们放弃从公路方向突围,很可能会在这条事先预定的路线上看到他们。

因为削减了部分武器,我们的油料稍显充足,虽然没有提出要在这一带徘徊,但可唐默契地降低了飞行的速度和高度。显示屏中的数据如流水一般更新,我一刻没有停止对地面的扫描。

大约一分钟后,战术电台的杂声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可唐立刻进行过滤,然后我们都听到了掺杂在杂讯中的求救信号。

“喂……有人……坐标215,34……请求支援……”眨眼又像被剪断了的绳子般中断了,之后过了大约十几秒又响了一下。

虽然断断续续,但是关键的几个字眼仍旧接收到了。我们立刻掉转机头,飞往信号标识的坐标。不一会,显示屏中陆续出现了几个红色的人形轮廓,除了有山岩遮蔽的地方,人形和四周的动植物都十分明确,就像是好几层透明的色彩重叠在一起。只是人体更加显著,这里没有体型和人类一样大的动物,他们的移动十分突兀。

我听镇上的人说过,这附近的山林中有狼和熊之类凶猛的野兽,不过飞行了那么久,从未看到过一个。然而,随着坐标地点的接近,这些以匪夷所思的灵巧和速度在岩石和树枝上飞跃前进的人形,让人不由得产生出这是一群出外狩猎的狼群的错觉。

虽然因为地形复杂的缘故,他们的队列十分松散,但认真看几眼就会发现,他们是按照某种节奏和队形层列前进的。每个人都是前锋,每个人也都是后卫,我再一次过滤显像,从他们的服装上确认了,这些家伙都是敌人。不过他们的制服有点奇怪,和普通的番犬部队的制服相似,但并不完全一样。

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巨大的林涛声也无法掩饰螺旋浆的声音,那些人抬起头来,目光似乎穿越几百米的距离,透过机舱和显示屏,和我对上一眼。那种冷静警惕的眼神如此锐利,让我几乎以为自己和他们是面对面。

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因为他们的脸上带着黑色的头套,脸部位置是脸谱,只露鼻孔、嘴巴、眼睛和耳朵等部位。

他们前行的方向也是坐标地点,当我们察觉彼此的时候,对方立刻分出一个五人小队朝这边疾驰而来。

“攻击准备。”可唐叫起来,他已经发现对方身上携带着重武器。我也看到了,其中一个身材雄壮高大的人背负着四连装的火箭筒。尽管身上的武器沉重,但却完全没有影响他们的敏捷,跳跃式的前进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弧线。

“火力自导系统启动。”优雅而生硬的电子声从耳边传来,紧接着,数十发子弹如同火星般朝数百米外的地面倾泻而去。从耳机中传来的枪弹声被削弱,但没有完全过滤掉,低沉的轰鸣声中,目标范围的树枝和地面好似被巨大的铁铲掀了一下,泥土碎石和残枝败叶猛然飞溅起来。

八景虽然没什么射击天赋和经验,但是在系统的辅助下打得很谨慎,没有一口气扣死板机,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尽量狙击对方的行动路线。尽管如此,五名恶狼一般的士兵以一种迅猛却优雅的步伐彼此交错而过,流畅如螺旋一般的行动痕迹滞留在身后,虽然不时被掀飞的杂物遮蔽身形,但就像显示屏中的数据那样,没有一发子弹击中他们。

这显然不属于普通人类的行动能力让可唐感受到压力,不提潜力,单纯就身体素质而言,这些士兵和番犬部队一样,完全可以和没有获得魔纹的安全局成员相媲美。

尽管如此,他们的打扮有些古怪,尚不能完全肯定就是番犬部队的士兵。

可唐迅速拉升机体,正对着敌人缓缓倒退,显示屏上的第三方视角已经标示出他所设定的路线。他打算以弧线的方式绕向早已经确定的坐标。

在八景试图延缓对方的攻势时,我已经解下了枪盒,从中取出“妙法莲华”,一把拉起头盔,将机舱大门踢开。如果距离太远,肉眼无法确认目标,这个头盔连接的射击辅助系统还有用处,但是在肉眼可及的范围内,我的判定连锁才能比这种高科技道具更灵活,更有准星。,

眨眼间,敌人已经将距离缩短到一半,他们依靠树木和岩石做掩护,不假思索地移动着,八景的覆盖打击根本不能造成对方半点压力。

“乌鸦”可唐叫起来。

“闭嘴,可唐,我看到了。”我端起两米多长的巨大狙击枪“妙法莲华”,透过枪口上方仅有的固定准星判断敌人的移动方位。

由判定连锁才能演化而来的技巧“圆”如同本能一般向四周扩散。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以自身为中心,囊括两百米范围的小型雷达,其中任何物体的运动,即便是微尘,也不能逃过感知的扫描。

运动彼此之间的干扰和影响,通过连锁的方式在脑海中呈现出来,进而接过了身体的控制权。只要我的一个意愿,姿势就会做出调整,而这如同神经发射般的调整连一秒都用不上。

开枪

巨大沉闷的声响宛如炮声,巨大的后座力冲撞着肩膀,让我的身体几乎陷入柔软的座位中。

在“圆”的范围内,高速飞出的子弹如同慢动作一般滑出枪口,在闪烁的火花中,我似乎听到了它在枪膛中滑动旋转的刷刷声。

在那之后,宛如电光火石,在我重新调整好姿势时,背负火箭筒,落后在行进队伍后方的大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正面推了一下。他的双脚还在惯性向前迈动,可是胸膛却被开了一个大洞。

紧接着,又一股剧烈的爆炸在他身后响起。巨大的烟火和气浪将身体掀飞起来,如同烟花一般,身体在半空肢解了,大块的血肉洒在四周的泥土和植被上。

敌人的速度一下子降下来,似乎都被队员的惨状惊呆了。八景的重机枪抓住这一闪而逝的机会,将其中一人打成了筛子。这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如同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闪到障碍物后。

停止移动后,倾泻的弹药将其中一个躲在岩石后的人压制得抬不起头来,而没有受到特殊照顾的其他两人试图向后退去。

我再次扣动板机,强有力的子弹将岩石和藏在后方的敌人挖了一个大洞。

“好样的,乌鸦”可唐兴奋地大叫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把巴雷特卡农是最好的”

我没有接话。

敌人趁此机会,已经和直升机拉开距离,后退到“圆”的边缘。可唐的路线和他们撤退的路线是相反的,随着直升机的弧线深入,在我准备好第三发子弹的时候,敌人已经脱离了我的感知区域。

我将头盔拉起来,一下子就罩在头上,显示屏中射击辅助系统传来的数据密密麻麻地遍布在视野的左右两侧,三个圆形的准星不断闪烁。对方的行动很灵活,而我也只能依靠自己的意识去调整姿势,所以代表锁定和解锁的红色和绿色的圆圈不断**又分开。

除了这三个暂时撤退的敌人之外,随着直升机的再度接近,更多的目标出现在射击辅助系统的判定中。

“还剩下八个人。”我说。

“先狙击可能攻击到我们的目标。”可唐说。

即便他不说,我也会这么做。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在连锁判定失效的范围内开枪,不免犹豫了一下,结果敌人的一阵弹雨就打在金属机壳上,叮叮叮地一阵脆响。我这边舱门大开,子弹几乎全朝这个方向飞过来,幸好可唐操纵**口来个了急转弯,才将这波攻击挡下来。吓得他不由得再次拉高了机身,于是系统的锁定红圈又分开了。

好在机身外壳和说明书中罗列的数据一样坚固,即便如此,可唐还是破口大骂了一番。

这一下,我总算知道,在没有才能的辅助下,要成为一个运动战中的神枪手是多么困难了。

就在这时,系统中突然响起警报声和“LOCK

ON”的字样。

“哇啊啊啊”可唐大叫起来,机身一阵摇晃,舱门外的景物打了个转,我看到了那条代表死神降临的白色尾气。

火箭弹如同醉鬼一般地在空中飞行,就像装备了制导系统一样,不断加速的同时调整着飞行的方向,所以可唐没能完全躲开它。

“打下来”伴随着可唐的叫声,机腹下的重机枪再一次喷出火光,子弹像被捅了窝的马蜂从火箭弹下方掠过。,

迟了一步

还有不到十米的距离。

我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本能在系统的锁定圈变成红色时扣下板机。重重射出的子弹和近在咫尺的火箭弹撞在一起。在火浪波及到机舱门口前,机身打了个旋。景色一阵变幻,然后就只感觉到机身被一股巨力捶了一下,火焰从两侧吹了过去。

机身一阵摇摆,似乎摇摇欲坠,过了三秒才恢复正常。

“太幸运了。”可唐激动的叫喊从耳机中传来,我这才明白刚才渡过了怎样的险境,“螺旋浆没有被破片击中,机身也没有损伤,这个宝贝的身体可真够厚实的。”

他说话的同时,八景再次开始朝敌人扫射,让他们没有机会再发射第二发火箭弹。说实在的,受到系统视角的限制,现在我还没弄懂之前那颗火箭弹是从哪儿射来的。尽管系统理论上是三百六十度视野的多数据平行处理,但似乎还是有盲点,然而匆忙之中,第一次使用这套系统的我没能找出问题在哪里。

“看到他们了。”八景突然喊道。

与此同时,我也从显示屏中看到了和那八名士兵不同的人形。和敌人的生龙活虎不同,他们都或趴或坐地呆在不远处的小山坳的一堆灌木丛中,显得没什么活力,系统传来的数据显示,他们或多或少受了伤,似乎已经没办法再移动了。

他们躲藏的位置和方式就像战术教科书一样完美,显然经过严格的锻炼,可是敌人的鼻子就像猎犬一样敏锐,搜索路线没有半点偏差。

机身再度转动,可唐在加速,转眼间几乎和敌人行进的路线平行了。我跟前的舱门再度转到正对敌人的方向。我早就准备好报先前的一弹之仇了,当显示屏中的一个个敌人率先闪烁起锁定红圈时,我毫不犹豫地扣下板机。

然而那名敌人似乎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突然加速,跃向一旁,子弹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开了一个大洞。虽然行动受阻,但是却毫发无损。

“噢,该死的兔子”我还没说话,可唐就已经叫起来。

这个变故让我意识到,凭借判定连锁才能的射击和利用射击辅助系统的射击有着相当大的区别,来不及深思,可唐控制的机身又有了转动的预兆,因为敌人马上就要反击了。

可是我已经不想再和敌人玩捉迷藏的游戏了,不远处还有三个岌岌垂危的伤员。我掀开系统头盔,跳出机舱外。一直关注这边动静的可唐发出惊叫:“你要做什么?”

“干掉他们。”声音和我的身体一起受到引力的牵扯,朝地面坠落。

这点高度可吓不住曾经的夜行者高川,我心中这么告诉自己。一串子弹从我的头顶上方擦过,响起叮叮噹噹的金属撞击声。紧接着又是一颗火箭弹拖拽着尾气冲上来。

开枪

火箭弹刚飞出十余米就被引爆,产生的破片、火焰和冲击波在原地形成一个无可躲避的危险区域。

然后,第二发子弹又脱出枪口,一连穿透三个枝干,将最先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的敌人贯穿。

两发子弹之后,我的脚底接触到富有弹性的实感,那是树梢的枝杈。敌人紧追过来的子弹纷纷被身前的枝叶挡住,发出一阵雨打芭蕉的声响。从空中坠落的力量然让我一共踩断了四根树枝,才在树冠中部站稳了脚跟。

我借助树枝弯曲后回弹的力量朝另一颗大树横向跃去。

不需要使用“圆”的技巧,“圆”能在三百六十度的范围内获取详细数据,但是最原始的判定连锁才能却可以在更广阔的范围内,针对一个或复数的几个目标进行锁定。

我要做的只是射中目标而已。

在交火声中扣了三下板机,巨大而沉闷的力量再一次将我的身体向后推了一把。然后我就看到被列为目标的三个士兵被击穿了脑袋,正面的五官彻底开了个洞,只剩下一圈头颅的轮廓,这样的伤势可没办法再活过来。

眨眼间就死剩下四个人,士兵们显得沉默,也说不清是战斗素养太好,还是被这种巨大的杀伤力惊呆了。不过,当他们回过神,想要分散隐蔽起来,重新调整战术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了速掠状态。,

高速通道在树枝的空隙间盘旋,我以每秒两百米的速度,在三个呼吸内从他们的头顶上方落下。

“妙法莲华”被高高抛了起来,分别从隐藏在两边袖口中的臂甲中弹出利刃,无声无息地贯穿了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士兵的脑袋。

当另外两名士兵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被杀死时,我一脚将落在身前半空的狙击枪踢向其中一人,将被刺杀的其中一具尸体甩向另一人,身体藏在另一具尸体后,躲开子弹和对方的视线,再度发动速掠。

当两名士兵正下意识躲开飞向自己的狙击枪和尸体时,我比狙击枪更快地来到那名士兵身后,手腕处的刺刃再度捅穿了他的背心,从前胸穿了出来。我毫不怀疑自己的速度又多快,当我将尸体推开的时候,“妙法莲华”正好落在我的手中。

连视线和身体都不需要转动,我抬手就对身侧扣下板机,巨大的后座力让脚底平平滑了一下。

正忙着躲开同伴尸体的士兵顿时被巨大的力量击穿了左胸,身体立刻向后抛飞。

“圆”展开,四周已经感觉不到还有敌人潜伏。刺刃收缩回臂甲中,我将“妙法莲华”扛在肩膀上,蹲在敌人尸体的身前,将那人的头罩取了下来。我这么做的目的并非是想要看看这个士兵的真面目,只是这种似曾相识的面具头罩令人有些在意。

结果,头套轻易就被取了下来,敌人的五官也完好无损。我没有掉以轻心,继续摸索了一阵,结果从他的脖子后,被头发挡住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变形十字架的青色纹身:上面是一个圆圈,下面是个十字——是直属玛尔琼斯家的那个神秘组织的标志。

可是,还是第一次见到玛尔琼斯家有这种超越普通人体格素质的职业士兵,这些人的制服也和末日真理的番犬部队很相似。

到底是怎么回事?玛尔琼斯家和末日真理有瓜葛?可是看看末日真理的番犬部队的态度,似乎并不是为了增援才封锁小镇的。

198 无间

198

无间

有许多令人在意的地方,不过,先暂时放一旁吧。现在必须先将撤退的人照顾好。

直升机将高度降下,螺旋浆刮起巨大的风浪,扫得头顶上方的树枝东摇西摆,地面的草皮也被压出一个圆形,到处都有草叶和尘土飞扬。我不得不用手臂挡在面前,免得吃得一嘴的土灰。这里没地方给它降落,不过距离已经够低了。

我将士兵的头罩拽下来收进怀中,举起左手,从臂甲机括中射出的勾锁准确抓住直升机的舱门边缘,小型的电动机开始转动,将我缓缓扯了上去。

直升机就这么吊着我朝目标方向飞去。当我翻进机舱里时,可唐飞了一声口哨。

“太厉害了,乌鸦。”他说:“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狙击手?”

“当然不是。”我矢口否认,因为我只是利用才能吃饭的神枪手而已。

前往坐标地点的途中没再发现敌人的踪影,我跟可唐和八景两人提起自己在敌人身上发现的异状,可是谁都无法解释这些士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究竟是末日真理的敌人,还是朋友?玛尔琼斯家的大本营正在被末日真理的番犬部队封锁,这些士兵的做为看上去就像是帮了对方一把。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强壮得并非寻常的士兵一定和番犬部队有关系。他们的体质和行动模式实在太相似了。

“说不定玛尔琼斯家是末日真理的一部分呢。”可唐开玩笑地说,“只是今天是他们的独立日。”

可唐说法并非没有市场。

至今为止,末日真理的内部构成尚未明朗,谁也不清楚它的核心到底是些什么人,有多少成员,总部在什么地方。他们的大部分行动是依托山羊工会和番犬部队进行,不过大家都认为,以末日真理的名头进行恐怖活动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犯罪组织多少和他们有藕断丝连的关系。

“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得看你们了,乌鸦。”可唐说:“我有预感,这一次我们撞中了大鱼。”

“最早的先知——这本来就是条危险的大鳄。”八景说。

我没有再戴上头盔,直升机的高度保持在百米以下,在这个距离,我的“圆”能够提供很好的信息反馈。当直升机开始减速盘旋的时候,我已经感知到山坳中的伤员了,而且不是之前探测到的三人,而是五人,其中有两具已经变成尸体,剩下的三人似乎也只剩下一口气。

这个位置同样没有地方可以停靠直升机,因此我再度从机舱中跳下去,踩着树枝进行缓冲。这种行为在他人看来太过大胆,不过我相信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冒险的基因,现在做的事情,并不比小时候一个劲地在墙头和大树上攀爬冲刺来得危险。

比起过去,现在我的身体无论在平衡性还是柔韧性上,都已经强大许多。

树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我轻松地借助树枝的弹性来回跳动,不稍片刻就找到了藏在灌木丛后方的伤员。

的确是我们的人,虽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我依稀记得他们的长相。我落地的动静让其中一人显得十分紧张,这人是唯一还有活动能力的家伙,他吃力地抓住手枪,准备有个万一立刻给我一发子弹。

“我是乌鸦。”我隔着灌木,提前打声招呼。

在“圆”的感知中,他的身体猛然松懈下来,手臂也失去了力量,手枪掉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们……总,总算来了……”他用微如蚊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回答,显得十分虚弱,我不敢再延误,立刻施展速掠进入灌木丛后方。

灌木丛后方是个凹地,但不是自然形成的,交战的痕迹将这块地削掉了一层,焦黑的土地上遍布孔洞,泥土吸收血液后变成一种块状的紫红色。在男人身旁不远处躺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身上遍布激战后的创伤,女人腹部被匕首贯穿,男人只剩下一只胳膊,若非偶尔能够感觉到微弱的呼吸,完全可以将两人当作死人。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则是两个真正的死人。一具尸体就像被硫酸泼过一样,从穿着来看显然是番犬部队的士兵。另一具则被打成了筛子,除了没有头罩,身上的制服和之前碰到的士兵没什么两样。,

看来在我们抵达之前,这里已经发生了一场涉及三方的战斗,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在场者谁也不清楚。

现在可没余裕去推测当时的境况,看上去还有口气的男人还能支持一段时间,我便快步走到濒临死亡的一男一女身前,看看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们已经失去知觉,我将手放在他们的鼻前,一边从战术包中取出急救物品,可就在这个时候,男人的生机已经断绝了。

一种黯然的情绪从心头升起。我不敢立刻拔掉女人腹部的匕首,只能先将伤药敷在匕首的周边,然后给她打了一支镇痛剂。可是她的伤势十分严重,而且拖延治疗的时间太长了,失血过多,再怎么急救也是死路一条。

“不,不要费……费心了,那……那个女人……是间谍。”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他说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而且正在做一件更令人吃惊的事情。虽然背着他,眼睛看不到他的动作,可是预防敌人偷袭,我的“圆”一直开着,当我正要压抑疑惑转过身去,男人却突然回光返照般,突然抓住掉在身边的手枪,对准我扣动板机。

速掠

我本能进入高速状态,恰恰能看到子弹飞出枪口的情形。在子弹射中和我一条直线后的树干前,我已经来到男人的身后,用“妙法莲华”指住了他的脑袋。

变故发生得太过出人意料,可是有一点十分明确,这个男人想杀了我。在这种时候攻击自己的同伴,显然不是友人的做法。回想起他之前说的“间谍”二字,我便再也不相信他了。

“你是什么人?”我生气地说:“不要狡辩。”

一击失败,男人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气力,手枪再次掉在地上,身体也歪歪斜斜地靠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我?我……我是……安全局特务机关……”没等他说完,我立刻一脚踩住了他的嘴巴。

“不要糊弄我。”

虽然我不知道安全局里是否有特务机关这个构成,但是安全局的规则很明确,纪律也十分严明。身为正式被任命的本分部副队长,这个男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攻击我。

“哈,哈哈,咳咳咳……”他的嘴里溢出一口鲜血,将手伸进上衣口袋,“我,我有证据,我……我会给你……”

虽然他露出一副死硬的样子,但我已经不再相信他了。他的行为和话术都让我生出恶感,这个人极会掩饰自己。我直接扣下板机,将他的脑袋如西瓜一样打爆了。如果他有证据,我自己会搜出来,结果让我不禁感到庆幸,因为我从他的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型装置。

那是一颗安全局常备的自杀性炸弹,一旦引爆,密密麻麻的钢珠就会填满五米方圆内,三百六十度的空间。如果我没有速掠,铁定会被撕得粉碎。

这个家伙死到临头了还想阴我一把。我越想越觉得愤怒,可是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在脑海中告诉自己,他说的“间谍”二字并非空穴来风。

这个小小的山坳中曾经发生的事情比我想象中复杂得多,可是唯一能够解答的当事人只剩下那位奄奄一息的女人。无论如何,都必须想办法将她救活才行。

虽然刚被自己杀死的男人口口声声说女人是间谍,可我不觉得他说了老实话。

我对自己说,高川,仔细想想,应该还有什么办法。结果灵光一闪,还真让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我从战术包中取出一瓶紫红色的药剂,这是从末日真理的手中缴获来的三瓶“乐园”之一。

灰石不是什么人都能服用的,它的力量强大,可也太过激烈,根据数据统计,没有进入过末日幻境的人,直接服用灰石而活下来的几率不超过百分之十。但是拥有灰石成份“乐园”却拥有更高的普适性,强化人体机能的能力在某种程度来说也毫不逊色。

最好的例子就是山羊工会再用它来yin*外围成员,已经死去的白井学长曾经被特殊的强化型“乐园”改造成危险的刺客。虽然我不确定山羊工会给普通人服用的“乐园”是否经过稀释,但是现在只有这种**药有机会挽救这个女人的性命,尽管事后很可能会产生后遗症。,

女人的伤势已经恶劣到不可能让她乘上直升机飞行千里抵达城市中的医院,我想到这里便下定决心,来到她身边,将药剂的瓶口扭开,然后捏开她的嘴巴,把紫红色的药剂一股脑灌进去。

药效很快就开始发作,女人的身体抽搐起来,腹部的伤口再次失血,我不得不将那把匕首拔出来,免得在抽搐的力量下,被锐利的刀锋搅断内脏。过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这种抽搐开始缓和下来,大量的失血并没有带走她太多的生机,就好像她的身体里安装了一个血泵。紧接着,伤口出现收拢的迹象。

成功了吗?我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回答我的,是女人缓缓睁开的眼睛。

这是个明显有亚洲人血统的女性,她的脸色苍白,眼睛也因为严重的伤势失去光泽,但是她终究醒了过来。她的嘴巴张了张,几乎没有声音可以吐出来。

“嘿,坚持住,我是乌鸦。”我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摇晃,很快就看到她双眼涣散的瞳孔逐渐凝聚起来。

“乌……鸦……”她微弱而嘶哑地重复着,我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紧张焦急的表情,我想,她也看到了这个表情。

“你会没事的。”我安慰她道。

“间……间谍……”她嘴唇微微颤抖了好几下,可我只听清了这个词语。

不过她身体的恢复比我想象中要快,片刻后,就可以微微转动头部了。我将她的上半身抬起来,让她依靠在我的胸膛上,指着刚被自己杀死的男人,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男人想杀了我。”

“他……是……”女人的喉咙宛如梗着一块烧红的炭,生硬地咽着口水,我立刻给她服用了一瓶葡萄糖液,她的表情再次舒缓了许多。

“他是……间谍……”女人吃力地说,“不是……我们的……人。”

“他刚才说你是间谍,但是我想,我能相信你,对吧?”我问道,我急切地想要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人缓缓地点点头。

“无间道……”她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躺在其它地方的尸体,脸上浮现一种复杂的情感,“搜他的身……”

我连忙将她放回地上,来到被我杀死的男人的尸体前,开始翻寻他的口袋,可是除了火机和证件之类零碎的物品,没有任何有用的收获,不过当我将尸体翻过来时,在他被长发遮挡的后颈上发现了玛尔琼斯家的标记——变形的十字架。

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了,这个家伙的确想要糊弄我,死到临头还试图挑拨我和安全局的关系。

这时,呼吸开始变得轻松一些的女人告诉我,东西可能藏在他的左脚的小腿肚里。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推测的,可是现在并不是详加质问的时候。我取出匕首,将他左脚肌肉剖开,挖出一个指甲大小,像是塑料材质的芯片。

“他,他不是我们的人,不知道来自哪个组织……”女人说话的时候,脸色好了许多,挣扎着将上半身撑起来,又痛苦地捂住腹部。

“是玛尔琼斯家的人。”我回答的时候,从女人脸上看到了惊讶的表情,看来她知道的事情也十分有限。

“这是什么玩意?”我问。

“大概,是资料盘……他盗取了……安全局的研究成果。”女人皱了皱眉头。

“你呢?又是什么人?”我盯着她的眼睛。

“安全局……特务机关……”我的压迫没有生效,女人的表情十分平静,“我怀疑他是间谍,调查了好一段时间了,只是一直没有抓住他的马脚。”

“没有证件?”我问。

“没有证件。”她说。

“你得知道,这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你可以把我押送回网络球。”女人展颜露出一个苍白的有恃无恐的笑容,“你救了我。”

正如她所说的,我将她救活过来,不是为了再次取她的性命。无论我是否相信她的话都没关系,只要把她带回网络球,自然有人能够翘开她的嘴巴。不过,我还是想听听她怎么说。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常见的事情……间谍战。”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这是一个意外,没想到这个……小队中,竟然混入了那么多的间谍。”她扫了一眼分别身穿番犬部队制服和类似士兵制服的两具尸体,说:“那个番犬部队的家伙是我们的人。”

随后,她扼要地说明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当镇上的信号中断,并出现辐射和病毒反应后,死在我手中的名叫“戴肯”的男人提出要进一步进行检测。这个时候,除了这个女人之外,所有人都没有对他产生警惕。因为这个男人向来以“循规蹈矩”著称,这一次的决定也符合行动安全章程。

当他们来到公路上不久,就遭到末日真理的袭击,为了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他们分成两批人,戴肯、女人和另外一个同伴深入山林,而剩下三人尝试沿着公路线迂回前进。所有人都认为,自己肯定突破不了这个防线,无法抵达城市,也无法返回小镇,可是留在镇子里的人很快就会察觉不对劲,只要成功拖延时间,就能得到支援。

戴肯一行人成功摆脱了番犬部队的追兵,现在想来,应该是安全局安置在番犬部队中的那位卧底干扰了追捕计划。但是灾难并未就此结束,他们遭到了疑似番犬部队的士兵的攻击,就是此时躺在不远处的那个制服和番犬部队相似的家伙。

“他很可能是玛尔琼斯家的士兵,我怀疑玛尔琼斯家和末日真理有关系。”我说。

“那么事情就很清晰了,他是来回收这东西的。”女人盯着我手中的芯片说。

“里面是什么?”我用力按了一下芯片,十分坚固。

“我不知道,不过那个男人有点得意忘形,承认了自己是间谍。”

“你说,你一直在怀疑他?”

“没错,这是我的工作,只是一直没有捉到他的把柄。”女人毫不忌讳地说。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安全局于番犬部队中的卧底和前来回收资料的玛尔琼斯家士兵展开死战,而“戴肯”趁机也对女人和另一个同事发动了偷袭,结果大家两败俱伤。

199 利箭离弦

199

利箭离弦

按照女人的说法,之前我们拦截的十名士兵,就是承担回收任务的那名士兵的后援。如此看来,这个芯片中的资料一定十分珍贵。玛尔琼斯家几百年来一直专注于研究天门计划,他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心力窃取的资料,十有**和天门计划有关。

但是,我从未听说过,安全局对天门计划有过什么了解。现有的资料,都是我们来到镇子的这五天收集到的。

“不一定是关于天门计划本身的研究。”女人承认道:“但很可能在偶然的情况下,和天门计划产生了联系。”她虽然是个普通人,但显然对我们收集到的情报相当清楚。

“究竟是什么让潜伏在番犬部队中的卧底在冒着暴露自己的身份的情况下进行支援?”我心中仍旧充满了疑惑,继续追问道。

“所以说,我认为戴肯是间谍,窃取了网络球的重要研究资料,并趁这次混乱脱离我们的视线。”女人摊了摊手,“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一定会有人接应他。我一直盯着他,也许他发觉了,所以才趁这个机会逃跑。我们的身后不仅有接应他的家伙,还有番犬部队,我可不想就这么死掉。以处理间谍的名义召唤打手是最好的选择。现在看来,这个选择不赖。”

虽然女人说得滴水不漏,但是我仍旧不能完全相信她。在没有足够情报的情况下,任何信息的处理都是令人头疼的事情。我唯一能够相信的就是,这个芯片一定是烫手的山芋,但是也不能任由这个女人索回,甚至为了八景和可唐的安全着想,也不能让他们负责带回去。

“这个可不能换给你。”我开门见山地说:“我无法证实你的话,而且我是副队长,有资格处理地方上的所有意外。”

“没问题,你说了算。”女人回答地十分干脆。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乐园”效果不同凡响,不过她是否能够克制随之而来的幻觉和瘾性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觉得,如果她是自己人,还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一定能够得到组织内部的嘉奖,在网络球技术的帮助下,加上她此时表现出来的出色的意志力,克服那些困难一定没有问题。

我已经尽自己所能去救活她了。

“我想,我们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女人打断我的思考,说到:“你是来带我们离开的,不是吗?乌鸦,该开工了,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你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这个女人的口吻就像是上级在对下级说话一般,她的目光投向天空,可唐操纵下的直升机正在几十米的低空悬浮。狂野的劲风吹得她尚显虚弱的身体一阵颤抖,她紧紧抓了一下衣襟。

我盯了她半晌,从她苍白却从容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端倪,只能朝直升机招了招手。

直升机又下落了一段距离,扔下一条皮带。我抬手射出勾绳攀住直升机的舱门,试了试牢固程度,然后将机括从臂甲上解开,绑在皮带上,再将皮带牢牢困住女人的身体。

“你真幸运,这架直升机只能搭三个人。”我说。

“今天一直是我的幸运日。”女人微笑了一下。

“最后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代号是‘青蜂’。”她只是这么回答到。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网络球的普通成员用代号,或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她的工作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好吧,青蜂,我会叮嘱那两人牢牢看住你。”我吓唬她:“如果你想搞点小动作,他们可不会像我这么客气。”

“你说的是先知和可唐吗?”青蜂反问道,她似乎看穿了荣格的布置。无论她真正的身份如何,都以网络球内勤处理人员的身份和我们合作了五天,熟悉这个队伍中的所有人。

我没有回答,只是当着她的面,扼要地告诉直升机中的两人要小心这个女人,她可能是间谍,然后就让他们将她拉上去了。

既然直升机只能乘坐三人,我自然不可能再一路跟随他们。不过我利用速掠能力,在地面送他们一程应该没有问题。我在之前也这么告诉过八景和可唐,他们见识过我的速度。,

直升机迅速拉高,我施展速掠,在树梢间跳跃,一直翻过两个山头,才停下来目送他们渐行渐远。这个地方仍旧无法接受到信号,不过我觉得这里已经脱离信息封锁区域,没有信号只是因为这里太过荒凉了,没人在这里建造发射塔。

从山顶向远处眺望,那个巨大的湖泊是如此显眼,在阳光下鳞鳞生辉,傍山而建的小镇宛如童话中平静的小镇。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根本无法让人意识到,那个美丽的小镇中此时正发生着骇人听闻的事件。

仔细想一想,从镇子的信号被切断到小镇发生骚动不过是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尽管镇上所有对外通讯的渠道都被切断,而且似乎还突然爆发疫情,但是人们的反应还是太过迅速,显得十分不自然,应该有人在背后扇风点火。也许是在恩格斯的提议下,镇长采取的行动,也可能是玛尔琼斯家针对末日真理的手段,不过也很可能是三方的行动同时发生所产生的化学反应。

无论是谁鼓动镇民硬闯末日真理的封锁线,对我来说是乐观其成的事情。如果所有人都冷静下来,就会被牢牢禁锢在这个镇子中,最乐观的情况也会是在爆发的战争中殃及池鱼。虽然强行逃离镇子的行为必定会造成伤亡,但也好过在镇子里坐以待毙。一个尽量减少无辜者,只剩下敌人的地方,才是最好的战场。

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回到镇上,从外部将封锁线撕开一个裂口,让恐慌的民众进行大撤退。这种规模的行动,就算当地政府部门已经被敌人渗透,也很难完全压制下来。

这种引发大骚乱的做法是违反网络球基本行事规章的,但是我认为现在的情况符合特殊处理条款,只有使用非常规的手段,才能有效遏制敌人的气焰。

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结束。

“夸克。”

灰雾从魔纹中钻出来,在身前凝结成乌鸦的形状。我垂头看了一眼脚下陡峭的悬崖,决定做一件早就想要尝试的事情。在艾琳噩梦中,夸克的形态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在现实中没有试过,但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关于使魔的情报早已经通过魔纹灌输在我的脑海中,到底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以一种本能的方式体现在直觉中。

所以……

“来吧,夸克。”我伸手,夸克落在我的掌心。

我捉住它的脚轻轻一抖,它的身体立刻变形延展,在猎猎的山风中涨成一大片灰色的布匹。我将这布匹围在肩膀上,蹬脚从悬崖前跳了出去。身体在下坠,速度越来越快,心脏却好似被提了起来。

“夸克。”

飞起来,夸克

在耳边呼啸的风声骤然停止了,我的身体仿佛被拉了一下,在半空滞留片刻。我察觉到肩膀上披风的变化,它就像是贯穿了我的肩胛骨,即便我不紧抓住它也不会掉下来。我张开“圆”,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灰色的披风在背后极度伸展,真的就像是一对灰色的翅膀,说不清是羽翼还是蝙翼,看似有些残破,灰色的丝线在边缘随风飘扬。

我的身体在半空翻滚,在快要落到树梢上前,终于找到了平衡点,成功悬浮在距离树尖只有一米的半空。

“真厉害。”我兴奋地对自己说。

这种只凭借身体就能自由飞翔的滋味可不是坐在铁鸟中,或者在高楼大厦间跳跃所能体会到的。翅膀并没有扇动,可偏偏有一股力量反抗着大地和重力,我的身体宛如竹篾编成般轻盈。紧接着,翅膀依循我的意志动起来,充满力量地拍打空气,只是一次,就让视野中的景物迅速向后流逝。

真的飞起来了我无法抑制心中激荡的情绪,绕着山崖盘旋了好几圈,这才朝公路线的方向飞去。翅膀拍打的频率不高,可是每一下都充满了力量,我感觉到速度正不断加快,眨眼十米、二十米、三十米……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自由的流星,朝着目标的方向折转飞驰。,

大概用了多少时间,没有去计算,当我还在回味飞翔的滋味时,如同巨蟒一般在山边蜿蜒延伸的公路一点点在视野中扩大。

这段公路没有交战的痕迹,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信号已经恢复到两格。青蜂说过,他们遭遇拦截后便分成两组行动,每一组都是三人。如果洛克一行顺利的话,此时应该看到另外三人了,不过,先不提他们之中是否还有间谍,就算没有,走公路的人绝对不会更加幸运——所有沿着公路强行突破封锁线的人,都是在以自身的安危做赌注。

我再次振动翅膀沿着小镇的方向前进,扑面而来的劲风丝毫不能熄灭我心中的火焰。我想,自己就是一支离弦的利箭,将会洞穿所有阻挡在前方的敌人。

再次绕过沿山公路的一个弯道后,我终于看到了封锁线于这一端的哨岗。两个卡车总共三十名左右的士兵在公路上拉起路障和铁丝网,一丝不苟地扩散到周边巡视。

这段公路正好在山腰上,安全栅栏的外侧就是高达十多米的悬崖,再下方是茂密的树林,如果要步行穿越树林抵达公路前方的城市,在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以普通人的体力和脚程最快也要走上一整天。

有行人的车辆被阻塞在路障前,他们不得不下车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士兵们没有理会他们,但是却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为他们解答。所有人都被对方的借口瞒过了,那个中年人面带笑容,文质彬彬,让这些人不得不扫兴而归。

他们也许不是为了前往小镇,但是不得不通过这条公路,不过现在只能换道而行了。

这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我心里说。

我已经从天空降下来,隐蔽在他们上方的岩壁处。从高处打量这条封锁带,利用魔纹的情报能力收集这里所有人的信息,没有发现任何达到C级的人。也就是说,这里没有一个魔纹使者,而且从士兵的制服来看,也并非是番犬部队的精英士兵。

他们配备的火力不错,临时用沙包构建了一条面向小镇的防线,至少拥有四挺重机枪。不过我不觉得洛克他们会在这里被阻挡下来,虽然没有魔纹的天选者和长期服用“乐园”的番犬部队士兵,在身体素质上相差不远,但是关键性的差距在于,使用**药“乐园”的人无法获得才能。

所谓的才能,即时将身体的某种素质和潜力彻底挖掘出来,发挥到极致的极端体现。

天选者和番犬部队士兵在能力的水平线上是相等的,但是极限不同。

在我眼中出现的这条防线,本就位于洛克一行人必然经过的路线上,可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根本就没有遭到硝烟的洗礼。尽管士兵们仍旧小心谨慎,但是并没有那种紧绷的气氛。

也许在什么地方进行观察吧,我猜测到,我并不清楚他们当前的位置,也不清楚他们究竟用什么办法在这条几乎没有任何遮蔽物的路线上进行观察。虽然是同伴,但是彼此之间的同事之情并没有好到会把自己的才能告知其他人——这种做法并没有写入安全局的规章制度中,却是所有人默认俗成的规矩,现在看来并非是谨慎过头,至少,已经有一例间谍案发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不过,无论为了什么,我都必须将这些人解决掉。这里没有能够使用超能力的魔纹使者,机会再好不过了。只要他们遭到毁灭性的攻击,敌人或许会投鼠忌器,不得不重新调整在镇子中的兵力布置。如果洛克一行就藏在不远处,也算是帮他们一把。

我取下“妙法莲华”,将那名看似头目的西装男套入准星中。却注意到西装男突然转过身,目光朝这边扫来。是碰运气还是真的那么敏锐?不过这可不是我躲起来的理由。

“嘭”随着雷鸣般的闷响,巨大的后座力撞在我的肩膀上,若非背后就是岩壁,少不了滑上一步。

西装男刚刚做出闪躲的姿势,左半边的身体就被凿开了一个半月形的空洞,身体打了个转就跌在路面上。似乎还有力气挣扎,但是离死不远了。这时,从枪身外侧抛飞的弹壳才发出落地的声音。,

士兵们被这突然的狙击惊动了,我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形,也没有浪费时间转移地点。就算这些士兵经验丰富,能够判断出弹道并逆向寻过来,在他们开枪之前,我会再干掉两个。

士兵们打着手势,四下散开,在沙包掩体后中把持重机枪的士兵已经翻了出去,他们无不意识到,攻击来自他们后上方。可是当他们的视线投过来时,我已经连续开了两枪。

如炮声般沉闷的枪声不断响起,两枚弹壳在我的视野中抛飞出优雅的弧线。

两个最先察觉我位置并试图举枪攻击的士兵,被子弹在身上开了两个大洞,扣下板机的冲锋枪无力地垂下来,子弹在同僚身边飞溅开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一边闪躲,一边用听不懂的语言怒喝。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些番犬部队的士兵比以前所碰上的在战斗素质上要低至少一个档次。

有点像是新手。我心中默默地想。

终于有人进行牵制射击了,可是根本没用,在我连锁判定中,弹道就像是红笔涂抹一样清晰。尽管落脚的地方是一条不到半米长的天然缝隙,但我只是微微转动了一下身体,子弹便擦身而过,只在山壁上溅出几颗石子。

然而在我反击之前,士兵们的背后遭到一波骤然而起的火力攻击。子弹射来处显露出轮廓,那里之前明明只有空气,可此时扭曲的光线构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体。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侧旁的安全栅栏下方跃起来,双手挥舞,六道黑影以眨眼的速度一闪而过,准确地没入六个敌人的咽喉。士兵带着狰狞的表情,捂住喉咙向后退了几步,却没有倒在地上,反手去抓住露在外边的刀柄。

是飞刀。

如此狠辣的飞刀真是令人感到咽喉一阵刺麻。

人影落在地上,不是洛克还有谁。另外那个从看似一无所有的地方悄然出现的人形是魔术师。洛克朝我的方向比了一个大拇指,马不停蹄地冲向近侧的士兵,在他们拔出飞刀前补上最后一击。

这些番犬部队的士兵经过**药“乐园”的改造,在要害部位的承受力非同反响,仅仅是咽喉被贯穿,可不是什么致命伤。

200 回收

200

回收

正忙着将匕首从自己的咽喉拔出里的士兵意识到洛克的贴近,立刻将枪口抬起来,然而从侧后方飞来的子弹立刻将他的头颅贯穿。周围的士兵也纷纷反应过来,开始向洛克和魔术师攻击。从高处望下去,士兵们就如同鬣狗将两只猎物团团围起来。

魔术师就地打滚,钻进卡车下方,子弹打在铁皮上溅起一阵火花。洛克则灵巧地藏在身前被爆头的士兵的下方,肩扛着尸体一直向近侧被尚未拔出飞刀的士兵冲去。他的右手连连挥动,又是数把匕首投掷出去,如同鬼魅一般,眨眼间扎在敌人身上,虽然无法夺取他们的性命,但是却让他们再也扣不动板机——飞到准确地刺穿他们的手腕,或者削掉了他们的手指。

我真不知道洛克是怎么做到的,飞刀的路径并非一条直线,在空中旋转,在风中飘忽不定,就像是秒速达到十几米的超级蝴蝶。这些番犬部队的士兵们身体素质极好,可是再快的反射神经也无法躲开这些飞刀。

士兵们的注意力被尖刀般冲入腹地的两人吸引住了,我极力保持每秒一发子弹的速度进行狙击,先是替魔术师解围,然后将枪口掉转到其他完好无损的士兵身上。可以清除感觉到,虽然敌人还剩下十多人,但是胜利的天平正朝我们倾斜。他们就像被这一波猛烈的进攻打懵了,反击也被压制下去,激烈的枪火声正在削弱。

每一次“妙法莲华”的声音轰鸣起来,这条公路弯道就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敌人的队形开始变得散乱,他们叫喊、躲闪、哀嚎,但都无法让他们解除困境。仅凭三个人就将敌人打成一片散沙,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以往我所遇到的番犬部队,即便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会保持沉默而凶狠的反击,或者整齐有序的撤退。然而,现在这些士兵却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有一名士兵试图控制掩体处的重火力,可是魔术师却突然凭空出现在他身边,开枪射穿了他的太阳穴。另一个士兵则被跳入掩体的洛克在半空中用飞刀刺穿胳膊,在他吃痛的时候,来了个漂亮的过肩摔,然后用匕首刺进他的脑袋。当洛克拔出匕首,飞溅的鲜血淋了他一脸,让男人活泼的笑容变得狰狞。

到此为止了,我们三个人没有一个受伤,敌人的子弹不断从枪**出来,却总是从身边擦过。在我的感知中,洛克和魔术师就像是两条狡猾的小鱼,在那些弹道构成的巨网中自由穿梭。

几名士兵滚到卡车后方,借助车体的掩护想要缓一口气。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十分生硬,可是在我看来是一种茫然,他们的前辈在落于下风,陷入死地时也都是这样的面无表情,不过两者显然有本质上的差别。

这些士兵似乎也挺狂热,但并不像机器那样冰冷而丝丝入扣,而且,这股狂热似乎正在死神的面前滑向深渊。虽然他们的表现挺有人味,但是我却不能因此手下留情。

以往对于躲藏在障碍物后的敌人,只能依靠连锁判定重复设定目标进行反向追踪,这种线性的连系总会忽略一些因素,从而导致连锁感应的断裂。然而在进阶技巧“圆”的作用下,两百米范围内都是感知的领域,无论他们躲到什么地方,也逃不出我的锁定。

不需要高科技设备的辅助,也不需要犹豫,唯一能够压制这把“妙法莲华”攻击的因素只在于它本身——S2机关的不稳定性导致连射机能不能充分发挥出来。但是用每秒一发的频率进行攻击,似乎没有激化这种不稳定性。

三秒,三发子弹。

不需要进行跳弹射击,强大的贯穿力直接撕裂车身的铁皮,直接将藏在后方的士兵杀死。

最后一声枪响落下时,天地间彻底平静下来,只剩下山风转过弯道时发出的呼啸声,悬崖下的树林掀起一阵阵苍翠的浪涛。

洛克走到敌人身边,将飞刀拔出来,真难以想象,他的身上竟然藏了那么多刀子——腰包中、袖口里、黑色风衣下,还有两条贴身的X形皮带,看上去就像是电影中走出来的侠客。,

他那精湛的飞刀技术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壮实热情的光头黑人也能把暗器玩出那么多花样。此外,他的背后还有两把连鞘长刀,只可惜没见他拔出来过。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件热兵器。

魔术师的武器是一把手掌大小的袖珍手枪,手腕稍稍抖动,就藏回袖口中。尽管看上去威力不怎么大,但是那种神出鬼没的行动却令人防不胜防。若非我早知他不是魔纹使者,早就误会他在用超能力了。

不过,他使用的只是一种魔术的障眼法而已,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确认这个胖子的战斗力。

我借助飞翼披风的能力,轻盈地落在公路上。浓郁新鲜的血腥味和硝烟味被山风席卷向远方,我们没有交谈,各自确认尸体的数量。我来到卡车处,在其中一辆的驾驶室里看到了一名扒在方向盘上的士兵,他的太阳穴上插着一把飞刀。我打开车门,将尸体拉下来,拔出飞刀扔给洛克。

“多谢了。”洛克潇洒地耍了个刀花,插入靴筒中。

“达达他们呢?”我问道:“你们应该碰到三个人。”

“没错,三个,死了一个,一个重伤,达达正在照顾他。”洛克用拇指朝身后的悬崖点了点,“都在下面,公路不好走,我们差点被*掉,车子也被毁掉了。如果我们没有车子,那个倒霉的家伙铁定没救。”

“所以你们打算解决这些家伙?”我踢了一下脚下的尸体,从这个士兵的面相来看,还很年轻,大概就是二十岁上下,脸上仍旧残留着死亡前的迷惘和恐惧。我很不喜欢这种表情,以前杀死番犬部队的成员并不能让我产生这种沉重的愧疚感,但面对这些士兵,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刽子手。

“这些家伙明显是新手,感觉末日真理的档次下降了啊。”洛克用调侃的语气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伙都收进来。”

“若非如此,我们还得花上一番手脚。比起那些疯子,我更喜欢弱一点的敌人。”

洛克斜瞥了我一眼,嘴角挂着阳光的笑容,我不知道他是否看穿了我违心的说法。其实,我更喜欢和原来的番犬部队作战,虽然危险性会增加,但总好过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屠杀平民。

“幸好还有一辆卡车还是完整的。”魔术师走过来说,他的目光投向被“妙法莲华”的子弹在身上开了三个洞的卡车,“你这把枪真够劲。”

我走到安全栅栏边向下眺望,并没有在茂盛的树丛和灌木中看到达达他们的身影。下方距离公路挺高,又十分陡峭。

“找不到他们吧?”洛克走到身边,得意地笑着说:“他们在后面一点的地方。”

“你们打算怎么把他们弄上来?”我问到,别看洛克从下方攀上来挺轻巧,可是要带普通人和伤员上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我们打算用树藤做条绳索。”洛克耸耸肩,说:“不过,现在看来不用了。你来得挺及时,看来你那边的事情很顺利。”

“我可不那么认为。”我说,魔术师走到我们的身边,才在两人吃惊的表情中提起自己碰到的间谍事件,从口袋中取出芯片交到洛克手中,说道:“你们在安全局干的时候比我长,告诉我,这事该怎么处理?”

“这可是你的战利品,而且你是我们的副队长。”洛克如同被烫了一下般,匆忙将芯片扔了回来,“让荣格去处理吧。”

“问题是,我们救出来的两人中,有人和这事有关吗?”魔术师提出了我心中的问题,“如果里面有人是敌人,那么达达的处境会很危险。”

“总之,先去看看他们再说。”洛克侧转上半身,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公路。我知道他的顾虑,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番犬部队的一个建制被消灭,最晚半个小时,敌人就会投入支援部队。之前被飞刀击杀的卡车驾驶室中的士兵,就是试图朝镇上驻军请求支援,像番犬部队这种特殊作战部队,触手和躯干的联系是很密切的,只要联系中断一个时间,其他人就会立刻反应过来。,

先不提是否能够鉴别队伍里是否有敌人的间谍,洛克和魔术师带着我来到悬崖下的一个天然洞穴中。洞口前完全被丛生的灌木遮挡,繁茂的树木以及垂下的树藤也会打消人们脑袋中一探究竟的**。

洛克在灌木丛外说了暗号,这才拨开灌木走进去,这时我才发觉,这些灌木有一部分其实早已经被从根部削断,看上去的茂盛不过是一种掩饰而已。在魔术师的提醒下,我知道他在这周边设置了许多陷阱。

比起正面的冲击力,他的陷阱更有杀伤力,这是一个陷阱大师。

大概是通过暗号知晓来着是自己人的缘故,当我们看到达达时,她没有任何戒备,正在为那名伤号换绷带,露西和另外一名普通成员帮忙打下手。他们用饮用水为伤者冲洗伤口,染血的衣服和绷带扔得满地都是。

这里的两名网络球的普通成员都是男性,重伤的那名看上去似乎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也许达达给他打了镇痛剂之类的药物,所以他仍旧昏睡着,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伤口是在右胸,很可能被打伤了肺部,这可是一个相当致命的要害。

呼吸管从他的鼻孔里插进去,还吊着葡萄糖和血包,简易的心电检测设备上,红绿色的线条滑了长长的一段才吝啬地跳了一下。

除了“滴——滴——滴——”的声音就是沉重的呼吸声,这里的环境是如此压抑。

达达的医疗手法相当干练,脸上也不像另外两人那样充满焦急和担忧,她的动作平稳得就像眼前快要死去的不是自己的同伴,而是一个仿真模型。

看来他们抵达此处并没有多久,这一路上,直到此时才有时间治疗同伴的伤势,可想而知,他们之前的境遇绝对不像刚才那般轻松。

我开始觉得,如果他们没有碰上自己,就算夺取了敌人的卡车,也未必能够成功将所有人送到上面去。这个伤员的伤势实在太严重了,似乎再受一点颠簸就会死掉。

“情况怎样?”洛克这个招呼有些苍白,事实正摆在眼前,这个家伙快支持不下去了,于是他顿了顿,转移话题道:“上面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乌鸦说,他可以帮忙将他搬上去。”

“你打算怎么做?他受不了更多的颠簸了,就算送上车子,也很可能在半路就死去。”达达神情严肃地对我说。

“试试这个也许有用。”我从战术包中再次掏出一管**药“乐园”,“我那边碰到了另外三个人,其中两个死了,最后一个也几乎死掉,却被这玩意救活了。”

“这是……”达达有些迟疑地接过天蓝色的药剂,目光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还漂浮着冰块状的结晶,显得十分绚烂迷人,“也许可以,我也不太清楚,安全局里有规定,普通人不准服用乐园。”

“现在的情况不同,我以副队长的身份可以得到临时许可。而且……”我扫了另外那个没什么严重伤势的普通男性一眼,他显得有些惴惴不安,“我怀疑这里有间谍。”

“间谍?”达达惊呼了一声。

那名普通的网络球成员也露出吃惊的表情,见到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自己,不由得指了置自己的鼻尖,一脸不可置信。

“不我才不是间谍”他回过神来,愤怒地喊道。

“我没说你是间谍。”我故意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可能是你,可能是这个家伙。”我的目光从躺在地上的重伤者滑向露西,“也可能是露西。”

“你有什么证据?”露西的表情同样冰冷。

“没有证据,所以叫做怀疑。”我没有向他们提起关于芯片的事情,提起间谍一事只是为了唬一下他们,就算没人露出马脚,在他们前往城市的路途中也会倍加警惕,“无论如何,这个男人不能死掉。”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洛克和魔术师脸上,不过这两人同样没有给出回应。

“……我明白了,不过追究责任的话……”达达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这是我的命令。知道了吗?是命令。”我说:“递交到总部的报告可以写清楚这一点。”,

达达没再言语,撬开伤员的嘴巴,将“乐园”小心翼翼地倒了进去,然后诸人都紧张地盯着服用者的反应。和青蜂当时一样,男人的身体发生抽搐,发生了大出血,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心电图也逐渐恢复平稳。

达达麻利地拔掉呼吸管,扣上氧气罩,又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转头对我们说:“可以了,药剂很有效果。”

“那么我们上去吧。”洛克没再说什么。

在大家的帮忙下,我将伤员背起来,利用飞翼披风的力量飞上公路,不一会,其他人也陆续爬了上来。伤员的恢复状态挺好,当达达将卡车发动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不用氧气罩了。

洛克在窗边和达达交代了一些事宜,达达不断点头。

“明白了,我会写进报告中。”达达说。

“那么,你们该走了。”洛克用力拍了拍车门,发出碰碰的声音,就像是在鼓劲,“路上小心,不要被间谍放倒了。”

“我可没那么不中用。”达达笑起来,然后朝我们招招手,“等你们的好消息。”

洛克竖起大拇指。

卡车慢慢加速,逐渐朝远方驶去。我们就这么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转过弯角,过了一阵又从更下方的弯角处转出来,渐渐地消失在视野外。

“真是令人头疼的一天。”洛克拍了拍光头,叹气道。

“现在才刚开始呢。”魔术师面带微笑,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起,他就是这么一副满不在乎,无所畏惧的样子。

洛克走向另一辆卡车。虽然车箱被洞穿了三个口子,驾驶室的玻璃也被打烂了,显得有些惨烈,不过其他地方意外地完好无损,洛克很快就把它发动起来。

“上来吧。”他朝我们嘟嘴示意,“这里还可以做一个人。”

我将这个机会让给了魔术师,我对他们说:“我就算用跑的也比你们快。”这可不是大话,不过他们满腹的怀疑都在脸上表露出来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亲眼见识过我的速掠到底有多快。

答案是,比子弹还快。

在他们反应过来前,我已经跑出了百米远,然后张开翅膀,乘着风飞向天际。我没有去注意身后两人到底是带着怎样的表情看到这一幕,不过,我想一定不会太过镇定。

201 狂犬病

201

狂犬病

沿着公路线飞往镇郊的那边荒地,从天空俯瞰,那片地域就像是一个巨大丑陋的伤疤,和隔着镇子相对的那片静雅的湖泊比较起来,更加显得刺眼。返回镇子周边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秋日临近山巅,金色的光变得柔和起来,山峦、树林和建筑迎向阳光的一面绽放出最后的活力,而背面则投下了巨大的影子。

这种回光返照的光和影散发出不详的味道。

当我愈加靠近镇子,就愈加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气氛。这个镇子少说也是个旅游景点,虽然白日的景观氛围以宁静、淡泊和缓慢著称,但是并不缺乏人气,此时也并非安歇的时段,然而却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就好像一团墨汁,浑浊而沉重。

与其说是宁静,不如说是死寂。在仅仅不到半天的时间里,这个镇子从美好中昏迷,迅速堕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我再一次呼吸到了末日的气息,那种置身噩梦的感觉再一次于神经中流窜,令人头皮发麻。还没有降落,我就已经从风中嗅到了硝烟和血腥味,渐渐地,大地上出现尸体和废弃的车辆,有一些还在燃烧。这种死气沉沉的景象以入镇公路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越是临近镇子,就越是密集,其中不乏平民,更令人吃惊的是,还有不少番犬部队的士兵。

我知道荣格已经率领其他人和恩格斯汇合,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像是他们的反攻。这里的确发生了一场异常激烈的战斗,留下了许多尸体,但是尸体的遍布十分无序。按照战斗留下的痕迹来推演战况,令人不得不怀疑,这是一场敌我混成一锅粥的乱战。

这不像是番犬部队的风格,就算士兵们都是新手,也不应该如此混乱。如果要形容这里留下的痕迹,那就像是他们的战斗节奏一开始就彻底崩溃,彻底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随之被发狂的平民杀死。

我落在地上,身边就是一对平民的尸体。他们几乎同时用手中的武器击中了对方的要害,结果谁也没能活下来。像这般自相残杀的景象并不少见,无论是男女老幼,似乎在死亡前都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狂乱,就算手中没有武器,也不会吝啬去用身体攻击对方,在身边人的身上留下殴打和抓咬的伤痕。

最后,留在这片路途中的,就是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凄惨又疯狂的景象。

如今,镇前的封锁线已经完全崩溃了,沿着通向镇内的马路眺望而去,再没有半个活人的踪影,整个镇子给人一种空荡荡感觉,潜伏着一种巨大的恐怖。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浣熊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满腹疑惑和不安。在直升机上看到的争执和对抗再一次闪过我的脑海。之前露西就报告说,这个镇子可能爆发了疫情,并存在辐射,在我们离开之前,镇子中似乎也出现了疫情的征兆,可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仅仅数个小时,就会变成这副地狱的景象。

因为这些人的发狂和死亡很可能是某种病毒造成的,所以我不敢触摸他们,只能张开“圆”,一边搜索可能存在的幸存者,一边加速朝镇子中飞去。进入镇子之后,萧瑟的感觉就愈发浓重了,不少店铺和房子的大门没有关上,马路上有车子抛锚了,可是完全没人理会,因为这里已经没人了。人们似乎是匆匆地离开了这里,并没有战斗的迹象,可是也摸不清这些人到底去了哪儿。

这个疑惑在进入镇中心后终于得到解答。除了几条干道外,到处都挤满了人,就像罐子里的沙丁鱼,越是靠近警局和医院的地方,人群就越是密集,虽然有警员出来维持秩序,可完全不够用,不得不在平民中征集人手,这些从外面征召的人都带着临时的蓝色袖标。

商店里已经没有位置了,到处都是闹轰轰的,虽然没有看到有人惹事,但是民舍则紧紧关闭门窗,以防外人滋扰,这些门窗上都残留着被攻击的痕迹。此外,到处都是帐篷,一些是私人的,一些是镇上预防地震之类自然灾害的常备物资,现在全拿了出来。,

这种景象不得不令人怀疑,几乎是全镇的人都集中到这里来了。在这里开车简直是异想天开,就算步行也得尽力从密密麻麻的帐篷和人群中挤出去。人手征集处和物资发放点简直人满为患,负责人面容憔悴,大汗淋漓,嘴角勉强挂出笑容,可怎么看都像是苦笑。

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个想要离开这里的人,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我穿过巷道,密集的帐篷几乎没有可以落脚之处,虽然想要礼貌一些,可是不用力推攘,心不在焉的人们就不会让出空位让你通过。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一个难民营,而且信号还没有恢复,大家都无所事事,一脸茫然、惊惶和颓丧。什么通讯装置都用不了,所以有什么事情都只能口耳相传,外面的情况众说纷纭,可什么用处都没有。

我没有理会这些流言,只想尽快前往警局了解真实的情况。

医院和警局的大门外都已经拉起路障,派出人手进行戒严,围出一片空地的黄色带子让这两个地方看上去就像是案发现场。我刚钻进去,就立刻被一脸严肃的警员拦下来,他看了一眼我背后的枪盒,满腹的狐疑和警惕,右手甚至按上了腰边的警枪。

“你是什么人?这里不准随便进出。”他说。

“国家情报局。”我从怀中掏出证件,这一瞬间,他差点就像把枪拔出来,“嘿,别紧张,只是拿证件而已。”我一边示意,一边缓缓将证件取出来,在他面前摊开,让他看清上面的印章、名字和头像。

这个警员已经正值当打之年,可是因为缺乏应对大场面的经验的缘故,在当前这种躁动压抑的气氛下有点透不过起来。他的目光不断在证件和我的脸上往返,不止确认了三遍才把脸部的肌肉松懈下来。

尽管如此,也许是我的长相太过年轻之故,他还是问了一句:“你是探员?”

“没错,我还和恩格斯打过交道呢,你得多巴结我一下才行。”我调侃道。

他这才彻底轻松下来,随后意识到什么,惊呼一声“啊,我想起来了,前几天你和你的长官来过警局,对不对?做调查的。我还记得那个死人脸的表情……”说到这里,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吐了吐舌头,“这话可不可以当我没说?”

“放心吧,那个人可不会因为你说他的坏话就撤你的职。”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又不是做人事管理的。”

“这样最好。”他又打量了我几眼,“你的打扮……啧,可真是新潮。你是刚从外面进来的吗?能不能告诉我那边的情况?”

“抱歉。”我端起礼貌性的笑容拒绝了,他似乎也知道我会这么答复,虽然有些黯然,但并没有意外,只是勉强对我笑了笑,就让开身后的路。这时,不远处又有人试图跨越警戒线,他连忙朝那边跑去。

“停下来,嘿,停下来”他大叫着,可冲进来的那人根本就不听他的话,死命向前飞奔,外面也同时传来一阵看好戏般的呼声和嘘声。另一个警员从他前方不远处侧向拦了过来,三个人就像是打橄榄球一般,一人带球跑,两人去堵截。

我没有留下来看结果如何,径自进了警察局中,当然,不免又给更多的看守者出示证件。推开隔音的玻璃门,忙乱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涌进耳朵,到处都有人急步前行,我刚踏进来就差点被人撞中,对方及时停下来,手中的咖啡立刻泼洒在手中的文档上,不禁怒骂了一声“该死的”。

他没有理会我就走掉了,虽然感觉有些不礼貌,但是这里每个人都是这种样子。杂乱繁琐的事情一大堆,无法使用电话和电脑,所有人都显得焦头烂额。陈旧的打字机被搬了出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更多的人则是用现成的纸笔写报告,然后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安稳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过道上每三秒就会看到有人抱着一大堆报告走出来又走进去。,

现在这种时候,当然没有人出来接待我,我随便拉了一个人,问他:“恩格斯在不在?”

“你是谁?”

我出示证件:“国家情报局,来了解情况。”

“他在办公室。”那人看了我一眼,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在开会。”

他没有带路的意思,不过我在数天前还来过这里,还记得警长办公室的位置,便道了声谢离开了。警长办公室的玻璃围墙拉下窗帘,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的,只听到模糊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我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只是一个劲地在说话。我不得不又用力敲门,一直没有停下来,大约三十秒后,门从里面打开了。

“我不是说过……”那人劈头盖脸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午好,恩格斯。”我向他微笑。

恩格斯怒气冲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又生硬地扭曲成惊讶,显得十分滑稽。我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荣格。在他右手边靠墙的地方,牧羊犬、巴赫、潘和咲夜不是在翻看资料,就是在研究地图。当他们意识到房间中突然安静下来,不由得朝这边看来。

“似乎情况挺糟。”我说:“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些好消息。”

恩格斯侧身将我放进去,然后扫了一眼走廊,又将大门关起来。

“怎么样?”荣格问,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都送走了,不过六个一楼的人死了三个,而且里面很可能有间谍。”我说着,将芯片取出来,扔给荣格:“玛尔琼斯家的人想要这东西,据说是从网络球技术局中盗窃出来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个……”荣格沉思了半晌,不确定地摇摇头,“这是新型号的加密芯片,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怎么回事?”恩格斯插口道,用奇怪的表情打量着我们,“什么好消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于我脸上聚焦,我和荣格之前的对话并没有瞒着其他人,只是他们一时没法从“间谍”二字上反应过来。

“你在开玩笑吗?”潘不可思议地说:“我们的人里有间谍?这怎么可能?”

“先把这事放一边。”荣格打断了她的说话,转向我说:“你说有好消息?”

“公路线的封锁已经打开了。”我笑了笑,实际上,除了这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好消息,而且,这个消息似乎在当前的含金量也不够了。镇郊凌乱的战场和镇中心人群的聚集,似乎都在告诉我,事情已经发生了关键性的转折,现在就算可以出去也每人会选择出去了。

“很遗憾,我想,这个镇子已经没有人会选择离开了。”果然,荣格如此对我说到。

“发生了什么事?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这附近了。”我问出心里话,“为什么不出镇子?我在镇外发现了许多尸体。”

“他们都疯了。”潘插口道:“现在没人敢走出镇子,免得变成疯子。”

她这么解说当然无法平复我的疑惑,荣格和恩格斯便详细地为我讲解起来,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镇上的确出现了疫情爆发的征兆,而且蔓延得很快,第一起病情大约是在早晨九点时发现的,有一位镇民发高烧后突然陷入昏迷,可是身边的人并没有在意,以为不过是正常的秋季流感,医院随后陆续接收到类似的病人,一开始只是惯例性的诊查治疗,但是当病人的数量在半个小时内增加到三十人时,大家开始察觉不对劲了。

经过诊疗,发病症状像是流感,但并非流感,或许是小镇的医疗设备不够先进的缘故,导致病人身体发病的原因尚无法判断出来。虽然医生开了一些针对病情的处方,但是病人的状态并没有好转。更令人感到恐慌的是,这样的病人越来越多。当医院满员时,医院和病人亲属发生了不少口角,最后不得不动用警力来维持秩序。

这样的情况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疫情爆发,并快速形成流言在镇上散播,雪上加霜的是,镇上所有的信号都开始中断。镇民开始惶恐不安,有不少人决定离开,病人的亲属也希望带自己人到城市中接受治疗。为了抑制可能的骚乱,警方派出了所有的人手,可就在这个时候,末日真理的番犬部队却迅速开进镇子。,

起初,大家还以为他们是针对疫情的快速反应部队,可是后来就发现他们对疫情一无所知,并且明知当地的情况,还试图封锁通向镇外的道路。这样的做法引起了当地居民的愤怒,并发生冲突,然而第一次冲突就造成了十几名平民的死亡,对方下手毫不留情。

荣格和恩格斯汇合后,决定利用民众的愤怒,组织一次大撤退。可谁也想不到的是,虽然一次性利用人数的力量击穿了封锁线,可是被带出镇子的病人突然苏醒,并开始疯狂地攻击身边的人,在不得以的情况下杀死他们后,没过多久,原本没有生病的人,无论是平民也好,士兵也好,就像是被传染了一般,也都开始发狂。

当人们意识到情况不妥时不得不退回镇子。

“奇怪的是,那些发狂的人只是在镇外自相残杀,并不会回到镇子里来。不过,有人绑住了发狂的亲朋好友,将他们押送回镇子中,但是并没有让他们好转,反而有传言说,越是靠近镇子边缘,发狂的几率就越大,加上有许多人看到了发狂者攻击他人的场面……”荣格说。

“所以,每个人都想呆在镇中心,而且越靠近医院和警局就越好。”我补完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荣格点点头。

“你说过,病人的病情和流感相似,但不是流感,有什么地方不同?”我问。

荣格将一份来自医院方的诊断书递给我,我翻开看起来,耳中传来荣格平静刻板的声音:“病人昏迷后,脑波反而剧烈了许多。”

“他们在做梦?”我看到了某个医生在评论栏里写出的推测,不由得惊讶地叫了一声,因为这种猜疑足以激起许多联想。

“我怀疑,第一个病人并非是早上才发现的那位。”荣格将另一份报告递过来,“根据调查,发病的人百分之八十以上在这三天内去过湖边码头区。”

这又是一个容易令人产生联想的暗示。

“问题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感染吧?”我说:“那个湖是景点之一,这个镇上几乎每个人都去过那边。”

“如果严格以日期来划分,则不是每一个人。”荣格说:“不过,的确应该不是每个人都会被感染,医院方面打算抽取感染者和未感染者的血液进行比较。总之,必须先确定感染的源头,我觉得码头区的可能性比较大。”

“好吧,那么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我将报告扔在办公桌上,环视其他人一眼。

202 分歧

202

分歧

“安置民众,消除他们的恐慌心理。”荣格看了一眼恩格斯,继续说:“虽然第一次撤退行动出了意外,但是并非所有人都会发狂。发狂者有两种,一种是昏迷的感染者,第二种是杀死发狂者的人,可以将其当作二次感染者。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只要不携带病人应该就可以安全撤离。尽管第一次撤退行动给他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但很快就会有人察觉到这一点并采取行动,既然公路的封锁已经接触,那么我们可以暂时不去理会他们,但我们必须保证他们不会攻击医院里失去意识的病人。”

“现在我们的人手太少了,临时征召的义务人员都是健康的普通人,如果他们要离开,我们没办法阻止。”恩格斯忧心忡忡地说:“问题在于,很可能会有人将病患者当作潜在威胁。很多人在第一次撤退行动中,遭受发狂者的攻击,失去了亲朋好友,情绪十分不稳定。而且整个镇子的人都集中在这一带,给我们的管理造成很大的压力,已经陆续有报告表明,已经发生了多起冲突事件。”

“没有证据证明在镇子边缘也会导致发狂,可是很多人不敢接近镇子边缘,而且考虑到无法接收到通讯信号,因此一旦远离人群,出事后就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援。”巴赫突然插口道:“警力仍旧太过单薄,而且目前的恐慌对警员的心理影响也很大,大家都已经把精神绷得太紧了。”

“我打算发布公告,将感染者的情况解释一下,虽然没有医学证明,但是有事实证据,也可以用官方信誉进行担保。虽然不会所有人都相信,但一定有人能够理解。这里的环境并不好,一旦有人选择离开,就会有人跟着离开。”恩格斯的这个算盘显然在我到来之前就已经打好了,他之所以面带犹豫的原因,我也猜得出来:

无法走出镇子的只是病患,而健康的普通人应该没有问题——这个推断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恩格斯并没有足够的自信去相信事实就是如此,一旦用官方信誉做担保,那么若有万一,所有的压力和责任都必须让他背负。

不过现在的情况持续下去,不断积累的负面情绪会导致更大的危险,一旦发生大规模的骚乱,凭现在的警力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压制。

“要让民众恢复信心,并且不能让他们继续呆在目前这种杂乱的环境中。如果有人离开,我希望你们能够对其进行保护,如果成功,就能展开宣传。我希望能够将健康的人、病患者的亲属和病患者按照区域分割开来,这样可以避免彼此之间的冲突。”恩格斯揉了揉太阳穴,其实他早该这么做了,可是一直没有足够的人手,而且发生惨案还没多久,当前人们的情绪并不好安抚。

实际上,在这里的所有人中,只有荣格可能见识过这种大场面,并拥有应对的经验。可是,就像恩格斯说的那样,这个小镇一直处在平静宁和的氛围中,这百年来从没有遭遇过类似程度的灾难,进行危机公关时没有足够的经验、人手和物资,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政府部门日积月累的威严和信誉。国家情报局的身份同样拥有说服力,不过和恩格斯一样,我们必须考虑到万一的情况。第一次撤退行动的失败,已经沉重地打击了人们的信心。

一旦人们对官方的信心跌至低谷,那么大规模的动乱就在所难免。

即便如此,对于恩格斯的求助,我们不能坐视不理,但是如果我们无法抽身,就会在后继的情况变化中继续陷入被动之中。我们就像走在悬挂在深渊之中的钢丝绳上——我觉得,这基本上就是敌人的打算。

这种层面上的决定只能交由队长荣格来决定,可是他没有开口,似乎在盘算什么。恩格斯一定不止一次提出这个请求,然而,显然一直没有得到荣格正式的答复。

办公室中陷入一种沉默的气氛中,不一会,有人在外边敲门。,

荣格和恩格斯就像没有听到一样。敲门声再次响起来,我走过去将门打开,就看到一位女警,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身边,投向警长恩格斯,而洛克和魔术师就站在她的身后,用视线和我打了个招呼。

我颔首示意,让开门口说:“进来吧。”

女警快步走进办公室里,直往恩格斯那边去了。洛克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也表示对外面的情况感到惊异,低声拔高了声调问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将两人带到咲夜、巴赫和潘所在的角落,将之前听到的情况跟他们复述了一遍。洛克正挨在巴赫身边观察地图,魔术师则在潘身边翻看堆积在办公桌上的报告。当我的话音落下时,洛克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荣格铁定在盘算些什么。”洛克低声在我耳边,用肯定的声音说:“那个男人可是不会随便让其他事情干扰自己的任务的。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挖出天门计划,不是吗?他不会在外面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如果他这么做了……”洛克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

“镇长先生让您过去一趟,长官。”旁边传来女警的声音,“他在外面等您。”

“知道了。”恩格斯说。

我转过身去,与此同时,荣格的声音也响起来。

“警长先生,我会以国家情报局的名义进行协助,但和之前一样,不涉及制定撤离计划的工作,也不会对健康者离开小镇一事做出任何承诺,不过,我会派人好好盯着试图离开的人。如果你成功让这里的人解散,我会让队员临时加入警备队。您得知道,我们不是治安警察,而是情报人员,调查病因的工作可以让我们全权负责吗?”

有那么一瞬间,恩格斯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对荣格点头,如同恭维般说:“无论如何,感谢你们的协助,我相信这次事件会让您获得更高的评价。现在我要去和镇长就此事进行商榷,如果他也同意,我会立刻召集人手发表声明。”

说罢,他便带着女警离开了办公室,留下我、荣格、牧羊犬、巴赫、潘、咲夜、洛克和魔术师八人。

关门声响起后,办公室仍被一股难言的寂静包围着,直到感觉恩格斯警长已经远去。

“好了,荣格,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洛克首先开口道。

“我想,大家已经了解了现在的情况,我们来谈谈接下来的具体工作。”荣格脸上仍旧是宠辱不惊的刻板表情,大家听他这么说,立刻围了上来。

荣格开始向我们解释自己的计划,这个计划和恩格斯的打算并没有太大的冲突,只是,恩格斯将精力放在疏散民众上,但是我们的首要目标却是要揪出幕后黑手,扭转当前被动的局面。

“虽然,现在没有证据显示,这次疫情的发生和天门计划有关联,但是我有理由相信,它是天门计划的一部分。我相信大家能够理解。”荣格说。

没有人出声,无论这是否代表默认,荣格都没有去求证的想法。

“我们已经假设,潜伏在此处进行天门计划的神秘组织来自玛尔琼斯家,并且,从当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和末日真理处于敌对的状态。他们很可能对末日真理深有了解……”荣格说到这里,就被我打断了说话。

“是肯定,他们和末日真理的关系很密切,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彼此变成了敌人。”我将从士兵身上搜刮来的头罩从口袋中掏出来,扔在办公桌上,“我在之前的救援行动中遭遇到一群特殊的士兵,制服和行动方式类似番犬部队,但应该隶属于玛尔琼斯家。他们戴的头套和墓地噩梦世界中的那些巫师十分相似,而且脖子后方有那个神秘组织的标志,或者说教徽,那个变形的十字架。”我拍了拍脖子说。

荣格盯着我的眼神十分平静,就像深深的湖泊,令人看不透底下潜藏着什么。

他点点头,说:“这个情报确认得十分及时,乌鸦。既然如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次的病毒并不紧紧是针对普通人,也许会对番犬部队造成特殊的影响。”,

“番犬部队的成员是使用‘乐园’批量制造的超人,而从乌鸦的遭遇来看,玛尔琼斯家出现了和番犬部队类似的士兵,那是否意味着他们同样拥有制造‘乐园’的技术?在士兵人数上,双方的差距应该不小,或许这次的病毒投放是一种针对‘乐园’服用者的尝试。”巴赫沉思着,提到一个现象:

“我在撤退行动中观察过发狂者的规律,在杀死发狂者之前,番犬部队并没有受到感染,可是在杀死发狂者之后,番犬部队的士兵成为发狂者的速度要比普通人更快。虽然战斗中,普通人的表现也十分疯狂,但也许并非是病毒感染引发的狂乱,而是一种恐惧心理的驱使。普通人在发狂后战斗力并没有提高太多,他们大部分是被发狂的士兵杀死的。因此,我更倾向于,杀死发狂者的普通人被二次感染的几率要低于百分之五十,而士兵的二次感染率很可能达到百分之百。第一批感染者不过是一个诱饵。”

“问题在于,是否存在杀死发狂者后没有被感染,并且生还的普通人。”荣格说:“我们必须明确一点——玛尔琼斯家的人手就潜伏在这个镇子上。根据数据调查报告,近来镇子的旅游人口并没有显著增加,无论玛尔琼斯家执行计划的人手来自外部还是镇内,这些人一定还没有离开,他们看似平民却拥有高于平民的战斗力,也不会被病毒感染。也就是说……”他看了一眼被百叶帘遮蔽的窗户,“这些敌人正潜伏在这里的人群中,如果我们要找到玛尔琼斯家的根据地,就必须顺藤摸瓜。”

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荣格的计划。他答应替恩格斯维持秩序,并在一定程度上协助试图离开镇子的普通人,都是为了获得调动人手的权利,以及近距离接触这些尚未被感染的普通人的名义。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我不由得往恶意的方面去猜测,他是否会采取一种极端的筛选措施——故意拖延时间,让感染者的数量迅速增加,来减少嫌疑者的范围。

不过,荣格只是这么说:“其实,我并不认为健康者不携带昏迷者就能安全离开,现在没有昏迷的人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被感染。我们并没有病例发生的确切时间,也不清楚敌人是什么时候散布病毒,也就是说,无法确认病毒潜伏和爆发的周期。如果的确存在这种情况——身体健康但体内潜伏病毒的人,在离开镇子的时候会发狂——那么玛尔琼斯家的人一定会唆使对方离开镇子,以此来加深人们的恐慌。”

这一点很好理解,虽然封锁镇子是末日真理最先做出的决定,而这个行动在目前看来已经失败,但是仍旧对玛尔琼斯家造成了巨大的压力。玛尔琼斯家释放了针对番犬部队的病毒,并且造成镇子恐慌,无论这是不是一种针锋相对的对抗行为,是否和天门计划的实施有关,他们都必须接受一个现实——如果有人离开镇子,并就疫情上报政府部门,那么无论他们在政府中安插了多少人手,都会大大刺激疫情安全相关的行动部门,加上敌对者的推波助澜,很可能导致政府采取激烈的行动。

玛尔琼斯家和末日真理的关系密切,不会不知道网络球的存在。但是,尽管网络球是国际性的庞大而规范的特殊安全组织,但也正因为如此,对地区政府的影响力其实并不大。从上报到权限批准,再到知会地区政府采取行动,需要的时间比想象中更长。

而排除了政府部门的协助后,仅仅是安全局的支援,很可能无法对全局产生太大的影响。

现在,玛尔琼斯家正值完成天门计划的重要关头,他们已经谋划了很长时间,对自己能顶住的压力早有算计。所以,为了争取必要的时间,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让人们离开小镇。他们一定会采取行动,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此时的健康只是表象,一旦试图离开小镇就会发狂而死。,

“按照他们的进度,如果没有意外,一切都会在三天之内完结。”荣格做出判断道。

“那么,你让我们怎么做?”洛克开口道。

“很明显,不是吗?既然对方会唆使健康的普通人出镇,那么我们就关注他们的行动就行了。”牧羊犬仍旧是那副绅士的微笑,不过他的意思,或者说是荣格的打算,已经明明白白地摊在我们的面前。

我不由得沉默下来,好一阵,这个办公室中都陷入一种压抑的无声中。这里的人中只有咲夜仍旧是一脸困惑,她的目光逐次落在身边人的身上,可是没有人为她做出解释。

洛克掏出烟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

“一旦有普通人离开镇子并发狂,那么我们就可以在他们身上抓住敌人的尾巴。”荣格仍旧是那种平静的语调,可是却令人感到一种深沉的冰冷。我曾经自以为了解他,想要将他当作自己的榜样,然而我却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并非我想象中的那类人,“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能够事先发现煽动者和被唆使的人,一旦他们离开镇子,有人从发狂者中存活下来,那么就八成以上的几率,他们就是玛尔琼斯家的人。相信这点大家都没有异议。”

他并非是在寻求他人的赞同,这个布置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在他镇定、坚硬到完全可以用冷酷的声音中,第一个发出置疑之声的是咲夜。

“可是,这么做不就是拿无辜者的性命做赌博吗?”她的语气有些微弱,可是看向他人的目光却十分明亮,然而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迎向这个目光。

“不,是做诱饵。”荣格完全命令被置疑后的情绪起伏,可是这种平静更表现出他的意志之坚定,“既然有八成以上的几率,就不能称之为赌博。”

“但,但是……”咲夜没有说下去,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她的目光转了一周,最后落在荣格身上,鼓起勇气说:“我,我觉得这样不好。是不是,太过于不择手段了?”

“我们并非唆使者,同样的,我同意将这个可能性告诉他们。”荣格面无表情地说:“他们是否听从劝告,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但,但是”咲夜的语气激烈起来,可是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只是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阿川……”

“你怎么看,乌鸦?”荣格也将刻板的脸转向我。

“就任务来说,这种做法的确成功率更大,不过我不赞同。”我说。

“为什么?”

“这不符合我的美学。”

“有一个叫做比利的男人……在和你搭档的时候死了。”荣格突然提起这件事。

203 不同的道路

203

不同的道路

荣格的话让我恍惚中回到了那个日子。我和江在大黑市里碰到了那个代号叫做“比利”的男人,一个号称“不死之神”的战场幸运者,我们齐心协力,在番犬部队的追捕中成功完成了诱饵任务。然而,在降临回路攻防战时,为了活下来,我亲手将他推进了那扇噬人的天国之门中。

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过来,他们不明白荣格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但是我相信,除了咲夜之外,他们一定能够从刚才谈论的事情中,揣摩出一些什么来。

关于那件事情,我不知道荣格到底了解多少,却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也许他认为我是个唯利益论者,但是我不是,而且我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下退却。尽管比利之死,我难辞其咎,但是他的死亡,和现在让这些普通人送死,对我而言并非是相同性质的事情。

“这些人对我的生命没有威胁,而且就算不利用他们,也不代表我们就无法抓住敌人的尾巴。对我来说,他们的牺牲不是必要的。”我掏出香烟,点火,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连同心中最后的一丝迟疑都吐了出去,“当然,就像你说的那样,就算我们警告他们,他们也会自寻死路,但是我绝对不会把他们的愚蠢当作自己的垫脚石,除非这是必要的。他们有选择的权利,但我怀疑这种做法的正确性和成功率,就像我所说的,给予他们这种选择是不必要的,在现在的情况下,我们完全有能力阻止他们这种愚蠢的行为。”

“让他们留在镇子里,不一定是正确的。”

“所以我不阻止你们,但我不会参与这次行动。”

“你这个答复,该说是高傲还是圆滑呢?”

“无所谓,不过这就是优等生高川的判断,我不需要无必要的牺牲。”我这么说到。

“将之写入评价中也无所谓吗?”

“请。”

荣格盯着我半晌,从他的眼睛和表情中看不出丝毫想法。

“我明白了,那么,做表决吧。”他对其他人说:“不同意的话,请尽管说出来,这个行动不需要所有人都参与。”

没有人出声,他们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站起来,开门走了出去,背后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我不回头也知道那是咲夜。

当我关上门时,从门的缝隙处传来命令正式发布的声音。

“你打算怎么做?阿川。”咲夜用力仰头看着我,我这时才注意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

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一个年头了。我有时仍旧会怀念当时的情景,而现在无论是我还是她,都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我想起八景的话——面前这个终于能够坚定而明确地表明自己想法的女孩将会成为叛徒——不过,如果是现在的她的话,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吧。那并非是违心的,这于我而言就足够了。

“去湖边码头,既然那里可能是他们投放病毒的地方,那么或许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我拉了拉枪盒的背带,叼着烟说到。

“我和你一起”咲夜的声音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决,“我们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吗?我无声笑起来。一个月前,她也这么说过,虽然没有什么收获,但十分努力地去寻找和“末日”有关的资料,然后整理出来,想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当自己被恶魔控制后,为了不伤害身边的人,一个人离家出走,跑到人烟稀少的城区。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在和我并肩作战了。

我们就像两个隐形人,走出忙乱的警局,这里的所有人都埋首在令人焦头烂额的报告和档案中,顾不得看我们一眼。空调机发出难以为继的声音,整个警局陷入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重气压中,只有推开玻璃大门的一瞬间,那种日暮西山的景色反而带来一阵清爽,令人如释重负。

黄色警戒带的那一端,拥塞的人群仍旧没有太大的改观,随着太阳下山,烦躁的气氛开始偃旗息鼓,在清爽的晚风中隐隐流露出疲倦。入夜并不代表安全,但是和亲朋好友一起挤在狭小的帐篷和房间里,多少能够给内心带来一些安慰。,

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员和临时雇用者纷纷在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他们即便是晚上也不能下班。我询问了一下,这次加班是无偿的,上司要求他们进行轮换制,因此每一班的人手相应减少了,所以必须划分出主要和次要的巡查街区。

直到目前为止,这种令人会令人陷入昏迷和狂乱的未知疾病是否会传染,会通过什么途径传染,该如何预防,医院都没有给出说法。现在的情况大家都很清除,政府部门的人手不够,也没有长途通讯手段,他们都生怕身边的人倒下后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也害怕在空旷的城区中被什么人袭击,也不敢逃离镇子。

在患得患失的情绪中,所有人都害怕有不法之徒趁夜间巡逻人手减少的时候犯案。即便是加入巡逻队的人,其家人也表示担心,毕竟在政府控制力明显薄弱的时候,罪犯袭击巡逻队并非是不能想象的事情。

即便是巡逻队的成员也是一副凝重的神态,他们并没有受到过专门的训练,也没有经验,要应付类似的突发事件只能是赶鸭子上架。因此,虽然大肆鼓吹自己的决心,也不能掩饰他们内心中的虚弱。

这种虚弱即便是咲夜也能够瞧出来。

为了给众人鼓劲,恩格斯和从未见过一面的镇长将会在半个小时候站出来发表演讲,不过我并没有在意这些事情。我的目光落向山顶的建筑,太阳完全落山之后,我、荣格和恩格斯在那里还有一个约会。虽然主要镇区已经发生骚乱,可是那边仍旧是一片平静,我完全没有收到上边的人下来,或者下边的人上去的报告。

这个地方的车辆已经停摆,要前往湖边码头只能步行,我没有使用速掠和夸克的力量,之前和队友的分歧让我有些集中不了精神,而且,我也想仔细观察一下现在的镇子。如果末日的降临不可避免,就当这里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一个预演吧。

我和咲夜在人流中穿梭,出了警局后,她的心情意外地好了起来,回想起来,她虽然尽量和旁人打成一片,但是因为个人能力和性格的因素,在这支队伍中并不被重视,就像一个若有若无的幽灵。她的朋友本来就很少,在学校里,我也从没见过她和森野意外的人来往过,森野死后的那段日子里,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在躲避和逃亡。

我和她独处的日子用双手就可以数得出来,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自由得像个精灵的模样,宛如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牵挂,随时都会伴随夜风逝去。

虽然镇上的人都集中在这一带,准备渡过一个惶惶的夜晚,但是集市反而兴隆起来。也许平时也不乏摊贩,但是往时散布在镇上各区的卖场集中在这几条街道上,就愈发显得热闹起来。为了避免被情绪激动的难民冲击而关闭的商店此时也开张了,因为大家都意识到,情况虽然不好,但也没有糟糕到无以为继的地步,而且警方鼓励营业,为此专门配备了大量的人力在附近巡逻和维持秩序。

因为人群集中而兴隆起来的生意,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人们心中的不安——它就像在告诉人们,就算世情变得混乱,生活仍将继续下去。

孩子们因为热闹而兴奋,大声地笑闹奔跑,然后撞在其他人身上,大人们似乎也被感染了,一张苦瓜脸上也稍微露出慰藉疲惫的笑容。

如果末日降临的时候,大家也能够露出这样的笑容,那就真是太好了。

“阿川,我们真的能阻止天门计划吗?”咲夜问道,她回过身,背着手倒退着。她刚刚在一处贩卖当地特产和富有当地特色的饰品的地摊处买了一个发夹,将鬓边的发丝束起来,此时身上已经换下了那套稍显成熟的工作套装,恢复成一个月前那种令人怀念的千金小姐的打扮。

我油然生出时光倒转的错觉,环绕在耳边的孩子的笑声和大人们的喧嚣,让我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道,不过,大概阻止不了吧。”我说。,

这是我的真心话,在和荣格的决定产生分歧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在对成功抱有希望了。当然,这并非是“不齐心协力就会失败”之类的借口,只是,在这五天中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事情,遇到了各种各种的人,这些人和事就像是一个事先打磨好的齿轮,在注定好的时间里逐一咬和起来。尽管我不同意荣格的决定,但他的方针不能用“正确”和“错误”去衡量,问题在于,我并没有从他的这个决定中看到能够阻挡洪流的迹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行动布置看上去毫无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已经尽量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了进去。可是,这些行动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对整个事件来说都是无关紧要,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征兆就愈发明显。

既然判断和指挥都没有问题,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是情报的缺失,实力不济,还是敌人太过强大?在想明白这一点前,我决定不再涉及荣格他们的行动,而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前进。我这么告诉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该如何阻止天门计划的时候了,要站在和敌人相同的高度来关注整个事件的发展。

“阿川已经放弃了吗?”咲夜些微诧异的声音传入耳中。

“没有,只是,我们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我一边理清头绪,一边将心中的想法告诉她:“安全局要求我们探查和索伦日记有关的情报,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天门计划的存在和它将会造成的影响。确切来说,这个任务并没有要求我们制止天门计划,不是吗?我们的任务只是情报收集和事态观察而已,而我们的成员配置也证明了这一点,我们不是攻坚部队。所以,我想,或许荣格的行动已经发生偏差,而我决定返回原来的道路上。”

“可是,阿川不是要成为英雄吗?你不想拯救这个镇子吗?”咲夜疑惑地问,紧接着,她撞中了一个人,连连道歉,对方没有理会,连眼角都没扫她一眼,匆匆钻进了人群中。

“不,我想成为英雄,可是我并没有拯救这个镇子的力量。”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我不由得笑起来,“在没有不要的情况下,我不会把他人当作诱饵,也不会做出无谓的牺牲,这是我能够做到的最大的程度了。我想拯救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我想起了仍旧呆在艾琳噩梦世界中的玛索,想起她如同诀别般的言语。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灵深处回荡:阻止天门计划是正确的吗?也许就像玛索说的,她就只能生存在那个世界里了。

“拯救”的意思是什么?也许,成功与否,不能用人命的数量去衡量,那么玛尔琼斯家的作为又能否单纯用正确和错误去判断?因为无论天门计划的成功还是失败,都一定会有某些人失去利益和性命,但是在尘埃落定之前,无法计算当中的数量。

“是女人?”咲夜的目光直逼过来。

“啊……一个比你大上不少的女人,是个ji女。”我坦然地迎向她的目光,微笑着,说:“她叫玛索,是被恩格斯献祭的女人。”

“ji,ji女?”咲夜慌慌张张地重复着,“一个ji女的英雄?”

“说实话,也许,我退出荣格的行动是一个自私的行为。”我的心中生出一股惆怅,“我说过,想要返回任务的原点,不再参与那种不择手段试图阻止天门计划的行动。或许只是因为,我想成为她的英雄吧,那种‘不符合自己的美学’、‘不屑去利用他人的愚蠢’,‘没必要做出无谓的牺牲’之类的理由,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才不是呢”咲夜大声地用力打断我的自怨自艾,“的确,阿川是个自私的人,而且还很固执,不知死活,死脑筋,明明是个优等生,明明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却常常做一些自找麻烦的决定,是个不别扭就不舒服的家伙,还是个花心大萝卜,**大傻蛋。可是……可是这就是英雄,不是吗?不以追求坦途为目的,只是按照自己的美学和原则去行动,就算那看起来很蠢,还总是陷入危险之中,但是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漂亮话,因为这是阿川你选择的道路,你要成为的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不是吗?我不准你把那些话当作借口因为这样的你,救了过去的我,不管别人怎么说,阿川你就是我的英雄。”,

咲夜激动的声音让周围的人都将目光投在我们身上。我苦恼地推了推眼镜,咲夜的情绪平复之后,也在这种众目睽睽中逐渐涨红了脸。我相信,这里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些什么,因为她用的是母语,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惹人遐想,围观的人发出交头接耳的声音,朝这边指指点点。

咲夜变得手足无措,我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飞也般朝人群外闯去。围观者的秩序变得混乱起来,可能有人跌倒了,或被我撞得遍体生疼,可是那些咒骂声全然被我抛之脑后,我就这么牵着咲夜一直跑着,一直钻出人群密集的街道,来到显得空旷的巷子中才停下来。

咲夜扶着墙体不住喘息,我只是推了推在激烈的推攘和奔跑中滑下鼻梁的眼镜,当我们的目光再一次碰撞的时候,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阿川,无论你的决定如何,都是我的英雄。”咲夜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喜欢那样自私的你,所以,请你一定不要改变。”

我永远无法忘记,在火烧云的天空下,一半是金光,一半是阴影的女孩,用一种仿佛能穿越遥远时空的目光看着我,就像是看到某个未来。

“啊……嗯……”我有点不好意思,视线向四周散开。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墙角后传来沉闷的碰撞声,紧接着,又发出一阵哐啷啷的金属声。有人在辱骂,仅仅听到声音就能勾勒出一个凶狠的形象,什么人被打了,毫无还手之力,身体不断撞倒周边的物事。被打的人一声不吭,虽然落于下风,但是并没有放弃反抗,这从打人的家伙恼怒和不肯干休的骂声中就能听出来。

“把钱拿出来,白痴,听不懂人话吗?”

“竟然还敢反抗,四眼仔。”

“嘿,嘿不要打得太狠了,否则就没得玩了。”

没有警员巡逻的地方果然有不少惹事生非的家伙,不过被欺负的人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204 结伴同行

204

结伴同行

殴打的动静一点点朝转角靠近,没片刻,一个瘦弱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前方跌了出来。还没等他起身,一只脚踹中他的背脊,让他狼狈地踉跄几步,再一次坐在墙根上,沾在身上的垃圾掉了一地,眼镜斜斜搭在鼻梁上,半边镜片已经碎了。

尽管如此,他没有求救,只是用颤巍巍的手将眼睛向上搭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向我们的时候,明显露出错愕的神情。他的年龄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穿着朴素,身上充满了学生味,正好和从转角施施然走出的混混形成强烈对比。

几乎是随处可见的恃强凌弱的场景,欺负人的家伙也没什么特色,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算强壮,也不是每个人在外露的肌肤上都有刺青,不过是仗着人数才气焰嚣张——一共也才四个人,刚到可以工作的年纪。不过被欺负的家伙却是我认识的人。

咲夜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有些紧张,虽然她经历过许多普通人都没见识过的大场面,但是她仍旧是个地地道道的柔弱女生。不过大概是看不惯这种行径,所以才鼓起勇气狠狠地瞪着那些人。

“马赛,看上去你混得挺惨呀。”我将视线从混混身上收回来,朝坐在墙根,似乎不打算站起来的男人说到。

“下午好,克劳先生。”马赛的脸上露出苦笑。

“要我帮忙吗?”

“如果可以的话。”马赛摸着擦破皮的嘴巴,和红肿的脸颊,上面明显留下一个巴掌印,看上去很疼的样子。

四个混混也注意到我们了,不过警惕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用凶狠嚣张的眼神瞪了我一眼。

“滚开”一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喝道:“没见过打人吗?”看上去,他们虽然看不起我们,但却不打算节外生枝。

“你是这家伙的什么人?”另一个人故意走到马赛身边,踢了一下他的肩膀,却被马赛抓住,差一点就被带倒,不由得恼羞成怒,正想继续动手却被另一个人拦下来。

“这个家伙欠我们的钱,你替他还了就没事。”那人的目光在我和咲夜的身上游移,最后定格在我的背上——其他人的脸上同样带着迟疑,虽然不知道这个巨大的盒子装着什么,不过我相信,自己的打扮和这个庞然大物都给人强烈的震慑感。

“是这样吗?”我一边向前走,一边朝马赛明知故问。

“我可不认为自己会向这些没卵蛋的借钱。”马赛狠狠地讽刺道,因为情绪激烈和身体痛苦的双重刺激,猛烈地咳嗽起来,继而朝地上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这个家伙外表孱弱,不过性格可真够倔强的,这口唾沫一下子就粘在了踢他的混混的鞋面上。

“狗*样的。”混混顿时被激怒了,正要对马赛拳脚*加,马赛也蜷起身体,抱住头部。不过就在他施暴成功之前,我已经将枪盒扔了过去,沉重的砸地声吓了混混们一跳,枪盒准确地落在马赛的身前,差一点就砸中他们。

仅凭声音就能判断出来,如果被这个蒙皮的金属盒砸中会是怎样的下场。可是他们仍旧带着质疑的眼神在枪盒和我之间来回扫了一下,大概是我的身材不像是能够将这玩意扔这么远吧。

不过直立的枪盒因为惯性的缘故,缓缓倒下来,正准备殴打马赛的混混下意识接著它,结果身体一歪,惊惶地大叫一声就被压倒在地面上。就算是可唐,要捧起这个特制的金属枪盒也十分吃力,对方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人,也不是身材魁梧的大汉,不可能承受得出它的重量。

“快帮我移开这个东西,压死我了”混混呻吟道。

其他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合力将枪盒的一头抬起来,混混就地滚了一圈,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其他三人一撤手,枪盒再一次砸在地上,响起沉重的声音。他们面露惊容,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我,我掀开上衣,露出里边的枪套,四个人立刻慌张地错开视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后退几步,逃也似的跑开了。,

马赛喘了几口气,吃力地扶着墙壁站起来,活动筋骨的时候触动了伤势,不由得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该死的”他低低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埋怨自己,还是朝已经逃进转角后不见踪影的混混们发泄。

我上前拾起枪盒,随手打了个旋,重新背起来。咲夜一阵小跑来到我身边,可是满地的垃圾,以及散发出的恶臭立刻让她露出不愉快的表情,紧紧用手掌捂住嘴巴和鼻子。

“我想你最好换件衣服。”我对一脸尴尬的马赛说。

“在这里?”他故意转头四顾,然后无奈地耸耸肩膀,这里可没有更衣的地方。

不过我可不这么认为。这个巷子重新恢复无人的宁静,遥远的吵闹声从相隔几条街的镇中心传来,但也正因为这里什么人都没有,所以可以理所当然地做一些不法的事情,也不会被人非议责难。

周围的民房在主人离开时已经上锁,以防被人趁机破门而入,不过有几家的玻璃被砸坏了,显然被人非法入侵过。我领着两人来到看似完好的一个房子前,这家只装了普通的木门,被我用力一脚就踹开了。

“你看,这很容易。”我说:“不过,正常时候还是做个守法公民比较好。”

“噢,天啊。”马赛似乎有些头疼,憋着脸看过来,“克劳先生,说实话,你是什么人?你在非法入侵,而且……”他看了一眼我背上的枪盒,然后视线又落在我的大衣下,他之前也看到了藏后边的枪套,意思不言而喻。

“我有持枪证。”我答非所问,“现在可不是提问的好时机,说实话,你的味道太难闻了,对身边的淑女影响不好。”

马赛寻着我的话看向咲夜,脸色又一次变成紫酱状,尴尬地垂下头,第一个冲进房子里,风风火火地从卧室里找出几件男人的衣物,来不及多看几眼就冲进洗浴室中。巨大的洒水声顿时响了起来。

虽然对这家人在心中感到抱歉,不过既然进来了,我就当作自家一样,来到咖啡机旁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咲夜。

“要咖啡吗?”我问。

“呃……嗯,好啊。”咲夜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有些坐立不安的回答到。我知道她此时的心情,对自己等人如同强盗般闯进他人的家中感到不适应,但又产生一种在他人眼皮子底下做坏事的刺激。

虽然我是学生会的成员,在学校里有相当知名度的优等生,不过就行为守则来说,可比循规蹈矩的咲夜差多了。

当我将热气腾腾的咖啡送到沙发前的玻璃台上,马赛穿着从这家人衣柜里强借来的衣物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他的眼镜坏了,此时没有戴上,为了看清眼前的东西,不由得眯起眼睛。

“咖啡吗?多谢了。”他一看到桌子上的三杯咖啡,连忙道谢。

“你到这里做什么?马赛,你应该也知道镇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边啜着咖啡,一边问道:“你不是住在山顶公寓里的吗?”

“我当然知道,我已经听说了镇子里发生的事情,这是太不可思议了。”马赛的表情变得沉郁,“我听说,突然昏迷的病人都是去过湖边码头的人。你知道,我曾经在那边看到我的母亲……”说到这里他又摇摇头,不确信地说:“我不知道……不过,我还是很担心她,如果她进了医院的话,也许会碰到她,所以就下来了。”

“公寓里就你一个人出来吧?我也没听说有人到上边去避难。”我说。

“也许吧……斯恩特是个……”他顿了顿,勉强露出笑容,“他不允许下面的人上来,生怕传染了公寓里的人,而且,如果公寓里的人要下去,就会解除租房合同,不允许再回来了。不过公寓里的大家都没有感染的样子,所以也都不想到镇上去。斯恩特说他已经用自己的门路联络了政府部门,相信很快疫情署就会派人来了。”

说到这里,他稍微有了些精神。不过从他的话来判断,小斯恩特似乎还没告诉他关于天门计划的事情,令人弄不请他究竟在搞什么鬼。即便如此,也不能判断马赛不是天门计划中的一环。除了托马斯和马赛,还有其他归乡的人,不过我并没有得到关于他们的消息,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明明已经回到这个镇子,却像是蒸发了一般。也许已经被玛尔琼斯家控制住了,我这般想到。,

“在医院里找到她了吗?”我一边故意询问,一边在心中做出否定的回答,因为我知道艾琳,或者说“艾琳的思念体”在什么地方。

“没有。”马赛有些失望,但是回答不出我所料,“所以,我打算到湖边码头去一趟。”

“你告诉斯恩特了?”

马赛摇摇头,说:“我害怕他担心,他知道的话绝对会把我绑起来吧。”他故意用幽默的语气说,不过无论是我还是咲夜,都没有发笑的意思,所以气氛的沉默显得有些尴尬。他搔了搔头,继续道:“不过在疫情署的人到来之前,我不会再回公寓了。我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担心会传染给其他住客。我把所有的钱都带出来了,幸好遇到你们,否则钱被那些混混抢走的话,我就得喝西北风了。”

“你可以只给那些人一部分,他们一定猜不出你身上带了多少,这样你就不会被打得这么狠了。”我盯着他因为被热水泡过,显得更加青肿的脸庞说。

“这不可能”马赛激动地说:“我就算打不过他们,死也不会向他们屈服”

“好吧好吧,这是你的事儿。”我连忙宽慰他说:“那么你现在还打算到湖边码头去吗?”

“是的,我一定要去。”马赛的语气和眼神中流露出固执。

“你到底是希望她在那里,还是不希望她在那里?”咲夜突然开口道,马赛的脸色变了一下,颓丧地耷拉着脑袋。

“我不知道,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想了想,说:“总得去看看,我也没其他办法了,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还活着。不过我相信,自己当时肯定没有看错。除了打扮之外,那个表情,那个长相,那个背影……简直一模一样”一边说着,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哦……这样的话,我也想去看看。”我这么一说,马赛立刻抬起视线,一脸惊愕的模样。

“我们也正准备去湖边码头调查疫情事故,我们怀疑有人在那里故意散播病毒。”我将咖啡杯搁在桌台上,这么说到。

“调查……?”马赛再次露出复杂的表情,“为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和咲夜对视一眼,分别从怀里掏出证件,在他的面前出示。

“国家情报局。”我们说。

马赛一脸怔怔然,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仔细盯着证件看,不过我相信,就算他盯出花来,也判断不出证件的真伪。普通人也许一生都未必能够看到这个小本子,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组织的名字只是存在于电影小说中的一幕而已。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马赛迟疑地看了我们几眼,“你们真的是国家情报局的人?特工?不是故意找茬,不过你们看上去于很年轻。”

“普通的调查员而已。”我收回证件,解释道:“只是看起来年轻而已,这个长相容易麻痹敌人。我们的工作都是……”我耸耸肩,故意说:“你知道的。”

“哦……”马赛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他到底知道什么?我可不知道。不过,这种时候保持神秘莫测的笑容就是最好的答案。

“那么说,你们要和我一起到那边去?”马赛再次征询道。

“是的,一起去。根据我们的调查,你的母亲,你的家族,在本地曾经很有名望……”我和他的视线对了一下,“也很激进。希望你不要认为我在故意暗示什么,不过从现有的资料来看,也许是你的家族——玛尔琼斯家——一部分人组成了一个反社会的秘密团体。”

“什么?”马赛果然有些接受不了,从他的眼神来看,他的确不是知情者,听了我的说法,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伤害任何人”

“我知道。”我缓和语气说:“我不是在针对你,而且,不过调查也还得继续下去。”我开玩笑地说:“否则,我会丢了饭碗,请你理解,马赛。”

“我……我知道……”马赛总算平静下来,不过说话还是有些结巴。

“让我们一起去?”我说。,

“嗯,啊,好,好的,一起去吧。”马赛这么说着,便沉默下来。我想,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自己听到的东西。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时间就像沙子一样,不知不觉就漏了出去。窗外的夕阳如同燃烧殆尽般,光芒变得柔和起来,将万物染上一片艳丽的橘红色。时间不多了,晚上还有一个聚会,不过因为失去联络方式的缘故,所以无法得知确切的聚会时间,不过这样也好,中途混在人群中反而比较安全。

“那么,我们也该走了。”我从怀里掏出钱包,拿出几百美元,压在咖啡杯下。虽然做了强盗行径,但我们并不是强盗,相信这些钱足够弥补这家人的损失了。不过,如果再有宵小闯进来,造成的额外损失当然不能算在我的头上。像我这样的一介新人,薪水可不高。

马赛对我的做法感到新奇,不过表情倒是缓和了许多。

我们出了房子,然后齐心协力将倒塌的大门扶起来,嵌回墙壁上,如果不仔细看,或许还以为它还很牢固呢。随后就加快脚步朝湖边码头赶去,一路上撞见了好几波平民和混混,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湖边码头是传染源”的说法,不过显然并非是所有人都愿意呆在那几条拥挤的街区处。我虽然怀疑,这些人中隐藏有玛尔琼斯家秘密组织的成员,不过单凭外表无法判断谁是谁不是,而且,他们的表情和语气也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如果不是这些人的表演太过精湛,那就是我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荣格一定也能想到我的做法,不过从他执意采取另一种方式就可以看出来,他那边的几率可比我这儿大上不少。

不过,越是靠近码头区,人影就越少。抵达湖边码头的时候,彻底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眼前一片开阔的碧蓝色,太过寂静和空旷,令人产生一种别样的情绪,在夕阳下泛起鳞鳞波光的湖泊看似平静,但水声却十分响亮,掺杂在风中的润湿的味道一股劲钻入鼻孔中,清凉的感觉沁入心扉。

205 交通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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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线

粗糙的石堤如同羽翼一般沿着湖岸延展,斑驳的纹理烙印着历史的风霜,据说已经有百年的时间,后人不断在这个石堤的轮廓上修修补补,但是至今仍大致保存本来的面目。

入夜时分开始涨潮,水声潺潺,浪花不断拍打岸边,跃进被刻意圈起来的渔船区,被纤绳系在桩上的船舶便摇摆起来,相互碰撞,发出应和般的嘭嘭鼓声。

两岸群山的林木也发出涛声,树叶似乎在火霞中燃烧起来,一波紧接一波,似乎在和水浪比个缓急。

湖面泛起皱褶,但是皱褶下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有一块沉重的巨石压着,看不见半点鱼群。白色的水沫下是一片幽深的碧色,让人无法想象它到底有多深。

被渔船夹在中间的是一条又长又宽的木板桥,一直伸出石堤外,因为长年被湖水冲刷,木色显得有些苍白,经常被碾压的地方明显凹陷下去,有些地方的质地已经显得疏松,但大体上仍旧十分牢固,只是偶尔会发出沉重的似乎不堪负荷的咿呀声。镇上的孩子们经常来这个玩耍。

马赛的表情有些恍惚,嘴角勾起失神的笑容,他告诉我和咲夜,当年艾琳的身体虽然不怎么好,也是个严厉的母亲,但却常常带他来这里,沿着湖岸散步,他当时很羡慕在木桥尽头跳水的孩子。曾经有一次,他恳求小斯恩特偷偷将他带来这里,想要尝试一下从这里跳进湖里的感觉,结果脚抽了筋,差点就葬身湖底,回去后也被大人们一顿臭骂,可是,那是他所有童年记忆中最开始的一件事之一。后来,他去了城里,就再没有来过这儿。

“我还记得母亲总是戴着宽檐的丝帽,拉着我的手,站在夜风中朝湖心眺望。她说,这里是个神圣的地方,是玛尔琼斯家最自豪的家园。总有一天,她会抵达湖的尽头,找到心中的阿瓦隆。”马赛一边述说回忆,一边眺望湖的那一边,仿佛自己的目光能够穿越真实和虚幻,与站在遥远地方的那个身影对视,“你知道阿瓦隆的故事吗?亚瑟王死后回归的地方,英雄安眠的圣地。我的母亲对那个故事很着迷,那里有王,有巫师和妖精,有现实和梦想,有美丽的执着和丑陋的背叛。她说,那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

我们放缓脚步,分别查看四周,试图在岸堤、仓库或是其他能藏人的地方找到点蛛丝马迹。就在这时,马赛的身体突然顿住了。我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朝码头的木板桥的尽头望去。

我应该没有看错,那边在这之前是没有任何东西的,可是现在却有一艘游船好似凭空出现一样,正朝这边缓缓驶来。说缓缓也许不太合适,虽然它给人的印象臃肿而沉重,好似单纯被波浪推动一般,可是每一次眨眼,它便更加接近了。在诺大的湖泊中,有只有这艘船,如同幽灵一般,伴随涛声在令人屏息的气氛中抵达木桥的前端。

我们都感到有些诧异,不知道这船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船上到底是什么人,但是在这空旷湖岸上的奇遇,却让人蓦然感受到一种命运的力量。带着疑惑和一探究竟的想法,脚步也开始加快起来,就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背后推着自己。

在我们抵达之前,有人从船舱中走出来。是个女人,戴着丝质的宽檐帽和白色的长裙,在傍晚的劲风中压着帽檐和裙摆,似乎随时会被风吹走般柔弱。马赛的脚步霎时停下来,他的脸上浮现迟疑和惊诧的表情,然后步子猛然加快了,走着走着就跑起来。我和咲夜紧紧跟在他身后,只听他朝那边喊道:“艾琳妈妈”

那个女人是艾琳?我和咲夜不由得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底浮现的疑惑。无论如何,对方是敌人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我用力扯了扯枪盒的背带,抓住咲夜的手,再一次加快脚步,来到马赛的身旁。

“她是你的母亲?你肯定?”我问道。,

可是马赛着了魔一般,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女人,高喊着母亲的名字。然而对方充耳不闻,甚至又转过身去,等候船上的人出来。木板桥被我们踩得咿呀咿呀作响,我背上的枪盒很重,因此我担心什么时候,脚下就会被压穿一个大洞来。好在马赛来到桥中心的时候,也意识到对面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因此脚步慢慢停下来。

从船舱中又走出三个人:一个年轻男性,一个警察打扮的女黑人,最后一个是身材高大的神父,黑衣白衬,朴素的颜色却似乎遮掩了夕阳下多彩风景的光辉,单边眼镜和胸前摇晃的十字架吊坠,反射着璀璨的夕阳余光。

加上那位戴宽檐帽的女性,四人从舢板跳上木桥,年轻男性将纤绳绑在桥头的木桩上,这才转过头来和我们打了个照面。

女性摘下宽檐帽,马赛的脸上顿时露出错愕和失望的神情。

“不是艾琳?”我故意问道。

“不是她……是我不认识的人。”马赛喃喃地说。

“没关系,是我的熟人。”当我这么说的时候,马赛转头看过来,有点儿吃惊。

“你的朋友?”

“不,是敌人。”

这下子,马赛更加惊愕了,随即眼神中流露出警觉和慌张。

“是之前在镇上释放病毒的凶手?”他匆忙问到。

“还不能确定,不过,你最好离他们远一点。”

马赛听我这么说,立刻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对面四人走上来,在距离我们只有五米的地方站定,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来回扫了一遍。年轻男人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带着微笑,仿佛朋友见面打招呼般点头。

“很高兴见到你,朋友。听说你很厉害,我想,很快就有机会证明一下谁更厉害。”

我没有接茬,视线从神父和女警身上晃过。我怎能忘记他们,席森和崔蒂,曾经在末日幻境中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的黑巢成员。上一次遇到他们还是在布尔玛快餐店发生爆炸的时候,我、富江和荣格被迫在席森神父的强大力量下暂时撤离。这一次他们的人更多了,如果开战的话,即便手段全出,我也没有自信能够打赢。不过,带咲夜和马赛逃走应该没有问题,我一边将枪盒从肩膀上松下来,一边默默判断情势。

问题在于,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有理会那个一脸假笑,实际对我抱有针锋般敌意的年轻人。我能从他的表情、眼神和语气中感受到一股燃烧的妒火,但越是如此,我就越是不在乎他的挑衅,只当他是个漏风的背景,就像他说的那样,我很厉害,而且比他更强。只是,他的存在破坏了这次见面的气氛,那不友好的目光简直和苍蝇一般烦人。

除了这个年轻人之外,在其余三人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敌意。席森神父和当初一样,带着深沉而慈蔼的笑容,崔蒂甚至摊手,向我耸了耸肩膀,似乎在为同伴的挑衅报以歉意。在四人中,崔蒂的善意是最鲜明的。

除此之外,就是那个宽檐帽女人,她的身材比崔蒂还高挑,只是摘下帽子后才发现五官轮廓残留着青涩,大概和我与咲夜差不多的年纪,很可能也是高中仍未毕业的未成年女孩。这个女孩的相貌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夹在不起眼和美丽之间,一个摇摆不定的平衡线上,虽然说赏心悦目也不为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视线移开,就会发觉脑海里对这人的印象如泡沫一样消失了。

女孩的表情很平静,眼神似乎拥有奇异的力量,和马赛对视了一阵,马赛便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他还记得之前把对方误认为自己母亲的情形,其实,只要不被即视感迷惑了眼睛,就会发现两者在姿态和身材上明显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我还记得艾琳那严厉而雍容的气质,和面前这个女孩截然不同。

“好久不见了,阿川。”当女孩的目光和我碰在一起时,她的声音让我一阵惊疑。

我们似乎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可是,我完全想不起来,如果我们认识,应该会留下记忆。当我苦苦思索的时候,有什么模糊不清的东西从记忆的角落中抖落尘土。,

“你们认识?”咲夜紧抓了一下我的手,“她是敌人吗?阿川。”

“我……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吗?”我盯着她问道。

“啊……又成长了呢。在春天埋下一颗种子,秋季时便会收获一颗金色的苹果。”女孩有点奇怪地喃喃自语,“我们见过,当然……真是怀念啊,那是我第一次上学,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他是个待人温和,手腕干练的优等生,可是我知道,那绝不是他所期望的生活。他想自由奔跑,想要成为英雄,所以……嘻嘻,阿川,厕所怪谈好玩吗?阿川,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伴随着她的声音,沉睡的记忆正在苏醒。

“你还好吗?咲夜。”她对咲夜说。

咲夜露出迷惘的表情,可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我脑海中的迷雾。

“你……是你”

我完全想起来了,在大黑市与山羊工会作对的日子里,在咲夜离家出走的时候,在咲夜班级中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那个女转学生。我还记得她在离开前的那个表白,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学校中碰面,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同学和老师能够记起她的相貌和名字,至今也是如此,我仍旧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是……谁?”咲夜仍旧有些迷糊。

“同学……?”我不敢确定。她看上去和咲夜一样大,可是她的话让我意识到,对方比我和咲夜更早地接触到末日力量。她是在学校旧厕所开辟出通向末日幻境的传送点的人,这意味着,她是个先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到我的学校来?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想起在末日幻境中看到的那如地狱一般满是被幽灵犬吃剩的肉碎、骨头和校服的房间,我的情绪有些激动,“你杀了他们”

“可是,阿川你很快乐,不是吗?”女孩交握着十字,如同祈祷抬至胸口,露出憧憬的神情,“啊……死亡前的战栗,厮杀中的漏*点,用鲜血和勇气浇灌的菱形勋章,在恶魔诱惑下踏上英雄之旅的男孩,于光明和黑暗的夹缝中踯躅前行。迷惘、痛苦、同情、拯救,沉溺在理想中,追求自我的美学。他的名字是风,摆动翅膀飞向上帝的臂弯,数着已消逝的悲伤往事,金色的苹果,又有一个掉下来。”

她感叹道:如此甘美的故事,所有人都是你的配角。阿川,我的爱人,我能感受得到,你内心深处的呼唤。

当她的声音落下,脸色刹那间又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像之前的咏叹不过是一个幻影。

“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的愿望。”她盯着我说:“这就是你的真实。”

来自心中深处的那个似乎并非属于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高川,你喜欢末日吗?

——高川,你期待末日吗?

我努力去无视这个声音,我一直都在告诉自己,不要去回答这个危险的问题。

“你这个疯子”咲夜从我的身旁冲出来,张开手拦在我的身前,柔弱的身躯在风中挺得笔直,就像是一杆钢铁制成的标枪。

“阿川,不要听她胡说八道。你这个家伙,也别跟我故意装熟,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把别人当作借口的人。讨厌最讨厌早点死两遍去吧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咲夜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我伸出手,按在咲夜的肩膀上,她的身体强烈一震,随即镇定下来。

“没关系。咲夜,到我身后来。”我说。

咲夜缓缓将双手放下来,就像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表情般,慢慢倒退回我的身后。

“你是怎么想的,我不在乎,就像你说的,所发生的一切就是我的真实,也是我的生活。”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这个女孩,我感到脸颊肌肉的僵硬,我想自己此时脸上一定什么表情都没有,“叙旧到这里就结束吧,我不在意过去发生了什么,只想知道,你们现在要做什么。”

“真是诱人的苹果,快要成熟了呢。”女孩喃喃地自言自语,将宽檐帽戴起来,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一抹粉红色在在嘴唇舔了一下。,

“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朋友,还是敌人?”马赛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响起来,他一脸迷糊的表情。

“曾经的朋友,现在的敌人。”一脸慈蔼笑容的神父终于开口了,他将右手按在左胸处,轻轻朝马赛躬身,说到:“马赛先生,听说你想见你的母亲,是这样吗?”

“呃……是,是的。你是……”马赛错愕地说。

“我是你母亲的朋友,曾经是。”席森神父说:“我知道你的母亲在哪儿,请问,您愿意和我们走一趟吗?”

他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让马赛不由得迟疑下来,他不太聪明,但也不是傻蛋。我想,对方展现出的异常,已经足以让马赛充满戒心。他们大大咧咧的做法,就像是没有化妆的狼在勾引小红帽一样。

“你知道我的母亲在哪?”马赛重复道。

“是的,跟着我,您很快就会见到她。这是您的希望,也是你们母子俩的约定,不是吗?”就像当初一样,席森神父温和的表情,拥有一种征服人心的力量,“抵达湖的另一边,就是阿瓦隆。”

“这只是个故事,一个幻想而已。”马赛摇摇头,可是他并没有发笑。

“可是,您仍旧希望见到她,而她也十分想念您。”席森神父的十字架吊坠在夕阳的余辉中染上一层金光,让他的话更充满一种神圣誓言的诚挚:“请相信,我们不会伤害您,您所有的选择,都将遵从您自己的意愿。我可以带您去见您的母亲,如果您想回来,我们随时可以将您带回来。”

马赛犹豫地看了我和咲夜一眼。

“别过去”咲夜想要伸手抓他的衣袖,但却被我拦住了,咲夜不由得用意外的眼神看过来。

“这是你的选择。”我对他说。

“你在说什么呀,阿川”咲夜着急地说。

我知道,虽然马赛的存在至今尚未体现出任何作用,但理论上来说,他都应是天门计划重要的一环。

黑巢和玛尔琼斯家的关系尚不明朗,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并不反对天门计划的完成。他们在我们面前只出现了两次,第一次夺走了布尔玛保管的某个重要物品,这一次想要带走马赛,可是他们并没有针对玛尔琼斯家做出进攻姿态,所作所为似乎都在暗示,他们想要的,并非是天门计划完成前能得到的东西。

206 出鞘

206

出鞘

现在的情势已经很明了,试图封锁玛尔琼斯家的末日真理落入下风,黑巢和玛尔琼斯家的阶段性目标相同,玛尔琼斯家不仅过去和末日真理有关联,现在更可能为了同一个目的而和黑巢合作。而属于网络球的我们,无法和末日真理联手,也没有单凭自己击破双方同盟的力量。

只是凭借我的力量,是无法击破天门计划,拯救这个镇子的。既然灾难的降临无法避免,那么选择反而容易多了。

我要成为的,只是某些人的英雄,而并非所有人的英雄。即便这和网络球的宗旨不太相符,但这才是我能做到的事情。调查天门计划的行动让我一度陷入解救全部人的怪圈里,在敌人的力量没有全部浮上水面的时候,我笃信自己小队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现实已经给我了一记重勾拳。

这个事件已经不是玛尔琼斯一家的计划,网络球、黑巢和末日真理都以各自的角度或台前或幕后地参与进来,甚至让我产生大家都不关心天门计划成功后所造成的负面影响的感觉。天门计划若排除见不得光的过程,单纯以“科学研究”的形象来剖析,那么它本身并无好坏之分,计划完成之后造成的影响就算存在恶劣的一面,但以它目前表露出来的形态来说,具备着跨时代意义——一个独立的能够让人类不单纯以来物质形态也能生存下去的环境。

往好处想,如果末日降临,世界毁灭,那么用天门计划建造的世界也能够继续存在,从而成为人类最后的伊甸园也说不定。

因此,我觉得各方对彻底阻碍天门计划抱以漫不经心态度的关键在于,关注这个事件的人必须亲眼确认计划完成后的成果,借此来评估天门计划是否拥有利用的价值。在这一过程中,唯一令人诟病的地方在于,这一计划的赞助者、实施者以及关键技术的拥有者是玛尔琼斯家。而这个家族为了避免过大的压力,采取了一种隐晦且激进的做法。

这种做法对人类全体所造成的影响是好是坏尚不能评论,但就这个镇子的范围而言,的确给人们带来了恐慌和伤害。也许会有人用“任何跨时代的研究都必须付出阵痛”这种说法来回避阵痛已经产生的现实,也许对外人而言,这种付出才有收获的关系是无关痛痒甚至乐见其成的,不过对于受害者和同情者而言,因为不满而奋起反抗的做法自然也不应该受到指责。

我清楚认知到,自己身处两者夹缝之中,对受害者的伤痛感同身受,却又无法回避天门计划必须完成的结局,唯一能够坚持的,就只有在沉默中以自我的“美学”和“原则”来主导行动吧。我不止一次这么想,也许自己无法做到让所有人避免计划进行时受到的伤害,但是,应该拥有让某个人在计划完成的同时获得救赎的力量。

所以,必须沉默下去,不去干涉他人的决定,在沉默中思考和揣摩这些决定背后的意义,从而跳出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棋盘,在同样的高度埋下自己的棋子。这样一来,就算自己无法成为棋手,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部分局面作出干扰。这种干扰或许无法击破全局,不过,既然目的一开始就不是全局,反而十分恰当。

自己想要对玛尔琼斯家主导的天门计划干扰到什么程度,这一点在我认知到这个计划不可能失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考。原先因为微小的可能性而摇摆不定的心情,也在不久前下定决心。

必须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最有把握的地方,做自己最拿手的事情。

既然天门计划必然完成,那么在不远的未来,自己身处的战场就是完整的噩梦世界。要在那个世界里和黑袍巫师交战,就不能让自己变成普通人。因此,艾琳噩梦世界形态的扩展是最糟糕的结果,至少要在坟墓噩梦世界的基础上再进一步,获得魔纹和限界兵器的使用权限。

现在,在天门计划可能产生的三个噩梦世界分支中,我已经熟悉了两个,剩下的就是在这里——湖边码头可能存在的噩梦世界——它与现实的结合究竟是怎样的体现方式?是完全精神进入,还是如坟墓噩梦世界那种半物质性的代入?我始终觉得三个噩梦世界呈现某种递增模式,这里所存在的噩梦世界,很可能更为契合我的愿望。,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在于,湖边噩梦世界的入口在什么地方?构建已经到了哪一步?它的存在形态是否如自己所想?按照我的推测,三个噩梦世界必将结合,那么三者彼此间的权限差异必然进行调和,这种调和所涉及的因素又是哪些?如果湖边噩梦世界如我所想,那么就必须力图让其作为调和的核心。

黑巢yin*马赛的举动不得不令人深思,他们很可能在极大程度上掌握了湖边噩梦世界构成的关键。按照利益博弈的方向进行思考,这也是玛尔琼斯家的力量到达极限的信号,以致他们不得不和黑巢进行合作。无论黑巢和玛尔琼斯家的合作关系如何密切,但仍旧是不同的团体,因此在最终力量的限制上,一定有着不同的需求。

所以,结论就是,同样依靠魔纹使者力量的黑巢在构建湖边噩梦世界时,必然拥有和我同样的需求。

这样的思考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下意识阻止了咲夜劝阻马赛的行为。

对于马赛的犹豫和担忧,我告诉自己必须视若无睹。马赛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无论他做出怎样的决定,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这无论对于我还是他都是最好的。在这一瞬间,他的选择结果已经无足轻重,选择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也许咲夜无法明白这一点吧,所以脸上才会浮现焦躁的神情。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察觉到她的手心已经紧张得渗出丝丝细汗。

“相信我,咲夜。”我说出这话后,咲夜的身体紧绷了一下,终于稍微放松下来。

“我明白了,我跟你们走。”在众目睽睽中,马赛开口了,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回过头来看了我和咲夜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不过在我们的注视中,他仅仅说了一句:“很高兴见到你们,有空的话……”并没有说完,想了想,抱以一个歉意的笑容,就再也没有回过头来,直往桥头的游艇去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阿川。”咲夜注视着他的背影喃喃地说,“我们不是应该阻止他才对吗?”

“放心吧,小姐,我们不会伤害马赛先生。”席森神父用劝慰的语气说:“他对于我们而言,是特殊而且重要的人。”

咲夜看向我,露出一种苦恼的表情。

“我越来越弄不懂了,我们不是敌人吗?敌人想要的东西就不要给他们,不是这样的吗?阿川。”

“敌人?”戴宽檐帽的女孩歪了一下脑袋,转向席森神父道:“我们是敌人吗?神父先生。”

“当然不是,我们只能算‘不是朋友’而已。”席森神父用一副理所当然地口吻做出回答,一边朝我和咲夜欠身告辞,“高川先生,我等还有要事,就此告退。”

“再见咯,小男孩。”崔蒂得意洋洋地黠笑着,用手比出手枪的姿势朝我点了点。

年轻人撇了撇嘴角,带着高傲的笑容转过身体。

四人陆续转身离去,宽檐帽女孩回头朝我招手,一边在口中抱怨着:“才不是这样呢,我和阿川就是朋友,男女朋友,我们的爱就像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

“可恶……可恶……”咲夜的身体在颤抖,“阿川,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吗?明明敌人就在眼前,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吗?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啊?”

“说的也是,虽然在我的计划中,马赛不在我们这边也没关系。”我将巨大而沉重的枪盒卸下来,木板发出不堪重荷的悲鸣。在咲夜不知所以的目光中,抽出系在后腰上的刀状临界兵器。

“不过,就这么让人走了,的确挺不爽的。而且,我也从没有说过,会让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去呀。”

自从降临回路攻防战结束后,有多久没有使用这把兵器了?临界兵器的破坏力太过强大,很容易在城镇中波及无辜。同时,为了避免被其他魔纹使者获得控制权,因此在抵达镇子前,利用安全局的技术在这把刀上安置了临时的拘束器,除非经过安全认证,否则无法将其启动。,

密码只有我和富江知道,每一次启动结束后,强制重新设置新密码。因为太麻烦了,而且也没有使用的必要,因此到了这个镇上后就再也没有启动过。话又说回来,虽然这把刀的威力强大,但却是中程广域型的攻击模式,我一直用不顺手,所以一直由富江保管。

不过,现在的场地和距离都正好合适,有必要让敌人清楚回忆一下,这把刀的力量。

——临时安全拘束器解放。

——权限认证,密码:010010111101010……

“那么,开始吧,阿江。”我自言自语说。

刀体开始震动起来,频率迅速提升,剧烈而细密的振动发出蜜蜂振翅般的嗡嗡声,空气也开始产生皱褶。我能感觉得到,巨大的力量环绕着刀身凝聚。就这么,一直蓄积着,直到前方的四人察觉到弥散在空气中异样而回过头来时,一瞬间眼中露出的怔然。

“这是给你们的饯行礼。”我用力挥起来。

——出力百分之五十,广域扩散攻击。

扭曲的空气在刀尖所指的方向扩散,成扇面的冲击波刮起剧烈的风暴,构成桥面的木板一片片被掀飞起来,又在扭曲的视野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绞成碎片,劈头盖脸地朝黑巢四人射去。

眨眼间,四人同时跳上半空,他们脚下的桥面已经彻底被撕毁,就连湖水也沿着一条笔直的沟壑朝两侧翻卷。除了尖啸之外再没有其它声音,试图阻拦在攻击线上的一切都被击溃,就连他们乘坐的游艇也差一点就变成残渣。

席森神父保护了游艇和呆在里面的马赛。当四人为了躲开振动波的正面冲击而跳起来时,席森神父不顾自己人的安危,用控制大气的能力,在游艇的正前方布下一层又一层高度压缩的空气墙。当高频振荡产生的空气扭曲和高度压缩产生的空气扭曲重合时,几乎看不清藏在后方的游艇。

即便如此,当冲击波停歇的时候,游艇已经被掀出几十米远,不停自转,差一点就翻倒在湖泊中。

木板桥在我身前半米处折断了,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湖泊,细碎的木片从空中洒落下来,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随着波涛起伏。尖啸声消失之后,过了好一阵,风声和涛声才渐渐弥补了死寂的空白。

席森神父等人最终没能落在游艇上,直挺挺落入水中,有两处泛起红色的泡沫,其中有一处是席森神父的。我亲眼看到,为了对抗刀状临界兵器的振荡波,他已经拼尽全力去阻挡,嘴巴、眼睛、耳朵和鼻子都渗出鲜血,就像是身体承受不住超能力抵达极限的负荷一样,不过我并没有将超能力使用到极限的经验,所以也不能肯定,这不是他故意做出的假象。不过,当连锁判定才能的使用抵达极限时,的确会对人体造成伤害。

我站在风中眺望湖那边的游艇。过了一会,崔蒂浮出水面,狼狈地翻上游艇,紧接着,她伸手将女孩拉了上去。女孩的宽檐帽早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身为先知,在体质上应该和普通人没有多大区别,但却和崔蒂一样,虽然有些狼狈,但没有受到伤害。过了一会,席森神父高大健壮的身躯也从水底浮了上来,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水面上,似乎已经无法动弹了,只等着别人将他捞上去。

最后,只剩下那个年轻人了。他落入水中后就不见踪影——看似如此,然而他自以为隐秘的行动根本无法逃过我的感知。我的“圆”在振荡减弱之后就已经构成,以自身为中心,直径二十米以内的运动微粒都巨细无遗。

游艇上的三人和我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对视了一眼,便钻入船舱中将游艇发动起来,朝湖泊深处开去。

咲夜似乎被这一刀的威力吓呆了,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扶着枪盒转过身体,那位年轻人正沿着桥桩爬上岸,他捂住左耳,鲜血正源源不绝地从耳朵里涌出,从指缝间溢出来。当他看向我的时候,五官浮现扭曲的表情。

“你弄伤了我,你弄伤我了”年轻男人恨意十足地朝我吼道:“你这个渣滓,黄皮贱种……”,

他还想说下去,我不耐烦地挥出一刀。扇状的冲击波霎时间填补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木片、泥土和石头都在空中飞舞,铁制的手推车也被无形巨手扭成麻花,扩散的尖啸声中,被振荡波的尾巴扫中的仓库仿佛随时会散架般颤抖。

将空气扭曲的振荡波抵达年轻人的身前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振荡在触及他的一瞬间停顿了,边缘的振荡波从身旁涌过,就像是汹涌的潮水被坚固的礁石切开一般。不过,这种景象只持续了半息的时间,后一波振荡迅速填补了前方产生的空白,狠狠撞上了年轻男人的身体。

他的身体如同脱线的风筝般飞起来,摔到地上后不断翻滚,直到被墙壁挡住才停下来。

这一下,这个臭嘴巴的年轻人真的只能用破烂来形容了,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鲜血很快就从他躺着的地方向四周扩散。我觉得他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不过这也正和我意,带马赛回去的有那三个人就足够了,我和这个家伙可没什么交情,在这里干掉他,今后就少了一个敌人。

不过,我对之前他抵挡振荡波时产生的异状有些在意。直接正面承受刀状临界兵器的攻击而没有立刻死亡的人类,至今为止只见过他这一个。

“好,好厉害啊,阿川。”咲夜结结巴巴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在镇里可不能用。”我看着被高频振荡扫荡后残破的景象,不由得感到心有余悸。回想起来,这把刀状物曾经在末日真理干部的手中,追赶着我在大黑市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若非富江及时赶到,出其不意将临界兵器从对方手中击落,我早就死了,能够活下来真像是做梦一样。

我将刀状临界兵器重新封印,插回腰间,从怀中掏出手枪,远远朝年轻人开了一枪。

果然,异状再一次产生了,子弹在快要击中他的距离停下来,然后就完全失去了动量,从空中垂直落下。

看上去和降临回路攻防战时,锉刀的超能力有点相似。

这个家伙左手戴着手套,不过应该是觉醒了超能力的魔纹使者没错。

207 记忆骇客

要杀死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年轻魔纹使者,只要再挥动一次刀状临界兵器就行,但是有一个声音阻止了我。那声音似乎来自内心深处,但仍旧能分辨出并非是属于自己的念头。同样的,也不是江在说话,因为那并非是来自于血液和基因的共鸣。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是这个身体的一部分肌肉获得了大脑的功能,微电流一般的信息从纤维进入神经,再从神经进入大脑转化为“心声”。

我的右眼在跳动,就像是“江”苏醒时那样,如同心脏般规律而强有力地鼓动,好似随时就会蹦出眼眶外。然后,如同拥有独立意识般,右眼滴溜溜转动起来,视野一阵翻滚,因为运动太过剧烈的缘故,肌肉似乎快要抽筋般阵痛,颠乱的景物也让人不由得产生恶心感。当视线固定下来时,左眼仍旧囊括正前方破败的景致,可是从右眼中传来的却时身旁咲夜脸上惊惧担忧的表情。

她似乎吓了一跳,足足向后退了三步,我并从她玻璃般的瞳孔深处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模——凸起的静脉环绕着眼眶,仿佛这只右眼从五官中独立出来,表达着和整体截然不同的情感,本能的狰狞,理智的淡漠,矛盾产生狰狞。

“你,你是阿川……?”咲夜的声音颤抖着,可迅即又摇摇头,如同坚定自己的信心般,用力说:“不,你不是阿川,你是谁?”

“它是丝。”我替右眼回答道。

有“江”的先例,我对右眼当下异样的动静并没有产生太大的违和感。这个叫做“丝”,或者称之为“桃乐丝”的东西,和“江”、“真江”的存在一样,在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称为人类。但是两者却在某个层面上拥有姐妹般密切的关系,“江”原本是代号为999的末日真理干部培养机关的产物,而“丝”则是模仿或改制的所谓“999补完体”。

关于它们的本质是什么,我至今仍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虽然分属敌对的两个组织,可是双方高层不知道为何,都采取了一种默认放养的态度,至今仍旧没有采取激烈的回收行动的征兆。

和“江”夺去了我的左眼一样,在降临回路攻防战的最后一役,桃乐丝的本体遭受重创,以类似的形态占据了我的右眼。这才形成了深红色的左眼瞳,以及翡翠色的右眼瞳,原来的黑色眼眸就像是代表着某种意义的过去,已经完全消失了。

若说“江”以一种类似线粒体的模式,在血液与基因的层面上与这具身体密切结合,那么“丝”则不断侵蚀着身体的肌肉纤维和神经,取代了这具身体的部分物质结构。虽然在今天之前,它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志,但是在每一次进食和运动的时候,只要静下心来,我仍旧能够感觉得到,它的确在成长和修补,导致我的体质强化幅度比普通的魔纹使者更加大。

虽然,目前位置所有的行动,都是以我的意志为主导,但是这个身体并不是我一个所独有,存在于这个身体中的人格和灵魂,包括我在内至少有三个。很可能更多,因为“江”就好似繁殖一般进行人格分裂。

这种复杂的存在模式让我也渐渐觉得自己正在脱离“人类”的范畴,即便是我自己也难以理解这种复杂却默契的运作机理,更别提跟其他人解释了。

只有一句话能够形容现在的情况——所谓的“我”并非是一个人,虽然为了交流方便而不使用“我们”,但是站在所有人面前的人形男性,其实是一个复数的存在。

三个三极魔纹使者,两个拥有使魔,然而,只有一个名为“高川”的显形意志作为行动主导。而现在,其中一个名为“丝”的隐性意志正在苏醒。

“不要怕。”我对咲夜说:“它是朋友。”

咲夜紧张地点点头,我知道,没有人能一开始就习惯这种诡异地场景。

右眼的视野倏然转回正前方,右手抬起来摘下眼镜。这一切就像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明知并非是自己大脑发出的指令,但就像是发自潜意识或者本能一样,没有任何突兀和违和的感觉。,

一种撕扯的痛楚从右眼里侧和大脑连接的神经处传来,我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然而眼皮仿佛僵化了,眼眶周围的肌肉也没有知觉。好似有鲜血涌出来,将彻底和这具**的联系切断的右眼球推出眼眶。

灼热,粘稠,就好似沸腾的沥青,液体源源不绝地涌出,让人根本无法想像,这个身体里竟能保存如此大量的**,很可能比全身的血液还要多,就像是将一个成年人的身体全部转化为液态。这些液体沿着我的脸庞滑下,在衣服上流淌,落在脚边汇成一大滩,浓稠得好似软膏一般,产生层叠的皱褶。

不是血液,这些液体是半透明的。眼球在液体表面漂浮,被冲下来的液体推涌到正前方,如同活过来般,充满灵性地转动。

当最后一滴液体从眼眶中滴落,这滩镶嵌了眼球的半透明液体好似森蚺一般,在地上蜿蜒着,朝似乎已经昏迷过去的年轻魔纹使者流淌。

我的右眼看不到任何东西,痛楚依旧。咲夜担心地搀扶着我的右手,每当视线划过我的脸庞时立刻闪烁挪开。我想,右眼框里什么都没有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年轻人在半透明液体距离自己只有三米的时候醒了过来,当他抬起视线时,憔悴而扭曲的表情立刻闪过一丝惊惶。他掀动了一下嘴唇,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大概是被面前这诡异的液态物质吓了一跳吧。

拥有一颗眼球的充满灵性的液体散发出强烈的侵略性和危险感。

年轻男人的脸色变得煞白,他努力翻动身体,想要逃开,可是刚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半透明地液体已经掀起一人高的浪头朝他扑去。只是在半息间,液体的行动在快要接触男人肌肤的距离定格了一下,男人还有跨出完整的一步,背后的透明墙壁就仿佛被打碎了一般,被半透明的浪头劈头盖脸地吞了下去。

眨眼间,男人的整个身体就被半透明的液体彻底包裹起来,隐约的人形好似醉酒一般踉跄,挣扎,被面膜覆盖般的五官露出窒息、痛苦和绝望的神情。他翻到在地上,如同跳上沙滩而窒息的鱼类,不断抽搐翻滚。

这种诡异而残忍的景象让咲夜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不由得躲到了我的身后。

“天啊,天啊……”她喃喃自语,紧紧握着我的手,身体不断颤抖,可是让我转过头时,却发现她的目光仍旧落在那边,只是不停地闪烁。复杂的表情让我根本分不清她到底是恐惧还是激动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咲夜紧张地吞着口水:“那是什么东西?它在……吃人?”

用“吃人”这个词汇形容前方正在发生的事情是十分形象的,被液体包裹着只剩下隐约轮廓的人形渐渐安静下来,并逐渐丧失原来的形态,就像是被融化了一般,变成了那滩半透明液体的一部分。

仿佛吃饱了一般,液体安静了片刻,猛然以漂浮在表面的眼球为中心旋转起来。在旋转中,液体不断凝聚,不断拔高,先是变成了一根人体宽的柱子,就像烧瓷前塑形一般产生曲线,浮现人体的轮廓。四肢分开,腰部收缩,臀部和胸部凸起,呼吸间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女性的体态,紧接着五官也区分开来。

半透明的液态色泽迅速退却,从脚部开始产生颜色和质感,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激光沿着身体向上扫描,臀部、腰间、胸部、锁骨,改变越来越快,到了五官时几乎时一扫而过,黑色如拉丝般的长发在暮色的夜风中飘起。

最后,她睁开了眼睛,左眼紧闭着,只有一颗翡翠色瞳孔的右眼。女孩赤luo着身体,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尽管只是十一、二岁的**身材,却带着俯瞰一切的高傲姿态和优越感。

外表和记忆中的桃乐丝有些许区别,不过在神态上并没有太大差别。

我感觉到咲夜身体的颤抖已经停止了,与其说是不再害怕,不如说是因为过度惊诧而僵化了。

“桃乐丝?”我试探着问道。,

“好久不见了,乌鸦——虽然想这么说,不过,实际上我们天天都在一起不是吗?”桃乐丝活动着关节,就像是在习惯这个新的身体,身无片缕却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你,你你你——”咲夜尖叫起来,从背后扑上来挡住我的眼睛,“你快点穿上衣服”

“哼,吵死人了。乌鸦,这是你的新情人吗?你的眼光根本就没什么长进嘛,下半身已经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了吗?”桃乐丝毫不在意地说:“还是说,只要胸大谁都可以?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变得更大哦。”

就算眼睛被咲夜蒙住,也不难想像桃乐丝向咲夜投去的挑衅的目光。

“你,你说什么你这个洗衣板”咲夜的身体突然发抖起来,语气也变得意外的尖酸刻薄:“因为穿上衣服就没男人看,所以才不知廉耻地光着身子寻找安慰吧?”

“哼,哈哈,看我和安慰我的可是你身边的这个男人。”桃乐丝讥讽的声音传来:“你一定羡慕得不得了吧?”

“是这样吗?阿川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你这个傻蛋”

“哦——你说的是那个叫做‘江’的牛乳丑女吧,她在哪里?该不是被甩了吧?嗯……不对,让我翻一翻这家伙的记忆……好像是被*掉了,哈哈哈哈,竟然真的是被那样的杂碎干掉了,真是太棒了,真是令人笑掉大牙的死相。”

这般毫无营养的对话让我完全插不上嘴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咲夜和桃乐丝是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两人完全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虽然以前一同作战时,就感觉桃乐丝的性情多变,甚至有点不近人情,不过都没有现在这般激烈。

桃乐丝的人格只有一个,但是和真江的多人格比较起来,反而显得不稳定,似乎随时会分裂,却勉强捏合在一起。这从过去相处的那段时间,她的语气一直不断在怯懦和骄傲之间无规律转换就能感受到。虽然长相无可挑剔,但是放在普通人中,必定会被认为是怪人一个。

现在,她的语气虽然稳定,但是所表达的情绪却更尖锐了,这令我有些疑虑。按照桃乐丝的说法,她在吞噬那名年轻的魔纹使者的同时,很可能顺带接收了对方的记忆,这些记忆也许对她不稳定的人格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

“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丝。”我开口道。

“啧,该死的,这个粪渣,脑子里有太多不知所谓的东西了。”桃乐丝仿佛自言自语般说:“早知道我就彻底销毁他的大脑了。”

“没事吧?”

“没关系,只是有点头疼,过阵子就没问题了。”桃乐丝强硬地说:“我可不是江那种劣质品,只有一个人格的话,集中处理能力更强,这种程度的记忆轻松就能分解掉。”

当咲夜松开遮住我双眼的手时,桃乐丝已经将年轻的魔纹使者被消化后留下的衣物穿戴在身上。虽然大部分地方都被狂暴的攻击撕破,但是桃乐丝的体格幼小,稍微修改后依旧能够遮蔽身体。桃乐丝看上去对于穿死者的衣物并没有什么抗拒的情绪,连通那只手套也继承下来,就像是原来的年轻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在装扮上相差无几。

黑色的皮质手套只有右手这一只,戴在桃乐丝手上有些大,不过并不显得别扭。可是,我不了解,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只有一边的手套。

“按照他残留的记忆,戴上这只手套可以在天门计划所形成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使用魔纹的力量。”桃乐丝有些新奇地将戴皮手套的右手伸向夕阳,仿佛将它抓在手中一般弯曲手指,最后的残照披洒在她的身上,如同黑色丝绸般的顺直长发从颈边垂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

联想起她重构身体的那一幕,就像是沐浴着火焰,披着女孩的外皮降临人间的怪物。

我带着咲夜走到她身边时,咲夜脸上虽然挂着不满和厌恶,眉头也皱了起来,但眼中明显残留着丝丝畏怯。

“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这是我十分熟悉的术语,晋升第三极别魔纹使者的时候,如果之前没有觉醒吵能力,那么魔纹就会在体内开辟一个数据对冲空间,从而随即产生超能力。以这个词汇的描述进行推测,这应该是一种将现实进行量化后,对数据进行干扰和临时重构,以产生非现实现象时所产生的独特空间——这种描述严格来说并非是超现实的神秘力量,更加靠近科技的范畴。,

虽然拥有先知、神和献祭之类的术语,但是在大部分时候,末日力量的展现和原理构架在某种程度上,更趋向于人类所没有掌握的科技。我加入安全局之后,翻阅过许多仅对内部三极魔纹使者开放的文献和研究报告,其中对涉及统治局科技的末日力量的解析便趋向于这一类——一种能够对现实物质和非物质进行高度量化,并对量化后的数据进行修改和重组,重新影响现实的超凡科技。

这种描述和天门计划的诞生和发展并不违背,玛尔琼斯家的确制造出一个基于现实并影响现实的噩梦世界。他们的研究进度明显在过去百年间十分缓慢,但是在近代却呈现出一种爆发式的前进,考虑到人类发展到今天,科技性质同样趋于量化的基础上,能够再现远超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却同样属于量化性质的科技,并不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与之相比,正因为旧时代灵魂学和神秘学和哲学混淆起来,无法进行直观的观测,所以基于它们的天门计划研究才会难以取得进展。

同样的,如果这种远超本时代科技水平的量化技术的确能够对物质和灵魂进行观测和影响,那么噩梦世界的形成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不过,我并不认为玛尔琼斯家掌握了这项技术。

无论他们从哪里得到这种技术,短短数十年的努力并不能弥补现代科技和末日科技之间的差距。也就是说,他们只是依葫芦画瓢而已。

“只是临时的数据对冲空间,相当不稳定,无论在数据处理还是权限控制上都产生了不确定性的变化。不过,这个手套能够锚定使用者,固定魔纹权限,而面罩拥有的是另一种权限。”桃乐丝按着太阳穴,就像是在整理接受到的记忆,“至于具体情况,这个家伙也不太清楚,他甚至不知道另外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具体地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黑巢和玛尔琼斯家有协议,并且这一带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完全由黑巢进行构建和管理,负责人是席森神父和那个宽檐帽的疯女人。”

“这一带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如何进入?”我想了想,问道。

“三个小时前还是乱序机制。现在的话……”桃乐丝指着湖的深处说:“开船一直向前,直至被迷雾笼罩的地方,之后也不要回头,就会返回湖边码头,不过所看到的世界已经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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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遥远的理想乡

208

遥远的理想乡

夕阳沉重地没入山巅之下,火烧的苍穹只剩下燃烧殆尽后的白灰,每一次眨眼,天色旧愈加黯淡下来。涨潮后的湖水冲刷着岸堤,掀起的浪头不断灌入被圈起的石塘中,石塘中渔船的碰撞更加剧烈了,水声、碰撞声、风声和林涛声交织成一个沉郁顿挫的夜,没有人踪,没有活力,它明明是有声的,却令人感到死寂。

湖的对面就是噩梦的世界,它是属于黑巢的。

“他们的进度如何?”我问到。

“带走马赛之后,所有条件都已经满足。”桃乐丝将黑发撩至额前,挡住左脸,她的左眼始终没有睁开,“你对仪式条件的推测基本上是正确的,虽然和他们所用的术语有所差别,不过在意义上,的确是需要四个基础条件——基石、主宰、守卫者、先知,根据这个魔纹使者中的记忆,马赛很可能是基石或守卫者的祭品,因为他是艾琳的儿子,通过他能够和艾琳所在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进行连通。与之相对的,墓地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四个基础条件的祭品和艾琳的关系似乎不太密切,因此在连通上需要花费一些手脚。”

“我想,墓地区和山顶区的连通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了。”我提醒她道:“艾琳利用我将照片带进了墓地区,那应该是一种加深联系的媒介。”

桃乐丝既然能够找到富江死亡的记忆,那么当时的情况她应该不会不知道。

“……乌鸦,你这个蠢蛋。”桃乐丝不假思索地骂道。

“你说什么呢阿川已经很努力了。”咲夜朝桃乐丝做了一个鬼脸,“死小鬼,光会放马后炮算什么本事。”

“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吃掉。”桃乐丝面无表情地看向我:“我能把她吃掉吧?乌鸦。”

“这个嘛……我肚子也饿了,而且小斯恩特的聚会也快开始了。”我赶紧转移话题,“你们要换件衣服吗?”

“啧,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桃乐丝露骨的嘲色和精致的五官形成强烈的对比。

“这叫做领导者的艺术,像你这样别扭的小鬼是无法理解的,阿川可是学生会的优等生呢。”咲夜反唇相讥道。

不过,她讥讽的对象是桃乐丝还是我呢?这话听到我耳中,让我感到如坐针毡。

唉,这两个家伙天生八字不和吗?

在回程的路上,两人彼此看不对眼的现象一直延续,无论多小的事情在她们眼中都能找到攻击对方的理由。我不得不绞尽脑汁,为两人和稀泥,还要提防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实在倒霉透了。

大概是恩格斯警长既定的演讲起了作用,靠近镇中心一带的街区已经陆续出现人影,虽然大部分人仍旧留在警局附近的街区上,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可以料想,吃够露宿街头和地段拥塞苦头的人们会越来越多地返回他们的住宅中。也许还会出现昏迷的被感染者,但是只要不发生大规模的骚乱,在最初的恐惧过去后,众人会发现呆在家中紧锁门口是最好的选择。

在前往山顶公寓之前,我们三人去了成衣店,尽管没有“如果老板不在就顺手牵羊”这样的想法,不过当我们看到有人用钥匙打开卷帘门时,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望。这家店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高高瘦瘦,打扮不像城里人那么新潮时尚,不过却有一种严谨朴素的味道,第一印象是不好打交道,不过后来证明这个印象是错误的。

我们是她在今天的最后一批客人。实际上,她开启店铺大门并非是要营业,而是这个房子同时也是她的家。一开始她保持着警惕的态度,那对隐藏在老花镜后的有些浑浊的眼睛在注视我的时候,绽放出老辣的光芒。让我不由得猜测,说不定在她早就看穿了我藏在身上的武器,在她的心目中,我就是一个危险份子。

不过大概是看在咲夜和桃乐丝的份上,她还是同意让我们挑选几件合适的衣服。

老板的态度谈不上热情,但在服务上却无微不至,据称店里的衣物都是她亲手制作的。虽然店铺不大,却有独立的设计室和改衣间,而且这些衣物的款式和她的打扮十分相符,大部分贯穿了朴素、简单、舒适和实用的思想。不过,也并非全然是日常服饰,有为数不多的礼服,同样是她手工自制的,据说参考了古代宫廷衣物的构思。,

我对服饰没什么研究,不过那些细密的针角和精致的花纹的确令人似曾相识,散发出一股低调、厚重又不乏华丽的味道,就像斑斓的历史在时间长河中褪去多余的色彩,只留下隽永的令人回味的思想。

我们向女老板借用她的沐浴间,她听说我们要去参加山顶公寓的宴会,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我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将持续的战斗中变得肮脏不堪的衣物全都换掉,穿上新买的衣物,都是便于活动的样式,剪裁上接近猎装或军装,但因为同时具备礼服的概念,所以装饰比之普通的衣物要显得华丽——例如,衬衫有不少地方采用了蕾丝设计,并排的扣子一直束到咽喉的位置,大翻领,配有镶嵌了仿蓝宝石玻璃状物的领节。外套也是类似军礼服的风衣,可以两面穿,一面是黑色,一面是深红色,肩膀、胸口和腰扣都有别致的类似勋章的花纹。

我将打湿的头发理顺,梳到脑后扎起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又更加成熟一点了,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相貌可以称得上俊俏,只是右眼中只剩下一团可怖的空洞,显得有些骇人。

我将富江留下的左眼球取出来,就这么怔了一会,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不过,也没有抗拒的情绪。于是,就这么理所当然的,照着镜子,将这颗眼球塞进了右眼眶中。

虽然是左眼球,但充当右眼似乎没什么不妥,在熟悉的痛楚中,眼球神经迅速成长,蔓延,深深扎进**中,密切地结合为一体。我似乎能感觉到,浓缩在这颗眼球中的人格和记忆等情报化作电流,沿着神经和血管深入基因之中。

“欢迎回家,富江。”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然后,我将眼镜戴好,背着枪盒走出店外。在那里,咲夜和桃乐丝已经准备好了。

咲夜意外地换上了正装和长裤的打扮,一反之前娇弱女孩的印象,充满了知性和英气。

桃乐丝却穿着黑白相间的连衣裙,黑色的似乎镀了一层光膜的长发仍旧遮住左眼,却系上了蕾丝发带,这个装扮充满了一种抑郁而华丽的味道。我觉得是宫廷的样式,可桃乐丝偏说是歌特,不过我完全不能理解。

在我熟悉的词典中,“歌特”这个词汇有三个含义:一、哥特人;二、野蛮人,粗野的家伙;三、文化破坏者。无论哪一个都和这种阴暗的华丽扯不上关系。

不过,在这个词语的理解上,咲夜竟然和桃乐丝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共鸣。真是怪哉,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跟不上时代的老头子。哎,也罢,反正我就是个跟不上流行前线的土包子。

我们向拥有一手针线绝活的老妇人告别,并慎重地提醒她不要听信流言,不要贸然走出镇子,不要靠近码头、墓地和山地这三个区域。尽管我们不清楚事情会发展到哪一步,但还是以最坏的设想来劝说她最好趁这个晚上将这个房子加固,并囤积生活必需品。为了加深说服力,我和咲夜出示了国家情报局的证件。

“你们刚才说的,需要保密吗?”老妇人既不害怕也不激动,只是这么平静地问到。

“不……不用。”我反应过来说。

“恩格斯也知道吧?为什么他不告诉大家?”老妇人摘下老花镜擦拭着,“你们听了演讲没?”

“没有。”咲夜有些不安,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大家,挤在一起也没用,当然,这句话没什么错。”老女人平淡地说:“他总是说,尽力了,在尽力了,很快就能解决,请大家不需要担心,过去十年他就一直这么说,大家也都相信他,因为这些年来似乎没什么他不能解决的事情,不过我知道,他根本没有解决任何事情。就像现在,他告诉我们,病情已经得到控制,过几天就会有疫情署的人过来,而且晚上会加大警戒力度,保证镇民的安全。的确,现在镇子里就像他说的一样,没有发狂的家伙,不过,他可没说,哪里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也没有告诉大家今后该怎么做,只是希望能够尽快回复秩序。我很不喜欢他这种听天由命的做法,他过去很幸运,也是我们的幸运,但未来不一定还会幸运下去。”,

对于老妇人的抱怨,我也只能抱以苦笑。虽然不知道镇上的人是怎么看待恩格斯的,但她眼里的恩格斯显然和我所知道的恩格斯不同。

“恩格斯的确做错了许多事情,但是他已经尽量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了。我想,在他的位置上,这个镇子没人能做得比他更好。”我劝道:“关于这次事件的处理方式,恩格斯和我们的人做过多方面的沟通,这个决定是专业的。”

“那么说,你也同意他的做法?我觉得他们在拿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做诱饵。”老妇人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同样是国家情报局的人,不过你们总算能说点实话。”

“你看,我只是个新手。”我摊开手,“我告诉你的事情,仅仅是我个人的臆测和顾虑,也许不是正确的。”

“可我觉得你的话比较可信,至少比那些官腔好听多了,那些人都以为我们是傻蛋,别以为我看不出他们的手段,他们肯定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为了自己的好处,故意糊弄和误导其他人。”老妇人说:“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将你告诉我的事情转告其他人。”

老妇人的语气和表情都在表明她是认真的,不过,如果她这么做了,先不说远的,很可能会对荣格他们今晚的钓鱼行动产生不确定的影响。而且,一旦我的身份暴露出去,就会让队伍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和队长荣格对着干,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钓鱼行动是除了我和咲夜之外的成员都默许的,是经过理智地判断和思考所得到的答案,和我这种被个人情绪所影响的行动比较起来,无疑更加妥善。同时我也能理解,一个队伍为了保持向心力和行动力,成员或许可以对多数人的意志所决定的命令保持质疑,甚至可以不参与行动,但是不能对行动进行干扰和破坏。

这是一种团队和个人之间的默契和素质,破坏了规矩的人,无论走到哪都会遭人厌恶。一旦我许可老妇人的想法,那么事情败露后,无论是否影响到行动都会对我的内部平造成影响,因为这表示我是一个不合群的家伙,而且“不够专业”。

如今我并不打算脱离安全局。黑巢的行事虽然自由,但于我而言这种自由是一种散漫,而且网络球是世界各个政府默认的官方组织,拥有深厚的社会基础,待遇优渥,无论是在战斗物资还是私人生活的各个方面都能得到良好的照顾。身为安全局的三极魔纹使者,一旦末日降临,我所在意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保护。

我过去几年都在体制相似的学生会中生活,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我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在这个体制中如鱼得水。

尽管如此,我还是答应了老妇人的请求。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情绪化的决定,可是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选择的机会,并且有一个好的选择。我希望自己能够尽量帮助其他人,尽管很可能得不到回报,也许我太天真而且犯错了,可是我尽力去做到最好。我只有十七岁,我熟悉体制,不缺少争取好感的方法,我坚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够得到拯救所有人的力量。所以,我对老妇人说:

“我会尽力不让事情变得那么糟糕,我希望自己之前说的一切都是错误的。但是,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告诉大家,就那么做吧,你可以拿着这个。”我将情报局的证件交给她。

老妇人沉默地接了过去,在我离开之前,她追问道:“你认为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吗?”

“不,我不认为。”我说:“也许有一天,你们会发现自己比其他人幸运得多。”

这并非是善意的谎言,如果末日真的来临,天门计划完成了最终的数据对冲空间,这个小镇或许会成为人类最后的屏障,然后,在遥远的未来,它会失去原来的名字,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圣地”和“阿瓦隆”。可是,这一切的前提在于,掌握这个技术和世界的不是封建顽固的野心家,也并不只有一个组织和一个力量。,

所以,既然无法阻止这个计划的完成,那么至少要在最终成果上插一脚。

在来到这个镇子的第八个傍晚,行动开始的第五日,我终于明白了自己能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我、咲夜和桃乐丝没有去警局和荣格等人汇合,原来的队伍已经在实质上分成了两支。我不清楚荣格他们的打算,不过我有自己的打算。

“黑巢已经取得一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建设权,他们所建立的数据对冲空间应该比其它两个更为符合我们的需要。我们必须干扰山顶区和墓地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建设进度,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够获得其中一个的管理权限。”我对咲夜和桃乐丝说。

“对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管理很可能依赖于构建它的四个祭品的意志。从四祭品的称谓进行猜测,考虑到他们被献祭后并非消亡的情况,应该是以建设者的身份获得相应的管理权限。”桃乐丝皱起眉头说:“码头区的数据对冲空间无法插手,在山顶区,艾琳并没有解决索伦,所以至少缺一个先知,当年精神病院大火后下落不明的斯恩特很可能是墓地区的基石,小斯恩特的情况暂时无法判断,干掉富江的怪物很可能是守卫者,最乐观的情况是他们缺少先知和主宰。如果我们要插手,墓地区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谁会自愿成为祭品呢?”咲夜有些烦恼,“而且,我们也不清楚仪式的方式。”

“我想,我们有必要和荣格谈一下。”我说。

看桃乐丝的表情就知道,她和我想的一样,咲夜的烦恼完全不是问题。

我牵起两人的手,发动速掠,在天空彻底变成透明的青黑色前抵达了山顶公寓。

和预想中的一样,公寓的大门外,甚至在城堡式公寓楼前方的庭院上,都看不到半个人影。灯光从紧闭的玻璃窗上透出来,薄薄的窗帘上不停有人影穿梭而过,加上随风传来的音乐声和食物的香气,让我不禁想起爱伦坡的名作《红死魔的面具》。

啊,在这个疯狂的

寂寞的夜晚,

众人藏在密不透风的

监牢中,

快乐的宴会开始了……

209 汇合

公寓门前的道路上停着许多车辆,其中就有恩格斯的轿车和安全局的越野车。越野车只有一辆,料想荣格并没有将全部成员都带过来。大概是来晚了的缘故,大铁门紧锁着,也没有看到任何门卫。

在进入公寓之前,我将刀状临界兵器交给桃乐丝,同为第三等级魔纹使者的她有权限使用这把刀。

桃乐丝将刀状物左右劈砍一下,姿势看上去有些生疏,说起来,除了那只奇怪的熊布偶之外,我还没见过她使用其它武器。不过这把刀并非是冷兵器,只要能够启动,任何人都能获得强大的振荡力量。

“咲夜,不要离开我太远。”我叮嘱咲夜道。我现在只担心咲夜,她只经过短暂的射击训练,本身体质和常人没有太大的区别,才能也不是适合战斗的类型,碰到如狼似虎的敌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不过,我相信自己的速掠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候保护她。

“没关系,阿川。我可不是来玩游戏的。”咲夜一边说着,从袖口处弹出一把手掌大小的手枪,在我面前亮了亮,“装弹数两发,使用特质的爆裂弹和冷凝弹,被射中可不是闹着玩的。”

“能射中的话。”桃乐丝阴阳怪气地说。

“要试试吗?”咲夜瞪了她一眼,“虽然你的胸部比我常打的靶子小多了。”

我觉得自己又开始头疼了。自从桃乐丝出现之后,咲夜的性子就像失去刹车一样奔向岔道,真是不明白两人到底为何看对方不对眼。

我将双手按在两人的头顶上,身体插进两人之间,将对视时仿佛能溅起火花的目光切断。

“我的肚子已经很饿了。”我一边说着,将咲夜如公主般抱起来。她低低惊叫一声,耳根都红了起来。

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装作没听见她的呼声,向前跑了几步,然后用力起跳,在空中曲起小腿后,恰好跃过高达四米的铁门的上方。身旁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和我同时落到地上,是桃乐丝,尽管她没有其它负担,但是看那轻松的样子,运动能力很可能比我还要好上许多。

咲夜几乎把头埋到我的怀里了,当我把她放下来后,有好一阵,她的视线闪闪躲躲,根本不和我接触,只是紧紧地扯住我的袖子。

没有人在门口迎接我们,正门没有上锁,刚将大门推开,悠扬的音乐和人声顿时从门缝中倾泻出来。大堂被刻意装饰得富丽堂皇,古色古香的摆设,红色的地毯,吊顶和墙壁上的明亮烛光将人影照得分明。交错移动的光和影,明亮却显得厚重深沉的色彩,身穿礼服的人们在长长的餐桌上来回走动,平心静气地交谈,面前瑰丽喧繁的光景充满了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在小斯恩特最初的通知中,他打算举办的只是为马赛接风洗尘的家宴,只会宴请少数的客人。不过现在马赛已经不可能过来了,他似乎将这个晚上办成了招待所有人的大型聚会,要说仅仅是和客人们联络感情,没有其它心思,知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家伙的人都会将之当作笑话。

我们进入的时候放轻了动作,大部分客人的注意力也没放到这边来,有靠近门边的几个客人将视线透过来,但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诧异,不一会就将目光转开。倒是有个男人挂着亲和善意的微笑,朝我们举了一下手中的高脚杯,喝光里面的红酒后也转进人群之中。

男女老幼加起来将近有百人吧,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公寓中竟然有这么多住客。不,也许并非全部都是住在公寓里的人,因为镇上发生了疫情,说不定有人跑了上来,恰逢其会参加了晚宴。此外,很可能混入了不少玛尔琼斯家的人。有不少和桃乐丝一样大的孩子,似乎好几个是完整的家庭都来了。我们的打扮和年龄都不显得突兀,尽管桃乐丝只在右手戴了巨大的手套,还提着一把刀状物,不过在成熟的大人眼中,只是孩子的童真、怪癖和天性吧。

我们走进人群中,一边用目光打量每一个路过身边的人,一边在餐桌上将食物舀进银色的餐盘里。我实在饿极了,而且菜色的卖相和香味令人垂涎三尺,不注意就装了满满一大盘,好在这么做的并非只有我一个人。,

咲夜和桃乐丝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在面对彼此时冷面相向,时刻保持着矜持的笑容。她们都十分熟悉西式的餐桌礼仪,动作看上去久经考验,令我这个土包子大叹弗如,还不禁想到,如果富江也在这里,会不会收敛那种肆意的态度呢?不过我怎么也想像不出,如淑女般温柔矜持的富江会是什么模样。如果将咲夜和桃乐丝两人那种细声细气的说话方式照搬到富江身上,就会不禁升起一阵鸡皮疙瘩。

不过,想像的对象换成左江的话,就完全没有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如果是真江的话……那种特立独行的态度和嘴巴里时不时吐出的神经质的呢喃,一定会令人退避三舍吧。

有几位热情洋溢的男性找过来,试图与咲夜和桃乐丝两人攀谈,不过都被她们礼貌地拒绝了。他们会找上咲夜,我并没有多大的意外,咲夜在换上一身男装打扮后也不能掩饰她的女性身份,反而看起来更加成熟了,至少不会有人把她当作一个高中女生。倒是找上桃乐丝的都是看上去和她相同年龄的男孩子,这让咲夜冷不丁取笑了几句,桃乐丝嘴角的微笑有那么一阵变得十分僵硬。

另外,值得大书特书的是,虽然我的吃相不怎么文雅,期间还因为进食过快被噎住,不得不灌了一大口红酒,酒水从嘴边溢出来,打湿了衣襟,不得不说狼狈万分。但就是这副有失风度的模样,依旧得到了几位年轻貌美,体态成熟的女性的青睐。

“请问,你是医生吗?”交换姓名之后,有一位这么问道。

“不是。我看起来像医生吗?”我尽量不去注意她的胸口开襟处的圆滑肌肤,礼貌真诚地说,“其实我是一个流浪诗人、作家和冒险家,正在研究各地的风土人情和特色传说。我正在酝酿一个系列的连载,将那些没有被大众所知,但却拥有独特魅力的事物告诉每个人,例如这个美丽的小镇和你们这些热情的女孩。”

我当然没有说谎,有朝一日我会把自己的冒险记叙下来。不过女人们看起来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如金丝雀般脆声笑闹起来。

在这种新鲜的环境中,我很想与她们深入交流一番,尝试一下大众情人的感觉,深造自己的交际手腕。可惜的是,咲夜和桃乐丝的插入打断了这个想法。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做到的,几句寻常的问候之后,那些女人就自己散去了。

“你看上去挺自在的。”桃乐丝说。

“在学生会里也需要和陌生的老师和同学交流呀。”我十分满意自己之前的表现,“虽然交谈的东西不同,不过要注意的地方都差不多。”

“我倒是忘记了,阿川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呢。”咲夜似乎有点头疼的样子,“和我不一样,阿川经常收到情书吧?我听说过有高年级的学姐暗恋他的传闻。”

“马马虎虎吧。”虽然嘴巴这么说,但是我心里是很得意的,“无论在什么地方,只有冠上‘优秀’这个词汇,什么事都会大开方便之门。这才是优等生这个名头的意义所在呀。”

“你没收到过情书?”桃乐丝用诧异的目光看向咲夜。

咲夜脸上露出苦笑。

“我吗……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她用一种缅怀感慨的语气说。

“好了,闲话就到这里,肚子也填饱了。你们有看到荣格他们吗?”我问,将空酒杯放在从身边走过的侍者的托盘里。

“和恩格斯在一起,不过没看到小斯恩特。”桃乐丝将头转向一个方向。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人们交错的缝隙中,露出两个熟悉的身影。荣格和恩格斯在大堂的角落交谈,桃乐丝说,他们刚刚从后面的入口出来,很显然,在主人到来前,他们又去公寓内部走了一趟。不过,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不出有什么发现,大概还是和之前一样一无所获吧。

恩格斯三番五次承诺要带我们去隐藏在公寓某个地方的祭坛,然而不是被巧妙地错开了话题就是时机不对,至今我们仍旧不知道被他献祭的人的人数和下落。这也让我对恩格斯是否真心和我们合作有了猜疑。,

艾琳噩梦世界,或者称之为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能够单独让人类的精神接入,并不接纳物质的身躯。不过,这反而让我产生一个疑问——在那个空间中,艾琳、索伦和玛索等人是否真的属于独立的思念体式的,不依靠**存在?如果他们只是精神进入,那么**是否仍保存在某个地方?是否仍旧拥有活性?先不提艾琳和索伦的情况,玛索的神智清醒且健全,和“思念体”的概念相去甚远。而且,我也无法想像,人类的精神在失去**后如何保存。

的确,我们所知道的天门计划是“对灵魂的研究,曾经创造出独立的思念体”,不过说法并不等同于实际。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即便通过末日科技,能够将物质和非物质进行量化,然而量化后只是一个数值,在改变的前后,要对现实进行影响,就必须拥有体现这种量化数值改变的媒介。

墓地区临时对冲空间也没有排除和现实关联的物质性**的存在。

天门计划的完整面貌尚隐藏在浓浓的迷雾中。不过,我开始坚信,在这个山顶公寓的某个地方,玛索的**仍然活着。

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荣格转过头来。我知道他看见我了,不过脸上仍旧是那种刻板的无惊无喜,仿佛就算天塌地陷也不会有任何动容的表情。虽然我曾经驳斥过他的决定,和咲夜负气出走,但是他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和责备的神色。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原先我挺欣赏和敬佩这种领导方式,觉得这才是专业人士的举止,不过现在我却觉得,“专业”并不总是褒义词。

我带咲夜和桃乐丝走到那个角落,和两人打了一声招呼,这才知道,其他小队成员都留在镇中心,除了执行钓鱼行动,还要随同警员一起维持夜间安全。

“这位是?”恩格斯的视线落在桃乐丝身上,脸色有些异样。他第一次见到我和咲夜时,就因为我们的年龄而对我们的身份抱以质疑的态度。他现在的表情就像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听到这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也是国家情报局成员的说法。

荣格的目光也停留在我的脸上,虽然仍旧没有表情,但找我讨个说法的意思表露无疑。

“桃乐丝,降临回路时期的同伴,也许你曾经见过。”我隐晦地点明了桃乐丝的身份。

不过我并不确定荣格是否知道桃乐丝,安全局的成员并不少,而且大多数都在外执勤,若不是行动需要,碰面的机会并不多。而且,她现在的样子和过去相差不少。在降临回路行动结束之后,除了我和富江之外,没有得到其他成员生还。尽管我曾经对梅恩先知暗示桃乐丝并没有彻底死亡,但因为桃乐丝身份特殊,所以并不能排除标记死亡的可能性。

“我听说过你,局里年纪最小的天才。”荣格含糊地说,伸出手和桃乐丝握了一下,“很高兴你能来支援我们。”

“这位……桃乐丝女士。”恩格斯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桃乐丝了,他的眼神露出浓浓的质疑,“她是你们的人?我可不知道,情报局什么时候有权利雇佣童工了?克劳先生还好说,不过这个孩子……是不是太小了?”

在我们想办法解释之前,桃乐丝已经朝恩格斯伸出手。

“握一下吗?”她充满风度地矜持微笑着。

“啊?哦,好的。很高兴见到你,漂亮的女孩。”恩格斯回过神来,然而当他抓住桃乐丝的手时,表情立刻变得难看起来。虽然仍旧带着礼貌的微笑,但是却像是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我仿佛听到了恩格斯手掌传来的骨折声。他狠狠抽了一口气,终于坚持不住,从桃乐丝的手中挣出来,拼命甩着手掌。他的手骨当然没有粉碎,不过却明显浮现红肿的指印。

“小看人的滋味不错吧?警长先生。”桃乐丝的语气和笑容仍旧保持淑女的风度,不过她的做法可真称不上温和。,

现在,恩格斯警长看向她的眼神完全变了,再也没有之前的躁动。

“桃乐丝的年龄虽然小,但却深受器重。”荣格在一旁面不改色地插口道。

“是这样吗?嗯,嗯,看得出来。”恩格斯说着不着边际的客套话,他之前不就没有看出来么。

荣格不打算再陪他说这些没营养的话题,道了一句“失陪一下”,就将我拉到一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没有接到增援抵达的报告。”他盯着我说。

“说来话长,而且也不应该由我告诉你。我想,回到安全局后,你亲自去询问梅恩先知比较好。桃乐丝的情况十分特殊,就像你之前说的,深受器重。”我模糊地暗示道,看来荣格真的不知道桃乐丝这号人物,更不知道她的真实情况。

他和我对视着,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放开这个话题。失去富江之后,替换上一个新的三极魔纹使者对当前的状况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你来晚了,碰到了什么事情吗?”荣格扫了一眼咲夜等人,敏锐地问道。

“没错,我想你会对我的遭遇感兴趣。”

于是,我将离开警局之后,和马赛前往码头区,在码头区发生战斗,依靠桃乐丝剥夺了敌人的记忆,返回后对成衣店老妇人的劝告,以及自己的打算,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比起危害性,你更看好天门计划成功后可能得到的利益?”荣格思考了一会,问道。

“天门计划已经不可能阻止。”我说。

“我们并不是要阻止天门计划,而是为了获得他们的研究资料。”荣格平静地说,“先不提你的计划有多大成功率,我不打算拿自己的队员冒险。乌鸦,你似乎忘记了,我们是安全局,这种用献祭的方式获得成功的方法,无论何时都是禁止事项。”

“献祭不会死亡。”

“但会失去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荣格拍拍我的肩膀,说:“在这只队伍里,没有人会自愿成为祭品,也许安全局里会有,但现在他们不在这里。你呢?愿意成为祭品吗?”

我无法作声。

“就这样吧,你还年轻,这不是个错误。”荣格第一次揽住我的肩膀,“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不得不放弃的事情。我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孩子,但不要总是去想太多,那迟早会害死你。”

【】【】

2036 我,富江

战争无法解决所有的矛盾,倘若有一场战争能够解决所有的矛盾,那这场战争必然是带来终末的战争。所有人都会死……

我又听到了虚幻的声音,那就像是从自己的思考中滋生出来的一般,但我知道,那或许并不是我所“想”出来的声音。我可以感受到一种深层的变化,这个世界无休止地变动着,越是临近末日,这个变动就越是剧烈,但是,我能够感受到地变化比这种剧烈的变化更有一种接近本质的感觉——我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倘若不是错觉,那就意味着更强烈的冲击即将到来。

对神秘专家而言,这些冥冥中产生的感觉,恍惚中听到的声音,都是一种莫名的预兆。我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一次的预兆是从另一个我,那个义体化的高川那边传达过来的。我们之间存在不可或缺的联系,这种联系让我们无法在某一方发生事情时置身事外,无论距离有多么遥远,哪怕是思想和情感的距离,由一方引起的风暴必然会以一种比其他人更直接的方式压在另一方身上。

此时此刻,在我的脑海中,仿佛没来由般,突然跳出两个想法:“意识行走”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当这两个想法出现的时候,更多更开阔的想法便围绕这两个想法不断发散。我主观上并没有进行这方面思考的欲求,但是,关于这个方面的思考更接近于本能和人性。我大概可以猜想得到,肯定是另一个我,义体化的高川,和“意识行走”这样的行为,以及“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这样的存在产生了某种直接的连系——虽然没有证据,但大概是义体高川进行了深层次的意识行走,却意外地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碰到了怪物吧……因为没有亲眼看到,所以也无法知晓当时的情况导致了何种情形,但却可以想象得到,绝对不会是轻微的变化,更进一步,当时所产生的变化,将会连锁导致更大的变化产生。

“更加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我在日记上写下这句话。这句话穿插在宛如冒险一样的日记中,却并没有完全融入剧情里,就像是突兀地插了一笔,大概其他人读到的时候会一头雾水吧。不过没关系,这本冒险般的日记从来都没有经过整理,但所有穿插其中而显得凌乱突兀的线索,都是从同一个源头迸发出来的,也终将汇聚到一个终点,只要有一个思想的脉络在其中,这些未经整理的凌乱同样也是有力量的。

不,应该说,我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记录下来的日记,能够带给自己心灵的力量。否则,我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如此记录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停下笔,揉了揉太阳穴。我的经历太过于不可思议,充满了连自己都无法解答的矛盾和疑惑,哪怕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观测到的,也仍旧有许多疑点,让自身怀疑自己的观测是否已经足够全面,亦或者说,所有当时自己亲自观测到的事物一旦写入日记中,重新审读的时候,就又会发现许多足以证明当时观测和理解太过于片面的证据。更何况,这本日记在末日幻境中已经发生了可怕的变化,许多并非自身观测到的事情也仿佛由另一个不存在的我书写于其中。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本完全是第一人称的冒险日记,糅杂了第三人称呢?我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但是,第三人称的故事并没有因为我的关注而消失,它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成长壮大,乃至于其中的人和事,已经不下于我亲自记叙的第一人称故事了。在这般难以捉摸、莫测神秘的故事中,却记录了我所没观测到的事实——从开始的怀疑到现在,我已经相当肯定,那些第三人称的故事确有其事,是从他人的视角对真实发生事情的记录和改编。

正因为那是确有其事的改编,所以我反而可以从中受益,知晓许多原本我无法知晓的事情。

即便如此,我也同样在一些故事和事实的差距中更进一步确认了,这本日记真的就如同一本一样,和我最初选择的写法一样,充满了修饰性的技巧,从而掩盖了许多细节的真实性和准确性。就如同我如今所遇到的那些人——那些在这本日记的记叙中,被暗示为已经物理死亡的人,以及因为中继器碰撞产生的冲击而陷入意识死亡的人——竟然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例如:锉刀、荣格、牧羊犬、魔术师、芭蕾熊、比利等等,诸多我曾经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遇到过的同伴或敌人。

仅仅是阅读日记中的故事,很容易就认为这些人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说,已经退场了。因为在日记中,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相撞形成巨大意识冲击里,这些人的下场不是被忽略就是被用春秋笔法掩盖,让人下意识产生一种“他们再没有出现的机会”的感觉——如果仅仅是故事的话,这当然没问题,但是,当这个故事的背后是更加严密而残酷的事实时,这些人和事是不可能就这么忽略过去的。

不可忽略掉的他们,此时此刻就站在我的眼前。我还清楚记得,当我和富江站在巨大的迷宫大门外,看到亲迎出来的荣格时,内心深处产生的那强烈的意外感——不仅仅只有意外,所有人性化的情绪几乎都在滋生,有善意的,有迟疑的,当然也有恶意的——但如此丰富的情绪,却都证明了,我的确没有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明明是为了确认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是否有可以介入的地方,并以更接近的距离,去观测其偏差到底会对这个世界的走向产生多大的影响力。最初只觉得会需要跟许多不认识的人打交道,但是,首先出现在面前的,尽是和自己多少都有些关系的熟人——这些在日记中仿佛早已经被暗示退场的熟人们,竟然全都聚集到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中了,而且,倘若仔细分析的话,却仍旧会觉得,他们活了下来,聚集在这个地方,确实有其成立的理由。

网络球做了网络球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却没能拯救NOG。无法指望网络球,亦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网络球的NOG其他人,早就已经开始了自救。从主观上而言,他们当然期待网络球的伦敦中继器能够做得更好,但是,从客观上来说,这些久经考验的神秘专家从来都不将希望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也从来并不觉得自己和网络球从头到尾都是一路人,也就没指望过网络球会在极限状况下优先考虑自己这些人。

于是,NOG中的网络球还在执行网络球的计划时,其他人也撇开网络球执行自己的计划。他们如今存在于这里,正是自身的计划也阶段性成功的结果。目前在这场惨烈的战争中存活下来的人,比我,比网络球,乃至于或许比桃乐丝她们所计算和猜测的还要更多。

这些熟人的相继出现,已经向我证明了:中继器并非万能的,也并非是没有了中继器就无有作为,中继器的强大或许很难出现替代品,但是,这个世界上的神秘是如此之多,总会出现连中继器都无能为力的情况。

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无论有多少理由,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尽管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强行表现出冷静又强势的模样,但是,我十分清楚,自己当时的情感十分不理智,十分混乱,哪怕惊讶也是带着欣喜的味道,而难以朝不好的方向去思考。即便现在重新冷静下来,也难以理清思绪,去判断眼前事实对自己的计划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到底是好是坏。

如果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仅仅涉及到我不熟悉的人,或许我还可以在一个冷静的范围内去思考,但是,如今我已经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才能够两全其美……不,应该说,当我不由得产生“两全其美”的想法时,就已经证明自己已经失态了。

因为,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绝对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亦或者说,两全其美的意义本就是十分暧昧的,其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此时此刻,我做在这里,思考着,记叙着,这一切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让我嗅到了那种身不由己,宛如笼中之鸟的危险,再一次沉沉地从那冥冥之中压下来。

我停止书写,尽可能放松精神,将笔放回笔筒中。富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起来很烦恼啊,亲爱的。”

我“嗯”了一声,我的这种烦恼根本就没办法在富江面前掩饰。我转过头,就见到她穿着情趣内衣躺在床上,明明已经把灯光调暗了,却没有半点入睡的迹象,而是在拉伸关节,做着或许并没有什么用处的柔体锻炼,其实这样的场景本就很想让人吐槽了,但我还是忍住了,富江总是做一些看起来正常,但仔细想想却一点都不正常的事情,她的其人其事,也总是徘徊在人性和非人的边缘。或许在其他人眼中,富江也同样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吧,甚至是一个可憎可怕,怪异无比的,几乎不能称为“女人”的家伙,但无论如何,她的身材在我见过的女性中都是最棒的。

“荣格说过什么时候都可以过去,为什么不早点去了解一下?反正在这里东想西想也没用,看他的样子,应该会告诉你大部分情况,以此争取到你的协助吧。”富江将腰肢弯曲成普通人绝对无法做到的姿势,夸张的动作让内衣也无法掩盖身体的私密,何况她的私密本就极为饱满,细密的汗水在她那健美修长的肌肉纹理上滑动,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兴奋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的味道。对此,她没有任何要掩盖的想法,我也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这副姿态。即便不算我死亡的那段时间,我和她结为夫妻,也已经过去了……

真不可思议,才过去了不到两年,却让我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即便至今我仍旧能够记住我们的每一次欢爱,那些时光中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反刍般再次滋生出的,一如当初的身体和精神上的快感。但是,这种回忆所带来的,的确是一种极为漫长的时间感,就像是过了一辈子一样。

时间感和真正的时间产生了落差,让我只觉得眼下正是掉入了一个艳丽的梦中。

“怎么了?阿川。”富江的声音将我从恍惚中唤醒。

“不,没什么,我看得入迷了。”我这么对她说,因为,除了“入迷”之外,根本找不出更准确的形容。

“是吗?那今晚要做四次才行。”富江盯着我,那眼睛中的色彩似乎变得黝黑而深邃,有一种仿如昨日的温暖,让人不自禁想要沉浸其中。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她缠绵在一起了,就好似时间被截断了一部分般,我记不起来自己在这之前和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仿佛我们一直就这样缠绵着。我被她的丰满和温暖包裹着,肌肤的碰撞和摩擦,每一次都让我的意识仿佛要深深进入她的体内,变成她体内的一部分,是正在成型的胚胎,是即将诞生的婴儿。我在她的身上,她的动作中,她的每一次呼吸和那朦胧的声音中,找到了一些无法形容,也无法说清的东西,就像是她的存在,就正是“答案”本身。我觉得自己已经中毒,中了我所爱之非人的毒。

即便如此,我的意识仍旧在下沉……

即便下沉,我也从未有过就此停止的想法……

正因为从未停止,所以,无论沉入多深的地方,我也终究会醒来……

210 登场

210

登场

我和荣格回到诸人身边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荣格的话。荣格的决定没有任何错误,只是他和我的目标并不相同。的确,现在谁都不知道被献祭后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但若说没有人自愿成为祭品就言过其实了。

我本来就没有让这个小队的某些人成为祭品的打算。末日真理的封锁线已经被打破,只要荣格或其他人离开镇子和网络球总部进行通讯,说不定能够在时限内找到合适的人选。虽然小队中除了我和咲夜之外没有人接近被视为病源地的码头区,至今也没有人陷入昏迷状态,不过荣格很可能顾虑到镇上疫情的隐性感染,才拒绝离开镇子。

荣格不愿意让属下冒险,这一点我能理解,不过这也表明我们目前的确无法和镇外进行联系。

不过,我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计划,就算最终无法找到合适的祭品,也必须破坏或延缓山顶区和墓地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建立,这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权限机制并不适合魔纹使者的发挥。

“怎样?”桃乐丝靠上来问到,咲夜也带着一丝期待的神色看向我。

“不行,看来咲夜说中了,我们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他有自己的目标。”我说着,推了推眼镜,故作轻松地笑道:“不过,我们的计划还是要进行。”

“你想怎么做?”咲夜露出困惑的表情说。

“随机应变。”

“我就知道。”桃乐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再不理会其他人,径自走到一旁享用糕点去了。

“阿川,那个女孩……”咲夜在桃乐丝离开好一段距离后,盯着她的背影皱起眉头,“你和她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从你的眼睛里……”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所以显得有些焦躁,带着关切看过来。

我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桃乐丝出现时的情状已经超出正常人的思维,凡是第一次见到的人都不免吓一跳。

“别担心,咲夜,你就当她……”我想了想,开玩笑地说:“就当她是我身上的寄生虫好了。”

尽管我已经把声音压得很低了,但是桃乐丝突然回过头来,穿过人群的缝隙狠狠瞪了我一眼,就像听到了我的说法一般。

我不想让咲夜担心,如果我能解释桃乐丝的情况,一定会解释给她听,不过我根本就不了解“丝”和“江”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发生在我们三人身上的事情足以写成一篇耸人听闻的恐怖小说了,现在也没时间详细告诉咲夜。

咲夜脸上的担忧并没有完全消退,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露出无奈的苦笑。

“恩格斯先生,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前往祭坛?”我赶紧岔开话题问到。

恩格斯一听,五官顿时都皱起来了,就像是吃了黄连一样,令人一看就觉得嘴巴发苦。他向荣格看了一眼,看上去,荣格并非没有催促过他,只是他有自己的难处。

“我想,您的确要解释一下。”荣格的脸上没有生气的样子,但是这种刻板却给人强烈的压迫感,他转过头来向我解释:“恩格斯先生刚才带我在公寓里转了一圈,这是第二次了。”

早上的时候,他们两人在我和富江被陷入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时候已经在公寓里逛了一阵,什么收获都没有。按照我们的约定,恩格斯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带我们前往祭坛,也许,期间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但是在宴会开始前的这段空闲时间,似乎也没有把握住。

“恩格斯先生,你说过祭坛在公寓里的某个地方,却又说自从公寓建成之后,自己就没有来过。”我紧盯着他:“这里有个矛盾的地方,你是怎么把祭品,例如玛索带到祭坛的?通向祭坛的入口在公寓外吗?”

恩格斯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从口袋掏出手帕,在汗光渍渍的脑门擦了擦,然后松开领口的扣子。

“没有入口,不,应该说,什么地方都可以成为入口。”他终于开口了,可是却让我们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我满腹疑惑地说。

“还记得艾琳的项链吗?我想你们应该见过,那个奇怪的十字架,玛尔琼斯家的传家宝。”恩格斯叫住路过身边的侍者,从托盘上拿了一杯马丁尼一口喝光了,才松了口气,接着说:“在十年前,我们从艾琳手中夺了过来,然后交由布尔玛保管,当然,布尔玛是保管人这一点只有我和索伦知道。

在这十年中,我和索伦一直通过它进行联系。当时亲眼目睹过那场战斗的人都清楚,其实艾琳没有真的死去,她简直就是个魔女要不是索伦,这个镇子早就灭亡了。活下来的人都害怕她的报复,而且也得到索伦的警告,所以大都离开了镇子,只有我、镇长和布尔玛留下来。

索伦能够保护我们,能够对抗艾琳。可是艾琳的力量很强大,她和她的丈夫蒙克建造了那个噩梦世界,是那个世界的主人,而索伦不过是一个入侵者,只是因为我们破坏了她的仪式,才让她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即便如此,艾琳的力量每一天都在恢复。为了对抗艾琳,索伦需要献祭的力量。

因此,我们和索伦做了一个约定,当他需要祭品的时候,那个十字架项链就会留下信息。它告诉我们祭品的人选,并会为我们打开通向祭坛的入口。那个祭坛在地理位置上的确就在公寓里,可是并不在这个世界中。”

“也就是说,只有收到了祭品的信息,才能借用搬运祭品的机会进入祭坛?”荣格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之处。

“没错。”恩格斯就像是破罐破摔般说:“自从那个ji女……”他看了我一眼,换了个说词:“那个叫做玛索的女人是至今为止的最后一个祭品,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信息。”

“你确信那个十字架还在布尔玛的手中吗?”我慎重问到。

“你是指布尔玛的餐厅发生爆炸之后?”恩格斯摇摇头,说:“我问过布尔玛,她说没有丢失。我们约定好,为了保密,在搬运祭品之前,谁都不能提起关于十字架的事情,这样一来,除了布尔玛本人之外,谁也不知道十字架被藏在哪里。”

“还有谁知道十字架在布尔玛身上?”荣格问。

“就只有我和索伦。”恩格斯为了表明可信度,还发了个誓,“就连镇长也不知道,而且除了布尔玛本人外,谁都不知道她会把它藏在哪儿。而且,布尔玛一定不会告诉其他人,无论是什么情况,我保证。布尔玛就是那样的女人,所以我们才决定让她保管这个重要的东西。”他似乎想起什么,有些垂头丧气:“那个十字架是进行仪式的关键物品。我们本来以为没有了那把钥匙,就不会再有人能够制造第二个噩梦世界。”

可是,小斯恩特在没有十字架的情况下,仍旧完成了新的噩梦世界,而且不仅一个,将恩格斯等人的如意算盘击得粉碎。这样看来,那个十字架项链的真正作用还有待商榷,无论是恩格斯还是索伦,都没能揭开天门计划的真面目,也不清楚个中关键,只是依葫芦画瓢地利用仪式和物品获得相同的力量。

正因为两者的力量是相同的,而且又是客场作战,所以根本不可能瓦解噩梦空间,甚至无法动摇艾琳统治的根基——我不知道恩格斯是否了解这一点,但是,就算他知道了,也没有其它办法。

终于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想要通过恩格斯找到玛索**的想法彻底破灭了,我的内心终于平静下来。现在要找到玛索的**,只有从黑巢等人身上下手了,虽然我已经认定十字架项链十有**在席森神父的手中,但还是不禁问道:

“你个人觉得那个十字架还在布尔玛身上吗?”

恩格斯沉默下来。

黑巢和玛尔琼斯家有交集,无论席森神父是从什么地方得知十字架的藏匿点,他们都很可能已经先我们一步找到了祭坛的所在。这意味着,在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唯一拥有和艾琳对抗的力量的索伦,已经在敌人的掌控中了。可以想像,身为先知的索伦很快就会彻底变成祭品。先知是构成噩梦世界的重要部件,他们一定有办法消除索伦的对抗心理。,

也许,艾琳早已经预见到今天了。在我读过的故事里,借用魔鬼的力量对付魔鬼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不是变成魔鬼的玩具和食物,就是变成新的魔鬼。

情况真是糟糕得无以复加。这样一来,对玛索的营救也更加困难重重,而且也无法判断山顶区和码头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哪一个更先完成。而我能够插手的地方,或许只剩下墓地区了。

“你们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一个男声从侧边传来。

声音充满了颐指气使,轻松得似乎有些肆无忌惮,那种仿佛嘲笑逐步掉进瓮中的猎物的感觉令人不禁生出鸡皮疙瘩。

我们不约而同朝声音来处望去,在荣格和恩格斯之前进来的入口处,男人意气风发地走进来,他身边的人立刻叫来侍者,将一杯深红得好似血液浓缩而成的酒拿毕恭毕敬地递到男人手中。

“小斯恩特。”恩格斯有些发怔,直到男人将酒杯遥敬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好久不见了,恩格斯叔叔。”小斯恩特嘴角含着完美的礼仪式微笑,“你还是第一次看到我的宫殿吧?感觉如何?真希望您能多呆几天,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啊,你见到马赛了吗?”

他的头向四周转了一下,显得有些做作。接下来的行动也证明,他的确是故意的。

“我想,他一定很高兴听您讲述勇者斗魔女的故事。”

紧接着,他的目光在我、咲夜和荣格的身上转了一下,最终落在我的脸上。

“这位……情报局的先生。”他**地勾了一下嘴角,“请恕我忘记了你的名字,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你,早上的免费旅行愉快吗?我想一定是令人难忘的,而我也没有忘记你在我的脑袋上开洞的事情。”他点了点自己的脑门,“也许你今晚可以在大家面前演示一下?”

对于这个赤luo裸的挑衅,我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和他对视着。这个男人和第一次见到时完全不同了,虽然相貌没什么两样,可是性格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当初在墓地里见到他时,明明是个严肃又稳重的人。

穿着和打扮和在墓地碰面时没什么差别。头发整整齐齐地向后梳,垂下一缕深紫色的发丝。就像是早年的绅士般,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单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仍旧锐利,但却不再那么坚硬,就像是被深藏在眼眸深处的火焰烧融了一般。

昂贵得体的西装内衬的扣子在胸膛上方敞开,没有扎上领带和领节,显得轻松随意。胸前的十字架倒映着烛光,挥洒着不详的微光。

小斯恩特身边下属模样的人一共有四个,两男两女,年纪都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忠犬的味道就算捏起鼻子都能闻到,打扮像日常工作的精英份子,不过举手抬足表现出来的干练更像是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培养出来的。

很可能来自那支类似番犬部队的隶属玛尔琼斯家的特殊部队。

我在考虑,如果现在立刻拔枪给他一下会怎样?在我附之行动之前,荣格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朝小斯恩特伸出手。

“很高兴见到您,斯恩特先生。我是情报局的荣格。”

“啊……是的,很高兴见到你,你也是我希望能邀请到的客人。”小斯恩特和他握了一下,“希望你今晚玩得愉快。”

说完,他放开荣格的手,就像做完例行工作般,再不理会我们,走到人群中和数人拥抱了一下。主人到来的消息立刻在大堂中传递,不一会儿,喧嚣声大了起来,没有围上去的人也在一旁指指点点。

“真是嚣张的家伙。”桃乐丝不知何时走到我们身边说到,一边用吸管喝着杯中的饮料。虽然语气平淡,但是她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抓得更紧了,似乎随时都会挥起来一样。

“就是这个男人?”荣格朝我看过来,问题没头没尾的,但我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和上次碰面时不太一样……也许是激将看到大业有成,太开心了吧。”我尝试用幽默的理由解释,不过没人领情。,

“这个笑话真冷。”桃乐丝好不留情地说。

“末日真理应该在找他,我可不觉得那些鬣狗已经被*掉了。按照乌鸦你的推断,他的地盘在墓地,而不是这里。”荣格的声音显得低沉,“那么,他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举办这个宴会呢?”

“这是个好问题。”我这么回答道。这个问题也一直藏在我的心底,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个男人,与此同时,“圆”从身上静悄悄地扩散开来,绕着墙壁走了一圈,结果发现门墙外埋伏着不少人。从他们的姿势和呼吸来判断,全都是蓄势待发的士兵。

“我们被包围了。”我对大家说。

“什,什么?是什么人?”恩格斯有些紧张。

“一些士兵。”

“士兵?今天早上出现的哪些?”

“也许是玛尔琼斯家的。”我说。

“玛尔琼斯家有士兵吗?”恩格斯露出愕然的表情,他可没见过在镇外进行回收行动时,那些玛尔琼斯家士兵凶悍的样子。

“我们该怎么办?立刻离开吗?”咲夜也开始紧张起来,“这里是个陷阱。”

“啧,谁都知道是陷阱。明明知道自己被追捕,还在自己控制不了的地方大摇大摆地出现,明摆着就是当诱饵嘛。”桃乐丝冷笑一声,“问题是,他打算怎么解决被腐肉引来的鬣狗?这里可不是墓地区。”

“答案只有一个。”我的话并没有说完,人群突然分开来。

小斯恩特走到大堂设置出来的正台上,用食叉敲响了手中的酒杯。一连响了三下,在闹哄哄的大厅中意外的清晰。客人们立刻察觉到主人有话要说,纷纷停止手边的动作,将视线集中在小斯恩特的身上。

“欢迎欢迎大家来到浣熊镇,来到这个山顶公寓。在很多年前,父亲问我未来的梦想是什么,我说,我要让这个小镇变得更加富裕,让更多的人对这里的历史产生兴趣,并在这个小镇获得俱生难忘的体验。于是,我建造了这个公寓,过去几年间得到了许多人的称赞。现在,我们为了同一个乐趣聚集在这里,而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

小斯恩特顿了顿,故作神秘地笑起来,环视着台下众人。

“你们马上就要死了。”他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

211 牢笼

211

牢笼

你们马上就要死了——小斯恩特如此说到,虽然语气轻佻,犹如玩笑一般,却有一种不详的气息令整个大堂在一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中。燃烧的蜡烛蹦出几颗火星,光与影在摇曳生姿,就像是无数的妖魔鬼怪攀附在墙壁上。时间似乎停顿了两三秒,台底下骤然打破寂静地骚动起来。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如今镇上发生的事情就算足不出户的公寓住客也有所耳闻,也许他们本来就认为举办这次宴会是为了安定人心,没想到主人却突然说出这么不得体的话来。

“这个家伙的脑筋有毛病吗?”身旁有人皱着眉头说。

“太没有修养了,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有人应和。

不过,我可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我仔细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发现除了不悦之外,还有许多复杂的表情:不屑的、嘲笑的、无动于衷的,按客人的比例来说,居然占据了百分之五十之多。这可不是普通人在听到恶劣的玩笑后都会产生的心态。将这些人筛选出来后,再去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就会发现从这些人的精神面貌、衣服装饰和动作细节中有不少易于常人的地方——这些人只是尽量把自己掩饰成普通的客人,也许混在热闹喧嚣的环境中不宜察觉,但在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时,仍旧难以继续伪装下去。

“真是好极了。”桃乐丝在耳边说:“我们的同行真不少。”

我甚至看到有人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似乎有什么硬物插在那里。

在这里的近百人中,很可能混入了近半数的末日真理,黑巢,甚至是玛尔琼斯家的人,加上我们网络球,几乎所有藏在镇上的末日力量拥有者都聚集到这里来了。不用说都知道,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就是此时站在台上,肆无忌惮的小斯恩特。

小斯恩特显然知道自己身处怎样的环境中,这个宴会明摆着就是为了营造出这样的环境。再愚蠢的人都应该知道了,这是个陷阱,问题只在于,谁能翻出更多的底牌。

我曾经思考过,如果小斯恩特试图一举击溃所有的来袭者,究竟会用怎样的手段?

他为什么要选这个公寓作为聚集所有敌人的场所?

如果在墓地,利用诡异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他可以将所有人都放逐到噩梦世界中,即便是魔纹使者也要失去力量。

“玛尔琼斯家也许曾经和末日真理合作过。”荣格突然说。

“是在十年前,还是这十年中?”桃乐丝也顺着他的猜测开动脑筋:“也许是开辟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时有过合作,这意味着在墓地区动手的话,末日真理的人有办法使用力量。可是山顶区和墓地区的机制不同,在这里动手反而是最保险的。”

“在山顶区仅仅是意识被拉入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在那里能够最大程度上抑制被末日力量引发的能力。”不得不说,那个世界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可是,迄今为止并没有出现大规模进入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情况发生。”

“如果没有意外,我们马上就会看到了。”荣格说。

“最好马上离开,进入那个世界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谨慎地说:“我的力量中,只有使魔能够使用。”

“就这样离开?”恩格斯的脸上浮现犹豫:“我不觉得小斯恩特会任由我们大摇大摆地离开。”

“在小斯恩特进来的时候,这个公寓被人包围了,不清楚是哪方的人。”虽然这么说,不过在我的心中没有丝毫动摇,“不过,现在走的话,谁拦不住我们。”

荣格的目光在恩格斯和咲夜的脸上扫过。

“你们两个先走。”

“好的。”恩格斯终于点头道。

“就我们两个人离开吗?”咲夜皱起眉头,朝我看过来,“你们呢?”

“我和桃乐丝留下来。”我说,“如果小斯恩特真的打算献祭这里的人,这意味着我们有机会找到祭坛。”

“失败的几率同样很大。”荣格沉吟了片刻,率先朝门口走去,“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没必要掺和敌人的战斗。”,

我和桃乐丝对视一眼,实际上,我的计划并没有讲出来的那么简单。如果这里的人被拉入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不仅会对玛索造成极大的威胁,还可能在混乱中将被封印的怪物释放出来,导致艾琳和索伦的对抗的失衡。对小斯恩特来说,真算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恩格斯说过,如果索伦需要祭品,祭品人选的确定和祭坛的入口都会由艾琳的十字架项链决定。虽然十字架目前落入黑巢和玛尔琼斯家的手中,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将这里的人全部作为祭品应该不是索伦的决定。这意味着,无论是怎么办到的,小斯恩特已经和艾琳成功取得了联系。

这种联系让我不得不警惕起来。根据桃乐丝从黑巢魔纹使者的记忆,三个大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将在某个时候连成一体。从黑巢带走马赛的行为来看,这种连接很可能是通过亲属或血脉关系完成的——山顶区的是艾琳和蒙克夫妇,墓地区是关系和夫妇俩十分密切的斯恩特和小斯恩特父子,其中小斯恩特的母亲不明,码头区的是艾琳和蒙克的儿子马赛。

三个大区的建设原本以码头区的准备最为齐全,墓地区的情况尚不明朗,而山顶区更是陷入僵持中。在我离开之前,玛索已经协助索伦开始封印被我无意中释放出来的怪物,如果没有外界的干扰,这种僵持很可能持续很长的时间。

在这五天里,艾琳只是将我一个人带入了她的噩梦世界,将我当作棋子摆布,这是否意味着,艾琳将人拉入噩梦世界的方法存在极大的限制?在这十年中,恩格斯已经为索伦输送了许多祭品,让处于客场作战的索伦能够压制住身为噩梦世界创造者的艾琳,这是否又在表明,拥有外力协助的话,能够大大降低进入这个规则严格的噩梦世界的限制?

如果现在小斯恩特能够通过协助的方式,将这里将近百人一股脑拉进艾琳的噩梦世界,就意味着以索伦为代表的抵抗方的彻底溃败。

这种溃败很可能十分迅速,甚至不超过今晚。也就是说,三个大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建设,山顶区最先完成的几率变成最大。

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山顶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不涉及人类的**,这也许不是设计者故意如此,而是当年的技术又缺陷,导致完成度不高,但也正因为如此,反而很难应付。

为了延迟山顶区的建设进度,同时保证玛索的安全,我必须再一次进入其中。只是,我不能肯定艾琳是否还会让我进入,所以必须通过外部渠道强行骇入。另外,如果小斯恩特选择全力协助山顶区的建设工作,那么墓地区就会暂时进入空虚状态。

如今,夸克在身边,“妙法莲华”拥有神秘的S2机关,桃乐丝更是拥有能够维持魔纹力量的奇怪手套,加上刀状临界兵器,这股力量足以让我们在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搅个天翻地覆。

现在,要强行骇入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方法有三个:第一,追踪黑巢和玛尔琼斯家的人,找到祭坛所在,解析献祭原理后从祭坛处进入;第二,在这里作为祭品的一员被小斯恩特献祭,虽然拥有使魔的我应该具备一些特殊性,但这个做法仍旧十分危险;第三,入侵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如同上次那般,通过那扇奇怪的门进入精神病院。

无论哪种方法,今晚都是最好的机会。

这些盘算在一瞬间就在脑海中构成轮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除了我和桃乐丝之外的所有人离开,这样一来,无论是进入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还是在现实对黑巢和玛尔琼斯家的行动进行监控,都能做好两手准备。

我们没再理会小斯恩特在台上说些什么,径直朝大门快步走去,然而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压力,好似绳索一样将我们的身体紧紧捆住。然后,门面上出现一连串蜿蜒的回路,它就在我们的眼前一寸寸地变成了厚重的石头,和墙壁融为一体。,

“为什么那么快就走呢?我可不想被人批评招待不周。”小斯恩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的身体骤然一松,又恢复了活动能力。我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想要顺利离开是不可能了。和我想到的一样,当我们转过身去,就看到身材高大健壮的神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小斯恩特身边。

从空气中产生的禁锢力量,正是席森神父的超能力——大气控制。

神父虽然在几个小时前被我用临界兵器击伤,但现在看起来,伤势似乎已经完全愈合了。他并没有因此对我产生明确的敌意,目光中仍旧带着那种温和慈爱的笑容,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抓起挂在胸前的十字架轻轻吻了一下。

我看得再清楚不过了,那已经不是之前那种原汁原味的十字架,而是和小斯恩特所戴的类似——玛尔琼斯家的标记,可是,这是普通的标记,还是艾琳的项链?

虽然黑巢已经和玛尔琼斯家合作,但并不需要戴上同样的十字架,如果席森神父没有背叛黑巢加入玛尔琼斯家,那么,那个很可能就是从布尔玛手中夺走的艾琳的十字架。

小斯恩特的声音和席森神父的行动顿时让我们成为了焦点人物,其中并非是普通客人的家伙们投来虎视眈眈的目光,让我一时产生了被凶残的群狼包围的错觉。这种感受并非只有被盯住的人才有,明显是普通人的客人们似乎也察觉出弥散在空气中的不详气味,一个个变得焦躁紧张起来。

“怎么办?”咲夜低声问到,她的脸不自然地紧绷着,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被围观而变得紧张。

“看看再说。”我和台上的两人对视着,用同样的低声回答她,“不要担心,无论多糟糕的情况,我都可以把你们安全地送出去。”然后又对其他人说:“不要离开我太远。”

恩格斯连忙靠上来一步,荣格和桃乐丝也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

就在这时,两侧的窗户突然被人踢碎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落在地上。普通的客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脸色发白,甚至有小女孩发出尖叫声,她似乎太靠近窗户,差点就被破碎的玻璃割伤了。大人赶紧冲上去,将她拉到怀里,半拖半拉得退入人群中。又一阵脚步声从大堂第二层的环廊处传来,在众目睽睽中,更多的士兵隔着栏杆架起枪阵,当众人回过神来时,士兵已经将这里包围起来了。

黑洞洞的枪口集中在小斯恩特和席森神父的身上,不过两人仍旧保持着自在的神态,就像是那些士兵不过是些无害的稻草人一般。

说的也是,这些随时能构成金属风暴的枪械,对于掌握了大气控制这种超能力的席森神父来说,和塑料玩具没什么区别。

因此,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时站出来的,似乎是士兵头子的男人身上。这个男人是混在客人中的一员,双手都戴着洁白的手套,若忽略突然流露出来的军人风貌,完全和游走于交际场的贵公子没什么区别——年轻,英俊,饮食和穿着都充满讲究,浑身散发着浪漫多金的荷尔蒙。他的女伴,千金小姐打扮,就算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时候仍旧挽着他的手,不像是士兵,不过镇定自如的神情表明她也并非常人。

“魔纹使者。”桃乐丝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我认识那个男的,代号洛,编号027,是末日真理干部中的精英份子,番犬部队的大头目之一,两个人一起上的话,席森也会头疼的。”

“他们的手套……”我的话还没说完,桃乐丝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点点头,说:“是特制的魔纹权限固化手套。”

“小斯恩特,虽然你和这位黑巢的神父站在一起,但我还是想要确定一下,你们玛尔琼斯家真的打算脱离末日真理吗?”男人开口问到。

小斯恩特露出一个失笑的表情,伸出手指朝男人点了点,叹息般摇摇头。

“你觉得这是我私人的决定?认为我不能代表玛尔琼斯家?”,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玛尔琼斯家脱离末日真理的理由。”代号洛的男人摊开双手,“你看,这些士兵本来都是为你们服务的。你们玛尔琼斯家身为组织的三巨头之一,任何需求都能得到满足。而且,我们彼此需要,就像这个天门计划,没有我们的资金和人手方面的全力资源,你们的研究就不会取得如此顺利。我们的合作并没有任何不愉快的地方,身为玛尔琼斯家对外发言人,为什么你会在即将完成的时候突然宣布脱离末日真理?我听说你打算带领整个玛尔琼斯家加入黑巢,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很遗憾,你的消息又迅速又准确。末日真理会为有你这么出色的干部而感到自豪的。”小斯恩特无动于衷地耸耸肩。

“我想知道理由。给我理由小斯恩特”男人大声咆哮起来。

“好吧,理由,让我想想。嗯……”小斯恩特故作思考地按着额头,过了半晌,抬起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也许是因为,我不再是以前的小斯恩特了。”

“别用这种轻佻的口吻跟我说话,你不是小斯恩特。”男人盯着小斯恩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谁?”

“不不不,我就是小斯恩特。”小斯恩特轻快地摇着手指,嘘声道:“我和以前有差别吗?当然有,这个地方……”他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可是变得很快的。现在我想到合适的理由了。”

“什么?”

“网络球代表过去,过去必将消逝。末日真理代表未来,不可触及的真理。只有黑巢才是我们需要的,因为它意味着现在。玛尔琼斯家所关注的,永远只有现在。”

小斯恩特说完,整了整衣冠,表情突然变得正经和严肃,这个时候的他,终于和我在墓地时的记忆重合起来了。

“现在,就是玛尔琼斯家重新荣光的神圣时刻。见证者们,在献出你们的生命之前,请允许我再一次感谢你们。欢迎来到这里,我们的圣地——它叫浣熊镇?不,自古以来,它就只有一个名字,origin(起源)。”小斯恩特的话音刚落,所有人就看到整个大堂中突然笼罩在紫红色的光芒中,散落一地的玻璃窗碎片纷纷跳起来,如同倒带般拼成原来的形状,然后,曲折繁复的回路就在上边如同龟裂般蔓延开来。

所有的窗户和大门一样,正在快速石化,和墙壁融为一体。

普通的客人们目睹了这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现象,不知所措地紧护着自己的亲人。他们的脸上充满了迷惘,根本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一场愉快的宴会突然变成了即将爆发的战场。

在他们有所反应前,士兵头子已经挥下右手。

“射击”

212 深化

212

深化

射击

对准小斯恩特的数十枪口喷出激跃的火花,沉重的枪声在密闭的墙壁上疯狂反射,整个大堂似乎都震锝一跳。不仅如此,手雷如雨抛向天际,数枚火箭弹携带白蛇般的尾气飞驰。普通的女客人发出疯狂的尖叫声,到处都是乱糟糟的,除了有备而来的人,每个人都试图逃出重围,仓惶而逃的人即刻被飞舞的子弹波及,一些有先见之明的男人将身边的女人和孩子扑倒在地上,他们惊惶的眼中倒映着喷着血花到底的尸体。在他们面前死去的人,在前一刻还和自己交谈甚欢。

我抓住咲夜和桃乐丝,荣格抓住恩格斯,在交火的一瞬间扒到地上,几个翻滚就躲进一旁的餐桌下方。不时有跳弹在打在桌面上和前方的地上,食物和餐具被打了个稀巴烂,和木屑一起飞溅起来。虽然战斗一开始就是最激烈的**,但除了恩格斯和咲夜的脸色有些发白,剩下的人倒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战况。

来不及思考,经验化做本能,让我和荣格齐心协力将餐桌推倒,在眼角瞥向对面的瞬间,有不少知机的客人也正在做同样的事情。桌子刚倒在地上,剧烈的爆炸声让地面猛烈一跳,墙上的火烛被一股狂风吹熄,头顶上方的灯盏也飘向一侧,然而光并没有熄灭,反而更加明亮了,火红得刺眼,炽热的火浪朝四周席卷,从我们的头顶上喷过,耳边的声音好似都被这一声爆炸给挤了出去,头顶上方的玻璃灯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拍碎,闪亮的碎片被火焰和狂风席卷而去。

桌子也被这股剧烈的冲击波撞中,若非我们五人用力顶着,早就被掀飞起来了。空气中散发出烧焦的味道,却根本说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在燃烧。当携带火焰的气浪渐渐弱去时,沉闷的声音仍在大堂中嗡嗡而鸣,我探出头去,只看到满地的狼藉,火焰无情地吞噬窗帘和一切可燃烧的装饰,没有及时躲进障碍物后的人不是变成了燃烧的尸体,就是发出弥留的痛苦哀嚎。

转眼间,这个被石头密封的大堂就彻底变成了一个人间炼狱。

不仅是普通人,无论是从窗户闯进来的士兵,还是伪装成客人混在人群中的家伙,都在这股突然而猛烈的爆炸中受到轻重不同的伤害。还能喘息地人刚昏头昏脑地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就受到一波新的攻击。

枪声被削弱并不是错觉,只是之前的爆炸太过猛烈,导致让人误判此时战况的激烈。不断有士兵发出惨叫从第二层的栏杆上掉下来,将他们推倒的是一只藏在空气中的无形巨手,这只手甚至扭转了枪口,让子弹尽数洒向偏离讲台的地方。毫无准备的人立刻被胡乱飞舞的子弹打得缩回障碍物之后。

台上的小斯恩特和席森神父正是一手造就这惨烈局面的黑手。他们身边的一切在经受爆炸的洗礼后变得千疮百孔,然而他们做站立的地方却依旧完好无损,如同宴会刚开始般华丽光洁,无比醒目。

显然,席森神父用自己的超能力阻挡了所有侵犯自己的力量。就算我没有亲眼目睹到当时的场景,也能想像出来。那些马蜂群一般的子弹,手雷和火箭弹在靠近两人身边时就被大气扭转了方向,爆炸被提前引爆,冲击波和火焰在人群中宣泄开来,冲到那两人身边时就如同被礁石劈开的海浪。

席森神父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我根本想不出除了临界兵器之外还有什么力量能够伤害他。那种大范围的空气操纵就连富江那么强大的**力量都能限制住,何况这些仅仅是用**药强行提升体质的士兵。攻击者的人数并不足以带来力量的质变。被掀翻的士兵刚想爬起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整个人如馅饼一样砸在墙壁上。

我清楚看到,有不少人的脸色发青,又不正常地涨红,他们就拼命抓着喉咙,就像要把喉管给拉出来一样,弄得颈脖血淋淋的,眼球也凸了起来,十分骇人。,

他们窒息了。

普通人还有一些存活下来,脸色苍白,惊恐万分地抱在一起,颤巍巍地藏在障碍物后,就好似要将头埋进沙地里的鸵鸟一样,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士兵头子,名叫“洛”的男人,以及他的女伴,两个三极魔纹使者也暂时无法动弹身体。就像我、富江和荣格在布尔玛快餐店附近和席森神父发生遭遇战时一样,大气化作枷锁和巨石压在他们的身上。不过他们的超能力十分奇特,令一时间取得巨大战果的小斯恩特和席森神父也有些脸色不好。

讲台上的两人突然弯下腰来,好似站着也有些吃力,在这股无形的力量下,木质的台箱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丝丝爆裂开来。眨眼的功夫,两人的身体向下一挫,将脚下的木板踏穿了。这显然不是他们故意的,看上去就像他们变成了万吨巨石,连一只脚都无法抬起来。

乱射的子弹在波及士兵头子“洛”的时候,弹道明显发生弯曲,好似雨落一样在男人和女伴身边坠下,根本无法伤及两人分毫。

“那个洛能够让自己,或者某个物体,甚至是某个范围内的重力发生变化。”桃乐丝向我们解释道:“我在过去的行动中,曾经和他交过一次手,很烦人的能力。他的能力还不能直接压死人,一般会配合其他攻击方式。”

战斗的双方势均力敌,士兵们也自顾不暇,我们躲在这里,一时间倒是挺悠哉。

“要出手吗?全部干掉算了,反正都是敌人。”桃乐丝说,“趁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

目睹到超现实的战斗,恩格斯的眼睛都瞪圆了,好似看到世界末日一般,嘴巴根本合不拢。

“这,这是什么?这些人都是超人吗?上帝,噢,上帝啊”

当然,没人理会他。

“再看看,那个女人还没出手。”荣格说。

“我有不好的感觉,小斯恩特的计划……”我的目光落在四周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随着灯火的熄灭,浓密的大气似乎也在遏制燃烧,变成密封石室的大堂尽管没有完全陷入黑暗中,但是存在阴影的地方,黑暗更加深浓了。

在墙角处,宛如植物生长一般,一丝丝由紫红色的光芒构成的线路正沿着石面蔓延,当抵达原本是窗户的地方,立刻和如同烙印在石面上的回路结合起来,更加快速地,如繁花盛开般四处蔓延。

这个地方靠近墙壁,我的“圆”释放出来,立刻感知到墙外站着许多人。大概是外部和内部的隔绝太好的缘故,感知不太清晰。先前我以为他们是末日真理的人,因为番犬部队的士兵正是从窗外闯进来的,可是现在我完全能肯定,这些人绝对不隶属末日真理。

他们正做着古怪的手势,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个奇怪的容器,不断侵蚀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的奇怪回路,似乎就是他们制造出来的。这种施法般的行为立刻唤醒我在墓地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的记忆。

是那些黑袍法师。

这个房间在他们的改造下,正在成为一个巨大的祭坛。

我压制住蠢蠢欲动的攻击心态,悄悄召唤出夸克,让它化作一团灰雾钻进阴影中。不完整的祭坛回路果然无法阻挡它进行阴影跳跃,公寓外的景物沿着如同细线一样的同感能力反馈到我的脑海中。就像当初我从席森神父的眼皮子底下带富江和荣格进行阴影跳跃一样,完整的祭坛构成之后不清楚,但在完成之前,我依旧能够带走身边的人。

也许我的战斗力不是这里所有人中最强的,可是我的机动性没有人能够企及。

夸克变成的灰雾从脚边的阴影处钻出来,再次变化成乌鸦站在我的肩膀上。我紧盯着交战双方,再一次在脑子里确认自己的行动计划。

夸克在感应到我的思想的一瞬间就投入阴影中,在惶惶不安的普通人身边冲出,在他们惊叫和反抗之前,变成灰色的斗蓬将他们包裹起来,通过阴影跳跃带到公寓外。

五次往返之后,从夸克身上传来一种感同身受的疲惫感,就好似细胞里的养料和水分全都榨干了一样。这种感觉在过度使用才能和超能力时经常产生,是一种类似脱力的症状,必须立刻补充灰石力量。普通人服用灰石会有很大几率导致身体崩溃,但天选者却不会,正是因为所有进入末日幻境的人都在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下改变了体质,令灰石力量和体力、精神一样成为了**力量的一部分。,

我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灰石,通过魔纹吸收进身体里。巨大的流量再一次让我感觉到灰石力量通过魔纹转换和分流的现象。获得使魔之后,能量的支流变成三条,一条进入自己的身体,一条存储在魔纹中,宛如湖泊,最后一条则进入使魔的身体。我不止一次想到,如果能够控制这种转换、存储和分流,那么对力量的分配一定可以更为合理,然而至今从未听说有人能够做到。

或许席森神父做到了,所以才能将自己的超能力发挥到这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吧?要用压缩空气的方式禁锢魔纹使者,将空气变成盾牌和飓风,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说不定这个深藏不露的家伙甚至可以借助空气的力量让自己飞起来。我不只他是否拥有使魔和临界兵器,但是他现在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足以抗衡使魔和临界兵器了。

思绪一闪而过,我再次取出一把灰石。

曾经只使用一颗灰石就能治愈伤口,恢复气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随着力量的强大,消耗也在迅速增加,手中的六七颗灰石几乎是瞬息间救被消化。

虽然安全局会根据成员评价提供灰石,但是与此同时,每一个魔纹使者都会周期性承担末日幻境猎取灰石的工作,因为只有魔纹使者能够凝聚灰石,这也是魔纹使者很少在现实世界出现的缘故。

说起来,刚加入安全局就是接连两次会导致世界格局改变的行动,一次都没再进过末日幻境,该说是英雄的命运,还是最近衰神附体呢?

“啊,那个……”咲夜突然轻声叫起来,大家的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她有些不自在地吞了一下唾沫,“我觉得有点奇怪,战斗那么激烈,可是……除了普通人之外,好像没一个士兵死亡呢。”

她的话让我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扫视着四周。正如咲夜说的那样,虽然有不少士兵失去了战斗能力,但是大多是窒息导致的昏迷,躺在地上如同死尸一样,可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并没有真的死亡。就算是重伤,估计只要在二十分钟之内进行急救,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虽然席森被纠缠住了,不过他的放水也太过度了吧。”桃乐丝冷哼一声,目光再一次落在咲夜身上,“没想到你这个大胸女倒是挺有眼力的。”

“多谢恭维,平胸女。”咲夜说。

在两人卷入口舌之争前,荣格把话岔开了。

“准备攻击,目标是那些士兵。”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虽然不知道席森神父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不过既然是敌人想要的,就偏不能给他们。无论黑巢也好,玛尔琼斯家也好,末日真理也好,全都是敌人。既然为了计划,不可能在这里把他们全都解决掉,那就先把对方故意埋下的棋子扫出棋盘,给他们添点堵。

我将枪盒打开,取出“妙法莲华”,将弹盒取出来,将第一发子弹换成劣化破片弹头的特殊子弹。这种子弹在说明书中是一种“试验性对人兵器”,使用一种专门针对人体进行破坏的劣化物质,通过辐射和病毒从细胞乃至基因层面进行人体破坏,这些辐射和病毒通过侵蚀人类细胞和基因得到养分,具备强大的繁殖力,能够通过肌肤接触进行感染,不过寿命被限制为十分钟,对非人生物的破坏性不是很强,最远射程只有一百米,最大规模的杀伤面积为半径十米。

这种子弹的设计构想,以及所使用的劣化物质的研究早在二战时期就已经开始,是德军在战线扩大后,为了减缓兵力不足的压力,以及应付苏联人海战术而启动的计划,在苏联大反攻的时期获得突破性进展。战争结束后,通过苏联政府辗转落入网络球的研究机构手中。

在早期属于“妙法莲华”这类特制巴雷特加农狙击枪的常规子弹,然而在效果和制作方式被控诉有违人道主义,并被判定涉及人类安全,因此进一步的研究计划被彻底废弃,制作工厂也被销毁。安全局在历次行动中使用了多少次这种子弹已经没有记载,因为S2机关的安全性问题得不到解决,从而导致巴雷特加农狙击枪研发计划的封存,这种装载劣化破片弹头的子弹似乎也只剩下伴随着最后一把巴特雷加农“妙法莲华”的最后二十发。,

这些事情以注绎的方式记载在说明书中,似乎是“妙法莲华”前任使用者的留言,不仅留下了子弹的来历,还有子弹的伤害原理,这种描述令人脊背生寒,让我一度对是否使用这种子弹感到犹豫。

不过,在安全局的历次使用中都没有出现生化危机的情况,曾经的使用者也强调它“十分安全”,因此我还是希望能够亲眼见识一下,这种超级针对性杀人兵器的强大。

就在这时,正如桃乐丝说的那样,所谓和“洛”的重力操控配合的“其他攻击方式”出现了。被洛改变的重力似乎对大气本身也产生了干扰,洛身边的女伴也在窒息中缓过气来,手指就好似扯着橡皮筋一样缓缓移动,将手掌中的小型手枪的击锤向后扣下。虽然没有瞄准,或者说无力瞄准,但却在枪口前出现一个黑点。

起初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可就在呼吸间,黑点就变成了拇指大小,并没有继续扩大下去,悬浮在枪口前,就像透明空气中的暗斑瑕疵。

女人吃力扣下板机的一瞬间,她的笑容变得狰狞起来,子弹出膛的声音在散乱的枪声中十分独特。子弹刚离开枪口就进入黑斑中,诡异地消失了。

一连过了两三秒,都没再出现异常的动静。就这样结束了?在我愕然的时候,洛突然大喝一声,木质的台面垮下来,小斯恩特彻底被压倒在地上,席森神父也差点失去平衡,凝聚的大气托了他一下,便在重力下崩溃。

虽然席森神父显得十分狼狈,被形成空气的微粒被加重后,似乎变得很难控制,但是一种更加强烈的预感袭上我的心头,让我的精神无比专注。

来了

2037 会餐

畀是第一次进入中继器,也是第一次看到中继器的模样。她不太清楚该怎么称呼这台中继器,这些外来者用“伦敦中继器”或“网络球的中继器”来称呼它,但是,她对“伦敦”和“网络球”这些前缀词并没有足够清晰的概念,只大约知道那是一个城市和一个组织的名字,而这些称呼相较于统治局里的习惯是差异巨大的。

伦敦中继器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从自己亲眼看到的外表来说,甚至也谈不上“震撼人心”。相比起统治局区域中那些巨大又复杂的结构体,伦敦中继器既不大,也不显得独特和复杂。它看起来像是一朵绽放的花,也因此看起来宛如花朵一样脆弱。就是这样外表“毫不起眼”的东西,竟然有着强大的力量,和畀曾经的想象完全不同。

畀从没有真正见过中继器是什么样子,也没有面对面和中继器的力量产生过碰撞,她所有对中继器的认知都来自道听途说和旁敲侧击,是从战争局势和敌人状态中分析出来的结果,那些围绕着中继器展开的每一场战斗,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线索,畀将这些线索拾起来,根据自己的想象去还原这个“可怕兵器”的真面目——然而,真正见到的时候,仍旧有点儿超乎想象。

不是太强,而是看起来根本就没有那么强,它的外表和传闻不太相称,那些手段虽然看不明白,但要说和统治局中的技术究竟有多大的不同,究竟谁高谁低,也完全弄不清楚。畀是通过一束“光”进入中继器内部的,这“光”中隐藏的秘密,以及其传送人的作用,也无法直接从体验中找到答案。而且,在统治局的技术中,也并不缺乏类似效果的设备。

畀好奇地打量着中继器“内部”,这个“内部”和她所想象的也不一样。哪怕义体高川告诉她,中继器的“内部”和正常物质建筑的“内部”有很大区别,但从她能够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也许是材料不一样,也许是机械结构不一样,也许是建设风格不一样,但仍旧是由大量的物质以特定的规律堆积在一起。畀总觉得义体高川所说的“不同”,有着更加深刻的意义,但却无法从眼前所见找出来。

她触摸地面,墙壁,房间中的每一个物品,深深呼吸,让空气在自己的分析机中过滤,她所携带的设备一点点分析出周遭事物的物性,并从其综合结构中推导其用途。然而,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哪怕外表不同,在功能性上,也和统治局原住民日常所需没有太差的差别。水仍旧是水,喝水的东西就是喝水的东西,地面也是地面,墙壁也是墙壁,人生活的地方仍旧是四面围墙的一个中空结构,这些外乡人日常吃喝的食物,像她这样的原住民也同样可以吃喝,甚至连味觉和审美观都有大量相同之处。

总的来说,畀对伦敦中继器“内部”的印象就是:一个可以供人生活工作的隔离空间。当然,她也十分清楚,既然中继器拥有可怕的力量,那么,其内部也必然是提供这种力量的核心所在,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或许有别样的设备在运作,就如同统治局的一些工厂会生产“灰粒子”和“安全卫士”一样。

中继器的战斗,中继器的运转,中继器对神秘的抵抗和使用,这一切都暂且无法从眼前所见分析出来。而且,伦敦中继器的“内部”容量要比外表所看到的更加巨大,这点并不值得奇怪,统治局技术中也有达成这种效果的许多方法。如果可以的话,畀当然想要更进一步了解这些外来者的“最强兵器”的真面目,但这些外来者大概是不愿意的吧,她不由得这么想着。

“吃不习惯吗?”女孩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打断了畀的思考。

“……还行,只是觉得没什么惊喜。”畀回过神来,这么说到,也许许多人会觉得这是生硬且不礼貌的措辞,但畀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在统治局生活的日子里,也都是这样直来直往的对话。而且,她也不太习惯应对陌生人,尤其在对方看起来像是个孩子,却又从身份地位以及思想能力上,远远不同于孩子时。

此时此刻,和畀同一张桌子,坐在她正对面的人,正是桃乐丝本人。畀记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看似孩子却感觉并非孩子的人了,从感觉来说,熟悉和陌生混杂着,其年轻和特征的定位也十分混乱,外表和内在截然不同,根本无法说清楚,这个女孩到底是不是一个“女孩”,甚至于,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无论从观测到的,还是从直觉感受来说,桃乐丝给畀的印象十分错乱,让她不知道在交谈时,应该怎么回答。

“要怎样才能算是惊喜呢?”桃乐丝问到。

面对桃乐丝的注视,畀觉得有些不安,但又谈不上害怕什么,只是有一种躁动,让她不想就这样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中。光是被注视着,就有一种谈不上好坏,却又绝对不自在的感觉。她一边想要集中注意力,礼貌地去对待对方的每一个问题,但又在同时不由得去想别的事情,似乎有这么一种隐隐的压力,让自己不得不分散注意力。就如同不去想其它问题,而完全将注意力放在面前这个女孩身上的话,自己的脑袋就会出问题一样。正因为自己无法真的做到集中注意力,所以,才如此感到不安吧?畀这么想着。

“这些食物和味道,和我们平常吃的没有太大差别。”畀好一会才说。

但桃乐丝很快就问到:“你觉得应该有什么差别?”

畀摆弄着刀子和叉子,金属碰撞时发出轻薄又清脆的声音,在诡异的不安中,让人忍不住去不断制造这些声音,却又因为礼仪的缘故,下意识去按捺这种焦躁。她的眼神飘忽,看向周遭已经反复打量过多次的事物,开始回想自己刚进入房间的时候,回想自己还没有进入房间时,在长长的宛如迷宫般的廊道中行走的时候,时光在回想中仿佛比当时亲身经历的要慢了许多,然后,这些回放的记忆又开始顺序播放:自己被一束光接入中继器“内部”,看到了一些风格和统治局不太一样,但又从功能上十分形似的东西,走过一个个房间,一条条过道,就如同整个“内部”就是一个巨大的格子间建筑结构。

然后,她被“声音”引导到这个房间前,推开门,就看到自称“桃乐丝”的女孩。对方是外来者们的核心人物之一,是伦敦中继器的管理者之一,完全可以作为这些外来者的代表进行对话,而自己在和“莎”重新建立联系后,也大概会获得代表身份进行交谈吧。

不过,在这个房间里所进行的交谈,并不是站在双方代表立场上的交谈,更像是一场私人碰面,但又并不完全是这样——有一种畀难以应付的暧昧感觉漂浮在空气中,她无法定义这次见面和交谈到底有怎样的意义,以及自己应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以怎样的态度去和对方交流。

房间不大,一百平方的样子,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食物,食物的香气让人直接就能想象其美味的程度。光是从点燃的蜡烛,墙壁是非金属的,地面铺了猩红色的丰厚柔软的布,整个房间的色调暗沉,却不让人觉得阴森。畀进入房间后,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安静。

一种让人感到不安,让人的内心躁动的安静。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她从未体验过这种安静,也从未想象过,竟然有这样让人感到拘束的安静——她的经历一向是两极化的,要不激烈,要不平静,并没有太过错综复杂的东西,在统治局内部,大多数事物也都是简单的,哪怕形式上复杂,其本质上的感觉却很纯粹,不是好就是坏,不是正常就是损坏,不是强就是弱,不是生就是死,不是螺旋的就是至直角的。与之对比,这个中继器的“内部”,直到这个房间,以及桌对面的女孩,感觉都十分复杂、暧昧、混乱。

并且,对方问的问题,虽然觉得都没有什么意义,是很无聊的问题,但又似乎有某种不能不回答的压力,有一些有别于这种无意义和无聊的深意,但是,这些深意被遮掩起来,就连感受也只是模模糊糊,暧昧不清。如果可以,畀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但是,当她这么决定的时候,又会觉得连“不回答”本身也变成了一种回答。她想要斟酌措辞,但是,她本身就并不擅长也不习惯做这样的事情,脑子里也没有一刻可以安宁下来,总有许多想法向外冒,有许多思绪发散出去,冲走了原本最需要注意的想法。

她只能按照感觉,下意识去回答:“如果这些肉不是肉的话……”她没法继续往下说,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正确描述自己的想法:肉不是肉的话,又应该是什么呢?而“肉”在她的意思中,也并不仅仅是一种有机食物那么简单。

“这只是你认为的肉而已。”桃乐丝看起来并没有在意畀的犹豫,而是用一种在畀耳中显得飘忽的声音说:“这些食物只是呈现出你所习惯的样子,它的本质和你对它的评价是不一样的东西。”

“什么意思?”畀愕然抬起头,视线和这个女孩交错。

“你觉得它是肉,它才是肉。如果你认为它是别的东西……应该说,如果你真的希望它是别的某种与众不同的,和自己想象完全不同的东西,它就会变成那样。但问题是,你真的希望它是与众不同的吗?你可以想象出超越自身想象力的东西吗?你所希望的‘完全不同’,又是怎样的‘完全不同’?如果没有一个标准,它也无法对你进行回应。”桃乐丝用了很长的一段话来解释,畀想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用了好几秒的时间。

“也就是说,我吃的其实不是肉?不是我认为的食物?其实我并没有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这些美味都是虚假的?”畀不由得这么问到,但并不是在质问桃乐丝,为什么要欺骗自己……说到底,这到底是不是欺骗,也没有弄明白。

“谈不上虚假,但从某些角度来说,的确不是真的。”桃乐丝也分割着自己餐盘里的肉,一边咀嚼一边说到:“但是,它的确能够填饱肚子,会释放出你所需要的美味,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很大程度上,基于你对‘真实’的定义和理解。”

“……抱歉,我不太明白这种事情。”畀只能歉意地这么回答到,因为那些缠绕的用词,隐晦的暗示,已经将她绕晕了。她其实根本就不想琢磨这些事情。面前的食物是能吃的,能填饱肚子,吃起来美味而没有副作用,她觉得自己知道这些就够了,剩下的就是吃掉它们而已,如果可以天天吃到,那就是太幸运了。至于它到底是不是“真实”?“真实”到底是什么?她并没有兴趣,也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理解。

“啊,是这样吗?抱歉抱歉,说了一些无意义的废话。虽然没什么惊喜,但只要客人能够满意的话,那也不错。”桃乐丝这么说到。畀只觉得对方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声般,每一次的追问就踩在某个点上,让她觉得很难应付,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就这么沉默着糊弄过去。而且,就算这个女孩口口声声说了抱歉,也不觉得有什么道歉的诚意,而是别有用意。

“这只是一顿饭,对吗?”畀停下刀叉,再一次强调到:“我们只是在谈论食物,对吗?”

“是的。当然。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桃乐丝的脸上像是毫无表情,又像是难以捉摸的表情

213 转移

213

转移

黑斑眨眼间出现,一共有两个,分别在小斯恩特的额头和席森神父的胸口前,两颗子弹不分先后射出来,就像刚从枪口中射出来一般。黑斑和人体之间不超过两颗子弹的长度,单纯用眼睛根本无法捕捉子弹的轨迹,普通人甚至无法意识到子弹的飞出,我依靠连锁判定的才能,通过子弹经过时周遭动量的连锁才能勉强捕捉。可就是这么快的,连眨眼都不及的速度,看似已经被高重力压得无法动弹的席森神父却突然向后倒去。

这一刹那,弥漫在空中的压力全部消失了,我感觉到所有漂浮在空气中的微粒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在子弹和神父的胸口之间汇聚。动静是如此之大,巨大的风仿佛要席卷这个大堂中的一切,就连地上的伤兵、尸体、餐具、食物和桌椅都漂浮起来。

凝聚的空气如同一根钢铁之针,轻轻挑起弹头,原本将会贯穿神父胸口的弹道发生改变,随着神父向后仰到,轨迹的偏差也急剧放大。只听到噗的一声,子弹从神父的肩窝穿过,却从肩上方的肌肉处穿出来。

与此同时,射向小斯恩特头部的子弹按照原来的轨迹贯穿了他的大脑。

就像我当初在墓地的密林里射穿他的脑袋一样。

“动手”我大叫起来。

手指在说话之前已经扣下扳机,劣化弹如同一个塑料的鸡蛋,伴随一声闷响朝第二层落去。恩格斯和荣格也掏出怀中的手枪连连朝地上的伤兵补枪,就连咲夜也射出了手枪中的两发爆破子弹。这些暂且不提,声势最为浩大的攻击来自于桃乐丝手中的临界兵器,她挥刀的方向并非番犬部队的士兵,而是士兵头子“洛”和他的女伴。

枪声和振荡化出的风暴拥挤在大堂中,空气扭曲,到处都是紊乱的气流,这一下几乎没有可以固定在原地的东西了,就连我们的双脚也都脱离了地面。

和当初被小斯恩特拖入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现象不同,这一次被贯穿脑袋的小斯恩特直接化作灰色的沙子,这些沙子伴随狂躁的气流飞洒在大堂中,形成了灰色的沙尘暴。一部分躺在地上的尸体和呻吟的伤员接触到这些灰色的尘埃或沙子一样的东西,身体也迅速风化,变成灰色微粒的一部分。

就好似连锁一样,眨眼间,对面的情况就被灰蒙蒙的雾气给遮蔽了。墙壁上的回路状花纹绽放出剧烈的紫红色光芒,迅速填满地板和天花板,可以确定再有几个呼吸就能彻底刻满这个密封的石室。

桃乐丝放弃继续攻击,激活临界兵器的偏转振荡护罩,在灰色沙尘暴中隔离出一片干净的空间。这个房间中的物质运动是如此剧烈,已经超出连锁判定的运算能力,被包裹在护罩中,我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应,只能从纷乱的声响中猜测攻击的效果。

我们的人手和准备都不充足,不可能完全破坏玛尔琼斯家和黑巢联手制定的大规模献祭计划,他们知道我们有什么手段,无论使魔还是刀状临界兵器,在他们的眼中都不是秘密。因此,只能在最后关头尽量减少通过辅助献祭进入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人。

现在我们在这个房间中能够做到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在被扯入艾琳的噩梦世界之前,必须利用这场因为多重攻击而变得紊乱暴躁的沙尘暴的掩护逃离密室。我感到自己十分冷静,在这一瞬间,曾经针对敌人可能采取的手段所制定的计划再一次整理重构。

速掠高速通道绕着自身形成一个回环,回环外的世界变得扭曲而迟缓。在飓风中漂浮的颗粒,在脚底蔓延的紫红色回路,就如同蜗牛一般迟缓。

夸克的身体散开变成一张巨大的灰色斗篷,被我持在手中,在回环中转了一圈,把连同自己在内的五个人都包裹起来,毫不迟疑地跳进阴影中。

我将自己和其他人裹得紧紧的,幻想自己是一颗巨大的蛋,生怕一旦有了缝隙,在跳跃的过程中会造成某些不可预测的危险。眼睛无法目视,只能通过使魔感应来判断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世界变得一片黑暗,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似乎连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消失了,只有通过使魔的本能来确认位置,寻找在某处存在的出口。,

第一次进行阴影跳跃还是在白天的时候,从进入到脱离不过是眨眼之间;第二次是在房间中将普通人转移出去,夸克干得很漂亮,让我感受到在夜晚进行阴影跳跃和在白天进行的不同之处;这一次,阴影跳跃的过程更加清晰了。

我无法理解这个黑暗世界在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它甚至可能只是一种概念的存在,从物质世界的角度是无法理解和进入的。从现象来理解,现实物质在光照的情况下所形成的阴影就如同一扇扇大门,这些大门的距离和位置和现实方位也许有关联,但也无从测定,在这个世界里,通过使魔感应,这些“门”处于一种无法理解的乱序状态。

从哪儿进入,从哪儿出去,只能依靠夸克的本能进行判断,幸亏乌鸦的智力在动物中并不算低,在转化成使魔之后,就显得更加聪明了,能够通过使魔感应,将主人送达想要去的地方。

对目的地的确定最好在跳跃之前,这样就可以节省呆在这个黑暗世界的时间,减少力量的消耗,与之相反,在跳跃的过程中寻找出口相当于支付不菲的力量进行漫游。在光影明显的时刻和地点更容易找到出口,而在夜晚的野外进行跳跃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当阴影变得稀薄或连成一片,要确认出去的大门需要花费成倍的时间和精力。除了考虑“门”本身拥有强弱外,还必须确认“门”外的世界是否安全。随便闯入某扇“门”,很可能会导致“门”的破碎,自己也尸骨无存,或者门所对应的现实物质世界是一个极度恶劣,无法令人生存的环境。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阴影跳跃虽然具备强大的机动性,但是危险同样极大。

这一次,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我们的情况仍旧不太妙。和之前送走那些普通人不同,预定坐标所在的现实范围很可能发生了什么异常的情况,令搜索“门”的难度大大增加。我们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游荡,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只过了一瞬间,这种时间的矛盾让我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痛苦,这种痛苦或许是咲夜他们所无法感觉到的。在这个过程中,力量的消耗十分剧烈,夸克不得不以一种类似“巡航”或“漂流”的方式继续前进。

我不断从口袋中取出灰石补充力量,一边尽量通过使魔感应,尝试在这个黑暗的异空间中进行连锁判定和“圆”感知。然而,在这个空间中,似乎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任何物质,也没有任何运动。

我放弃对外界的感知,将精神集中在魔纹上,以减缓精神上的痛苦。灰石力量源源不绝流入魔纹,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彻底变得透明,如同一团空气,而魔纹的存在感却愈加强烈,好似取代了这个身体,存储着灵魂。

即便如此,魔纹的构造仍旧无法理解,虽然用“结构”这种说法,但实际上,根本无法用现存的任何学科来理解。它不是数字,不是公式,不是建筑,不是笔画,不是任何形象的可以具体阐述的东西。无可名状,无法形容,虽然按照物质科学的理解,万事万物都应该有自己存在的机理,这种机理通过某些规则形成某种结构而实现,但魔纹是超越这个概念的东西。

也许会令人第一时间想到“结构”这个词语,但却无法描述这种“结构”,越是注视它,试图解析它,“结构”这个词语也在逐渐失去其存在的理由。这种情况只能让人由衷生出无比的敬畏和恐惧——这是神、恶魔、上帝、死神……不,应该说,是一种只能用“全宇宙全次元全知全能”的概念来描述的存在,为了某个目的而制造的东西。

虽然这一次对魔纹运作的感知比前几次更加清晰,但是理解并没有数量上的改变——我所拥有的这个魔纹中,已知存在三个开关,控制着力量的分流。只是,随着“开关”这个概念的清晰化,我似乎可以尝试调整力量的流向了。,

这是一种意识上的运作,通向身体和魔纹本身的开关被扭转,灰石力量大部分被注入到“使魔”这个分支中。

又过了不知多久,似乎真的出现了效果,漂流和巡航所消耗的力量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持续力变得更强了。不过,在这个时间概念不存在,或者存在却矛盾的异空间中,对效果的判断只是一种主观感受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放弃原来的目标设定了。我身上的百余颗灰石已经所剩无几。只要能够确定“门”的存在和稳固,以及外部现实环境的安全,无论它究竟通向什么地方,都必须出去。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夸克终于找到了符合条件的“门”。

即便利用使魔感知,也无法在我的脑海中勾勒门的形状和颜色,它和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没什么不同,或者说,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只是利用夸克的阴影跳跃能力,能够从这个地方回到现实。

包裹我们的巨蛋冲进去,再有感觉的时候,已经踏在实地上了。披风揭开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我们发现自己站在山林的某处岩洞中,冰凉的雨水在外瓢泼而下,整个世界只有一片令人感到寂静的雨声,然而,即便是这绵延不断的雨水也无法撕破弥漫在山林中的,宛如灰烬一般的雾气。

根本看不清二十米之外的物事,也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扬起头也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灰雾翻滚着,似乎很轻薄,是半透明的,却看不到天空,甚至无法看清树冠的样子,只能偶尔看到一束的闪光掠过,天地变得苍白,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然后又变成了死寂的灰。

这个世界是如此单调、压抑和孤寂,令人感到一种侵蚀心灵的恐惧和悲伤。

我们走出洞穴,雨水很快就淋湿了全身,那种被淋湿的感觉并非错觉。无论触感还是气味,都无比真实,这么说是因为我已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咲夜摊开手,接了一些雨水。

“冰凉的……”她说。

“这里是什么地方?”恩格斯一脸茫然,他原地转了一周,仰起头迎向雨水,用手搓了搓,“我们还在镇上,在半山腰,这个气味我已经闻了几十年。”

我们不在山顶,也不在镇中,这个异常而熟悉的世界,是墓地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虽然在阴影世界中漂流了许久,但是对无法和夸克共享感知的其他人来说,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们的确冲出了公寓,不过,无论是小斯恩特的设计,还是意外的进入,都符合我对事态变化的预想。

“检查你们的武器。”我提醒道。

其他人回过神来,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进入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所以当他们发现自己身上的武器和一些证件,乃至于一些不太紧要的小东西不见了的时候,不由得脸色变得复杂起来。现在,我们一行人中,只剩下使魔夸克、妙法莲华和一把刀状临界兵器了。

除了戴着手套的桃乐丝,我和荣格的才能、魔纹和超能力都已经完全无法运作。

“我在做梦吗?我们不是逃出去了吗?”恩格斯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脸色变得苍白,看得出来,这些年来和艾琳的对抗并没有消除他的恐惧,反而让他愈加感到无力了。

“不是在做梦。”我说:“我们的身体同样来到了这个世界,之所以为什么会失去一部分东西……也许是权限问题,或者是因为这个世界还有缺陷。”

“权限?什么权限?”恩格斯茫然问道。

“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允许什么存在,或不允许什么存在……这个世界通过献祭人类建造出来的,所以,当然存在某个管理世界的意志。”我按自己的理解,大致向恩格斯解释了一下,然后将“妙法莲华”扔到荣格手中。

失去连锁判定才能后,我的射击能力直线下降,反而是久经战场的荣格能够发挥它的威力。妙法莲华能够存在于这个世界,意味着它的存在和使魔一样特殊,它本身的构成和限界兵器没什么不同,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那个S2机关。刀状临界兵器是否也是因为同样的特殊性而得以存在,还是说只是因为被桃乐丝用戴手套的右手抓着,此时尚无法判断。,

“现在怎么办?我们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恩格斯一边问,一边抬起脚,鞋子和裤管上沾满了泥斑,他喃喃自语地说:“不是梦,这里真的不是梦……”

“乌鸦,你对这里比较了解,你觉得该怎么办?”荣格问道,虽然进入这个世界似乎有些突然,不过他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在这种时候格外拥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他摆弄了一下“妙法莲华”,抬起枪口朝远处瞄了一下。这把枪很沉重,他必须用两只手托着。

“这个世界的山顶上有一扇大门,能够进入艾琳的噩梦世界。我打算到那里去,桃乐丝跟着我,你们最好从另一条路回到现实。这个地方是玛尔琼斯家的基地,他们的成员一定知道怎样出入这个世界。”我说,“如果找到公路,或许你们可以乘坐公车进入码头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然后在码头乘船往湖深处行驶,就能看到现实世界的码头。”

“公车?”恩格斯有些发愣。

“看到了你就知道,司机是一个恶魔。”我说。

“恶,恶魔?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恩格斯苦笑起来。

“那扇门对玛尔琼斯家而言应该很重要,只有你们两个可以吗?”荣格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和桃乐丝。

“应该没问题,敌人是穿黑袍的家伙和一个叫做驴锁的怪物。上一次我们赤手空拳,所以拿他们没辙,这一次可说不定。”我搔了搔站在肩膀上的夸克的颈脖,它十分不舒服地抖了一下羽毛,将雨水甩了我一脸,“他们建造那扇大门应该是为了打通和艾琳噩梦世界的渠道,但是这一次他们找到了那个世界的祭坛,那扇门的重要性有一定程度的削弱,而且为了将宴会变成祭祀,应该出动了不少精锐力量。”

“这只是猜测,你决定的话,我不会阻止,不过希望你能加小心,战斗才刚刚开始。”荣格说。

“放心吧。”我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咲夜,“抱歉了,这一次不能带你过去。”

“没关系。我明白。”咲夜将低垂的头抬起来,眼神十分明亮,“我会帮你找到祭坛的地点,你还要救玛索不是吗?”

“对不起。”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不由得笑起来,在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了。说起来,上一次说这句话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得了。

我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女生时,一个人默默在傍晚的教室中做值日的身影,明明被放了鸽子,被人欺负,却还强撑着为那些人说好话。回想起为了帮助好友,却被恶魔寄生,却还强打笑容独自离开的身影。回想起那个认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而扑在我的怀中痛哭的身影。

她曾经决定要去帮助一些人,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却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极限。现在也是一样,可是她的眼神,却始终明亮。

我喜欢这双眼睛。

214 伏击战

214

伏击战

这个被浓雾弥漫的山区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上一次进入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时,没有使魔和武器,魔纹的力量也被压制,我和富江在瓢泼大雨中转来转去,直到艾琳的照片发生诡异的变化,才找到前往公路的道路。虽然在这个世界中呆的时间不长,但是我仍旧感受到某种贯彻于这个世界的意志。按照制造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四个条件的称谓来推测,很可能是“基石”的力量。这个意志虽然存在,但并不能直接主宰外来者的生死,也许是因为权限分离的缘故,毕竟“基石”只是噩梦世界构成的四个条件之一。

如今没有额外的力量进行指引,我们只有通过自己的力量找出道路。夸克在我的意志驱使下飞向天际,和在地面时看到的一样,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雾气似乎充塞了云层和大地之间的空间。越过树冠后,地面便消失了,整个空间分不出方向,只有头上不断有暴雨、闪电和雷鸣降下。

成为使魔后,夸克可以飞入云层之中,但是那片乌云用蕴含着极端暴虐的雷电,令人心惊胆战,因此只是稍微在高空停留了片刻,立刻振翅向下急掠,在树梢间穿梭。它的所看到的一切,如同雷达一般,将地面的朦胧景象通过使魔感应反馈回我的脑海中。

整个山区只有雨水击打山岩、林木和草叶的声音,没有任何动物活动的迹象,这些林木虽然也有味道,摸上去触感也十分真实,但在这死寂中却像是假的一般,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不由得想,这是个死亡的世界吗?我感觉到,除了荣格之外,其他人都有些焦躁不安。

不过,半晌后,夸克反馈回来的信息令人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在昏暗迷蒙的视野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似乎是个小动物,被惊吓后从灌木中窜了出去。夸克立刻绕着那片地区盘旋,断断续续地捕捉那个生物的行踪。它的动作不算灵敏,轮廓臃肿,在本能的驱使下,行动路线总是尽量沿着能够遮蔽身形的地方,从高空俯瞰,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动物。

虽然没有看到人,但它仍旧是我们进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后,第一次见到的动物。当我征求众人意见的时候,大家决定追上去看看,反正留在这里同样也没什么能做的事情。

我利用使魔感应带领众人朝夸克飞翔的方向移动,不久,一个好消息传来,那只奇怪的动物已经停止移动,那片地区出现了好几个类似的身影,它似乎回到了族群之中。夸克不动声息地落到树梢上,继续监视这些奇怪的动物。而我们也碰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在山林野外穿梭并不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尤其在这种恶劣的天气,我们不得不轮流进行开路的工作。我们的手中没有合适的工具,碰到一些复杂的地形就不得不绕一个大圈,我们甚至目睹了一次小型的泥石流,也有过从仅有手掌宽的岩壁裂缝,一步步横跨山涧的经历。泥泞的地面十分湿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碰上石头还好说,若是翻进拥有尖锐利刺的灌木丛中,就会像恩格斯那样差点连眼睛都被刺瞎了,为了拔除身上的木刺花费了好一番工夫,后来他走起路来十分别扭,就好似那些刺还藏在衣服里一样。

当我们再次看到夸克的时候,不知道用了多长的时间,即便我们回头,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一路上没有看到其它的生物,也没有发现任何人为开辟的道路。我们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贴身的衣服沉重又难受,不时摸一下脸,就是满手的水渍,好似时刻泡在浴缸里一样,手指有些起皱。

夸克落在我的手臂上,头转向密林深处,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可以看到一扎扎的灌木,从枝杈的缝隙中不时晃过几个黑影。这些就是夸克找到的动物,当我们轻手蹑足地从一旁寻过去,藏在大树后看清那些动物的样子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该怎么来描述这种动物才能呢?就好似许多动物的肢体被切下来,生硬拼凑在一起,身上散发出**和烧焦的恶臭。只能说,是魔鬼怀着玩笑般的恶意创造的怪异,或者说,这种残缺和丑陋是一种来自上帝的最残酷的惩罚。看上去像是鸡鸭之类的家禽,但是脚和翅膀都是不完整的,就像是整个制成烤肉后被人啃了一大口,又从其它不对称的身体部位长出其它动物的肢体。分不出哪里是头部,移动起来摇摇晃晃,像是翻滚又像是奔跑,不时还神经质地小跳一下。

我觉得有些反胃,不由得看向其他人。除了荣格仍旧是天塌不惊的表情外,桃乐丝的脸色也有些发青。恩格斯也紧紧捂住了嘴巴,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呻吟声好似贯穿了喉管泄出来一样,似乎反复在说“噢,上帝啊,上帝啊……”咲夜最先忍不住,转过头去,压抑着恐惧,小声呕吐起来。

我轻轻走过去抚摸她的背脊,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真希望她能好过一些,但是这个夜晚看到的东西,相信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了。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咲夜痛苦地抓着我的手,指甲似乎要嵌入肉中。而我只能忍受着这痛苦,用沉默来回答。

“我去干掉这些怪物。”桃乐丝的语气和脸色一样冰冷。虽然夸克能变成长刀或匕首,但是我不想靠近那些怪物,妙法莲华的子弹也有限,所以她终于忍不住要用临界兵器了。

刀身响起轻微的嗡鸣声,就好似一只蜜蜂在耳边振动翅膀,这个声音越来越尖细,那些怪物好似什么也没觉察到,就这么散漫地在地上爬来爬去。看上去没有智慧,是种无害的生物,仅仅是形态太过怪异丑陋而已。这或许是桃乐丝仍旧有些迟疑的原因。

在她下定决心挥刀的时候,树丛的另一端传来沙沙的声音。刀状临界兵器产生的异状立刻消失了,我们沉默地相互看了一眼,将目光集中在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脚步声,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泞中,踉踉跄跄,溅起水花,跌倒了又爬起来,真是狼狈极了,但就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逐着,分不清东西南北,只是向前奔逃。

身影破开迷雾,仓惶地从林木的缝隙中冲出来,看体态像个女人,不断回头眺望身后,结果被地上虬实的树根拌了一下,身体努力维持平衡,却还是滑倒了,一直翻滚到那些怪异丑陋的生物中。她似乎还挺年轻,普通的身高,被雨水打湿的碎花连衣裙沾在身上,勾勒出健康的曲线,有着一头黑发,五官脏兮兮的,但那深刻的轮廓显然不是亚洲人,或者不是纯血的亚洲人。

她还想爬起来,可是这一跤似乎摔得太厉害了,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她用手揩去脸上的雨水和污渍,焦急惊恐的视线落在那群怪物的生物上,却没有半点变化,让人觉得她十分熟悉这些生物,知道它们没有任何危险。当她坐起来的时候,更多的脚步声和经过密林时的摩擦声追上来,女人更加慌张起来,手脚乱蹭,拼命向后移动身体。

可是迷雾中陆续浮现的九个身影,就像是一张收缩的网朝她笼罩过来。其中一个人影身前喷出一团浓郁的灰黑色雾气,好似一个直立的漩涡,即便在雾气中也十分显眼。他一穿过灰雾漩涡,立刻在女人身前五米处出现了新的漩涡,那人就这般直接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和女人对峙着。

追捕者们穿着一袭黑袍,尖尖的兜帽将脸的三分之二藏在阴影中,雨水不断从帽檐滑落,只露出一个下巴,下巴也藏在某种紧贴肌肤的材质下,仅仅露出一个轮廓。虽然轮廓是人形,可是在衣物的深严遮蔽下,在看到真面目之前却令人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是人类。

奇怪的灰雾戏法,黑袍,兜帽下的面罩,正是我曾经交过手的黑袍法师。我的目光转开,和其他人的视线再次碰撞了一下,看到彼此间的警惕和雀跃。荣格打出手势,除了恩格斯之外,我、桃乐丝两人会意地从不同的方向朝前方那群人的旁边绕去。,

我小心绕开灌木的枝叶和脚下的残枝水滩,夸克化作一把黑色的匕首落在手掌中。

女人最终没法再逃,九个黑袍法师将她包围起来,她立刻发出惊惧的尖叫声。

“放我过,求求你,放过我……”她嘶哑变调地喊,**的脸上分不出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泪水,整个场面悲戚残酷得令人不忍再看。

黑袍人仿佛没有听到,就像一块没有生命和情绪的岩石,一句场面话都没有。通过灰雾漩涡穿梭而来的法师走前一步,雾气从兜帽的阴影中,如同灰色的水银般流泻出来。女人好似被蛇盯住的青蛙,浑身颤抖,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黑袍人伸出食指,喷出的灰雾好似有生命般在指尖缭绕。

在他出手前,从荣格和恩格斯所在的方向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声响,人影好似被一股巨力推了一下,脱离了藏身的阴影。在黑袍人反应过来之前,正准备朝女人动手的黑袍法师身子一顿,连同兜帽一起,头颅如同西瓜一样爆开,红白色的**洒在地面上,响起一阵水声。

几乎和第一个枪声同一时间,第二发子弹打中了两个黑袍人,但是效果不怎么好,这两个黑袍人反应很敏锐,而且那身黑袍似乎拥有防弹能力,子弹只是从身边擦了过去,黑袍人被拉倒在地上,但很快就七手八脚爬起来,朝一侧灌木丛扑去。不过不到一秒后的第三次攻击却令其中一人吃了一个大苦头,应该是爆裂式弹头,干脆利落地擦过黑袍人的身体,立刻在侧旁发生剧烈的爆炸。

被击中的黑袍人好似破布袋一样被掀飞起来,砸在树干上再也没有爬起来。爆炸的火焰笼罩了灌木丛,好一会才被雨水浇灭,另一个黑袍人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虽然威慑力令人吃惊,可是妙法莲华用这种节奏发射子弹,很容易造成S2机关爆炸。我没有告诉荣格,不能这么使用这把枪吗?幸好在这之后,射击就暂时停止了。

黑袍人眨眼间就倒下去两个,剩下七人慌忙寻找藏身之处,就在这个时候,荣格的子弹再一次射杀一人。在敌人反击之前,空气中响起嗡鸣声,在桃乐丝所在的方向,那一片景物泛起波纹,变得扭曲起来。

紧接着,呈扇形扩散的冲击波形成风暴,迷雾、雨水、灌木、树木,人体,所有挡在途径上的一切都被撕裂,然后被混乱的震荡力量粉碎。桃乐丝的攻击毫不留情,泥泞松软的地面被挖出一条大沟,飞散在空中的零碎根本分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哪个部位。

一片被从底部削掉主干的树木在风暴中沉重地漂移,不断有木屑剥离,在风力削弱的时候,高达十多米的躯干好似泰山压顶一样砸在其它树木上,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在闪烁的雷光中,倾毁的阴影笼罩了百米方圆,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一个崩溃的声音。

最后剩下的两个黑袍人似乎也被这一幕吓呆了,好一会才想起逃跑。他们似乎没有最死亡的那个黑袍法师那种穿梭空间的戏法,也失去了反击的胆子。当他们朝我这边踉踉跄跄跑过的时候,甚至没有注意到我从树后转了出来,就站在他们身后。眨眼间,猎人和猎物就调了个位置,我想,这可真是一出狗血的戏剧。

“嘿看这里。”我在他们背后喊道。

当他们回过头时,夸克化成的匕首突然快速变长,如电光火石,穿透第一个人的咽喉,又将第二个人的右手齐肩切了下来,再狠狠地扎在树干上。同伴的尸体悬挂在长长的黑刃上,活着的黑袍人只是跪在地上,抱着肩侧的断口发出痛苦的哀嚎。

“吊死的异端。”桃乐丝提着刀状临界兵器走过来,扫了一眼被黑刃穿过咽喉,吊在半空的尸体,用一种满意的语气说:“没想到乌鸦你也挺有艺术细胞,可惜脚下没有柴火。”

黑刃收缩回匕首状态,重新变回乌鸦夸克,在我的肩膀上将头转来转去,那副神态就像是做了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个家伙也还有气。”恩格斯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朝那边望去,只见恩格斯和咲夜蹲在被咲夜的爆裂弹击飞的黑袍人身前。恩格斯检查了一下,发现那个倒霉的家伙表面上去没事儿,子弹也没有穿透那身黑袍,可是强大的冲击力却差点把他的内脏都给震碎了。

“还有救吗?”荣格问到,他正掺扶起不知所措的猎物女士。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她的双眼茫然,根本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荣格碰到她的身体时,她明显惊惶地缩了一下身子,荣格连忙细声安慰。

“不可能救活了,不过倒可以让他走得轻松一些。”恩格斯朝我看来。

我已经走到那个黑袍人的身边,他的兜帽被掀开,露出戴着头罩的脑袋,勾勒在五官轮廓处的花纹令人产生一种诡异的感觉。他不停咳嗽,血和内脏的碎片不断从嘴巴里涌出来。就像恩格斯说的那样,他现在还活着,但也只是承受痛苦而已。

夸克再一次化作匕首落在我的手掌中,咲夜不忍再看下去,跑到荣格身边帮忙安慰那名女士去了。我再没有任何犹豫,将匕首插进黑袍人的额头中,就这么盯着他的眸子失去光泽,瞳孔涣散开来。

我拔下匕首后,恩格斯迟疑着,想要把这个人的面罩揭开。

“这个面罩戴上去后就和他的脸部皮肤粘起来了,你扯下来和剥掉他的脸皮没什么不同。”我结合自己的经历说到。

恩格斯一听,连忙把手缩了回来,也许他在想象自己差点剥掉一个人的脸皮的场景,打了胜仗后恢复红润的脸色又开始有些苍白。

就在这时,侧后方传来碰撞的声音,我们把目光转过去,只见桃乐丝正把脚踏在黑袍人的头上,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脸踩进泥水中。黑袍人的呻吟只换来咕噜噜的水泡,从断臂处留下大量的鲜血,很快就将那一片地和黑袍人的脸染成鲜红色。

“怎么回事?”荣格冷静的质问传来。

“这个家伙想咬我。”桃乐丝平淡地说,“我还想帮他抱扎一下,可是这个家伙想装硬骨头。”

“看着点,别让他自杀了。”荣格冷酷地说:“我们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他。”

“拷问?”

“如果他不听话的话。”

躺在桃乐丝脚下的身体剧烈挣扎起来,就像一条脱离水面的鱼。

215 爱丽丝仙境

215

爱丽丝仙境

幸存的黑袍人在桃乐丝脚下挣扎了一会,就因为失血过多而虚弱下来。桃乐丝将手放在他的肩膀处,没片刻伤口处就形成了一片光滑的肉膜。她就这么拽着对方的兜帽将他拖过来,途径被切断的手臂时,厌烦地一脚踢开。和过去的她比较起来,我觉得现在的桃乐丝变得更加暴躁和残忍了。

“你打算怎么做?”桃乐丝看向荣格,“我不觉得他会老实交代,如果你把他交给我,我可以吞噬他的记忆。”

“吞噬记忆?”不止是荣格,我也有些迟疑。

虽然桃乐丝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但我仍旧怀疑她很可能受到了被她吞噬的那名黑巢魔纹使者的记忆的影响。她的人格本来就十分不稳定,甚至可以说,这种不稳定并非体现在人格的数量,而是在于对自我人格的控制力。精神病人之所以在犯罪后可以缓刑,就是因为他们无法控制自己,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但他们本身通常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作为多人格的“江”的改进体,“丝”通过某些手段维持一个人格,可是这些方法似乎并不成熟,导致桃乐丝的人格处于濒临分裂的状态。这也许仅仅是我的猜测,但我一直认为,“丝”在某种层面上,比“江”更像一个危险的精神病人。

我不知道她在和我认识之前是否吞噬过其他人的记忆,但是在这次重生后,她的状态明显不正常,再吞噬这个黑袍人的记忆,很可能导致人格裂变的恶化。恶化程度一旦超过维系人格统合的抑制力,到底会变成怎样,谁也不知道。

“请,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在我们犹豫不定的时候,从一旁传来惊怯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先前被追逐的女子批着恩格斯的外套,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我们。她还没有完全摆脱惊惧过度的后遗症,虽然我们尽量表达出自己的善意,但她的眼神中仍旧充满了不信任。

她的脚扭了,关节处的红肿就像张了个瘤子,看起来触目惊心。在咲夜和恩格斯的掺扶下,才勉强可以站起来。

我和荣格互视一眼,决定先听听这位女性究竟能给我们带来些什么情报。桃乐丝抛下昏沉不醒的黑袍人不理,走上去要帮女人治疗伤势。当桃乐丝的手碰到女人的脚踝时,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害怕,女人的脚猛地一缩,随之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桃乐丝抬起头和她对视了一眼,大概是桃乐丝只是个小女孩的缘故,女人犹豫了一下就放下了戒心。

被桃乐丝触碰到的地方,红肿转眼间就消失了。女人挣了一下,咲夜和恩格斯意会地放开她,她尝试走了几步,停下来,带着惊异又跳了一下,确认自己已经完全无事后,脸上一瞬间闪过喜悦,但过后,恐惧和戒备又在眼眸中浮现出来。

“你,你们……也是巫师?”她的紧张一览无遗,目光在我们和地上的黑袍人之间转了几下。

“我们是国家情报局的人。前来调查这个镇子发生的怪事。”荣格没有起伏的声调十分平缓,拥有难以置信的信服力。他刚说完,我立刻就发现女人虽然没有立刻相信,但情绪已经缓和起来。

“这位是恩格斯警长。”荣格的视线转移到恩格斯身上,当女人的目光寻过去时,恩格斯露出友善的微笑。荣格说:“他可以为我们的身份作保。”

“是,是的……”女人有些失神,“啊,抱歉,我没有立刻认出你来。我只是个游客,只是在本地电视上见过您。”

“女士,请放心,你已经安全了。”恩格斯安慰道:“我知道你遭遇了一些可怖的事情,不过站在你面前的,都是处理类似案件的专家。能不能跟我们谈谈这里发生的事情。”

“好,好的……”女人的身体松懈下来,神情有些疲惫,“不过,你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们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不太多。”

“来,坐下来说。”荣格四处望了一下,将女士带到不远处的一块岩石处,脱下外套铺在岩石让,让她坐下来,这才接着说:“就从你是谁开始吧,我想知道你的身份,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的,还有为什么你会被这些穿黑袍的家伙追赶。”,

当其他人好奇地围在女人身边时,我让夸克变成绳索,将躺在地上,应该很快就会转醒的黑袍人的手脚困起来,然后用堵住他的嘴巴。当我走过去的时候,女人已经整理好心情,开始说起她的故事。

“我叫爱丽丝,二十三岁……”女人说着,拉了一下披在身上的外套,“我是个大学生,来到这个镇子是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当恩格斯告诉她日期的时候,她微微张着嘴巴,继而变得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我是两个月前来到这个小镇的。”

爱丽丝的家境不太好,高中毕业后就找了一份超市售货员的工作,但因为一些原因,升起上大学进修的心思。一边上班一边复习功课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不过凭着过人的毅力,她最终还是考上了定居地的一所知名大学的文学系,课程是全日制的,通过时间合适的打工、平时的积蓄和奖学金支付学费和生活费用。

在学习的日子里,她认识了新的朋友,并在她们的邀请下参加一个名为“心跳大乐透”的联谊活动。在联谊的男方负责全程费用的前提下,相约来到这个不算出名,以怪诞的历史,以及宁静优美的湖山风景为卖点的浣熊镇。

他们有五天的时间,在那个给人奇特感觉的山顶公寓订了两个多人套间,在活动期间有一系列的试胆活动。女生们都知道男人们想要借此机会发展出一些超出平常的关系,她们也喜闻乐见,毕竟男方都是一些有钱又有个性的校友。

在回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以墓地区的探险为压轴好戏,结果当他们进入墓地区的时候,却意识到那里并非只有自己这帮人。

“一些穿制服的人,围住了一个男人。”爱丽丝陷入回忆中,眼神变得茫然,语气幽幽地说:“总之,无论他们打扮成什么样,都能在看到的一瞬间就知道他们肯定不是普通人。”

“制服……士兵?”荣格猜测道。

“士兵,对,士兵。那些穿制服的人,他们就给人那种感觉。”爱丽丝喃喃地说:“后来我们也看到了和他们很相似的人,但肯定不是一伙人。”一边说着,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似乎回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没有血色的脸十分吓人。

“慢慢来,不要着急,你已经逃出来了。”荣格的声音仍旧没有声调,平缓得令人昏昏欲睡的语气说。我从富江那里见识过,这是一种催眠时常用的语气。

“你是安全的,那些恐怖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荣格一边引导着,一边用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感觉到温暖了吗?谈谈被包围的男人,他长得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爱丽丝眼神恍惚,皱起眉头,“天很黑,好像要下雨,我们熄灭了手电筒,不敢惊扰那些人。”

“努力想想,他……戴着单边眼镜?看上去像是个高贵的绅士?”

“绅士?好像是,身材挺高,很有威严地站在那些人的包围中。不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戴着眼镜。”

“好吧,跳过去,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情?”

“开枪了。”爱丽丝的身体好似中枪般剧烈地抖了一下,好似要从回忆中惊醒过来,荣格立刻按上她的肩膀,急促却又平静地说:“你没有受伤,是吗?”

爱丽丝的身体再一次松软下来。

“是的,我没有受伤。我们都没有受伤……听到枪声后,大家都吓了一跳。那个被包围的男人倒了下来,然后……”爱丽丝的喘息变得有些急促,“然后他消失了。”

“消失了?”我不由得出声道:“然后,那片地方升起雾气。”

“没,没错。我应该没有看错,男人倒在地上,就这么消失了,就像是变成一堆沙子。我们都吓呆了,藏在树林里大气都不敢喘,直到那些穿制服的人离开后,也想立刻回到公寓里,可是树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处都是雾气,我们在雾气中迷路了。”爱丽丝顿了一下,埋下头,双手擦拭着从脸庞上滑落的水渍,“真是奇怪,为什么迷路呢?明明一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的。我不该来这里的,我不该来……呜呜呜。”她的肩膀颤抖着,悔恨地啜泣起来。,

我们只是沉默地听着,任由她发泄自己的情感。过了好一会,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到:“开始下起雨来,我们又累又饿,怎么也走不出山区。大家开始埋怨对方,大声争吵起来,差点就要分开走。还好,我们找到了一个山洞,歇了一会,两个男生决定让我们呆在山洞里,自己去探路,结果他们就没再回来。我们很担心,害怕他们自私离开了,又觉得他们可能遭遇了什么不测。结果,当我们找到他们时……”

爱丽丝似乎再一次陷入那个恐怖的场景,有些喘不过气来,咲夜连忙抚摸她的背脊。

爱丽丝一行人决定一起去找那两个男生,一开始还能看到一些脚印和走动的痕迹,但很快,就什么都找不到了。他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是不是和那两个男生是同一个方向,没有人对和他们汇合抱有信心。到处都是灰色的雾气,阴沉沉的天空,没有任何动物的声响和气息,和现在一样,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来,大家都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一个女生犯了哮喘病,还有一个女生开始发烧,可是男生们不愿意歇息,生怕一停下脚步就再也走不动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些活的东西。

“就是它们。”爱丽丝的目光转向一旁,我们顺着望去,她说的是那些丑陋却无害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生物,“都是些可怜的家伙……”她的语气变得忧伤和悲戚,“它们,它们本来是动物,或者人类啊。”

荣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我们吓坏了,正想逃跑,就听到人的声音。”爱丽丝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就像他们追捕我一样,那群黑袍巫师追逐着穿制服的士兵,然后用那些奇怪的法术将他们全都杀死了。当初在墓地看到他们时,他们都有枪,可是他们在面对那些黑袍的时候,赤手空拳,什么都做不了,就这么眼睁睁地被杀死了。”

然后,理所当然的,虽然藏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喘,可是爱丽丝一行人仍旧被黑袍人发现了。黑袍人没有杀死他们,只是将他们束缚起来,押送到一个秘密街道上,不只是这些学生,还有那些制服士兵的尸体,在山间行走的时候,那些尸体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悬浮在半空,就好似火车的车节一样,紧紧跟在黑袍人的身后。

“街道?什么样子的?在什么地方?”荣格接连问到。

“全是黑袍人的街道,我相信那里就是他们的基地。他们也许有些人没穿黑袍,但每一个人都戴着奇怪的面罩,还有守卫,那些守卫的制服和之前被杀死的那些人的制服有些相似,但是守卫同样戴着面罩。”爱丽丝又抹了一把脸,说:“也许,他们是同伙,只是戴不上面罩的人都被杀死了。”

“戴不上面罩的人都被杀死了……是什么意思?”咲夜愕然问道。

“就是这个意思。”爱丽丝狠狠盯着躺在地上的黑袍人,“他们在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不知道是巫术还是什么……在那里的没有戴面罩的人就像牲畜一样被关在聋子里。他们给我们和尸体注射某种液体,尸体被扔进大锅里煮,活着的人,如果在注射液体后死亡,也会被丢进大锅里。如果还活着……”爱丽丝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嘴唇都咬出血来,“很痛苦,但又好似做梦一样,会听到许多声音,看到一些不正常的东西,好像天空在燃烧,恶魔乱舞,就像是磕药过量一样。”

“你的意思是,那种液体,是一种**药?”我不由得问道:“**是蓝色?还是紫红色?”

“紫色,深深的紫色。”爱丽丝抬起头,奇怪又警惕地望着我,“你见过?”

“也许……”我迟疑了一下,说:“可能是一种叫做‘乐园’的**药的变种。”

“你可以确定?”荣格平静地看过来,“有证据吗?”

“不,只是……直觉,玛尔琼斯家似乎曾经和末日真理的关系很密切,他们也许拥有那种药剂的配方。而且,被注射后的症状很相似。”,

荣格点点头,看不出是否同意这个说法。

“请接着说,爱丽丝。”他说,“活下来的人会怎样?”

“身体状态不怎么好的,立刻就死亡了。”爱丽丝描述当时的场景道:“活下来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扔进大锅里,巫师用巨大的棍子搅拌那团黑色的液体,然后从里面捞出一张张面罩,还有这些东西……”她再次看了一眼那些丑陋的生物。

“这个是……”咲夜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那些黑袍人把它称为‘BUG’,你们听得没有错,这是唯一我们能听懂的词语。”爱丽丝将字母拼了一遍,“B、U、G,是没用的错误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巫术的术语,不过它们也可以当作食物,他们将这些可怜的东西筛选后,留下来继续圈养,或者扔到外面去。”

我们不由得再看了一眼那些丑陋的生物,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它们的外表想象得出,它们曾经是人类,或者说,身体的某一部分属于人类。按照爱丽丝的说法,在那口大锅里,不仅有人体,还有其它动物。

“我们被要求戴上面罩,结果戴上面罩的人十分痛苦,一个个都抽搐起来,有些人尝试扒开面罩,结果他们把自己的脸……”爱丽丝有些噁心地吐了一口唾沫,“把自己的脸都给撕掉了。有一半的人死了,尸体连同面罩一起被扔进大锅里。”

“可是你活了下来,不是吗?”桃乐丝没什么表情地说。

“是的,我活下来了,只有我活了下来。”爱丽丝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可是眼泪仍旧情不自禁地沿着脸庞滑下来,“一个男生,喜欢我,本来戴上面罩后,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可是他在最后一刻把我救了出来。用那种奇怪的法术打开一个漩涡,我掉进漩涡里,再出现时就是山林中了。我一直跑,一直跑,我知道那些黑袍人一定会追上来,于是我就一直地跑……”

爱丽丝说到这里,掩住脸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噩梦,到这里就暂时结束了。

216 街道

216

街道

爱丽丝没有心思渲染自己的故事,可是身处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异世界里,却令人犹如身临其境。所有被黑法师抓住的人都会被扔进大锅里,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只有一个女孩在千钧一发之际逃了出来,然后被试图摧毁这个邪恶之地的勇者们救下。这简直就是月夜床前的黑暗童话。而我们正是这出童话的主角。

丑陋的怪物仍旧缓慢臃肿地爬动,可是比起厌恶它们,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感。它们曾经是人,或者是其它动物,却在邪恶的力量下变成这种非人非兽的姿态,还会被人当成食物吃掉。

我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时对这些黑袍人的情感了,是愤怒吗?还是憎恶?心中复杂的情绪太过沉厚,就像是积累了万千年的灰尘和淤泥,黑色而稠滞,缓缓地流动,麻痹了神经。

我们商量了一会,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行动。如果他们拥有自由出入现实和这个世界的渠道,十有**就在那条街道中。尽管这些黑袍人会使用奇怪的法术,而且人数似乎不少,但是我们并非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而且,为了弄清楚敌人的力量,就必须深入虎穴。

可是,虽然爱丽丝刚刚从街道中逃出来,但是在这迷雾中逃亡,已经完全失去了街道的具体位置。她只知道是在一处山腹中,需要黑袍人打开一扇进入的门。爱丽丝对往事心有余悸,听了我们对当前状况的判断后,不由得沉默下来,迟迟不能做出决定。

她如何要和我们走,就必须回到那个恐怖的地方,如果不和我们一起,很可能就会被那些黑袍人抓住。我们明白告诉她,呆在这个山区里,根本找不到离开的办法。

抛开爱丽丝的沉默和犹豫不提,我、荣格和桃乐丝来到被生擒的那名黑袍人的身前,想要从他口中挖出街道的地点和进入的方法。黑袍人虚弱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似乎仍旧没有苏醒。就算桃乐丝用力踢了他一脚,也没有半点动静。如果不是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桃乐丝脸上写着“我很不高兴”这五个字,蹲在黑袍人跟前,用手指夹住了他的鼻子。过了片刻,黑袍人终于受不了般扭动身体。

“别跟我装死。”桃乐丝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说。

夸克变换而成的绳索解开了遮住黑袍人嘴巴的那一段,他立刻大口大口地呼气。虽然手脚不能动弹,却将贴着地面的脑袋转过来,透过面罩的眼洞凶狠地盯着我们,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说了一连串我们听不懂的语言。语气很不友善,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说英语。”荣格沉静的声调充满了压力,“我是国家情报局的人,如果你不了解这个部门,我不介意亲身让你体验一下。”

黑袍人顿了一下,又喷出他们独有的语言,不过他刚说了几句就被夸克重新封起嘴巴,闷哼着惨叫起来。因为我命令夸克变换成一段细签,用力擦进他的指甲中。我对酷刑没什么研究,不过也听说几种令人疼痛的方法,爱丽丝的故事让我对这些人半点好感都欠奉,在他服软前,接连使了几个小手段。他的眼球都翻白了,拼命用脑袋砸着地面,溅起一片片的泥水。

过了一会,夸克再次解放他的嘴巴,这一次黑袍人喘息了很久,显得萎靡,再也没有瞪人和怒骂的精神了。根据爱丽丝的描述来看,这些黑袍人并不都是玛尔琼斯家培养出来的手下,就算是也不可能个个都经过拷问训练。因此,我们有很大把握撬开他的嘴巴。在并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不希望桃乐丝采用吞噬记忆的方法。

“我希望你可以了解现在的处境。”荣格平静地说:“你的同伴都死了,所以我们不会马上杀死你。”他让开身体,用鞋子踩着黑袍人的头部蹭向一旁,让他能够看清楚爱丽丝她们,“听着,那个被你们当作猎物的女孩很善良,对酷刑一窍不通,虽然十分憎恨你,却无法亲自动手。所以,如果你能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东西,我们就让你痛快地死掉。如果你拒绝,我们很乐意帮她这个忙。”,

黑袍人和爱丽丝的目光碰到一块,爱丽丝立刻把头扭开了。可是荣格的说法很巧妙,爱丽丝的表现越是怯懦和退让,给黑袍人的心理压力就越大。

过了半晌,黑袍人终于开口了,用的是我们都能听懂的语言。

“你,你们,想知道什么?”他零零碎碎地说,语法不通,而且发声带着俚音,十分怪异,听起来不是欧洲本土人士。不过他带着面罩,全身都藏在黑袍下,也无法从外表分别出他是哪个国家的人。

“街道在什么地方?该怎么进去?”荣格说。

“进不去,外人,开不了门。”黑袍人将视线移到我们身上,“不杀我,我,带路,给你们开门。”

“你说谎。”桃乐丝蹲下来,紧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你们会一些奇怪的法术。”她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不过,我也会,就像你们把人扔进大锅里煮一样,如果我吃掉你,就会得到你的记忆。”

黑袍人和桃乐丝对视半晌,当桃乐丝伸手假装要碰他的时候,他猛然向后缩了一下身体。

“不,不”他有些慌张地喊道,“好,好吧,我知道了。我,没说谎。我带你们过去,给你们开门,否则你们没办法,进入。”

荣格凝视了黑袍人一会,最终点点头。

“就这么办吧。”他说。

“你相信他?”桃乐丝抬头问到。

“我觉得他没有说谎。”荣格看向我,“你觉得呢?乌鸦。”

我也看不出黑袍人是否在说谎,可是我们没有太多的选择。这些人在这个世界拥有奇特的力量,所以不能排除为了聚集地的安全性而使用一些法术的可能性。所以,就算桃乐丝吞噬了对方的记忆,也很可能因为无法使用对方的法术而无法进入那条神秘的街道。

为了防止黑袍人暗中做什么手脚,夸克化成的黑色绳索解开后,又变成一个拥有锋利内刃的项圈扣在他的颈脖上。我告诉他,如果他想逃跑,或者做什么令人怀疑的事情,就会立刻把他的脑袋给割下来。

黑袍人慌不迭点头,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这时爱丽丝也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我们将一起行动,在全部死亡前会重点保护她的安全,同样的,她必须按照我们的吩咐行动。事已至此,我们开始从死去的黑袍人身上剥下他们的袍子,我、恩格斯和荣格伪装成黑袍法师,女孩则扮成我们的俘虏。黑袍兜帽的帽檐十分低矮,就算没有戴上面具,只要把头低下来,不开口说话,也很难被察觉出异样。

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黑袍人果然提出了使用法术探路的要求。

“迷雾,无法走通,使用指引之光。”黑袍人低声下气地说,在决定合作之后,他的态度变得十分爽快。

我们对这个要求早有准备,不过荣格还是跟我确认了一下黑刃项圈的安全性。实际上,黑袍人的法术虽然奇特,但使用的时候需要消耗一定的时间,如果他不信邪地做些小动作,只要给我一眨眼的功,就能把他的头给割下来。不过我还是希望他能聪明一点儿,要在这个鬼地方找到一两个人影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于是,黑袍人在众目睽睽中吐出一团灰雾,念念有神,仅存的右手伸出食指,插在灰雾中一旋,就像是搅起棉花糖一样,灰雾在指头上凝结成一团,渐渐绽放出灰白色的光来。我们惊奇地凝视这光,光并不耀眼,却在迷雾中充满了独特的穿透力。黑袍人的食指在身前轻轻点了一下,手指停顿的时候就像是碰到了某个透明的屏障,灰白的光便突然射向一个方向,并非他的正前方。

做完这个法术后,黑袍人让我们跟着他走。我们沿着光线离去的方向走了大约三十分钟,没有碰到其他人,黑袍人解释说,大部分人都呆在街道中,一部分人去了山顶,来山林中狩猎爱丽丝的全被杀死了。

目的地在一片密林中,四周的景色和之前碰到的没什么不同,同样种类的林木和灌木,同样的充满迷雾,大雨和电闪雷鸣永恒地充斥在这个世界里,永不停歇,色彩永远都是阴沉和单调。有那么一阵子,这样不变的景致让部分人对黑袍人产生了怀疑,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眼神和行动中的迟疑和警惕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不过,在作为头儿的荣格没有发话之前,谁也没有将质疑提到明面上。,

终于,我们来到了一株大树前。若说这颗树有什么独特之处,也许除了黑袍人之外,谁也说不上来,它的大小、种类和样子足以让人在越过它身边时忽略不视。不过黑袍人就在这棵大树下停了下来,并且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正确。

他再一次吐出灰雾,让其缠绕在指尖,然后在树身前画了一个圆。

“准备。”荣格突然说。

对荣格的吩咐,咲夜、恩格斯和爱丽丝一头雾水都写在脸上。不过当桃乐丝启动临界兵器的时候,立刻恍悟过来。

“不要耍花样,如果你把我们扔在危险的地方,在我们被发现之前,你的脑袋就会掉下来。”我警告道。

黑袍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还没画成的圆消失了,他突然用双手抓住颈脖的项圈,其他人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过后才知道,夸克变成的项圈按照我的意志,稍微缩了一下,差一点就切进他的喉管里。

“这只是警告,不要拖延时间。”我再一次压低了声音威胁道。

黑袍人的身体抖了一下,再一次使用灰雾法术,在树身前画了一个圆。当线段接起来时,被圈起来的空间平面逐渐被灰色浸透,给人一种凝成实质的感觉。黑袍人伸出手轻轻一推这灰色的圆形平面,它便如一扇门那样向后打开了。

朝里面望去,一些家具映入眼帘,似乎是一个房间。我们鱼贯而入,发现自己真的出现在一栋房子里。平房,有些粗糙简陋,就像是用没经过打磨的巨石就这么砌起来似的,缝隙用泥巴和草料糊起来,窗口紧闭着,满屋子的阴暗。

“这是我的家,这里没有别人。”黑袍人对我们说:“能点灯吗?”

这倒没什么不可以的,我们从缝隙向外望,能看到荒芜的前庭和对面更多的如这里一般的房子。分不清哪里是民宅,哪里是其它重要的建筑,房子都分布在一条街的两端,一间挨着一间,仿佛监狱,不少宅第透出灯光。灰蒙蒙的天空,雨声淅沥,身穿黑袍的人沉默地走在街道上,不知道来返何处。

这个街道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并不纯粹是令人恐惧的。一切都相当原始,就像是回到了中世纪,仿佛这里的时间在进入近代的前一刻就暂停了。

房子里没有任何电器,只分出厅室和厨房,没有单独的卧室。墙壁上有一些奇怪的涂鸦和文字,还有一个黑洞洞的壁炉,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人从那里钻出来似的,烟道上刻有巨大的玛尔琼斯家的十字架,一切都和想象中巫师的家并没有太大的出入。我们围着桌子坐下,黑袍的巫师从壁炉旁取出一跟手指长的火柴,在石壁上刮出火来。跳跃的火光照在那张戴着面罩,看不出真容的脸上,显得无比的诡异,尤其是面罩刻意突出的那双深深的眼洞、略显苍老的脸谱和夸张的鹰钩鼻,就好像是真正的巫师那样阴森……不,他的确是一个巫师。

他依次点燃壁炉和桌上的烛盏,才用一种柔软的姿势将火柴吹熄了。不一会,因为阴雨天气而显得湿冷的空气渐渐温暖起来,黑袍巫师将一个木质的衣架推到壁炉旁,然后拉上挡帘,让我们更换被淋湿的衣物。

女士们先进去了,男人们开始询问巫师,关于这个街道的事情。

“离开这里,到传送中心,在十字街。”黑袍人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到这个房间后,他似乎轻松下来,可也不敢阳奉阴违。我让他知道,自己这一群人只是为了回到现实中,和他没有无可解的冲突。他似乎也相通了,配合地说起一些我们并没有问到的事情。

“街道”并不只有一条街,全部的道路呈现“王”字形,到底是位于什么地方,除了最顶尖的黑袍巫师之外,谁也说不出来。这里的居民大概有六百到一千人,大部分是玛尔琼斯家的属民,小部分是被抓住后强行转变的外地人。玛尔琼斯家看似在进入近代后就迅速衰败下来,实际上,对离散的家族始终保持着强大的控制力,这一点当玛尔琼斯家创造出这个世界以及黑袍巫师后,就更加强烈了。,

奇怪的法术,独有的世界,永生的秘密,用不知名的方法再现了中世纪神秘的玛尔琼斯家拥有难以言喻的财富。

黑袍巫师的秘密就在于他们的面罩,所有的法术都来自面罩,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戴上,但是一旦戴上,据说就会立刻获得悠长的寿命,并且听到“神”的声音,它让所有黑袍巫师遵从玛尔琼斯家的指令,若要违反,就会堕入地狱。并非一开始就从属玛尔琼斯家的,强制转换而来的黑袍巫师都吃过反抗的苦头,就像招待我们的这个失去一只手臂的男人。

这个黑袍巫师将面罩的来历和玛尔琼斯家的力量当成一种超自然现象来解释,他很早就加入了这个神秘的组织,并试图用那不甚利索的语言来劝诱我们加入。他相信,自己遭遇到的一切,都是神的指引,对末日的降临毫无疑虑,他说,只有“街道”才能拯救世界,虽然现在这里看上去不怎么美好,可随着他们努力地建设,总有一天会把它变成美好的伊甸园。

“你们是拥有力量的人。”他对我们说:“这意味你们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

每个人都对他的表现感到惊诧和愕然,这个黑袍巫师似乎忘记了,是谁切断了他的手臂,是谁对他施展了酷刑,又是谁给他戴上一个致命的项圈。他曾经想要反抗这一切,可是现在却反过来跟我们说大道理。

先不论他的初衷如何,主导他行动的意志是否真有道理。我们在立场上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他的观点。而且,虽然这个制造新世界的技术和力量真的具备对抗末日的可能性,但我不认为单凭技术和力量就能营造一个美好的时间,现在这个阴沉的世界,以及发生在这个世界中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噩梦。

“这个家伙,脑子被烧坏了吗?”恩格斯在我耳边悄声说。

217 街道2

217

街道2

女士们从帘幕后转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黑袍,爱丽丝和咲夜还好说,尺寸不怎么合适但仍能凑合,不过当桃乐丝抿着嘴唇,有些不情愿地走出来时,大家都有些忍俊不禁。宽大的黑袍松松垮垮地罩在她的身上,下摆和袖口有三分之一挽了起来,稍微走动就摇摇欲坠。她们的内外衣物都挂在壁炉边烤起来。

轮到我、荣格和恩格斯三个男士去更换衣物了。在大雨中浸了好一段时间,礼服吸水后变得沉重,紧贴着肌肤十分难受,就算房屋里的空气逐渐被烤热,从潮湿的衣物处渗透的寒气仍旧令人升起一阵鸡皮疙瘩。恩格斯一连打了三个喷嚏,七手八脚将身体擦干了,套上房子主人的黑袍走出去。

烛光摇晃着帘子上的影子,尽管已然深入敌人的根据地,但是在这个温暖的屋子里,众人终于能够稍微将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虽然仍旧对黑袍人心存戒心,但对方似乎已经认命,就算被问起一些敏感的问题也不像在掩饰。这或许也因为他并不是玛尔琼斯家的嫡系,而是被强制转化而成的黑袍法师,面罩能够惩罚他的不敬和反抗,但并不能完全控制他的思想。他为玛尔琼斯家服务,并不意味着将玛尔琼斯家的秘密至于自己的性命之上,尽管他的确对这个世界的秘密知之不多。

我们和爱丽丝都很幸运,在追捕爱丽丝的黑袍法师中有三个是玛尔琼斯家的死忠者,如果当时带路的是那三个人,势必会被其以性命为赌注,将我们领至陷阱中。我们并不害怕和黑袍法师们战斗,但是这个街道里的黑袍法师实在太多了,一旦发生正面的战争,势必会影响预定的计划。

从窗户的缝隙向街道上眺望,可以看到沉默穿梭的黑袍法师中,不时穿梭着一些虽然戴着面罩,却穿着和现实服饰相仿的衣物,甚至是类似番犬部队那种制服的人。黑袍法师说过,这些人在“街道”中拥有显赫的身份,不是黑袍法师中的佼佼者就是护卫队的人,是“街道”最强大的战力,负责维持这个金字塔一般微缩社会。

跟现实依靠人情、各种才干、财富和权利交织而成的社会体系比起来,这里的统治制度和社会结构更加简洁明了。根据个人力量的不同,会获得相应的权利和福利。同样是“黑袍法师”,但是战斗力强大的人,可以不穿黑袍,面罩也是特别定制的,执行最危险的计划和作战,同时享受最舒适的生活,其它才能、金钱和权利不过是附带品而已,也面罩的控制下,也没有任何人情可讲。

在黑袍法师的描述中,这是一个等级分明到冰冷死板的世界,可偏偏能够最大程度上消弭人们之间的争执。这个街道的生活十分平稳,抛开任务不提,日常甚至可以称之为迟缓。这里昼夜变化,依靠沙漏确定时间,没有电器,也没有太多的娱乐,黑袍法师们除了锻炼自己的施法能力之外,大都是用下棋和解谜来打发时间。

这里有男人和女人,会在结合后生下孩子,但没有婚姻仪式,也不会颁发结婚证书,相爱就在一起,没有感情就会分开,不具备针对两性生活的法律条款。一开始也许会不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但是这种机械而稳定的生活很快就会令人变得麻木,在麻木中习惯,一直渗透到你的思考和行为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这样的“街道”在我们这些现实人的眼中并不是什么乐园,甚至对这样的生活和统治感到恐惧。

“怎么能这样,没有人权,没有艺术,没有思想,简直就是地狱。”爱丽丝看着滔滔不绝地讲述这里生活的黑袍人,眼中第一次浮现除了憎恶之外的色彩。

她为这般麻木活着的人感到悲怜和痛苦。可是居住在“街道”里的人们却不认为这是一个错误,或者说,他们认为这才是成就美好世界的关键。这个简单的齿轮一样紧密运转的社会结构并不能说是完全没有爱丽丝所说的那些东西,只是他们缺少了太多的东西,尤其是时间,所以才无法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化。在这一点上,黑袍法师抱以极大的信心,尤其是在末日降临之后,“街道”将获得足够的养分,蜕化出更加适应未来残酷年代的社会结构。,

对于末日必将来临这一点,每个黑袍法师都没有疑问。

时间就在问答中缓缓流逝,当我们觉得自己掌握了必要的信息时,沙漏已经翻了三次。这是多长的时间?没有人可以确定,独臂的黑袍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到现实,他无法进行现实二十四小时制的换算,而且,我们也怀疑,这个世界的时间和现实时间也许并不同步。

“肚子,饿,一起吃饭?”黑袍人比划了一下,邀请我们进餐。不过一想到他们的食物很可能是那些混合了人和其它动物的丑陋怪物,立刻有几个人露出反胃的表情。

于是黑袍人独自进了厨房,荣格对我们说:“我去看看”,便跟在后面进去了。不过我并不认为他是为了监视那个黑袍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端倪,但是一丝猜测隐约浮现在脑海中。桃乐丝盯着荣格的背影,嘴角轻轻勾了起来,除此之外,没有人对荣格的行为抱有疑问。

仿佛在印证我的猜测,当荣格走出来的时候,黑袍人没有出现,一股灰雾从厨房门口钻出来,落在我的肩膀上幻化为乌鸦。荣格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恩格斯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但很快就平静下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和迷惘。

“那个黑袍人呢?”爱丽丝问到,脸上有些紧张,不断朝厨房张望,显得心绪不宁。

“他死了。”荣格平静地说。

爱丽丝张了张嘴,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气氛有些沉闷。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交流,她似乎对黑袍人的成见不再那么深了,若说恨意,当然是有的,可是已经不能让她不假思索地杀死对方。就像我之前说的,爱丽丝是个普通的善良的女性,也许曾经对是否要杀人灭口有过迟疑。

即便是恩格斯,在荣格决定动手的时候,也没有马上意会过来。

黑袍人的死让我的心中浮现别样的情绪,但是就算荣格不动手,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只是迟早的事情。

荣格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压抑沉默的气氛便紧绷起来。

“现在,大致情况想必大家都了解了。我再强调一次,这一次行动最主要的目标是找到返回现实的办法,除此之外就是尽量收集资料。我们无法和这里的人正面对抗,不允许打草惊蛇,不允许做出会曝露己方的事情。没有战斗力的人留守这个据点。”荣格的说法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除了我、桃乐丝和他自己之外,每个人都必须老老实实藏在这个屋子里。

“如果有人来怎么办?”咲夜问道:“虽然黑袍法师之间的感情淡薄,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朋友。而且,这个黑袍法师是负责追捕爱丽丝姐姐的人,消失太久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如果被认定其死亡,也许会有人来回收这个房子。”

“没关系,我们不会在这里呆很长的时间。”荣格低头想了想,“利用敌人的设施回归现实的时候,很可能要验证身份。只是穿黑袍并不保险,也许需要一些面罩。”

“我的身高和这个黑袍法师差不多,使魔也可以伪装成法术,我出去看看,你和桃乐丝留在这里。”我对荣格说:“枪械太显眼了。”

大概的行动方案就这么敲定下来。桃乐丝虽然想跟我一起出去,但是她的身材和穿着实在太惹眼了。我们可没见过街道上有这么矮小,而且衣不衬体的黑袍巫师。

夸克化作面罩将我的头脸遮掩起来,我拉上脑后的兜帽,推门而出。沉重的雨线好似将灰蒙蒙的天空和青黑色的大地缝了起来,街上每一个人都将自己藏在厚重的阴影里,我很快就加入其中,平着帽檐打量四周的人群,确认自己要去的地方。低下头就能看到一滩水渍中自己的身影,如幽灵一样在涟漪中摇晃,眨眼间就踩碎了,发出哗哗声。

我们从黑袍人的口中得知制作面罩的工坊在什么地方,他的房子并不在主街上。我向前一直走,到了街角右转,大多数黑袍人和我的选择相同,之后我就发觉之前对“街道”的感觉并不是完全正确的。,

并非所有的房子都像我们躲藏的那条街道一样低矮,踩着厚实的地面,我仿佛回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中世纪小城里。就像书中和电影里描述的那样,每一块砖都像是用大块的石头打磨出来的,有水井和廊厩,贩卖杂物的商店和酒馆也一应俱全。一群像是猪仔的怪物磨磨蹭蹭地从我身边穿过,黑袍人就像从破裂的瓶胆中的水银,分别流入左右两侧的店铺中。

压抑而沉闷,如同沥青一样的空气中,热闹一丝丝地渗透进来。交谈声、侃价声、笑闹声、拍桌声,汇入雨声中,迸发出复杂多姿的生机。做买卖的地方在屋檐前挂上了木质招牌,我停下脚步,找了一家有五个顾客的店铺走进去。

这是个卖书的地方,门靠近左侧,进去后就看到一排巨大的书架将空间分割成两个部分,靠外的部分是现世的书籍和刊物,靠里的部分是用独有语言书写的书籍,无论是包装、字迹和插画,都给人强烈的巫师专用的印象。

我还注意到一个怪事儿,黑袍上的雨水在进门后很快就干涸了,淌在地上的也在转眼间就被吸干,完全没有潮湿的感觉。但是这里并不燥热,只能称得上温暖,铺设在地面上的也是石头,而并非海绵。让人不禁猜想,这里到底施展了什么法术。

除了我之外,五个客人中有三位呆在这一侧,站着或蹲着,埋在黑袍中翻看书籍,然后急匆匆地走向柜台。我尾随着走到外头。在靠近柜台的地方有盆栽和一个独立的小书架,站在那儿的黑袍人意识到我走过去,连忙把手中的刊物塞回书架上,匆匆走开了。我用眼角的余光注视柜台前的结帐方式,顺手将一本刊物拉出来,结果发现整个书架都是**刊物,回想起前一位客人的敏感,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黑袍人和店主人用那种我一直觉得饶舌的神秘语言交谈了几句,爽快地从口袋中掏出几粒灰色的石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很像是灰石。不过,如果这里使用灰石做交易,其实也不足为奇。

有一件事情自从见识到这个世界后,我就一直很在意。这些弥漫在天空中的灰雾,以及从这些黑袍法师口中喷出的灰雾,和制作灰石时产生的灰雾似乎是同一种东西。不过,桃乐丝尝试过魔纹力量,发现这些灰雾不能做成灰石,这些黑袍人的尸体和奇怪的面罩,也无法通过分解的方式制作成灰石。

因此,对于这些灰雾和灰石分解后产生的灰雾是否同一种物质,一直没有明确的答案。无论如何,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在某种程度上和末日幻境十分相似。也许两者所使用的技术是相同的,只是成熟与否的区别。

店主人收了黑袍法师的石头,吐出灰雾,将它变成一个包裹,将书本装起来,变成了一颗灰黑色的胶状果实,只有鸡蛋大小,远远小于书籍的体积。客人将果实塞进口袋里就出了店门,我不动声色地放下书刊,尾随他走了出去。

前方的黑袍法师在街道上左右看顾一眼,转身街对面的一家酒馆行去,我和他隔着五米的距离,一同横穿了街道。在准备进门的时候,两位身穿便服的精英法师走出来,前方的黑袍人连忙让开道,微微朝那两人躬身行礼,我也连忙照做,对方没有搭理,彼此揽着肩膀,发出一阵巨大的笑闹声,径自走进街道中。

夸克变成的面罩如同流水一样分解,然后从袍底钻了出去,我紧走几步,将和黑袍法师之间的距离缩小到一个拳头。在进门的刹那间,紧贴地面的,充满了生命和灵动的灰雾攀上前方的黑袍,将腰侧装灰石的口袋切开一个口子,我眼明手快地接住五颗掉出来的石头,之后和黑袍人分别走向相反的桌位。

虽然很想立刻分辨,这种灰色的石头是不是灰石,但此刻的我无法使用魔纹力量,也就只能作罢。我混在人群中,利用夸克的能力,足足掏了六个客人的口袋,这才走到吧台处。,

酒保是个戴面罩,身穿紧身背心的女人,一个所谓的精英法师。上半身除了胸部一带的肌肤,都曝露在空气中,显得丰满火热,但是健壮的肌肉以及独特的面罩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女式摔角的选手。虽然听不懂这里的语言,不过从女人的声音和行动来判断,脾性爽快,大大咧咧,却是和富江截然不同的女性,她没有富江在微笑时那种看穿一切的知性。

酒吧里放着节奏强烈的摇滚乐,女酒保看上去很中意这个节奏,动作充满了契合的韵律感。她用力将巨大的酒杯拍在一个黑袍法师的面前,和啤酒相似的液体迅速冒出白沫,在杯口堆积起来,好似随时会从沿着杯壁流下来,然后转向我。我学着那位客人的发音方式,叫了同样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女酒保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了一下,好似要穿透帽檐和面罩看清我的样子。

不过,她很快就转过身去。不一会,同样巨大的碰撞声在我的面前响起,在泡沫升起来后,我学着酒客们的样子,痛快地喝了一大口。该说什么才好呢?虽然味道在细节上有些不同,但还是啤酒。

我转过身,目光在酒吧中巡视,寻找某些可能存在的机遇。我的任务是侦察制作面罩的工坊,不过我却直觉认为,贸然靠近那个地方很可能会曝露自己的身份。如果法师的力量依靠面罩才存在,那么面罩工坊不就是武器库一样盘查深严的地方吗?

耳边传来女酒保的声音,大概是在叫什么人吧,可随即,我的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一下。我连忙转过身去,只见到女酒保双手撑在吧台上,头几乎伸进我的兜帽里,呼吸清晰可闻,足足把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要向后倒去。

当我的身体后仰的时候,女酒保猛然伸出手来揪住我的领口,将我的身体拉回来,左手掀开我的兜帽。我感觉到许多视线从四面八方集中在我的身上,片刻间,酒吧里的人声消失了一大片。

被发现了?

218 红黑利刃

218

红黑利刃

我和摔角选手式的女酒保挨得如此近,强壮的手臂将我从椅子上扯起来,仿佛我的身体在她的手中还没有一根牙签重。她的呼吸扑到我的脸上,让我紧张得可以听到心脏的打鼓声。我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她的眼眸中倒映着脸上的鹰钩鼻巫师面罩。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抓住她伸到胸前的手腕,装出一副被吓愣了的模样。

女酒保将鼻子凑上来,嗅了好几下,眼底浮现狐疑的神色,可又有些犹豫,旁边的客人回过神来,说了几句,女酒保没有理会,却松开了我的衣领,将我推回椅子上。

似乎瞒过去了,我就像个菜鸟那样深深喘了一口气。有人在背后喊了几句,立刻被女酒保大声反驳,她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装小菜的碟子和巨大的啤酒杯跳了起来。店里响起笑闹声,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个身影在我的身旁坐下,是个男性的精英巫师,脑后没有被面罩遮住的地方露出白色的头发,并非染上去,而是暗示生命衰竭的灰白色,看上去上了一定的年纪。他的身体比大多数巫师都要强壮,皮肤粗糙,肌肉如同岩石一般,就算坐下来也比我高一个头。

他和女酒保似乎是熟人,用诙谐的语气交谈了几句,就把注意力转到我的身上。他的目光很有侵略性,如有实质般让我的皮肤产生触碰的感觉,我默不作声,将兜帽戴起来,将自己藏在严密的阴暗中。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我没有理会,尽管我猜测他是想和我说话。女酒保又给我的酒杯倒满啤酒,我不太明白,我并没有要求加酒。不过没关系,身上用来交易的灰色石头足够付酒资。

我不想再呆下去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陌生的冲突,让我产生一种漂萍似的情感。旁边那人见到我不理会,笑了一下,便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女酒保的身上。我一口气喝光所有的啤酒,打了一声气嗝,按照之前客人的标准,将两颗灰色的石头扔在桌上就打算离开。

女酒保抓起石头,在手里捏了捏,又看了我几眼,转身将石头丢进抽屉里。

我起身朝外走,表面看上去还算顺利,但是我总有一种这事儿没完的感觉。当我推开酒吧的木门,和进来的客人擦身而过时,脸上的面罩化作灰雾从袖口钻出来,窜到角落中变成乌鸦,飞到房顶上监视身后的动静。

不一会,就看到那位头发花白的巫师也离开了酒吧,转头看了一下,沿着我的方向走来。我加快脚步,挤入人群密集的地方,然后随意转向一个拐角。夸克传来新的信息,那个男人完全没有落下,这下子终于能够确定了,那个家伙的确是冲我来的。

我可不觉得他追踪我是为了聊天。我的装扮只是个普通巫师,而他则是巫师中的精英份子,却还鬼鬼祟祟的尾行,分明不怀好意。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马脚,在打扮上应该没什么出入,可是女酒保在酒吧时似乎察觉到我身上不同于黑袍巫师的地方,这个男人对我说了一些话,也许是言语上的刺探,我的沉默和面罩无法消弭他们的怀疑。

不过没关系,我也有许多疑问,只有从这些精英巫师身上才能得到答案。

我沿着这条只允许一个人出入的巷道向前走,这里并非主要的街道,两侧的屋子好似随时会倒塌下来一般,给人强烈的挤压感。因为建筑的位置参差不齐的缘故,所以道路并非直通到低的一条,有些路径分明就是一条侧身才能进入的缝隙,有时又会在前方分出两三条勉强可以通行的罅隙。

跻身在无比狭窄的巷道中,四周全是森森的粗糙的石壁,人声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到了这片空气就被灰蒙蒙的雾气稀释了。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又觉得自己的立足之处被一种神秘的力量不断挤压,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就会连转身的空间都失去了,被彻底封闭在一个石头棺材中。,

抬起头,乌鸦的身影从天空的灰雾中一闪而过,如幽灵般再度陷入濛濛之中。通过使魔感应已经看不到后面尾随的巫师了,令人不由得去想,是不是那人放弃了这种捉迷藏式的追踪呢?我静下心来,沉默地,一直向前走。

在夸克的指引下,狭窄的甬道又逐渐变得开阔起来,这大概是因为来到了房屋稀疏的地带。偶尔可以看到半废弃,或者尚在建造中的工地,就像是被开膛的尸体,露出乱糟糟的内脏。两三名黑袍巫师急匆匆地从前残垣断壁前走过,如果跟着他们,估计就能够重新回到主街上。

不过,我的脚步不得不在工地前停下来。夸克在前方的天空盘旋一阵,飞回来,落在我的肩膀上。从正前方的迷雾中走出来,以及从工地旁的另一条巷道中,分别走出两个身影,将除了后方之外的所有道路都堵死了。

来人是酒吧的女酒保,以及那位白头发巫师。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锁定我的位置,在巷道中穿行的时候,并非有确切的方向,不过若说是偶然更不切实际。不过,我也厌倦了像耗子一样钻来钻去。

既然能够一直追踪到这里,那应该是不错的人选吧。我对自己说,或者,是对身体中的“江”说。

很久没有出现的感觉,血液的流动就好像身体中藏着一条滔滔大江,迅疾、凶猛,碎片被翻搅上来,化作一片片的泡沫,一直涌向眼球。左眼强有力地鼓动,似乎有无数的星光和光蚊在眼膜前飞舞,然后凝聚成一团。这颗眼球变得充满生命力,产生了属于它的意志。

我曾经以为它不会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醒来。这里抑制了魔纹的力量,即便在富江寄生的躯体崩溃时,她也没有出现,然而,此时此刻,“江”正在苏醒。

仿佛幻听般的声音,如风声在耳边徐过:

——那个女人……

我抚摸着左眼,感受这个生命的跃动,她就在这里。

我迈动脚步,和前方行来的两人形成一个三角形,不约而同站定了。大雨一直下,男人和女人仅仅穿着便服,一点都不在意被雨水淋个通透。雨水沿着两人曝露在外的肌肉纹理滑落,就像是给那个强健的身体涂上了一层橄榄油一般。

两人的面罩完全和黑袍巫师不同,没有鹰钩鼻这类凸显五官的装饰,就像是一团弹性极佳的布料当头罩下,紧贴皮肤,只在耳朵、鼻子、嘴巴和眼睛开出透气的洞来。不过,却有一些十分个性化的图案。

稍显老态的男人是红底的罩布,在左半边脸有一张蜘蛛网状的图案,以脸颊为中心,一直蔓延到额头和下巴,说不出的诡异。女酒保则是黑底的罩布,一个红心的图案包裹着右眼,一根利箭穿过红心,箭头一直穿到脑门上,看上去就好似红心眼罩和眼罩的绑带,给人的感觉像个小丑。

“像恶魔一样……”我低声自言自语,夸克蹬着肩膀,发出“哗”的一声朝天空飞去。

女酒保似乎被乌鸦吸引住了,目光一直追逐着望去。老男人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对女酒保说话,还是在对我说。我将兜帽放下来,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头发,当着他的面将左眼挖下来。

老男人微微张开嘴巴,似乎被我的动作惊住了。我感觉到灼热的血液从眼眶从流出,痛楚好似电流一样在神经中流窜。当女酒保看到这副残酷的面容时,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你是谁?”老男人终于说出我能听懂的话了,他的语气、眼神和姿势都充满了浓浓的戒意。

“你又是谁?”我反问道。

“你不是街道的居民吧?从外面进来的?”女酒保抱着手臂,盯着我说:“你身上没有本地人的那种臭味。”

老男人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挤出一张苦脸。

“莎,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呀,我可是每天都洗澡的。”

“我的鼻子可灵着呢,整天呆在这条街道上,就好像是下水道里淤积的垃圾一样。”女酒保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早就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不管你是从哪儿钻进来的,小老鼠,把你交给上面的话,也许我就可以重新到外面执行任务了。”,

“是这样吗?他似乎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呢。”老男人挠挠头说,“莎,你犯下的事儿可不是那么容易一笔勾销的。”

“我的感觉从没有出错。这个家伙很强。”女酒保铿锵有力地说:“而且,有点奇怪的感觉……要小心了,老家伙,这一次说不定会阴沟里翻船哦。要逃跑的话也没关系。”

血水不断从眼眶中涌出,在脚边的积水中稀释,又渐渐变得深浓,在两人如说相声般对话的时候慢慢扩散开来,形成了一汪血色的池塘。

“喂,你是哑巴吗?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不过赶紧止血比较好,我可不想带着一个干巴巴的尸体回去……”女酒保的话声突然顿住了,她的目光落在地上。

“不,不对劲,不对劲啊,莎”老男人也叫起来,“这个家伙不正常”

当两人注意到隐藏在这种自然扩散现象中,那些不正常的地方的时候,血色积水的边缘距离他们已经不到十米,那种不均匀分布的景象变得刺眼起来。这些血液是有生命的,它不会蔓延到我的身后,也不会毫无目的地向四周扩散。

“这是……什么东西?”老男人吃惊地说:“流了那么多的血,人体有这么多的血吗?”

“我叫乌鸦。”我低沉地说,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勾了起来,我的心情很久没有这么愉悦过了。

我将眼球扔到脚下的血水中,转眼间,被血色覆盖的积水宛如沸腾般翻滚起来,不断冒出一个又一个的气泡。

“动手别再磨蹭啦”老男人吐出灰雾,食指如同指挥棒一般,在灰雾中转动,形成一张细密的大网,悬浮在距离地面十公分的半空。他刚跳上去,咕噜咕噜沸腾的血水便从他的脚下漫过。

女酒保似乎没老男人这种悬空站立的本事,连忙朝一旁跑开,然而血水流淌的速度也在逐渐加快,当老男人跳上悬空的蜘蛛网时,她已经跑进工地中,从地上拾起一根长长的竹竿。她从口中吐出灰雾,包住杆子的一头凝结成尖锥,紧接着迎着流淌而来的血水冲刺几步,将长杆的灰色尖锥朝地面一扎,就像是豆腐一样深深插了下去,来了个不太标准的撑杆跳。

当女酒保跳上半空的时候,老男人也借助弹簧床一般的蜘蛛网跳了起来,只是他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我,按照他的弧线,应该会落在我的后方。与之同时,血水好似捕食一样,紧随着两人掀起浪涛。

老男人升空极快,血色浪头贴着他的脚底落下,女酒保则没有那么好运。她的身体似乎比男人更加沉重,被压弯的竹竿才刚刚挺起一半,血色浪头就已经冲向她的背部,眼看就要被血水吞没,一条灰色的蛛丝从侧上方飞来,粘住她的身体向上一扯,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血水的扑击。

我在原地看得很清楚,蛛丝是老男人射出的,就像面罩的图案所示,他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美国英雄蜘蛛侠。蛛丝在半空断裂了,老男人飞向我的后方,而女酒保则朝着我的头顶落下来。她在半空吐出灰雾,缠绕在两个拳头上,如同钻头一样急剧旋转,雨水落在钻头上,立刻呈现出螺旋的轨迹甩了出去,显得气势极为惊人。

“吃我的冲天钻头吧,臭小鬼”她得意地哈哈大笑。血水从下方喷起来,立刻被钻头撕裂了一大块,仿佛没什么能够阻挡她的前进。

我正准备躲开,身后传来风声——老男人利用蜘蛛网攀在墙壁上,就像是粘在上边一样,抬手就朝我射来蛛丝。我向前打了一个滚,蛛丝从脑后掠过,这根蛛丝的头部结成拳头大的一团,似乎还有什么机关,不过在进一步发生变化的时候,老男人发出了惊呼声。

“莎”

黑色的利刃如同一道闪电从空中落下,在女酒保的大笑声中,从背部贯穿胸膛,准确地切断了蛛丝。

夸克早就准备多时了。

被斩断的蛛丝在半空散成灰雾,女酒保的胸膛喷出一串血线,如果她就这么直直摔下来,肯定会被插在地上,另一端也变得尖锐的黑刃再刺穿一次。女酒保努力保持着平衡,一边吐着血沫,一边大叫着,将双手的钻头朝黑刃砸去。虽然我不觉得夸克变成的黑刃会在对抗中失败,不过按照她的落下的位置,一旦被刺穿就是致命伤。,

这个身体是“江”需要的,可不能在这里死掉。

黑刃和钻头发生碰撞的刹那化成一片灰雾。血水再一次喷涌起来,在接触到女酒保的身体时,新的蛛丝也飞了过来,缠住她的右脚就要扯走。血水化作触手紧紧缠住女酒保的腰部,和老男人较起力来。

灰雾落在我的手中,变成一把宽脊长剑,我双手持剑奔驰,朝女酒保直冲而去,在她试图用钻头消灭血水触手的时候砍向她的脑袋,逼得她不得不先求自保。黑剑和钻头再一次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呜鸣声,旋转的力量差点将黑剑从我的手中掀飞。

我紧握着黑剑,踩着血水,顺着力量牵扯的方向退走,努力维持身体的平衡。眼角处有什么东西袭来,我顺手一削,原来是蛛丝。当我正准备再次进攻的时候,女酒保惊叫起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她的声音有些变调。

我抬起视线,只见血色触手不仅缠住了她的腰际,还分出许多分支钻进她的背心、裤脚和伤口中,甚至当她开口的时候,挤入她的嘴巴。面罩后的五官扭曲起来,说不清是愉悦还是痛楚。

这一下,老男人的蛛丝再顾不得牵制我,不断缠上女酒保的双脚,不断变得粗大,想要依靠力量将她从血色触手中夺回来。我冲上去的时候,又从粗大蛛丝上射出密密麻麻的细小蛛丝,我不敢接触,一边躲闪,一边挥斩,没有被斩断的蛛丝从身边掠过,一碰到地上就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那一片血色的浓度在一瞬间似乎淡了一些。

先前弥漫开来的血水发出更大的声响,不断收缩回来,变得更加粘稠有力,将女酒保一度被拉开的身体再一次被拉了回来。分裂出来的细蛛丝不得不缠绕回去,在攻势减弱的霎那,我向前掷出黑剑。在蛛丝重新凝聚的时候,黑刃准确地将其切断了。

这一下,女酒保的身体被彻底塞进一团浓稠的血液中,在双手被血液吞没的前一刻,钻头溃散了。

在我和老男人的中间,出现了一颗巨大的血茧。

2038 异兆

畀和桃乐丝的聚餐没有太大的惊喜,反而让畀愈发觉得伦敦中继器内部的诡异,这种诡异并非体现在中继器本身的神秘中,而是体现在内部人员的表现上。和桃乐丝交谈没有给畀带来任何答案,这个女孩似乎总是在说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却偏生让畀觉得那些对话并不是真的毫无意义,对方似乎意有所指,却又不直接表明,始终保持着一种让人感到不快的神秘感,畀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擅长这种对话——如果“莎”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和对方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吧,她不由得这么想到。

桃乐丝的言谈举止不止一次让畀联想起“莎”,“莎”在很多时候也是一副神秘主义者的表现。畀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在这个中继器里,是被当作“莎”的代表接待的,而接下来的行程,桃乐丝也已经在聚餐上说得很清楚了:要去和“莎”汇合。

这个试图对抗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失败了,以这个中继器为核心的团体,被称为“NOG”或“网络球”的神秘组织也已经接受了这场失败的事实。这些外来者和“莎”汇合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双方早有盟约,更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失败导致了某些事态的恶化,而他们已经没有独自拦截末日真理教的底气了,和“莎”汇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让畀稍微有些惊讶的是,桃乐丝并不掩饰他们的被动,这反倒让她对这些外来者的行径没太大的抵触,无论从理智还是从情感上,既然对方带有诚意而来,那么,双方的联合当然是畀也乐见其成的。

虽然有些担心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息,但畀也同样清楚,如果情况真的已经被动到了双方不得不联合的地步,那么,联合就是唯一的选择了,这和外来者们到底还有其它什么图谋没有太大的干系。敌人的强大实在让人愈发感到不可思议,己方明明在开局的时候都有一手好牌,却渐渐地已经完全落入下风了,畀有点儿想不明白,这种转变到底是以何处为契机,又是如何变化的。

她并不擅长解读这些问题,但是,如果可以早点回到“莎”身边的话,“莎”已经会用更简单清晰的方式讲解给自己听吧。

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所在的房间就是之前聚餐的房间,虽然只是一个房间,却有一百平方大小,除了巨大的餐桌之外就是巨大的床。畀在统治局中从未用过这么大这么柔软的床,外来者对生活的精致追求和统治局原住民的习惯完全不同的。不过,虽然从体验来说十分舒适,却又从感觉上让她觉得不习惯,有一种不安定的虚浮感,她很难在这张巨大柔软的床上睡得舒服,有太多的事情,彼此纠葛,千丝万缕,理不清头绪,让人每每深入去想,就觉得自己会迷失其中。

和脑袋中不断滋生的想法相比,和那个少年样子的高川一起度过的短暂的逃亡生活,反而简单有趣。哪怕在末尾,对方也说了一些神神叨叨的事儿,但是,比起桃乐丝这个神秘的女孩来说,那个少年高川反而更加直接爽快,不给人太多纠结的东西。

畀其实很奇怪,为什么义体高川会和这些人相处得那么默契,从行为和性格表现来看,彼此之间应该充满了矛盾才对。

义体高川在这个外来者的团体中,毫无疑问占据着极为核心重要的位置,但是,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打算善加利用这个地位去做更多事情的想法。

少年高川、义体高川、桃乐丝……这三者明显又和其他外来者有着明显的区别,而这种区别具体是指什么,却又不是畀可以弄清楚的。

在这个房间里,光线永远都是这样的深沉,似乎连时间都凝固了,哪怕明明知道,这些外来者和“莎”之间有更加稳定的通讯,要找到“莎”并不困难,也难以判断到底会用多长时间才能和“莎”完成汇合。而且据桃乐丝说,“莎”应该已经开始组织其他的外来者,试图对纳粹中继器进行反攻了。

畀想了很久,越想就越睡不着。她从柔软的床上爬起来,拉开看似仅为装饰用的窗帘,后边的确有一扇玻璃窗,但是,畀尝试过,根本就无法真的把窗口打开,隔着窗看去,也看不到什么东西,窗外没有围堵的人群,也没有独特的景观,只是一片黑暗,仿佛无限蔓延到视野之外的黑暗中,充满了某些让畀不禁背脊发凉的感觉。

畀觉得自己肯定是无法真的看穿这台中继器了,在这样的环境中,即便自己用尽手段去侦察,也不会得到太多有用的资料。然而,她在睡不着的情况下,仍旧想要出门走走——哪怕桃乐丝在离开前就已经告诫过,不要离开房间随意走动,中继器内部会产生许多危险而异常的情况,但是,一种比恐惧更强烈的情感,促使她不去遵循这个告诫,想要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越是睡不着,这个念头就越是强烈。

最终,畀下定决心,推开房门走出外面。然而,刚刚打开门,外表的景象就让她再一次惊呆了,原本寥寥无几的行人正在以小跑的速度穿过自己的房门前,对比起自己刚来的时候,竟然显得热闹无比。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在自己的房门前出现?他们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她悄然从门缝打量着这些人,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确实是有物质形体的,也都是人类没错。他们窃窃私语,故意压低了声音,就仿佛生怕吵醒了其他还呆在房间里休息的人。不过,这种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在通道中回荡,同样给人一种极度诡异的感觉,只觉得他们在说的不是什么好事,而其本人也有点儿问题。畀感觉不到敌意,但是,那太过于清晰的诡异气氛让她又有些犹豫是否应该出去。

桃乐丝有过告诫,或许指的就是眼前的情况吧,畀不由得这么想到。她仍旧只是盯着这些人看,或许盯得太认真的缘故,这些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嗡嗡的听不清内容的讨论陡然间停下来。气氛从诡异变得更加诡异,让畀觉得连自己的心跳也似乎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而停止跳动了,虽然下意识想要关门,但是,似乎连身体也僵硬了,无法回应自己那迫切的想法。

下一刻,畀看到这些人猛然扭转头,无论在什么距离,在怎样的位置,保持着怎样的姿势,这些宛如突然间定格了一般的人们齐齐朝自己的方向转过头来,甚至于有的脖子已经完全变形,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达到的角度。他们的身体不动,只有脑袋动了,哪怕是在统治局里饱经神秘现象的考验,对任何出乎意料的变化都能保持一定程度的镇定,畀仍旧清晰察觉到了,自己在这一瞬间,从心底滋生出来的恐惧感。

门外的光线比房间里的光线更加明亮,这些人齐刷刷扭转脖子看过来的时候,畀同样看清了他们的脸——要说为什么感到恐惧,大概是因为他们其实是没有正常意义上的“脸”的,那颗看似正常的脑袋上没有半点五官,完全就是一块光滑的白色肉质。即便如此,也能够清晰感受到他们是有“目光”的,而这些看不见的目光正汇聚在自己身上。一时间,畀也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这些明显不正常的无脸人在下一刻,就将身体扭转到了和脸朝向相同的方向,这种扭转的动作也非是人类可以做到的。畀已经十分肯定了,自己要有麻烦。可是,在这种时候也没办法退却,想要呼叫桃乐丝,却又有某些情绪阻止了这种行为,只觉得倘若主动向这些外来者求救的话就输了——哪怕当前的状况,大概也是这些外来者的搞的鬼。桃乐丝当时的劝告再一次在她的耳边响起:

“如果没有人叫门,不要随便打开房门到外边去。”

畀没有关门,反而走出去,反手将门关上了。

“有什么事情吗?”她对这些无脸人问道。

无脸人却什么都没有做,反而是一直都在通道中回响的窃窃私语声更加清晰了,不过,即便听得仔细,也难以分辨这些私语的内容。通道上的空气正变得沉闷而压抑,让畀觉得就像是在催促着自己尽快反击一样,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却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无法正常地说出来。她愈发感到不对劲了,身体很难受,虽然行动上没有问题,但却有一种虚弱无力的感觉,还有那熟悉的飘忽虚浮的感觉……

当这些无脸人开始向她走来的时候,她反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诡异的非人的东西慢慢接近,将自己包围起来。无脸人的窃窃私语声更加频繁而强烈了,那回荡在通道里的声音让畀只觉得头皮发麻,眼花耳鸣,心跳紊乱,整个身体迅速没了气力,除了站着,已经无法做更多的行动了。

她就这么站着,眼睁睁地看到这些无脸人向自己缓缓伸出手……无比强烈的恐惧感一下子从心中爆发出来。

畀猛然睁开眼睛,挣动身体,激动地从床上坐起,可身边哪有什么无脸人?垫在身下的也是柔软温暖,却让人感到及不习惯的被褥。自己明明就是刚刚醒来,而之前那些向自己逼近的无脸人就像是一场噩梦。那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吗?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为止,是一场噩梦呢?自己在前后所产生的那些想法,直到此时梦醒了,也仍旧深深留在自己的脑海中。畀十分确信,这场梦和过去所做过的任何一场梦都不一样,而且,她自身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

这个中继器不对劲,畀的内心对她大声说着,这绝对不应该是一个合适的盟友会有的感觉。“莎”和这些诡异的外来者合作,哪怕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结果绝对不会如自己希望的那样。畀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先一步回到“莎”身边,和她再次交流一番,重新审视和这些外来者的盟约。和她此时所产生的感觉相比,和少年高川在一起时体会到的感觉反而显得更加温暖善意。

要说这个中继器里的外来者是带着恶意而来,也没什么证据,但是,畀很确信,哪怕自己所感受到的并非恶意,也绝对谈不上善意好意。

危险!危险!危险!激烈的警告从畀的内心深处传来,让她有一种产生幻觉的感觉。

然而,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呢?能够做什么呢?畀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在中继器内部,这里是这些外来者的地盘,而且远比自己强大,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到,也不能否认,自己所产生的恐惧感和危机感,是面对这些神秘主义的外来者时所产生的不适感,以及在陌生环境中产生的抗拒感,再加上一些过度的思虑所导致的错觉。可是,哪怕这么理智地去审视当前的自己,畀也无法让自己的手停止颤抖——当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发抖了。

这种强烈得难以自制的感觉,是她许久都没体会过的。最近的一次记忆,还是在初次遇到素体生命的时候吧。统治局里有太多强大又诡异的东西,不习惯的话,一直颤抖的话,会连一线生机都错过。所以,为了生存下去,她已经很久都不会为此这么颤抖了。

“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畀只是这么自言自语问道。她重新回想自己见到的义体高川,以及和桃乐丝的碰面,和对中继器内其他人员的观察,越是回想起那些细节,就越是有莫名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碰到的皆非人类,至少,不是她认知中的“人类”概念。

219 瞬

219



血茧如同心跳一般鼓动,竟然和我的心跳保持一致,细胞在体内分裂,信号在神经中流转,也被人一种同步的感受,宛如这只血茧和我的身体在冥冥中产生了某种共鸣。老男人一时间目瞪口呆,当他回过神来射出蛛丝的时候,我已经冲到血茧前,挥舞黑剑将蛛丝片片斩断。老男人从墙壁上落下来,看上去并不准备逃跑。

“这是什么鬼东西?”即便隔着面罩,也能察觉到他的表情凝重。

“秘密。”我露出微笑,如果他愿意多说几句,我十分乐意奉陪。根据前几次寄生的经验和血脉的共鸣,一旦血茧孵化,“江”的某个人格就会降临这个世界,继承女酒保的记忆、经验和能力。如此一来,我们对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行动和研究都会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至于为什么“江”会在这个时候现身,并且指定这个女酒保为寄生之体,也许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江”的存在本质一直是个谜团,也许只有回到她的诞生之地,或者是培养她的疯人院才能找出根源。不过,对于曾经关押她的疯人院,我并得到没有太多的情报,只是从左江口中得知有那么一个地方存在。在真江还是单独个体的时代,那个地方就能限制她的行动,直到从末日幻境返回后,才从里面逃脱出来,可想而知十分危险。

在真江脱离疯人院后,对方只是草草在民间发布缉捕令,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有切实的行动。不得不令人猜测,或许真江的逃脱是对方故意纵容,所以才更令人忌惮。

“江”是末日真理教当做干部培养的杀手锏,这从她的代号,以及在此间展现出来的诡异能力就能看出来。我有时甚至产生过这么一个念头,“江”并非自然诞生的人类,而是通过统治局科技创造出来的神秘人工生命体,是一个为了和末日降临相关的某个目的而存在的人形兵器。自从在这个临时对冲空间中见识到那种丑陋的人体和动物结合的怪物后,这种想法就愈加清晰起来。

无论真相如何,末日真理绝对不会将之放任不理,在未来的某一天,围绕她的去留将会爆发超乎想象的激烈战斗。这一点,我十分清楚,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要和她一起获得打破枷锁的力量。

我是如此深爱着她,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便和她融为一体,成为现在这样不清楚是人是鬼的姿态,即便在期间,我曾经万分恐惧,不知所措,但是我的想法从来没有动摇。

我会成为英雄的,成为咲夜的英雄,成为玛索的英雄,成为江的英雄,成为更多人的英雄。现在,在这个小镇里,所有的抉择、战斗和痛苦都不过是命运对我的磨练而已。如果我不这么想,也许就无法向前迈进吧。

所以——

“要来战吗?”我将黑剑指向老男人,无论他有什么打算都没关系,今天他绝对无法逃脱,“如果你就只会这点本事,我就不客气了。”

我故意的挑衅见效了,老男人发出“啧”的一声,用他们专有的语言咕哝了几句,料想不是什么中听的话。这些精英巫师的法术都很独特,也不清楚他们是否能够使用普通黑袍巫师的那些法术,尤其是那种能够进行瞬间转移的漩涡,不过,眼前这个老男人,即便不使用那类转移法术,光凭操纵自如的蛛丝,在这个抑制魔纹力量的世界拥有凌驾我之上的机动性,实在有些棘手。

如果还能从黑巢那些人的手中夺取一只神奇手套就好了,如果能够超能力速掠,就算巫师的法术再神奇,也能在发动之前干掉他们。

老男人果然和女酒保是相当熟悉的人,无法将她抛弃不理。不过,也许是认为血水已经完全浓缩成茧,只依靠一把黑剑的我,无法对他造成太大威胁吧,虽然女酒保被捕捉显然超乎预料,但他此时一丝不苟的举动,表明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

老男人吐出一口灰雾,正准备施法。我将长剑改为倒持,跨前一步,瞬间在脑海复习着体育课投掷标枪的要诀,感受劲力从脚跟升起,经过小腿、大腿、腰部、肩膀、手肘,越过手腕到达质检,将黑剑笔直掷去。,

发劲很完美,有一种淋漓尽致的感觉,让我觉得这是自己至今为止最有力的一次投掷。

被“江”寄生之后,又意外察觉到魔纹开关的存在,在历次的战斗中,我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远超普通的魔纹使者。这种力量的增长,和肌**格似乎并没有多大关系,荣格和席森神父外表看上去都比我强壮,不过若一起来掰腕子,我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他们。

这股投掷的力量,加上夸克自己的力量,眨眼之间,一道黑芒闪过,发出尖锐的破风声。我的动态视力无法完全捕捉它的轨迹,只能通过使魔感知了解到,黑剑在和空气的摩擦中融化了剑柄,变成扁平的流线型。

说不清究竟多快,也许和出膛的子弹一样快,几乎在感应传来的同时,刺穿皮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老男人的身前出现一大团蛛丝,一层层的堆叠起来,好似一个大磨盘,流线型的黑刃插入其中,有三分之二的刃体从后方贯穿出去。

这些蛛丝拥有强烈的粘力和腐蚀性,却耐身为恶魔之躯的夸克无可奈何。在使魔感应中,我只是感受到一丝不舒服的意念,就像是身上粘上污垢泥水那样的感觉。

古代的巫师据说会和恶魔做交易,甚至通过一些诡异的手段操纵恶魔,不过,我可不觉得这条街道的巫师能够达到那种高度,就算是精英,也不过是依靠面罩才能使用法术的半吊子。就算他们会不少奇妙的法术,可是真正见识过恶魔力量的肯定没有几个。

夸克的实力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的。

蛛丝磨盘削弱了黑刃的冲击,老男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朝侧旁打滚避开,根本顾不上蛛丝磨盘在惯性作用下飞向身后,再度吐出一大口灰雾。

我再一次召唤夸克,黑刃同样化作灰雾脱离蛛丝磨盘。在我的驱使下,化作乌鸦形态扑向老男人的后背。夸克的声势很凶猛,老男人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可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动摇,猛然将手掌拍在灰雾上,那些灰雾便在眨眼间凝结成皮球那么大的一团,紧接着被按进地面中。

他刚弯下腰,夸克就从背后掠过,他的脊背上顿时布料和血肉翻飞,留下深深的爪痕。看上去很严重,但并非致命伤,夸克扑腾翅膀,在半空滑出一道弧线,正准备掉头再俯冲下去,一片尘土顿时飞溅起来,顿时将低空滑翔的身形遮住。

尘雾弥漫中,无论是夸克还是老男人的身影,都看得不怎么分明。只见到无数银色的丝线好似迸断的琴弦般在尘雾中划过,一时间也不知道切割了多少下,残影交织成一张巨网。

我感觉到夸克受伤了,虽然它在被攻击到的一瞬间重新变成雾气,可是银丝切割雾气之后,同样造成了一些轻微的伤口。不过恶魔之体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形态,受伤之后单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夸克所结合的恶魔是一种影子一样的怪物,当初被我和富江用普通的限界兵器进行饱和攻击,也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两相比较起来,似乎这些银丝的威力虽然远远逊色于临界兵器,却比限界兵器还要强大一些。

灰雾分成十数道从尘雾中飞射出来,在我的身前重新交织成黑剑。与此同时,地面以老男人的立足之处龟裂开来,裂缝转眼间就蔓延到我的跟前。裂缝十分细小,却因为数量众多而显得清晰,形如一张在大地上展开的蜘蛛网。

无数银丝从裂缝中弹起的同时,黑剑也朝地上坠落,狠狠插在地上,将波及到我的银丝斩断。我拔起黑剑,四下挥舞,在张牙舞爪的银丝中劈开一条退路。

当我退到血茧前的时候,方圆十米的银色蜘蛛网已经从地表鼓起来,老男人匍匐在至高点的蛛网中央,距离地面大概有一米的半空,看上去就像一只对猎物虎视眈眈的大蜘蛛。

真是出乎意料,这些由灰雾变成的蛛丝,似乎完全变成了另一种物质,不仅色泽改变了,就连质地也和之前的蛛丝大为不同,充满了来自生命体内部的有机感,虽然失去了腐蚀能力,却更加坚韧。当我用黑剑削割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两者的不同。,

看这个老男人的声势,绝对要比没有掌握超能力,也没有强大兵器的魔纹使者厉害。这样看来,名为“莎”的女酒保一定也有独特的本领,只是还没发挥出来就遭了“江”的辣手。如果精英巫师都这么厉害,那么今后的战斗要比预想中麻烦得多。席森神父曾经说过,拥有超能力的人,在古代被称为巫师学徒,现在看来很可能确有其事。这个老男人的独特法术,完全可以当作超能力来看待,甚至在延展性上比超能力更胜一筹。

魔纹使者获得的超能力只有一种。可是巫术的话,按照其定义,应该可以通过不断的学习和创造,实现各式各样的能力。

虽然现在必须通过面罩来施展巫术,并且似乎只有在这种数据对冲空间才能运作,但已经可以预见可观的前景。玛尔琼斯家花费了几百年研究出来的技术果然不同凡响,无怪乎黑巢和末日真理都想要插一脚。

“虽然不知道你的黑剑是什么东西,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太嚣张比较好。”老男人的话音刚落,立刻拨动其中身旁的一根蛛丝,整个蜘蛛网快速颤动起来,这些颤动形成的波动从四面八方传递到中间,再一口气输送到扎在我身前的蛛丝上。

说时迟那时快,波动进入地表后,我立刻感觉到脚下的石板变得比橡皮泥还要柔软,像是被人在那端用力抖了一下,差点就站不住脚跟。地面明显鼓起,转瞬间又好似泡沫一样裂开,一条沟壑就在这般鼓起和开裂中袭来,就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地底钻来一样。

“土蜘蛛。”老男人似乎是这么称呼这招的。

我不断后退,不能闪开,否则这股强大的波动就会击中血茧。我能从地下的震动感受到这股力量的强大,很可能会干扰血茧中的寄生过程。这股地下波动力量的速度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还要快,我只能凭借感觉,反手将黑剑插在它的行进路线上。

那股如有实质的波动毫不迟疑地撞在利刃上,从剑尖传来的感觉令我持剑的手都麻痹了,这种麻痹还在增强,就像是被一个凶狠的蜘蛛咬了一口,毒液随时会遍及整条臂膀。我连忙松开剑柄,剑身顿时发出悲鸣,变得模糊起来,似乎随时会散成灰雾。

直觉让我远离那个地方,抗起一人高的血茧就向后跳起来。黑剑也与此同时化作乌鸦飞起,地面好似火山喷发一样,被一股向上的冲击波掀起来。

这股冲击波在半空扩散开来,我觉得自己就像被人用力推了一把,不断向后飘飞,无数的石块砸在身上,隐隐作痛。

刚落在地上,还来不及稳住身体,第二波“土蜘蛛”又从地底袭来。我连忙向一侧闪开,身体倾斜的角度几乎要和地面平行了。在这个时候,重心的极度偏转和腿部爆发的力量带给我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好像随时会摔倒,但移动的速度却和重心的下坠保持一种走钢丝般的平衡,从而形成了仿佛化身疾矢的速度感。

快速,漂移,每一步都会改变一丝方向,不断的踏步连成一条弧线,在这条弧线中,身体似乎被空气托了起来,只要毫不迟疑地前进,就不会倒下。相比起超能力速掠,在自我感官中,这才是真正的速掠。

这种感觉实在太棒了,让我不由得分神想到,如果在速掠超能形成的高速通道中这般奔驰,自己在现实中将会有多快?

比风更快,比子弹更快,宛如闪电?

我将血茧转移到背上,血茧分出丝线紧紧缠住我的身体。我就这么背着血茧,绕着银色蛛网弧线奔驰,“土蜘蛛”的爆炸追逐着我的脚后跟,形成的冲击波反而成为我加速的力量。我和老男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在缩短,他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他不是一个劲地盯着我,一定能够发现,围绕着银色蛛网的那条螺旋轨迹。

就这样躲闪下去的话,也许可以将时间拖延到血茧孵化。不过,虽然这个地方很偏僻,说不定还被这两人用什么法子暂时驱走了其他人,但是土蜘蛛造成的动静似乎有些大了,持续太久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巫师赶来。这样的思考催促着我尽快解决战斗。,

随着我接近蛛网的边缘,失去距离后,“土蜘蛛”的攻击就越发快速起来。

又一次土蜘蛛爆炸,冲击波的方向让我意识到闪现的机会。

就是现在,一口气跳过去

夸克在半空化作黑剑,我用力跳起来,在脚力和冲击波的双重推动下,我觉得自己好似飞了起来。在半空抓住剑柄,翻转身体,在旋转和重力加速度下朝蜘蛛网中心的老男人砍去。

“哦哦哦哦独孤九剑——落剑式。”在某种既视感的作用下,我不由得叫起来。

天地在旋转,从银色蛛网中心站起来的老男人似乎就是螺旋的中心,我所有的力量都沿着这把黑剑倾泻而去。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老男人眼中的惊愕,随即又变成了冷笑。

好似风一样的声音从心中升起,又从耳边掠过:

你知道星云锁链最强的地方是哪里吗?

“你知道土蜘蛛最强的地方在哪吗?”

——是在正上方呀

老男人双掌用力拍在蜘蛛网的中心,无数的银丝从边缘开始迸断,在一连串清脆的宛如弦琴发出的DO音中,鼓起的蜘蛛网向下塌去,可是边缘的银丝线头却弹了起来。根本无法形容它上升的速度有多快,就好似无数的星辰聚成溪流,无数的溪流又聚成滔滔银河。

我的身体刚刚从至高点落下,银色的浪头已经倒卷上来,更有银色的星点从身旁四周掠过,刹那间就密密麻麻起来,甚至让人产生灰蒙蒙的天空也出现了繁星的错觉。

致命的错觉。

然而,我对自己说,同样的招式对我是没有用处的。当我将黑剑的去势改变,随着身体转动挥舞起来时。既视感再一次袭来。

“荡剑式。”

黑剑变幻,如同九条鞭刃在风中摇摆,一个转身,四周和头顶的星光顿时消失了一大片。就在即将被正下方的银河之浪即吞没的一刻,鞭影再次汇聚成在一起,尖头变得锋利,中间猛然撑开成伞状。

我毫不犹豫地推着这把黑伞,头下脚上地落去。

“藏剑式,倒剑式。”

220 极限火力

220

极限火力

巨大的阻力从黑伞的前方传来,紧接着数条银色蛛丝穿透伞面,贯穿我的大腿、肩膀和腹部。我没有理会,只要没有刺穿心脏和头颅这类即死要害,再重的伤也能借助灰石的力量复原。

这是

巨大的阻力从黑伞的前方传来,紧接着数条银色蛛丝穿透伞面,贯穿我的大腿、肩膀和腹部。我没有理会,只要没有刺穿心脏和头颅这类即死要害,再重的伤也能借助灰石的力量复原。

这是对方最强大的一击,也应该是防御最薄弱的时候。

我用力推动黑伞,可是黑伞在这股银河的攻击下似乎要崩溃了。有一个声音在心中大声告诉我,你要叫出来发出狮子一样的怒吼,驱除心中的退缩和恐惧,将一点点凝聚起来的力量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去吧高川干掉这个挡路石

眼前的世界似乎在这一瞬间变得缓慢。

我的……

意志好似从深沉的海洋中浮现,好似来自我,又好似来自那幽深处的某个存在。黑伞的崩溃似乎静止下来。

钻头……

和这股意志一起凝聚,伞面向后收缩起来,在收缩中变得厚重,与其说是伞,更像一个钻头。

失去伞面的遮蔽,眼前的景物渐渐浮现,在银色浪潮的下方,是宛如宇宙中心的男人,然后——

黑色的钻头旋转起来

和黑色钻头一起旋转的意志迸射出剧烈的火星,所有穿刺进之前黑伞中的银丝被毫不留情绞断。

“我的钻头能够冲破天际啊”

时间倏然加快,钻头背面喷出一股充满爆发力的气流,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我只觉得自己化成了流星,不断下坠,下坠

眼前的银色被撕开一条巨大的口子,发出皮革破裂的声音。它想合拢,可是撕裂的速度却更快。

连念头都无法来得及聚拢,连意志都无法来得及转动。又一次轻微的阻力传来,对视的目光似乎凝固了,伫立在下方的人形在眼膜上留下印象之前骤然向两旁裂开,血色和块状的物体就像是爆炸一样扩散开来。坚实的地面骤然出现在眼前,撞上去却像是一团棉花,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发觉自己蹲在一个大坑里,双手抓着一个长长的把柄。

把柄的另一端深深地陷入地底,直至看不清是什么形状。

腥风血雨从上方洒了下来,落在身周,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

我松开把柄,呆呆看着这个方圆十米的圆坑,这里就好似被陨石撞击过一样,真不敢相信是自己造成的。虽然那一刻的情景历历在目,但是当时的感觉却犹如雾里看花,越想要捕捉它,就越是朦胧。我所听到的那个声音,究竟是自己的心声,还是深藏在体内的“江”在说话呢?

原来使魔能够在意志的驱使下发挥如此大的力量,可是也并非没有弊端,身前的钻头武器好似挥发一样,从把柄开始一寸寸散开。它没有再变回灰雾,就像是将维系雾气形态的最后一丝力量也消耗殆尽,宛如干涸的灰烬般轻轻在风中飘开。尘烟越来越薄,微粒越来越小,不到半晌就彻底失去踪影。

最后,只剩下拳头大小的一丝灰雾从深深的洞中逸出,凝结成一把匕首落在我的掌心。一股疲惫和饥饿交加的感觉如潮水般从使魔感应中涌现,让我的手臂不由得脱力般颤抖。

这一击真是要了老命,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大的后遗症。要获得远超常识的力量,就必须付出不菲的代价,这很公平,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我哆哆嗦嗦地从口袋中取出灰石,可是等了一会都没有补充力量的动静,愣了一下才醒悟,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无法使用魔纹。我不由得苦笑起来,来自使魔感应的感知共享的反噬,让自己的脑袋都不灵光了。

我将灰石塞进口中,就像吃药一样吞进肚子里,坚硬的固体从喉管滑落,那种怪异的感觉并不怎么好受,甚至令人怀疑胃液是否可以将其消化。这一招是从富江身上学到的,就算获得魔纹之后,她也总是拿灰石当糖豆吃,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能露出那副甘之如饴的表情。,

比起用魔纹消化,这种吞服的方式让灰石力量的生效变得缓慢,每一丝力量的增加都需要更长的时间。不过,却能清晰感觉到这股力量滋润身体的过程,每一个细胞和内脏都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更加强壮。也许,对富江来说,这种缓慢清晰的,逐渐恢复和强大的感觉,更能让她产生愉悦感。

恢复行动的气力后,我手足并用出了大坑。这个地方再呆下去很危险,这么大的动静势必会惊动负责巡视的士兵。

和在现实中不一样,这些士兵曾经隶属番犬部队,身体经过**药“乐园”的强化,作战经验丰富,冷酷无情,比起逞个人英雄主义,更注重团队配合。加上他们在这个临时对冲空间的身份同样是精英巫师,拥有能够使用法术的面罩,其威胁根本不是两个穿便服的精英巫师所能比较。

之前在街道上遇到过几位这种士兵,从路人的表现来看,无论是普通的黑袍巫师,还是便服的精英巫师,都他们都抱以洪水猛兽的态度,甚至宁愿绕道而行,如果不得不从他们旁边路过,也会忌惮地加快脚步,更不会他们面前攀谈。现在回想起自己混在行人中,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情景,就不由得升出几分庆幸,觉得没有被他们识破,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像女酒保这么独特的鼻子。

根据之前被我们捕获的那名黑袍巫师的说法,在繁华街道中巡视的士兵数量不多,大多数士兵都在外执行任务,剩下的一大半通常会呆在街道的边缘地带。这个正在建设的区域很明显就处于他们的行动范围中。

当我背着血茧跃出大坑后,立刻觉察出空气中的异样。自从加入安全局之后,见识过的大场面不再少数,而且大部分都是绝地反击式的惨烈激战,可不是当初那个对潜在危险一无所觉的菜鸟了。虽然包围此处的人已经尽量借助建筑和迷雾掩饰自己的行踪,甚至连视线都没有直接接触到目标,但是他们身上散发出鬣狗一样冷酷残忍的硝烟味,就就好似在酷暑中的一块冰,让皮肤都生起鸡皮疙瘩来。

现在不顾一切逃跑的话,有三分之二的机率能够冲破包围圈。不过接下来迎接我们的,就是风卷残云一样的盘查和扫荡。“街道”中的居民大约在一千左右,而且一定有着严格的管理方式,要找出五六名意外闯进来的陌生人并不困难,就算想要暂时退避,我们也还没有找到离开街道的方法。

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原本想要安安静静地收拾掉女酒保和老男人,没想到对方的能力比预计中强上太多,一下子就打乱了既定计划。

如果豁出去将这些士兵消灭掉又如何呢?按照从黑袍法师中得出的情报,这些士兵的警戒区域是固定的,这是为了避免在出现情况不明的敌袭时,被敌人调虎离山。所以,最先承担敌人攻击的那个区域的士兵,同时肩负诱饵和侦察的使命,是为了给后继战斗提供更加明确情报的弃子。

对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发起的攻击来说,被敌人选择自己守备的区域,变成弃子只是运气不好罢了,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此,他们会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在彻底被消灭之前,不会得到更多的增援。

自从“街道”产生以来,也从未出现过某一个区域的守备被屠杀殆尽的情况。没有经过实战洗礼的话,这个防御的体系运转或许会显得有些迟钝。

如果立刻逃走,街道的管理者就会获得充沛的反应时间。

如果将这个警戒区的守备士兵全部杀死,街道的防御体系很可能会反应迟缓,甚至陷入不成熟的混乱之中。趁此机会,突袭面罩工坊和传送点,成功的机率也不会太小。

有了之前和精英巫师战斗的经验,虽然这一次的敌人不再是便衣,而是士兵,但他们的底牌都已经不再是秘密。如果能打他个措手不及的话,反而要比先前的战斗轻松一些。

问题只在于,夸克在之前战斗中的消耗太大,灰石力量也无法及时补充过来,因此只能以匕首的形态继续作战。,

仅仅凭借**的行动能力,真是令人有些头疼。从身体的直觉反应来判断,我认为自己并没有被士兵直接观测到,在被锁定之前,我弓腰疾走,窜进一旁建筑残骸中,借助从墙根处伸展的阴影藏匿身形。从背后解下的血茧搁置在墙角,一边观察外边的动静,一边等待血茧的孵化。

这一次寄生的时间比以往都长了许多,叫人不由得担心会否出了什么问题。

头顶上方传来轻微的踩踏声,我贴近墙壁,缓缓将身体移入旁边一堆废弃的建材中,透过缝隙将目光投向上方的豁口。这个不清楚是要被推倒重建,还是正在建设中的房子和主街上的房屋样式很相似,比支道上的民房更高更开阔,仅存有三个层落,屋顶没有砌好,开敞胸怀拥抱着灰色的浓雾。

雨线撞在石头上,分裂成无数的水花,水流沿着缝隙流淌,发出泂泂的声音。一只靴子出现在豁口处,积水被挤了出来,发出一阵更大而急骤的声响。军靴的主人在原地停了一下,更多的踩水声从两侧密集响过。途径这栋建筑的士兵大概有三个,其中两个似乎落入街道上,动静变得微不可闻,不一会就彻底消失了。

如果现在从墙壁上原本是窗户的洞口向外眺望,说不定会看到更多的士兵聚集在那个大坑边。我的脑子里浮现那样的场景,但是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头顶的豁口,一边将建材中的一条麻绳拾起来,用匕首切断成一米长,在两端系上石块,制造出四条简陋的绊索。

那名士兵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徘徊一阵后又回到那里。但他似乎也不能肯定我就藏在这栋建筑里。无论是血茧还是我藏匿的地方,从豁口处向下眺望都不能直接看到,除非他肯将身体匍匐在地上,和之前的靴子保持同样的高度。

不过,我也怀疑他是在故布疑阵,吸引我的注意力,毕竟这栋建筑的确十分合适躲藏,而且作为身经百战的士兵,在产生无论何种原因导致的怀疑之后,没有立刻彻底搜索建筑,这种决定并不正常。多次出生入死的经验足以让我明白,心存侥幸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也许他的同伴们在这期间已经静悄悄包围了这栋建筑,不知何时就会出其不意地冲进来。

靴子在豁口处绕了一圈,突然一踏空,整个身体从那里落下来。

来了这个念头宛如一声信号枪响,我按照在之前战斗中学会的凭借脚力贴着地面冲刺的方法从建材后冲出来。在对方的身体刚露出半截时,已经沿着半弧的轨迹来到他侧后方,甩出绊索的同时,踩出更大的水花声继续绕向另一侧。

士兵果然上当,在半空将身体转向我最后停下脚步的方向,当他意识到不妥时,冲视野死角飞出来的绊索已经从缠住他的颈脖。这条简陋绊索的力量根本无法对其造成半点伤害,但是一次意外,片刻的窒息,足以让他下意识做出错误的反应。

当他将手伸向脖子上的绊索时,被我用力掷出的匕首瞬间扎进心脏部位。他没有立刻死亡,从袖子中甩出匕首进行反扑,可是气力不济,反应迟钝。飞刀在我的眼中就像是肥胖的飞蛾一样迟缓,被我一个前翻躲过,顺便用脚跟踢在黑色匕首的柄上,将他的胸膛彻底贯穿。

“呃——”一声闷哼,惨叫在咽喉被堵住,士兵大口吐出血沫。在他硬生生摔在地上之前,我从他的脚下滚过,接住从背脊后钻出的匕首。站起来时,抓住着他的腰带提了一下,免得他落地后发出太大的声响,同时挥出匕首,切断他的颈椎和气管。这一下,就算他经过强化后的自愈力再强,也难逃一死了。

这些经过**药“乐园”强化过的超人士兵如果死得不彻底,很可能会变成丧尸,这种丧尸同样可作为制造灰石的原料。不过,我尝试的次数不多,因为服用这种灰石时,时不时产生自己在吃人的恶感,况且现在也无法使用魔纹的力量。,

我将士兵的尸体缓缓放到地上,抓起他尚未来得及使用的枪。这一番冲突虽然刚开始就结束了,但从窗口可以直接眺望到街道,所以不能排除被街道上的士兵注意到的可能性。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当我抬头望向窗外时,想象中聚集在大坑处的士兵却不见踪影。他们并没有离开,空气中那种鬣狗的气味越来越浓了。这些士兵可不是好相处的。

我微蹲身体,尽量将身体藏在窗户的水平线下,一边朝血茧移动,一边聆听雨声中的杂讯。如果有人悄悄摸进来,想要打个伏击,也不太可能在满地的积水中隐藏自己的脚步声。雨声很响,还不时有闷雷翻滚,不过这没什么,我告诉自己,比起当初刚进入末日幻境时碰到的那只幽灵犬,这不过是个小考验而已。

放缓呼吸,保持冷静,就像抽丝剥茧一样,细细咀嚼在这看似连成一片的声音的节奏,就像捕捉弹奏钢琴曲中偶然失误的杂音那样,放开自己的心灵,相信自己的耳朵、鼻子和无数次危机中培养出来的自觉。刚刚来到血茧旁,一种并非属于脚步声的动静出现在知觉中。

通过空气传播而来,跨越墙壁,对面的景色无法用视线确认,但是却能够透过某种冥冥的途径,在脑海中勾勒出形象。

我本能地抓住血茧,压低重心,后仰着倒退。我的后背和地面贴得如此之近,以至于能够清晰感受到背后黑袍在积水中托拽的沉重。哗啦啦,踩水声好似竹节一样爆开,一发子弹穿透前方的墙壁,从我的额头擦过。

火辣辣的感觉,有一丝血溢出。

风声从窗外卷入,一团灰雾如蛇一样射进来,紧接着一个人影从窗外投入,如同雨燕一样开枪,侧身飞入漩涡之中。在枪口对准我的一瞬间,我的汗毛似乎全都竖了起来,根据直觉扭转腰部,同时将血茧扔向另一边。身体就像飘逸后失去中心的飞车,在惯性的力量下迅速翻滚,顿时跌了个七荤八素,途中感受到几颗子弹擦过身体时的锐风。

躲过去了,但是身体却失去控制,天和地不断颠倒转旋,直到撞中一个废置的木柜上才停下来。可是头顶上响起奔跑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串子弹穿过顶壁落下来,若非我拼着骨头酸痛,及时闪躲,早就变成了筛子。

2039 魔女的心室

恐怖的梦境,在心中无可遏止的恐惧感,异常的气氛,畀所见到的中继器内部是神秘的,却又和过去她所见过的神秘都不一样,就像是有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冥冥中摆弄着一切,其中隐藏的秘密让人在恐惧之余仍不住去探究,却又会随着逐渐深入而愈加感受到不测的危险和恐怖。明明在实际上自己并没有受到伤害,可是,那种隐而未出的不安就是无法让人静下心来。如果可以的话,畀一秒都不想在这里的同一个地方——例如这个房间里——停留太长的时间,她的感觉似乎在给予警告,当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自身就会被卷入某种看不见的漩涡中。

她看了看房门,桃乐丝的警告还在她的耳边回想,噩梦中她打开房门就看到了诡异的人们,那么,如果现在自己去打开这扇门,真的会看到和噩梦里一样的事情吗?亦或者,之前那恐怖的情景,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吗?越是感到恐惧,就越是想要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畀下定决心,走到房门前,聆听了一阵。外边没有半点音讯,就像是房间内的世界和房间外的世界被彻底隔离开了一样。在畀看来,这同样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她从未见过完全寂静的世界,常识中的“安静”也同样是有声音的,这些声音来自于某些事物的活动,在她一贯的认知中,只要世界没有从根本上停止运动,事物就一定会发出声音,而身为一名在统治局里久经考验的战士,对这种万事万物的运动所发出来的声响尤其敏锐。

然而,那敏锐的感知,在这里毫无作用。这让畀又不禁产生更大的忧虑和恐惧。真的要推开这扇门吗?自己真的想要追究这里的真相吗?这个地方是盟友的老巢,无论设置有多么古怪的防御机制都不奇怪,身位客人的自己有必要去追根究底吗?罔顾桃乐丝的警告,在盟友的老巢里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到底是为了替“莎”侦察清楚这些外来者的实力,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呢?

畀很少有这么犹豫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抓住门把手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她开始注意到墙壁上的钟表滴答转动的声音,她开始注意到烛火不安的摇动,她开始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正从门缝向外延伸,那不像是光线的作用,而仿佛是某种力量在偷偷地将自己的影子往外扯。

心中不安定的想法,那愈加深沉而恐惧的情绪,那宛如泡沫一样出现的好奇心,各种各样的理由在脑海中冒出来,让她的手脚不听使唤。更无从分辨,当自己动起来时,究竟是何种情绪何种想法为起因。

畀咬了咬牙,就要转动门把,却在同一时间,从门外传来平静又熟悉的声音:“畀,还醒着吗?”

是桃乐丝的声音,畀不由得愕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在这个时间找过来。但是,她已经下意识打开门。猛然间,畀愣住了,桃乐丝不在门外,更确切地说,门外什么都没有,仍旧是那条仿佛会无限延伸下去的通道。和梦中一样漫长的通道里,却没有梦中那么热闹,除了她自己之外,再没有看到第二个人影。通道里的光是惨白的,让人心情压抑,一体化成型的结构感呈现出死板却稳固通透的陈列感,明明还有许多房间,但在此时打开门的却除了她之外一个都没有。

尽管不像是噩梦中那样,却有着同样让人感到不安,想要立刻关上门,将门外一切都忘记的冲动。畀的脑海中还回响着桃乐丝的声音,可是,她显然并不在眼前,而且,当她打开门之后,那声音就中断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呼唤自己?畀这么想着,双脚却已经踏出了房门外。

长长的通道无论向前还是向后都看不到头,罗列的房门仿佛无穷无尽,单调的景色在灰和白之间交错,在这不知道有长的世界里,畀觉得自己就是孤独的一个。她站在这条长长的通道中,又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注视自己,在除了自己的身体发出的声音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的寂静中,似乎某些若有若无的幻觉在自己的耳边和眼前摇摆。畀不由得走了一步,当她的目光下意识看向自己出来的房间时,那扇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原来镶嵌着房门的位置是一片光滑的墙壁,当视线向两侧移动时,原本同样罗列在左右的房门也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同样光滑的墙壁。

畀静静地转动视线,所有本应该进入她视野中的房门全都没有了,通道的两侧只剩下向着无尽的前方和后方蔓延的墙壁,自己站在这条长长的通道中,更显得单调,仿佛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一切都是异常的,但是,畀的本能阻止了她再继续惊诧下去,而那原本在房间中就已经滋生的恐惧感,反而在这个时候徐徐平息。这种更加确切可见的,孤寂漫长的异常,让畀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明明是在中继器的内部,但眼前的经常景状却仿佛让她回到了统治局,回到了过去在统治局中冒险的时光。这种单调的味道,这种灰和白的色彩,这种只有一条路的无选择,这种空气中散发出来的孤独,这坚硬的触感,以及仿佛会无限蔓延,永无止尽的前路,不正是统治局那同样无比广阔,从未抵达过尽头的世界所同样具备的吗?

只有在此时此刻,在这种异常中,原本陌生的中继器“内部”,才变得和统治局“内部”无比的近似。

——据说中继器的建设同样参考了统治局的技术。

这样的念头在畀的脑海中闪过。尽管她突然意识到,走出房间的自己已经脱衣卸甲,什么武器装备都没带在身上,而且自己似乎已经没办法再回到房间里重新整顿了,除非能够再遇到桃乐丝等人。在这个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异常通道中,那些外乡人的眼睛是否也仍旧在关注着自己?畀无法肯定,但是,有一点很明显,如果有人意识到了这里的异常,并关注着自己的话,无论出现还是不出现,都是有意的。如今自己所面对的情况只有两种:一是中继器内部的人们没有意识到这里的异常,二是她们意识到了却主观上按兵不动。而无论哪一种,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面对。

没有武器,没有提示,没有安全感,没有可以在第一眼就知道能够利用的东西……如此充满了恶意的环境,却并没有超过自己过去在统治局里经受过的磨难。畀那一直蠢蠢欲动的内心,在好奇和怀疑的逼迫中不得安宁的情绪,全都在这一刻平静下来。她感觉得到,自己整个人正在融入这条通道中的寂静,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于是,融入这份寂静中的她开始迈出脚步,向着前方一直走——对于只有两边朝向的通道而言,哪一边是“前方”其实已经难以区分了——地面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察觉到自己没有穿鞋子,微微的气流拂过肌肤,让她察觉到自己身上穿的是轻薄的睡衣,越是向前走,她就能察觉到越多的关于此时自己状态的事情,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这个时候才逐渐清醒过来一般。

畀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单调的通道中,也开始出现了更加丰富的东西,那是无法具体观测和描述出来的东西,仿佛隐藏在视野外的细节中,但是,那种逐渐变得丰满的感觉,她不觉得是一种错觉。那个居高临下注视着自己的看不见的眼睛,那个在寂静中若有若无地在耳边响起的幻听,都在让她下意识明白,自己该往哪里走,要去什么地方——尽管这些下意识明白的东西,都无法用思维和语言明确地描述出来。

她只能将这一切形容为:指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以这样的方式引导自己,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相比起之间中继器表现出来的诡异,如今的诡异却是畀更加熟悉且习惯的。

——这里,到这里来。

在畀的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念头,就像是自己和自己对话。尽管这种冥冥的指引一直存在,但是,通道就只有两个方向而已,哪怕没有指引,自己也没什么选择,只能这么走下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用了多长的时间,畀的视野中,通道两侧的墙壁上出现了新的轮廓,一开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只觉得是模模糊糊的一团,但随着不断前进,这模糊的一团开始细化,变得清晰。那是大量的线条构成的图案,一种完全没有弧度,也不存在除了九十度角之外的任何折角的结构,看似很单调的变化,却因为线条太多而显得极为复杂。这些充满了规律性的图案直观就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力量感,只是沿着这些图案线条的走向一直观测下去,就能感受到那看不见的力量的汇聚。

在前方,这些线条最终汇总的地方,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核心”。

畀下意识就明白了,那冥冥中的指引,正是要让自己前往这个“核心”。

那么,这个“核心”相对于这个中继器又有怎样的意义呢?相对于桃乐丝这些外来者,又有怎样的意义呢?在此时此刻,正在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是否同样希望自己前往那里呢?

虽然有很多疑问,但是,处境并没有因为疑问而产生变化,畀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对方没有给她太多的选择。要不前进,要不回头。她选择了前进。

更前进一些,单调的景色变得复杂,寂静的气氛浮现了新的声音,畀开始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单独一个了,仿佛有一些东西隐藏在墙壁中,亦或者是墙壁后,自己无法直接看见,但它们的存在感正一点点变得清晰。又过了一会,畀听到了更加清晰的声音,已经可以肯定不是幻听了,仿佛巨大的机械在工作,精致小巧的零件,粗犷巨大的零件,有简单的结构部分,也有复杂的结构部分,它们以某种形态和规律关联起来,一个撬动一个,一个带动一个,将一个个微小的动静凝聚成巨大又强烈的动静,那无比巨大的动量直接表现为不可忽视的力量。

在畀的前方,通道的尽头出现了。尽头是一扇红色门。在这漫长、单调、灰白色的通道中,红色的门就像是一切的终点般醒目。畀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完全停下来,她走上去,尝试推开这扇门。

红色的门就像是没有上锁一样,轻易就被推开了。通道里的光越过畀的后背,投入到门后的空间里,拉长了地上的影子。映入畀眼帘的,是一个整体轮廓宛如心脏般的机器,长宽高都超过百米,没有蒙皮而裸露出来的内部结构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而在这颗“心脏”的最下方,有一个用透明物质包围起来的腔室,内部是一个打扮奇特的少女,如同祈祷般闭着双眼,双手十字交扣紧握,跪在畀的面前。

尽管是怪异的景象,但畀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只能用“神圣”来形容的气息。

少女祈祷中……她的脑海中浮现这样的念头,并且知道了,那指引着自己的,定然就是眼前这个奇特的少女。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畀对眼前的少女问到。

少女仿佛没有听到,却有一个像猫又像是兔子的怪异生物从她身后转出来,一个幼稚却亲切的声音在畀的脑海中生出:“她叫小圆,是一个魔法少女,这里叫做‘魔女的心脏’,目前用来充当时间机器的能源中心。”

畀对魔法少女谈不上知之甚详,但也并不陌生,和“莎”有过盟约的外来者中,就有这么一批自称是“魔法少女十字军”的家伙。眼前这个少女的奇特装扮若是仔细打量起来,也的确有着魔法少女制服的影子,不过,从美感的程度来说,畀曾经见过的那些魔法少女都无法和眼前的这一位相比。那不仅仅是服装上的华丽优雅,更是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和过去所见过的魔法少女有着天渊之别,简直可以用“不是同一种生物”来形容。

221 孵化

221

孵化

我还没有笨得不可救药,一连两次准确的穿壁射击,显然这些士兵拥有看穿障碍的法术。

之前那个漩涡,也见识过几次,这种法术能将使用者传送到某个地点,只是在抵达坐标之前有一段时间的延迟。我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就注意到那个传送者已经出现。他所在的位置,若是我之前的闪躲没有偏移原来的轨迹太多的话,正好是在我的后方。

如果要爬起来再起跑就太迟了,好在我刚刚掌握了借助重心失衡加速奔驰的技巧。手臂用力将身体撑起来,双腿急蹬,直接飞窜起来。背后和上方不断有子弹穿透墙壁射下来,如果将目光转移过去,肯定能够发现一排孔洞一边渐起粉尘,一边追逐过来。

我不断转移方向,若是普通人的体质,腰早就扭断了。目标是刚传送出来的士兵,我一边奔跑一边用缴获来的枪朝他射击,另一只手则甩出绊索。对方也不得不闪躲,顺手还击,失去准星的子弹擦过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威胁力。

在火力的交织中,我处于绝对下风,但是这种负隅顽抗的做法却让士兵们失去了对血茧的关注,这就是我的计划。

在夸克失去大部分力量,魔纹也无法使用的情况下,单凭自身素质和三名拥有巫师能力的士兵周旋,已经是我的极限。敌人可不是什么小混混,而是经过严格训练,在枪林弹雨中出没的士兵,想要扭转局势几乎不可能办到。

不过,如果“江”的任何一个人格寄生精英巫师成功,就能出其不意地破坏三名士兵的联手,就算之后再来几名士兵,也能将他们全部消灭。

我相信“江”的力量,她就是我最后的底牌。

在这个因为残破而显得宽敞的厅室中,子弹的轨迹线在灰雾和雨帘中显得沉重,在呼啸声和噗噗的打击声中,一个又一个拇指大的石洞出现在地面和墙壁上。不能将注意力放在这些轨迹线,等到枪响才翻滚就太迟了,在子弹脱离枪膛前,在食指扣下扳机的刹那间,就已经决定它会落在什么地方。只能凭借被有意或偶然间被枪口瞄准时产生的危机本能,不假思索地做出躲避动作,才有可能在逃离死亡的阴影。

每时每刻,都像是踩在钢丝弦上,一侧是生,一侧是死,除了灵机一闪,还得祈祷这一刻运气附体。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和我互射的士兵,都是同样而公平。

大概才不到三十秒,可是我却觉得好像过了几百年,身体好似在铸造台上扭转挤压的金属,一次次逼近极限,好似随时会失去韧性而崩解,好似没有在思考,可是大脑疲惫的速度却无法想象。在没有连锁判定和速掠两种能力的情况下,要从枪林弹雨中求生是如此艰难。

弹雨猛然一滞,弥漫在四周的压力突然减轻了,大概是头顶上方和另一侧墙壁之后的士兵突然停止压制的缘故,虽然只是眨眼的工夫,但是我却清晰感觉出来。我心中不敢轻忽,这种异常的变化不可能是敌人的失误或放弃,尽管他们使用枪械,但不能掩饰他们真正的身份。

仅仅是僵持三十秒,这些巫师已经不耐烦了,他们铁定在准备什么诡异的法术。

使用法术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必须要趁这个机会消灭眼前可以看到的士兵。反正夸克也稍微恢复了一些元气,可以做点小动作了。我下定决心,突然停下身体,冒着被子弹射中的危险朝面前的士兵扑去,一边仍出枪械。黑色匕首的把柄分裂出一条细细的丝线,缠住我的中指。

这个家伙和我周旋了那么久,奔跑的轨迹在厅室中画了好几个圆,彼此的实力如何早已有了一个概念,所有的行动都变成惯性。当我做出和之前相反的举动时,他明显有些错愕,动作顿了一下,子弹顿时打在掷来的枪身上,发出一串金属交击的声音,没有用,他不得不将手臂抬起来,将继续飞向自己的枪械拍开。

就是现在。我抖手射出匕首,一条黑光笔直扑向他的面门,士兵来不及再调整准星了,下意识晃动身体,想要躲开,可是我勾动中指,因为太过细小而难以察觉的细线晃动起来,匕首如同毒蛇一样瞬间调转方向,扎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臂微微颤抖一下,忍着痛苦要抬枪射击,然而丝线就在这个时候缠住他的手臂,用力一绞,胳膊连枪一起掉在地上。,

他发出痛哼声,不顾右臂断口不断抛洒的鲜血,跌跌撞撞跑开,左手抓住插在肩膀的匕首想要拔出来。可是匕首的尖端已经在我的意志下生出倒钩,晃动的丝线再一次翻卷起来,缠住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一条张着飞翼的灰蛇猛地从顶壁豁口处扑下来。遮掩另一个士兵的墙壁也剧烈震动,石粉簌簌落下,在眼角余光中,一张狰狞的面孔正在墙壁上浮现,就好似恶鬼一般。我用力一扯丝线,阻力产生又即刻消失,匕首脱离士兵的肩膀倒飞回来,接连的丝线变成一圈又一圈的螺旋,朝獠牙大张的飞翼灰蛇卷去。可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缠住蛇身的丝线就好似插入空气中一般,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并没能阻止飞翼灰蛇的突袭。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压低身体,眼睁睁看着飞翼灰蛇从头顶掠过,继而头咬尾巴,形成一个闭合的绳圈。不妙,我试图躲开,可是绳圈骤然放大,将我围在中心,落到半身处又收缩起来。这一系列的变化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我的闪躲才做了一半就被捆了起来。

这时,先前被切断胳膊的士兵才轰然倒下,脑袋骨碌碌滚到一旁,地面积水中,血色的涟漪不断向四周扩散开来。

匕首落入手掌中,我尝试切断这根绳索,却也像是之前一样,如同切入空气中一般,没有半点阻力。若说这绳索不是实体,可是身体挣扎的话,却能感觉到这绳索的捆绑力量。不过,也并非全然无功,被匕首切割之后,绳索明显比之前淡了一些,可是被瞄准的感觉再一次从头顶上方传来,侧前方的墙壁上,鬼脸宛如要挣脱是石壁一样,立体的五官浮现出来。

双臂和身体被捆在一起,那种别扭的感觉一时半刻无法摆脱,我不得已跌倒在地上,翻滚着躲避穿透顶壁射来的子弹。反应稍微迟了一下,肩膀和小腿立刻像是被锥子凿了一下。

我知道自己被击中了,气力在剧痛传来时迅速流失,一时间,受伤的地方好似麻痹了一样。就在这时,鬼脸已经完全脱离墙壁,宛如吼叫般嘴巴大张,可是完全听不到喊声,雨声、枪声、风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洞诡异的死寂。

在这一霎那间,我觉得自己好似看到了死神的面孔。我不甘就这么毫不挣扎地死去,可是再次被瞄准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直指心脏和头部两处要害。我勉力将身体翻过去,原本会贯穿心脏的子弹击穿肺部,黑色匕首从手掌中弹起来,挡住射向头部的子弹。

没有声音,鲜血涌向喉咙,带着一些柔软的碎块,血腥滑腻的感觉就像生吞了生肉。若仅仅如此,还有存活的可能,就算肺部被打穿,身体也能自愈,如果能够服用灰石,在一分钟内就能恢复部分战斗力。但是敌人可不会留下喘息的余地,只要再来几发子弹……

完蛋了吗?经过那么多次危险的战斗,好几次被逼入绝境,不过这么狼狈似乎还是第一次。不过长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无论为了什么,杀了那么多人,就算被人杀死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吗?

趴在地上的我,就算抬起头,也看不到身后的鬼脸了,染成血色的积水不断加深颜色。可是预想中的枪声没有响起,只有来自身后的危险步步逼近,我的目光落向藏匿血茧的墙根,却愕然发现,哪里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物。

突然间,一声轰然巨响传来,有什么东西骤然砸在身后的地上,整个建筑摇晃了一下。我抬起目光,骇然看到蜘蛛网一般的裂缝在顶壁上蔓延,紧接着厚重的石块落下来。

下场是被砸死吗?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可是过了一秒,那种被压成肉酱的感觉并没有出现,只是一些小石块落在身体、肩膀和脑袋上,尘雾飞扬得有些憋闷。

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就算不去思考,直觉也已经给出答案。血液好似滚烫的岩浆,全身好似着火一样,可是身体却慢慢有了力气,伤口也不那么痛了,只是麻痒得令人忍不住想去挠挠。我知道这是自愈能力正在发挥效用,在和“江”结合后,这个身体可是比正常的魔纹使者要顽强许多。不过,争取来这段时间的,却是那个健壮的女酒保。,

我用力翻过身体,抬起上半身,看清站在我身前的那个健壮的女人。她的身体笼罩在一具灰黑色光泽的骑士铠中,铠甲外表像是甲壳类昆虫,充满一种超现实的味道。头盔的面甲放了下来,就连双眼也被条状的晶石状物质挡住。沉重的铠甲虽然呈现女式的轮廓,却完全遮蔽了穿戴者的身形体态,若非早有思想准备,否则还真认不出她来。

女人双手将一块巨大的石板举过头顶,但并不怎么吃力的样子。枪声接连不断响起,可是子弹打在那身铠甲上没有任何效果。

见我有了动静,她便转过身体,将石板竖着插在地面上,挡住射向自己的子弹。

那张鬼脸不知道怎么消失了,地上留下半截士兵的尸体,并非被我杀死的那个,应该是埋伏在上方的那位。也不知道遭遇了怎样的攻击,死相竟是如此凄惨。

在我和她对视的时候,墙体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虽然有雨声和枪声做掩护,但并没有逃过耳朵的捕捉,那人似乎打起撤离的算盘。

“还有一个人。”嗡里嗡气的声音从头盔中传来,面甲下方散出一团灰雾,凝结成一杆骑士长枪。女骑士抓住长枪,转过身一脚踹飞石板,沉喝一声,踏前一步,一鼓作气将长枪掷出。

长枪在离手的一刻就高速旋转起来,周围的雨幕和空气也受到这股巨大旋力的干扰而变得扭曲。

眨眼间,在长枪面前,墙壁就像是豆腐一样,发出沙的一声,出现一个脸盆大的空洞。从空洞眺望而去,只见到士兵的身体分成两截,俨然失去了胸膛到腰部的一部分,在惯性的带动下扑向前方。而长枪已经贯穿了另一侧的墙壁,再看不到踪影。

女骑士看到结果,便转身将我抱起来,几个跳跃就穿出房顶,她身在半空中,铠甲的背脊兀地长出一对羽翼,迅速朝某个方向飞去。我终于能够放松一下精神了,从怀中掏出一把灰石补充消耗。安全局配给的灰石已经所剩无几,我们这只小队本来就不是攻坚战的队伍,无论人手还是物资额度都是如此,真正的战斗才刚刚打响,物资的消耗就已经令人有些负担不了。

天空中遍布灰雾,越向上就越浓,逐渐和乌云连成一片。我们一直向上攀升,翅膀扇动时卷起的气流就像在搅拌一层灰色的奶酪。脚下建筑的轮廓从依稀变得朦胧,随后便再也看不见了,若非蛇状闪电在更高的乌云中闪烁,还真分辨不出天和地来。

即便是夸克飞翔的时候也没有来到这个高度,沉甸甸的雷云似乎就在头顶数十米的地方翻滚,不时传来如同烈性炸药爆炸的声响,好似随时会击毁整个天空。我觉得自己就像踩在死亡的边界线上,伸手就能触碰到神的领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会否突然降下毁灭性的惩罚。

如果冲破云层,会否触摸到一个透明的屏障?在这屏障之外,是否也是一层静止的背景?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也许,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比我想象中还要高远。

女骑士似乎也感觉到继续呆在此处的危险,突然向下俯冲,仿佛要追逐下落的雨滴。我不得不紧闭嘴巴和眼睛,即便如此,猛烈的风仍旧像要撕破脸皮一样拍打着脸颊。偶尔睁开眼睛,就看到地面的建筑仿佛变成了天空,产生一种自己正在上升的错觉。女骑士的身体不时周转,在气流中漂移,令人感到晕眩。

片刻之后,建筑变得清晰起来,并且迅速等比例放大。我们的速度已经超越自由落体,好像要一头栽下去了。我努力不让这样的紧张感浮现在脸上,但是总觉得,女骑士似乎完全明白我此时的感受。

没办法,因为她是“江”啊。

似乎再一次眨眼,就会在地面上撞出一个大坑,可是身体突然翻转,剧烈的减速让我的五脏六腑仿佛要冲出喉咙。当我从失神中恢复过来时,我们俩已经稳稳当当地悬浮在一个院子里,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一公尺的距离。,

羽翼好似尘埃一样解体,女骑士砰的一声落在地上,还没等她将我放下来,我就逃也似的从她的双手中跳下地来。

“这里是?”我打量着院子,旁边就是房屋,外观和面积与黑袍人的居所并无太大的区别,左侧靠近墙壁的地方种有一颗大树,不知道是不是在这灰雾雨天中呆得太久的缘故,叶子也呈现出一种压抑的灰绿色。在街道上游荡的时候,我总是低垂着头,生怕被人识破身份,因此没有注意到道路两侧的植物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这里很安全,莎只有艾伯塔一个朋友。”女骑士发出沉闷的声音。

“艾伯塔?谁?那个老男人?”

“老男人……”女骑士的语气突然变得恍惚起来,她上前开门,动作有些别扭,却令我升起一种熟悉安心的情感。

在这个女酒保躯壳中的是……真江?一开始,她的暴力投掷让我觉得是富江,可是在天空飞翔的时候,又觉得和富江的性格有些出入。若要用冒险和急躁来形容也有些不对劲,如果是真江的话,反而很好理解——随性,没有恐惧,一种令人颤栗的疯狂和神经质,现在,她的恍惚也让我更加确认这一点。

我们进了屋子,将门关上,女骑士没有开灯,随着猫一样悄无声息的步伐,身上的铠甲从头部开始瓦解,就像是一个幽灵在阴影中飘动。待我适应了黯淡的光线,终于看清她的姿态时,才愕然发觉,面前这个女人并非是女酒保的体态。

黑色长发如瀑布般洒落,发梢在小腿肚的位置上晃动,纤细却凹凸有致的身体,上围和下围的丰满却让整体显得有些单薄。她明明站在眼前,却好似伫立于遥远的梦幻之乡。

她转过头来,那淡漠的表情,专注凝视着我的眼眸,深沉和阴冷,疯狂和理智如同螺旋一样纠缠,如同书本中描述的那些深居闺中,美丽,充满幻想和智慧,个性怪异而残忍的古堡女主人,如此华丽刺骨。

现在,我能确定了,这个女骑士,这个从血茧中孵化,占据了女酒保那原本健壮的身体的存在,名为真江。

222 本格

222

本格

真江仍旧穿着女酒保的衣物,虽然明显在体格上有所差异,但是因为上下围尺寸接近的缘故,并不显得松垮。只是纤细平坦的腰身,失去肌肉轮廓而显得柔软的肢体,使得原先绷紧的背心和短裤看上去就像是完全失去弹性,仅凭凸起的胸部和臀部挂起来似的,一旦有风吹过就会走*。

自从降临回路战役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以这个姿态出现了,她一如当时那般,和我对视的眼眸里,焦点一下子清晰一下子涣散,仿佛心不在焉一样。

她一直以另一种不可思议的形态寄生在我的身体中,从来没有和我分开过。我能从血液的奔流,知觉情报和情感在神经中的反馈,体内细胞的分裂,伤口的治愈,以及偶然爆发的力量等等**状态的变化中感受到她的存在,有时更会在失神的一刻听到如梦一般的呓语,分不清是她的说话还是错觉。尽管如此,再一次看到她以这种更真实的,将自我的独特具现而并非单纯借用他人躯壳的形态站在我的面前,仍旧让我感到心情澎湃。

一时之间,我直勾勾盯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自行走上去,将她抱在怀里。噢,我的爱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

真江没有丝毫抗拒地依偎在我的怀中,脸颊贴着我的胸膛轻轻摩擦。就算隔着潮湿的黑袍,我也能感受到那轻柔的鼻息在胸前滑过的温度,她就像是在汲取我的气味般呼吸着。

身周的抑郁和阴暗,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温柔明亮起来。屋子中没有光,但是在我的心中,有一朵小小的烛火在摇曳。

真江抬起头来,目光焦距在我的左眼上,我知道那里是一个狰狞的空洞,她的脸上却明显流露出赞叹和喜悦,指尖在着痴迷沿着那一圈轮廓滑过,轻轻探入其中,摸索尚未痊愈的肌理。刺痛的感觉,好似牵动了身上其它伤口,可是我能感受到真江的喜悦,如同黑色罂粟一样的爱意让我的大脑麻痹起来。

“痛苦吗?”她温柔地问。

“十分痛苦。”我说。

“没关系吗?”

我只是微笑着,将她额前的发丝撩向耳际。

“爱是痛苦,爱是奉献,然后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欢愉。这就是你爱着我的证据,我好高兴,阿川。”她呢喃着说,收回手,将自己的左眼挖出来,摊在手心中递到我的面前。

我对这个交换仪式早已习以为常,对我们而言,这比交换婚戒更加神圣,更加充满血肉和真实,既是情感的,也是生命的祝福和见证。

我将眼球轻轻捏起来,塞进空洞的眼眶中,细细品味着神经殖生和细胞结合时产生的痛苦。以此,我们的身体和灵魂无比深沉地交缠在一起。怪异,诡谲,就像是这个身体和灵魂正在扭曲。但正是这种扭曲才区分出我们和世俗的不同,我们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与众不同的情侣。这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眼球好似抽搐一样上下左右翻滚,最终平息下来,将控制权交换给我的意志。突然间,我的头部好似要裂开一样痛苦,这种情况完全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并非产生了排斥反应,有什么信息从眼球神经处传达,在大脑皮层中挖掘出新的沟壑。

我抱着头,不停挤压,紧闭着眼睛,似乎这样才能缓解痛楚。这剧烈而突然的痛苦甚至干扰了五官,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痛得叫出声来。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我的额头已经大汗淋漓。

我还没有睁开眼睛,柔和的光就已经浮现在紧闭的眼帘中,好似涂上了一层橙红色的膜。不知道什么时候,壁炉里的木材燃烧起来,时而跳起噼啪作响的火星,火焰的热度驱散着空气中的潮湿和阴霾,残留的痛苦好似也被驱向遥远的地方。

“这是什么?”我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

“情,情报……”真江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缩在椅子里,双脚曲起来,被双手环抱着,身体轻轻摇晃,就好似坐在一个无形的摇椅中,“我在你的……身体里,重新构建,人格管理机制……神经同步回路。解析这个身体的记忆后,以我的理解方式重新整理,输送到你的大脑中……”,

她的说话方式和过去一样迷离,幸好我早已经习惯,虽然有许多专有名词无法听懂,但大体上的意思仍旧能够推敲出来。

真江寄生在我体内的时间并非沉睡,在吸取了大量养分的同时,也获得了大量的记忆和人格资讯,这些资讯在受害人本体死亡后,以一种杂讯碎片的形态存在,在整理资讯碎片的过程中,在真江之下又诞生了更多的人格。为了管理这些突增的人格,真江重新构建了一个新的更有效率的人格管理机制。同时,寄生形态在我的身体中制造出一个神经同步回路,来传递部分人格和记忆情报,并利用我的大脑并行进行一部分情报的存储、运算和管理。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的理解应该和她的意思不会有太大的出入,而且,似乎也并非没有道理。即便是面向孩童的科普知识中也有过关于大脑潜力的介绍,最通俗的说法是,大脑只占人体体重的2%,但是却消耗了人体血液中约四分之一的氧气,普通人对大脑的使用效率只有7%,当然,对于使用效率的说法实际上并不完全正确,但也在某种程度上表明,普通人对大脑的理解和使用距离极限还有很大的宽裕。

在碰到富江之后,我在空闲时阅读过不少关于人格分裂的医学类专业和科普书籍,并由此产生出一种使用人格数量以及人格分裂的症状来判定大脑使用比例进行判断的猜想。

简单来说,就是正常人对大脑的使用,只是为了维持人类的正常形态和行为的单一人格以及形成此人格的各种情报。这一部分对于整个大脑的极限效率和容量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人格分裂症会导致普通病人的思维迟缓,反应迟钝,但这或许只是因为这些病人用只能维持一个人格的大脑比例来维持多个人格,因此出现负荷过载的现象。若有那么一种方法,或者一个偶然,让每一个人格占据固有的比例,那么随着人格的增加,就会逐渐拓宽大脑的使用比例和效率。

我不清楚这种猜想是否正确,但它的确可以解释“江”的存在。

在未知的大脑部分中,或许存在着非人形态姿态下的运作信息,以至于“江”得以同时具备的“人”和“非人”的双重存在方式。但是,这也意味着,它的大脑和躯体结构形态和正常人类有很大的不同,甚至很可能不是同一个有机物种。

多人格增殖,以及能够对多人格进行有效的管理,充分表明在“江”的“大脑”中,对每个人格运作所占据的情报空间和效率进行了有序的划分。这也导致她的能力比任何已知人类都更加强大。

同时,既然具备人类形态,以及正常人格,那么,套用计算机术语来说,这部分保存“人类形态的人格情报”的文件格式是正常人体大脑通用的,就像通用文档能够在不同的计算机中进行阅读和编辑一样,可以通过不同的人类大脑进行管理和运作。同时,因为这些外来人格情报并不占据本体人格在大脑中使用的空间和运算能力,所以不会干扰本体人格的存在。

在真江通过眼球灌输到我的大脑的情报中,不仅有复数的人格情报,女酒保所了解的关于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黑袍法师和法术面罩的情报,还有她对自身人格结构的理解。

这个具备人类和非人类双重形态的雌性生物的身体中,唯一在非人形状态下出现的“江”严格来说,并非是“人格”,而是一种生命最基础,最原始,最纯粹,最具备侵略性的生存本能,用草履虫来形容或许并不恰当,但是在它这个层面上,的确不存在情感和智慧。

它在进化过程中并没有遵循大多数生物的道路,“江”这个本能并没有进入潜意识之中,或者说,它根本没有潜意识和表意识的分别,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智慧生命和独特生命的象征,“真江”这个主人格诞生了。“真江”具备固有的记忆、情绪、情感和智慧,但是,这个人格的存在更大程度上是作为“江”的补丁,“江”和“真江”虽然在功能上有着严格区分,分司其职,但是将两者看作一体才算是一个完整的智慧生命。,

因为“真江”形态以本能“江”为主导,人格“真江”为补丁,因此她的行为模式有异于常人,对所有能够让本体获得更大生存几率的技巧和能力拥有难以想象的理解能力,同时,大部分精力专注于增强生存能力上,例如制造和管理人格,从而对不会导致生命危险的外在刺激反应迟钝。在受到生命威胁的情况下,能够发挥超乎常识的战斗本能。

之后,也许是为了“江”自诞生的一刻起就拥有的某个神秘使命,或者是为了达成某个尚无法理解的目的,亦或者是为了强化自身的生存能力,环绕“真江”这个主人格,出现了更多的分人格。“真江”无法阻止分人格的诞生,因为那是一种本能,属于“江”的辖区,但是,“真江”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对人格进行定制和管理。

面前的女人,是一个以“江”主,“真江”为辅,两者的结合为核心,无数分人格并行的存在。对于“江”来说,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具备了保存和运行它的分人格的条件,也就是说,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这个身体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它的一部分了。

我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在那双美丽深邃的眼眸中,深藏着令人发自本能感到颤栗的恶意和黑暗。俗话说,鸠占鹊巢,这真是我如今状况的最好写照。但是,我却深爱着这样一个危险的生命,即便理解它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仍旧用感性和理性抗拒着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壁炉中的火舌轻轻抖动,四壁角落中的影子反而更加深弄了。真江摇晃着身体,一下进入光亮,一下沉入阴暗,就像羊水中的婴儿那般抱着双腿,啃着拇指,传来听得不甚清晰的神经质的呢喃。

我站在这里多久了?好似一瞬间,又好似一个轮回。我觉得自己似乎想了许多,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身上的黑袍还是湿漉漉的,不停地朝地上滴水,但是伤口已经不痛了,气力也已经恢复。

明明没有悲伤的情绪,可是不知不觉的,沿着脸颊出现润湿的感觉,我这才发觉自己哭了。可是,无法理解,这并非是高兴,也不是悲伤的泪水。我觉得自己好似失去了什么的东西,可是,那对于自己来说是否重要,却完全回答不出来。

我只是在一片空白的情绪中,走到真江的身后,抱住了她的身体,埋头在她的肩膀中,任凭眼泪就这么静静地流下来。

我感觉到她就像安慰孩子般,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她的呢喃在耳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吟唱着熟悉的歌谣。

“第一个词语是梦想,

从沉睡中,

把我内心的秘密悄悄地带出来。

第二个词语是风,

让我摆动翅膀飞向上帝的臂弯,

数着已消逝的悲伤往事,

金色的苹果,又有一个掉下来。

第三个词语是希望,

我在冰冷的夜里醒过来,

有谁记得我的名字?

有谁何时何地在守候?

直到身体腐烂,遥远的未来……”

在朦胧中,我似乎听到她的声音:不要哭,阿川,无论什么时候,我就在这里,我会永远陪着你。

是啊,无论何时何地,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就算在遥远的未来,即便身体腐烂,也永远不会忘记彼此的名字。

燃烧的木材发出噼啪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迅速逼近。意识从深深的大海中浮起来,在快要接近水面的时候,猛然向上一冲。似乎发出“哗啦”一声,我打了一个激灵,用力把头抬起来。

睡着了?蒙了灰尘一样的记忆在大脑中重组,一时间有些懵懂。

目光在屋子里巡视一周,燃烧的壁炉,跳跃的火光与阴影,这些景象渐渐和记忆重合起来。真江仍旧用那个幼稚的姿势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当我回想在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情时,却不能肯定那是真的,一切就好像是在梦中发生的一样。

我摸了摸左眼,眼球的确在那里,滑溜溜的,随着我的意志转动,若用力按下去,眼皮子底下也会亮起不正常的油滑色彩,隐隐作痛。,

可是,虽然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可是当时的情感,却像是融化在一汪清水中,再也感受不到了。就像是看着黑白无声的画面。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走到窗边,掀开帘布一角观察街上的气氛。

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无论是精英巫师,巫师士兵,还是黑袍巫师,都用特有的步调于人群中穿梭。大雨沥沥,阴沉压抑,却没有紧张感,就好像在边缘地带发生的战斗的后遗症并没有扩散开来。也许,这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有三名巫师士兵和两名精英巫师已经失去了生命。

我起初有些担心自己的计划因为拖延了时间而泡汤,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实施的余地。自己竟然在这个时间紧迫的关头睡着了,真是不可原谅,我暗自提醒自己,这里是敌人的大本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松懈。若是自己失误的话,就会连累到同伴们。

现在的情况不好也不坏,虽然敌人似乎没有进入戒严状态,但也没有预想中的混乱。只是这些巫师无知无觉,令人觉得他们有些反应迟钝。不过,也许是自己并没有睡太久,这点时间无法让“街道”的安全体系运转起来。

我走到真江的身边,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她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当我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想摇醒她时,她却在那之前睁开眼睛,因为太突然了的缘故,真是吓了我一跳。

“我要去面罩工坊,阿江,一起来吗?”无论是为了掩饰身份,还是为了临时增加作战能力,都必须拿到面罩。在夸克大伤元气的现在,如果缺少真江这个生力军,我没有信心能够成功逃离那个地方。如果返回荣格他们身边寻求帮助,所耗费的时间或许会错失良机。

真江抬起迷蒙的视线,盯了我一会,轻轻点头,从椅子里跳下地来。

223 强袭

有一件事必须解释一下。

真江从血茧中孵化出来后,脸上并没有女酒保的面罩,但她身上着装的铠甲的确是来自女酒保“莎”的法术。她之所以选中那个健壮的女人,并且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来夺取这副躯壳,就是为了对本人和其拥有的法术能力进行全盘解析。在她通过眼球传输给我的记忆情报中,包含着相当程度的对这个临时对冲空间和巫师法术的基本构架的理解,其中不免涉及到末日科技的真相。

对于像我这样的“人类”来说,单凭这些理解去实现法术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对于真江来说,却显得轻而易举,这也是她并非寻常意义上的“人类”的间接作证之一。具体的解释先放一边,在“街道”的管理者反应过来之前,我和真江熄灭壁炉,重新步入阴雨中。

女酒保虽然是穿便服的精英法师,但是在成为精英之前,渡过了有些漫长的普通黑袍法师的生涯。在她的衣柜里存放着当年的黑袍,从尺寸来看,和真江的体格差别并不大。屋子里没有照片,令人难以想象过去的女酒保到底是何种模样。

在女酒保的记忆里,自己体格的第二次发育是在晋升过程中开始的,或者说,是为了完成自己独有的法术所产生的副作用。精英法师和普通黑袍法师的最大不同之处,就在于精英法师的法术形态将根据个人的性格特点发生异化,从而展现出独特的效果,这就和魔纹使者自发觉醒,获得最适合自己的超能力一样。

无论是她曾经使用过的钻头,还是飞翼骑士的铠甲着装,都是她的性格喜好的直接体现。

只可惜,被真江寄生之后,女酒保的固有法术并没有再次因为灵魂和人格的更换而再次发生异化。

“到底是不能发生变化,还是不想被人看穿呢?”我在心里嘀咕着。

恕我说些老实话,这个无时无刻都处在解离症状态的主人格总是处于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状态,所以我也就像别扭的孩子一样,越是不明白,就越想打破砂锅弄清楚。如果认真地告诉她,会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呢?我觉得有必要在空闲的时候尝试一下。

我不知道两个黑袍巫师从精英巫师的屋子里走出去会否引人注目,况且在女酒保的记忆里,她可是个不怎么好客的家伙。所以我决定让真江变成飞翼骑士,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工坊上空,然后进行空降作战。就算敌人暗中已经有了防备,能够预估到入侵者会突袭工坊,因此采取外松内紧,引人入瓮的策略,也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通过寄生一名精英法师的方式获得使用法术的权利,固有法术的形态还是个拥有飞行能力的暴力骑士,任他们打破脑壳也想不到吧。

“真的要直接撞进去吗?”真江从恍惚中回神,再三确认道。

“当然,无论是黑袍人的口供,还是你这个身体原来的记忆,那栋建筑都并非幌子。就算有所准备,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所有的设备和人员撤离到更远的地方,附近的建筑也确认过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也许会转入地下存放设备,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们最多只会加派人手而已,如果他们大张旗鼓,街道上一定不会那么平静。他们会对进入者进行盘查,顺便封锁可能的入侵口,但是对天空的监视一定是最弱的一环。”

“正因为是最弱的一个环节,所以说不定会采用什么奇怪的法术……”虽然有这样的考虑,但真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算了,就这样吧,总比混进去的可能性大得多。”

真江再一次变成飞翼骑士,她使用的灰雾并非和那些巫师一样从口中吐出来,而是再某种力量的牵引下,从四周聚集而来的雾气。我原先就猜测同样是灰色的雾气,两者一定有不小的关联,甚至就是同一种东西,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变得无法利用。真江的施法过程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聚集而来的灰雾聚成数道肉眼可见的急流,覆盖在她的肌肤上,一寸寸增厚,具备甲壳昆虫概念的骑士铠甲快速殖生塑形。,

灰雾的流动引起风卷,院子四周的雨线变得凌乱起来,不过我并没有太过担心,就算有人发现了此处的异状,也不能马上肯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街道上没有任何异状的气氛不是假装的,无论是策略,还是防御体系真的没有运作起来,敌人的眼线恰好就布置在这栋房子四周的可能性并不大。在他们将异状上报之前,我们早已经抵达工坊上空了。

空气乱流在数秒后停息下来,女骑士挥动翅膀,只听到呼的一声,雨水向四面八方溅开。在我想好该用什么姿势让她把我带上之前,她扶住我的肩膀,手臂穿过腿弯,将我打横抱起来。

“哇呀,阿江,换个姿势。”我措不及防嚷起来。

“这个姿势不是挺舒服吗?”声音听不出半点感情,也看不到面甲下的脸孔,但我总觉得她的嘴角和眼睛中一定充满恶质的笑意,“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早该习惯了吧,我的‘阿川公主殿下’。”

“开什么玩笑——”我的反驳还没说完,身体猛然向上飞去,急剧的加速度让我张开的嘴巴被空气给灌满了,发不出半点声音。刚刚伤愈的肺部好似被用力扯了一下,憋闷的直发胀。冰冷刀削的气流拍打在脸上,好似快要僵化了。我不得不将头埋进女骑士的胸膛下,就算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褪得一片苍白。

片刻后,如同过山车一般,速度猛然从巅峰直落谷底,风声和雷声却愈发激烈响亮,我再一次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乌云,暴虐的电蛇在云层中游走,不时从深处窜出来,紧贴着云层表面分出一丝丝刺眼的电光。

女骑士拍打羽翼,悬浮在半空中,就算身体被一阵狂风吹得飘向一侧也没有理会。转头确认方向后,这才用力振翅,撕破密密的雨帘和翻卷的灰雾疾驰而去。

当我们再次急停下来的时候,距离起飞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向下望只有一片灰色奶油般的雾气,完全看不到半点建筑的轮廓。

“下面就是了吗?”我这么问并非不相信真江的判断,只是无法理解她是如何确定方位而发出的感叹。

“坐标显示的确如此。”真江回答道。

“坐标?”

“这套铠甲的实用性很强,例如眼镜部分拥有定位的能力。”真江解释道。我再一次端详骑士面甲上的一体式墨镜,虽然拥有结晶的光泽和透明感,但实际上,根本看不到后面的眼睛。

看不出半点端倪的我很快就放弃捉摸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那么,作战开始吧。直接俯冲下去,用最大威力轰开一个入口。”我将目光投向那仿佛一望无际的雾海深处,“如果有飞行道具,进入之后进行覆盖性压制打击。”

“飞行道具?”真江重复着,虽然是疑问口吻,却没有任何迟疑的动作。大量的灰雾再一次朝身上凝聚,好似只要有灰雾,她就能不断对飞翼骑士的形态进行强化和改造一般。

头盔和胸甲连成一体,头顶处宛如昆虫触须的装饰变得又大又硬,形如一根分叉的撞角。就连肩甲也体积大增,拥有如瓢虫的甲壳那样的流线型,又令人觉得甲胄中藏匿着什么东西。下肢也等比例地变得粗重。

在变化的过程中,我觉得我们俩正缓缓下降,仿佛飞翼骑士的体积大增后,这对翅膀已经不足以对抗地心引力般。

“要上了,阿川”

在我回答之前,天和地彻底反转,骑士的翅膀在一挥之后,彻底收拢在身后。我们笔直朝下方落去,紧接着,女骑士以自身为中心高速旋转起来,就像是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钻头。我紧闭起眼睛,连呼吸也停止了,努力压抑着高速旋转带来的恶心感。

巨大的压力似乎要将我挤扁,要将我的五脏六腑给扯出来。眨眼之后,一层层轻微的阻力传来,好似撕破轻薄的纸张般,声音瞬息间被抛至身后,紧接着速度突然将至冰点,在惯性的作用下,我差点呕了出来。

身体仍旧在旋转,旋转之中有无数的喷气声传来,当我感觉到再一次传来倒转的感觉时,不由得睁开眼睛。只见到石块如天女散花般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仍在半途,复数冒着白烟尾气的尖锥状物已经飞出,沿着放射性的轨迹穿插在石块的间隙中,飞向四面八方。,

女骑士的巨大肩甲敞开外壳,后方尽是蜂窝状的发射口,就好似扛着两个联装式的导弹发射器,一口气倾泻出不少于六十之数的弹药。

当石头沉重地砸到地上,片片裂开的时候,尖锥导弹也陆续爆炸开来,浓密的白烟迅速在建筑内部扩散。就和预想中一样,聚集在这个建筑里的法师不在少数,不仅有黑袍法师,也有身穿便服和制服的精英,这些导弹一部分击中了目标,一部分被反应快速的人各种方法拦截下来,但是爆炸的力量连成一气,让措手不及的人们发出惊慌和愤怒的惨叫,一锅粥地乱起来。

这是一个教堂式的大厅,原型的拱顶被凿穿一个大洞,墙壁和不少立柱被弹药切实击中,虽然没有陷入完全解体状态,但是下方的人群似乎完全没有准备,躲避的时候反而冲散了试图重整旗鼓的巫师们,如同无数的水流冲击在一切,变成一团又一团的漩涡。有人后退,有人前进,有人闪躲从上方坠落的石块,有人尝试驱散白烟,进行反击,却被旁人一拥而倒。

在真江将女酒保的部分记忆情报传输进我脑中之后,我终于能够听懂这些人的话了。

“怎么回事?”

“快跑,快跑,工坊要塌了”

“敌袭敌袭”

“滚开,不要挡我的路。”

“所有人冷静下来敌人只有两个”

“干掉他们”

“哇啊,不要啊”

“咳咳小心,驱散这些烟雾,有毒”

女骑士抱着我悬浮在半空中,一边观察敌人的动向,一边打开腿部的发射井,一旦注意到有人施展法术,立刻将一枚烟雾尾气的尖锥状导弹射过去。这些导弹全是灰雾凝结而成石质,若非直接命中,不可能造成生命威胁,白烟也没有任何毒性,但是猛然的攻势和膨胀的白烟让大多数人无法辨认当下的状况。看起来并非每个巫师都经过战场的考验,一旦被打乱手脚就会心慌意乱。

并非没有精锐的巫师士兵和便服精英巫师,但是一部分混在人群中的,想要施展手脚却被乱糟糟的环境影响。加上来工坊的巫师大都是因为面罩中存储的法术用尽,资格晋升,或者其它原因前来更换面罩,因为新的面罩没有到手,因此不能使用法术。平时凭仗的力量在紧要关头无法发挥效用,更增加了他们心中的恐慌,那尖锐的惊叫让所有人都静不下心来。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大赤赤悬浮在半空的我们反而有那么一阵没有受到半点攻击。

不一会,嘈杂的叫喊声中出现了不协调的音符。

“那个模样……”

“是莎大人是莎大人吗?”

“蠢货莎大人怎么可能袭击我们”

“可是那身铠甲,除了莎大人就只有肯大人了”

“看清楚那根本不是莎大人的法术礼装,那是恶魔啊,恶魔啊”

“天哪,肯定是莎大人,她终于疯了,她要杀掉我们啊”

莎大人?

似乎这个女酒保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啊。

真江似乎也听到了这些人的喊话,身体微微转过去,结果那边的人一哄而散,变得更加混乱了。关于这个女骑士的身份越传越广,一时间,正准备反击的人也变得犹豫不定。

“看那边。”真江不再理会这些人,通过某种手段,她确认了新的目标。

她转过身体,我便看到了那些曾经见过的大锅。不单只有一个,一共有五口并列放在厅堂的最深处,和艾琳噩梦世界中相同的圣母玛利亚雕像脚下,因为那边的环境极为阴森,以至于一开始没有察觉到。

这个大厅里除了没有排椅之外,大多数结构、花纹、浮雕、彩窗几乎就是那个精神病院外厅的仿制品。有五名年老佝偻的巫师正在用长长的木棍在锅中搅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是曾经在山顶怪异大门处看到过的奇怪装置。不断有什么东西通过胶状的输送管进入大锅中,变成一团胶水一样浓稠,散发着古怪味道和灰雾的黑色液体。当他们从中捞起一团东西,就把它们抖开,挂在一旁的架子上,一侧已经不再滴水的物体彻底舒展开来,赫然就是法师的面罩。,

虽然工坊被入侵者袭击,排队和护卫的人们一片混乱,可是这些年老巫师熟视无睹,就像一个个聋子和瞎子。混乱的人群只是试图从大门处退出去,没有一个人朝他们那边跑过去。

这些老巫师看起来是十分重要的人物,而我们的目标物就在他们的身边。

真江的身体再次旋转三百六十度,从背后的发射井中再一次升起更多的尖锥状物体,仿佛流星雨般,一致朝那儿倾泻而下。

与此同时,从圣母像两侧的后门中跑来一队队的巫师士兵。在刚刚露出身影的时候,子弹和呈现蛇类、液态、火球、冰锥、鬼脸等等形态的法术劈头盖脸地压向我们,在大锅之前,不断出现一个又一个的漩涡。

半空中的尖锥状弹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下来,在距离老巫师们不足十米的地方爆炸。一连串的爆炸带起的碎石和硝烟将那片地方彻底笼罩起来,整个大厅中充满了爆炸和尖啸声,似乎整个空间都开始震动起来。间或有子弹和法术从那彻底被白烟笼罩,无法目视之处冲出来,大部分从我们身边擦过,毫无准头地击中墙壁和立柱,令内厅的解体变得更加剧烈,要不就是落进人群中,造成更大的喧嚣。零星朝我们冲来的攻击,也被真江轻松闪了过去。

扩大化的铠甲是为了容纳更多的武器,在大部分事先准备好的弹药已经倾泻出去后,整体的重量已经大为减轻,飞翼骑士的机动能力再一次变得灵活起来。

按照当初的计划,我从真江的臂膀中跳下地面,趁敌人的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伺机抢夺已经制成的面罩。我趁着混乱,让稍微恢复元气的夸克变成一件小小的披风,虽然不像状态完好时那么厚重严实,但是进入两侧的阴影后掩饰自己的行踪,应该还能做到。V

224 针尖麦芒

224

针尖麦芒

摸入白烟的范围后,目视距离不超过一米,仅能凭借除了眼睛之外的感官判断当前的情况。子弹和法术形成的轨迹在白烟中变得清晰起来,通过白烟的翻滚,以及从侧旁呼啸而过的声音,就能大致辨明敌人的攻击方位,不致于让自己陷入枪林弹雨之中。

不一会,前方的白烟一阵波动,似乎有人从身旁跑过,我立刻停下来,匍匐在地上,将身体缩成一团,然后把披风换成匕首。当再一次有人影出现的时候,我从他的身后扑上去,在他发出声音之前,就将匕首插进他的后颈中。

是个巫师士兵。

我听着他从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一边用力将他的脖子彻底切断。有人发觉这里的不对劲,叫唤了一声。距离不远,但是可见度几乎为零。

“艾里荷,艾里荷,你那里怎么了?”

一开始看不清人影,但是那边白烟的异状显示对方走了过来,警惕地,慢慢地,如果他不出声,或许能够打我个措手不及。真是可惜了,匕首握柄生出丝线缠绕到中指上,我将匕首射了出去。

有击中什么东西的感觉,使魔感应中,是从那人的脸侧擦了过去,割掉了他的耳朵。那人没有发出叫声,似乎吓呆了,只是眨眼间,我已经勾动中指,匕首兜了一圈,将丝线缠绕在他的颈脖上,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丝线带着匕首缩回掌中,从那人所在的地方响起咕咚一声,圆碌碌的轮廓缓缓滚过来。我弯着腰,轻手蹑脚,尽量让白烟的变幻不那么惹人注意,朝着尸体倒下的地方前进。路过那颗头颅的时候,手掌一甩,将它推进相反方向的烟雾中,顿时有人发出惊叫声。趁着混乱被吸引到另一侧,我加快了脚步,重新将匕首变成阴影披风,不一会就贴着墙壁冲进一片干净的地域中。

白烟就好似蛋壳一样,在大锅和老巫师外笼罩了一层,而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蛋清之中。外边的战斗声很激烈,所以真江应该没有处于下风,不过我也该加快动作了。

老巫师仍旧在制造法术面罩,负责保护他们的士兵们大概有二十多名,环绕在他们四周,视线齐齐投向激烈的战斗声响传来的地方,也就是正前方的半空。那里白烟弥漫,用肉眼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他的士兵已然冲进白烟中,朝真江发起猛攻。他们的法术似乎拿这些白烟没辙,不得不贸然冲出去,虽然意识到有人浑水摸鱼,在烟雾中制造的骚乱,但就是抓不到罪魁祸首,目标再一次转到真江身上。

在阴影披风的掩饰下,我成功抵达圣母玛丽亚雕像的下方,这一带有着大片的阴影,让我的活动更加方便了。我紧贴在圣母像的脚背后,思索该如何突破二十多名士兵的封锁线,从老巫师手中抢走几张面罩。大锅彼此之间的间隔只有五六步远,不过,一旦战端开启,料想会遭遇猛烈的反击,要抵达另一处大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我也不觉得那些老巫师真的都是没有半点战斗力的瞎子和聋子,单凭自己一个人,要从其中一人的手中虎口夺食或许已经是极限了。

首先,目标距离自己越近越好;其次,架子上已经成形的面罩越多越好;此外,担任护卫的士兵们也并非稻草人一样原地站立不动,观察他们巡逻的路线,在注意力暂时和目标偏离的刹那发动进攻。如果有可能的话,制造一些诱饵混淆他们的耳目。

这些想法好似闪电一样迅速在脑海中成形,虽然还想继续观察一会,静待更好的机会,但是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令人心焦不已。拖延时间对我和真江没有任何好处,尽管一开始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而我们并没有任何增援。

我想象自己是阴影的一部分,握着匕首的手掌渗出细细的汗水。随着白烟变得稀薄,已经那个可以依稀看到敌人反击的轨迹编制成一张巨网,飞在半空的女骑士不断在网眼之前穿插,但随着这张网的缩紧,行动正变得单调起来。我们之前创造出来的优势,正一点点被蚕食。,

曾经陷入混乱漩涡中的那些巫师们,也正在重新组织反攻。

不能再等下去了我猛然转身,然而一声暴喝让我刚刚趟出阴影的脚尖又收了回来。

“你在做什么莎”声音是从圣母像另一边的后门处传来的,一个巨大的身影迈着沉重的脚步从那里走出来。每当脚落在地面上,就发出一种坚实的铿锵声,令人感到如山一般的压力。

和真江此时的形态类似的骑士出现在我的眼中,中世纪骑士式的全身甲,脸藏在面甲里,根本看不清楚,仿佛从古战场走出来一般,散发金属光泽的铠甲显得有些黯淡,又像是因为不可磨灭的伤痕和血肉干涸凝结的颜色掩盖了金属的光鲜,全身笼罩着几乎形成实质的威严和煞气。这个家伙几乎有三米高,似乎随意一挥手就能击垮一座小山的力量感,让人只是看到就觉得不可匹敌。

我不由得稍微移动身体,觉得这人的感知十分敏锐,如果笔直注视就会被发觉,所以仅仅用眼角的散光进行窥视。

“你们在做什么?”骑士充满愤怒的目光从激战的半空落下来,扫视着乱糟糟的大厅,如漆似胶的战况因为他的声音变得松散,有一部分人停止攻击,另一部分也迟疑着是不是应该继续战斗。士兵们已经退了回来,重整阵形,无声眺望着半空的飞翼骑士。

琐碎的窃窃私语从突然减弱的战斗声中依稀传出来。

“是肯……那个肯也来了。”

“法术礼装,是肯大人来了。”

“怎么办?”

“停手吧,能对付莎大人的只有肯大人。”

“可恶,那个疯女人,她可杀了不少人,这下子谁也不能包庇她了,就算肯也不行”

“那是之后的事情,先弄清楚这两个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我可不想趟这浑水,我要离开了。”

有人带头退出,不一会,就有更多并非担任警戒任务的参战法师从正门一拥而出。残破的大厅中留下的人泾渭分明地分出四堆:胆子大一些,打着看热闹或其它念头停留在正门的巫师们;停留在半空的飞翼骑士;正对飞翼骑士,结成防御阵形的士兵;以及士兵身后,包括老巫师、护卫队、我和那位“肯大人”在内的内圈人士。

这位肯大人的身份显然不同寻常,从类似的固化法术具现形态,以及巫师的窃窃私语来判断,他和女酒保“莎”的关系也异常密切。当从骑士肯的背后同样长出一对羽翼的时候,我更确信了这一点。

骑士肯的羽翼用力一振,立刻形成猛烈的气流,将已经变得稀薄的白烟一吹而散。他的双脚在羽翼的拍打声中离开地面,有些沉重地上升到半空,和真江相聚十多米对峙起来。

“你想做什么?莎,不是跟我约定好,不乱惹事的吗?”中世纪骑士的面甲下传来低沉的声音,戴在那个金属罐头中的家伙似乎已经上了年纪,用年长者的训斥语气向女骑士质问。

真江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宛如铠甲中无人存在,悬浮在空中的只是一尊雕像。

“我知道了。”肯发出近乎叹息的声音,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我想他误会了,因为伫立在他面前的并非原来的女酒保,而是一个更加可怕的生物。

空气的流动突然剧烈起来,形成一股股疾风,席卷灰雾从建筑的豁口处钻进来,仿佛拥有自我意志般,在肯的身边凝聚成一把骑士长枪。风声呼啸,衣裳拍打,在浩荡的声势中,只是一个呼吸,长枪便从虚影变成实质。

之后,疾风骤然停歇,枪身在落下之前,被中世纪骑士一把抓在手中,直指前方的女骑士。

“我不想都对自己的徒弟用暴力。现在回去,呆在家里等候发落,我还可以有点微不足道的权利为你求情。如果拒绝的话……”他将长枪缓缓缩回腰间,就好似有一根看不见的弹簧,逐渐积蓄着压力,没有说完的话语意味分明。

真江仍旧没有说话,在随着风卷不断从天顶的豁口灌入的雨雾中,昆虫甲壳形态的铠甲外层逐渐瓦解,原先增厚的装甲汇入右臂,如同繁殖一般,长出一个方塔形状的盾牌。,

我清楚看到对面那些看热闹的人,脸上满是惊讶和呆滞,在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陷入生命死亡一般的寂静中,只剩下电闪雷鸣和飞沙走石的声响。下一刻,人群中猛地发出嘈杂的议论。

我已经没心思再去关注他们到底在议论些什么了,抢夺面罩的最佳时机近在眼前。我向后退开一步,在阴影中找出通向选定目标的道路,蹲下来,做出起跑的姿势。

只有我才能听到的某种声音,在耳边轻轻报数:

一、二……

如同起跑枪声响起,半空中两名骑士振翅对冲,地上的影子眨眼间重合,发出的撞击声巧妙地落在“三”的位置。前后相差不到一秒,地面传来的反作用力牵动大腿肌肉,自己好似化成一根离弦之箭,朝前方的架子射出。

快,还要更快,在其他人重新注意到这边之前,将猎物捕获。五步、四步、三歩,射出匕首,丝线沿着螺旋的轨迹套向老巫师。

和我预想的一样,看似聋哑的老巫师在匕首近身的一刻展现出惊人的反应神经,大概同样没有预料到我就埋伏在身后的关系,所以并没有来得急施展法术,虽然躲开了匕首,却被丝线身体和脖子。两侧的护卫兵已经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在我的眼中,以一种十分迟缓的动作转过身体。

正在发生的一切,让我一瞬间错以为自己进入了速掠形成的高速通道。

我的身体已经从架子旁掠过,顺手扯下吊在其上的面罩,和被丝线捆住的老巫师擦身而过。我的眼角余光中清楚烙印着对方面罩下,那双惊诧的瞳孔。之后,丝线猛然绷紧,阻力产生又消失,在老巫师发动法术之前,将那惊诧之色永远留在扩散的瞳孔中。

最近的士兵已经和我的视线对上了,手中的枪械刚抬起来,就被我的匕首插入枪口中。通过使魔感应,我能清晰感觉到沿着膛线旋转的子弹撞中匕尖时的撞击感,威力被堵塞在狭窄的枪管中,仿佛随时会摧毁坚硬的外壳。与此同时,丝线好似毒蛇一样,顺着枪身盘旋而上,将士兵的手臂、肩膀、颈脖和头颅陆续困起。

我压低身体,突然改变方向,在传入膝盖的巨大压力中,另一位士兵射来的子弹从腰边擦过,从丝线传来的感觉让我清楚知道,那名被缠住的士兵已经四分五裂。

前方的空气变得无比紧密,肺部的空气一旦呼出去,就再也吸不进来,视野中的地面和人们变得倾斜。啪啪啪,积水被踩得脆脆作响,迎合着猛烈的雷音和风雨。我绕着弧线奔驰,在丝线的牵扯下,匕首也以弧线的诡异飞射。枪口的方向,子弹出膛时的空气波动,让弹道变得无比清晰,我左躲右闪,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三发子弹。

我似乎能够看见他藏在面罩下的五官开始扭曲,在子弹一颗颗出膛的同时,瞳孔也开始放大,深深倒映着一个疾驰的黑袍残影。

我抖动手指,匕首从右边划着弧线掠过士兵的发梢,他向左偏开头,又一个鱼跃躲开波动着的丝线,却再也躲不过从身后回旋而来的匕首,被切开颈部的动脉。当我从他的身前掠过的时候,丝线悄无声息地缠住他的双脚,将他带倒的同时,另一层丝线也在匕首的带动下,从头顶开始向下捆束。

我挥动手臂,身后传来鲜血喷洒的声音。

我聆听着身后的声音,抬头寻找真江的位置,前方的半空中却一片空茫,无数的雨线在风中飘斜。在一刹那间,危险的直觉从后上方传来,似乎无论向左还是向右都不可能躲开,停下来或后退更是死路一条。我咬紧牙关,猛然向前扑去,好像有子弹从后方擦过身体,在我滚动的同时发出击穿地面的噗噗声,可是那浓烈的危机并不是子弹带来的。

一道身影突然砸在地上,挡住了射来的子弹,从它的身后传来密集的金属撞击声,但是这个家伙可不是我的救星。那沉重而高大的身体将我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如同天使一般的洁白羽翼在背后高高伸展。啊,这个家伙,摆脱了真江的牵制了吗?我刚从地上七手八脚地爬起来,长枪已经发出呼啸,在被穿刺的前一刻,另一个全身铠甲的身影落在身前,伸出手将我扯了过去。,

女骑士和我交错而过,扛着盾牌迎向我的身后。具体的过程完全没看到,当我踉跄地维持住身形时,身后有一股沛然的气流席卷而来,将我彻底推倒在地上。我转过身体,背依地面,向后探望,狂风顿时将我的兜帽给掀开了。

只见女骑士半蹲在身前,用肩膀抵着方塔盾牌,可是盾牌已经被骑士长矛贯穿,矛头甚至插进胸甲之中。除了风雨雷电,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在这一刻。

在我过去曾经见识过的碰撞中,面前的威力并非是最强大的,可是两个拥有超凡力量的骑士之间,矛与盾的较量,却让所有人都不由得屏气静待结果。

似乎真江被击败了。

以被长矛贯穿的地方为中心,一条笔直的裂纹在盾牌和真江的胸甲上延展,发出喀啦喀啦的令人心悸的声响。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盾牌裂成两瓣落在地上,就连铠甲也以同样的方式,从真江身上剥落下来。然而,裂解的铠甲落地之前,猛然发生爆炸,无数的破片向四面八方射去。

自爆了?不,不对

大量的白烟喷涌出来,而真江的背影,明显藏在一副轻巧的铠甲之中。

这是……铠甲中的铠甲?

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真江已经冲上前,一拳击中正在防御铠甲破片的中古骑士的脸上,这个拳头的力量之大,让头盔明显变形,中古骑士的头被硬生生砸进地下。

真江没有再行追击,随即疾退到我的身边,将我抱起来,一振翅膀,从斜后方拱顶处的洞口飞了出去。下方发出一声因为被愚弄,愤怒得已经听不出是人声的大吼。真江显然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一直面对着那个方向倒退升空,一把螺旋头的长枪也在手中成型。

当朦胧的身影破开烟雾冲出的刹那,她的腰已经向后弯起,如同张弓搭箭,用这种夸张而充满爆炸力的姿势掷出长枪。

几乎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直到螺旋长枪贯穿了中古骑士,将他重新拖回尘烟中,撞击声才迟迟传来。而这个时候,在我的视野中,地面的建筑已经再次变得依稀,最后融化在浓浓的灰雾和雨幕中。

225 恶之催化

225

恶之催化

对面罩工坊的强袭从开始到结束大概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当混乱在街道上蔓延开来的时候,我和真江已经返回临时根据地。女酒保的屋子已经不能再使用了,甚至那一带的区域已经被街道的管理者封锁了吧。幸好我们还有一间普通黑袍法师的住宅,座落的地区距离女酒保家那一带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搜查到这个地方。

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敌人并不清楚女酒保“莎”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按照“叛徒会离开街道”这个思路去判断我们的下一步行动,也不是毫无用处。

“只是离开街道的话,就算在山林中也都是自己的地盘——从这个方面考虑,敌方大概会更加严格地保护从街道进入现实的渠道。”荣格用食指敲击桌子,发出不疾不徐的笃笃声,脸色的平静似乎在告诉我们,他已心有成竹,“没关系,面罩到手就行了。我们会在这里停留一会,虽然风头不会马上过去,但只要我们不出现,他们就不可能总是处于戒备状态。话说回来,乌鸦,这位女士是……?”

众人的视线随着荣格落在真江身上。真江以一种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防备的姿势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当她闭上眼睛安静下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半点精神病人的噫症,就像是身体纤弱,出身高雅的睡美人似的。不过,当他们第一次看到真江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先不提突然在我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女人,但是那种明显和正常人不同的精神状态,就足以令他们心生不安吧。

荣格第一眼就察觉了。

“这位女士的精神,似乎有些不妥?”

“是人格分裂症的精神病患者。”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她就是碧特。”

富江的代号BT,碧特是音译的假名,对于唯一不了解我们这支队伍的恩格斯来说,她一直用这个名字和对方打交道。

“什么?”恩格斯的声调升起来,他的目光在真江的睡脸和我之间转来转去,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双手比划着,说:“你,你在开玩笑吗?明明是两个人,无论是脸、身材还是给人的感觉,没有半点相同的地方。”

“碧特患有人格分裂症。”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和着从荣格处要来的灰石吞服下去,“你之前见到的碧特只是其中一个人格,现在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主人格?”荣格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嗯,因为某些原因……”我没有解释,“因为人格转换,所以连身体结构也发生了改变。”

“你在开什么玩笑,这可能吗?”恩格斯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我觉得他之所以执着于这个话题,是因为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战斗给他造成太过沉重的压力,以至于无法信任自己不能理解的人。

也许,他在担心真江是敌人的间谍吧?说不定对我的行为也产生了疑虑。虽然这种想法在我看来幼稚又可笑,但似乎并非不能理解。尽管恩格斯身为小镇警长,接触过天门计划,并在抗争中付出了巨大的精力,不能算是完全无关的局外人,不过,无论心态还是能力上,仍旧只是普通人而已,当前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应付的范围。

如果我没有去过末日幻境,没有和山羊工会发生争斗,没有加入安全局,突然面临现在这种状况,就算能在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一定也焦虑异常吧。

当然,这仅仅是我的猜测。我没有天生慧眼,无法透视恩格斯此时的思考回路究竟是如何运转。只是,在过去十年中,我已经习惯了去揣测他人的想法,并将这个习惯当作自己常规手段之一。试探、收集、思索、策应,这样的行动方式从学生时代贯穿到工作场合,效果还真是屡试不爽。

唔……自己的身份从学生变成公务员,似乎才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吧,总觉得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太累了的缘故吗?”我自言自语着。

“什么?”恩格斯没有听清楚,以为我在回答他的疑问。

“没什么,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真江不是敌人,她在这个世界可以使用能力,这不是值得令人庆幸的事情吗?”

“是吗?我知道了,这样也好。”荣格倒是立刻就接受了,他的态度让恩格斯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瞪了过去。

本来,我以为桃乐丝是这里唯一能够保持平静的人。虽然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真江的样子,但是凭借本能的共鸣,应该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出真江和富江的关系,就像她第一次接触到寄生在末日真理女干部身上的富江时,很快就察觉出她的身份那样。

结果,出人意料的,桃乐丝一开始还有些迟疑,但是当和真江的目光对上时,身体的剧烈反应连我都感到惊诧。

该说是恐惧还是忌惮呢?就好似见到猫的老鼠一样,却逞强地抑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将视线移开。直到真江似乎睡着的时候,僵硬的肩膀才稍稍松懈下来。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她和富江相处时总是针锋相对,可是面对真江的时候,却好似提不起抗拒的意志。

是因为富江仅仅是分人格的关系吗?可是,单纯按战斗力来说,富江、真江以及另外一个我没见过的人格,被称为最强大的三个人格。这也意味着,让桃乐丝的情绪发生波动的原因,并不在于战斗能力上。

虽然“丝”号称是“江”的改进版,但从她大变的脸色来看,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那种深藏在眼眸中的惊惧带着一丝疑惑,就像是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这种感觉让我升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考虑一下,不正是自己面对真江时,也曾经有过的那种发自生命本能的情绪吗?无计可施,无法可想,所有的手段都被针对,就像是看到了天敌一样。

明明在血缘关系上,可能比正常的“姐妹”都要接近,竟然也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我心中没来由产生一种幸灾乐祸的情感。唉……

反应最激烈的自然是咲夜,当真江进入房中,和众人打了个照面的一刻,咲夜就好似发呆一般直勾勾盯着真江。虽然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她此时脸色的阴沉还是让我感到棘手。我第一次见到这副表情的咲夜,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该说是生气,还是愤怒好呢?但这两个词语似乎都无法形容咲夜此时的神情。

真江打从一开始就把房间里的所有人当作空气,对僵硬紧绷的气氛视若无睹,就这么带着一脸恍惚,倒在床上睡了过去。虽然她平时也是这种模样,但是我在解释这其中没有任何故意的成份时,心里也有点发虚。真江虽然是个精神病人,但并不是痴呆症患者,什么态度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对她而言就像是吃法喝水那样简单易懂的事情。

咲夜显然被这种无视的态度激怒了,在我对真江的身份进行解释的时候,一声不响地站在一脸纯真睡相的真江身边,仿佛随时会将她掐死在床上。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我见过。”她突然开口,让陷入一种不自然的焦虑状态的恩格斯和桃乐丝都不由得将视线投在她的身上。

“真……江……是吧?主人格。”咲夜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两只手掌都捏成了拳头,仿佛有一层晦暗的气息遮住了她的五官,她的声音清晰颤抖着,“也就是说,她能够承担自己的罪行吧?是这样吧?”

咲夜猛然转过身来,尖锐的眼神仿佛能将人杀死。

“她就是杀死森野的那个女人她杀死了我的好友那么,我在这里杀死她的话,你也无话可说吧?阿川”

果然……和我预想中的一样,爆发了。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虽然那时候的许多记忆,已经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淡薄起来,但是,有些人和事仿佛还停留在昨天一样。那个时候,咲夜刚被恶魔寄生没多久,而她最好的朋友森野,加入末日真理的下辖组织山羊工会,已经有了不短的时间。,

那一天,无论对于咲夜,还是森野,末日都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一定是这样的吧。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况,但是从涉及了此事件的左江的口中,仍旧拼凑出了部分线索。

替山羊工会招揽外围成员的森野,当时多少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恶魔召唤的事情。当她意识到恶魔寄生在咲夜的身上时,为了保护咲夜,约她到公园的偏僻处见面,也许她是想通过自己的方法保护她,让咲夜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吧。尤其是当她知道,咲夜之所以会被恶魔寄生,正是因为担心自己,而追踪自己到山羊工会召唤恶魔的现场之故,那种迫切急躁的心情就愈发不可遏制。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出了一些意外,咲夜体内的恶魔被唤醒了,当着咲夜的面杀死了森野。刚刚逃出精神病院的真江却恰逢其会,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去到那个地处偏僻的现场,但是她的确被这场杀戮波及了。尚没有成为魔纹使者的真江虽然成功逃离恶魔的追杀,却因为在战斗中负伤,被迫陷入沉睡,取而代之的是分人格左江。

左江曾经警告过我,咲夜当时遭受的打击太大,精神十分不稳定,很可能会产生记忆上的替代现象。也就是说,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是杀死森野的凶手,所以当时在场,并发挥出超凡力量和恶魔对抗的真江,会被她下意识当成真凶来看待。

这个可能性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也一度犹豫,是否要通过精神治疗的方式,让咲夜回忆起那天的真相,但不久后就放弃了,那实在是一出人间悲剧,原本就显得有些精神虚弱的咲夜,很可能接受不了那么沉重的打击。所以,当她的状态应证了左江的推断时,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面对咲夜的质问,我拼命地思考,却感到万分的无助。让真江承担并非自己的责任是无理的,但是,一定要在这里,在这种时候,让咲夜回忆起当时的真相吗?

“为什么不说话?阿川……你在袒护这个女人吗?”咲夜咬着嘴唇瞪着我,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悲哀的表情看着我,我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啊,不是吗?告诉我,阿川,我要是杀了这个女人,你会恨我一辈子吗?”

我深吸一口气,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要在这种情况下说的话,全都遗忘得一干二净,但是,我必须对她说什么。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声音,是从床上传来的,就像微风拂过时,风铃的轻响。

咲夜的瞳孔倏然放大了,用力转过身去,在她有所行动之前,我按住了她的肩膀,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我无法形容的表情。我没有松开手,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真江仍旧保持着睡着的姿势,眼睛也没有睁开,但是她就像是亲眼看了一出令人开怀的好戏般,发出轻轻的笑声。明明是如此温柔的声音,却让人感到一种说不清的病态,让房间中的空气似乎一瞬间变得晦涩冰冷,让人没来由寒毛直竖。

“那个女孩,你的好友,是叫做森野吧……?好漂亮的内脏,温暖的血液,就像是盛开的大丽花,真是令人无法忘怀。”真江宛如说梦话般噫呓着,“就算我说自己不是凶手,你也不会相信吧?那样也好,阿川也没必要苦恼了。想杀的话就放马过来,不过,如果反倒被我杀掉的话,谁都没有异议吧?”

根本不屑于辩解,这样的态度才是让我最为头疼的。虽然她没有承认自己就是凶手,但是这种暧昧的说法,却明显更坚定了咲夜的想法。不过,我也没劝她换种说法的态度,毕竟我自己也一直保持沉默。

我清楚看到一屋子的人脸上都浮现一种称不上友好的表情,就连荣格也微微皱起眉头。现在这种情况,就算咲夜真的杀死真江,也没有人会责备她吧。可是在咲夜有所动作之前,就被荣格阻止了。,

“……真江女士,可以这么称呼你吧?”荣格用充满独特风格的平静语气说。

真江没有回答。

“既然BT是你的人格之一,而且看起来,你似乎可以知道分人格做过的事情,那么也应该可以了解当前的情况。就像乌鸦说的那样,我们需要你的力量,但是我不希望这个队伍在这种时候分崩离析。”荣格的目光从咲夜的脸上扫过,重新落在真江身上,“富江加入队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在某种程度来说,你也是我们的一员。在脱离困境之前,我希望大家暂时放下个人矛盾,将所有的恩怨放到事后再行清算。”

荣格的语气中没有任何征求的意思,这种强硬的命令态度却拥有强大的压迫感,让当事人蠢蠢欲动的心态暂时平息下来。

“……真是满口大道理,也罢。”真江顿了顿,轻笑着说:“我无意和这位可爱的女孩争执,如果她愿意在此时罢手,我也不会主动找她的麻烦。”

荣格的视线移到咲夜的脸上,她的身体逐渐恢复平静。我将手从咲夜的肩膀上放开。其实从一开始,我的手就没有用出太大的力量,这至少说明,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她多少也知道一些事情的轻重迟缓了。当然,被认定的仇人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却迫于无奈,无法报复,无论对谁而言,都是无比痛苦的事情吧?

“没有力量……”咲夜在喃喃自语,“如果有力量的话……”

不过,看上去,她已经暂时平静下来,就算被我牵着回到桌子边,也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恩格斯沉沉吐了一口气,桃乐丝一直冷眼旁观,摆弄着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之前的气氛就好似随时会爆发的火山一样,可是闹翻的话对每个人都没有好处,不过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似乎不时就会听到看不见的裂痕发出的声音。

虽然预料到真江的到来会让这支队伍发生一切变化,可是这个变化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劣。真江和咲夜的矛盾,似乎变成了某种催化剂,真是令人担心。

除此之外,桃乐丝的状态似乎也有些不对劲,意外地冰冷和沉默。

在咲夜似乎永不间断的宛如神经质般的喃喃自语声中,我从怀中掏出此前得到的战利品。

能够让符合条件的人在这个世界施展法术的法师面罩,一共到手了三个。

226 激

“也就是说,只要戴上这个面罩就可以施展法术?”恩格斯伸手碰了碰放在桌子中心的面罩,缩手缩脚就像是生怕被咬一样,他的表情紧绷着,一脸无法下定决心的样子。我能理解他的感受,在见识了那奇妙的力量之后,谁会不想成为一名巫师呢?虽然要成为哪怕是最低级的黑袍巫师,也有种种限制,一想到被撕下面罩时,就会连脸皮一起剥下来,就足够令人面皮紧抽,更不要说,戴上面罩之后,很可能会因为发生类似过敏的异常反应而死亡。

爱丽丝就亲眼见过普通人戴上面罩的下场,生存率甚至不足一半。

“更重要的问题在于,戴上面罩之后,很可能就会被敌人控制。”荣格的目光移到爱丽丝身上,“是这样吗?爱丽丝。”

“大概吧……”爱丽丝也是直勾勾地盯着这三副面罩,完全是魂不守舍的模样,那种恐惧中又掺杂着希冀和犹豫的复杂情感,浓郁得就算闭上眼睛也能嗅到,“谁……先来?”她的目光从其他人脸上一一瞥过,随即又清醒过来,用力摇着头,“不,这东西太可怕了。你们看,这些本来就是用人做出来的,是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类啊这种邪恶的东西,为什么要把它拿回来?”

爱丽丝冲动地叫起来,因为没有忘记自己等人已经成为街道中的通缉犯,所以勉力压抑自己的音量,显得有些沙哑。她几乎压抑不住想要将这些面罩统统扔进焚烧炉中的情绪,就像下定决心戒毒的瘾君子,虽然受到毒品的诱惑,但因为明白它的危害,不得不克制自己。可是看她扭曲的表情,那种克制似乎随时都会绷断一般。

“的,的确。这种东西根本就是恶魔的遗产。”恩格斯的脸色有些阴沉,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手臂向前挪了挪,“可,可是……你们看,敌人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而且之前的作战让他们心生警惕,要突破重围回到现实,力量增强一分也是好的。”在燃烧的木柴发出的噼啪声中,他吞咽唾沫的声响有些艰涩,“退一万步说,我们要打败敌人,就必须了解他们的力量,夺取这些面罩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恩格斯用目光寻求我们的赞同,以此坚定自己的信心。我相信,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承认他的说法,他就会撇开最后的迟疑,将其中一副面罩戴上。他的说法几乎可以说是当初赞同夺取这些面罩的初衷,可是每个人都默不作声,就连荣格也只是垂下眼帘,默默喝着热咖啡。

“混蛋你们都给我说点什么啊已经把面罩拿回来了,就这么只是盯着看吗?”

恩格斯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完全被这种压抑无言的气氛激怒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自己说了那么多,而且自觉得自己这些理由完全说进了其他人的心中。可是大家的这副惺惺作态显得自己好似一场独角戏的丑角,无论谁取代了他的位置,都会为此忿忿不平吧。

“恩格斯先生说的没错。”荣格终于出声了,让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有太多的选择。想戴上的人就戴上吧,无论结果是好还是坏,都是自己的选择,死掉也不会有怨言。”荣格的目光从我们脸上一一巡视而过,平静得令人感到不太舒服,“与之相对的,如果真的被控制的话……嗯,下场我想不用多说了。那么,谁要试试吗?”

又是一阵肃静。

“啧,狡猾的家伙。果然是这样吗?”桃乐丝最先打破沉闷,提着刀状临界兵器站起来,“我放弃,不过,荣格……”她用长刀指向荣格,锐利的视线似乎在宣告着自己随时会砍下去,“我们是队友吧?再给我耍这种小手段,别怪我不客气”

“你在说什么?”荣格无动于衷地用勺子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声音没有半点动摇。

“别给我装蒜啧……算了,反正……”桃乐丝接下来的话,好似根本没有说出来,仅仅掀了掀嘴皮子,可是当她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反正这个队伍马上就要解散了。”,

桃乐丝走到角落中盘腿坐下,将长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黑色的长袍和火光照耀不到的阴影融为一团。她再没有对这边瞥来一眼,似乎睡着了一般。恩格斯和爱丽丝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桃乐丝的话明显暗示着一些不好的事情,两人看向荣格的眼神中不免带上迟疑。

荣格仍旧绷着那张死人脸,沉静得如同一尊磐石,谁都无法从上面感受到任何情绪,也无法从表情中读出他的想法。咲夜同样对这边的动静熟视无睹,自顾自说些根本听不清楚的话,真是担心。而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戴上面罩,这样一来,就只剩恩格斯和爱丽丝面面相觑。

“我……”恩格斯将手伸向面罩,但在触碰到之前,却在看了一眼荣格后,吃力地缩了回去,起身走向另一边,“我放弃。”他如此说到,语气坚决,看来已经下定决心了。

爱丽丝看了一眼恩格斯,又看了一眼荣格,最后目光落在桃乐丝身上,女孩包裹在黑袍中,似乎融化在黑暗中,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爱丽丝露出十分勉强的笑容,一脸顾虑重重,对我说:“我,我也算了……很抱歉,你这么辛苦才把它取回来。”

爱丽丝的反应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就算恩格斯没有先放弃,她会戴上面罩的机率也不超过两成。在街道中看到的一切,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实在太过沉重,反过来说,如果她真的选择戴上面罩,那就不免令人起疑,她之前的表现是不是全都是演戏?曾经对这个女人的精神和人格解析就必须推翻重构。

这种习以为常的,根植于日常的每一个选择的试探,让我开始有点厌恶自己了。我曾经对荣格产生的那种憧憬感,或许正因为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类人吧。正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就算明白桃乐丝之前说的话,也无法对荣格发出相同的斥责。

就像桃乐丝说的那样,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应该全都是荣格一手策划的吧。就像我当初毫不迟疑地利用八景来刺探山羊工会那样,我站在安全的地方窥视,由八景投掷硬币,无论成败生死,我都没有任何损失,都能获得情报。荣格也是如此,利用这个队伍里的所有人,来获取更多的情报——街道的情报、面罩的情报、自己人的情报,无论结果如何,对他而言都是成功的,而且,会引起他人的不快,甚至会导致队伍分崩离析这一点,也已经处于考虑之中。

就算计划在这里被人揭破也不痛不痒,一步步发生的事情,在他的大脑中早在一开始就构成了具体的轮廓。受制于各种外在和内在、客观和心理等因素,每个人都做出理所当然的举动,所有举动所产生理所当然的连锁,就像是齿轮一样紧密咬合地转动着。荣格那种死板而平静的表情,并非只是单纯作做样子而已。

如果有人戴上面罩,也只会是恩格斯和爱丽丝其中之一,就算全部失败,对战斗力也没有任何影响,反而可以收集到相关的情报,若然成功了,己方战力大增,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相反,如果所有人都放弃戴上面罩,也能够借此判断队伍成员的心理因素,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而取得的面罩也可以作为标本带出去。

每个人的经历和选择根本就没有选择。如果不按照荣格的计划行动,自己也无法想出更好的办法,自行其是说不定反而会陷入更糟糕的状态。到目前为止,我相信自己的思维和荣格是同步的,虽然他只是自己暗中引导这个计划的执行,但我在清醒的状态下保持沉默也是事实,所以,我无法对荣格说不,也不能为自己之前遭遇到的濒死体验抱怨。

但是,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在荣格的预料之外的话,那一定是真江的出现。

“真是的……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就好了。”我苦笑着对自己说,我已经在学生时代吃够了这样的苦头,可不想现在再吃一次。,

“……就只有这样了吗?。”咲夜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那么一句。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有我和荣格注意到了。当我转过头去,就看到她的眼睛,不,应该说,那双眼睛的存在感异常强烈,几乎占据了对她的其他观感。

那双眼睛就像是打磨得平滑的镜子,或是雕琢得异常精细的宝石,仍旧和以前一样明亮,可是却明显有什么地方不同了。是了,如果说以前,是自我燃烧而发出光亮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在吸纳着周围的光,然后将之反射出去。

她的手伸出来,在我的眼中,好似每秒才移动一寸般缓慢,可是,大概是错觉吧,这个动作实际上应该很快吧,因为,当那只手抓住桌子中的其中一张面罩的时候。无论我还是荣格,都没能阻止她。

啪——

咲夜探身将面罩捞回身前,剧烈的动作让身后的椅子摔倒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好像是响在心底一样。

在众目睽睽着中,咲夜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说:“我来”

“有意思。”多少有些认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猛然回过头,就看到真江如同牵线木偶一样,以一种僵硬怪异的姿势,将侧卧的身体挺起来。这一刻,那种精神病人特有神经质、癫狂、躁动、恍惚和自言自语全都消失了,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因为太过正常,反而给人一种不正常的感觉。即便如此,她身上仍旧散发出非同凡人的凛冽气息。

因为“有意思”,所以感兴趣。就像是期待着某些事情的发生,却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但它却真的发生了,所以感到兴奋。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从遍布阴影的角落中发出稚嫩的狂笑声,女孩也睁开眼睛,发出“嗯嗯”的声音,一边打量着咲夜,“变得有趣了。就应该这样嘛,总是按既定的步调发展,岂不是太无趣了?这一次做得很好哦,奶牛女,我开始欣赏你了。”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戏谑的目光投向荣格。

咲夜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对我来说虽然并非全然没有想到,但真的着实吓了我一跳,以至于我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啊,该说点什么呢?是赞同?是反对?总之,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心情却是异常平静,没有半点惊慌,或许是因为,自己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吧?

恩格斯和爱丽丝则彻底呆住了,脸上的表情好似变成了浮雕一样。

我不由得将目光转回荣格脸上,事情发生这样的转变,似乎让他的情绪紊乱了那么一阵,但他很快就收敛起一闪而过的惊诧。当最开始,咲夜遇到真江后的变化落入他的眼中时,他或许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发生的化学反应之剧烈,似乎超出了他的推测。

“记录者……”荣格显得慎重,直呼起咲夜在安全局中的代号,“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的,我要做。”咲夜没有看他一眼,凌历的眼神直视真江,我似乎能够嗅到视线碰撞时产生的焦糊味,“不管你和阿川是什么关系,女人,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没问题。”真江那双深沉的眼眸中深藏着恶意,一时间,似乎只有咲夜才能直视,“不过,你真能戴上它后活下来吗?而且,之前那个叫荣格的,是队长吧?他也说过了,如果无法摆脱控制的话……”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笑容真诚,却和说话的内容产生强烈反差,“不要担心,我会十分大方地,让我的未婚夫给你一个痛快。”

“未婚夫?”咲夜第一次发出充满傲气的哼声,反击般露出不屑笑容,“说这种话不是太早了吗?只要干掉你就行,所有事情都会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我不会再示弱了”

“等你真的没事,再跟我耍嘴皮子吧。”真江从床上站起来,并拢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点在左肩上。顿时一股旋风围绕着她的身体卷起,灰色好似扩散的颜料,慢慢浸染了龙卷,将她的身体完全遮掩起来。下一刻,灰色的旋风失去束缚,四下散开,将屋子里的布料吹得哗哗作响。再次出现在我们视野中的真江,已经套上一件黑袍,头脸也被深垂的兜帽遮蔽起来。明明就站在面前,却如同幽灵一般,充满了神秘和虚无的感觉。,

“阿江……”我刚开口,就被她打断了。

“有些东西要验证一下,阿川,好好珍惜剩下的时间吧,说不定今天就是这个小女孩的忌日哦。”

说罢,不等我说话,兜帽里喷出一团灰雾,在她的身前形成一个洞口式的漩涡。她踏入其中,就这么消失了身影。

“既然如此。”还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角落里的桃乐丝也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也出去逛逛吧,反正,接下来的行动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开始吧?”

“那,那太危险了”恩格斯试图阻止她,“刚刚才发生一场骚乱,现在街道里的每个人都在追捕我们,如果被他们认出来……”

“不被认出来就没关系。”桃乐丝高傲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谁?”

恩格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显得气急败坏,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桃乐丝拉起兜帽,推开房门,径自走进电闪雷鸣的风雨中。

“荣,荣格先生……”他向荣格投去要个说法的眼神,荣格只是略微欠身以示歉意,然后抓起桌子上的一副面罩,揣入黑袍的口袋中,自己也拉上了兜帽。

“就是这样,我也有点事情要出去想清楚。”

“咦?”

“乌鸦,这里的通用货币是灰石吧?”荣格没有理会其他两人,转过头来确认道。

“希望你能比我走运。”我耸耸肩膀。

“我相信,你的遭遇只是个特例。”荣格平静地说,“你的经验还太少了。”

我还能怎么说呢,明明在装扮上万无一失,却碰上了一个靠嗅觉和直觉就认定对方不是“街道”中人的女人,说是不幸也不算言过其实。但也因此让真江再生,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那么……”荣格看了咲夜一眼,对我说:“在我回来前,你就和记录人好好谈谈吧。”

他推门走出去,反手将门关上,屋子里一片寂静,就像是所有的声音也在开关门的时候,被风被吹走了一般。

半晌后,爱丽丝才拉长声音,发出后知后觉的“哎?”的一声,和恩格斯面面相觑。

227 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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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格斯一脸不愉快地转过身子,将自己摔在壁炉前的躺椅中,手臂搁在眼睛上,就像是在说,别来打扰我。

爱丽丝无奈地将视线收回来,一副局促的表情,手脚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才好,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目光在我和咲夜之间转了转,有些尴尬地说:“那,那个……我也出去一会?”

“不用了,你和恩格斯先生待在屋子里比较好。”我推了推眼镜,对她露出无奈又歉意的笑容,然后对咲夜说:“我们到院子里去吧。”

咲夜静静地看着我,如同镜子一样平静地反光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思绪,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说实话,真是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但是我就这么和她对视着,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沉默传达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具体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她的选择并非预想不到,可是当她真的这么选择了,我却又在怀疑,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吗?自己是否应该阻止她,或者告诉她当年的真相?

可是,对她来说,我又有什么资格断定她的选择是否正确,而她的未来是否幸福呢?正因为选择替代记忆的做法是下意识的,所以,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这么做比较幸福吧。正因为做出了自认为正确的选择,所以她才迈出现在的这一步。

对她来说,大概迈出这一步是十分必要的,是获取幸福的关键吧。

当然,在我自己来说,她的这种做法对真江是不公平的,但是选择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给周遭带来一些变化。所以,既然真江不在乎自己是否因为无关的理由被敌视,甚至为这种敌视所带来的变化而喜悦,若然我擅自采取行动,是否又是一种自以为是呢?

我在这个时候,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人和社会之间独立又关联的特性,以及身为一个人类,不,应该说是我自身的局限性。

说到底,憧憬英雄,希望自己成为英雄,正是因为我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吧,而且还是个没能从高中毕业的中学生。这种无法付诸任何行动,仅能默默注视的感觉,这种仿佛注视着命运长河的流动,却发现自己无论变得多么强大,仍旧只是一只强壮的蝼蚁的感觉,真是令人十分不舒服。

但是,这就是现实,就算能从过去看到命运之河的脉络,并不代表有能力征服它,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种处境,因为我们本身就是这道滔滔巨流中的一个小水滴,即便永不磨灭,也仅仅是一个水滴而已。

一个人可能主宰的,就只有自己的命运。

那么,如果有人能够主宰所有人的命运,那么那个人就一定是“所有人”。

就像真江那样,如果有一天,所有在她体内诞生的人格都能以更真切的方式显现在这个世界。那么,“她”本身就是一个社会,就是一个世界,“她”的选择,自然能够代表“她们”的选择,借此来主宰“她们”的命运。

可能吧……

虚无缥缈的事情。

说到底,只是我个人的妄想。

我不可能知道真江的未来,我们虽然结合,却也许并不是同一个物种。她能做到的什么,我不能确定,唯一能做的只有信任。

爱她,相信她,注视她,不管什么时候,如果她能得到幸福,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我希望咲夜能够珍惜自己的选择,不要对这个选择所造成的未来后悔,因为我希望她能够幸福。

正是这样的想法,让我在一瞬间陷入迷惘和恍惚。

然后,被咲夜发出“嗯”的一声,将我拉回现实之中。

“那么……你们两个,真要到外面去?”爱丽丝在一旁发话了,她看想我俩的目光中带着含蓄的担忧。这种担忧或许来自对当下气氛的敏感,或许来自于外面阴霾潮湿的气候,或许来自于对未来的无措。她将眼睛移向窗户,那里挂着窗帘,关得严实,只有隐约穿越罅隙而来的雷雨声。

里面和外面,就像俨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是的,到院子里,不会走远,所以不必担心。”就像过去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我挂上温和的微笑对爱丽丝说。

爱丽丝似乎有些短暂的失神,然后带着无奈的笑容叹了一口气。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请尽管叫我过去。”

“我知道了,谢谢你,爱丽丝女士。”

我将桌上最后一张面罩收进怀中,和咲夜拉起黑袍的兜帽,从后门走进庭院中。这个庭院在布局上和女酒保家的大致相同,不过差异最大的地方,大概是没有植物吧。虽然这个世界的植物并没有什么观赏价值,就像这个天气一样阴沉沉的,散发出灰色的气息,感觉好似处在生机和衰败之间,但是,没有植物的话,却令人感到更加的孤僻和寂寞。

雨水沿着帽檐滴落下来,漫步在前方雨幕中的咲夜,就好似要一直走进深暗的迷雾中,然后在我前方五米的地方停下来,蹲下身体,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我加快脚步走上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地上不知何时刻着一行字:院子已经启用屏蔽声音的结界——江。

“……真是有心呢。”咲夜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她知道我们会来这个地方?”

“大概吧。”我模糊地说。

“阿川也能猜到吗?我会选择面罩,然后一起来这个院子。”她转过头来,看不到她的脸和眼睛,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以及面罩阴影深处的眼镜片的反光。

“不好说,因为没去想。不过,硬要说的话,这并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我觉得她是认真的,所以,就没有随便应付过去。

咲夜叹了口气,在雷雨声中听得不甚清晰。

“果然还是老样子,身边的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可是阿川没有改变。这该说令人安心,还是什么呢……”

“啊,不,其实我也变了不少……”我连忙反驳,不过,自己也不明白说这种话时带着怎样的心情,只是下意识就说了。咲夜反常的姿态让我感到有些紧张,而且一想到她即将要戴上那张生死莫测的面罩,就不由得滋生出一种莫名复杂的情感。

“在我看来,完全没有变”咲夜用力地说,让我生不出继续反驳的气力。

“阿川说过要成为英雄吧?”咲夜没有等我回答,就自顾自说了下去,“其实,阿川本来就是英雄了,从刚相遇的那天傍晚,你成功改变了我的生命,让我得到了本以为永远不会得到的幸福。虽然只是远远看着阿川,但是和森野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十分快乐……可是那个女人摧毁了这一切啊……我也知道,说这种话未免太不近人情,如果她,叫做真江的女人,不出现的话,或许结局会更糟糕也说不定。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让森野死去的山羊工会。

无法原谅让森野死去的真江。

无法原谅让森野死去的自己。

“一直以来,我都在注视着阿川,回忆你每天都会跟我说起的那些欢乐或悲伤的故事。我真是个傻蛋,总是不能理解你到底想对我说些什么。但是,我想,也许自己能够明白一点了。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即便真江是阿川喜欢的女人,即便我曾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呆在阿川的身边,注视你成为英雄或者……死亡的那一刻。但是,抱歉……”咲夜背对着我,发出微微的呜咽声,细小的肩膀颤抖着,我想上前,却被她喝止了,“不要过来”

“咲夜……”虽然整个世界都是潮湿的,但是我仍旧感到口干舌燥。

“你始终……都没有称呼我阿夜呢。”咲夜吸了吸鼻子,站起身体,转过来将兜帽掀开,一瞬间,大雨将她的短发打湿了,雨水沿着她的面庞滑下来,湿漉漉的脸上,完全分不出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泪痕,就连镜片也变得迷蒙,看不到藏在后面的眼睛。

“阿……夜……”

“叫得真生硬。”咲夜发出扑哧的一声,是笑声吗?,

可是,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说了这样的话,还能笑得出来呢?我也摘下兜帽,让大雨淋湿自己的头脸,让那种冷冰冰的温度浸透干涩的眼角。

“阿夜,你真的决定……”

“抱歉。”咲夜打断了我的话,“富江的话,我可以忍受。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原谅真江,就像无法原谅我自己。如果我不在这里迈出第一步,也许就再也无法前进了。所以,请原谅我的任性吧,阿川,不要憎恨我,也不要怜悯我。这是我的选择,我的决定,我不会后悔,请你一定要继续注视我。我不会输的,绝对”

也许是风雨声,也许是幻听,但也许她真的说了。

那么轻轻的一句:我啊,真是个傻蛋。

咲夜摘下眼镜,仰头凝视着我。和上一次看到她不戴眼镜的样子时,眼神判若两人。在这一刻,我已经得到了答案,自己不可能阻止她了。

“摘下眼镜,没关系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这么问到。

“没关系。”咲夜展现出的笑容中,再没有任何悲伤,“这是平光镜,我没说过吗?其实我一点近视都没有,只是听人说,我戴上了比较有气质,所以就一直戴着。不过……”她仿佛叹息般哼笑一声,“阿川,能交换眼镜吗?”

“啊?哦。是没问题。”我摘下眼镜,雨水早让上面模糊一片,“有什么意义吗?”

“嗯,我会把它当成自己最重要的宝物。”咲夜突然慎重地回答道,她认真的表情猛然让我心中小鹿乱撞。是因为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吗?咲夜平时虽然不能说没有精神,但该说是模模糊糊的天然呆,还是存在感稀薄的旮旯学生好呢?可是现在,她的身上似乎绽放出光来。

一种七彩的光芒。

我将眼镜和她交换时,脑子里却浮现过去和她在一起的一幕幕。

“在想什么呢?沐浴时看到我的**时的场景?”咲夜的声音钻入耳中,“阿川真是个**控,傻蛋,色狼,没救的妄想狂。”

“啊,没有没有。”我连忙申辩,但是却发现咲夜的脸上没有任何嘲笑,只是挂着温馨的笑容,于是,我只能没辙地叹了口气,说到:“嗯,我也会好好珍藏这副眼镜的,不过,我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说这种丧气话干什么。你一定没问题的,咲夜。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就算暂时分开,只要活着,就会有相聚的一天。”

“是的,阿川。”咲夜一脸温柔的表情,将我的眼镜收进口袋中,然后取出面罩,“那么,开始了哦,阿川。既然那个女人说,这里布置了什么隔音结界,尽管令人难以想象,明明不是街道的人,却竟然可以做到那种事情。不过,我相信她。”

“是吗……”没想到,咲夜竟然会对真江说出“相信”这个词汇。

在我有些错愕的时候,咲夜猛然将面罩戴起来,没有任何犹豫地,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这么戴了上去。

一开始,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无论我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动静。那张面罩几乎就是一个密闭的黑套子,不知道是不是制作上的原因,和我曾经见过的戴在那些黑袍法师上的面罩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没有在五官的位置开出洞来,只因为紧贴着肌肤,才勾勒出五官的轮廓。

像是布料,又像是塑胶的材质上,稍浅一些的灰色开始无规则地游动起来,就像不断生成罗夏墨迹图。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会感到窒息吗?

好一阵后,我开始感到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当我犹豫着,伸出的手指碰到她的肩膀时,她立刻产生了剧烈的反应。

就好似脱力一样,她的双脚发软,一下子跪在地上,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五官的轮廓发生扭曲,呈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光是看着就感同身受,可是当我想要过去,就被她用力推开。似乎这种抗拒是无意识的,可是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无声的痛嗷,虽然耳朵中听不到,可是我的心脏却好似一瞬间收缩起来,脑子充塞着那样痛苦的回响,就算紧紧按住耳朵,那种痛苦的感觉仍旧一丝丝地渗透到我的神经中。

这是什么?

这种力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可思议,无法想象,无从理解。可是从外界的表现来看,似乎这种痛苦的感染只是发生在院子里。或许是因为隔音结界的缘故,全都集中在院子里。好痛苦,真江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当这种想法在脑海中升起时,我不由得苦笑起来。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她拥有精英法师的记忆和经验,现在这种情况,就好似自己被她惩罚了一样。死不了,却异常难受。

是吃醋了吗?似乎,因为和其他女性往来而吃苦头,还是第一次。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我只有借助这样似乎永无终点的思考来分散渗入脑子里的痛楚。

尽管自己似乎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可是,已经和咲夜做出了承诺。要注视着她,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无论她是悲伤、喜悦还是痛苦,都不要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这就是她的战斗。

在她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外面完全无法判断。只能看到她在地上打滚,一边哀嚎着,一边从脑袋撞击地面,让我几乎以为她的头会就此爆裂。然而地面发生龟裂,她的头部虽然没有爆开,却明显受了伤,不断有血从额前浸染开来。

那张痛苦毕露的五官轮廓,令人感到一阵阵心揪。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院子里密布的灰雾在无声的哀嚎中发生不同寻常的流动,肉眼看见的轨迹,并非是依循风吹来的方向。就像是有数根无形的棍子在其中搅动,漩涡交集又散开,余下一股又一股杂乱无章的气流。

面罩上的罗夏墨迹图却变得清晰起来,似乎变形的速度正渐渐变得迟缓。凸浮在面罩上的五官轮廓,猛然在嘴巴的地方撕开一道豁口。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匍匐在地上的咲夜抱着脑袋,猛然挺起腰肢,面朝天空,发出如野兽一般,异常清晰响亮的哀嚎声。似乎在这一刻,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这个叫声掩盖下去。

咲夜周遭的景物发生明显的扭曲,澎湃的灰雾汇聚成螺旋的形态,不断朝她的嘴巴灌入。或者,应该说是被她吸了进去?

228 妖

228



咲夜在面罩的力量下产生的异常现象,那巨大的声势让我的背脊不由得冒出冷汗来,这是正常的成为黑袍法师的现象吗?真江设置的结界,能够屏蔽这个院子中发生的事情吗?无论如何,都令人感到不妥。

一直忍耐着感同身受的痛苦,一直注视着更加痛苦的咲夜,心中不断祈祷着,如果有神的话,请让她拥有走下去的命运吧,不要让她在这里止步。我不想看到这个女孩在这里死去

阿夜——

在非人的嘶吼声中,咲夜的面罩上,罗夏墨迹图终于固定下来。并非是正常的黑袍法师面罩,在上边,除了嘴巴之外,五官的其它部分没有任何开口,只是墨迹一样的图案分布在五官的轮廓上,让眼睛、鼻子和耳朵的模样变得深刻起来,就像是一张浓妆的精致脸谱。

无论是咲夜自身,还是周遭,在勾勒完脸谱之后,所有的反应现象就像泡沫碎裂一样迅速偃旗息鼓。咲夜抱住脑袋的双手兀地垂下来,在惯性的作用下于身体的两侧晃荡,就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断线木偶。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跪在我的面前,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

面罩的底色变成了浅灰色,固定的墨迹图案却变成紫色和深红色,以及介于两色之间的其它色阶,构图上充满了女性化的妖异,但是却给人一种冷酷的,没有丝毫情感的强大感觉。

和曾经见过的普通黑袍法师,以及精英法师的面罩都有所区别,但总体而言,似乎在个性化方面,更贴近精英法师。

直接成为了精英法师吗?咲夜对那种神奇力量的理解,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达到了相应的程度了吗?

喂,喂……阿夜在这方面是天才?开玩笑的吧?

传入我的大脑中的痛楚伴随从咲夜身上扩散开来的死寂,彻底烟消云散,可是看着这样的咲夜,脑海中却浮现出杀人鬼高川的那张脸谱。

不,咲夜和杀人鬼高川,应该是完全不同的。我用力摇头,甩掉这个不详的想法。

“阿夜……?”我发出的声音小得令自己不敢相信,到底是下意识生怕惊动了面前这个不知生死的女孩,还是说,只是个披着女孩外皮的怪物?咲夜仍旧没有半点回应,我深吸一口气,加重了声音,“阿夜喂醒醒,你没有死吧?回答我啊。”

半分动静都没有。

我伸出手想要探她的鼻息。刚靠近她的脸前,她突然睁开的眼睛,让我的心脏似乎有那么一刹那停止跳动。

因为眼睛的地方没有开口,只是一个类似眼黛的图案围起的轮廓,因此,所谓的“睁眼”只是一种感觉。可是,在产生这种感觉的刹那间,我的身体在思考之前,就在一种本能的驱使下向后跳开。

浑身汗毛直数。

是恐惧吗?还是惊吓?总之,那是即便面对使用银色蛛丝的老男人,以及被法师们围攻时时,都没有感受到的压迫感。在强度上或许差不多,但是却有着他们所没有的异常感觉。

爱丽丝的话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戴上面罩的人,如果生存下来,就可以获得力量,但是会受到意识上的控制或转变。那位帮她逃出街道的男人,在爱情的驱使,以及自我毅力的帮助下,和面罩的控制力量抵抗了许久,可是最终也不知道变得怎样了。

咲夜要依靠面罩获得力量,就必须渡过这两个难关。现在她当然不是死人,所以,如果她被控制,变成了敌人,事情于我而言,就变得麻烦了。先不提我是否能够狠下心来,那种诡异的压迫感已经让我不能确定,现在的自己是否能够将她压制。

“阿夜?阿夜……我是高川,能听到吗?”我小心翼翼地抹去脸上的雨水,将和她交换过来的眼镜戴上。

“应该,没有忘记吧?阿夜。”

呼,呼——

是风声、雨声,还是呼吸声?

噗通,噗通——

从轻微开始逐步跳动起来的心脏,让头顶上的雷光显得苍白。

咲夜的肩膀开始摇晃。空气好似凝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让我无法后退,但也无法前进。她突然抬起头来,只有嘴巴露出的面罩后射出一道直插心脏的冷锐。,

这种感觉,是杀气?不,有些不一样。

虽然说不清这种感觉,但是身体仍旧感觉到危险,从而本能做出反应。向侧旁跳开的同时,眼前的人影突然出现重影,从视觉上无法判断她是否还停留在原地。她把手伸过来了,这只右手比她的身体更加鲜明,就像重影纷纷伸出的手,在同一时间和位置重合在一起。

光从动作上无法判断是否有敌意,可是我的身体直觉响起危险的警报。

不能被抓中。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和那只右手交错而过,向侧旁滑出三米多远,地面的湿滑加上动作的突然,让我不得不用一只手撑在地上维持平衡。地面被鞋底刮出一条浅沟,掀到半空的泥水颗粒清晰可见。

在这些水滴重新落到地面之前,痛楚如电流一样在神经中窜动。胸部的布料撕裂,伤口一直延伸到肌肉下,几乎有两公分深,急剧溢出的鲜血在黑袍表面渲染出鲜艳的色彩。

不是躲开了吗?这是惊愕的一瞬间残留在脑海中的想法。

可是侧后方的身影明明和我同时落地,却又再一次生出重影。摆动的肩膀,晃动的手臂,就像是只剩下一根骨头一般,如钟摆一样,在轨迹上出现一个又一个的轮廓。

我睁大了眼睛,将所有的疑惑和痛楚抛之脑后,之后,咲夜左肩的节奏发生轻微的改变。

从左边来?

我的身体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但又即刻停止。

不是左边我似乎听到急剧的变向让相关的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咲夜的下半身似乎和上半身完全没有关联,在没有上半身协调的情况下,身体已一种怪异的姿态冲上来。我当然感到意外,咲夜的这个动作不可能维持平衡,但正是这个出乎寻常的动作,让我先前做出的预判完全失效了。

她的这个举动是偶然?是下意识?还是经过精密的计划?来不及思考了。

在那个姿势怪异的身体摔倒的时候,右手已经从斜下方撩起来,迅猛又沉重的一击,让我再一次选择了闪避。可就像是上一次那样,看似擦身而过,但伤口却比想象中还要深。而女孩的攻击并没有就此结束,她竟然借助挥动手臂的力量,下半身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旋转并倒翻起来,双手撑地,双踵好似铁锤一样砸中我充当防御的右小臂上。

尽管我及时用左手撑住右臂,可是在这股沉重的力道一下子就令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在这一瞬间,意外从明明空无一物的方向传来第二股冲击,感觉就像是被一颗无形的炮弹击中充当盾牌的右胳膊,让我彻底飞了出去。

砸中墙壁,背部的痛楚暂且不提,整只右手都陷入麻痹状态。

这是什么怪力?我的脑中瞬间闪过两次交锋的场景,却发现力量并非完全是从那个娇小的身体里传来的。诚然,能够撕裂肌肉的手爪很可怕,腿踵借助旋转的力量能够将我踢到半空,可是将自己打飞的攻击,却来自于从无形空气中传递的第二股力量。

这种力量是咲夜戴上面罩后获得的法术吗?可是完全没有见她吟唱,即便是精英法师,我也从未有谁可以完全放弃念咒来发动法术。

还有,这种怪异的连续动作和发力姿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出来的。是武术吗?可是咲夜根本就没有一点格斗技的支持。那么,一个令人吃惊的结论就产生了,那些攻击仅仅是发自本能的行为——一种完全符合自己身体状态的临场发挥而已,平衡和力量在本能的驱使下被百分百发挥出来。

这已经不是强不强的问题了,面前这个女孩的躯壳之中,根本就隐藏着一只出笼的野兽。

不妙,不妙了,咲夜……

仅仅是戴上面罩,是不可能得到这种力量的。咲夜的状况明显是发生了预料之外的异变。

可是,这种未知的异变让情况变得更加棘手。现在的我可以在不杀死对方的情况下,制服状态异常的咲夜吗?

“啧,又来了。”

接下来的攻击紧凑得令我根本无法再继续思考,一次防御的失败,让我陷入走钢丝的局面,连叫停的机会也没有。重影的身体,如同利刃一样的手爪,似乎能用上身体每个部位,如狂风暴雨的攻击,时常超乎常规的怪异姿态,让我光是防御就已经感到吃力了,偶尔的反击也因为心有顾虑而无法发挥最大的力量。,

咲夜的攻击看似能躲开,却总是在躲开之后,又在身上增添新的伤口。没有严重到致命,但是一道道累积起来,无论精神还是**上都让我清晰感觉到压力不断增加,似乎下一击就会被命中要害,再无翻身的机会。

泥水不断溅起,脚步声不停移动,流血的伤口不断增加,就像是一个永无止尽的螺旋。

我不得不承认,若手中没有武器,同样是利用身体本能反应进行攻击,现在的咲夜要比我更胜一筹。现在想一想,我一直以来都没有经过正规的格斗训练,不过咲夜和八景却正经八百地上过内部的培训课程。也许这就是抵消了身体素质和性格上的差异和瑕疵后,野路子和系统派之间的差距?

无论怎么说,变化都太大了,太令人吃惊了,已经到了完全不能归类于“进步”,只能称之为“异变”的程度。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如果自己在这里被咲夜打倒,就没人能够再制止可能存在的危险。

夸克

我挥手荡开咲夜的踢击,匕首顺势从袍袖中射出,虽然距离极近,但是因为没有用尽全力的缘故,咲夜还是避开了心脏部位,只在手臂上擦出一道伤口。即便如此,她的连贯动作仍不由得停顿了片刻。

趁这个机会,我俯身前冲,发起为数不多的反击,试图一鼓作气将咲夜制服。

连在中指和匕首握柄之间的丝线在雨幕中波动,划出一个又一个圈形轨迹。如同捕猎猛兽的陷阱,一旦咲夜做出惯性的攻击,就会陷入其中被捆起来。

在身体交错的一瞬间,咲夜突然在半途停下所有的动作,如野兽般佝偻的身体挺直了,张开嘴巴,就像是在嚎叫一般。

然而,没有声音。

我正这么觉得,有一种嗡嗡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脑袋突然变得晕眩,就好像是控制手脚的神经都错乱了,那么一瞬间,完全无法配合身体的反应。

我清楚这一瞬间的混乱到底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丝线组成的捕兽笼变得松散,匕首也一度失去牵扯的力量,力量和准头都发生便宜。咲夜的身体变成一串X形的重影,在我的视野中晃动,手爪从X形的中心探出来,明明在模样上还是女孩那只纤细白嫩的手,可是却巨大得几乎占满了整个视野,拥有着抓碎一座小山的气势。

大脑还没完全从晕眩中恢复,神经信号的错乱让身体无法做出正确的应对,我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击落在自己身上。

完蛋了?这样的念头闪过脑际。从头到尾都没有拿出杀死对方的决心,后悔吗?高川。

在给出自己的回答之前,从身后飙来一道黑影,挡在我身前,却并非站在正前方,而是偏离了一些,朝巨大手爪的侧边做出捅刺的姿势。

手爪就像是玻璃一样碎裂了,重影再一次击中在一起,凝聚成切实的身形。

咲夜抱着右手腕站在那里,凸起在面罩上的五官露出吃痛的表情。她的手掌被一把灰色的匕首贯穿了。

我摇晃了一下脑袋,总算是恢复过来,只听到挡在身前的黑袍人发出熟悉的声音。

“果然是这样。”

“阿江?”我惊讶地问道。

“真是狼狈呢,阿川,因为是旧情人,不仅下不了手,连脑袋都不灵光了吗?”来人掀开兜帽,仍凭那滑顺的长发沐浴在大雨中。她微微侧过脸来,真的是真江,精致的脸蛋和深邃的眼眸,都没什么情绪体现。不过,正是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略微带着斥责的话,让我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种状态下的真江,应该是没有受到分裂人格干扰,精神最集中,也最接近正常人的时候。虽然,在战斗之外的时间,这种状态出现得并不多。

“饶了我吧,阿江。”我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辩解都没有意义。我勾动丝线,将匕首收回来。

咲夜仍旧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歪歪斜斜地站着,她的注意力明显已经从我的身上转移到真江身上。先不提她是否还记得两人之间的冲突,但是刚被真江捅伤手掌,就足以让她在本能的状态下对真江抱持敌意。,

不过,在和真江对峙的时候,咲夜明显多出一些顾虑而无法立刻展开进攻。

也许,看到真江的样子,能够唤醒她的记忆吧?我如此衷心希望着,咲夜自始自终都没能认出我来,这让我多少感到悲伤。

“刚才的攻击……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啊,那些重影和巨大的手吗?”真江撩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平淡地说:“错觉而已。面罩上只有嘴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虽然听不到,但并不是没有发出声音。那种听不见的声音会对空气和感官造成干扰,从而形成幻象。所以,根据五官接受到的信息来判断她的动作是毫无意义的。”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出现觉得是躲过了,实际上并没有躲开的情况。”我顿时恍然,“不过,如果这是法术的话,应该要念诵咒语吧?”

“她的声音在正常情况下是听不到的……所以,也无法判断她是什么时候说了咒语吧。而且,像她这种情况,将咒语转换为更加纯粹简洁的叫喊也不是不可能。说起来,真的像是女妖的嚎叫一样呢——”真江的声音带上了兴奋的感觉,紧接着发出一串高速的低吟声,若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出来。灰雾从嘴里吹出来,在手指间凝聚成数把匕首,高昂的头颅,就像是在用眼底蔑视着对面的咲夜一样,“亲爱的,让我在这里杀死这个女人,用她的内脏、鲜血和生命来歌颂我们伟大的爱情吧。”

咲夜仿佛在回应这个挑衅般,抓住插在手心的匕首,硬生生扯出来,带出一大蓬血花,似乎在匕首的刃部带着刀刺。可是那张面罩之下的五官完全没有了痛苦的表情,变得和大理石一样冰冷和坚硬。

她将匕首用力一握,灰色的匕首立刻碎裂成一丝丝的灰雾,融入周遭的空气中。

呼,呼,呼——

229 结

229



“阿江”我伸手按住真江的肩膀,总觉得再让她兴奋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怎么了?阿川,你决定亲自动手了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真江的语气和斜瞥回来的眼神明白告诉我,这是一句调侃。

“抱歉,虽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不过还是停手吧。”

“……还没明白吗?眼前的这个女孩,根本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只是一只凭借本能进行杀戮的野兽哦,她可是真的想要杀死你。大概,是在和面罩争夺意志控制权的时候,人格过热被烧毁了吧?呵呵,能做到这个地步,勉强也有夸奖的余地了。”

面对真江有意无意的讥讽,咲夜只是静默地站在那头。

“我能做的,还没有做完。”我只是这么回答真江,“阿夜说过,我是她的英雄。所以,既然是英雄的话……至少还有一种方法要尝试,只属于英雄的方法。”我想着那样的方法,自嘲地笑起来,“也许,会有些痛吧。”

真江没有回应。没错,身为她的未婚夫,我的要求真的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吧。我想,聪明如她,一定能想到我所谓的方法是什么吧?从她的角度来想,自己的未婚夫要为其他女人做到这一步,的确有些不合情理。

不过,我还是决定这么做,因为——

我是咲夜的英雄啊。

就算,自己无法成为所有人的英雄,但至少……

“傻蛋。”真江发出轻微的声音,不过,抱怨之中,似乎并没有责怪,只有着令人融化的温柔,“但是,我就是爱着这样的你,连这一点一起。”

然后,真江向后退了一步。

仿佛受到这个动作的牵引一般,咲夜的身体化成一个个的重影,重影彼此间的距离彻底拉开,分裂成数个身影,以半弧形的包围圈朝这边疾驰而来。

我抓住真江的肩膀,迅速将她拉到我的身后。

面对无法用肉眼分辨出真身的咲夜们,我没有再选择抵抗和躲闪。我张开双臂,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的过往的一幕幕,曾经和咲夜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仿佛一个个漂浮在空中的温暖色彩的气泡。

有人曾经说过,人只有在死亡前才会回放自己的过去……

我不想死在这里,死在变成这副模样的咲夜手上,因为,假使她能够醒来,知道了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实在难以想象。

但是,愚蠢天真的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如果我的生命,能够唤醒她的记忆,那么,“拼死一搏吧,谁会死在这里啊”

带着这样的思念,我想拥抱她,就算她伸出的手下一刻就会插进我的心脏。可是,如果她的内心中,仍旧残留着过去的痕迹,即便她看不见也听不到,那也一定会发生奇迹。当她撕裂我的身体,感受到血液的温度,也一定能够接受到依存我心中的思念和意志。

真是毫无理性的做法,但是,总是用理性来衡量行为和人生的对错,不是很无趣吗?

阿夜,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呢?将答案放在天平的一端,将我的生命放在天平的另一端,不对,是连同我的生命,还有江的生命一起。抱歉,阿江,真的十分抱歉。可是,这就是我,高川,作为咲夜的英雄,最后的最后,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事情了。

“赌上性命来唤醒你”这话并没能说出口。

正面袭来的咲夜一个个消失,伸出来的手也一个个消失,唯一剩下的那只右手完全偏出视野之外,从左侧掐住了我的脖子,就这么停住了。我的眼球转向那个方向,戴着面罩的咲夜,从嘴巴出发一团团的呵气声,声音中充满了疲惫和挣扎。

迟疑了吗?

正这么想着,抓住脖子的手突然增强了力道,我感觉到颈椎发出扭曲的声音,肌肉好似橡皮泥一样松软。

无法呼吸,也无法说话,勒紧的感觉,让我的大脑很快就陷入一种难受的空白中。

有一道身影突然闪到咲夜的身后,好似幽灵一样,完全没有被她感应到。是真江,被她夹在手指间的一支支匕首好似扇子一样展开。从她的架势在看,似乎随时会出手杀死陷入混乱的咲夜。她的嘴形动了一下,似乎在说:阿川有阿川的做法,我不会阻止,不过我也有我的做法。,

下一刻,毫无征兆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抓住我的颈脖的手掌中传来。就像是翘动杠杆一样,我的下半身飞起来,而上半身则沉沉落下,天和地开始倒转,伴随着令人昏厥的撞击声,我的头部好似变成了一团泥浆。眼前的景物就像是随时会失去信号的电视般,扭曲,闪烁,充满了黑白色的杂讯。

无法思考。

咲夜张大了嘴巴,好似在哭,好似在惨叫,可是捏紧的拳头高高蓄势后,毫不迟疑地落下来。

落在了我耳边的地面上。地面发出“咔啦啦”的声音,龟裂的触感一直蔓延到我的脑后。

我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有某种沉重的东西从后背的肌肤渗透出去,心脏和大脑顿时变得轻松起来。结束了吗?这样的直觉袭上心头的时候,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腹部被一种柔软的触感挤压着,咲夜坐在我的身上,维持着最后一击的姿势,似乎失去了意识一般,一动不动地耷拉着脑袋。

先是世界恢复了灰蒙蒙的颜色,紧接着,濛濛的雨,呼啸的电光,沉沉流动的灰雾再一次成为世界的主宰,没有比它们更活跃的事物了。也正因为如此,才令人感到格外的寂寥。

有其它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不是雨水,因为当水滴流到我的嘴角时,我尝到了淡淡的咸味。

咲夜的嘴唇蠕动着,在戴上面罩后,第一次发出这种令人怀念的糯糯的抽噎声。看不到她的眼睛,可是她的五官明显皱在一起,水液从湿透的面罩中溢出,不断滴落下来,分不清多少是雨水,多少是泪水。

她的肩膀不断耸动着,突然伏下身体,将我的头抱在她的胸怀中。柔软的,好似整个头部都会陷进去一样,沉甸甸的,令人难以呼吸,但是,散发出淡淡的令人怀念的栀子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咲夜一边抽噎着,嚼着泪水,发出含糊的声音。

我没有说话,心中的喜悦无法涌出喉咙,梗成一团。我抬起手,轻轻抱住她。

“做得很好哦,阿夜,你成功了。”

“哇啊——阿川,阿川,阿川,阿川……”咲夜大声哭泣起来,不停叫唤着我的名字。

我的眼角余光从咲夜胸部的间隙望向站在一旁的真江,她静静盯着我俩,倏然侧了一下头,柔软的嘴唇勾勒出微微的弧度,露出一副“拿你没辙”的无奈表情。然后,走上来,将手伸向咲夜。

在她快要触碰到咲夜的肩膀时,手腕猛然被咲夜反手抓住了。咲夜的举动突然又激烈,可是紧接着一顿,在她的脸上露出一副愕然的表情,就像是这个举动同样出乎自己预料一般。

咲夜慌慌张张地放开真江的手腕,从我身上爬起来,用力揩了一下眼睛的部位,就像是擦去泪水一般。这个时候,虽然面罩上仍旧是那些图案,可是却如同褪色了一般,那种冰冷妖异的气息几乎完全消失了。

“你还好吧?”真江突然开口道。

“啊,没事,没事,完全没问题。”咲夜急忙说,可是声音越来越小,随即静默下来。她看了一眼真江,立刻将视线移向斜下方,不知不觉咬起嘴唇。一种尴尬的气氛充塞在两人之间,真江并没有任何不妥,可是咲夜却有些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样子。

也许,仅仅是一声问候,并不能驱散咲夜心中,对真江的误解吧?不过,两人之间的确存在许多问题,一半是误会,另一半,或许是真江故意造成的吧。之前就觉得,真江很享受这样的气氛。

也不知道咲夜是否记得刚戴上面罩时发生的那些事情。不过,至少记得一部分吧,因为她的确哭了,拼命的,充满懊悔的,一边哭泣一边向我道歉。

在最坏的,最不理智的情况下逞英雄,竟然成功了,这对于我来说,完全就像是奇迹一样令人感动。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三流狗血剧中的男主角,不过,似乎并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或者说,作为当事人的自己,所产生的那份感动,的的确确铭刻在心中了。,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呢?”我坐起来,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打破沉默道。

“呀阿川,对不起,对不起……”咲夜又露出一脸快要哭出来的神情,然后,道歉声被我打断了。

“不要再说了”

“阿川……?”

“都结束了,不是吗?这个结果并不坏,而且,我终于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我站起来,抖了抖黑袍,摘下眼镜,直视着咲夜,展露自己最真诚的笑容,“你说过,我是你的英雄吧?所以,我也只是做了英雄该做的事情而已。啊……好险,好险,总算是捡回一条命。阿夜,你变身后真是可怕呀。”

“啊,啊,啊”咲夜一脸窘迫和激愤,大叫起来:“别再说了,阿川,太丢脸了,我竟然,竟然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

“说什么啊,我可早有心理准备了。”我将眼镜用袖子擦了一下,又戴回去,“虽然过程有些艰难,不过,既然结局是好的,也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反过来说,我们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而且,发生在你身上的变化显然不同寻常,或许正因为是那样的过程,所以才能得到这样的结局。”

“是……这样吗?可以这么想吗?”咲夜紧张地怯怯地抬起视线。

“嗯,当然可以,不,是必须这么想。”

正这么说着,肩膀上突然一沉,两只手臂从肩后耷拉下来,交叉抱在我的胸前,熟悉而轻柔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我不用看也知道,趴在我身后的是真江,她又恢复成那种一脸恍惚的表情,不时发出神经质的呢喃和莫名其妙的笑声。

是累了吗?还是对这里的事情失去兴趣了?我闭了一下眼睛,感受着真江身体的曲线和温度,心中充满了安宁和温馨,身上的伤口,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疼了。

这个时候,笑容是最好的吧。

“阿夜,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你知道原因吗?”我睁开眼睛问道。

“嗯……这个……有些感觉,但是说不清楚。”咲夜顺着我的问话陷入思索中,“我能感觉到自己和某种意志,也许是来自面罩的控制吧,那种感觉不好形容。不过,在我们发生争执的时候,的确在身体里出现了第三个意志……不,有些不对,不能说是意志,更像是记忆还是什么的……总之,很多东西进入我的脑海里,将本就一团乱的里面搅得天翻地覆。”咲夜轻轻敲了一下脑袋,虽然戴着面罩,可还是很可爱,“再后来,我看到了阿川,还有自己对阿川做的事情……全都清清楚楚。”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似乎想要说“抱歉”,但也许是想起我之前说的话,所以才硬生生将它吞回肚子里。

“我不想就这么消失,想要再一次见到阿川,想要获得能够改变自己的力量,所以……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能再次控制身体,而那些胡搅蛮缠的东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咲夜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在为自己之前的战斗感到惊讶,“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你可是差点杀了我啊。”在咲夜露出焦急的脸色前,我轻松地笑起来,“恭喜你,阿夜,你终于得到力量了。”

“啊……嗯,谢谢你,阿川。”咲夜愕然一下,随即露出腼腆的笑容。

“有一个问题。”我顿了顿,在她不解的神情中,问道:“现在你还可以使出那样的力量吗?”

“应,应该没问题。”咲夜盯着用力握住的拳头,“虽然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但是身体却十分熟悉,我觉得,再来一次的话,也一定能够做到……”说到这里,她改换成俏皮的口吻说:“把阿川逼得手忙脚乱。”

看到她似乎从抑郁懊悔的心情中恢复过来了,我终于可以松开最后一口气。

“那是偶然了,偶然我不过才发挥了百分之一的实力,想要胜过我,修炼一百年再说吧。”

咲夜静静和我对视着,半晌后,不约而同发出噗哧的笑声。,

“回去吧。”我说。

咲夜点点头,目光落在趴在我背后的真江身上,露出稍微复杂的神色。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时,她将目光移开了,就像是从未看到过真江般,径自朝屋子里走去。

我将真江背起来,加快几步赶上去。

当我们试图打开后门的时候,却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锁。我们面面相觑,敲门后好半晌,门才打开来,从后边露出一副紧张兮兮的脸来。爱丽丝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欣喜轻松地吐了口气,看到真江时,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就像在说:她怎么会在院子里?可是转移到咲夜身上时,却一脸惊吓,仿佛猫被踩了尾巴一样,差一点就要把门给关上。

我揽住她,将身体挤了进去。

“爱丽丝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我稍微有些责备地问。

“可,可是……”爱丽丝有些迟疑,有些尴尬,视线悄悄在咲夜的面罩上游弋,随后伏在我的耳边轻声问道:“真的没事了吗?刚才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到了,这位小小姐变得真可怕。好几次,我都以为你被杀掉了,然后会冲进来把我们都杀光呢。”

我盯着她半晌,无奈的情绪袭上心头。说的也是,之前的那一幕对普通人的打击可不会多小。不过——

“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她已经回来了。”

“真的?不是她假装的?真的可以摆脱面罩的控制?”爱丽丝连珠炮般发问。

“总之,先让大家进去再说吧,我们可是淋了半天的雨,又冷又累。”我勉强露出笑容道。

“哦,哦”爱丽丝将门敞开,当所有人鱼贯而入时,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咲夜的身上,我听到她咕哝道:“真是奇怪,只有嘴巴的话,呼吸很麻烦吧。而且,也不像是完全看不到人,听不到声音的样子。这样的面罩有什么意义吗?”

没错,她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

满怀着诸多的猜测,唯一能够做出解答的女孩,戴着面罩走到壁炉边的更衣架后了。虽然想要叫醒真江,让她跟过去,不过一想到尽管两人都是女性,但是彼此之间不怎么对付,便迟疑下来。

还是过后再帮她一起换吧。

230 第二次冲击

第二次冲击

参加斯恩特的宴会时所穿的衣物已经烤干了,咲夜穿回那身西装长裤的打扮出来时,恩格斯已经在躺椅中发出鼾声。爱丽丝百无聊赖地盯着房顶发呆,在这个阴森潮湿的天气,不得不缩在充满古董味道的房屋里,没有任何娱乐可言,感觉骨头快要发霉了一样。

刺激的战斗过去之后,心中好似被挖出一大块空白,越发觉得昏昏欲睡,好似连脑袋里的东西也都变成了一堆泥浆——即便不喜欢争斗,害怕受伤和疼痛,可是在这个异常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争斗才能排解枯燥。

“如果是对待游客那般友好,现在一定是另一种心情吧。”爱丽丝深深叹了一口气,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投向她那儿的眼神,只是为了排解自我的烦闷和忧虑而自言自语着。不过,她的脸色比起刚遇到时好了许多,我想,至少这段枯燥的什么都无法做的时间多少能够冲淡她曾经遭遇过的那些悲惨和恐惧的事儿吧。

的确,单纯以风格习俗和景致气候的独特性来说,这个地方已经具备了成为人文景区的各种条件。不过,那终究是没影的事情。随便跑到街道上,随时都有可能遭遇连骨头都被啃得一干二净的不测。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世界的危险,所以才不得不龟缩在这个不算宽敞的老屋中。

存储在房间里的食物令人提不起食欲,也没有任何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只能陷在椅子中,一边聆听窗外的雷雨声,一边数着从沙漏颈口滴下的沙子,在温暖的炉火前,任凭思绪在光影中幻灭。

我帮真江换上干燥的衣物后,把她安置在靠近壁炉的椅子上。偶尔从更衣帘的缝隙中投去目光,就能看到她以贵妇人一样优雅的坐礀陷入椅子中。背脊如同磁石一样紧紧贴着椅背,微侧着头,露出半梦半醒的迷离表情。黑亮柔软的长发洒落在肩膀上,反衬着洁白细长的颈脖和精致的锁骨。

在不说话的时候,真江就是几乎找不到瑕疵的美人。这一点我已经深有体会,不过,就算是在此时此刻,在她的脑子里,也一定攒动着非正常的思维吧。

我同样换上参加晚宴的那身礼服,靠在临近窗户一侧的墙上,从口袋里摸出最喜欢的骆驼牌香烟——曾经被雨水浸透,挤压变形后被烤干,就变成了眼前这种七扭八歪的干瘪模样。这副令人惨不忍睹的模样简直就是自己现在的生活的真实写照嘛,我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随之弃至脑后,将香烟在手掌中搓平整了一些,叼在嘴里点燃了。

醇厚的烟味在口腔和肺里打了个转,从鼻子里喷出白白的长蛇。大脑产生了片刻的惘然,像这样一个人静静发呆吸烟的日子,有多长时间没有过了?曾经跑进学校厕所里偷偷吸烟的背影,好似经过多次洗涤,变得淡薄起来。明明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可是那时的人和事,已经依稀得只剩下一个轮廓,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具的尸体。

真是奇怪,死人的音容反而比活人更深刻,这个世界在开什么玩笑啊?

回想起来,自己虽然是优等生,可是却没有什么独树一帜的才干,仔细想想,至多是万金油一样的角色吧。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做得比大多数人要好,但没有一样是最好的,还有不少不可否认的恶习,只是被优等生的光环掩盖住罢了。竟然就是这样的自己,从那么多次恶战中险死还生,遇到过的战斗精英用指头都数不过来,唯独只有自己活了下来,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变成了一个比大多数人都要强大的战士。

运气吗?

实力吗?

亦或是命运?

这让我不由得去想,到底是怎样的命运,让我走进这样的生活中?而它的终点又是哪里,以何种模样出现?

虽然向后看时,能从自己的足迹里捕捉到命运的轨迹,向前看的时候,却仍旧是一片迷雾。可是,即便看不到脉络,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尽管有人说,如果每个人的命运是既定的,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都已经在命运之中,那么预言便没有意义。然而,有时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即便不能排除悲剧的可能性。,

“那个……”不远处响起的充满犹豫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我朝那边望去,爱丽丝不知何时在咲夜的面前坐下,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目光闪躲地盯着戴面罩的女孩。

“怎么了?爱丽丝小姐。”咲夜反问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穿上正经的女式西装后,她的声音变得比之前更加成熟了,而且,十分温柔,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息,好似是比爱丽丝更年长的姐姐一样。战斗中的暴虐,哭泣中的柔弱,以及愤怒中的固执,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于她的身上一般。

该说是成长了,还是别的什么?

女生,果然是些难懂的生物。

“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记录人?”爱丽丝迟疑地说。

“啊,不用,我的名字是咲夜,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咲夜微笑着,虽然五官藏在怪异的面罩之下,但并不给人突兀的感觉,友善好似从面罩中渗透出来一般。

“嗯,是这样啊,真的可以吗?你们这种工作,一般都只能称呼代号吧?”爱丽丝说。

“不,并没有明文规定。虽然大家都习惯用代号,但是很多人的代号并不容易记住,时不时还会因为各种原因发生变动。而且,我对取代号没什么天份,所以,与其用不好听的代号,还是直呼名字比较好。”咲夜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叫你咲夜吧。你也可以叫我爱丽丝,小姐之类的就不需要了”

“好的。”

“那……咲夜,我想问一下……”爱丽丝再一次露出犹豫迟疑的表情。

“什么?请尽管说,爱丽丝。”咲夜不动声色地柔声说。

“是关于这种面罩的事情。”爱丽丝的脸色变得坚定起来,目光再无闪躲,直勾勾落在咲夜的脸上,“你好像已经摆脱了面罩的控制,能告诉我心得吗?而且,你的面罩似乎并不是普通的类型,有什么差别吗?”

“这个事情啊……”在爱丽丝紧张的注视中,咲夜遗憾地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如果心中有真正爱着的人,就一定会从那里得到力量,虽然它可能不是摆脱控制的重点。爱丽丝的男朋友也是因为深爱着爱丽丝,所以才成功把你送出街道吧?尽管不知道,他时候怎样了。”

“真正爱着的人吗……”爱丽丝咀嚼着这句话,随即摇了摇头,一脸失望的表情,“很遗憾,虽然很感激那个男人,但他并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对他的感觉并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是这样吗?”咲夜起初有些惊讶,即刻又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你想戴上面罩?”

“是的,虽然感到很害怕,但是,之前在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到了。”爱丽丝犹豫了一下,点头说:“似乎很危险,但是在我认识的人里,那个男人暂且不提,咲夜你看起来已经完全摆脱了面罩的控制。这个地方很危险,所以我想要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

“这样啊……”咲夜的脑袋突然朝我这儿转来,爱丽丝的目光也随之落在我的身上。我无动于衷地吸着香烟,并不打算将最后一张面罩舀出来。有咲夜的前车之鉴,已经足以证明面罩的危险性。咲夜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没有被面罩控制住,完全是各种异常交织在一起发生的偶然事例。

在这个镇子的事情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时,我曾经研究过,为什么没有战斗能力的咲夜会被派来这支队伍。驱除恶魔周,她展现出来的记忆才能其实更适合在总部工作。

现在想想,我之所以能够进入艾琳噩梦世界,或许是因为拥有使魔的缘故。那么,曾经身为恶魔寄生体的咲夜,一定在体内存留着某种特质,所以才觉醒了才能,乃至于让面罩发生变化。

咲夜曾经提到过,在她和面罩的控制力做斗争的时候,突然从体内出现第三股力量,改变了双方的处境,进而让咲夜的人格获得最终的胜利。我一直觉得,那就是驱魔之后,残存在咲夜体内的恶魔之力。,

依靠这个力量,咲夜才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战斗本能。

另外,曾经寄生咲夜体内的恶魔,如今是我的使魔,这份联系的纽带也是获得成功的其中一条因素。

最后,从咲夜描述的,这个恶魔最初选择她为容体来看,咲夜本身体质存在某种特殊性的机率也很高。

如果这种法术面罩是末日力量之一,那么已经和末日力量打过一定交道的咲夜,具备着一定的经验。

所有这些因素,都让咲夜的成长本身成为一种特例。像爱丽丝这样的普通人,一旦戴上面罩,不是立刻死亡,就是立刻被面罩控制,几乎没有其它的可能性。

也许从我的态度上读懂了我的想法,爱丽丝的脸上有些黯然,但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还是不要冒险比较好。”咲夜安慰她:“我们会保护你的。”

“嗯……咲夜,你戴上这副面罩是什么感觉?对视力、听力和嗅觉完全没有影响吗?”爱丽丝将话题转开了。

“应该没有。该怎么说呢……”咲夜有些为难地笑起来,“就我个人来说,是完全感觉不到有面罩戴在脸上。”

“哎?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这张面罩几乎就像是皮肤的一部分一样。不过,一想到把它生扒下,就会连脸皮一起撕掉,就觉得毛骨悚然。”咲夜搓了搓手臂,爱丽丝也感同身受地打了个寒颤。

“莫非以后都没办法脱下来了吗?”爱丽丝紧张地说。

“哎?”咲夜似乎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般,发出惊呼声。

“能的,能舀下来。”在两人陷入慌乱之前,我连忙插入话题之中,“我看到过许多法师需要更换面罩。而且,阿夜你也应该注意到了,面罩所带来的力量不是无限的,那么就必须进行补充。我想,或许等面罩中的力量用尽时就能将它摘下来了。”

“啊……真是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咲夜感叹着,拍了拍胸口。

“因为面罩的力量是有限的,暂时也没有办法进行补充,所以必须做好力量的分配。阿夜,这次对传送点进行突袭,你将是最重要的战斗力之一,在街道里用完力量的话,回到现实,也许就不需要再戴上这副面具了。”

虽然我觉得她会介意自己总是戴着这么一张面罩,但是咲夜在听到自己回到现实后,面罩就会失去效用的说法后,有些异常地安静下来。半晌后,她才发出轻轻的“嗯”的一声,声音还没落下,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从远方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声。

好像是打了一个响雷,可是留在这个房间中的人,除了爱丽丝之外都能听得出来,那根本就不是雷声。

在地面的震动消逝之前,好似睡熟了一般的恩格斯猛然跳起来,心神不定地朝四周扫视。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喊道。

这个时候还能安慰歇息的只有真江了,每个人都面面相觑。我扔下烟头,来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处向外眺望。邻接和街道对面的房屋中都有不少巫师走了出来,街道中川流不息的人群也停下脚步,虽然隔着兜帽和面罩,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可是从那或凌乱或迟疑的动作来判断,显然也为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大吃一惊。

当我和真江在面罩工坊大闹一场的事情宣扬开来后,他们也是这么一副神情吧。距离工坊被突袭还不到两个沙漏的时间,就又发生这么一场爆炸,其中的关联性实在令人遐思。

看不出他们此时的表情到底是愤怒还是恐惧,我想,藏身之地如此严密的“街道”对于这些本地人来说,生活一定是非常安全平稳的,如今却接二连三发生预料之外的接触战,连工坊都差点被摧毁了,一定对他们的打击很大。

从窗户这里虽然可以看到街道上的人目视的方向,却看不到那个方向的物事。不一会,巫师们冒着大雨匆匆朝那个方向赶去。陆续有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汇入人流中,密集的脚步声同淅淅沥沥的雨声连成了一片。我注意到,这种异常的举动似乎并非完全是自发的,这些巫师收到了某种征召。可是我并非巫师,从这扇窗户也看不到这些来到街道上的巫师们眼中的风景,所以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夜,有些不对劲,有什么感觉吗?”我转身朝咲夜问道。

“不,完全没有。”咲夜疑惑地摇摇头,有些担忧地反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荣格队长和桃乐丝有危险?”

“嗯,有点……”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恩格斯打断了。

恩格斯已经打开通往院子的后门,目光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和外面的天空之间连连转移。从那里产生一股强劲的风,将恩格斯的黑袍吹得哗啦啦作响,壁炉中的烟灰和火苗也一阵攒动。

“你们来看。”他叫道。

除了真江还躺在椅子中纹风不动,我、爱丽丝和咲夜都跑了过去。那股风并非是吹进屋子里的,而是被从屋子里吸到外边。以往悬浮在半空中的灰雾俱都沿着风吹去的方向飘动起来,不一会就在阴沉沉的空中形成了无数清晰可见的风道。光是站在门口,就感觉到那股强劲的风力,似乎要把人给掀起来一般,雨幕也产生了明显的偏向。

只能用风卷云动来形容的,无法形容的大规模迷雾奔流,让这一带的天空变得比往时都要清晰,几乎可以直接从地面看清在乌云中窜动的电光雷蛇。不断聚集的灰雾在远方的半空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玛尔琼斯家的十字架,围墙之外响起的脚步声,毫无疑问,都在朝着那个方向移动。

“他的搞什么鬼啊……”恩格斯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巴。

碰,碰,碰——

一阵敲门声将我们惊醒过来。爱丽丝的脸顿时绷紧了,明?p>粤髀冻鼋粽藕途?獭N彝??诙鞲袼购蛦D夜的身上嗅到了警惕的味道。恩格斯将后门虚掩起来,咲夜用力握了握拳头,我们的视线彼此交汇了一下,由我上前试探来人,恩格斯贴身保护爱丽丝,咲夜充当援护。

碰,碰,碰——

当我走到正门的墙边时,外面的人不耐烦地再度敲响房门。

“是谁?”我在记忆中搜索本地的语言问道。

回答我的是一阵激烈的枪声,大门好似马蜂窝一样开出孔洞,飞进屋子里的子弹镶嵌在家具和墙壁上,掀起一片石灰木屑,之后门扇被人从外面用力踹开了。

231 撤离

231

撤离

来者摆明了是敌非友。

我从墙根处跳出来,匕首朝门外甩去,子弹宣泄的速度延缓片刻,然而并没有刺中对方的感觉。我朝门的另一边扑去,在穿越门口的瞬间,敌人的身影进入视野中。两名士兵正气势汹汹地端枪扫射,子弹从我的头顶飞过,余下一名士兵只在墙壁的一侧露出制服一角。我牵动连接握柄的丝线,落在空处的匕首立刻朝躲起来的那名士兵跳过去。

放任他使用法术,比起子弹威胁更大。

在这一瞬间,一道身影带着呼呼的风声从后方冲上来,撞破窗户,撑着窗帘扑出去。在这个屋子里具备这种行动力的人,除了真江就剩下咲夜了。在我落到另一侧之前,我再一次勾动丝线,匕首扔下靠在墙边的士兵,朝正对大门的两名士兵卷去。

从外面射来的子弹打在地上,但要追逐我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从声音和威力来判断,倘若被打在身上,只要一发就能打断一个孩子的手臂。当然,这些士兵之前使用的也都是这样的子弹,虽说已经习惯了,不过闲下心来想一想,还是会不禁一头冷汗。

唔,要不是子弹的直线弹道比较容易预测,否则还真是吃不消啊。

从匕首传来的感觉,似乎和什么硬物撞上了,不过并不是人体。从外面传来的惨叫声也并非我对付的那两名士兵传来的,咲夜突然从窗户突袭,显然打了敌人一个手忙脚乱,躲在一边似乎准备耍什么阴谋手段的士兵立刻就受伤了。啊,不,应该是死了吧。咲夜现在的战斗力可不是开玩笑的,被打了一个出其不意,以这些士兵的能力来说,仅仅是重伤的机率都太小了。

果然,墙那边的声息就像是牵线断掉的木偶。在我的眼角中,制服包裹的身体倒在门边,头颅骨碌碌滚出了视野的另一端,红色的积水不断向四周扩散。

与此同时,射入屋子里的子弹也变得凌乱涣散,不一会,子弹打击的声音就沿着一条歪曲的轨迹,从地面蜿蜒到墙壁上,变得更加虚弱了。

“什么?这是——哇啊”惨叫紧随着质问传来。

匕首在丝线的紧缩中,从门外倒飞回来,落回我的手中。正门处的敌人已经不需要我去理会了,恩格斯和爱丽丝那边又有了新的麻烦。他们确认这是敌人的攻击后,似乎犹豫了一阵,才决定从后门离开。可是两人还没有走进院子,就被一串凶猛的火力逼退回来。

爱丽丝被恩格斯狼狈地扑倒在地上,恩格斯顺手要关上后门,可是从院子的墙壁上宣泄进来的火力立刻将整扇门都打散了。翻飞的木片在空中翻滚,还没有落在紧闭眼睛的两人身上,我已经从门扇的开裂处看清了来袭者的数量。

五名士兵,三名便衣,远超出正门的人数让我立刻意识到,正门的敌人不过是佯攻而已。敌人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虽然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要抵御这种规模的敌人已经够呛,但是我可不会把生还的希望寄托在对方仅仅出动了这些人上。

大概是先锋吧,还是说,那些家伙觉得这些人已经足够应付我们了呢?也许对方并不了解详细的情况,如果曝露的源头在于对面罩工坊的袭击,那么对我们的身份会定位在“叛乱者”,而人数被断定为“两人”也并非不可能。进一步考虑,也许他们并不能肯定这里就是叛乱者的藏身之地。

加上事发开始的爆炸事有蹊跷。那么对于敌人来说,出于顾虑而不在第一波投入压倒性的兵力,只是为了投石问路,那么这点兵力也可以理解。

不过,仅仅是试探的话,敌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除了恩格斯和爱丽丝,其他人身上穿的可不是本地的黑袍。

这样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掷去匕首,将丝线缠绕在爱丽丝的脚上,将他们拖到安全的地方。正门外的交战声骤然停止,后门处的枪声也如心有灵犀般停歇下来。

风声、雨声和雷鸣再一次成为这个阴沉世界的主宰。炉火摇摆不定,似乎随时会熄灭一样,屋子里的光影簌簌抖动。,

我四下搜寻真江,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椅子,静静站在通向院子的后窗处,撩开窗帘向外眺望。她微微侧着头,如同好奇的孩子,毫无恐惧地打量外面的世界的模样,令人切实感受到一种精神病态的异常感觉——痴呆、疯癫,神经质,一种不存在正常lun理道德和社会思维,无法定罪的恶质。环绕在她身边的摆设被子弹扫得一片狼藉,可给她的背影增添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她站在那里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明明子弹随时可以打碎窗户,直接攻击到她,可院子处的敌人却没有立刻对那片地方发动攻击。

就在这个时候,咲夜从正门处走进来,真江才转过头朝她看去。两人的视线对撞在一起,在闪烁火花之前就错开了。我不禁搔搔脸颊,就算在这种蓄势待发的战斗中,仍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不对付。虽然并不能用“挑衅”或“针锋相对”来形容,不过,那种感觉真的很复杂呀。令我觉得尴尬得想要拔腿逃离两人的视线。

充斥在两人之间的气场,似乎有些削弱了僵持的紧张气氛。

爱丽丝终于摆脱了惊吓导致的僵化,发出轻微的“呜”的一声。恩格斯心有余悸地从她背后翻下来,缓缓坐直身体。他朝我投来紧张又疑惑的目光,可是从我这里也完全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况,无从回答为什么战斗突然间就停止了。

咲夜看似毫无警戒地走到后门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对我们说:

“敌人离开了。”

“离开了?”恩格斯和我面面相觑,“搞什么鬼?”

可我转眼间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不由得发出“啊”的一声。在恩格斯的皱眉中,我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们回去叫增援了。

“第一波攻击只是刺探,他们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了。”我担忧地说:“相信很快就会有更多的士兵包围这里,就算我们离开,但刚才那些人也应该没有完全撤离。在他们的监视下,这个街道里已经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前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吗?怎么会突然间就曝露了?”恩格斯也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甘地在地上狠狠捶了一记,他将目光抬起来,狐疑地说:“该不会之前的爆炸,是荣格和那个小女孩弄出来的吧?他们失手了,或者出卖了我们。不,这种没经过商榷就自行采取行动的冒失,怎么想,都不像那个男人会做的事情。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一定是有目的的,我们被利用了吗?他背叛了我们可恶”

爱丽丝一脸茫然地环视着我们。

“恩格斯先生,冷静一点”我打断了恩格斯的猜疑。

虽然,荣格的确很可能会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私下采取未经队伍他人同意的行动,不过从替位的角度来观察和思考,我无法确定那个目的的存在。这也意味着,就算存在那个目的,也是突然出现的意外。在发生意外的情况下,身为队长的荣格拥有保留事后追责的权利下,采取针对性行动的权利,即便那个行动会导致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乃至队伍的其他人被殃及池鱼。

不过,既然认同对方作为队长,就必须对他的判断保持信任,这一点就算对于我这个副队长来说也是一样的。

“我很冷静可是,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我还能说没关系,荣格先生,就算会陪上这条性命也会支持你吗?”恩格斯不忿地大叫起来。

“就像你说的,如果不信任他还能怎么做呢?你可以一个人冲出去,不择手段将所有人杀个一干二净?”我自认情绪还很平稳,可也察觉自己的语气稍微重了一些,于是缓下声来说:“再等五分钟——”

一边说着,我一边朝正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观察街道上的情况。入目所见一片静悄悄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道是藏回家中,还是在战斗的那一阵,全部的居民都被那个巨大的玛尔琼斯十字架召唤去了。,

这个时候,之前发生剧变的气候重新恢复正常,雨幕垂直落下,天空再一次被灰色的迷雾掩盖。

“现,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在一片寂静中,爱丽丝的声音颤抖着传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吧,我们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说的没错。”恩格斯顺着她的话,发出“嘿”的一声,撑着膝盖站起来,“小伙子,我知道你相信你的队长,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老命搭在这里。老实说,那位荣格先生很精明能干没错,任何人第一眼都能感觉出来。不过,我一开始就在他身上嗅到了一种味道。我和有这种味道的人打过不少交道,该说是好人还是坏人呢?都不是,他们有自己的原则,以及基于原则的判断力和行动力,这可比被洗脑过的家伙可怕多了。尤其是在不明白他的原则是什么之前,想法根本就无法预测。”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我平淡地反问,他说的事情和他此时的想法,我当然明白,不过,在对待荣格的方式上,我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我想说的是,你真的了解那位荣格先生吗?”恩格斯拍了拍屁股,露出一种令人感到油腻的笑容,“他的所有行为并非完全基于队伍的法规条例,这对于按规矩行动的人来说,可真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事情。我想,他在部门里的评价一定不会太好吧,不过确实有才干,所以也不能弃置不用。本来我就觉得,你们这些情报局的人竟然会来到这个镇子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不过,既然你们的目的就是现在发生的事情,那么,上面的人一定对相关情报做过收集,对恶性的发展一定有所考虑。我一直在观察你们的队伍构成,战斗能力,以及对事态发展的应对方式。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

老先生摊开手,一副嘲讽的口吻说:“你们都是用来投石问路的弃子吧?”

一声不屑的叹气声紧接着他的话音落下传来。

“哼,真是罗嗦。”

恩格斯朝声音的来处望去,视线和真江对上时,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没有亲眼见识过真江的实力,而且她又是半途加入者,所以此时才会装出这么一副视若无睹的表情吧。

“带领我们突围吧,乌鸦先生”恩格斯的表情严肃起来,盯着我说:“先不论到底是为什么才变成这样的状况。可是,就算荣格不在,乌鸦先生也拥有领导我们的实力。虽然外面很危险,但是如果不做些就被瓮中捉鳖的话,这里没有人会甘心。乌鸦先生现在还这么年轻,难道就不想有一番作为吗?就算失败了,你扔下我们逃走也没关系”

恩格斯突然变幻的态度和口吻,让爱丽丝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但是对方最后的一番话明显勾起她的心思,所以也带着一丝恳求盯着我。这两个人,似乎已经断定了,我才是目前这个屋子里的主事者。

不过,恩格斯虽然对荣格的为人做出判断,但是显然并不了解我呢。在很大程度上,我和荣格是一类人。对自己充满自信,而且相当固执。自以为能够仗着年长的便宜来说动我,实在太小看人了。

他说的事情,我当然不可能没有考虑过,正是因为有过类似的猜想,所以才会现在坚持自己的判断。

还是那句老话,我相信荣格在意外突发时的判断和行动。他不是个傻蛋,所以才会考虑到,在没有我们的帮助下,又无法使用魔纹力量,仅凭那把“妙法莲华”,以及我交到他手中的子弹,要撕开敌人的封锁回到现实,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之前的爆炸真的如我们所想,仅凭荣格一个人也是不太可能办到的,桃乐丝很可能和他在一起。两人联手,在临界兵器的威力下,才会引起如此大的变动。

“还有两分钟。”我抛下这么一句话,就不再理会恩格斯,低着头,抓住藏在衣兜里的“妙法莲华”专用子弹。

恩格斯的动作滞了一下,发出急切的声音,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院子里响起扑通两声。,

恩格斯和爱丽丝的身体一下子就绷紧了。爱丽丝正试图爬起来的身体立刻又匍匐下去,恩格斯则一脸苍白,紧抿着嘴唇盯着墙壁,就像是能穿透这堵强看清后面的东西一样。

不过,显然来着不是敌人,因为无论真江还是咲夜都没有过激的动作。当院子里踩中积水的声音响起来时,恩格斯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仍旧口舌打结地问道:“谁?荣格?小女孩?”

身影从后门处转进来,恩格斯看清两人的相貌,肩膀顿时松垮下来,似乎连脚都有些站不稳了。爱丽丝却似乎从身体里涌出巨大的力量,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欣喜地呼出声来。

“荣格先生,桃乐丝。”

来人的确就是我们之前谈论的那两人,他们身上的黑袍十分残破,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你们果然还在这里。”桃乐丝环视着众人说。

“麻烦你了。”荣格一脸平静朝我看过来,似乎对之前屋子里发生的争执了然于心。

“第一波的试探刚过去,逃跑的人……”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已经被我和桃乐丝解决了。”荣格不带一丝情绪波动地说,“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虽然很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现在并不是述说详情的时候,我们取下挂在壁炉旁的黑袍,重新披在身上。这种临时的伪装也许一点用也没有,不过在被确认之前,至少可以给人一些心里安慰。我们直接从院子里翻墙出去,进入两座房屋之间的罅道。右侧的出口通向街道,左侧则洒满了鲜血,红色的积水沿着排水道一直向前流淌,浓郁的血腥味让大雨根本就来不及冲刷干净。

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和躯干分离的四肢,滚动的头颅,散落四处的内脏,令人作呕的修罗场景象一直沿着过道向前铺开,在路线上不断有墙体剥离坍塌。恩格斯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爱丽丝猛然捂住嘴巴,转身在墙根处干呕起来。

咲夜也有些不自在,不过,虽然我也装出不太自然的样子,但是,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对这样的场景一点感觉也没有。

尽管战场很惨烈的样子,但意外的,在屋子里的我却完全没有听到战斗的声音。到底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才能无声无息地杀死这么多士兵和便衣呢?

2040 近江实验

近江注视着屏幕上的影像,在独立而特殊的房间中,统治局原住民“畀”正在和伦敦中继器的特殊产物“丘比”交谈。

“畀”的身份在统治局中不算特殊,其本人表面上也没有太过异常的地方,力量上比她强大的人有许多,即便是神秘性也没有太多独特的表现,但是,从义体高川的数据统计来说,她的存在有诸多疑点,似乎在多个线索中占据了特殊又隐晦的位置,无论是她和新生瓦尔普吉斯之夜“莎”的关系,亦或者从素体生命的动向,还是从她和少年高川,以及和富江人形的接触来说,她并没有她自身表现出来的那样普通。

另一边的“丘比”更是和伦敦中继器前身的瓦尔普吉斯之夜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其本身表现出来的知性和身为魔法少女核心力量来源的特殊性,都意味着它定然会在这个世界里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网络球为了建设伦敦中继器,对其前身的瓦尔普吉斯之夜有过深入的了解和剖析,即便如此,也仍旧无法解释“丘比”到底是什么东西,虽然怀疑其是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意识体现,就如同现在的“莎”一样,但却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无论如何,从已经到手的数据来说,“莎”和“丘比”有着相似度极高的地方,为了进一步去理解统治局原住民“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成为瓦尔普吉斯之夜,以及更进一步去认知“莎”和“丘比”这类存在对这个世界意义,以及它们终将要末日降临的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对近在咫尺的“丘比”进行多方面的测试是不可避免的。

在近江看来,既然末日涉及了世界运转的方方面面,其影响力由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个因素所产生,那么,想要在末日中有所作为,解析这个世界中最为显著的部分特征,乃至于完全理解世界的全部因素,是不得不为的事情——哪怕在理论上,己方并没有这样的时间去完成如此巨大的工作量,她也秉着一个求知者最基础的好奇心,去观测着自己能够接触到的这些重要因素。

“丘比”的特殊,“莎”的特殊,“魔法少女”的特殊,“畀”的特殊,在这一次并非巧合的相遇中,必然会产生一些化学反应,而在这些化学反应的背后,也必然会延伸出一系列影响未来走向的因素,其中也肯定会有涉及到少年高川和“江”的信息。这些连锁是如此的深刻和复杂,乃至于就算是近江也无法完全分析出来,不过,她仍旧想要尽自己所能去捕捉更多的信息,以便在那个可以想象到极为恶意的未来中,获得几张王牌。作为“近江陷阱”的身份,近江已经肯定,自己必然要和“江”发生至少一次的正面碰撞,即便在桃乐丝等人看来,她只是一个“陷阱”,无法用“人”的概念来对待,但是,仅就她自己而言,并不觉得自己应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空空白白地去面对“江”。

——就算是陷阱,也是有自己意志的呢。

近江的目光中,微微露出狰狞的笑意,她并不害怕其他意志赋予自己的使命,也并不害怕从其他观测角度看到自身存在的意义,同样不害怕那些似乎明摆着自己无法战争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的荆棘,即便是如此优秀的自己,也是披荆斩棘才走到现在。她不否认自己的天才,而正因为承认自己是天才,所以,想要做更多的事情,相信自己能够做更多的事情,不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近江的思绪很早以前就已经不在自身存在之哲学上打转了。她所接触过的许多人,在神秘的世界里总是不得不重新建立和反复巩固自身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从而构筑其一个坚固的思想心理防御体系,避免被那冥冥中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恶意所侵蚀。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从另一个观测角度来说,这些人自身不可避免地换上了一种名为“末日症候群”的候群病状,本来就是从精神到生理的病人。因此,这些人总是表现出过度思考和精神濒临崩溃的迹象。但是,近江从来都没有过,并非是她不会过度思考,而是她的思考质量似乎远超她所见过的所有人,包括奇特的桃乐丝等人,从而没有“过度”一说。

仅就“思考”这一行为来说,她所具备的上限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而从这些超越人类的表现反过来看待“近江”到底是什么,她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自己的确不属于“人类”概念。因此,在桃乐丝的那些言辞中,她就是所谓的“近江陷阱”这般毫无人性和人类意义的说法,她自身也不以为意。

近江对自己的情况有着比其他人所想象的还要深刻的分析,即便是桃乐丝可以从另一个观测角度去认知她,也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理解她。尽管在桃乐丝看来,“近江陷阱”是从她所演绎的“剧本”中诞生出来的,自己理所当然理解“近江陷阱”,但是,在近江看来,如果桃乐丝无法理解“江”,那么,又如何真正去理解一个足以成为“江”的陷阱的东西呢?毕竟,“近江陷阱”的最终用途,是理论上要对“江”产生决定性影响的。

十分明显的矛盾和悖论,存在于桃乐丝对近江的观测和近江的自我观测中,近江在一步步接触桃乐丝的理论时,就已经看到了这些矛盾和悖论,但是,桃乐丝看到了吗?能够解释吗?在近江的观测中,桃乐丝等人更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在巨大的压力下,她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弄清展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她们的焦躁是必然的,而她们的无知和短时也是必然的,她们对一些因素的下意识忽略或刻意忽略也是必然的,她们根本就没有选择——她们其实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所面对的未来是多么的绝望和残酷。

正因为能够理解桃乐丝等人身处在怎样一个绝境中,所以,对于她们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哪怕是愚蠢的,冒犯的,近江也没有什么恶感。更认真地说,近江对她们始终报以“怜悯”这一情感。

近江拥有天赐之才,近江知道自己拥有天赐之才,也同样知道自己的天赐之才仅仅让自己超脱了“人类”,却没有超脱”世界”,在世界意义的末日面前,自己同样是脆弱的,前方也同样是充满了荆棘的。这些清晰的认知,构成了近江自身观测世界的基础。她站在这个基础上,研究着自己和这个世界。

近江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她坐在高脚凳上,仿佛悬浮在虚空中,环绕她身边的是无数的显示屏,除了她和这些事物之外,再没有其它具体的事物,也没有更多的颜色。她所在的地方,和显示屏上“畀”已经抵达的地方一样,是中继器内部特别开辟出来的特殊空间,这样特殊的空间还有许多,每一个都有着不同的用途。

近江平静地注视着一个屏幕,但是,视线的焦点却并不在任何一个屏幕上,她在这个特殊空间里,以特殊的方式同时获知所有屏幕上的信息,而并不仅仅关注一点。她所等待的数据,在“畀”和“丘比”发生直接对话的时候,以一种堪比火山爆发的强度从屏幕中涌出,进而在她的脑海中,以一种更容易被她认知的形象而直接的方式重新构筑。她的思维模式和人类完全不同,对信息的捕捉和理解也和人类完全不同,天然就有着远超人类极限的处理和分析能力,能够从人类的想象力无法企及的高度和角度去重新看待问题。

也正因为已经超越了人类想象力的极限,所以,也就无法被人类去想象和认知——于是,近江就成为了一团于人类而言真正的“谜团”。

这样的近江之所以会和高川共结连理,并非他人所认为的,高川表现出了自身的特殊性,而近江比任何人都更更早的注意到了,而仅仅是因为义体高川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他不害怕任何能够想象出来的东西,并认为所有想象出来的东西都必然可以认知,那并非是真正神秘的东西。一个有形的表现绝对不是自己产生恐惧的原因,而真正让自己恐惧的东西,必然隐藏在那有形的表现之后,是那无限深远的形而上的未知。

高川是她遇到过的男人中,唯一会对她说这种话的,她并不知道其他的男性会否这么思考,但从实际遭遇来说,确实没有其他男性会和她交流这些东西。最初对高川产生的兴趣,就是源于此,并从这个起点,最终发展到了足以成为夫妻的情感,乃至于,强烈希望对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的欲求。

高川的特殊性当然很有趣,也很有意义,但是,在近江自己看来,却并非是一切的开始。

近江是他人眼中的“谜团”,但是,在近江看来,如果真有什么人可以在自己这个“谜团”中存活下来,不至于在深入交流中精神崩溃,那大概就是高川了。所以,高川对她很重要,是她十分珍视的伴侣。然而,在桃乐丝等人观测到末日中,自己眼前的高川,和自己共结连理的义体高川,其本身也是无法幸免的——对近江而言,这正是她需要面对的,有生以来最大的挑战。

只要是对跨越这个挑战,斩破那些无法预判的荆棘有利的因素,近江都不会放过。屏幕中涌现的资讯洪流,正在近江的思维中剥离它的外形,那形而上的意义,以超越人类认知的方式,逐一展现在她的认知中。这样的工作对超越人类的近江来说,完全不存在压力,这反而让她觉得有些遗憾,因为,这意味着“畀”和“丘比”的见面,其背后的意义并没有达到一个她所期待的程度。

近江主导了双方的碰面,尝试以这样的方式去激发更多的信息,但是,从自身“毫无压力”的情况来说,这次实验其实可以算是失败的。

怎样才能让爆发的资讯,达到足以让自己感到“有压力”的程度呢?究竟哪些必要的因素相互碰撞,才能达到这种程度呢?如果自己一直“毫无压力”,那么,哪怕竭尽全力去披荆斩棘,也无法让自己得到足够的成长。近江认为,自己正处于一个强大却尴尬的境地,那就是明明自己眼前所接触到的一切都已经无法对自己产生足够的压力了,但自己仍旧无法百分之百打破自己能够预测到的未来命运。

如果从现在到未来,都有一个清晰的阶梯引导自己去突破去前进就好了。近江一直都认为,这样的阶梯是以“压力”的方式体现出来的。简单来去形容,那就像是游戏和中,主角不断碰到强大的敌人,击败对方,然后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强大一样。

但是,近江面前已经没有这种“比自己强大一些”的敌人了,却在未来肯定会出现一个绝无仅有的终结性的敌人。她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在满级的新手村里屠杀兔子,却要在近期的某一刻,跳跃到最终关卡的魔王面前,尝试将对方打倒。

“果然还是无法跳过既定的步骤吗?”近江也对目前的状况感到困扰,她所制定时间机器计划,在执行策略方面需要很高的精度,而现在伦敦中继器被末日真理教强行驱逐出了人类集体潜意识,的确会对计划产生巨大的影响。尽管眼前的情况在她看来,仍旧属于可以处理的范围,感觉不到什么压力,但是,末日真理教的行动确实下了一子好棋。

“畀”和“丘比”的交流仍旧在持续,她对双方到底说了些什么毫无兴趣,因为双方的互动只是有形的表现,隐藏在这个有形表现背后的意义,已经在她的脑海中完成了模型,由此足以知晓后继影响,并且,已经可以确定不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她的实验,已经到此为止了。

232 转移

232

转移

我们一行披着黑袍,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奔驰。尚不了解敌人会采取怎样的手段确定我们的位置,避免单调的路线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我们不停改变方向,从屋顶、屋子之间的夹道,甚至是主人已经离开的房屋中穿过。

“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爱丽丝喘着气问道。虽然有他人的协助,但是普通女性的体能和反应仍旧不足以支持这种复杂的移动模式。另一边,恩格斯也上了年纪,所以表现比起她好不了多少。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在确定安全的时候不能停下来,但是跑出百米之后,速度终究无法避免变缓的趋势。

“到传送点去。”荣格回答道。

“可是……之前那么大,的动静,这里的人,不是,已经集中在那边了吗?”恩格斯抓住荣格的手,借一臂之力翻进院子里,一落地就软着双腿靠在墙壁上,拉风箱般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

“他们的聚集点并不在那里。”荣格环视众人,停住脚步。虽然没有说明白,大家很快就领会了这个“歇一歇”的意思。虽然追兵没有出现,但是我们现在的狼狈模样就像是屁股后随时跟着一条疯狗。

一直以来,有一种紧迫性弥漫在我们之间,好似敌人随时会将我们包围一样。不过停下来后,这种危机感并没有变得更加浓郁。

“累死了……”爱丽丝按住额头,看她的样子,似乎经过这不算长的一段距离,比她从街道逃入森林还要疲惫。

从当前的状况来看,数个小时前,她从暂时抵制住面罩控制力的爱慕者的帮助,从而逃离街道还真是个不小的奇迹。另一方面,虽然在我的脑子里没有相关的记忆,不过真江应该知道吧,离开“街道”重新进入山中的方法。

希望如此,说到底,我的目标和身边的人不同,在掩护他们进入传送点后,我打算从山顶区的大门进入艾琳噩梦世界。虽然玛索说过今后不要再见面了之类诀别的话,但是直到确认她的生死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贯彻自己的诺言。

她的身体没有找到,或许再也找不到了,但她的意志就在那个噩梦世界,亦或者说是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从这个名词来判断,很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将她的灵魂、意志或人格之类的存在通过数据方式保存了,那么也应该有相应的提取方法……

不,退一万步来说,只要存在于艾琳噩梦世界中的玛索没有消失,她就不算死去。她曾经说过,自己的存在基础和小镇的现实格格不入,一旦小镇恢复原状,艾琳噩梦世界消失,她就会伴随那个世界一起消亡。这个判断应该是正确的吧,不过现实是,小镇不太可能恢复原来的现实了,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正在形成,并将在不远的将来扩大,大概会连成一片吧。

所以,玛索所生存的世界其实是正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拼合着。

问题只有一个,不能让艾琳噩梦世界的模式成为最终的数据对冲空间的模版。我的行动很可能会对基于艾琳噩梦世界的机理而存在的玛索造成一些影响,但是既然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有一定的相似性,那么玛索即便不在艾琳噩梦世界,而在其它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获得新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首要问题是,确认玛索现在还活着,并且找到保存她这个“思念体”的方法,直至囊括整个小镇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构成。

在进入现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之前,小斯恩特和黑巢等人应该是将参与宴会的客人和末日真理的番犬部队放逐到了艾琳噩梦世界中。不知道玛索是否会和这些人发生冲突,也不清楚这么多人的进入,会对玛索重新封印怪物的行动产生多大影响。真令人担心啊。

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的时间是同步的吗?虽然在这里只觉得过了数小时,但也许比感觉的还来得长,毕竟这里完全没有钟表之类的东西。,

啧,状况未免恶化得太快了。这才是来到这个镇子的第八天,距离刚开始行动才第五天。

明明做了很多事情,然而发生的总比能做的多上几十倍,总感觉没一样是彻底做好的,时间就在眨眼间,悄悄地从指尖溜走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天门计划进入最终阶段的时间未免太过巧合了,要是早一个月来到这里就好了。

不过,那个时候,我才刚刚从末日幻境中出来吧?既没能力,也没时间管这档事。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爱丽丝苦笑着。

“关于这件事,我可以做出解释。”荣格那张无论何时都是刻板严肃的脸转回所有人的视野中,“实际上,我见到了斯恩特。”

“斯恩特?你说的是斯恩特,而不是他的儿子?”恩格斯愣了一下,再三确认道。

“没错,斯恩特。具体的情况没时间说明,不过,桃乐丝当时也在场,我想她可以证明。”荣格看了一眼桃乐丝。女孩摊开手,发出“啧”的一声,点头确认了他的说法。虽然一同采取了行动,但两人之间的隔阂,自从她识破了荣格的用心后,就一直没有半点愈合的样子。

我能明白桃乐丝此时的情绪。她并非是没有队伍的独狼,与之相反,到降临回路攻防战为止,她都是以小队的模式进行任务的,而且因为能力的缘故,一直是小队的核心。也许,降临回路攻防战时的小队并非她所参与的第一支队伍。但正因为如此,她才对小队的构成有着自己的想法。荣格的做法和她的理念产生冲突,所以才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像荣格这样的队长吧。

“没错,是斯恩特,没想到他竟然变成了那种模样。”桃乐丝面无表情地说。

爱丽丝并不了解个中详情,恩格斯倒是想要追问下去,可是话题立刻被荣格转移了。被勾起好奇心,却得不到解答,除了真江之外,包括我在内,无论谁都是一副心痒痒的表情。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构成基石就是斯恩特本人。所以,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应该瞒不过斯恩特本人。也就是说,我们的存在一旦被斯恩特注意到,就不再是透明的了。”荣格慎重地比喻道:“他就像卫星雷达一样,随时随地都可以获得这个世界的情报。”

“所以呢?你们两人,或者乌鸦先生,在这里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所以被注意到了?”爱丽丝的脸色并不好看,深深地苦笑起来,“这个斯恩特是敌人吧?如果他随时随地都能把握到我们的位置,跑到这里来有什么用吗?”

“没错,考虑到这点,同时发现斯恩特正在收集大家的信息,所以才和桃乐丝对其发动攻击。”荣格交叉着手臂,没有述说详情,但给出了一个不幸中大幸的结论,“他应该受伤了,在那种程度的爆炸下,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被找到据点是在我们发动袭击之间的事情,现在他要锁定我们的位置,应该不再像之前那么容易。毕竟从敌人的反应来看,斯恩特虽然对这个世界有一些奇特的控制权,但也没有到达为所欲为的程度。”

“说起来,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啊,那个S2机关爆炸时的威力。”桃乐丝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S2机关是……”我迟疑着看向荣格,这时才注意到,他一直带在身上的妙法莲华已经不见了。

“关于S2机关的事情,我多少也了解一点。但是,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个东西的爆炸,虽然令人吃惊,不过仍旧没能彻底摧毁斯恩特。所以相较起来,对方的实力更令人感到意外。”荣格平静地说:“单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想要消灭对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看着两人若无其事的样子,意外失去妙法莲华的我多少有些不舒服。不过更多的情况已经能从两人的话中推导出来了。荣格在意外的情况下找到了斯恩特,也就是山顶精神病院的创立者之一,在大火之后失踪的那位精明人。之后,用妙法莲华配备的S2机关炸伤了对方,这也意味着这个世界的基石受损,才导致街道上的气氛异常紧张。,

斯恩特在受到攻击之前,已经开始尝试获取“叛徒”,亦是曾经的女酒保的相关情报,但因为种种原因,所以并不十分准确,所以才有了士兵们之前的试探性进攻。但是,被击伤之后,很可能也无法继续对我们进行准确定位。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不能老是呆在一个地方。

好处和坏处相互抵消之后,情况变得比预想中还要好。可以说,现在主动权在我们的手中了。

趁现在街道内部发生混乱,街道管理者的注意力被转移,正是夺取返回现实的传送点的最好机会。

恩格斯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大大松了一口气,就好似之前指责荣格的根本不是自己一样。

“太厉害了,竟然能在当时那么紧急的环境下做出最合理的判断?真不愧是荣格先生啊。”

啧,真是政治家的楷模啊。当然,我是不想再对过去的事情多嚼舌根。对爱丽丝本人来说,似乎不好意思正眼和荣格对视,除了自己也曾经怀疑过他,也有这位在最危急的情况下将自己扑倒保护起来的恩格斯警长,竟然表现得如此油滑的原因,所以才露出一副窘迫的表情吧。

咲夜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悄悄在她的耳边做出:“既然同在一条船上,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较好。”这样安慰。

这种话在以前是不可能从咲夜口中听到的,这个女孩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性格也变得圆滑起来了。

休息了半晌,我们再度转移路线。虽然目标很明确,就是位于十字街某栋建筑内的传送点,但是为了最大程度避免被敌人揣摩出目的地的可能性,所以仍旧选择了迂回前进的方式。

对于爱丽丝和恩格斯来说,这个运动量可真是要命。

我一度提出将两人背起来的建议,这么做应该比迁就他们的速度要好得多。不过荣格没有回应,桃乐丝更是矢口否决。

“为什么我一个小女孩非得背大人不可?先不说现在的情况也没有紧急到那种程度,就算非得那样,也是你和荣格来做吧?”

本来一开始就没有把你算在内当然,这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免不了又会被对方一阵无理埋汰,所以还是吞进肚子里吧。无论桃乐丝还是咲夜,都是这个队伍里最年幼的女性,就算迫不得已,这种活儿都不会落在她们的身上。真江从开始就一直浑浑噩噩的样子,若非被我一直牵着手,说不定就会站着不动。所以,到头来,我的建议也只是说给荣格听而已。

因为荣格装聋作哑,所以恩格斯装作似乎没有听到的样子,爱丽丝也连连说:“不,不用了,我可以跟得上。”

尽管如此,我并不打算放弃,因为爱丽丝虽然嘴里强硬,但是体力的确已经所剩无几。我不由分说在她的身前蹲下来。

“快点,爱丽丝小姐。”

“啊,可是……”

“现在可不是谦让的时候”

我觉得她介意的只是我的年龄而已,也许被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背着跑,对于她来说是个很难接受的事情吧。不过,就算年龄再小,我对于自己是个男人的认知,却一直十分充足。就算是大人,无论战斗经验也好,社会交际也好,身体素质也好,薪水也好,就算性方面,也没有多少人比我更强。我有相当的自信,自己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

在我的坚持下,神态扭捏的爱丽丝终于还是妥协了,老老实实趴到了我的背上。

“麻,麻烦你了。”在哗然大雨中,爱丽丝的声音就像蚊子一般微小。

虽然隔着好几层衣服,我仍旧能够感受到行动的时候,不断压在自己背脊上的柔软。说实话,爱丽丝的相貌和身材比真江差了不少,甚至比起咲夜也稍有不如,不过将这么一位同时具备少女的青涩和女性的成熟的女大学生背在身上,也不算是痛苦疲劳的事情吧。

“哼,哼,似乎挺愉快呢。”桃乐丝突然落后几步,挨在我身边发出不满的嘟哝声。

“这也是没办法吧?”我歉意地苦笑道,脑子里不自主闪过这样的想法:这样的丝其实也挺可爱嘛。,

“可实际上,速度并没有加快不是吗?”桃乐丝的头稍稍侧向身后,“那个该死的老头子,还有该死的荣格,干脆将他们撇下怎样?反正没有武器,也无法使用魔纹的话,两个都是累赘。”

“喂喂,这种事情由自己这边主动做出的话,感觉不太好吧。”

背上的爱丽丝明显在听到我们的对话后,环住我脖子的手臂又加了一把劲,身体也贴得更紧了,胸部的压迫感变得强烈起来。她是在担忧自己被抛弃吗?

“不要紧,说笑的,爱丽丝。”我用不好意思的语气劝慰道。

“嗯……我知道……”她在我耳边吐气道。

桃乐丝发出“切”的一声,突然脚步一缓,手掌按住额头,身体在一瞬间变得摇摇欲坠。我下意识伸手搀扶她,却被她加快脚步躲开了。

“喂”

“没事。”桃乐丝强硬地说。

不过这样的说法当然不可能让我放心。她刚经历了一场激战,很可能受伤了却只是强撑着不说出来。不过,**上的伤势要恢复不成问题,我更担心她精神方面的问题。

如果是像“江”那样习惯了多人格控制还好,通过某种手段强行统一人格的“丝”,在吞噬他人的记忆之后,在精神状态和单一人格方面显然产生了某些看不见的影响。

“实际上,你们被攻击的时候,我们就呆在这些人身后。”桃乐丝将话题岔开了,用拇指点了点荣格:“这个男人充当诱饵,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开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使用了临界兵器?可是从现场的破坏规模来看,似乎小了一点。”我再度回望早已不在视野中的残破战场。回想当时看到的情景,虽然从这些人的死相上看,也可以称得上触目惊心,不过对比起曾经被临界兵器席卷的地方,这种破烂程度简直不值一提。尽管有许多墙壁垮塌,但是在印象中,一旦使用了临界兵器,至少要将整条罅道彻底毁灭才对。

“而且,我们在屋子里完全没有感觉。”我疑惑地说。

“这把武器可不是只有那种粗糙的扩散式攻击模式。”桃乐丝没好气地叹息一声,“我说,你这个家伙从来没有好好研究过这把武器的使用吧?就像在身边制造一个偏转防护罩那样,将力量更加集中起来。”

如同做示范一般,桃乐丝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高速震动起来。

2041 注视的恐怖

房门敲响的时候,我和富江仍旧躺在床上。我睡不着,脑子里有太多的思绪,虽然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但那混沌的杂乱的思维活动仍旧在脑浆中翻来覆去。富江的呼吸轻轻拍打我的脖子,她紧抱着我,就像是要将我的身体塞入她的体内一样,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是,我实际上无法判断她是否真的睡眠。她那光滑密实的肌肤在我的身上磨蹭,身体散发出来的热度传递到我的体内,不能用灼热或闷热之类的词汇去形容,却仿佛可以深入到五脏六腑,让我从里到外都仿佛浸泡在温泉中一般——这充满了活力的热度,那激情后留下的欢愉,就如同是思绪的温床,然而,在我那混乱隐晦得自己都不明白究竟都有些什么的思绪中,这些温暖又充满了活力的愉悦感,只占据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内容吧。

房门在外边连续响了三次,就算不用连锁判定,我也知道来人是谁。我在这个地方渡过了不分白天黑夜的三小时,时间的刻度在身体的本能中是如此的清晰。我找上火炬之光后,没能在第一时间和主事者会面,反而是遇到了不少“老朋友”,他们对我说了许多借口,声称火炬之光的仪式准备工作正处于关键时期,无法接待来客,这些借口并不怎么高明,然而,对方也似乎并不打算做过多的掩饰。火炬之光对我的到来抱有一种暧昧的态度,虽然谈不上排斥,但要说欣喜也不尽然,正因为他们没有掩饰这种态度的行为,所以哪怕只是呼吸空气,我也可以嗅到十分明显的味道。

如果我的态度强硬一些,对方也会有进一步的反应吧,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大概是恶意的成份大一些吧。如果真的需要战斗,我觉得自己的赢面更大,但是,我不觉得自己需要打这样的一场战斗,因为,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打败、杀死或阻止这些人的行动。我根本就不知道火炬之光到底隐藏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举行偏差仪式,究竟都有些什么过程,其中又有哪些禁忌,甚至于也无法判断这些人到底是处于怎样的想法,去继续这么一场仪式。在这里有许多“老朋友”,但是,这些“老朋友”仅仅是我个人认为的,对方在这一次的末日幻境中诞生,甚至还是第一次见到我,他们看待我的到来,当然就如同看待一个陌生人的突然造访,尤其是这个“陌生人”在传闻中并不站在一个良善正派的立场上,更像是一个单枪匹马的恐怖分子。

我在这个世界的神秘圈子中风评不好,实际战绩更是伤害了许多人,这一点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正如荣格所说,我就是一个差点就屠杀了全人类的刽子手,因为我的手段而陷入昏迷乃至于死亡的人类多达几十亿,目前还能够活动的人类中,已经没有一个普通人了,幸存下来的神秘专家同样憎恨着我,那些因我的作为而死伤的人中,就有着他们的亲朋好友和爱人。

所有人都认为我行为乖张,精神失常,思维比那些被普通人视为怪人的神秘专家还要扭曲,是真正意义上偏离了人性道德的反人类份子,是从人类角度而言的危险邪恶的存在,也是目前战争势态变得被动的罪魁祸首。严格意义上,我视为”老朋友”的这些人并不认为我是朋友,我在这一次的末日幻境中,没有真正的朋友。

这些漠视、敌视乃至于仇视我的人们,哪怕不站在对立的立场,也绝对没有友善倾向的神秘专家们,绝对不会对我的到来有任何善意的想法,也不会感到喜悦——即便如此,他们仍旧让我进来了,其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因为我的到来,对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大概仍旧有促进的余地,然而,他们也势必因为我的过往,而在对待我的态度上需要商榷。

我很理解他们的心情,明白他们的想法,知道我的所作所为给他们带来的创伤和顾忌。我不会否认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人们带来的伤害,也不在意他们如何看待我,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态度和他们的利用而对他们生出任何不对付的情绪。所以,总的来说,我仍旧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我很想对他们说“一切都会变好”,亦或者说什么“所有的伤害都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之类的话,但是,这些话真的不是我在为自己辩解吗?我需要这样的辩解吗?这些承诺说出口后,我真的能够完成吗?我可以确定“一切都会变好”吗?我可以真的肯定“所有的伤害都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吗?在这一次末日幻境中,被我的所作所为杀死的那些人,还会重新活过来吗?如果“末日幻境”只是一场梦,所有人都真的会在“病院现实”醒来吗?而“病院现实”就真的是真正的现实,是美好的世界吗?

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崩溃了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有资格对其他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做出承诺吗?我孜孜不倦地追逐“病毒”,试图去拯救每一个病人,但是,我已经失败了,我所能做的……毋宁说,哪怕只是“让自己爱着的人相安无事”也没能做到。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至今仍旧一事无成。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样的话呢?事实明摆着什么都没变好,还在不断恶化,哪怕我在执行着的计划,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战胜“病毒”。

所以,无论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用了怎样的态度来面对我,我都只能沉默。哪怕,我的沉默也只会换来对方的不满。

我能够为自己辩解什么呢?我能够厚着脸皮,说一切都是为了对方好吗?我能够理所当然地将他们的牺牲和痛苦作为最终胜利的基石和粮食吗?我的内心无法排解这些悲痛和愧疚,但是,我的实际行为却真的在这么做。

我在吞噬着他们,这是他们中不少人的看法,也是我觉得最正确的一面。

即便如此,他们仍旧让我呆在这个地方,考虑着,思量着,试图尝试利用我。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我愿意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尽管,他们自身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房门没有再敲响,外面的人似乎知道我还醒着,就在外边传话到:“你想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高川先生。”

“你们准备好了吗?”我反问到。

“……这话是应该是我这边问你才对。”外边的人说:“你准备好了吗?高川先生。不过,就算没有准备好,也必须过去了。”声音中带着漠视和敌意,并不掩饰对我的恶感。而这个人,正是荣格本人。

“……”我努力挂上一丝笑容,我还能够笑出来,但是笑容中的滋味之复杂,大概只有自己才明白吧,“等我一分钟。”

这么说着,富江猛然睁开眼睛,直挺挺坐了起来,就像是从未睡着一样,精神奕奕地将内衣和外衣逐件套在身上。在我还没来得及穿上外套的时候,就已经拉开房门,对着站在门外阴影中,整个人似乎都变得阴森起来的荣格招呼倒:“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不管怎样,我们都是客人……还是说,你们不打算友爱地对待我们?”

我只能看到富江的背影,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她的话无论怎么听都万分古怪,无论措施、时机还是意思,都让人感到别扭,倒不是说不应该这么说话,而是,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类的正常说话”。明明意思是可以传达的,内容也可以理解,可是,却让人猛然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哪怕是我也觉得毛骨悚然,被富江的身体挡住,只露出半边轮廓的荣格显然也有些动摇,哪怕动作的细节被阴暗隐藏起来,我也仿佛可以感觉到,他在和富江对视,并在这种对视中,充满了不安定的情绪。一向表情平淡,仿佛带着铁面具,难以表露内心的荣格,也是一位饱经考验的神秘专家,他对自身的情绪有着极强的控制力和专业的调整手段,即便如此,他此时的情绪流露却是如此的强烈,而且,那并非是愤怒亦或者别的负面情绪,而仅仅就是一种恐惧感。

十分纯粹的恐惧,正从那无法确认的细微的颤抖中,隐隐流淌在空气中。

我不知道荣格到底在面对富江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但很显然,他连开口说话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到。

在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我逐一系好外套的扣子,向着两人走去。经过富江身侧的时候,我看到了荣格的表情:我无法形容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表情,看似所有的面部细胞都已经坏死了而显得面无表情的脸,和那充斥着强烈情绪的眼睛行程了强烈的对比,从而让死板的脸表现出一种不可描述的表情。在没有看到这张脸之前,我甚至不觉得人类脸上的表情能够如此的丰富。

丰富到了,我几乎觉得荣格要崩溃了。

“荣格?”我叫了他一声。

他猛然深吸了一口气,瞳孔紧紧缩成一团,就好似从彼此的注视中回过神来,额头上悄然浮现出细密的汗水。他看起来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去了很遥远的地方。而我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到底在想些什么,究竟是什么让他变得这副模样。

“你,你……”他的声音干涩,却明显是在对富江说话,却又语不成声。

“发生了什么?荣格?”我用力拍在他的肩膀上,他又一次仿佛突然惊醒,浮现血丝的圆睁着的眼珠子转向我,仿佛这才看清我的模样,这才意识到我就在这里。

荣格没有说话,沉默着注视了我半晌,那充斥着丰富表情又显得僵硬无比的脸渐渐缓和下来,瞳孔也渐渐变回了平常的模样。他的呼吸从急促变得稳定,显然已经调节过来了。他像是受到了惊吓的人,我觉得他肯定从富江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我无法想象的东西——富江看起来像是人类,但她的本质显然并非人类,而是连我也无法弄明白的某种东西,因此,尽管荣格的恐惧来得很突然,却又谈不上出乎意料。

这就是我的爱人,我的“江”,是生命难以承受的重量。

“荣格?”我第三次叫他的名字,并不掩饰关切的意思。

“没,没事。”荣格用力捏了捏鼻梁,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只是有点儿失神……高川先生,你和这位富江女士真的结婚了吗?”

“是的。”我说:“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问问而已。”荣格用难以形容的目光注视着我,“真可怕啊,高川先生。”

“结婚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我说。

“但是,和什么东西结婚,却是十分可怕的事情。”荣格低声对我说:“难道高川先生一直以来都没有半点感觉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其实我是明白的,那种无比强烈的,连灵魂都要被吞噬的恐惧感,我才是经受最多的人,因为,“江”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就在我的身体里,在我的灵魂中,已经是我的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不要在说谎了!”荣格几乎压抑不住声音,“你在恐惧!你在害怕!高川先生!”

“……”我和他那强烈得似乎压过来的目光对视着,然后,我对他说:“这个世界上有必须承载的恐惧,也有就算恐惧也必须去做的事情。我没有说谎,我只是接受这一切。”

“……愚蠢,你真是太愚蠢了,高川先生。”荣格的表情又哭又笑,在我的记忆中,他很少有这么明显又对立的情绪表达,仿佛对我的反应感到不可思议,“你不是人,高川,站在这里的你,不是人。我是错的,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将你和那位高川先生连系起来,你们是不一样的,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东西。”

233 地图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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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兵器

雨水还没有落在刀状临界兵器上就立刻分解成更细小的微粒。不知道是雾气聚集在刀身,还是因为空气发生共鸣,亦或者高速振荡造成的幻视,整个刀身的轮廓一时间变得朦胧起来。

即便距离长刀一米开外,也能感受到那种毁灭性的力量,就像是某种无形的力量不断撕扯肌肤,似乎再靠近一些,肌肉就会分离成更细小的纤维。我们不自然地离开她的身旁,然而,持刀的桃乐丝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桃乐丝将长刀向一侧挥去,一束极度凝聚使得肉眼确认无碍的波动直射而出,如同激光一般笔直穿透一侧墙壁,并随着女孩手臂的摆动,斜斜切过墙体。片刻后,墙壁沿着横切面徐徐滑下,砸在地上溅起一大片浑浊的积水。在残垣断壁的后方,血色在涟漪中扩散开来,三具被切成两截的尸体躺在水渍中,从上半身仍旧保持的姿势上看不到任何死前挣扎的痕迹。

看到这三具尸体时,恩格斯和爱丽丝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就连我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地方竟然有埋伏,但是桃乐丝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仿佛这次攻击并非偶然。

虽然桃乐丝对这把临界兵器的研究令人稍微有些惊讶,但更令人在意的是,这些士兵出现在这个地方究竟是偶然还是早有准备。

“应该不是接收到情报后才埋伏在这里的。”荣格扫视了尸体几眼,板着脸说:“从一开始,我们的路线就并非直接通向目的地,而是接近聚集地之后再行折向。会碰到巡逻的士兵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也就是说,让他们误判我们的行动目标,是这样吧?”我对此前的行动路线早有过这样的猜想,现在荣格证实了我的猜测。

“从现在开始,敌人会逐渐变得密集起来,相应的,十字街传送点的警备水平也会有所削弱。”荣格点点头,说:“虽然早了点,但是再深入进行诱饵行动会变得危险,我认为该是直接前往传送点的时候了。”

恩格斯和爱丽丝对荣格的说法没有异议,两人在临场判断和战术布置上的能力与荣格相去甚远。在荣格详细说明之前,他们甚至不明白自己一行人的曲折行进路线的含义。不过,既然荣格说不用继续深入敌人密集的巢穴,对两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荣格身为队长,无论在资历、威严还是能力上,都是他人无可否认的优秀。这一点即便是情绪上与之对立的桃乐丝也不得不承认,更不用说新人一名的咲夜了。

荣格平静的语调和表情,让大家都觉得胜利在望,士气顿时高昂起来。可是下一刻,我却不得不说出让气氛为之一滞的话来。

“这样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我说着,将爱丽丝从背上放下来。

“你,你在说什么?”恩格斯最先反应过来,用不可置信的语气确认道:“你要离开?在这种时候?”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除了荣格仍旧保持着先知先觉的平静之外,就连桃乐丝也用那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的表情看过来。

“没错,虽然比最初预计的早了一点,但是现在正是分兵两路的最好时机。”我再一次说到。

虽然这句话似乎稍微显得不合时宜,但却是我一开始就做下的决定。

“我打算前往山顶,通过‘门’进入山顶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

“我明白了……阿川是要去玛索那里吗?”咲夜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浮现犹豫的表情,但是最终仅仅说到,“有必要现在就离开吗?大家还需要你的帮助。”

“没,没错”恩格斯深吸了几口气,劝说道:“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会遇到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听我说,恩格斯先生。”我慎重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现在已经将敌人的注意力从目的地上引开,接下来我和BT会充当诱饵迷惑敌人的视线。一旦敌人的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你们的压力就会减轻。”,

“可,可是……”恩格斯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下意识考虑起这个提案来。

这个战术并非无的放矢,荣格似乎早就知道我会有这么一说,直接询问起我对人手的分配。

“就我和BT两人。”我确定地说。

“开,开什么玩笑我也要去。”桃乐丝紧紧握着刀状临界兵器说。

她这么一开口,恩格斯立刻变得紧张起来,爱丽丝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我也……”咲夜还没说完,我便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我和BT离开之后,这个队伍里能够充当战斗力的就只有你们两个了。”我从荣格、恩格斯和爱丽丝三人身上一一看过去,用自己最恳切的语气对两人说:“爱丽丝她们就拜托你们两个了。”

两个女孩顿时被我的话堵得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也许有一部分是我意志坚决的缘故,但是我想,更多的是她们的确能够理解这个针对当下状况而不得不采取的分兵策略。桃乐丝年纪虽小,但却是比我更有资历的专业人士,再怎么发脾气闹情绪,也能分析出战术是否合理,不会因为公私不分搞砸任务。至于咲夜,她之所以变得犹豫,不正是因为思维多少有些专业人士的样子了吗?

两个人都已经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了。这到底是令人惋惜还是欢愉的事情,我已经无法分辨清楚了。那个“你喜欢末日吗”的拷问至今仍旧在我的心灵一角发出呼声,我不止一次去思索,可是一直没有答案。

我有时会认为,这并非是喜欢不喜欢的事情。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没有接触过末日幻境,仍旧是一位普通高中生的我,大概是不会选择末日降临的吧。毕竟自己当时的生活虽然有一些瑕疵,但并没有值得苛责的地方,因此,多少会“末日”所造成的未知充满恐惧感。

然而,身处末日降临的预兆之中,深切体会到这一事实给自己带来的影响。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但也得到了许多东西——爱人、朋友、力量、冒险和信念,要说厌恶现在的生活,那自然是谎言。但是,环绕这一切所发生的悲剧和痛苦,却也无法令人说出“喜欢”这个词语。

所以,“喜欢”的前提,是基于选择中有值得“喜欢”的选项吧。

可惜,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好选择总是太少,以至于选择本身变得毫无意义。无论是进入末日幻境、大黑市激战、降临回路攻防,还是在这个小镇中的遭遇,就像一条直上直下的冰道,不仅冷,还越滑越快,连转个弯的机会都没有,一不留神,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高川,喜欢末日吗?”

唉,只是没得选择吧。

“就这样吧。”荣格在众人的沉默中做出决定,他指着一个方向对我说:“一直向前,就是敌人的聚集点。虽然不清楚他们到底为了什么才搞出这么大的阵势,不过捅马蜂窝的时候,希望你能谨慎一些。”

“那是当然的,队长。”我微笑着,说:“那么,现实再会吧。”

荣格盯着我半晌,缓缓点头。

“现实再会。”

其他人终于默认了这次计划的执行,在荣格的带领下鱼贯离去。直到一行人转进看不见的拐角中前,不时有人朝这儿投来复杂的眼神。但是过了片刻,就再也感觉不到他们的声息了。

雨势一直没有停,既不变得更大,也没有减小,仿佛永恒的雨声在耳边倾落。

“现在,又是只剩我们两个了呢,阿江。”我眺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说,但是并没有寂寞的感觉,反而觉得轻松下来,就像是肩膀上卸下了一块大石头。“果然,做英雄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我将咲夜的眼镜从口袋中拿出来,戴在自己的脸上。有一个躯体紧紧贴到背上,即便隔着冰冷潮湿的衣服,似乎仍能感觉到肌肤的温度。真江从身后紧紧抱住我,即便不回头,也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渐渐变得剧烈起来,携卷着无数灰雾从四面八方汇聚在身后。

身后发出布匹撕裂的声音,紧接着,我身上的黑袍也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撕扯下变成碎片。黑色的碎片如蝴蝶一样环绕在身边,一边旋转着,一边向四周飘散。狂乱的风雨声中似乎有一个清澈的旋律。,

身上的军礼服式风衣不一会就被彻底浸湿,深红色的表面就像是不断渗出鲜血一般。环抱在我胸口的双臂逐渐被一层层的某种物质覆盖,这些物质很快就勾勒出铠甲的轮廓,又在铠甲表面形成花纹和关节,连指头也彻底被包括起来,宛如爪子一样尖锐。

十指活动了一下,发出充满节奏感的摩擦声。

突然有枪声响起,子弹在风雨形成的帷幕中飞翔,形成一道又一道清晰可见的轨迹。这里发生的异状已经引起敌人的注意,不过这正是我所想要的。

我并没有躲闪,因为在真江的怀中,这样的攻击连瘙痒的机会都没有。环抱着我的右手抬起来,挡在弹道的前方,子弹和铠甲相撞的火花刚刚闪现,枪声顿时变得密集起来。

真江抱着我侧转过身体,就听到一阵金属撞击声,火星在铠甲上四溅而起,被错开的弹头打在四周的地面和墙壁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噗噗声。但也仅此而已,对于全身密集着装的真江来说,就连冲击力也被大幅度削弱,乃至于视之无物。

敌人的身影没有立刻出现在视野中,枪械攻击虽然没有效用,但一直从同一个方向进行牵制。不过无论我们还是他们,都清楚这仅仅是开胃菜而已,真正的杀招来自于借助面罩施展的法术。

灰蒙蒙的天空产生奇异的波动,从三个方向的墙壁和甬道后钻出一个个幻化成具体形状的法术现象。更有一个巨大的笼子在天空凝聚出轮廓,似乎随时会落下来。刹那间,我们立足之处的前后方突然升起两堵石头墙壁,汇同两侧的墙体将我们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虽然子弹再也射不进来,但是从四周的墙壁上却突然长出一根根的尖锐石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像长矛一样将石墙内部的空间塞得密密麻麻。紧接着就传来断裂的声音,击中真江铠甲的石矛变得粉碎,甚至没能割破我的肌肤。尽管其中一个矛尖距离我的眼睛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但是在伤害我之前就被真江抓住,折断后扫开了冲我而来的众多石矛。

“嗯……真是令人怀念的攻击方式。”我对藏头露尾的敌人说到。

上一次富江所寄生的那名末日真理的女干部,超能力可以操纵石头。在她的秘密基地中,我可是吃了这一招不少的苦头。

在第二波攻击临身之前,巨大的羽翼从真江的背后高高展开,看似羽毛的东西洋洋洒洒落下,在即将落地之前,就散成一缕缕的灰色尘雾。就像过去经历了数次的那样,从上方的空气中瞬间传来巨大的压力,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半空了。俯瞰下方就能看到原来立足点处的四面墙,就像一个没有封盖的四方盒子。

在我抬起视线的同时,身体突然一顿,高度下降了一些。原来是头顶上方的牢笼已经形成了,如同吊绳断裂般骤然落下,被真江用一只手高高撑在头顶上。这个法术牢笼的分量有些超乎预料,翅膀的扑动加快了一些,但真江并没有表现出太吃力的样子,高度也仅仅淬然不防的时候下降了不到半米,已经再度稳定下来。

虽然这些攻击一开始就能轻而易举地躲开,我甚至相信,只要真江施展全速,能够在空中捕捉她的人,在“街道”中也是寥寥无几。不过,一直没有反击和躲闪,或许是真江一时心血来潮的恶趣味吧。不想让游戏一开始就失去悬念——即便隔着铠甲,也能体会到这种自信。既然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那么硬挨几下这种分量的攻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江一手将我抱在怀中,一手顶着法术牢笼,似乎在承受重压之下腾不出手来。就在这个时候,更多的法术从地面升起,其中更夹杂着不少火箭弹。如同烟花盛放一样,从四面八方气势汹汹地袭来,更有一些划出抛物线的轨迹,从更高的地方落下。

“真美啊……”我听到真江的声音从面甲后传来。,

这种规模的攻击似乎无处可避,光看声势也能体会到其中蕴含了致命威力,甚至有许多说不出效果的法术,也许没有直接的杀伤力,但很可能会造成不可预测的效果。

“但是——”真江的话音还没有落下,身体已经旋转起来。在我的大脑产生晕眩感的时候,一团巨大而迅猛的风卷已经将我们包裹起来。

视野变得模糊,不仅仅是气流的旋转导致光线扭曲,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渗入法术牢笼中,陆续拍打到球形的风壁上,继而被撕裂或者扭转方向。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也无法撼动这层厚实的风壁,火焰和寒冰交织着陷入漩涡中,以我和真江为中心,半径三米之外的世界变幻着瑰丽的景状和色彩。

当真江停止旋转的时候,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四周爆散,一瞬间就撕裂了风球,产生更加巨大的冲击,不断向外膨胀。眨眼间,看似坚固沉重的法术牢笼便如玻璃一样碎裂。冲击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不断向外扩散的漩涡,迅速朝四面八方反扑,将袭来的攻击一一碾碎。

“真是太弱了。”真江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入我的耳中。

爆炸接二连三向外蔓延,绽放出艳丽的光华。以真江为中心,因为阴云、雨幕和灰雾的存在而显得浑浊的天空,好似被巨大的刷子清理了一遍,变得罕见的清澈起来,似乎阳光随时都会从更高远的地方洒落在我们立足的地方。

直到雨水和雷声再次占据这片天空的时候,敌人的攻击仍旧迟迟没有到来。能够俯瞰到的地方,人们呆愣地站在那里,似乎被吓傻了一般。

总觉得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

“还真是夸张啊,阿江。这种规模的战斗,很快就会引来更多更强大的敌人吧。”我不由得说到。

也许是因为这种程度的战斗对真江而言仍旧显得松懈的缘故,她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顿了顿才回答道:“既然如此,在那之前,先送他们一份大礼吧。”

说罢,女骑士的双翼倏然展开,平静而迟缓地在雨幕中滑翔。从头盔中传来一阵不甚清晰的语言,并非声音太小,或咬字模糊,而像是语速太快而无法听清楚内容。

下一刻,无数的羽毛从双翼上脱落,晃落到三米之外,顿时化成一条条流光。

光之羽射落在大地上,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啸声,随着混乱气流扬起的尘埃和水雾霎时间将整片区域笼罩。

“魔禁——天使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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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兵器

雨水还没有落在刀状临界兵器上就立刻分解成更细小的微粒。不知道是雾气聚集在刀身,还是因为空气生共鸣,亦或者高振荡造成的幻视,整个刀身的轮廓一时间变得朦胧起来。

即便距离长刀一米开外,也能感受到那种毁灭性的力量,就像是某种无形的力量不断撕扯肌肤,似乎再靠近一些,肌肉就会分离成更细小的纤维。我们不自然地离开她的身旁,然而,持刀的桃乐丝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桃乐丝将长刀向一侧挥去,一束极度凝聚使得肉眼确认无碍的波动直射而出,如同激光一般笔直穿透一侧墙壁,并随着女孩手臂的摆动,斜斜切过墙体。片刻后,墙壁沿着横切面徐徐滑下,砸在地上溅起一大片浑浊的积水。在残垣断壁的后方,血色在涟漪中扩散开来,三具被切成两截的尸体躺在水渍中,从上半身仍旧保持的礀势上看不到任何死前挣扎的痕迹。

看到这三具尸体时,恩格斯和爱丽丝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就连我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地方竟然有埋伏,但是桃乐丝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渀佛这次攻击并非偶然。

虽然桃乐丝对这把临界兵器的研究令人稍微有些惊讶,但更令人在意的是,这些士兵出现在这个地方究竟是偶然还是早有准备。

“应该不是接收到情报后才埋伏在这里的。”荣格扫视了尸体几眼,板着脸说:“从一开始,我们的路线就并非直接通向目的地,而是接近聚集地之后再行折向。会碰到巡逻的士兵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也就是说,让他们误判我们的行动目标,是这样吧?”我对此前的行动路线早有过这样的猜想,现在荣格证实了我的猜测。

“从现在开始,敌人会逐渐变得密集起来,相应的,十字街传送点的警备水平也会有所削弱。”荣格点点头,说:“虽然早了点,但是再深入进行诱饵行动会变得危险,我认为该是直接前往传送点的时候了。”

恩格斯和爱丽丝对荣格的说法没有异议,两人在临场判断和战术布置上的能力与荣格相去甚远。在荣格详细说明之前,他们甚至不明白自己一行人的曲折行进路线的含义。不过,既然荣格说不用继续深入敌人密集的巢穴,对两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荣格身为队长,无论在资历、威严还是能力上,都是他人无可否认的优秀。这一点即便是情绪上与之对立的桃乐丝也不得不承认,更不用说新人一名的咲夜了。

荣格平静的语调和表情,让大家都觉得胜利在望,士气顿时高昂起来。可是下一刻,我却不得不说出让气氛为之一滞的话来。

“这样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我说着,将爱丽丝从背上放下来。

“你,你在说什么?”恩格斯最先反应过来,用不可置信的语气确认道:“你要离开?在这种时候?”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除了荣格仍旧保持着先知先觉的平静之外,就连桃乐丝也用那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的表情看过来。

“没错,虽然比最初预计的早了一点,但是现在正是分兵两路的最好时机。”我再一次说到。

虽然这句话似乎稍微显得不合时宜,但却是我一开始就做下的决定。

“我打算前往山顶,通过‘门’进入山顶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

“我明白了……阿川是要去玛索那里吗?”咲夜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浮现犹豫的表情,但是最终仅仅说到,“有必要现在就离开吗?大家还需要你的帮助。”

“没,没错”恩格斯深吸了几口气,劝说道:“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会遇到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听我说,恩格斯先生。”我慎重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现在已经将敌人的注意力从目的地上引开,接下来我和bt会充当诱饵迷惑敌人的视线。一旦敌人的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你们的压力就会减轻。”,

“可,可是……”恩格斯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下意识考虑起这个提案来。

这个战术并非无的放矢,荣格似乎早就知道我会有这么一说,直接询问起我对人手的分配。

“就我和bt两人。”我确定地说。

“开,开什么玩笑我也要去。”桃乐丝紧紧握着刀状临界兵器说。

她这么一开口,恩格斯立刻变得紧张起来,爱丽丝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我也……”咲夜还没说完,我便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我和bt离开之后,这个队伍里能够充当战斗力的就只有你们两个了。”我从荣格、恩格斯和爱丽丝三人身上一一看过去,用自己最恳切的语气对两人说:“爱丽丝她们就拜托你们两个了。”

两个女孩顿时被我的话堵得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也许有一部分是我意志坚决的缘故,但是我想,更多的是她们的确能够理解这个针对当下状况而不得不采取的分兵策略。桃乐丝年纪虽小,但却是比我更有资历的专业人士,再怎么脾气闹情绪,也能分析出战术是否合理,不会因为公私不分搞砸任务。至于咲夜,她之所以变得犹豫,不正是因为思维多少有些专业人士的样子了吗?

两个人都已经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了。这到底是令人惋惜还是欢愉的事情,我已经无法分辨清楚了。那个“你喜欢末日吗”的拷问至今仍旧在我的心灵一角出呼声,我不止一次去思索,可是一直没有答案。

我有时会认为,这并非是喜欢不喜欢的事情。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没有接触过末日幻境,仍旧是一位普通高中生的我,大概是不会选择末日降临的吧。毕竟自己当时的生活虽然有一些瑕疵,但并没有值得苛责的地方,因此,多少会“末日”所造成的未知充满恐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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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身处末日降临的预兆之中,深切体会到这一事实给自己带来的影响。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但也得到了许多东西——爱人、朋友、力量、冒险和信念,要说厌恶现在的生活,那自然是谎言。但是,环绕这一切所生的悲剧和痛苦,却也无法令人说出“喜欢”这个词语。

所以,“喜欢”的前提,是基于选择中有值得“喜欢”的选项吧。

可惜,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好选择总是太少,以至于选择本身变得毫无意义。无论是进入末日幻境、大黑市激战、降临回路攻防,还是在这个小镇中的遭遇,就像一条直上直下的冰道,不仅冷,还越滑越快,连转个弯的机会都没有,一不留神,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高川,喜欢末日吗?”

唉,只是没得选择吧。

“就这样吧。”荣格在众人的沉默中做出决定,他指着一个方向对我说:“一直向前,就是敌人的聚集点。虽然不清楚他们到底为了什么才搞出这么大的阵势,不过捅马蜂窝的时候,希望你能谨慎一些。”

“那是当然的,队长。”我微笑着,说:“那么,现实再会吧。”

荣格盯着我半晌,缓缓点头。

“现实再会。”

其他人终于默认了这次计划的执行,在荣格的带领下鱼贯离去。直到一行人转进看不见的拐角中前,不时有人朝这儿投来复杂的眼神。但是过了片刻,就再也感觉不到他们的声息了。

雨势一直没有停,既不变得更大,也没有减小,渀佛永恒的雨声在耳边倾落。

“现在,又是只剩我们两个了呢,阿江。”我眺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说,但是并没有寂寞的感觉,反而觉得轻松下来,就像是肩膀上卸下了一块大石头。“果然,做英雄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我将咲夜的眼镜从口袋中舀出来,戴在自己的脸上。有一个躯体紧紧贴到背上,即便隔着冰冷潮湿的衣服,似乎仍能感觉到肌肤的温度。真江从身后紧紧抱住我,即便不回头,也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渐渐变得剧烈起来,携卷着无数灰雾从四面八方汇聚在身后。

身后出布匹撕裂的声音,紧接着,我身上的黑袍也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撕扯下变成碎片。黑色的碎片如蝴蝶一样环绕在身边,一边旋转着,一边向四周飘散。狂乱的风雨声中似乎有一个清澈的旋律。,

身上的军礼服式风衣不一会就被彻底浸湿,深红色的表面就像是不断渗出鲜血一般。环抱在我胸口的双臂逐渐被一层层的某种物质覆盖,这些物质很快就勾勒出铠甲的轮廓,又在铠甲表面形成花纹和关节,连指头也彻底被包括起来,宛如爪子一样尖锐。

十指活动了一下,出充满节奏感的摩擦声。

突然有枪声响起,子弹在风雨形成的帷幕中飞翔,形成一道又一道清晰可见的轨迹。这里生的异状已经引起敌人的注意,不过这正是我所想要的。

我并没有躲闪,因为在真江的怀中,这样的攻击连瘙痒的机会都没有。环抱着我的右手抬起来,挡在弹道的前方,子弹和铠甲相撞的火花刚刚闪现,枪声顿时变得密集起来。

真江抱着我侧转过身体,就听到一阵金属撞击声,火星在铠甲上四溅而起,被错开的弹头打在四周的地面和墙壁上,出一阵阵沉闷的噗噗声。但也仅此而已,对于全身密集着装的真江来说,就连冲击力也被大幅度削弱,乃至于视之无物。

敌人的身影没有立刻出现在视野中,枪械攻击虽然没有效用,但一直从同一个方向进行牵制。不过无论我们还是他们,都清楚这仅仅是开胃菜而已,真正的杀招来自于借助面罩施展的法术。

灰蒙蒙的天空产生奇异的波动,从三个方向的墙壁和甬道后钻出一个个幻化成具体形状的法术现象。更有一个巨大的笼子在天空凝聚出轮廓,似乎随时会落下来。刹那间,我们立足之处的前后方突然升起两堵石头墙壁,汇同两侧的墙体将我们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虽然子弹再也射不进来,但是从四周的墙壁上却突然长出一根根的尖锐石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像长矛一样将石墙内部的空间塞得密密麻麻。紧接着就传来断裂的声音,击中真江铠甲的石矛变得粉碎,甚至没能割破我的肌肤。尽管其中一个矛尖距离我的眼睛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但是在伤害我之前就被真江抓住,折断后扫开了冲我而来的众多石矛。

“嗯……真是令人怀念的攻击方式。”我对藏头露尾的敌人说到。

上一次富江所寄生的那名末日真理的女干部,能力可以操纵石头。在她的秘密基地中,我可是吃了这一招不少的苦头。

在第二波攻击临身之前,巨大的羽翼从真江的背后高高展开,看似羽毛的东西洋洋洒洒落下,在即将落地之前,就散成一缕缕的灰色尘雾。就像过去经历了数次的那样,从上方的空气中瞬间传来巨大的压力,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半空了。俯瞰下方就能看到原来立足点处的四面墙,就像一个没有封盖的四方盒子。

在我抬起视线的同时,身体突然一顿,高度下降了一些。原来是头顶上方的牢笼已经形成了,如同吊绳断裂般骤然落下,被真江用一只手高高撑在头顶上。这个法术牢笼的分量有些乎预料,翅膀的扑动加快了一些,但真江并没有表现出太吃力的样子,高度也仅仅淬然不防的时候下降了不到半米,已经再度稳定下来。

虽然这些攻击一开始就能轻而易举地躲开,我甚至相信,只要真江施展全,能够在空中捕捉她的人,在“街道”中也是寥寥无几。不过,一直没有反击和躲闪,或许是真江一时心血来潮的恶趣味吧。不想让游戏一开始就失去悬念——即便隔着铠甲,也能体会到这种自信。既然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那么硬挨几下这种分量的攻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江一手将我抱在怀中,一手顶着法术牢笼,似乎在承受重压之下腾不出手来。就在这个时候,更多的法术从地面升起,其中更夹杂着不少火箭弹。如同烟花盛放一样,从四面八方气势汹汹地袭来,更有一些划出抛物线的轨迹,从更高的地方落下。

“真美啊……”我听到真江的声音从面甲后传来。,

这种规模的攻击似乎无处可避,光看声势也能体会到其中蕴含了致命威力,甚至有许多说不出效果的法术,也许没有直接的杀伤力,但很可能会造成不可预测的效果。

“但是——”真江的话音还没有落下,身体已经旋转起来。在我的大脑产生晕眩感的时候,一团巨大而迅猛的风卷已经将我们包裹起来。

视野变得模糊,不仅仅是气流的旋转导致光线扭曲,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渗入法术牢笼中,6续拍打到球形的风壁上,继而被撕裂或者扭转方向。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也无法撼动这层厚实的风壁,火焰和寒冰交织着陷入漩涡中,以我和真江为中心,半径三米之外的世界变幻着瑰丽的景状和色彩。

当真江停止旋转的时候,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四周爆散,一瞬间就撕裂了风球,产生更加巨大的冲击,不断向外膨胀。眨眼间,看似坚固沉重的法术牢笼便如玻璃一样碎裂。冲击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不断向外扩散的漩涡,迅朝四面八方反扑,将袭来的攻击一一碾碎。

“真是太弱了。”真江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入我的耳中。

爆炸接二连三向外蔓延,绽放出艳丽的光华。以真江为中心,因为阴云、雨幕和灰雾的存在而显得浑浊的天空,好似被巨大的刷子清理了一遍,变得罕见的清澈起来,似乎阳光随时都会从更高远的地方洒落在我们立足的地方。

直到雨水和雷声再次占据这片天空的时候,敌人的攻击仍旧迟迟没有到来。能够俯瞰到的地方,人们呆愣地站在那里,似乎被吓傻了一般。

总觉得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

“还真是夸张啊,阿江。这种规模的战斗,很快就会引来更多更强大的敌人吧。”我不由得说到。

也许是因为这种程度的战斗对真江而言仍旧显得松懈的缘故,她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顿了顿才回答道:“既然如此,在那之前,先送他们一份大礼吧。”

说罢,女骑士的双翼倏然展开,平静而迟缓地在雨幕中滑翔。从头盔中传来一阵不甚清晰的语言,并非声音太小,或咬字模糊,而像是语太快而无法听清楚内容。

下一刻,无数的羽毛从双翼上脱落,晃落到三米之外,顿时化成一条条流光。

光之羽射落在大地上,出一连串尖锐的啸声,随着混乱气流扬起的尘埃和水雾霎时间将整片区域笼罩。

“魔禁——天使坠落。”

235 情报重组

235

情报重组

被无数的闪电锁链缠住的枪杆悬浮在空中,从一端延伸出一条弧形的烟道,清晰勾勒出螺旋钻头射出的轨迹。然而,当空气中传来不逊色雷声的闷响时,螺旋钻头已经不知去向。超越音障而形成的冲击波向四周绽放,灰雾和雨幕就像被两只无形的巨手向两侧掰开,飓风汹涌如浪涛,将远处的人们吹得东摇西摆,阻挡在飞行轨迹正中,以及稍微靠近这条轨迹的人们,身体如同脆弱的纸片一般,瞬间就四分五裂,喷洒出来的血液甚至无法汇聚,变成一蓬蓬如烟花般的红色雾气。

无法阻挡,醒目的赤色横亘在天宇之下,宣告着惨烈的牺牲。

而后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在视线所不及的地方,陆续传来坍塌的声响。

轰隆隆。

“那个地方……是荣格他们?”我下意识说。

“帮了一点小忙,应该离开了吧,如果没有死的话。”真江的语气中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调侃。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她的攻击所造成的结果,但是也能猜想得出,应该是荣格那边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麻烦可言了。

尽管不清楚真江如何知道那边情况,但是在这种强度的攻击下,可想而知,就算目标是敌人,自己人也会受到波及。如果是善意的援助,应该可以更加小心地控制力量,不过对真江而言,这次出手就像是开了一场恶意的玩笑。我一直都知道,无论分人格的富江等人也好,还是主人格的真江,从来都没有将安全局或同伴这些字眼放在心上。

这些人格多少都拥有感性和情绪,但是在不在乎他人这一点上拥有惊人的相似性。该说是极端自我,还是对外界的感受性单薄好呢?也许这就是以本能“江”为核心,各种人格为补丁所形成的特质吧。

肯的动作定格在回头眺望的姿势上,他像是在发呆,但也许是通过某种我所不知道渠道接受相关的信息。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反应迟钝的庸人也能意识到,真江之前的攻击并非是针对自己了。不仅是他,悬浮在空中的部队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地面上,那种惊愕,以及在惊愕中滋生的恐惧,即便无法看到他们的面孔,也明确地从这些人僵硬的身体上感受到。

不过,在这支部队明白下面的街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时,真江的背后已经出现一个等身高的灰雾漩涡。

“该死不止一个人,是声东击西吗?”当肯将注意力收回来时,立刻发觉了真江的法术。

“拦住她”他大叫,“维持阵形,启动结界”

悬浮在半空的法师们在喊声还没有落下的时候,纷纷吐出灰雾,本来微弱的念咒声连成一片,如同百万只马蜂疯狂地振动翅膀,不到片刻,杂乱的频率就迅速重叠起来。肯也做出了攻击的姿势,然而真江背后的漩涡已经成形,抱着我缓缓向后没入其中。我最后看到的一幕,是投掷来的长枪,以及法师彼此之间以肉眼不可完全捕捉的速度迅速构成的光状网络。

下一瞬间,眼前只剩下一片灰暗,并非彻底的黑暗,但是没有任何物质存在的迹象,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五官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仿佛堕入了一个浑噩的梦境。直到一点光在灰暗中浮现,并迅速扩大成一人高的出口,真切的事物涌入视野之中。

宛如从深沉的梦中苏醒,又像是从冗长、单调又昏暗的甬道中走出来,真江带我踏入一处房间中。

有点熟悉的感觉。

壁炉没有燃起,窗帘俱都放下,可是温暖的感觉并没有彻底消散。桌上的咖啡杯被打翻,洒落地上的液体即将干涸。家具不是被破坏就是被推倒,入口的大门并没有彻底关上。似乎有人强闯进来,屋子被扫荡过一遍,显得狼藉。

在脑海之中,散落一地的摆设如倒带般落回原来的位置,被破坏的地方也重新还原,让我意识到这里正是女酒保原先的住所。显然,在女酒保“莎”被确认为叛逆后,街道的管理者派人来过,只是没有捉住我们的尾巴。,

不过,这些人并没有全部退走。有三名黑袍法师正推开门走进来,频频用本地的语言对话。最先踏入屋中的人和我们的视线碰到一块时,姿势立刻僵了一下,卡在门口处,立刻被身后的人无意识地撞上,后边的人立刻抱怨起来。

除了这三名法师,应该还有更多守株待兔的人在外面。这三人的对话让我知道,他们本应该呆在房间中的,只是被真江造成的动静惊扰了,所以才一股脑跑到了屋子外。

真江出乎意料的投掷攻击,不仅造成了包围圈大部队的失误,也让参与追捕的敌人产生短暂的松懈。

这些人之所以呆在这里,以及真江利用传送方术回到此地,显然并非是偶然。联想到第一次被黑袍法师带入街道时,就出现在他的屋子中的情况,我已经意识到这里就是我们离开街道的关键。

这一系列的变化和结果,这种一石数鸟的策略,似乎都是真江有意识的计划,让人充分体会到她的游刃有余。

在黑袍法师反应过来之前,早已准备好的法术已经落在他的身上,那个身躯顿时冒出“滋滋滋”,“咕噜噜”的响声,在丝丝冒起的黑烟中,布料宛如变成灰烬,层层离解。黑袍巫师痛苦地弯下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胡乱撕扯自己的衣物,可是他的手不小心碰到解离的部分,那片肌肤顿时落得个相同的下场,并且伤口还在不断扩大。

这一下,在他身后的人也终于意识到我们的存在,还想做点什么,我的匕首已经从两人的中间穿过,在他们吓了一跳,也许在庆幸我的失手时,丝线套上了两人的颈脖。

被真江法术击中的黑袍巫师软倒在地上,半个肩膀都消失了,如同青蛙一般濒死地抽搐,在愈加浓郁的黑烟中,刺鼻的臭味随风飘散。

被丝线缠住颈脖的两位黑袍巫师也无法发出声音,当他们下意识抓住丝线的时候,头颅已经身体分开来。

攻击在开始时就注定了下场,真江已经在吟诵高速咒文,当匕首在丝线的牵引下回到我的手中时,法术已经生效了。

壁炉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早已熄灭的柴火爆出新的火星,飞速燃烧起来,从火苗扩大到喷出炉外的火焰只用了眨眼的工夫,烟灰也吹飞出来,飘散的轨迹给人明显的规律感。

而这个时候,屋子外守株待兔的巫师和士兵们已经察觉到屋子中的异样,我们的四周也陆续出现一个个的灰雾漩涡。

只要再有一个呼吸的时间,敌人就会重新将我们拦截下来。不过,就是这点时间的差距,我和真江已经投入火焰中。

灼热和痛苦并没有传来,视野中的景色宛如纸张的两面,轻轻翻动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屋子的摆设和四壁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广阔的天地。茂密的树林、丛生的灌木、湿滑的青苔和层层叠叠的山岩,脚底的触感变得松软参差,无数的积水从四面八方汇流,发出泂泂的声音。有风吹来的时候,头顶上方枝杈摇摆,一大滩水便哗然浇灌下来。

灰雾无止尽地弥漫在大地和天空之间,抬起头只有一片灰蒙蒙的色彩,以及若影若现的树冠轮廓。空气中带着雨天的潮湿,还有泥土和草木的腥味。

这一切都在告诉我,我们已经离开街道,回到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山腰中。

虽然一切都没有结束,但是于我而言,却像是卸下了一块沉重的铅块。这个世界仍旧阴霾密布,可是广阔的天地却让我的心情骤然开朗。虽然我至今仍不明白,那个必须利用特殊渠道进入的街道,究竟是藏于山腹之中,还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又一处独立的数据对冲空间,不过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街道”不仅存在,而且还是玛尔琼斯家的大本营,我们在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确认了埋藏在心中的想法,并且步上各自的道路。这就是我所置身的真实。

这是一次精彩又刺激的冒险,无论对于自己,还是其他人来说,都是极为宝贵的经历,也是一个新的。这就是人生,不是吗?高川。末日并没有彻底降临,战斗还在继续。,

“到山顶去吧,阿江,在他们赶来之前。”

真江抱住我腾空而起,树梢在脚下越来越朦胧,头顶上方却出现灰雾漩涡,转眼间就扎了进去。视野转入灰暗,光在眼前扩大,再次踏出光状的出口,景物已经为之一变,而我们飞翔的轨迹也已经从上升变成前冲。但这并非结束,前方再次出现漩涡,呼吸之间,灰暗和光门再一次出现,景物也再一次变换。

如此反复着。

在行进中,我再一次对计划进行重估,并将至今为止收集到的情报进行整理。

距离刚进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有多长时间了?无法计算,小斯恩特似乎没有回来,身为“基石”的斯恩特受到创伤,街道的混乱是突然爆发出来的,加上敌人对我方实力的错误估计,第一时间内重新布置山顶驻防的可能性不大。依靠真江的力量,要突破敌人的防御并不困难,唯一令人在意的是,山顶那扇诡异的大门,能够再一次开启吗?

不过,既然艾琳噩梦世界已经和本地进行了初步沟通,那么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整合已经势在必行,驻守山顶的法师们应该会在这段时间进一步对连通方法进行解析。

当时从山顶大门进入艾琳噩梦世界,是被从门中伸出的巨手抓进去的,那只手的正体有些令人在意。究竟是隐藏在艾琳噩梦世界中的怪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同墓地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和山顶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存在隔阂一样,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和码头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也并没有直接相连。通向山脚镇上的公路在半途形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天堑,要从山脚上来,就必须乘坐一辆奇异的巴士。

当初就觉得巴士司机的恶魔形象应该存在某种意义。不过,既然天门计划十有**脱胎于末日力量和统治局科技,那么它是真正的恶魔也不足为奇。通过恶魔的力量来暂时连接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也是可能性很高的事情。

令人在意的是,恶魔司机虽然实力看不出来有多少,但是它的智慧明显比曾经遇到过的恶魔都高。而那个从门中伸出的巨手,则充满粗蛮的力量,按照那只手的比例来判断,它的真身足足有十层楼那么高,光是想象就令人感到惊畏。

无论是恶魔也好,统治局技术也好,各种献祭,怪异机器,超凡兵器,超自然力量和现象,乃至于和现实区分开来的奇异世界,所有这些末日来临时产生的超乎常识的存在,都是基于“上帝微粒”的存在——这么想的话,在这一个多月来的冒险中,由所见所闻产生的破碎拼图,已经可以拼接起来了。

这就是正一步步走向末日的世界的轮廓。

按照这个轮廓进行反思的话,我至今所遭遇到的一切,不过是新技术诞生前的朦胧,以及技术垄断时期所产生的扩散性社会动荡,仅仅如此的话,应该不会严重到发生世界末日才对。通过对统治局技术的解析,在天门计划所涉及的资料扩散出去后,对“上帝微粒”的理解和应用会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发展起来,有世界性维和对策组织网络球的存在,实际上对当前社会结构的冲击力不会太大。就算在最坏的情况下,当前的社会结构瓦解,因为网络球、黑巢和末日真理的三足鼎力,也会随着新时代的到来而迅速重建。

网络球致力于维持社会稳定。

黑巢的纲领松散,消极,却也因此不存在太强的攻击性。

虽然末日真理对末日的狂热和执着似乎有些不对劲,教义也颇为极端,但是从整个世界的人们来说,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如此丧心病狂。

无论怎么想,都不觉得世界会如预言所说进入末日。

可是,有什么奇怪的,令人心有不安的地方。

对“上帝微粒”的研究,是在近几年才出现突破性进展,而这些进展全是在末日幻境的出现,统治局科技的挖掘,以及魔纹使者和先知产生之后才开始的。,

如此一来,问题的关键又重新回到原点了吗?我下意识抚摸右手腕处的魔纹,再一次回想起赐予我魔纹的,那个仅仅在末日幻境中见过一次的自称为末日代理人的红衣怪客。

是因为魔纹使者的存在,所以才一定会出现末日,只有出现末日之后,“拯救世界”这句话才有意义。他当初都我说的话,其实是这个意思吗?

再次回想一下和自己打过交道的魔纹使者,从他们语焉不详的话中,似乎或多或少都已经察觉到了,这个让我们拥有超凡力量的魔纹,同样在也在通过我们对外界产生影响。只是,因为站在一个人的角度,所能看到的东西太少,而且魔纹使者的数量也不多,以至于无法切实体会到这种影响的强弱,因此不能或不敢确认。

——你一点也发觉了吧,无论我们在做的事情,还是你们在做的事情,甚至是黑巢那些家伙做的事情,都是在加快末日的到来。

——我终于明白了,所有发生的一切,就是阿川的愿望啊。

——没关系,阿川一定会喜欢上这个世界的。

——高川,你在期待末日吗?

复数的声音重重叠叠在脑海中响起,森野、咲夜、白井、山羊工会、末日真理的干部、走火、锉刀……席森、崔蒂、荣格……江……曾经遇到过的身影陆续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罪魁祸首反而是我们吗?开什么玩笑”

当视野再一次陷入灰暗的时候,我将闪电般的思索切断了。不能就此陷入自怨自艾,无论出现在头脑中的推测有多么真实,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断定,即便那就是真相,也不能就此停止脚步。

因为,总是没得选择。

不在沉默中前进,就要在咆哮中疯狂。

一定,还有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光在灰暗的世界中绽放,就像是在蛋壳上打了一个孔,向外窥视着这个世界。随着孔洞的放大,越来越多的景状挤入视野。当真江带着我踏出光门,熟悉的景物好似狂风一样从我的周身掠过。

那个无法通行的如同背景一样的精神病院,以及病院前那堵奇异的大门就伫立在眼前。

结实厚重,似乎由整块铁板制成,一整块生锈了的铁板,更异常的是,这些锈迹在闪电中浮现紫红色的光泽,它们并不是固定的,不停地以一种浓稠的姿态蠕动,让人联想起流淌的岩浆,或者成群结队的火蚁,更有无数的回路状花纹遍布在门面上。和第一次看见它不同的地方在于,这些回路构成的花纹中,部分路线重叠起来,交织成一个巨大的玛尔琼斯十字架。

236 牵线玩偶

236

牵线玩偶

“门”原本并不仅仅是一扇门,在更早之前,更像是某种巨大设备的一部分。曾经有无数的线路和管道在门体上蔓延,宛如触手或血管,延伸到大门顶上,驳接第一次工业**时蒸汽机组那般粗大笨重,却存在奇妙超现实感的机械。第一次见到这扇“门”的时候,巫师们将充当祭品的人类扔进门中。

“门”在咀嚼,消化,就像是生物吃下的食物被胃酸溶解,沿着器官管道排泄出去。这一过程中,输送的管道就像是吃下太过庞大的猎物的蛇身,随着吞咽,某一截被撑得圆鼓鼓的,不断向前移动。制作面具的老巫师打开出口的闸,黑色浓稠的液体便哗啦一下灌进大锅中,慢慢搅拌,再捞起来时,已经是一张张的面罩。

在刚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虽然因为“门”所在的位置令人产生“进入精神病院的入口”的想法,但是在直观作用上,不过是一台面罩制作机器的一部分罢了。

我和真江再一次踏足此地,那些排队领取面罩的巫师,以及通过大锅制造面罩的老巫师,都已经不见踪影。以“门”为主体的巨大机械组合,也不再进行祭祀和面罩制作。一百多名巫师不断在“门”的四周徘徊,有些人或蹲或坐,甚至直接站在门边呆滞出神,有些人不停喃喃自语,从口中喷出灰雾,扔其在变幻中慢慢挥发,有人在纸张中疯狂地撰写什么,更有人直接在地上刻画一个又一个的回路图案,以及用独特记号书写的如同化学式一般的公式,剩下的人就在这群人中往返,将各人的成果记录,汇总,交给其他需要的人。

这些人中有黑袍,有便衣,也有士兵,然而警惕性在每个人都陷入一种专注而狂热的状态后,统统如泡沫一样消失了。他们是如此专心致志,说不定也有身上的黑袍之故,以至于我和真江的出现没有惊动任何人。

“门”在嵌入艾琳的照片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异,作为“门”的意义第一次被真正确立起来,而并非只是一个祭坛,一个人造的“胃”,一个面罩制作机器的一部分。

上一次我通过它进入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也许并非是正常的方式。

那只从门后伸出的巨手可能仅仅是昙花一现。

所以这些巫师们才会在这里推衍产生异变后的“门”的原理,找出开启它的正常方法。如果将所有的末日力量和现象都看成种种针对“上帝微粒”的制造和应用的客观技术,而并非是通过主观来寻求神秘的仪式,那么对这种力量的掌握过程,和科研工作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谈起古代巫师的“祭祀”和“炼金”之法,会令人联想起“蒙昧”、“粗糙”和“神秘”,但是,就算是现代“文明”、“精密”又“先进”的科研手法,也并不缺少血腥与残忍。

在我眼前展现的蒙昧和科幻并存的情景,令人宛如身处在古代和现代的夹缝中。

眼前的巫师们并没有获得理想中的成果,距离成功也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尽管如此,这些负责研究“门”的巫师在研究才能上应该是“街道”中最为出色的一批。如果他们全部死在这里,无疑会对玛尔琼斯家的实力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

如果有时间的话,慢慢等待他们找到开门的方法也无妨,不过,我现在没有那种耐心和选择。

对于如何开门,我有自己的想法。这个办法有点粗暴,绝对称不上人道,而且也没有经过验证——无论是恶魔召唤也好,降临回路建设也好,以及在降临回路攻防战的那个地下基地中出现的类似的“门”,都具备同一个特点,那就是在开始运作的时候,都进行了“祭祀”。

这个方式无疑继承于古代巫师的思维——身为万物之长的人类,最有可能存在最纯净的“上帝微粒”。越是思想纯洁,精神和**强健同一的人,以之作为祭品,就越可能提取出“上帝微粒”。

“上帝微粒”出现之后,立刻发生不可知的反应,从而形成奇妙的现象。对这个过程无法理解也没关系,只要不断实践,就能找出规律,从而获得稳定的应用方式。,

召唤恶魔也好,降临回路建设也好,“门”的制造也好,到底是通过怎样的机理,到底是何许人最先发现其法的,这类的问题没有答案,但要应用这些现成的存在,只要按照当初创造之人的观念去推演就好。

既然它们存在的年限已经无法确定,那么朝“古代遗产”的方向思考不就是理所当然的吗?在现存科研手段无法破解其技术核心的情况下,“血腥祭祀”就是最好的选择。

噬人、祭祀、神秘、恶魔,这三个要素在这扇“门”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所以,将这里的巫师都当作祭品的话,应该多少会产生一些反应吧。

当我将这种想法告诉真江的时候,她很愉快地赞同了。

“真聪明呀,阿川。”

“不要称赞我了,阿江。”

将这上百人当作祭品牺牲掉——这样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时,我感觉不到半点迟疑和异常的情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杀人的犹豫、自责和憎恶,就算是敌人,也曾经会感到不忍,可是这些被视为正常的情绪和情感,在自己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可是,自己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自己正变得不认识自己。不,应该说,不想去理解这样的自己。就算将这种变化归咎于环境的压迫,不得已的行为,实现梦想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可憎的潜移默化,以及魔纹的存在等等理由;不断告诉自己,敌人不值得怜悯,敌对者都要杀死,对方万恶不赦死有余辜,可是这样的思考方式都无法让自己得到解脱。

无论是什么理由,杀人都不应该平静,也不应该是正义,这才应该是正确的——这样的想法并非不存在,只是,无法获得感性上的共鸣。说出来仅仅是语言,写出来仅仅是文字,仅此而已。

在我沉默地俯瞰着斜下方的人们时,高速咒文如同飞鸟一般从真江的嘴唇边掠过。我觉得自己应该悲哀,可是悲哀只是存在于记忆中的一个词语而已。

我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悲哀,也不存在任何怜悯。

我不记恨下面的这些人,即便他们曾经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会体谅他们,即便他们可能是个老实人。我只是毫无意义地注视着他们,希望能够将步向终结的一刻烙印在脑海中。

也许有一天,自己对亲朋好友的死亡和伤害也会变得无动于衷吧,曾经对这样的念头感到惊恐和忧愁。可是,这些表达情绪的词语在感性上的意义越来越薄弱,不知何时也会变成纯粹的两个词语吧。

所以,多一个人也好,不能忘记,在自己的生命中,曾经遇到过他们。

唉,总是没得选择。

空气的流动变得紊乱,巨量的灰雾伴随着劲风从四面八方汇聚在真江的手中。异常的动静让沉浸在研究中的巫师们清醒过来,他们立刻就发现了悬浮在半空中的我和真江。

“怎么回事?”

“那两个人是谁?”

“他们要做什么?这是什么法术?”

“你是什么人?赶紧停止法术”

“蠢货别叫了,这是敌袭,还不明白吗?快点攻击他们”

巫师们变得乱糟糟的一团,但仍有大约十分之一的人专注手边的工作,一旦有谁一不小心惊扰了他们,就会被破口大骂。仰头惊望的巫师不知所措地后退,顿时撞到没有挪动身体的巫师身上,甚至被蹲在地上,头也不抬的人绊了一跤。有人朝我们指指点点,有人彼此面面相觑,第一时间意识到危险,并做出反击的号令和姿势的人只占据了不到五分之一的数量。

不过,也许是长时间太过松懈,无法将思维从研究状态矫正回来的缘故,这些巫师无论是黑袍也好,便衣也好,士兵也好,都无法在真江的法术释放前做出正确的防御。

灰雾在真江高举起的右手上方凝结成一块平躺着的十字架,这个十字架是如此巨大,真江的手抓住横竖交叉的中心,而十字架的底端一直延伸到距离“门”只有不到半米的地方,仿佛整个山顶都被这个十字架填满了一般。,

十字架中射出数不清的细线。当巫师们陆续被细线缠绕肢体,或者扎进身体中时,他们的动作立刻凝固下来。并非没有巫师试图斩断细线,或者朝一旁闪避,然而这些从人造乌云中射出的丝线如同雨丝一样密集,扑向他们的时候,就像是一条灰色的河流倾泻而下,既不可能全部斩断,也无法完全避开。只要被一根丝线缠住,动作就会变得迟钝,甚至会失去平衡,紧接着就被更多的丝线缠绕住。

巫师们惊惶地叫唤和奔逃,丝线来到身边的眼前是如此迅速,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念完咒语。就算射出子弹,打中真江也毫无效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变成雕塑般凝固在原地,然后自己也变成他们的其中之一。几个呼吸的时间,混乱的场面和声音就像潮水退去一样变得平静下来。

上百名巫师以各种姿态静止在精神病院之前,仿佛他们的时间彻底停止了一般,交加的风雨拍打在他们的身上,轰鸣的雷声滚滚而过,让这副场景越发诡谲起来。

“跳起舞来吧,小丑们。”真江毫无感情地说着,头顶上方的十字架开始摇晃。

巫师们的身体僵硬地摆动起来,脖子也好,手也好,脚也好,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关节生锈一样,移动一寸,停顿一寸,如此反复,怪异无比。不停有人撞上旁边的人,甚至有人的关节反向折断了,仅仅是看到就觉得痛苦,可肢体的主人却偏生发不出任何声音。

被丝线控制住的他们,毫无疑问就是真江的牵线玩偶。在不熟练的控制手法下,一步步地朝“门”迈进。就算手脚折断,脑袋不小心扭到背后,也会被人拖住身体继续向前移动。

接踵摩肩的沙沙声,规划不一的脚步声,一点点地从雷雨声中渗透出来。

他们就这么一直走着,毫无反抗之力地接触“门”,紧接着被宛如活物落的“门”吸进去。“门”从来就不给人无机生硬的感觉,被淹没的巫师就像是掉进了沼泽,搅拌,吞咽,分裂的肢体不断在门面上浮现又陷入,最终消失不见。因为纠缠在“门”上的管道和大部分线路已经被拆除的缘故,所以也无法知道他们究竟变成了什么,到了什么地方。

真江摇动巨大的十字架,自始自终没有一个巫师能够摆脱她的控制。人影不断没入门中,门上的回路花纹闪烁起紫色的光芒,最初是一个点,在回路的一段中如流星般划过,随着进入门中的巫师数量增加,更多的星点在回路的不同位置闪现,流窜,一圈接着一圈转动,凌乱的轨迹在某一段回路中汇合,越来越亮,直到全部的回路都好似要从门面上脱离。

绽放绚丽光芒的回路让“门”变得更加神秘莫测,“门”的质地也给人一种凝固的感觉,就像是沼泽快速干涸,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门”的正中心,原本是艾琳照片贴附的地方出现一个玛尔琼斯十字架的印记,以此为中心,从别朝着上方和下方淌出尖锐的光,渐渐的,这光就好似门的中线裂开,从内里向外绽放。

这个变化并不快速,由光形成的门缝变得更加深刻的时候,法师们就只剩下十余个还没有被“门”吞噬。

似乎只要用力一推,这扇“门”就会打开。

空气中再一次出现异常的波动。来了我心里说到。漩涡接二连三出现在视野中,无论地面还是天空,从四面八方团团将我和真江包围起来。被真江控制的法师们尚没有全部被献祭,但是已经不能再迟疑了。当我这么觉得的时候,真江就像是知道我心中想法一般,放弃控制头顶上方的巨大十字架,扇动羽翼朝“门”电射而去。

挡在前方的漩涡在还没有人影出现之前就被真江一穿而过,我们并没有进入漩涡中,反而是漩涡在真江掠过后如同被切了一刀,我越过真江的肩膀看到了这些漩涡分成两半并迅速溃散的样子。

大多数巫师无法从被破坏的漩涡中出来,滞留在那个灰暗的空间中会变得如何,这在我所获得情报中并没有详细记载,只是在女酒保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巫师在这种情况下成功返回的记载。因此,小部分巫师挣扎着要从崩溃的漩涡中挤出来,结果只有成功伸出漩涡的肢体掉落在地上。,

他们被分成了两半。

面罩所附带的法术具有强烈的偶然性和个性化。

巫师能使用的法术都固化在面罩上,从面罩制作成功,被某个巫师戴上的那一刻,种类和使用次数就已经固定下来。因此,并非所有的巫师都能施展这种传送术,对于“街道”来说,能够进行传送的巫师都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并不存在黑袍、便衣和士兵之分。

真江所使用的法术因为太过随意而强大,所以给人的感觉像是不取决于面罩一样,这是女酒保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不过,因为她的头部被头盔完全覆盖,所以也不能肯定她究竟是在没有面罩的情况下能够使用法术,还是通过即时制造面罩来使用法术。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真江能够使用女酒保“莎”无法使用的传送法术,她的法术种类和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莎本身。

或许对“莎”的强大的认知,或许是意识到现在的真江比原本的莎更加强大,所以街道的追捕者才会是一致的能够使用传送法术的巫师们。因为,若没有这种法术,在真江的飞行机动力下只能望尘莫及。

但是,这些人仍旧晚了一步。在他们出现之前,就被真江破坏了传送法术,并借助俯冲的力量,将两名僵直在“门”前的巫师撞进门中。当真江在祭品之后尝试推动“门”的时候,“门”已经变成了一扇厚实的仿如石质的大门,不再拥有吞噬的能力。

这扇门是如此沉重,虽然看不到真江的面孔,也能从她的动作上感受到她的吃力。

只靠一只右手是无法推开的。

“放我下来,阿江。”

我跳到地面上,双手撑在裂缝之光的两侧,躬下腰身,埋头用力,和悬浮在大门中部的真江同时将门向内推动,中心裂缝状的光芒越来越刺眼,并不断扩大。明明耳朵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却有一种门开启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咿呀——

237 病院异变

237

病院异变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门”后溢出来,几乎化作实质般的雾气。

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了我正要叫真江一起退后,身体已经被从上边扑来的身影带到一边。一切变化都在眨眼之间,一只巨手从“门”后伸出来,张开的手掌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大,看不清皮肤,好似被一层灰雾包裹着,朦朦胧胧,不断向外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雾气。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从后方穿过,没能看清具体的形状,只感觉头顶上方有一道劲风扑过,目标不是我,而是真江,若她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不是被巨手抓住,就是被后方的攻击贯穿。

我被真江揽住,贴着地面向后滑行了十几米。没有击中真江的物体和巨手撞在一起,无声无息地钉在了上边,这一下我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杆长枪。那种如同将长剑的握柄拉长的款式,毫无疑问就是骑士“肯”的兵器。

长枪扎在巨手的手背上,就像是刺破表皮后挂在上边一般。可是巨手似乎仍旧感受到痛楚,就像是掏蚁窝反被凶悍的兵蚁咬了一口般,恼怒地在门外扫了一圈。巨手的主人没能从半开启的“门”中露出真形,但是露在“门”外的手臂足有十多米长,可是舞动起来却极为敏捷,被这只手臂扫中的巫师们立刻四分五裂,如同体内藏着一颗炸弹。

撞击的闷响接连传来,手臂移动的轨迹上,没有一个人的身体被拍飞,直接就变成了一蓬蓬的血雾,连同肢体和内脏一起从空中洒落。那一片灰雾弥补的空间顿时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色彩,血腥味浓郁着似乎每一次呼吸都会阻塞鼻腔一般。

我和真江及时躲开了这一击,紧接着真江将我拦腰抱起,扑到手臂上。

巫师们似乎都被这只巨大可怖的怪手惊呆了,直到手臂再一次挥回来才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没有人再敢拦在巨手挥舞的路径上,“肯”终于也回过神来,身为“街道”的重要成员之一,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只手的存在,不过想来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吧,所以当他发出“攻击”,“锁住它”的命令时,巨手已经开始往“门”后缩去。

这只怪手和我第一次见到时不太一样了,不过透过表面的灰雾,皮肤仍旧给人一直角质的触感。我和真江抓住扎在手臂上的长枪,一起被朝“门”后带去。当来自巫师部队的第二波攻击临身之前,白光形成的裂缝已经身后闭合,“门”外的景物变得越来越狭窄,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下一刻,被手臂拖住的感觉消失了,我感觉到自己一手抓住那杆长枪,一手和真江牵着,不断朝着无止尽的深渊下落。之后连手中的触感也消失了,我想要呼唤真江的名字,可是张开口却听不到声音,试图抓住什么,可是身边空无一物。

又开始了——这样的字迹在脑海中浮动,就像是“思想”以一种更具体的方式表达出来。

明明觉得自己是清醒的,身体却变得沉重,然后连身体的感觉都失去了,没有心跳,没有温度,没有五感,只有一个“自我”的念头。

“我”在下坠,失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好似被什么向上拉扯一样。

不清楚什么时候会落到尽头,也不清楚尽头是什么,所以产生强烈的恐惧感。

这种状态并不陌生,就像是在做一个无法摆脱的噩梦。知道自己正在陷入噩梦的深处,想要醒来却无法做到。

因为对此时的自己而言,似乎这个梦境才是现实。

我努力睁大了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一瞬间,充满色彩的景致再一次烙印在视网膜中,就像是它从来就没有消失过一样。然而,那种下坠的感觉和无底的深渊仍旧残留在灵魂之中,就像犯了哮喘,突然回过气来,发出猛烈的吸气声。

我听到自己的吸气声,感受到肺部鼓胀的感觉,这一切都像在告诉自己,已经从噩梦中醒来了。

无论经过多少次,这种感觉都无法让人习惯。,

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并在第一时间确认了身边的环境。自己的确是在精神病院的大厅内,窗外的大雨不停拍打在玻璃上,形成一条条细流,每一次闪光,都让阴森的大厅变得如同病人脸一样苍白。

真江并不在身边,我觉得自己还不太清醒,然而当我下意识转移视线,在附近一个角落的窗户边找到她时,立刻浑身打了个激灵,仿佛刚睡醒一样浑噩的大脑也变得清醒起来。

真江背对着我,没有穿上那身骑士打扮,似乎赤luo着,长头披落在小腿处,扶着窗户向外眺望什么。她微微侧着头,当大厅在一瞬间被闪电照亮的时候,玻璃上就浮现一张朦胧的脸部轮廓。就算是十分熟识那个背影,我也在刹那间误以为千年古堡的幽灵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人,喃喃自语,就是正在和那个人对话。细细碎碎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一样,完全听不出到底说些什么。然而,在那扇窗外除了鬼影般摇曳的树枝,什么都没有。

如同在演一场独角戏,她却充满了淡淡的哀伤和忧愁,宛如深闺中的怨妇人。那个冰冷飒爽的影子,似乎只在梦中出现的那般。

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真江,上一次她还将我当作了其他的什么人,空着手做着莫名其妙的动作,说是在为我打围巾呢。

不在战斗状态的真江,若说不是精神病人,实在无法取信于人。除了人格分裂的相关症态之外,也会产生类似妄想和幻视幻听之类的症状。

似乎又犯病了。这么想着,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和现在的状态比起来,在“街道”中的表现反而更像是一种特例。

我张开口,可是没能发出声音,再准备了一次,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阿江。”

真江似乎没有听到般,仍旧自顾自对窗外说着话。

“阿江”我一边站起来朝她走去,一边大了一些声音。

这一下,真江终于有了动静,好似突然惊醒般,肩膀震了一下,缓缓转过上半身来。她果然没有穿衣服,而且看过来的眼神有些茫然,和我的目光接触后,才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阿川,我看到了好多人呢。”她说。

我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太过在意,这个状态的真江总是会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这里有人吗?啊,是末日真理的家伙?”我努力往好的方面想,也许并不是真江的幻觉在作祟。不过,如果真的是被小斯恩特扔进来的宴会中人,我们俩不应该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才对。而且,这个大厅里除了我们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真令人怀念,就像回到了家里一样。”真江并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述说着自己的感受,脸上浮现缅怀的笑容。

真是令人弄不明白,不过,似乎真的不是遭遇了这栋建筑中的其他人。

“他们在哪里?”我一边问着,一边将外套脱下,披在她的身上。

“就在这里。到处都是。”真江没有穿上,只是紧紧拉了一下衣襟,出神地盯着我的身后,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人一样,可是她的眼眸中只倒映着一个空荡荡的大厅,“你没听到吗?那些孩子在笑呢。”

“在笑?”我苦恼地挠了挠头发,虽然觉得是她产生的幻觉,但是那种一本正经的神情却令人无法不在意,以至于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这里大厅里,除了我们之外,哪里还有其他人?尽管这么确定着,却仍旧不自在地转头向后看了一眼。

一阵强烈的闪光从后背的窗户照进来,脚下两条人影长长地向前伸展出去。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也没有听到除了真江的呢喃和雷雨声之外的其它声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想岔开这个话题,但是看着真江认真的表情,却不由得顺着说下去。有时候,真江似乎能够理解自己是个精神病人,可是有的时候,却像是陷入了魔障一样,就算我说那是幻觉,也无法将她唤醒。她并不在意我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述说自己的幻觉,就像那才是现实,而我视若无睹,只是因为我才是精神病人,而且是个抗拒现实的自闭症患者。,

“孩子?长得什么样子的?”我迁就着问道。接下来的旅程不会平静,必须让她感到满足,才能脱离幻觉。哪怕她不发一言也好,希望她的精神状态多少可以回到现实。

“和我穿着一样的衣服,到处乱跑,明明都连头都快要掉下来了。哎,真是调皮。”真江的话让我的头皮有些发麻,甚至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才会觉得那么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窗户玻璃倒影出的影子中一晃而过。

“你穿的不是我的衣服吗?阿江。”我说。

“咦?”真江低头看了看自己,抬起头露出宽和温柔的笑容,“这明明是我的衣服啊,因为我才是精神病人嘛。”

“你是精神病人……”我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了,“你说的是,你看到的人都穿着病号服?”

“当然了,因为这里是精神病院呀。”

我捏了捏鼻梁。是因为来到精神病院,所以产生了相关的幻觉吗?

“还能战斗吗?阿江。”

真江没有回答,只是投来一个疑惑的笑容。我勉强回了一个笑容,牵起她的手向进入内部医院的侧门走去。

“不要担心,没有人可以伤害你,阿川。”真江温顺地抱着我的胳膊,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在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前伫立了一会。也许之前有人来过大厅,那些在宴会中被献祭的人们第一次出现在这个精神病院中时,应该会在这里吧。总之,前几次刚到来时还敞开着的窗户,已经全部关了起来。圣母像的轻纱掉落在前方的烛架上,被烧掉了一小截,而蜡烛早已经熄灭多时了,摸上去只剩下冰冷的触感。

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证明有人出入过这个大厅的痕迹。

之后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我带着真江再一次进入精神病院的内部。和大厅里一样,走廊上的灯管并没有产生从完好到损坏的变化,因为它们大部分都早已经熄灭了,光线阴霾昏暗,就像是随时会从某一扇门,或者某一个角落后跳出什么不详的东西。

地板上有一些长长的血迹,就像是尸体被从此处拖过一样,过了一段,便又消失了,不一会又出现,完全分不清哪里是,哪里是终点。除此之外,墙壁上和座椅上也留下了干涸的血点,只是,无论看向何处,都找不到半具尸体。

空气中除了血腥味,就是一股烧焦的气味。分不清是什么被烧着了,种类很杂,以至于变得刺鼻。

似乎发生了争斗,所以也留下了被利刃和重物切割撞击的痕迹,实际上,在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旁就落下了一只扭曲变形的铁管。虽然距离我们有一段距离,但是仍旧可以判断出上面的血迹。

我的感觉不是很好。我不止一次来过这个地方,深知敌人都是怪物,这些血迹不可能是它们流下的。有人在这里受伤,甚至死去,也许是末日真理的士兵,也许幸存的宴会普通人,也许是一直滞留在此地的玛索。

尽管末日真理和玛尔琼斯家反目成仇,不过,他们是否会和玛索联手对付艾琳和她的怪物还是一个问题。

上一次离开的时候,玛索已经封印了107号房间的飞虫怪物,然而此时,那个房间的门口已经被打开了。显然,突然被关押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和曾经的我一样在无知中解除了封印。

我从袖管中弹出夸克变成的匕首,握柄处的丝线缠绕在中指上。真江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她的骑士铠甲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清楚是否因为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就连法术的施展也遭到限制。

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这具身经百战的身体和经验,以及使魔幻化而成的锋利匕首了。

真江依偎在我身旁,一脸安然的表情,就像是融化在某种美好的遐想中,对这条阴森的走廊无动于衷,根本看不到这些搏斗后留下的血迹和伤痕一样。

我仍旧决定按照每一次来时的路线,从途径107号房间的廊道过去,顺便看看手术室的情况。这种时候,也不知道玛索究竟会在什么地方。也不敢大声呼喊,生怕引来麻烦的怪物们。,

107号房间的门上仍旧刻着怪异的涂鸦,似乎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开合的地方不太顺畅。我没有进去,只是从门外扫视了一下被某些人乱翻后变得狼藉的室内,书架被推倒了,因为房间宽度不够的缘故,斜斜抵住对面的墙壁,凌乱的书籍扔了一地。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比上次见到的数量少了许多。

就在这时,从走廊的深处传来一阵激烈的叫喊声和撞击声,空气中传来不寻常的震动,似乎有人发出受伤和惊恐的惨叫,有很多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紧接着就是一个爆炸声。我的心脏猛然提了一起,虽然听不清楚,但是其中有玛索的声音,可是却无法从这些声音分辨具体的来处。

好像离得很远,声音经过走廊的反射和削弱,变得模糊起来。我抓住真江的手,朝手术室的方向跑去。声音的来处当然不在那个地方,但是在途中也没有产生声音远离的感觉。然而,当我来到手术室门前的时候,那些声音已经微弱下去,渐渐消失了。

手术室的大门躺在过道上,扭曲得不成样子,门上嵌着的玻璃全部碎裂了,不过玻璃残骸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手术室内部也和107房间一样,被激烈的战斗摧毁得不成样子,手术台彻底翻倒了,手术器械也洒落一地,玛索制作的陷阱已经彻底解体。

我走进去确认室内后墙上的涂鸦,结果发现那面墙壁被熏黑了一大片,空气中仍旧残留着灼热的感觉。

似乎这里的战斗才结束不久的样子。

封印女魔头的箱子掉落在地上,也不清楚它是否也一度被玛索再次封印,结果被新来的人放出,才导致这场战斗。

我所知道的这两种怪物的攻击方式会给人造成焚烧的感觉,而且,那并非完全是错觉和幻视,但是并不会实质造成外部环境的伤害。也就是说,这里在不久前遭遇到的火势,实际上是人类造出来的。

从遗留现场的痕迹来看,应该不止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也不清楚玛索是否在这群人之中,既然拥有同样的敌人,那么会暂时成为同伴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238 领路人

238

领路人

战斗的声音就像是幻听一样,在我努力去倾听的时候,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真江就像个好奇的孩子,在四周踱来踱去,发出欢快的笑声,可是在这个阴森的房间中,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令人欢愉的物事来。她到处乱跑,伸开手触碰明明一无所有的空气,就好像这个房间中的确存在着什么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

我拾起摔在地上的曾经封印着怪物的箱子,突然觉得身后的动静消失了,连忙转头望去,结果发现真江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阿江,阿江”我有些焦急,连忙将箱子扔到一旁,向外寻去。

这个临时对冲空间和墓地区的临时对冲空间完全不同,也许连墓地区的法术也无法在这里使用。这是完全受到艾琳支配的世界,只有那个疑似先知的男孩索伦才拥有与之较量的能力。虽然不清楚当年艾琳和她的丈夫蒙克制造这个世界时所发生之事的详细情况,但是从这几年的较量就可以推断出来,索伦一定通过某种独特的方法窃取了这个世界的部分控制权限。

在这个仿佛噩梦一般的世界中,无论触觉、听觉还是其它方面的感官,甚至是**生理都没有任何虚幻的感觉,但是至今仍旧不能排除它纯粹是一个精神性世界的可能性。按照“上帝粒子”的特性来推测,很可能所有存在的物体,都已经转化为精神性的存在,所有出现在这里的生物,包括人类在内,也并非拥有真实的**,而是一种能够直接感触到周围精神性状态信息的精神存在。

这种存在并非将本人的人格、记忆和其它存储于大脑中的信息完全导入进来,所以才导致和现实本人有些许差异的形态。这种不完全的意识存在也就是所谓的“思念体”。从思念体的存在和控制这个角度出发,这个只有一个精神病院大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或许才是完整的“天门计划”的产物吧。

其它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形成,大概是因为原始的天门计划对力量控制太过严密,因此才根据后人的需求制定了稍微宽松的具备针对性的限制。在我的推断中,湖边码头区和墓地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执行的是不完整的“天门计划”。也许,松散的力量控制,也会降低制造所需的资源,也是导致这个不完整的“天门计划”的初衷之一。

墓地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允许法术的存在,却不允许魔纹力量的使用,这也许是因为隶属玛尔琼斯家的秘密组织中无法将魔纹使者当作中坚力量,因而才产生出巫师这种职业。

湖边码头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被黑巢的人占领,他们允许在特定的装备下使用魔纹的力量,虽然不清楚是否存在法术,但是的确实现了对魔纹力量的控制。

同时,两个地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是在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完成后才进行制造的,而建造者在需求上有一定的相似性,从而导致最终构架上具备一定的共通性,从而形成了相当良好的交互性——彼此的往来更加容易,而且在力量的限制上也存在共存和变通。

然而,这两个不完整的天门计划所形成的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和完整的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有着相当大的隔阂,这从“门”的使用难度就可以推测出来。

在艾琳噩梦世界里,没有由“上帝粒子”聚集而成的灰雾,因为这些微粒的特性已经被完全固化。因此,现实的力量无法带入,甚至其它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所允许的力量都无法存在。

真江没有使魔,而且因为严重精神疾病的缘故,在这里所产生的“思念体”很可能只提取了本体很少的一部分资讯,从而导致力量产生大幅度削弱。这是我之前所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我不认为现在的她比我更强大,在这个不知道会遭遇什么的世界里独自乱跑,实在太过危险了。

当我冲出手术室的门口时,却发现真江一直沿着走廊向前走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

“阿江”

她充耳不闻,不疾不徐地走着,就像是被什么不洁的东西附体了一般。

我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被那茫然无神的眼睛吓了一跳。正当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真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很担心,尽管按照我的推测,面前的她并非完整的她,和此时的我一样,只是一个拥有个体部分资讯的“思念体”。

但是,我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推断的正确性,所以才会在真江发生不寻常的异动时,产生这种焦躁忧愁的情绪吧。

“你有些不对劲,阿江。”我直言道。

“因为我是精神病人呀。”真江开怀地笑着,她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所以用双手捧着我的脸,“不要害怕,阿川,谁也不会伤害你。”

我已经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还是因为不正常导致自认为的正常了。

“不要离开我。”我只能这么回答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嗯,我好高兴……”这么说着的她,目光突然定在我的身后,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天真的疑惑。

我下意识转过头去,本来觉得又是真江产生了什么幻觉,却发现真的有一个白色的身体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当我意识到这个小人儿的存在时,仅仅是看到了那拥有漂亮长发的头顶。我被无声无息出现在身边的这个小家伙吓了一跳,不由得倒退几步。

是那个怀疑是艾琳思念体的女孩,穿着大褂式的病人服,棕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遮去了大半面容。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掩住面容的长发滑到一旁,露出稚嫩的五官。虽然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和照片中的艾琳不太相同,中年时代的艾琳充满了端庄的贵妇人气质,然而单纯从相貌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美貌的女性。可是眼前这个女孩明显可以看出美貌胚子,充满了纯真。

然而,纯真并不意味着“真善美”,反而更加令人感到反差的恐怖。

悄无声息就出现在这个走廊上的她,手中提着一只巨大兔子布偶的耳朵。这只几乎和她一样大的兔子布偶就好似尸体一样拖在地上。兔子双唇的部位被密密麻麻的线头缝起来,笑容愉快而诡异,纽扣状的眼睛却有一颗松开了,被针线悬挂在半空,仿佛被人残忍地挖出来一样。

它那肥胖身躯的绒布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就好似刚从下水道或垃圾堆里捞起来,湿漉漉的,到处是红色和黑色的斑驳,显得异常肮脏。拖在这个遍布血迹的走廊上,更是让人联想到一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嗨,我们又见面了。”她轻快地说,就像是之前的几次碰面,已经混熟了,所以不再充满抗拒意识,也不会掉头就跑。但是,在经过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已经不能把她是这个噩梦世界的受害者之一了。

“你是……艾琳?”我迟疑着问道,努力让内心的戒备不在脸上显露出来。

“我不是艾琳。”女孩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无论表情、眼神还是语气都没有任何欺骗的味道,她看上去就像是还不知道欺骗为何物的孩子。

“那你是谁?”

“我是你。”

“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有趣。”我觉得自己被捉弄了。

“你是谁?”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一点都没有畏惧的意思。

“在问别人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这是礼貌,你知道什么是礼貌吧?”我故意用对待孩子的口吻对她说。

“嘻嘻,我才不会告诉你呢,你再猜?”她不搭调地回答,裂开嘴巴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抱歉,我没空跟你玩游戏。”我拉起真江,作势欲走,然后就听到女孩突然说到:“我知道你想找的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是否故作天真,实际已经看穿了我欲擒故纵的手法。无论她是不是艾琳,出现在我身前有什么企图,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她对这个世界比我更加熟悉。也许她说的是实话,但她一定抱着什么目的才出现在这里,就像前几次,她将我带到封印着怪物的房间中——那应该并非是自己的误会和错觉。因此,这一次说不定也一样。但是我无法对这句话无动于衷。,

我转过身去,静静地和她对视着。

“来,我带你去找她。”女孩向我伸出手。

“她指的是谁?”我站在原地问,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三米,让我稍微有些安全感。

“你想找的人。”女孩只是这么回答道,可是这个回答太模糊了,令人心生疑虑。

“你觉得我在找谁?”我试图爽快些,可她总是绕圈子,让我不得不奉陪下去。

这一次,女孩不再说话了。只是露出爽朗纯真的笑容,静静地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我又一次感受到她的狡猾,她将选择权扔给了我,而且做得恰到好处。选择总是困难的,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握住那只手。

如果自己掉头就走,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虽然这样的念头蠢蠢欲动,可我最终还是走上前。似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因为我无法肯定在没有她的帮助下,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玛索。曾经听到的玛索和其他人的声音若有若无,根本就无法判断他们所在的地方。而且,虽然这个精神病院看起来似乎不大,但这仅仅是表面,这里并非现实,总会存在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如果这个女孩真的是艾琳。

如果她的确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这个世界。

无论哪个可能性,都比我自己能够找到那些不知道躲藏在哪儿的人更大。她所给予的选择,根本就无法成为选择。无论她有什么目的,我都无法拒绝。尽管我觉得,她之所以出现在我面前,正是为了让我去到那些人的身边。

也许她的真正目的,只有我找到那些人之后才能展开。她知道还生存于这个世界的人们都在哪里,却无法靠近,所以需要一个带路人——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下的推测。

虽然这个女孩说自己不是艾琳,但却不能就这么相信她。将她带在身边,引狼入羊群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即便我拒绝,她也会跟着来吧,而且,就算真的是那样,我也无法拒绝。

我的目的只有玛索一个人,其他人和我没有关系,而且很可能都是敌人。就算除了末日真理的士兵之外,还有其他无辜的平民来到这个世界,我也没有力量将所有人都救出来。

虽然感性的直觉让我觉得有什么阴谋,但是从理性的思考却想不出拒绝的好处,所以,我只是迟疑了半晌,就牵住了女孩的手。

女孩的手很滑,既不能说潮湿,也不能说是干燥,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人觉得接触到的并不是肌肤。

我不由得想到,或许她并没有欺骗我,只是没有正面回答而已。她当然不是艾琳,因为艾琳早已经死去,就算活着也应该是个中年女性,在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只是艾琳的一部分意识所形成的思念体而已。

也许她说的是这个意思。

女孩显得欢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猛然越过我的身体一直向前跑去,让我打了个踉跄,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拉着我,我拉着真江,三个人在阴森的走廊上奔跑,虽然有脚步声和影子,却显得孤零和空洞,就好似在和鬼魂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我听着在身后产生回响不一会就追到身前,就好似前方有一些肉眼看不见的人从自己的身边冲过,心中生出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我们路过厕所,女孩没有停下脚步。这个厕所的某个隔间的大门上存在奇怪的涂鸦,以往常的经验来看,也应该封印着什么怪物,可是我并没有真正见过那只怪物。在我上一次来到这个空间之前,封印并没有解开。不过,虽然有玛索看守着封印,但她终究是一个人,无法确定封印是否会被新来者打开。

这个世界里到底存在多少种怪物?夜晚的时候,山顶公寓的钟塔上的火焰最终会燃起十二朵,我曾经以为那代表着怪物的数量。当所有的怪物都被放出来,意味着天门计划的完成。可是现在却不能那么肯定了。

只靠当年幸存者的叙述,以及从档案中调出的寥寥无几的资料,对“天门计划”的正体只能是管中窥豹。封存于政府档案中的“天门计划”提要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计划无比复杂而庞大。,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当钟塔上的火光完全亮起时,就代表“天门计划”的完成。而这个计划完成后,当前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则完全不为他人而知。之前所有的判断,都是基于当时情报的推测而已。随着情报的增多,推测变成了猜测,到最后竟然连猜测的结果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个小镇的存在,这个小镇上所发生的变化,以及外界对小镇变化的反应,都处于一个复杂的连锁中,让人无法看清全貌。

也许,按照安全局最初给予的任务去做才是正确的,我们深入太多了,所以才陷入当前的局面。就像是初衷是为了对巨大漩涡进行观测,却因为离得太近,自己的处境也岌岌可危。从一开始,安全局就不认为我们能够做到太多的事情。

这个小镇早就陷入漩涡的深处了,所有想扯它一把的人,都会被一起吞噬掉。自己无法解救这个镇子的危机,认识到这一点的我,现在只想履行最初的承诺,将玛索从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拯救出来,尽管她自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女孩跑得飞快,明明是个孩子,却扯得我差点跟不上来。四周的景物飞速向后掠过,我想要记住自己经过的地方,可是回头望去只剩下陌生的走廊。墙壁就好似弯曲了一般,走廊也似铺设在一颗圆球的表面,出现不可思议的弧度。

就像在梦里一样,我们穿过了按照这个速度,绝对已经超出精神病院内部范围的距离。在走廊中不断转向,感觉上就像是绕着同一个回廊跑了好几圈。究竟有没有遇到过相同的景色,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同样昏暗的光线,同样单调的墙壁,同样在地面上拖过的血迹,甚至让人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原地跑动一般。

当女孩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气喘吁吁,女孩和真江却一点事都没有,真江反而还发出和女孩一样的笑声,就像是做了一个愉快的游戏。

伫立在我面前的,位于走廊尽头的大门上,“停尸间”三个字亮起醒目冰凉的红光。

239 三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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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具尸体

我对精神病院的构造并不了解,并非单指此处,包括现实世界中知名和不知名的精神病院,认知仅止于大概的印象性介绍。精神方面的疾病和**方面的疾病应该有所不同,在我的印象中,精神病院比起肩负救死扶伤职能的医院,更贴近“收容精神病人的疗养院或监狱”这样的概念。

也许是自己孤陋寡闻罢。实际情况如何并不清楚,但自己一直认为收容尸体并非是精神病院的职能。拥有“停尸间”这个区域的精神病院总令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例如会让人想到,病院通过一些激烈的手段对**进行压迫和摧残,从而导致病人已经扭曲的精神再一次扭曲,也许会有所纠正,但大部分是往更坏的方向发展。这类的想法也许并非是我一个人所有,电影和文学中也经常出现类似的情节。

况且,在这个精神病院出现这类的事情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停尸间的门牌散发着沉沉的红光,更衬托出昏暗走廊尽头的阴森,在红光下看自己的双手,仿佛有无尽的鲜血从指缝间流淌下来,似乎能听到落在地上的滴答滴答声。

当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那不过是幻觉,然而走廊的寂静气氛却无法减少半点不安的情绪。

当我的目光从自己的双手,以及停尸间的门牌上移开时,却发现女孩不见了。停尸间的门口没有被打开,我敏感地回头望去,除了地板上拖曳着自己和真江的影子,一个人也没有。就像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一样,女孩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她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幻影。

我的心脏急剧跳动,却分不清自己此时产生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嘿”我叫出声来,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女孩的名字,截断的声音在走廊中回响,更显得充满朽腐、空旷和寂寥。

自己曾经抓住她的手,虽然记忆中确信,可是触感却像是假的一样。这个陌生的走廊中没有地图和指南,因此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位于精神病院的哪个方位。令人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遇到过那么一个女孩。

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不过,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噩梦,不是吗?高川。

我将目光落在真江身上,确认她是真实不虚的。我记得她之前明明还一副兴高采烈的劲头,现在却显得无精打采,抱着膝盖坐在墙根处,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将自己封闭在心灵的最深处。这副模样更让我觉得之前的经历有些泡沫似的虚幻。

“阿江,刚才的女孩到哪里去了?”我蹲在她身前问道。

她好半晌才抬起头来,表情有些呆滞,就像是丢了魂一般。她似乎花了好大工夫才想起我是谁,随即展露出一个痴痴的笑容。

“嘻嘻,嘻嘻,女孩到哪里去了?”她说。

“刚才不是有一个女孩带我们过来的吗?她不见了。”我耐心地和她对视着说道。

“她不见了。”她的回答让我觉得只是在重复我的话而已。

“你也没看到她吗?”

“没看到她吗?”

果然是在重复我的话,可是我完全生不出气恼和责怪的情绪。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放弃了和她继续进行无谓的交流。虽然真江的状态在其他人看来未免怪异得令人忧心,但是我的心情却放松下来。这样不着调,充满神经质的样子,反而让我生出真实感。

“不要害怕,很快就会结束了。”我抱着她的头,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借此安慰自己地喃喃说着,然后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拉紧披在她的赤luo身躯上的外套。

自己来到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应该并非是幻觉。那个女孩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看起来神秘,但对“上帝粒子”的运用既然能够复制出巫师和巫术,能办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无稽之谈。

虽然那个女孩不承认,但我一直认为她就是艾琳的思念体,是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控制者。

玛索他们就在这个地方?带着疑问,我抓住匕首,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动门把手将停尸间的门打开了。,

虽然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可能会遭遇的场景,但是真正开了门,仍不免有些错愕。因为这个停尸间中半个人影都没有。这个房间不算大,门后正对着正中间,直线一排总共停着三个病床,床上有从头到脚被白布遮住的尸体,加上左右和正前方,由冷柜组成的墙壁,显得异常阴森。吊灯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烁着,让银色的冷柜反射出惨然的白光。

一种说不清是腐烂还是药味,但着实令人作呕的味道不断从房子中散发出来,就像是沤了很久,变成了硬块阻塞在气管里。就算牢牢掩住鼻子,仍旧见缝插针地钻入鼻孔中,曝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仿佛会沾上什么肮脏的东西,令人汗毛直竖。

冰冷的空气一阵阵传来,瞬间让我升起一阵鸡皮疙瘩。

女孩说过会带我前往玛索所在的地方,可是却把我带到这个明显没一个活人的停尸间就消失了。让我不由得生出被欺骗的感觉,真想拔脚就走,不过理性却让双脚迈进房间中。

我走到病床前,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轻轻捏住白布的一角,怀抱着有些紧张的心情,猛然掀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味道似乎变得更浓了。这具尸体是个男人,身体脱水一样干瘪,肌肤深陷,能够清晰看到骨头的轮廓。他的胸腔敞开着,白森森的肋骨断了好几条,里面的内脏全都套空了,只留下一个萎缩的空壳,甚至能够看到背脊处的肌理。如果认真观察,仍能辨别出死者大概在四十岁上下。

头部的旁边有一张死亡证明,上面写着姓名、性别和年龄之类的个人资料,死亡原因空着,备注栏写有这么一行字:劣质烟有害健康。

无法理解,似乎没什么意义。

不过,既然那个女孩将我带到此地来,应该不是为了捉弄我。

于是我又掀开了另外两具尸体的白布。在这般阴森的环境下,这些尸体会突然蹦起来的念头一直在脑子里纠缠不散,我一直紧握着匕首,清晰感觉到手心渗出汗渍,不过总算是什么怪事都没发生。

不过,一切正常在这种时候并不算是好事。

这两具尸体分别是两个年轻男女。男人的头盖骨被切开一半,好似一只大碗,大脑不翼而飞,五官的肌肉僵硬,将死亡前痛苦和惊恐凝固下来,就像自己的头颅是活生生被切开似的,令人不寒而栗。我忍耐着胃液翻滚的感觉,仔细检查了一下头颅内部,在靠近额前的地方发现了磨损的痕迹,从轮廓来看,似乎曾经镶嵌着一个指甲大小的正方形物体。

和第一具尸体一样,头部旁边放着死亡证明,潦草写上了个人资料,死亡原因同样空下来,备注栏写着:资讯溃散。

女性尸体倒是保存得十分完好,头发被剃光了,肢体完全没有萎缩的征兆,体态充满丰韵成熟的美感,肤色却显得太过苍白,这种白色和白色人种的肤色有所区别,质感既像是有机物,又像是无机物。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具尸体,宛如只是睡着了一般。我经过一系列心跳、呼吸和瞳孔之类的测试,才确信这个女人已经死去。

一开始从她身上找不到任何伤口,只是手感十分奇怪,虽然肌肤看起来拥有**一样的弹性和柔软,但是接触到了才发现已经僵硬得和铁块一般,连关节似乎也都连在一起。因此,当我将女尸翻过来的时候,她一直保持着双臂贴着腿侧,直挺仰躺的姿势。

随后,我在她的后脑和颈脖的交界处发现了两个孔洞。这个孔洞似乎直通大脑,而且给人一种“允许插进什么东西”的人工感觉。我下意识摇了摇她的脑袋,发觉比一般人的头部更加沉重,就好似里面放置的不是大脑,而是铅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身体的曲线和五官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应该没有熟人在这个诡异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如此凄惨地死去。不过和前一具男尸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根本就没有遭到什么过份的虐待,毫无知觉地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的待遇显然比前两个尸体更好,至少头下垫着枕头,死亡证明就放在枕头边,我拾起来一看,结果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

姓名:玛索@贝斯,性别:女,年龄:29,出生地:……

死亡原因:空白

备注:需要NOG特产,请联络戴肯。

接连出现的熟悉的名词让我一阵头晕目眩,分泌出来的唾沫都出现苦味。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反复看了好几次这张死亡证明,才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不过,随之就产生出一种自欺欺人的情绪,因为这些字迹都是用英文写的,所以,或许只是同名也说不定。

这具尸体是玛索?是我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认识到的那个玛索?我努力审视尸体,试图从长相和身体上发现和记忆中不同的地方,结果的确发现了许多异常。没有了头发,五官的确让我产生熟悉的感觉,但仍旧有些微不同的地方,大约是描绘轮廓的曲线是柔和还是硬朗这样的区别。而且,我所认识的那个玛索并非是白肤色人种,身高也稍微低上半个头。

除此之外,我还记得自己和真江刚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的确听到了玛索的声音,尽管那个声音飘渺得宛如幻听。可是我不得不说服自己,躺在这里的尸体,只是个和玛索同名,长相也有几分相似的其他女人。

俗话说,世界上有三个和自己相似的外人,所以玛索一定还活着,等着我将她救出去

我努力将驳杂的思绪扔出脑海,重新思考死亡证明上,除了个人资料外出现的其它词汇。虽然感性驱使我告诉自己出现在眼前的一切只是偶然,但是理性却不得不往阴谋的方面思索。

这个尸体的身份暂且不提,备注上出现的名词令人十分在意。

NOG让我想到网络球的英文“Net-Of-Global”的缩写。如果这么判断,NOG特产或许是一个浅显的暗号化指代。初次之外,“戴肯”应该是个人名,而且似乎也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距离当前的时间段并非很远。

戴肯和网络球,特产,联络……我苦苦在如麻的记忆中寻找相关的线头。

自己这些天来遇到的事情,如同倒带一样在脑海中回放,最后定格在宴会之前,掩护八景等人离开的时间段。

在永远都被迷雾和雷雨笼罩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虽然感觉上呆了许久,但是,说不定现实外仍旧是距离宴会没多久的夜晚,那么,就应该是白天才发生的事情。

当时镇子被末日真理的番犬部队封锁,前往镇外探明情况的六名普通成员陷入困境,我护送八景和可唐乘坐直升机离开的途中,顺道救援其中三名躲入山中的网络球成员,找到他们的时候,只有一男一女幸存下来。那个男人就叫做“戴肯”,他趁我不备进行偷袭,却被我反击而死,最后被救活的那位代号“青蜂”的女性指证此人是潜伏在网络球中的间谍,而“青蜂”自称是反间谍部门的人。

我对实际情况并不十分了解,但是从“戴肯”身上的确搜出了一个指甲大小的奇怪芯片,据说是网络球的最新研究成果的存储器。这个奇怪的芯片给荣格鉴定过,但是没有人能够说出它的来历。

“需要NOG特产,请联络戴肯。”这句话也许和那个神秘芯片有所关联。

我记得芯片就放在自己身上,荣格让我进行保管。我连忙在身上寻找这枚芯片,然而却一无所获。是不是因为关于芯片的资讯被限制录入,所以无法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存在呢?如果真是这样也不足为奇,随身携带枪械之类的物品也无法带进来。但是,一想到也许真的是自己弄丢了,就不由得苦恼起来。

这个停尸间的三具尸体太过异常了,有什么人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进行某种人体实验。不过,这个地方的确是进行实验的好地方,如果我对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这三具尸体并非本体,而是类似“思念体”这种本体残缺资讯的复制体。只要原体相关资讯保存完好,那么多少个复制体都能够制造出来。,

想到这里,我对这具女尸并非是玛索本人的猜想又多了几分信心。

玛尔琼斯家的秘密组织在此前无法进入,甚至无法沟通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那么进行实验的人应该是艾琳才对。不过,这个实验是否也是天门计划的一环则无法立刻断定。

情报太少了,许多事情只能依靠联想和猜测,我决定停下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那个女孩为什么会将我带来这个地方。她应该知道我的目的,她是为了让我看到这具“玛索”的尸体吗?

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摆在这个停尸间的三具尸体应该有所关联,但看起来只是一些失败产物而已,而死亡证明中的备注就是下一步计划的提案。

“戴肯”被我杀死,最后的提案无法完成,实验搁浅……

我沉思着转过身体,想要再一次检查另外两具尸体,刚抬起头就发现一张脸和自己距离不到一厘米。我被吓了一大跳,狼狈后退了几步才发现是真江,她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之前在门外的时候就像是患上了自闭症的问题儿童,一会没见,却截然换了个样子。

真江对我的反应熟视无睹,她茫然眨了眨眼睛,转头附下身体去研究年轻男人尸体的半截脑壳,甚至伸出食指在里面掏了掏,差一点就塞进嘴巴里。我连忙将她的手拉下来。

“嘿,嘿,别吃,会拉肚子。”我抹了一把虚汗。

真江被我阻止后没有再尝试的意思,只是将外套脱下来,揉成一团后砸到我的脑袋上,朝一旁跑开,站在那边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发出欢快的笑声。看到她开心的样子,我的心中所有的忧思似乎都被融化了。不过她的情绪变化太大了,有时真令人应付不过来。

当我将外套从地上拾起来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一块硬物。我意外地将它掏出来,发现正是刚才自己一直没找到的神秘芯片。

“戴肯”被我杀死,最后的提案无法完成,艾琳的实验搁浅,然后由我将芯片带进来了……吗?

240 下降

240

下降

我仔细观察这枚神秘芯片,发现它的大小和样式竟然和第二具男尸脑壳中的痕迹十分相似。我再次观察那个痕迹,立刻确认了这一点,看上去就像是什么人将类似这枚芯片的物体嵌入这个年轻男人的大脑中。这么做的原因,以及这枚芯片的功效无法判断,但是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进行这个实验的人一定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这枚神秘芯片是网络球的最新研究成果,这同样也意味着实验者制造的类似的物体并不成功,从而导致这个实验体的死亡。

这三具尸体的伤痕和死亡证明隐约透露出实验的过程。不过,我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因此更具体的情况无法辨识出来。如果手头有工具,或许可以将名为“玛索”的女尸的脑壳解剖,来确认自己的想法——虽然有这样的念头,但是真的有工具的话,自己大概也不会这么做吧。

这个停尸间所表露出的信息十分诡异,我根本无法从已知情报中推测主谋者的想法。我不敢掉以轻心,女孩就算不是艾琳,也是艾琳那一边的人,也就是敌人。她将我带来这里与其说是某种交换,不如说是不怀好意的算计。我没有忘记前几次追逐她的时候,将被封印的怪物们释放了出来。

这一次她或许也打着同样的主意。利用我的迫切,将我引到这里来。虽然至今为此,并没有在目所能及的地方发现代表不详的“涂鸦”,但是前来这个停尸间的一路上,所产生的那些奇异的感觉并非错觉,感觉就像是在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进入“街道”一样,或许这个所在也使用了类似的技术。

回想一下吧。

第一次放出的怪物在107室,涂鸦就明明白白刻在房门上,一眼就能看到。正是如此才让我升起好奇心,虽然有所戒备,但仍旧解开了封印,释放出虫海状态的怪物。

第二次放出的怪物在手术室,涂鸦藏在门外无法看到的室内墙壁上,而封印怪物的是一个不起眼的箱子,加上劫后余生的松懈,才让玛索在我措不及防的情况下解除了女魔头的封印。

第三次是在厕所的一个隔间中,同样是门上刻着涂鸦,那一次我和真江意识到危险,所以没有开启,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不会打开。

厕所和107室的方向正好相反,在入口的走廊中,无论选择哪个方向,都会遇到其中之一,这也意味着,第一次进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人,因为好奇心将其中一个封印打开的机率超过百分之六十。

封印的位置和方法具备一定的心理因素,这么看待的话,就能得出它们并非偶然形成的结论。从疑似艾琳的女孩的说话和行动方式来判断,她似乎在躲避疑似索伦的男孩,这给人造成女孩在这场游戏中落于下风的印象,但是女孩要解开封印,男孩要封印怪物,而封印的地点很可能是固定的,这也意味着索伦对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控制力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强大。

从最后一次见到玛索时得到的情报来看,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形成后的十年中,怪物解封和被封印一直在循环着,不断有人牺牲,但是从来没有彻底成功过。加上我在这五天中所经历的事件,几乎可以断定,就算没有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支援,艾琳也在争夺本地控制权的战斗中占着绝对上风。

那个男孩所做的事情,看上去是拖延了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完成的时间,实际上却一点意义都没有。从结果来看,他只是暂时保护住了自己而已。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存在的看似“人”的东西,都并非本体,而是部分意识和相关资讯组成的“思念体”而已,因此,索伦所做的事情,和他原来想要做的事情,很可能并不一致。

我之前被表面的情况蒙蔽了双眼,以至做出错误的判断,但是现在已经完全能够理解,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早已经注定。我们来得太晚了,也许可以拯救一两个人,但是不可能扭转整个事态。,

不……至今为止,这个小镇中的人,有谁被解救了呢?一个都没有被献祭的人死了,唯一看似活着的玛索,也并非真正的活着。没有被献祭的人也被困在镇内,除非镇外的政府组织及时做出反应,否则离开小镇的几率连百分之五十都不到。就连身为安全局特遣分队的我方,在病毒爆发之前逃离小镇的时候也死掉了三分之一的人手,更勿论现在很可能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感染了那种奇异的病毒。

若谈到收获,也许就只是完成了安全局最初布置的任务吧——确认这个小镇发生了什么事情。

仅能做到如此的话,我们滞留在这个小镇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不知道荣格是否预料到这种情况,也许他有其它的目的。但是我呆在这个地方的意义只剩下一个,那就是至少要让玛索脱离这个地方,即便她无法在现实世界中存在,也至少不要被困死在这个只属于艾琳的噩梦世界里。

所以,我才会接受了女孩的蛊惑,来到这个古怪的停尸间。

尽管没有看到“涂鸦”,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没有涂鸦,也许它就藏在四周这些冷柜的某一格中。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我和真江都没有办法和艾琳对抗,但是索伦还存在,也许这正是我被带来这里的缘故。就像在她的算计中,我将照片带到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打通了连接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大门,现在,她需要我做更多的事情。

她并没有直言相告那件事是什么,所以我也无法做手脚,行假意迎逢之事。

我知道,自己按照敌人脚步前进一定不会出现什么好事,但即便如此,也是我能够救助玛索的唯一机会。

玛索就是诱饵,我只希望鱼钩上的不是假饵,只能坚信这个停尸间一定有找到玛索的线索。

真江在一旁打量除了入口之外的其它三面墙壁上的冷柜。正方形的分格正好是可以容纳一具尸体的面积。每一个格子的密封都相当好,但是越靠近就越能感觉到从缝隙中溢出的寒气。似乎在这个停尸间呆得越久,温度就越降得更低,就算大门一直敞开着,也无法改变这样的趋势。

这种感觉应该不是错觉,我发现自己呼气的时候,已经开始形成白色的雾气了,在刚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这种现象。

我愈发感觉到情况的紧迫来,不再考虑这三具尸体的事情,也许这些尸体真的隐藏了更多的线索,但也不能否认,它们可能只是迷惑视线的工具。我拾起风衣给赤luo着身体的真江披上,然后将芯片重新塞回口袋中。片刻前还显得活跃的真江,这时却又好似又冷又饿的可怜样子,抱着膝盖靠着病床的一角坐在地上。

她又陷入自己的世界,开始说那些我听不懂的呓语了。

我也开始在四周寻找其它可疑的线索。冷柜从地板一直耸立到天花板上,接触的地方没有一丝缝隙,没有工具和足够的人手不可能搬动它们,而停尸间中除了三个病床和这些冷柜之外,也没有其它的东西。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装尸体的隔间抽出来逐一检查了。

不过,涂鸦和怪物也同样可能存在冷柜中。

我开始用手敲击每个冷柜格子,从发出的声音来判断这些格子是否会有所不同,太高的地方就将病床推过去垫脚。这么做也许对死者有些大不敬,而且站上去的时候,总会因为太过在意这些怪异的尸体,有一种阴森的感觉,似乎脚边的尸体随时都会活过来一样,不过我还是压抑住发毛的感觉,将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结果一共发现两个格子有异于其它,里面似乎没有尸体,显得空荡荡的。

我犹豫了一些啊,抓紧匕首,用力抽出其它格子的其中一个。

白色的浓雾沉甸甸地从棺材一样的抽屉里溢出来,直落到地板上,好一阵才散开。

冷气弥漫的棺材中有一个巨大的塑料袋,虽然材质看上去是透明的,却因为结了一层霜,白茫茫的只能看到内里的人形轮廓。我拉开拉链,装在塑料袋中的果然是尸体,一个老男人,大约六十岁上下,古瘦嶙峋,在记忆中没有印象,他的额头上明显有被缝补的痕迹,应该也接受过开颅手术。我陆续拉开其它装有尸体的格子,发现里面的尸体上的伤痕和病床上的两具男尸相似,大概都是失败的实验体吧,不过没有女尸的类型。,

不知道和我所认识的玛索有什么关系的女尸显然十分独特。

说不定再过一会,会产生尸变的就是这个“玛索”也说不定——我在心中暗暗祈祷这样的事情别发生。

装有尸体的冷柜被打开应该没有问题,我将冷柜格子推回去,把注意力再一次放在唯二的两个空格子上。

两个格子的标号分别是15和23,都是正好位于胸腹之间的高度,一个位于从门口进来时的左侧,一个就在入口正对面。

我确定真江仍旧坐在病床的脚边后,将15号格子抽出来。

运气太差了

我真希望自己看到的东西都是幻觉。

冷气满溢的金属棺材中没有塑料袋,也没有尸体,但是在本应该是尸体头部的位置,在冷雾尽泄的时候,隐约浮现出一副笔法幼稚的涂鸦——一个根本分不出是男性还是女性的火柴小人,四肢和身体仅仅用最简单的线段象征出来,以及在之前的涂鸦中都出现过的怪物。唯一有所区别的地方在于,火柴小人和怪物手拉手,一副和乐的模样,充满了某种强烈的暗示意味。

我几乎是刚看清涂鸦就将这个格子推了回去,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心跳的沉重得好似在内部捶打胸口一样。不妙的预感成真了,就好似耻笑我一样,这个格子刚关上,除了三张病床上的尸体外,所有装有尸体的冷柜格子都发出锵锵的响声。

就好似里面的尸体用力推攘自己的棺材,随时都会跳出来一样。

哐哐哐——砰砰砰——喀啦喀啦——

当我拉起真江朝23号格子跑去的时候,靠近门口的一个冷柜格子成功弹了出来。就算在密集的碰撞声中,拉链被拉开的声音仍旧清晰可闻。

嘶——

就在这个时候,我已经拉开了23号格子,里面没有尸体和装尸体的塑料袋,但同样的也没有涂鸦,彻底的一无所有。然而随着格子的抽出,整个房间宛如地震一样动摇起来。我的心情十分紧张,虽然经历过许多诡异危险的事件,但是停尸间闹鬼一样的动静仍旧令人心中发麻。

不停有冷柜格子弹出来,尸袋的拉链被拉开。最先被打开的那个冷柜格子里,已经有一只手臂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另一只,攀住棺材的两侧,想要将身体从冰冷的白雾中撑起来。生硬的关节发出脆裂的声音,好似没有上过油的生锈机械,僵硬地扭转着。

我推动病床,将一部分冷柜格子撞回去,然后将更多突然弹出来的冷柜格子推回去,同时环顾四周,想要找出到底是什么变化造成了这个房间的异常震动。

真江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无知无觉的木偶一样,背对着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是在她的前方,冷柜的一部分格子向内滑去,就像有人从对面将它们抽了出去一样,空出的位置刚好可以挤入四个成年人。

我再顾不上将自行弹出的冷柜格子推回去,下意识冲回真江身边,拉着她一起钻进那片空洞中。刚站定,脚下立刻一沉,地板缓缓地开始下降了。

已经有许多尸体从自行弹出的冷柜格子中直起身体,他们的动作很僵硬,似乎被冻久了,脑袋也不太灵活,刚爬出来就摔倒在地上。不一会,扑通扑通的撞击声就响成一片,下面的尸体刚要站起来,就被上方落下的尸体撞倒。甚至有的尸体正好跌落在下方的格子中,将正准备起身的尸体压了回去。

这些尸体和曾经见过的丧尸有所不同。虽然同样的行动迟缓笨拙,然而他们的身体却维持着死亡前的完整和健康,粗略看去,无论肌理还是肤色都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没错,这些尸体的伤口和病床上的前两具男尸相似,但是在形体方面,却和另外那具女尸有着共同点。

女尸并没有如想象中爬起来,大概是失败品吧,但是从面前骇人的景象来看,显然这些藏在冷柜中的尸体都是成功的,至少它们站起来了。

可是,我却觉得不应该仅此如此。如果说这些尸体都是病床三具尸体所表露的实验的产物,那么他们的脑壳中说不定都装上了和网络球制造的神秘芯片类似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应该是有缺陷的,所以,这些看上去像是丧尸的东西,也是充满缺陷的产物。,

只是丧尸并不能体现这个实验的独特性,单纯制造会走路的尸体之类的东西,就算是在和现实有所区别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也应该有更简单可行的方法。这样的技术,即便在现实中,也不可能作为承载了网络球最新技术的神秘芯片的功用。

而且,若将这些看上去根本没什么战斗力的尸体当作被封印在此处的怪物的话,也未免弱小得令人意外。之前被放出来的怪物,无论是虫海也好,女魔头也好,根本不是入侵者能够正面抵抗的东西。

视野在缓缓下降,以相对速度来看,这些从棺材中爬出来的尸体是不可能攻击到我们了。就在胸口已经降到和地面平行的时候,那些尸体再一次发生变化。它们开始呕吐,密集的丝线从嘴巴中吐出来,不一会就将身体给包裹起来。

在我的视线彻底被遮蔽之前,大部分落在地上的尸体全变成了茧一样的东西,堆叠在一起的尸体所形成的茧甚至融合在一起。白色的凝固物好似雪花一样连接着每一个茧,将地板、墙壁甚至天花板的一部分都覆盖起来。

我不知道这些尸体从茧中孵化之后会变成什么东西,但料想一定不好对付。

放出这些东西就是那个女孩想要我做的事情吗?我的谨慎、思考、选择和反应都在预计之中吗?

这些问题无法得到解答。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她无法自己做到这些事情,所以必须依靠我来做。

我希望,这真的是她最后的算计,而自己和真江此时前往的地方,就是玛索的所在。

头顶上方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了,黑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从墙壁上浮现暗红色的光芒,我听到了轻微的机械运作声,四壁原本是干净的,但是很快就变得肮脏起来。并非是下降的缘故,更像是从墙壁中长出血肉脓包和青黄色的苔藓,不断有汁液从墙壁上流下来,令人不由得尽量停靠在正中心的位置。

2042 偏差仪式

荣格的情绪很激动,比任何时候我所见过的他都激动。我觉得自己能够明白他如此激动的原因,他对我的观测不能说是错误,但是,在我看来却仍旧不是我的全部,所以不可避免产生了偏差。我和另一个高川在许多人的眼中是不一样的,而我大概算是反面的存在,这些人所看到的,我和另一个我之间的本质差异,仅仅是受限于他们身而为人的局限性所导致的错觉,在那最深沉的内心中,我和另一个我的原点始终是一致的。

当我不曾否定另一个高川的存在,当另一个高川不曾否定我的存在,当我们如此存在着的出发点保持一致,我们便终究都是“都叫做高川的一个”,而并非是“叫做高川的不同的两人”。

尽管我一直都这么认为,但是,荣格和其他人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吧,他们更相信自己能够观测到和能够认知理解的事物,而我和另一个我的存在方式超越了他们的观测极限,也因为“病毒”的缘故而超乎他们的理解。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我们并不了解末日症候群,这是一直都没有发生改变的事实。

荣格的错觉不是错误,荣格的认知偏差也不是错误,也许会让他产生错误的判断,但至少能够让他的精神不至于崩溃。所有人对自身无法认知和理解的事物的曲解,正是其生存本能做出的妥协,其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去——尽管在这个末日幻境里,即便有这样的防御机制也无法让他们活下去,哪怕放到病院现实中,也无法扭转他们自身早已经崩溃的事实。

这个世界的存在基础是客观的,但却并非是友善的,对所有人而言,这个不友善的客观世界反映在主观的世界里,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绝望、疯狂和不可扭转的错误。或许,无法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们才算是幸福的吧。

我这么想着,对荣格那激动的表现没有任何表态。我沉默着注视着他,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我对一切都充满了歉意和悲伤,但是,却无法将之对这些受害者倾述,而我自身也正是伤害他们的因素之一。

荣格和我对视着,半晌,他眼中剧烈翻滚的情绪就像是渐渐冷却了一样,重新变回我所熟悉的那个样子:平静的,平淡的,不能说冷漠但是深邃的,就如同用一个坚硬的盖子将内心中那澎湃的情感关押在下水道中。他似乎在思考,然后对我说:“跟我来吧,其他人已经准备好了。虽然我个人觉得,让你找到这个地方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但也有人认为你的到来可以帮我们一些忙——高川,我想再问你以此,你真的是想帮忙吗?”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不知道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是如何进行的,又是如何作用的,当然也无法判断其最终结果,所以,才想要在仪式进行的时候加入进来。哪怕有一点可能,我都希望为自己的计划减少障碍。

荣格明显并不信任我,而我也的确没有足以让人信任的地方,我过去所做的一切都证明了,我并不是他们的朋友,也不值得他们信任。如今还活着的人,即便不憎恨我,也绝对不会再信任我了。

一个利用中继器对撞几乎杀死了全人类的家伙——我相信,这就是这里所有人对我的印象。

富江发出肆意的笑声,荣格的肩膀有些发颤,但瞬即止住了。自从他的目光转移到我的脸上后,就再没有看向富江。我只是用眼角打量了一下身侧富江,但在我看来,富江身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足以让荣格的内心如此震动的因素。在我的有眼中,富江无论精神表现、行为变现还是身材相貌,由始至终都是一致的。

荣格不再多话,转身就走。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存在于这个统治局区域的大迷宫的地下层。整个大迷宫据说只有地下层的一部分属于统治局的建筑,其他部分完全是由火炬之光建设而成。从规模和所在地方的异常来看,火炬之光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这个仪式地点的建设,通过新增建筑范围的方式连通了原本就存在的统治局建筑部分。我、富江和荣格所走过的地方,只有三分之一和来时一模一样,剩下三分之二的模样有着相当强烈的统治局风格。灰白色的材质,没有光源的光线,沿着通道一直向远方蔓延,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即便使用连锁判定,也没能估量出这里的面积,倘若是正常的空间,我此时的连锁判定可以触及很远,但是,这里到处充斥着明显的神秘性,尽管并非整一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但也绝对存在负数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

为了对付素体生命、众多不怀好意的人和统治局里其他异常之物的袭击,火炬之光利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个仪式基地打造得固若金汤。我十分确信,就算是素体生命攻来,也绝对无法在一时半刻占据上风。

“真大啊,你们是怎么建起来的?”我忍不住问到。

“火炬之光的人控制了四台建设机器。”荣格简单扼要地说。

“用神秘力量?”我继续问到。

“不,火炬之光里有能人破解了建设机器的活动程序……很难让人相信,对吧?安全网络是那么的强大,完全依托于安全网络的建设机器,以少数人的力量理应是无法破解的,但事实就是这样,火炬之光的人在很早之前就完成了破解,他们驱动建设机器在短短几年内,就完成了这种规模的仪式地建设。”荣格这么说到。

“真是能干的家伙。”我不由得说到。

“是很能干,但是也很麻烦,这一次你就可以见到这些人了。”荣格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并不是这次仪式的主要负责人,只是被发配来和你进行沟通而已,我本人绝对不希望和你扯上关系,但是,也许这就是命运。”

“别这么说嘛,荣格,我觉得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我这么说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轻佻。

“如果是另一个高川,倒是可以做朋友。你的话就算了,我不想和怪物交往。”荣格毫不客气地说,然后带着我和富江进入升降梯,继续向下行。升降梯没有明确的楼层标记,下降了多少似乎完全由感觉来判断。我从荣格脸上找不出半点端倪,但是富江却突然说到:“这是心想事成的电梯吧,我记得大概是要到什么地方,完全通过特定的想象行为进行控制,思维特征才是通行的密码。没想到这里也有这样的东西。”

我有些意外,富江似乎很熟悉这东西,而且,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她的意思应该是:这里的“下行”并非是正常距离意义上的下行,而是通过特定的思考活动来决定目的地吧。又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在这次末日幻境里,出现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虽然富江这么说,但荣格却一言不发,根本就不回过头去看富江一眼,似乎已经拒绝了再去观测富江一样。

只是过了不到十秒的时间,电梯渐渐放缓停止,仅从身体感觉而言,和乘坐正常电梯的感觉不存在太大的差别。但是,既然富江那么说了,那么,我十分相信,这个电梯的移动是以非正常的方式进行的,那些所能感觉到的“正常”都不过是一个假象。

电梯门在我的面前徐徐打开,光一下子就从逐渐变宽的夹缝中倾泻进来,那是完全不同于之前休息处和通道区域的明亮。我嗅到了硫磺和火焰的味道,就好似身处在活动火山的内部一样,差别只在于温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电梯门后的风景一点点变得完整,我看到了巨大的柱体,巨大的火盆,巨大的符号和纹路铺盖在石板上,至少上百人围绕在巨大火盆的周围,仿佛疯子一样癫狂地手舞足蹈,像是在歌唱又像是在尖叫,许多人在吹奏乐器,发出刺耳的不成韵律的声音,还有人击打或大或小,模样奇怪的鼓,那沉闷的声音似乎要让心跳也变得紊乱。

就是这么一副群魔乱舞的场景,却能让人明显感到仪式性——那强烈的仪式性和澎湃的情绪,在那癫狂混乱的声音和动作中不断旋转,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浑浊,散发出无数种让人排斥,不想再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对任何尚存人性的人来说,这都是只有用“邪恶”和“疯狂”才能够形容的景象,但是,另一方面,同样可以从中感觉到一股强大得让人要深陷进去的力量。我觉得,如果是普通人目睹了这一切,一定会身不由己地被这股癫狂的气氛感染,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吧。我十分肯定,倘若这就是仪式,那么,定然是邪教的仪式,倘若仍旧不算是仪式,那也定然不是用“精神病人”可以来形容的行为。从人性的主观角度而言,这一切都是邪恶的,足以让人感到恐慌的。然而,能够注视到这一切,并站在这里的人,却没有一个会深陷其中。

当然,也没有人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我对眼前的景象感到震惊,第一印象就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虽然是听说了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能够干涉到当前形势才来到这里,但是,我在这里能够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即便确实是充满了力量,却和我想象的相去甚远。我个人不觉得用这种力量,这样的仪式,去导致的影响整个世界的“偏差”,对于自身所愿是有益的。我更惊讶于,这些人对这种人性主观上的邪恶视若无睹,孤注一掷,就像是他们的精神早就崩溃了,才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仪式?”我不由得问到,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走出电梯。

正率先走出去的荣格平静地回答到:“还不完全是,真正的祭品还没有奉上,这也是为什么没有驱赶你们的原因之一。我们需要你的力量,来为这场仪式献上祭品……”这么说着,他猛然回过头,用一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目光凝视着我的眼睛:“你找到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也需要这场仪式,不是吗?”

“……”我沉默了,这是一群疯子。之前看不出来,但现在已经肯定了,他们的精神或许已经变得比我还要不堪。这些“老朋友”已经变得彻底不像是我所知道的他们了。

我的内心一阵刺痛,或许我的所做作为,也正是导致他们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我在没有选择的前提下,让他们也变得没有选择。这是我的悲哀和错误,也是他们的悲哀和错误。现在,他们已经变得比我更加疯狂,我所见到的一切,似乎还停留在某个阶段,但是,继续下去的结果,也绝对不会是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他们是否还有正确的冷静的判断力?我已经不抱任何指望了。

我十分肯定,火炬之光正在进行的,我的“老朋友”们协助他们进行的这场偏差仪式,是真真正正的邪教仪式。正如火炬之光过去以来所给人的印象那样:将会导致包括其自身所有人和事的偏差,并且,这些偏差从来都不会带来好的结果,而是让所有人都为之头疼。即便如此,也正如火炬之光一直存在,从未被自己和他人毁掉一样,眼下的仪式也在一种癫狂又玄妙的巧合中,逐渐通过执行的一个个阶段。我是否可以阻止他们?倘若我阻止了这场仪式,会对自己的计划造成怎样的影响?究竟是顺从这场仪式,让一切产生恶性的偏差,由此创造计划成功的机会;还是应该破坏仪式,在消除偏差的自己所知道的必然中,去让计划顺其自然地展开?

哪一个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又一次强烈地感受,自己正站在交叉路口,每一个心灵的触动,都将是决定命运的骰子。

“真是有趣极了。”富江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她眺望着那些疯狂的人们,对身边这一切的异常视若无睹。但是,我并不对此感到诧异,这的确是富江会有的表现,而我也只觉得她只是觉得“有趣”而已,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主观情绪。不,也许就连“有趣”都并非是一种情绪,而是别的什么。

241 肿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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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

地板一直下降,伸手可及的地方都弥漫着暗红色光芒,向上眺望,暗红色在短短的一米内不断浓重,最终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黑暗,让我感到自己正在朝深不见底的地狱坠落。尤其在四面长出的不断渗出浓汁的血肉和苔藓,好似胞衣一样不断增殖着,令人厌恶作呕,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开。

起先是淡淡的腥臭味,不久后就变成了另一种更复杂的刺鼻味道,逐渐的,能够分辨出掺杂其中的硫磺味和烟火味。血肉和苔藓好似被一股只有它们才能感受到的高温炙烤着,不断蔫化萎缩,变成一团灰烬挂在墙壁上。墙壁似乎也被烧穿了,不断有发热发光的表皮落在地上,露出藏在其中的铁丝,仿佛看似厚实的墙壁只是在铁丝网的表面涂了一层泥浆和纸皮,如今终于呈现出真正的姿态来。

光不断随着墙壁的瓦解渗透进来。

随着电梯不断下降,四面的墙壁全部变成了铁丝网,偶尔有没有被烧尽的肮脏残渣阻塞在网眼处,令人根本生不出触碰的心思。透过四周的铁丝网,我和真江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在之处——一个巨大的,由铁丝交织而成,如同悬浮在半空的玛尔琼斯十字架。而我们正是从圆顶处落下,十字架底部连接着一个如同肿瘤一般的东西,便是我们将要抵达的去处。

那个肿瘤的质地和模样看上去是某种生物的内脏组织,例如内脏,但却给人恶化的感觉,就像是发生细胞病变后的产物,和之前在墙壁上浮现的血肉脓包和苔藓十分相似。我第一时间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刺穿肿瘤物体的十字架就像是一支注射特效药剂的针筒。

不断下落的我们仿佛正是药剂的一部分。

玛索就是在这个肿瘤一样的东西中吗?玛索继承了前人的遗志,严格说来,他们之所以被献祭进来,正是为了执行索伦的意志。对于艾琳和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而言,也许抢夺了一部分控制权,并不断和他们作对的索伦,就像是肿瘤一样可憎却难以根除的存在吧。

想象、情感和职能等等构成存在的资讯交织扭曲,最终形成了这种具有象征意义的产物。例如这里的肿瘤,涂鸦和怪物们。所以,很可能思念体“索伦”就在这个肿瘤中,这个地方就是“他”的根据地也不足为奇。

视野再一次陷入暗红色的牢笼中,随后地板停止了,好半晌都没有任何动静,寂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直处于茫然状态的真江猛然抓住了我的肩膀,我不知所以地回过头去,发现近在咫尺的双眸再一次浮现幽深清明的光泽。

她从我的风衣中掏出一把灰石塞进口中,继而脸上浮现黑色的回路,这些回路不断蔓延,遮过耳根,滑下锁骨,迅速变得繁复,转眼间就密合起来,形成一套战斗风格的全身式黑色胶质紧身服,关节处有硬质的螺丝帽状凸起,除了五官和长及小腿的头发外,脸颊和额头也都包裹在黑色的面罩中。

在这个肿瘤中可以使用灰石和其它力量?我觉得并非没可能,毕竟肿瘤暗示着本体的异变,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规则在这个地方被有限度地扭曲了。魔纹没有回应,才能和超能力也无法施展,于我而言,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真江和我不同,她还有从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处夺取的巫师力量。

这个肿瘤中同样不存在灰雾,只能通过灰石进行转化,她身上的这件紧身战斗服,很可能就是在现有资源不足以形成铠甲的情况下,最终所形成的巫术具现,也是现有灰石能量最大利用效率的选择。

就在真江突然进入战斗状态的时候,正前方好似电梯的门口一样自动往两侧打开。

我抓紧了手中的匕首,在外界的光景徐徐敞开的时候,身体被一只手臂揽住,紧接着一阵腾云驾雾,视野高速转动,最后停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居高临下。真江抓着我,如同蜘蛛一样贴在天花板上。,

虽然真江的反应很激烈,但是我们并没有遭受攻击。

这是一个和之前进入过的任何场景相比,都可以称得上怪异和独特的房间。大约有一个篮球场大,但是建材并非是钢铁和泥石,而是一种白色的物质,分不清是有机还是无忌,像是泡沫塑料,又像是某种黏液干涸后所形成的角质壳,一层层堆叠的纹理十分清晰。我很快就想起来了,和停尸间的奇怪活尸所形成的茧十分相似。

球形、圆柱形、椭圆形、多边形……各种形状的构造体好似随意丢弃一样陈列在房间中,宛如这是一处垃圾场。这些构造体有些像是设备,其上光点闪动,似乎仍在运作,有些仿佛纯粹就是只有形态的废料,值得一体的是,无论设备也好,废料也好,材质和构成房间的建材似乎是同一种物质。

整个房间通体都是灰白色的基调,充满了老朽、颓废和衰亡的感觉。

这些杂乱无章的构造体中散发出荧屏的亮光,错落在缝隙中的显示器正在运作,仿佛它从遥远的过去,直到遥远的未来,都会有无数的数据从那个蓝光的屏幕上如水流下。就在我左手边的尽头,有一片从构造体垃圾中开辟出来的空地,监控台一样的设备呈月牙形的阵列连接在一起,居中有一个躺椅,一个人形躺在上面,头部也戴着某种精密仪器,无数的导线或从天顶垂落下来,或从地面散开,一端连接着头部的古怪仪器,另一端则深入到四周的设备中。

因为背对着我,因此无法看清这人的长相,从体型上看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穿戴一身如同未来科技一般的装甲,同样有数不清的导线插在这身装甲上。

在这片设备阵列的附近,还有少说十几座圆筒,只有六具还直立着,其它的全都成为了构造体垃圾堆的一部分。这些圆通足有三米高,全体密封,只有中上的位置有一扇窗口,却无法从我和真江所在的位置看清楚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直立的圆筒仍在运作,一排警示灯以匀速的节奏不断闪烁。

也许那个躺椅中的怪人就是此地的主人吧,但是除了他之外还有其它的人。构造体垃圾堆的间隙中不断有人影穿梭,小山丘上也出现了身穿制服的家伙,我认得出来,这些人都是番犬部队的士兵。他们就像原始人一样,手持着不知道从那里拗断的管状物,以及用这些杂物自制的冷兵器,甚至有几个人举起了鱼枪一样的武器。

这些武器一看就知道并非来自现实,样式和材质也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也是第一次出现的东西,大概是这个肿瘤空间中的特产吧。

他们要对付的大人物可不是我和真江,而是两个老熟人——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席森神父和小斯恩特。就算被这些士兵包围,侧向背对而立的两人仍旧是那幅无动于衷的表情。他们的确没什么好紧张的,小斯恩特一定有什么杀手锏,让自己能够在这个不属于自己控制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发挥力量,而席森神父的双手俱都戴上了那种奇特而厚实的手套,这对手套能够确保魔纹的运作。

番犬部队的士兵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就算他们手持现代化的枪械也无法和魔纹使者对抗,绝对实力的差距并不以他们的战斗意志为转移。

虽然这些人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我和真江的身上,不过我可不觉得自己两人的突入可以瞒过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

他们为什么会齐聚这个地方?这个肿瘤一样的物体究竟是什么?那个疑似艾琳的女孩引导我来到这个地方,究竟意欲何为?我有强烈的预感,这个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答。而这个奇怪的房间,将是这次任务的终点。

又有人走上了构造体垃圾堆的山丘,随着攀登的声音,不断有零碎的物体一路掉落,发出“咔啦啦”的声音。很快,那个身影就出现在我的眼帘中。

“玛索——”那具尸体果然不是你吗?实在太好了。我不可自已地自言自语着,就像上一次离开时说的那样,我们又见面了。,

玛索的身上穿着形同缩水的宇航服一样的装备,显得粗壮高大了许多。这套装备同样是用那种灰白色的角质状材质制成,看似简陋臃肿,但看上去反而让行动利索了许多,只要注意上面的接缝和盒装结构就能发现这套服装和鱼枪一样,都是某种科技造物,而且充满了制式风格。那种鱼枪一样的武器在她手中同样端着一杆。

她似乎和番犬部队的士兵组成了共同战线,还出人意表地当上了这群士兵的头儿,真是令人惊讶。然而,本应该和她在一起的男孩自始自终没有出现。

玛索站在山丘顶上俯瞰着席森神父和小斯恩特,随即将视线朝我和真江这儿投来。她对我的出现露出困扰和无奈的复杂表情,但是,正是这样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来对了。虽然她上一次在我面前表明过决心,不过显然只是别无选择之下的决定。

没有选择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我可是亲身感受良多。虽然我自己也是在一条泥泞的滑道中越滑越急,根本来不及跳进其它的支线中。

“你怎么回来了?”她说:“这里不欢迎你。”

“没办法,我是来报复的。”我的心情在看到所有人都汇聚在这个地方后,意外地变得轻快起来,“你上一次刺穿这里,可是痛死了。”我指着自己的胸口一语双关地说。

玛索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多少带着愉悦的哼笑声。“才多久不见,就变得油嘴滑舌了。”她这么揶揄道。随即摆出一副正经的脸色说:“你不应该回来,高川,这一次可和前几次不同。没那么容易出去了,不,也许永远都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了。”她的目光转到席森神父和小斯恩特身上,用一种愤怒而压抑的声音说:“先是一大堆不知所谓的家伙破坏了封印,又出现了这两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喂,神父,陌生人,你们两个打算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不过相信你们也察觉到了,这个地方很快就要变成地狱了。”

“很显然,美丽的小姐。”席森神父的单片眼镜反着白光,右手优雅地在胸前划下十字,抓起十字架亲吻了一下,“就像耶稣需要犹大,圣者也需要地狱。”

“真是假惺惺的神父。”玛索鄙夷地发出嘲讽,视线落在小斯恩特身上:“你呢?陌生人。”

“陌生人?”小斯恩特自嘲般摇摇头,虽然他看起来十分稳重,但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偶尔的一瞬间,他的眼眸中会闪过疯狂和热切。“这个地方本来就是我们玛尔琼斯家的财产,我只是从小偷手中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且给他一个教训而已。是吗?索伦,你和我的母亲在这些年里相处得愉快吗?”小斯恩特说到最后时,脸转向了月牙形设备阵列的方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躺椅中的男人。虽然一直就有此处是索伦的根据地的想法,但是在得到确认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个身材超过两米的魁梧大汉就是那个不断将我送出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男孩。

可是,小斯恩特应该不会说谎,而且玛索也没有否认。

躺椅中的人没有回应,这种情况显然在其他人的预料之中。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已经被压制到无法感知外界资讯的程度了吗?”小斯恩特露出狡狐一样的微笑,对席森神父说:“按照协议,注入病毒数据之后,你可以带走微机胞构造素体相关的设备和资料。”

“合作愉快,斯恩特先生。”席森神父露出阳光的笑容。

“您太客气了,神父,您可以称呼我小斯恩特,大家都是这么叫的,不是吗?”小斯恩特同样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到两人旁若无人地交口互赞,士兵们无动于衷,可是玛索的脸色却阴沉下来。我知道玛索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正是因为她多少知道这两个男人的实力。或许为了生存,她有必要守卫此处,但是敌人的强大却让她处于进退两难的局面,一旦开战,能给这两个男人造成多大困扰暂且不提,自己的性命无疑会岌岌可危。,

“帮我,高川”她警惕地盯着包围圈中谈笑风声的两个男人,大声叫起来。

“啧,啧,啧,这不是情报局……不,安全局的那位先生吗?叫做高川吗?”小斯恩特有恃无恐地朝我看来,挂着微笑说:“你也要来插一脚吗?还是不要的好,虽然不明白你是怎么进来的,不过要和我们作对的话,可就出不去了。”

“高川先生,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席森神父文质彬彬地问道:“只要你和身边的那位女士不干扰我们的行动,过后我会给你们一些资料,我相信一定物有所值。”

对于合作伙伴摆出的低姿态,小斯恩特不由得报以诧异的视线。

虽然觉得席森神父是个有诚信的人,但是不清楚他们的行动会给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带来怎样的变化,所以我不敢轻易应承。我的目标只有玛索一人,但是玛索是献祭给索伦的祭品,这两个人显然要在索伦身上动手脚,一旦索伦出了问题,很可能会对玛索造成某种影响。

不过,就算真江能够借用灰石使用一部分力量,要正面阻止这两个人大概还是有些忐忑。真江或许可以和其中一人战成平手,但是我和玛索加上这里残存的六名番犬部队的士兵,是否能够抵挡另外一人还是一个问题。说起来,之前和这些士兵一直处于死敌的位置,现在却不得不联手,真是个讽刺。

唯一的可能性还是在索伦身上,虽然从双方的对话来看,受到小斯恩特的计划的影响,索伦的处境变得恶劣,但是既然身为十年中一直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和艾琳作对的狠角色,应该还有一些手段才对。

必须尝试一下才能判断,而且,我对那六个圆筒中到底藏着什么感到好奇。从小斯恩特的话进行推测,可能就是所谓的“微机胞构造素体”。

“试试看吧……”我说罢,猛然将匕首投向小斯恩特。

在这个能够使用魔纹力量的席森神父实在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只能交给真江对付了。

“攻击”玛索第一时间喊道,并且将鱼枪的扳机扣下,一根矛矢朝小斯恩特急射而出。

同一时间,三个拥有鱼枪的士兵同样朝同一个目标射出矛矢。另外三个士兵也举起手中的兵器朝席森神父扑去。

242 安全代理素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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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代理素体

小斯恩特似乎早知道会变成这样,身形和席森神父交错,藏到了席森神父的身后。他的动作快得超过了普通人的极限。几乎是眨眼间,我的匕首和两根矛矢就失去了目标。

大气变得紧密起来,通过连接匕首的丝线可以清晰感受到阻力,匕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坠下去。但是矛矢却拥有更强大的动力,直接撕开那层突然变得厚实的空气。

趁着大气力量的阻滞,席森神父已经抓住小斯恩特跳到半空,完全落空的三支钉在构造体垃圾堆中,猛然绽放出一地的蓝色电弧。

我牵动丝线,匕首困难地在半空打着回旋,试图将身处半空的席森神父和小斯恩特拦截下来,然而席森神父在超能大气力量的作用下,好似游鱼一样滑了出去。

我的身体失去束缚,从天顶落下,一道身影从后方急掠而过,眨眼间就来到席森神父的身旁。

真江翻身侧踢,好似鞭子一样抽在席森神父抬起的手臂上。不知道是席森神父没有出尽全力,还是因为无法发挥最大的力量,空气的致密度根本无法削弱这一击的力量。

只听一声骨折的声音,席森神父好似皮球一样砸进构造体垃圾堆中。

然而,小斯恩特不见了。

士兵们一拥而上,配合真江朝席森神父发起猛攻。席森神父躺在构造体垃圾堆中,虽然手臂折断,但是脸上仍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笑容。空气再一次变得致密起来,一阵波动掀起狂风,这些士兵便如同挨了一记重锤,比去时更快地向后飞了起来。

当真江抓住其中一个士兵的身体充当盾牌,再次冲向席森神父的时候,我和玛索正在寻找失踪了的小斯恩特。

玛索显得十分紧张,一点说话的兴致都没有。她一边从后背抽出矛矢插进鱼枪的发射口中,不停瞄准每个可能的方向,一边朝索伦的方向退去。构造体垃圾很多,走起来磕磕绊绊,我的脑子里浮现至今收集到的小斯恩特的个人情报。

小斯恩特的状况有些特殊,至今为止,并没有展现出任何直接杀伤性的力量。在资料中,小斯恩特是天门计划后期的执行者,墓地区和湖边码头区的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建设都有参与。但是从他的表现来看,我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是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构成四要素之一。因为他虽然可以将他人带入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但是同样能满世界地乱跑,这一点和至今为止见过的构成四要素的情况截然不同。另一方面,他并没有戴上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特产的面罩,因此也无法判断他是否是个巫师。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灰色的漩涡出现在索伦的躺椅旁。

是传送法术。

“攻击那个漩涡”我大叫起来。根据经验,只要能够破坏那个漩涡的稳定性,会给使用这个法术的巫师造成严重的威胁。

玛索应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法术现象,所以她愣了一下,连忙将矛矢射了出去。这个时候,我和她距离躺椅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了。

矛矢眨眼就到了漩涡之前,然而在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无法寸进,因为有数条毒蛇从漩涡中飞了出来,矛矢插在其中一只的身上,就被它用身体缠住,紧接着被更多的毒蛇缠住,飞行的动力急速降低,硬邦邦地掉落在地上。

蓝色的电弧迸放出来,那些毒蛇立刻化为灰烬,漂浮在地面上,被吹来的风一卷,变得更加细碎,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与此同时,一个戴面具的男人从漩涡中跨出来。他的穿着打扮,身高体形和小斯恩特一模一样,然而脸上戴的并非常见的巫师面罩,仅仅是一张遮住上半边脸的黄金面具。这张面具的眼睛部位没有开口,仅仅勾勒出一个轮廓。

尽管这个男人有血有肉,但是因为这张死板生硬的黄金面具,看上去就像一个冰冷的死物一样。

身后再一次传来沉重的击打声,有男人发出惨叫,但是我没有回头,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小斯恩特身上,再一次掷出匕首。,

小斯恩特没再闪躲,张手就抓住匕首的刃部,从丝线上传来的拉扯力惊人的强大。我从传来的感觉得到,他的手掌受伤了,却被他拉得向前踉跄了一下。玛索正在重新装载鱼枪矛矢,我觉得再这么对峙下去也没有好处,于是放弃抵抗,顺着拉扯的力量向前跳跃。

小斯恩特空闲的左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黑盒子,抓住匕首的右手突然膨胀,完全失去了手臂的形态,起先像是一团烟雾,或者一团烂肉,包裹住匕首,沿着丝线飞快蔓延上来,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只黑色巨蟒,张开腥盆血口朝我吞来。

在我做出反应之前,矛矢从后方射来,狠狠扎在黑色巨蟒的身上。在绽放的电弧中,快速萎缩成一种干涸的物质。

这种鱼枪也不清楚是什么武器,显然比现实的兵器有效得多。

我将匕首从干涸物质中拉出来,这些物质立刻一寸寸地断裂在地上。小斯恩特失去了右手,可是左手已经将连接在索伦身上的导线拔了出来,麻利地和黑盒子接驳起来。

一瞬间,从四面八方的构造体垃圾中传来巨大的声浪,就像是无数的音响发出反馈声,将其它的杂声全都排挤了出去。

那种尖锐刺耳的声音让我的头脑都要晕眩起来,不由得掩住双耳,玛索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干扰,但也被这一变化惊呆了,瞠目结舌地环顾四周。

后方真江、番犬部队和席森神父的战斗也暂时停止下来,警惕地关注着正在酝酿的易变。

不到半会,警报声和机械人声取代了这阵几乎将所有人都变成聋子的反馈音。

——嘟

——发现有害程序,第一防火墙被攻击。

——第一防火墙被攻破,第二防火墙侵入率百分之二十。

——防火墙结构遭到恶意破解,距离失效还有三十秒,核心程式闭锁。

——警告,警告,入侵者列入最高等级非法名单。

一种类似机械转动的声音不停响起,环绕在月牙型设备阵列四周的构造体垃圾中绽放出剧烈的蓝色电光。

——入侵者锁定,排除作业开始,试作型安全代理素体启动。

小斯恩特似乎也对这一结果感到意外,动作显得有些不安。众人的目光落在直立着的六具圆筒型装置上,这些圆筒发出剧烈的泄气声,沿着看不清的排孔喷出一阵白色的气流。

就在他们将注意力放在圆筒上时,我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发觉这一变化同样不在包括席森神父和玛索在内的所有人的预料中,只有自己和真江无动于衷。

异常的变化和冰冷的警告声,让气氛不自然地紧绷起来。除了我和真江之外,似乎连玛索也不知道那些圆筒中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被称为“安全代理素体”的东西,应该就是小斯恩特和席森神父对话中的“微机胞构造素体”,同时也是索伦最终的保险吧。

圆筒最终敞开,无数的淡黄色液体涌出来,两米多高的身形从里面走出来。

它的模样足以令人倒抽一口冷气,虽然外表是人形,但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根本不是人类。六只类人生物呈现出男性和女性的外观,但是身体似乎纯粹由一种灰白色物质构成,这种物质和四周的构造体垃圾的材质十分相似,无法用肉眼分辨是无机物还是有机物,但是明显更加坚硬。指尖锋利尖锐,关节上有参差不齐的刺状结构,似乎并非是刻意形成的武器,只是在体型塑造过程中,因为造模不规范所形成的副产物。

更令人在意的是,它们的脸部就是一张面具,五官生硬,面具脸的后方就是一团类似大脑的物质,并没有脑壳的存在。如果是女性的话,脑后还有一蓬头发般的导线。

在我的脑海中,这些“安全代理素体”逐渐和曾经碰到过的死体兵重合起来。两者无论在外观风格还是构成材质,都拥有许多共同点。

虽然有些吃惊,但是也并非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玛尔琼斯家曾经是末日真理的一部分,而末日真理继承了统治局的大量遗产,由玛尔琼斯家负责的天门计划,本身就是以统治局科技为基础。那么索伦在和玛尔琼斯家的对抗中得到部分关于“上帝微粒”的应用技术,发展出类似的产物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唯一令我心中一沉的是,其中一个女性形态的安全代理素体,外表看起来和玛索有几分相似。

最初来到这个肿瘤区时,因为种种人和事的异状所产生的某种朦胧猜测,在此刻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这个地方就是十年前遗留下来的,在这十年中,为索伦提供献祭的祭坛。

这个祭坛的坐标不在现实中,而是山顶区数据对冲空间的一部分,就像它的外观一样,是一个寄生在这个空间中的肿瘤。此处的特性就像是将山顶区和墓地区的两个临时对冲空间杂交在一起,在允许思念体存在的同时,也允许**出入。席森神父和小斯恩特应该不是思念体的存在。

通过这些古怪的设备仪器,恩格斯警长奉献的祭品,例如玛索,**和人格被分割开来,人格数据转换成思念体降临到正常的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则在这里被改造成所谓的“安全代理素体”。

我一直在寻找的玛索的身体就在眼前,然而,它显然已经获得了独立性,思念体玛索是否还能够重新转换为人格状态回到变成安全代理素体的躯壳中尚未可知。

这些安全代理素体,无论外表还是动作都充满了攻击性。一种针对性的危险直觉从它们出来之后就没有消停过,这些家伙似乎不太聪明,更谈不上人性化,一眼就能看出只是个冰冷的战斗工具而已。

“素体?死体兵?”我自言自语着。

“真是麻烦。高川先生,能否先解决面前的这些家伙再讨论我们的事情呢?”席森神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身体嵌在构造体垃圾中,看上去有些狼狈。似乎在真江的攻击下,他就算能够使用超能力也没能讨到好处。

“似乎你们才是入侵者吧?”我说。

“我不觉得这些试作型的素体能够分辨出来。”席森神父抹去嘴角的血迹,从垃圾堆中撑起身体,“这些造物虽然看起来和死体兵十分相似,但是并非纯粹的兵器,在技术上以智慧生命为标准。末日真理一直希望自己能够获得超脱人类的身份,成为在末日环境中拥有更强生存能力的新物种,他们在统治局的遗产中发现了一种名为‘混沌’的存在,面前的这些家伙,应该就是以‘混沌’为蓝本制造出的前期产物。”

我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席森神父透露出来的信息拥有太多一时间难以消化的专有名词。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都是未完成品,所以没有智慧分辨谁是敌人,谁是友军,是吗?”

“在脱离末日真理之前,玛尔琼斯家一直负责大量的研究工作,这些素体作为新物种的躯壳已经进入正规,但是一直缺乏人格技术上的支持,所以一直无法制造出真正的生命。在对人格技术的研究上,网络球一直位于前沿,末日真理也好,玛尔琼斯家也好,我们黑巢也好,都没少打你们的主意。”席森神父用令人意外的坦白态度说到。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事情,但是看小斯恩特的反应,似乎对席森神父的坦白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我不由得想起那枚神秘芯片以及停尸房的三具尸体,那些尸体是否就是席森神父提到的“混沌”的实验体,而死亡证明上的备注,以及三方围着这枚神秘芯片的间谍战,是否表示神秘芯片中所保存的资料,就是末日真理和玛尔琼斯家梦寐以求的“人格技术”呢?

“我想,也许我们可以私下做些交易。”席森神父在我沉思的时候如此说到。

我并没有立刻回答,但是沉默的态度似乎已经足以让他感到满意。玛索走到我身边,她似乎也察觉了那个可怕的事实,面前出现的怪物就是自己的身体。明明自己还“活着”,却亲眼见到自己的身体被改造成怪物,这到底是怎样的感觉,我完全无法想象。玛索的手微微颤抖,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悲伤。

安全代理素体们走出圆筒装置后,埋葬在构造体垃圾堆中的显示屏上尽皆出现统一的字符,虽然认不出来,但是红色的字体足以给人带来强大的不安。,

小斯恩特最先发动攻击,剩下的左手再一次变成黑色巨蟒,要将离得最近的安全代理素体吞进肚子里。那个男性安全代理素体完全没有闪躲的意思,任凭尖锐的牙齿咬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双手抓住它的上下颚,毫不费力地就撕成两半。裂缝从头部一直蔓延到小斯恩特的肩膀,这只手臂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团废肉。

机械人声再一次响起来。

——安全评估,威胁等级3,最低限度装备配给。

构造体垃圾中有几个箱盒的盖子自行打开,弹出一个手持的握柄。虽然仍旧有许多令人无法理解的地方,但是直觉感到的危险让番犬部队的士兵们第一时间发动攻击,三支鱼枪矛矢击中试图取武器的安全代理素体。绚烂的电光缠绕在它们身上,好一会才消失,这些安全代理素体似乎要跌倒的样子,白色硬质外壳也出现焦灼的伤痕,但是它们很快就站稳了脚步,没有理会攻击自己的士兵,直接走到箱盒前,抓住握柄将武器拔了出来。

似乎是一种冷兵器,外表上看起来像是一把柴刀,刃部的长度只有一米左右,抓在高大的安全代理素体手中,就像是玩具一般。虽然说凡是涉及统治局科技的武器,都不能掉以轻心,但应该不会是临界兵器那种等级吧?

我看了一眼玛索手中的电击鱼枪,以这种鱼枪的威力为准线,如果不具备远程攻击方式,那么在直接攻击力上或许会更强。

这些安全代理素体的特性和死体兵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坚硬的外壳,冷酷机械的战斗思维,如果没有趁手的武器,就连魔纹使者也要陷入苦战。我的手心渗出冷汗,就像席森神父说的那样,这六个安全代理素体拥有杀死这里所有人的力量。

如果说在最初还抱着这些安全代理素体拥有分辨敌我能力的奢望,那么在它们切实展开行动后,就完全破灭了。

几乎是眨眼间,失去了双臂,正准备施展传送法术的小斯恩特就被打着旋飞来大刀斩成了两截。

2043 偏差仪式2

可怕的仪式已经在进行了,我曾经想象过火炬之光绝对不会拖延时间,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感觉的仪式。要说这个仪式有多可怕,在一个明确的可见的结果产生之前,完全无法得知,然而,执行仪式的人们流露出来的疯狂却能让人第一时间就知晓,这绝对不是什么充满了善意,结果会有某种好处的仪式。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所做的那些摧毁了这个末日幻境绝大多数人类的罪行没有任何借口推脱,而那也定然是罪大恶极,极为疯狂的行径,做此行为的初衷和目的也并不高尚——因为我不是英雄,不是怀着拯救世界众生的伟大情操去犯下这些恶行的,而仅仅是为了我所爱着的数人而已——这样的我所做出的这些事情,在我如今看来,却全然不比眼前的仪式更加恶劣。

当然,或许对这里的人来说,我做的事情比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更加过分,他们如今所表现出来的疯狂也有一个正常的理由,从而在他们的眼中并非太过于疯狂。我的这些“老朋友”又是如何看待这场仪式的呢?是否也感受到了这里弥散的疯狂呢?他们对仪式的推动,到底是处于一种被迫的心理,还是真的认为这是必要的呢?我深入学习和实践过心理学,并在过去的冒险中获得了良好的经验,然而,这些知识和经验已经无法让我解析正在进行仪式的这些人的心理了。

我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就连荣格这样冷静又充满了正义感和荣誉感的人,竟然对眼前的仪式能够保持如此平静又理所当然的心态。我窥视他的眼神,那一度被富江的异常撼动,也为我之恶性而愤怒的眼睛,在注视着这场仪式的时候,竟然是怀着一种渴望又坚定的情感。

就像是,他深信这场仪式能够挽回如今恶劣的局面,从末日手中夺回这个世界。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精神病人,但是,眼前的这一幕让我觉得这些人比我更像是疯子。和我的难以置信比起来,富江的脸上浮现出若有深意的快慰,就如同在品尝着甜品,对比起这些肃穆又癫狂的人们,面带笑容的她似乎真的可以感受到这疯狂中的甜美。我一下子就知道了,富江对于眼前此景是乐见其成的,而这样的态度却也带有深深的恶意,比起平时更加人性化的她,这个时候的她更有“江”的味道,也同时拥有更浓郁的“病毒”的味道。

我突然觉得,之前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是“恶”的想法其实错了,别人称呼我为恶魔或怪物,也是错误的。站在这里的人中,我反而是最正常的人类。

半径足足有二十多米的火盆中,火焰熊熊燃烧,最上方的焰苗是红色的,中部是橘色的,中间内部则渐渐变成了金黄色,而更贴近盆内的部分,则是淡蓝色,而这些层次分明的色彩,也绝对不是正常火焰的样子。周遭的人们宛如陷入在一个癫狂的噩梦中,疯狂地吹奏,击鼓,发出刺耳又不协调的歌声,双手高举膜拜着看不见的东西,不断有人向火盆中泼洒着某种物质,让火焰中冒出一缕缕的黑烟。黑烟丝丝缕缕上升到这个地下空间的顶部,却又不会散开,淤积在一起,有一定的厚度和透明度,而且,似乎还意图变幻出某种东西。

举行仪式的人和注视仪式的人泾渭分明,举行仪式的人站在中间,注视仪式的人,包括我和富江,只是在边上环视,而在我的观测中,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和我一样的担忧,他们只是注视着,或平静、或激动、或期待、或无所谓地注视着,那神态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哪怕有不少我认知的面孔,这些面孔此时看起来也仿佛是陌生人一样。

和身边的“荣格”一样,只是一个和我熟悉的人相似的陌生人而已。

“……荣格,这就是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我的心跳随着那疯狂的仪式活动不断加剧,我沉重地问到:“你们真的认为这样的仪式会带来好的结果吗?”

“是的。”荣格毫不犹豫地回答,但又顿了顿,似乎清醒了一点,对我说:“我希望它能带来好结果,但是,从过去的经验来说,火炬之光的偏差神秘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现在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我们只能期待这场仪式至少可以发挥出杀敌一千的结果,哪怕要自损八百。”

我觉得自己的脸色应该很难看,因为我觉得眼前的这些人很难看,尽管我可以理解他们的选择,但是,这场或许是最后一次的偏差仪式给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或许我应该阻止你们。”我十分直白地说。

“是吗?”荣格没有生气,只是惊诧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显然富江女士并不赞同你的想法。”这么说着,他没有去看富江,而是转回头继续注视这场疯狂的仪式。

我开始嗅到更加浓烈的味道,这种味道在最开始是不存在的,然而,当我闻到的时候,它在无法计数的短时间内就放大到了让我感到作呕的程度。我无法形容这种味道,但是,它在我嗅来是很难闻的味道,只是,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似乎没有这样的感觉,我甚至无法从他们的神态上判断他们是否同样嗅到了这种味道。我看向富江,她仍旧是津津有味地注视着这些人的癫狂,但目光却像是穿透了这些人的存在形态,能够看到这一切行为表现的深处,去体味那更加本质的东西。她对那些本质的东西有着极其高昂的兴致。

就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场仪式是反胃的吗?我必须这么问自己。我觉得自己必须做选择,然而,又有一种更加强烈的直觉在告诉我,无论我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不会让眼前的一切变好,最关键的地方早在我抵达这里之前就已经过去了,如今正在发生的,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就如同水往低处流一样难以阻挡,不,无法阻挡。那强烈的预感正徘徊在我的心头,那绝非是用“危险”可以形容的。我确信,这场偏差仪式绝对是除了过去的天门仪式之外,目前为止我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仪式。

我真的要对之做点什么吗?可是,直觉已经告知我了,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让结果发生改变,这个既定事实让人沮丧又绝望,而疯狂正从这沮丧和绝望中化作一条毒蛇,于冥冥中向我的心脏咬来。

“我原本以为会是更正常的神秘仪式,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我对荣格这般说着,展开了连锁判定。

哪怕是微尘最渺小的跃动,也无法逃过连锁判定的观测,观测的结果在我的脑海中展开一个宏大而精确的形象。微尘相互碰撞,运动就如同波动,沿着一个个彼此做着相互运动的物体向远方扩散,那些在显微镜下可以观测到的微小物质,那些只能从感觉中找到的细腻变化,向我揭示着眼前仪式的外在表现之下,到底有着怎样的内涵。我无法理解这些内涵,但是,却能够感受到它的扭曲和歪斜,若要形容,它就像是一个被生硬拗弯的龙卷风,从最肮脏的水沟中汲取了大量的污水,它极度不稳定,却又在濒临崩溃的极限保持一个极度脆弱的平衡。

只要稍有外力,这一切就会伴随崩溃的力量泼洒得到处都是,然而,这个外力并不是随随便便都会产生的,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的迹象。这种外力绝非是常识中由物质体现出来的力量,也非是常识中由意识体现出来的力量,而是别的什么超出认知的东西。正因为缺少这些东西,所以,这场仪式虽然已经开始,也过了最关键的可以阻止的时期,却又没有抵达终点,而始终维持在这么一个脆弱的平衡点上。

“没有一个献祭仪式是正常的,难道你到了现在都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孩子吗?高川先生。”荣格看过来的目光森然,“重要的不是仪式是怎样的形式,而在于它是否可以达到设想中的程度,完成预期的目标。你所看到的疯狂表面之下,有着更深邃的本质,我觉得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我们没有选择,必须无视形式上的错误,去追求本质的真理。”

“……知道吗?荣格。你所说的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是末日真理教的教唆一样。”我直视这丝毫不掩饰恶意的目光,我相信,没有哪一个尚未堕入末日真理教的神秘专家中,有谁比我更了解末日真理教了。我的一些言行虽然也已经十分倾向于末日真理,但是,在程度上,似乎这些老朋友比我更加深入。

“末日真理——?”荣格收敛目光,平静地说到,“要对抗的,就是末日真理。已经犯下反人类罪行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呢?你所做的事情,可比现在你看到的疯狂还要恶劣一千倍,一万倍,如果不是你做了那样的事情,或许就不需要这场偏差仪式了。”

我再一次惊愕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在荣格这样的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如果不是你”、“资格”、“一千一万倍”……我所知道的荣格绝对是不会用这些说法的。如今的他这么对我说话,让我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歇斯底里,就如同他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一样。我突然感到悲伤,对眼前的这些老朋友们感到悲伤。

火焰在跳跃,黑烟在缠绕,人们在疯狂地尖声奏唱,狂热又疯狂的背后,那无比强烈的悲伤不可遏止地从我的内心中涌现。它的强烈,让我觉得自己重新领悟了,什么是悲伤。

“知道吗?荣格。”我抑制着悲伤的情感,对他说:“我会杀死你们的。”

“是的,你会的。”荣格那平静的眼眸深入腾起疯狂的火焰,“但不是现在。因为你也需要这场仪式,如果没有我们,仪式就无法继续下去。你真正应该做的,和我们即将要做一致,就是为这场仪式注入最后的催化剂,同样,你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

我知道火炬之光的人和这些“老朋友”在敌视我的情况下,仍旧决定让我留下来的理由了——我所感觉到的,比荣格所说的更加详细。他们需要我补上最后的缺口,而他们也认为我能补上这个最后的缺口。

“你要把我和富江变成祭品吗?荣格。”我说。

“……知道吗?高川。”荣格这一次没有在我的名字后加“先生”二字,“对末日真理而言,最大的偏差是什么?”

我保持沉默,他便自己继续说到:“那自然是没有末日。当末日不发生时,这个世界最大的偏差就出现了。然而,倘如末日的到来已经成为真理,那么,这个最大的偏差就变成了虚幻的谎言。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是无法让这个谎言变成真实的。”

“那么,你们到底还对什么抱有这疯狂的希望呢?”我问到。

“虽然无法直接扭转末日的结果,但是,我们可以让导致末日的每一个因素都发生偏差,这就是火炬之光过去一直在做的事情。”荣格说到这里,顿了顿,说:“虽然从眼前的局面来看,火炬之光过去所制造的偏差都是失败的,但是,这所有的失败,也可以说是为了这最后一次偏差仪式的成功而做的准备。火炬之光无数次调整这个最大仪式,就是为了在这一阶段,将之后的所有末日因素偏转——如果不是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发生偏差之后,肯定会有更多的人活下来吧,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这一次的偏差仪式后,所有末日因素都会发生偏差,哪怕回溯时光,发生偏差之前所发生的事实也将无法修改,成为了既定事项。”

“世界线线跳跃……”我举了个例子,但立刻就被他否定了。

“不会有改变,无论是哪一种时空理论,死掉数十亿人都将成为既定结果。”荣格这么说着,那深沉又疯狂的眼眸深处同样流露出悲伤,“所以,我憎恨你,我诅咒你,高川。如果有人可以得到救赎,你必不在其列。”

“……是吗?”我无法表达自己心中的情绪,但是,毫无疑问的,我没有后悔的余地,所以,我并不悔恨我所做过的一切,“尽管诅咒我吧,这么做就好。”

“我们不需要你的怜悯,你这个怪物!”荣格听到我的回答,立刻一种愤怒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对我说。

243 安全评估

243

安全评估

小斯恩特的尸体摔在地上,没有半点声息,但是我却不能就此肯定这个男人就这么死掉了。这具尸体没有流血,也看不到任何内脏,仿佛一具傀儡。我还记得他不止一次被击中致命要害,却从没有真正死亡过。但是六个安全代理素体仿佛已经认定小斯恩特已经没有威胁,齐齐朝我们走来。他们的动作不快,可是却给人一种沉重的压力。

距离它们最近的我和玛索都不由得逐步后退,玛索再次使用电击鱼枪进行攻击,然而矛矢根本无法击穿它们的外壳,那种构成它们身体的特殊材质极为坚硬,只有跳跃的电弧似乎让它们稍微难过了一阵,步伐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一步步地走来。

我将匕首朝貌似玛索身体改造而成的女性安全代理素体掷去,却被她一把抓在手中。使魔化成的匕首也无法给她造成任何伤害,这并没有出乎我的预料。我不止一次和死体兵交过手,目前为止,只有临界兵器能够给其造成致命伤害。这些安全代理素体显然采用了制造死体兵的相关技术,外壳有这种硬度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匕首无法给这只安全代理素体造成有效伤害,但是这只安全代理素体的反应看起来有些迟钝,在抓住匕首后立刻被丝线缠绕起来。它并非没有挣扎,然而在使魔感应的控制力下,丝线根据我的想法不断交错缠绕,将关节部分束缚起来。

正当我以为这个试验成功的时候,这只安全代理素体的关节突然反转,巨大的力量从丝线上传来,虽然我用尽了全力,还是被它扯飞起来。这些家伙果然和人类大不一样,这个念头划过脑际的时候,我已经被狠狠甩入构造体垃圾中。

巨大的碰撞声在耳旁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背脊似乎要折断一样的痛楚。这些构造体的材质果然同样坚硬,反作用力让我的五脏六腑好似燃烧起来一般,全身上下疼痛无比,一时间无法站起来。

使魔变成的丝线十分断裂,关节式捆绑似乎也并非完全没有作用。无论安全代理素体如何挣扎,都没有将这些丝线扯断,然而它的力量太过强大,在彻底被捆成粽子之前,我再一次被她甩了起来。

我已经被砸得头晕脑胀,如果说这种蛮力的打击不能让我产生任何恐惧,那一定是自欺欺人,撞向那些构造体垃圾的时候,快速在视野中掠过的棱角让我心生寒意。这个身体虽然经过强化,就算砸断背脊也不一定会死掉,但是脑袋和棱角发生碰撞的话,一定没办法活下来。

“高川”玛索的惊呼声传来的时候,我的身体猛然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虽然被这人从身后抱住,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在这个肿瘤区,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我的女人也只有真江了。身体尚在半空,她就已经用右手将丝线缠了好几圈,一落地就拔河般用力扯起来。

安全代理素体站得很稳,然而在真江突然爆发的力量下,脚底却不住向前滑动。

这只安全代理素体被我和真江缠住,但是另外五只却根本没有解救同伴的想法。其中三只安全代理素体重施故技,将手中的柴刀投掷过来。虽然它们的移动能力不高,但是投掷的力量惊人,就像是射出的炮弹一样。

我和真江刚扑倒在地面上,柴刀便从头顶上飞过,在身后发出噗哧的一声。

我回头望去,只见两名番犬部队的士兵被拦腰斩成两截。这些士兵长期服用**药“乐园”,体质、反应和经验远超一般人,然而仍旧来不及闪躲。而且,这两名士兵正是拥有最后两具电击鱼枪的人,矛矢已经插进鱼枪中,这两名士兵适才似乎正打算发动攻击,就被安全代理素体先发制人杀死了,让人不由得猜测这些安全代理素体的攻击目标是否存在某种规律。

鱼枪刚掉在地上,立刻被身旁的人拾起来。同样拥有电击鱼枪的玛索却躲过了这一击,也许是她身上的那种奇异而臃肿的战斗服装产生了效用吧,她趴在地上配合拾起鱼枪的士兵扣下扳机。,

虽然之前心存侥幸,这些安全代理素体或许可以辩明敌我,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明显表示,它们将我们所有人都列入排除名单中了。

玛索射出的矛矢击中和她长相相似的安全代理素体的额头,绽放的电弧立刻将她的头颅笼罩成一团,这一次似乎产生了效用,我明显感觉到丝线上传来的扯力减弱了。虽然通过丝线传来的电力让我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使魔感应中也传来极为不舒服的感觉,然而真江却完全没事般,一鼓作气将这只安全代理素体拉倒在地上。

我强忍不适,指挥丝线不断增长,将她一层层裹起来,形同一只大茧。一开始还能感觉到挣扎的力量,但茧中的动静很快就停息下来。

似乎捕捉成功了?直到真江将这只大茧拉回来,我才确信这一点。

然而射向其它安全代理素体的矛矢却完全没有起到作用,被这些人形怪物一挥手就扫开了,两者比较起来,这只和玛索相似的安全代理素体在能力方面明显所有削弱。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茧中的安全代理素体真的是以玛索的身体为素材制造而成的话,那么自己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的任务就切实地完成了。

这个肿瘤区的规则和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相似,这意味着这具安全代理素体可以存在于现实世界中,而并非如同思念体一样,一旦离开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就会消亡。玛索想要重新变成*人类大概已经不可能了吧,但是如果能让“思念体玛索”回到这个躯壳中,或许可以让她作为拥有完整人格的安全代理素体形态生存下去。

既然玛尔琼斯家拥有将人格意志和**分离的技术,那么将人格意志重新装回躯壳中的技术也一定存在。

玛尔琼斯家让间谍窃取的网络球最新研究成果,很可能就是关于这方面的资料。

网络球一定会对玛索现在的状况有兴趣,而且席森神父之前提到过,组织对人格技术的研究站在最前沿的位置上。

虽然安全代理素体并非是人类的存在,无法在正常人类的社会中生存下去,但是这个身体拥有强大的力量,一定会得到网络球的接纳。

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安全地携带“思念体玛索”离开这个地方。

面对五只安全代理素体的步步紧逼,在没有临界兵器的状况下,我们不可能是它们的对手。也许可以通过来时的道路离开这个肿瘤区,可是一旦离开这个地方,很可能就会失去回到现实的机会。

索伦的状况不明,现在只有席森神父知道离开这个地方的途径了。然而,他们是以**的状态进入这个肿瘤区的,我不能肯定身为思念体的我、真江和玛索可以通过他们的渠道离开。

最稳妥的方法,仍旧是唤醒索伦。我一边思考着,一边背起素体茧,同真江一起朝玛索的身边汇合。

就在这个时候,空间中再一次传来机械人声。

——安全评估,威胁等级4……

还没说完突然中断下来,不一会,埋在构造体垃圾堆中的屏幕猛然提高了亮度,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种令人不安的红色中。我注意到屏幕中的数据流变得不稳定,时不时产生断流,随后又出现几行乱码一样的符号。这些乱码在几个呼吸间就剧烈地繁殖起来。

安全代理素体在发生异变的时候,好似受到了干扰,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静止下来。

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等待后继发展,似乎没有一个人打算立刻离开。

——严重警告,防火墙失效中,核核心程式解锁率超超超过百分之五十。安,安全全全全评估,威威胁等等等等级6,持续上升中……

再次响起的机械人声磕磕巴巴,似乎随时会消失的样子。

它口中的威胁等级在十秒内就数到了九。整个肿瘤区产生强烈的震动,好似忍受着痛苦般,不断地颤抖。堆积起来的构造体垃圾不断在震动中坍塌,发出一阵阵轰鸣声。情况显然十分不对劲,我看到席森神父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反而愈加凝重起来。

我开始不确定,这是否是他和小斯恩特想要的结果了。

“发,发生了什么事?”玛索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脚下的构造体垃圾突然下陷,差一点就要跌倒在地上。

“席森”我朝不远处的神父大叫道。

“很遗憾,和我想的有些不同。”席森神父悬浮在半空,脸色有些迟疑。

机械人声没再响起来,耸立在索伦身边的圆筒全都被震倒了,那个月牙形设备阵列的指示灯疯狂地闪烁,给人一种随时会爆炸的感觉。就连躺椅中的“索伦”也像是抖糠一样痉挛起来,即便在这个时候,仍旧无法让人感到这个身体是拥有感觉的生物,仿佛那种痉挛仅仅是身体神经的反射。

我一直都在怀疑,这个“索伦”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亡了。就像玛索被分离成“思念体玛索”和“安全代理素体”两个部分,他的人格意志变成了我所见到的男孩索伦,而**则变成了设备阵列的一部分。

244 最终安全构造

244

最终安全构造

谁也不知道周围这些构造体垃圾中有多少显示器,警告的红色荧光几乎笼罩了整个肿瘤区,站在垃圾山上,如同踩在银河星光之中。震动没有停止,山丘一样的构造体垃圾不断被震落,除了悬浮在半空的席森神父,地面上每个人都在努力稳住身体。安全代理素体完全停止运作,但完全不能给人带来安心感。

前方设备阵列不断迸射出电光和火星,发出巨大的杂讯声,似乎随时会被烧焦一样。接线陆续从躺椅中的人体上弹出,发出一连串哒哒哒的声响。接口处也随之变色,空气中也开始弥散出一股焦味。

躺椅旁断成两截的小斯恩特的尸体也在这个时候发生变化,尸身的密度变得松散,不一会就如同灰烬一般向内塌陷下去,被风一吹就迅速消散了。

这副场景让玛索看得目瞪口呆,但是这反而更让我确信小斯恩特没有死亡。

“席森神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沉声问道。

“真是麻烦,每次遇到你和小姑娘都没什么好事啊。”席森神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略显烦恼地苦笑。

“你的意思是都是我的错?”我盯着他说道:“现在这种情况是你和小斯恩特造成的吧,小斯恩特给索伦注射了什么东西?”

“不,应该说,高川先生,是你把糟糕的东西带进了”席森神父正视我道,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推搪和做作。

我并没有立刻反驳他的话,因为他说的并非毫无可能。我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经过,疑似艾琳的女孩将我和真江带到停尸间,我们才会进入这个肿瘤区。一开始我就对她的作为心存疑虑,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的变化若说完全不在我的估计中,那一定是谎言。就像第一次进入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时,将艾琳的照片带进去一样,这一次很可能也给肿瘤区带来了一些不详的物事。

然而,这些个不详的物事到底是什么,我完全没有头绪,因为我的身上并没有明显可疑之物。

不,反过来想想,如果席森神父没有说谎,现在的异状真是自己带来的某种东西多导致……那么,自己身上最可疑的物体是什么?我看向真江,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那枚神秘的芯片。

原本死物一般的芯片,此时宛如和整个空间的异状发生共鸣,表面上正浮现一条条光状的回路。

遍布四周的显示器陆续发出噼啪的脆响,电火花闪烁的同时,不少屏幕四分五裂,并从机器内部升起一缕缕的黑烟,一个紧接着一烧坏。警示的红色荧光暗淡下来,最终让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昏暗,仅有为数不多的柱形灯光从构造体垃圾中射出,空气中的烧焦味更加浓郁了。

不知道是设备阵列,还是在躺椅处传来机械人声,在寂静的空间中格外清晰。

——警告,核心程式进入自毁倒数,最终防御程式启动,安全代理素体重启。

伫立前方的五具安全代理素体将身体直起来,被我捕捉的那具和玛索相似的安全代理素体也开始蠢蠢欲动,为了以防万一,我再次用使魔转化成的丝线将茧壳增厚。前方的安全代理素体并没有立刻对我们发动攻击,反而汇集到躺椅处的人体边,分别按住那人的手脚和身体。在众目睽睽中,它们的躯体开始分解,外壳变成甲片,露出内脏一样的导管,彼此缠绕起来,将躺椅中的人体除了头部外的地方包裹起来。

正当我们警惕地注视着那边的变化时,真江手中的芯片突然悬浮起来,冒出一串串的光芒状态的符号,这些符号以双螺旋的形态交错,就如DNA一般。直到整个螺旋彻底脱离芯片,芯片才重新落回真江的掌中,而芯片表面的光状回路也彻底消失了。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玛索错愕地盯着悬浮在半空的DNA状未名符号,失神地问道。我看得出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已经彻底手足无措了。

地面的震动变得更加强烈,构造体垃圾一个接着一个悬浮起来。心中警铃大作,我顾不得回答,拉着她就和真江一起朝外围跑去。不止我们三人,存活下来的两名士兵也和席森神父也在远离DNA螺旋状的光芒符号。我们刚离开那个位置,原先所站的地方,构造体垃圾在一股莫名的吸力下,不断向上耸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山包将那团DNA螺旋包裹起来,还不断有更多的构造体从四周向那个山包飞去。,

当山包的高度快要抵达肿瘤区的顶部时,地面上的构造体垃圾已经所剩无几。构造体垃圾的堆积十分紧密,但是当整个山包产生形变的时候,构造体的表面也开始扭曲起来,那种柔软的感觉人联想到奶酪,然而我们都知道,这些构造体实际上是多么坚硬。

构造体之山在蠕动中渐渐形成一个人形的轮廓,手脚、身躯和头部不断变得清晰。不仅是这里,五具安全代理素体和躺椅中的人体结合而成的东西也正在发生同样的变化,尽管没有吸附构造体,从而造成体型上的差距,却早一步呈现出完整的形状——并不是完全的人形,体型显得高瘦,虽然有双臂和头颅,整体却更像是一座高塔,腰际以下的部分根本就没有分成*人的双腿,而是凝聚成一整块,宛如和地面嵌合在一起。从背脊蔓延到脑后,以及手背上有参差不齐的骨刺状物体,显得十分狰狞。它的头部仍旧带着之前的仪器,脸部被护目镜一样的物体遮蔽,看不清面貌,但和巨大的身躯比较起来仍然显得体积过小。

这个怪物从外表判断,应该是男性吧,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联想到曾经见过的男孩索伦。而构造体之山所形成的怪物在形状上更加贴近人类,虽然高度几乎抵达肿瘤区的顶部,但是体态却十分匀称,呈现出女性的外表,脸部五官也完全勾勒出来,令我感到十分眼熟。

我很快就想起来了,不是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出现的女孩,也并非照片里中年的艾琳,而是由巴赫通过电脑还原出来的年轻时的艾琳。

一个由无数的构造体组成的巨大艾琳,宛如传说中的古代巨人,大概有二十多米吧,站在她脚下的我们就如同蚂蚁一样渺小。

“情报重组了吗?”席森神父的自言自语声传到我的耳中。

这就是被我带进来的不详之物吗?我望着那巨大得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消灭的身躯,不由得咽了一下唾沫。本应是保存着网络球最新研究的神秘芯片,却在我们的面前释放出这个巨大的怪物。之前的DNA螺旋符号显然就是构成这个巨大艾琳的核心,然而,那到底是芯片原来就保存有的东西,还是之后被录入的?按照之前对芯片中所保存的内容的推测,应该和人格技术有关,那么DNA螺旋符号就是艾琳人格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的体现?

不是思念体形状,而是一串完整的基因?

我曾经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见到的女孩,在相貌上和中年的艾琳并不是十分相似,因此,这个巨大的构造体艾琳是我第一次真正认知到,艾琳就在这里。

与之相比,反而无法肯定,那个由安全代理素体所形成的怪物就是索伦了。它已经连人类的形状都快要失去了,之所以呈现这样的形状,令人不由得猜想是否发生了人格情报上的缺失或扭曲。

这样的“索伦”,还是当初和玛尔琼斯家对抗的那个男孩先知吗?

——核心程式自毁倒数计时六十秒,最终安全警卫完成度百分之八十,能量输出抵达临界点,持续时间六十秒。

平板冰冷的机械人声从怪物“索伦”的身体中传出,位于它身后的设备阵列在一阵剧烈的电火花迸射中彻底销毁。

巨人艾琳猛然挥起拳头,朝怪物索伦发起攻击。怪物索伦虽然高度只抵达艾琳的胸口,就像一个侏儒般矮小,但是外壳质地的硬度却毫不逊色。它并没有生受这一拳,在被击中之前,身前的空气一阵扭曲,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球形护罩。拳头击打在球面上,仅仅让外壳泛起一阵涟漪,无法再进一步。

怪物索伦抬起右手,这只右手比左手长出一截,没有手掌,因为从手肘开始,整个小臂就是一个长匣形状,宛如枪械的怪异武器。在巨人艾琳的第二拳落下之前,这把武器射出一道光线,眨眼就穿透了巨人艾琳的拳头,更是贯穿了整只手臂,从肩膀后飞出后,又贯穿了肿瘤区的外壳,留下一个直径一米的洞眼。

这种攻击和防御一体的模式,让我瞬间想起了那把刀状临界兵器。

“是重粒子放射兵器?”席森神父的声音有些干涩,“这种东西也能制造出来吗?”

“重粒子放射兵器?那是什么?”

“临界兵器的一种,在末日幻境中的统治局资料库里有记载,但是看到实物还是第一次。”

245 结束就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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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就是开始

我一直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肿瘤区中出现了第二具临界兵器,这种被称为“重粒子放射装置”的武器,一次性就击穿了由无数构造体垃圾重组生成的巨人艾琳,并在肿瘤区的墙壁上开了一个大洞。

所有这些出现在肿瘤区的异常造物远远超出了我对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所具备的科技水平的预估。即便在我仅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却异常丰富的冒险旅途中,也是第一次见到。在末日幻境的日记中曾经提到的埋藏在地下空间的纺锤体机械也不过如此吧。

这就是统治局的科技,不,应该说是被现代人类消化后仿制出的类统治局科技产物。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巫师,安全代理素体,构造体巨人,最终安全警卫,重粒子放射装置,无论那一种都已经远远超出现代人类认知的水平。

末日真理对统治局科技的破解和研究一直处于世界最前沿的位置上。

玛尔琼斯家曾经是末日真理的重要构成部分。

艾琳是玛尔琼斯家的最高领导者。

索伦和玛尔琼斯家对抗了十年。

所以,索伦也好,艾琳也好,都掌握着相当程度的统治局科技。

这样的推导的确理所当然。

然而,即便身在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见识过巫师的力量,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如此直观的认知到这里存在的力量。通过眼前的事实,又不自觉去思考末日真理所具备的力量,继而推测和末日真理三角鼎力的黑巢和网络球的力量。

我感到自我的渺小,即便自己是一个拥有使魔的魔纹使者。那样的感觉,就像是快走到山脚时,却发现迎接自己的不是想象中的傍山小镇,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自己曾经见识过的世界,即便远远超出普通人的理解和想象,也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自从末日幻境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我就已经觉得这个世界正逐渐变得陌生,我以为自己会逐渐习惯,然而在我觉得自己可以捕捉到脉络的时候,它却突然加速,变得无法理解。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中,巨大阴影所变成的怪物暗暗窥视着这个世界,一旦它决定出来,至今为止的现实所存在的各种概念就会一瞬间被瓦解。这就是我亲眼目睹在这个小镇里中发生的一切后,唯一剩下的感想。而这种想法是如此冰冷,而且还能沉重,就像沉入千万公尺的海底,巨大的压力似乎眨眼间就会将自己碾成粉末。

太可笑了,简直是个噩梦,而自己就是活跃在这个噩梦中的小丑。我真想快点醒来。

被重粒子放射装置击穿手臂的巨人艾琳没有任何痛楚,也没有任何闪躲的念头,怪物索伦的重粒子放射装置总能够给它身上添加伤口,然而就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块,构造体垃圾不断飘浮起来,去填补那个巨大身躯上的破裂和豁口。而在巨人艾琳毫无顾忌的蛮力攻击下,怪物索伦身周的防护罩似乎摇摇欲坠,它的每一次挥手,都会刮起沉重的风声。

这是目前为止幸存的任何一个人都无力更改的局面,我们被夹杂两只怪物中间,饱受着殃及池鱼的惊骇。

当重粒子放射装置形成的光柱再一次击穿巨大的构造体垃圾重聚的身躯时,构造体残骸如雨一般落下,一不小心让我们这些人类脑袋开花,然后被掩埋在垃圾山中。这样的局面已经不止出现过一次,这些落在地面的残骸很快又会漂浮起来,再一次填补巨人艾琳的身体。

在所有的构造体都被蒸发之前,这个巨大的非人生命体将不会就此倒下。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这里不是自己这些人能够有所作为的战场,这也许不仅是我,也是其他人心中的想法吧。

“这样下去不行,席森,带我们离开这里”我说。

“回到现实?没办法,小斯恩特才能做到。”席森神父一筹莫展,语气听不出慌乱,但事实却令人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核心程式自毁倒数计时三十秒,能量输出超越临界点百分之三十。

机械人声再一次在肿瘤区的空间中回荡。

“不管到哪里都没关系,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玛索已经扔掉了电击鱼枪,一边喊着,一边用力砸开从我头顶落下的构造体残骸。她这身类似宇航服般臃肿的防护服让她的反应和力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靴子底部甚至能够产生几毫米的悬浮,或吸附在直立的墙壁上进行高速移动。在所有人中,具备着可以与真江和席森神父相提并论的移动能力。

“没办法了,只能从我们来时的地方回去。”我提议道,“这个区域的上方就是精神病院的停尸间。”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找到更好的出口,就算躲回停尸间,也仍旧是在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我不觉得在这个肿瘤区中,索伦变成的怪物能够战胜玛索。玛索处心积虑要降临此处,一定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虽然索伦同样准备了杀手锏,但从机械人声的警报中就能看出来,他也已经是背水一战,就算变成了最终安全警卫,也不是完整的形态,不得不开启自爆装置。当然,类似玛索身躯的安全代理素体被我夺取,大概是导致这个局面的主要原因之一。

一旦玛索战胜索伦,这里的人铁定没好果子吃,兔死狗烹的下场几乎可以预见。时间已经不允许等待,所有人在真江的带领下朝升降梯的方向前进。

快要接近门口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影子从空中笼罩过来,每个反应过来的人立刻像被烧了窝的兔子一样四散奔逃。那个巨大的躯体重重砸在地上时,地面的震动让人几乎站不住脚,还得狼狈地闪开飞溅而来的坚硬碎片。当我看清从空中跌落的大家伙就是变身最终安全警卫的索伦时,它的肢体边缘不断渗出血迹来,有人没有逃过这一劫,被压成了肉饼。

我来不及产生任何感慨和后怕的情绪,和真江一起扯住身旁呆愣的玛索,冲进升降机中。玛索脸上浮现出心有余悸的神色,那只手臂就落在她的脚边,数枚从最终安全警卫的身躯上剥离的破片插进防护服中,差一点就将她的脑袋开了瓢。

当躺在地上的最终安全警卫再一次抬起重粒子放射装置的时候,席森神父也冲进了升降机中。被他掺扶进来的还有一名番犬部队的士兵,而这名士兵的身上扎满了构造体碎片,右腿也只剩下半截,鲜血止不住地涌出,似乎随时都会咽下呼吸。

原本只能站下四个人的升降梯,在两人进来之后,宽裕度竟然仍旧和原先一样。虽然意识到这种奇妙的变化,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深思的问题。

经过了那么多奇诡莫测的事情,我已经深刻认识到,只要在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就必须抱着一种以不变应完变的态度。在真正理解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构成和机制之前,“存在就是合理”——只有抱着这样的想法,并基于此进行推断和行动,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吧。

“其他人都死了”席森神父皱着眉头说,他看了一眼士兵,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虽然不明白他到底真是悲怜天人,还是惺惺作态,但是现在也无暇理会了。

——核心程式自毁倒数计时十五秒。

地板开始上升,粒子放射装置发出的剧烈光影和声响就像放在一个匣子里,随着匣子的闭合越来越小,就在视野只剩下膝盖的高度时,巨大的震动和撞击声再一次传来。一块破片迅雷不及掩耳地射进来,意外击中了躺在地上,看似奄奄一息的番犬部队的士兵。这个倒霉的家伙的半个脑袋飞了出去,红的白色在墙壁上洒了一片,令人着实吓了一大跳。

当来自外部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后,这个密闭的空间再次亮起暗红色的光,震动和声响不断追赶着我们,呼吸间,这片暗红色的光晕也彻底消失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来自外部的动静也愈加扣人心弦。,

随后,视野再度变得清晰起来,我们再度来到了铁丝网构成的十字架升降通道中,向下就能眺望到那块巨大的肿瘤。

这块肿瘤那种病变恶化的感觉更加深重了,可以清晰看到表层不断剥离出碎片向下方落去,渐渐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黑暗深渊中,仿佛还渗出浓汁和血液。

我可以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从最后一次听到的自毁倒数起,我就不断在心中继续计数,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倒数的节奏应和着,虽然不激烈,却沉重得似乎随时会冲破胸膛。

最后倒数三秒的时候,我们距离肿瘤区已经有十米远,然而这并不是个令人安心的距离。所有人都在向下眺望,我紧紧抓住了真江的手,而玛索则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肿瘤兀地膨胀了一下,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膨胀,收缩,如同跳动越来越剧烈的心脏。最后一次膨胀之后,仿佛泄了气一般,不断萎缩,没有声音,也没有光芒,就这么一直缩成一小团,一个点,淹没在漆黑的深渊之中。

当我们以为这就是结束时,那块肿瘤区曾经占据的空间开始变得模糊,就像是打了一大片马赛克,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晶格交错着,甚至开始从连接肿瘤区的十字架升降通道底部蔓延上来。

马赛克消失后,那片区域曾经存在的一切就像从没有过一样,一片黑暗和虚无。我的手心渗出细细的冷汗,紧张地计算着地板上升的速度,以及马赛克吞噬的进度。

太快了

“阿江,砍掉我们下方的通道”我说,心里回想着蜥蜴短尾的镜头,然而当我看向她的时候,才发觉她身上用灰石力量构成的紧身衣正在龟裂,脱落下来的片状物质好似飞灰一样迅速在空气中消散,洁白的肌肤逐渐在外套中裸露出来。

不仅是真江的衣服,就连席森神父的脸色也浮现一丝灰黑色的气息,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压抑一种强烈的痛苦,裸露在外的肌肤不停在皱褶和平滑之间往返,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瞬间又恢复成原来的年纪,偶尔还会产生苍老和正常两种状态同时出现的情况。

唯一正常的只有我、真江、玛索和士兵的尸体,以及被茧包裹的安全代理素体。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推测正逐渐变成现实。不同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对现实物质拥有某种筛选机制。

肿瘤区和正常的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区别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凡是没有通过正常区域筛选机制的存在,如今正迅速以异常的速度强制产生灰化反应。就算是席森神父这样强大的魔纹使者,也会在抵达停尸房的时候化作灰烬,唯一能支持他的或许只有那对支持魔纹的手套而已。安全代理素体之所以没有发生变化,正是因为它处在使魔所变换的巨茧中。

“天哪,噢,天哪……”玛索掩住嘴巴,有些惊恐地盯着席森神父身上所产生的变化,根本说不出能够形容自己此时心情的词句来。她猛然打了个寒颤,看向自己的身体,那身保护她,提供她强大力量的保护服也没有例外,甚至可以说更加剧烈。就像被浇上了腐蚀性的强酸一样,表面正一层层冒起黑色的烟雾,并不断剥离出灰烬一般的碎片。

她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脱掉这身防护服。这件防护服刚落到地面,灰化反应立刻加剧,在呼吸之间就变成灰烬飘落黑暗的深渊中。玛索被吓坏了,根本不敢靠近中间那片残余灰烬所在的地域,身体僵硬地挤入我的怀中。

我紧紧揽着玛索。现在,我终于抓住她了,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必须将她带走。索伦已经完蛋了,艾琳不会放过她。

“真是不幸啊,看来今天上帝怠工了。”席森神父的声音颤抖着说,他明显很痛苦,但是嘴角却仍旧挂着和往常一样从容的微笑。

我盯着他,老实说,我对他并没有任何厌恶的感觉,他甚至救过我和富江的性命,引导我进入网络球。我们之所以对立,也许是理念的不同,但更多的是受制于组织的立场而已。他是黑巢的人,网络球的背叛者,而我是隶属网络球的安全专家,仅此而已。,

“你就要死了,席森神父。”虽然这么说,但我不觉得他会就此死去,这个神父总是谋定而后动,所以总给人摸不透深浅的感觉,就算现在面临灰化的困境也仍旧是这样。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席森神父痛苦却又平和的反问,就像是将修行的痛苦化作甜美佐料的苦修士,别人觉得难以忍受,但对本人来说却是甘之如饴。紧接着,没等我回答就自顾说了下去,“你会把我送回湖边码头,对吗?”

“……是的。”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当然会那么做,因为他曾经是我的恩人和引导者,黑巢和网络球之间,也并非是完全对立的立场。而且,我希望他能够帮我一个忙。

八景在离开前对我说过,咲夜会背叛网络球,虽然我当初不以为然,但是如今咲夜选择了成为巫师,让我深刻认识到她踏上自己道路的决心,那么加入黑巢是她最好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八景的预言已经应验。迄今为止,巫师面罩是这个小镇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特产,然而网络球已经不具备夺取任何一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机会了。无论为了安全还是后继的发展,咲夜都必须停留在此处。

如果她能加入黑巢,得到席森神父的照顾,离开网络球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席森神父曾经是网络球的人,至今仍旧和梅恩先知有交情,无论关系也好,人情也好,在人员交接事项上应该可以减少许多麻烦。

无论如何,就算席森神父真的在这里失去全部筹码,我也不能任由他死在这里。

“我需要你帮我照顾一个人。”我开门见山地说到。

“哦——”席森神父只是微笑着,从口袋中掏出圣经。圣经翻开的时候,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全都飞了出来,如同有拥有了生命绕着席森神父飞舞。

“礼尚往来,我如此期待着。”席森神父如此说着,双手交叉贴在肩膀上。飞舞的纸张将他一层层包裹起来。当他倒在地上的时候,形同被裹尸布紧紧围起的木乃伊。

书页制成的裹尸布上,并没有出现任何灰化反应。

玛索离开我的怀抱,小心翼翼地绕开地板中心的灰烬,靠近木乃伊仔细观察,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246 结束就是开始2

纸张一层层粘在席森神父的身上,全身上下,就连头发也没有露出一根,厚实得只剩下一个人形的轮廓。

~笔趣阁更新最快双脚并拢裹成一团,依稀可以辨认出五官的轮廓,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肩膀上。

“太神奇了,这是魔法吗?我从小就听说一些神父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狩猎恶魔,不过还是第一次看到。”玛索有些紧张地伸手触碰书页,轻轻念出上面的文字,的确是圣经里的词句。

“我想应该不是,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神父。不过,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科学吧。”我一边信口回答,一边注视着下方马赛克的吞噬进度。

“科学?你,你说……全部这些。”玛索现在有点无法接受,伸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圆,”都是科学?得了,别在自欺欺人了,这一点都不科学。”

“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不过我想你今后就会见怪不怪了。”我耸耸肩回答道。以思念体存在的玛索,被改造成安全代理素体的身躯,这种存在形态的超乎常识比之席森神父现在的样子也毫不逊色。如果这一次能够安全返回现实,我敢肯定地说,她今后的人生一定会变得更加“独特”。

“我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笔趣阁更新最快”玛索认真地看着我说,随即看了一眼下方逐渐接近的马赛克吞噬,好似松了一口气,但又露出微微的苦笑,“你不应该来这里,川。”

“我说过,一定会找到你的身体,然后把你带出去。“我说,“你看,我做到了一半。”

“这个身体?”玛索的目光落在巨大的茧上,叹了口气:“然后昵?我们该怎么出去?

你没有办法,现在连你也被困在这里了。”

“总有办法的,有时你就得相信一下运气,我的运气一向不错。”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说:“比起这个,你不应该对我说点别的吗?”

玛索歪着头打量了我半晌,用手顺了一下发迹,在我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谢谢你。真的,我很高兴你出现在我的身边。”玛索的笑容有些迷离,“小的时候,我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梦,你知道的,英雄和公主……竟然是在长大了之后……“她似乎觉得词不达意,所以停住口,只是摇摇头,半晌后说到:

“知道吗?即便是现在,我仍然觉得自己就像做梦一样。

~笔趣阁更新最快”

“我可以理解。”就算是现在的我,回想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反思自己的生活究竟是如何变成现在这种状况的时候,仍然会感到一阵不真切的恍惚。

玛索的目光落在真江身上。真江几乎着身体,仅仅披着外套,光滑的曲线隐约毕露。真江的表情显得恍惚,变得十分沉默。自从灰化反应出现之后,她似乎又重新变回那个精神病人了。她无视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抱着手臂蹲在地上,目不转睛盯着躺在地上的士兵尸体,忽而发出痴痴的笑声。

真江的样子似乎让玛索有些害怕,她小心翼翼地低声在我耳边说:“她没事吧?”

“没事,再正常不过了。”我这么回答,却觉得荒谬得令人发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样子的真江,担忧和抑郁交加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两个月……严格来说,甚至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自己眼中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时真是令人疯狂。真江是精神病人,不仅人格分裂,不时还会陷入一种恍惚和妄想,但我在偶然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活在一个虚妄的梦境中,每当产生这样的想法并导致情绪低落的时候,反而会让我怀疑,患上精神病,陷入自我世界中的,究竟是真江还是自己?

现在这个样子的真江,她眼中的世界,和我眼中的世界,究竟有多少区别昵?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对玛索说:“也是工作的措档。她是一个精神病人。”

“精神病人”玛索的目光在我和真江身上来回游移了几趟,似乎在确认我是否在开玩笑。她应该能从真江此时的表现看出一二来,但是她的脸上仍1日浮现出复杂的表情,“这可真是令人惊讶。”,

我只是微笑着,玛索也没再说话,气氛陷入一片宁静和沉默中,但并不会让人感到不安,即便下方的马赛克正一点点挨近,似乎随时会将我们吞没。我有一种无名的信心,我们一定能够摆脱这个令人绝望的困境。

渀佛由铁丝网构成的十字架形状的升降梯外是一片死寂、压抑又黑暗的世界,无论朝哪个方向望去都看不到尽头。但是这种深邃的背景却发着光,应该有光,否则我们应该无法看清楚身旁的物事。

当空间马赛克距离我们只有两米远的时候,渐渐地,从头顶开始,真正的黑暗再一次降临。我重新嗅到了那种熟悉又刺鼻的硫磺和烟火昧,虽然看不见周围的景物,但是我相信,只要伸出手,就会触碰到墙壁上的血肉脓包和青黄色的苔藓,以及那些湿漉漉的脓汁。

玛索的身体不自然地扭动,让我感到她正对黑暗中的变化产生不安。

“你闻到了吗?”她问:“似乎有什么东西……”

“墙壁上出现了一些东西,不过我相信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我安抚她道:“不要担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你没来过这里?”

“没来过,我第一次知道竟然有这么一条道路。”玛索解释道:“我是从另一条楼梯下来……真的!太奇怪了,我还以为那个地方只是一个被改造的地下室!”

那个地方自然指的是肿瘤区,玛索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外部看到那个区域的真正模样一一一个悬浮在黑暗深渊中的巨大肿瘤。

又过了一段时间,就在我们从被马赛克吞噬的担忧中解脱出来时,那种硫磺和烟火味开始一点点由浓转淡,过了一阵就再也闻不到了。头顶上方出现一丝光亮,随着我们的上升,那种光亮不断向下延伸,变成一扇窗户,又变成一扇门。我和玛索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如果前方还是当初那座停尸间,那么我们很可能不得不应付数十具不知道是丧尸还是其它什么东西的怪物。()

2044 平静的死亡

无论怎么做都是错误的,无论怎么说都是错误的,自以为正确的事其实是错误的,明明知道是错误的却不得不去做,我所观测到的眼前之事就是如此的悲哀。愤怒、疯狂、绝望……种种负面的情绪就如同火焰中冒出的黑烟,在这个地下大厅中淤积。我可以理解荣格为什么如此激动,换做其他人有这样的表现也不足为奇,尽管可以理解,但他们的这个样子却是我从来都不愿意看到的。荣格视我为“怪物”,对我充满了怨恨,然而,这些看法和情绪从来都不止是他一个人才有的。我可以穿透这个叫做“荣格”的存在,看到这个末日幻境中那不定形的恶意在向我咆哮。

火焰的温度并没有温暖这个地下大厅,那愈加明显的恶意,无法阻止的疯狂,让人感到冰寒刺骨。我又听到了奇妙诡异的声音,看到了那朦朦胧胧的幻觉,从剧烈燃烧的巨大火盆中不断溅起的火星,好似一下子就充斥在了我身周的空间中,然后,无形的冷雨从那封闭得死死的天顶落下,打在身上就好似被针刺一样痛。

幻听、幻视、幻痛……这些可以感受到的幻觉和错觉正在让我视野中这一片看似正常的物质染上一层虚幻的色彩,然而,却又并不完全是虚幻的,在这片虚幻色彩的背后,有一种让人感到恐惧的不愿看到的真实。

诅咒我吧,我直视着荣格,我相信他能够从我的眼中看出这些意思。

诅咒我吧,这样就好。他的憎恨,他的诅咒,他那恶毒的咒誓,或许是其他人不愿意承受的,亦或者对某些人而言是不屑一顾的,但我从来都没有对之视而不见,也不觉得这种诅咒和憎恨是虚幻无力的。毋宁说,我情愿这份恶毒的诅咒会在我的身上生效,这样才能证明,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更美好的东西,而我也将因此受到惩罚。只有这样的惩罚,才能让我的内心重新得到平静,只有当神秘学中那业力的火焰灼烧我的灵魂,才能让我感到安宁。我心甘情愿得承载所有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所导致的惩罚。

“……你知道吗?荣格,我从来都不认为我所做的那些事情是正确的,但是,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也是我认为必要做的事情。”我如此说着,面对那狰狞的表情,我十分清楚自己的内心毫无动摇:“如果我错了,我愿意承受那最可怕的惩罚。但我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的。”

荣格那愤怒的表情似乎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一度扭曲的五官又恢复到了那古板生硬的样子。他冷冷地对我说:“那么,高川,你现在到底想做什么呢?”

“这个世界的末日进程是强有力的,尽管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没有直接修正最后的结果,而仅仅是干涉导致末日的因素,意图通过每一个阶段的量变导致最终的质变。理论上,这种方法是可行的,但实际上,要做到真正能够改变末日的程度,却又不是简单的事情。命运的惯性,会对每一个因素的偏差进行修正,火炬之光已经无法停止下来,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在这种情况下,在过去的所有手段都宣告失败的前提下,你真的可以确认这一次能够成功吗?荣格。”

“我们当然知道这个仪式所导致的偏差有多大,既然预计会产生如此规模如此深度的偏差,自然也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所有被这个仪式干涉的事物,将会源源不断地冲击这个地方——”荣格这么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把自己躁动的内心平静下来,“但是,这也才是我们需要的。这场偏差仪式需要更强的祭品,更多的死亡,然后,仪式过程将会把亡者留下的力量转变为催化剂和推动力,进一步加速这个仪式的推动和催化。这正是我们接受你在这里的唯一原因,你和富江女士不想成为祭品的话,就杀死等会所有入侵到这个地方的怪物吧。”

这么说罢,他便没有再理会我的意思,径直向着站在周边的人群走去。看起来这里已经没有一个绝对的领导者了,亦或者,火炬之光的人便是一切的核心,然而,这些人都已经全身心扑在了偏差仪式上。

“你们真的想要把这场仪式完成?它给我十分不好的预感,一旦完成,或许后果绝对不是等会将会进攻这个地方的那些怪物可以比拟的。”我沉声对着荣格的背影说:“这样的仪式,不做比做更好。”

“你错了,高川。”荣格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要还有半点希望,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更好。你认为这场仪式是邪恶的,仅仅因为你的内心早已经堕入邪恶之中。你如果真的想要阻止什么,就去阻止即将到来的那些怪物吧……素体生命绝对不会错过这个地方。我们的仪式就像是信标一样,所有的巧合都将指引敌人来到这里。”

荣格说的没错。尽管没有证据,但我也已经感觉到了,偏差仪式对末日因素的干涉,末日因素对偏差仪式的抵抗和修正,将会让这个地方变成惨烈的战场。素体生命是会来这里的,也许它们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根本就不知道火炬之光的人就藏身在这里,但是,只要它们还在活动,就一定会被种种巧合或偶然的线索,亦或者冥冥中的感觉,引导到这个地方……不止素体生命,末日真理教和纳粹也都会被引导到这里吧。我注视着盘旋在封闭天顶的黑烟,只觉得灰雾恶魔同样会在这里产生。

几乎我所知道的会对战斗产生重大影响的神秘和异常,都在向这个地方汇聚。但也正如荣格所说,一旦将它们全都歼灭在这里,它们的死亡将会成为偏差仪式完成最后一步质变的推动力和催化剂。

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将这些敌人消灭在这里,真的好吗?哪怕都是战斗,不管为了什么,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以怎样的形式,如此混乱的战斗都会对交战者各方带来巨大的压力。以这里所有人的性命做赌注,哪怕在这场战斗中全部死亡,也将会给予那些敌人在己方几倍几十倍之上的打击。即便如此,仅仅注重对眼前敌人的打击,而忽略了仪式本身的恶性,真的可以扭转最终的局面吗?

我觉得不会,这里所进行的偏差仪式,从感觉上已经远超过去我所见过的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所体现出来的邪恶,倘若疯狂和绝望存在等级,那么,这里所具有的疯狂和绝望远超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战场。这里的偏差一旦完成,干涉了整个世界,最终带来的绝对不是扭转末日的机会。也许末日真理教和纳粹的布置,将会因为这场战斗,和最终产生的偏差而彻底失效,但是,偏差所带来的结果,很可能将直接取代末日真理教和纳粹的布置,成为末日进程的第一推动力——我不觉得包括荣格在内的这些神秘专家没有设想过这种情况,他们之中肯定有比我更清醒也更智慧的人,但是,他们没有阻止这场仪式,原因是什么?或许正如荣格所说,所有人都已经走投无路了。

然而,走投无路下的选择,并不一定是正确的选择。他们的歇斯底里,在我看来也绝对不是做正确的事情时,所应该有的态度。

在我没有亲眼目睹这场仪式的恶性前,我根本无法想象仪式会是这个模样,还幻想着能够居中进行调节,但是,这一切正在我的面前发生。我不认为这是正确的,也不觉得,因为这场偏差仪式而发生的改变,是长远有利的改变。所以——

“抱歉了。”

我要在这里杀死你们,然后杀死所有的来犯者。

无形的高速通道在瞬间展开,我跃入其中。就在我突然采取行动的时候,富江也以轻快的步伐向前疾跑几步,高高跃起。

背对着我的荣格,举行仪式的人们,围观仪式的神秘专家,我的那些老朋友们,以及半空中的富江,就如同被定格在这一瞬间。

世界宛如定格,我踏出三步,弹出藏在袖口中的剑刃,从背后贯穿了荣格的心脏。我知道荣格战斗时是什么样子,我承认他是强大的战士,但是,无论他是不是过去的那个魔纹使者,亦或者在这个末日幻境中又新获得了怎样的力量,只要他的战斗方式没有改变,哪怕有心戒备,也无法抵挡我的突袭。在这里的所有人中,我的速度是绝对的。从没有和我正面交锋过的他,远远不比席森神父更有经验。

速掠开始,速掠结束,我紧贴在荣格身后,将贯穿他身体的利刃拔出来。荣格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受创,不可置信地低头摸向心脏部位的伤口,随即喷出一大口血。如果我想的话,速掠完全可以不停止,我能够在百分之一秒以下的时间里,对这里的所有人进行快速打击,能够反应过来的大概没几个吧。如果真的那么做了,这个地下大厅里的所有人会在一瞬间就会减员到无法继续仪式的程度吧。如果我是以理性来行动的,一定会那么做吧。但是,我始终是以感性行动的,而此时那矛盾又剧烈的感性,让我无法将这里所有人都视为草芥一样斩杀。

所以,我只是贯穿了荣格的心脏就停止了速掠。我十分清楚,我那矛盾而复杂的感性在叫喊,想要让这里的所有人都明白,我来杀他们了。

虽然并不理性,也没有效率,但是,我并不觉得是错误的决定。

我对自己现在的选择,没有任何的犹豫。

周围的人似乎在沉浸在那疯狂邪恶的仪式中,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荣格的受创。而富江已经越过我和荣格的头顶,一次跳跃就落在了几个围观仪式的神秘专家的中间。这些神秘专家似乎受到了惊吓,下意识就要散开,他们所拥有的神秘力量在跳跃,但在造成现象之前,就被富江掐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当成武器向周遭的人横扫而去。富江选择的战斗方式和我一样没有效率,却比我更加的残暴凶狠。她和我一样,不在意其他人在这次突袭中回过神来,重新组织防御和反击。

“你……怎么会……”荣格回过头,瞪大了眼睛,用一种难以理解的奇异眼神和我对上了视线,“竟然超出了预言……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预言?我皱了皱眉头,没听懂他的呢喃,但是,从他的表现来看,似乎是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我会突然袭击过来,尽管之前一直恶言相向,但是,他对眼下的事态似乎有着不一样的理解。

“你觉得我不会杀了你?”我问到。

“预言说过,仪式会顺利开始。”荣格的脸色变得难看,但并非心情,而是因为受到重创的缘故。虽然他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我,但是,他眼神中所透露出来的情感,却绝对不是感到意外或认为不妥,反而有一种暧昧的欣慰色彩,就像是——

“你期待我会出手?”我再次问到。

“……也许。”荣格这么说着,又呕出一大滩血,其实以他的体质和能力,就算心脏被刺穿也绝对谈不上重创,身为老资格的神秘专家,他肯定有底牌改变此时的劣势。毕竟,我在刺穿他的心脏之后,没有再继续追击。我的情感,让我无法做那样的事情。也许在我的心中,是想要他在激烈的反抗中给我带来伤害吧。

我绝非是以平静的心态刺穿他的心脏的。

然而,荣格什么反抗都没做。他缓缓坐在地上,躺下来,任凭胸口的血越涌越多,在地面积成一滩血泊。他就这么大张着双手,躺在地上,定定地望着看不见天空的封闭天顶。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就这么静静地死去了。

247 结束就是开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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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就是开始3

当初我和真江离开的时候,那些从冷柜中爬出的尸体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令人不由得联想到青虫的蛹化。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丝茧的颜色和肿瘤区构造体的颜色十分相符,这让我产生不好的预感,当这些尸体再次从茧中孵化出来的时候,是否会变成那种外壳之坚硬和死体兵不相上下的怪物?

三具特殊尸体的死亡证明所暗示的实验,是否就是对死体兵制造技术的研究?

若放在以前,或许还可以掐灭这样的念头,然而在那个巨大的肿瘤区中,我已经见到了太多对统治局科技破解和应用后所诞生的产物。我并非科研人员,因此无法断定,在这个地方所出现的超现实科技和统治局科技的差距还有多远——这个差距的快速缩近让我越发感到末日幻境的景象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和现实重合。

距离世界末日预言的一九九九年还剩下一年的时间,对于没有接触过末日幻境的普通人来说,现实还在以过往的姿态平滑而有序地运转。我在来到这个小镇以前,虽然也经历过许多匪夷所思的冒险,也为事态的迷离感到忧心忡忡,但是总觉得人们还有时间。三大组织的僵持会让人们度过一个不太安稳一九九九年,但至少看不出世界会在一年之中灭亡的迹象,然而现在我开始不确定起来。

这个世界从正常到崩溃,只需要一年的时间?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在这个小镇所曝露出来的东西隐隐让人感到不安,我寄望这只是自己杞人忧天的错觉。

停尸间的状况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糟糕,甚至可以说,平静得令人大吃了一惊。灰白色的茧纷纷破开一个大口子,曾经是尸体,现在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里面钻出来,如今却不知去向。空洞的茧壳和将彼此连成一片的丝线如同蜘蛛网,或者堆叠厚实的棉絮一样,从地板两侧的冷柜蔓延到天花板上,形同一个昆虫产卵后的巢穴。

整个房间的空气冷凝而饱含水分,在不少地方结起白霜。一眼望去,冷柜的所有格子都被打开了,除了依旧躺在病床上的三具尸体,什么都没剩下。我们从冷柜暗门中走出来的时候,可以清晰看到自己嘴边呼出一团团的白气。

气温大概接近零度了吧,我的肌肤升起一阵鸡皮疙瘩,失去防护服后,只剩下一身清凉内衣打扮的玛索更是簌簌颤抖,只有披着外套的真江看上去一点异常的感觉都没有。

停尸间的诡异变化让人感到疑惑,不过在这种时候,任谁都会巴不得所有的危险都远离自己。我让玛索将封印安全代理素体的茧以及席森神父搬出来,自己拔出匕首来到门边,削断上边的粘丝,想要将这扇通往走廊的门关上。虽然我们迟早要出去寻找回归的道路,虽然这个房间冰冷潮湿,令人片刻都不想多呆一会,但是刚刚脱离魔域,前途多舛,或许只有这个房间能够暂时提供安全。

虽然我安慰玛索时说过一些“车到山前必有路”之类的话,但其实自己的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只是在脸上挂出一副心有成足的表情,因为在这个房间中只有我一个能跑能跳的男人。玛索虽然仍旧挂着微笑,但那种笑容充满了放弃的解脱感,她抱着肩膀坐在地上,盯着在身边小声嘀咕的真江。

下一刻,她的笑容僵硬起来,脸色也刷地发白。

“玛索?”

然而不用玛索开口,我也感觉到了,地面正在产生一种不自然的震动,就好像是什么东西要从下面钻出来。紧接着,充当暗门的冷柜一侧开始开始跳动,发出一阵阵哐当哐当的声响。我和玛索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拉起真江、茧和被封印的席森神父,远离那片地方。我不知道到底会是什么想要从暗门中出来,明明在肿瘤区毁灭后,什么都没有剩下,也许是那些马赛克开始侵蚀这个空间吧。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事。,

“不对劲,快把门打开”玛索叫起来。

不用她提,我已经这么做了。然而这扇门却意外的,好似从外边反锁了一般纹丝不动。我用力摇晃门把手,甚至用匕首去切割,却都徒劳无功。这扇门变得意外的坚硬,甚至不能用坚硬来形容,那种独特的,无法开启和破坏的感觉,就像这座精神病院的教堂式大厅中那些通往外面的大门和窗户一般,只是一个被固定死的背景。

没选择了。我跨前一步,将玛索挡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暗门。那快可以上下活动的地板好似打上了马赛克,变得不甚清晰起来,这种奇妙的现象很快就吞噬了地板上的士兵尸体,连同整个门内的空气也开始变得模糊浑浊,不再像之前那般透明。

我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这种伴随肿瘤区毁灭所产生的异变扩散现象看上去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马赛克异变并没有蔓延到暗门外,就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了一般,只能不断地在原地积累,变得更加混沌和浓郁。突然间,那片打满了马赛克的空间开始扭曲起来,好似有正反两股力量在对峙,扭曲,正常,再扭曲,再恢复正常,如此反复。过了大概数个呼吸的时间,维持正常状态的力量陷入溃败,暗门后的马赛克空间一鼓作气变成了一团漩涡。

半透明的漩涡徐徐转动,一个矮小的身影朦朦胧胧浮现,根本就没有抬脚走出暗门的过程。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发觉他已经站在室内。

一个身穿白色病人外套的男孩。

玛索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这个孩子正是我们曾经见过许多次的索伦,不是肿瘤区的怪异人体“索伦”,也不是最终安全警卫“索伦”,而是最初见到的那个鬼魂一样的男孩“索伦”。

“噢,天哪,你没有死”玛索低声叫起来,脸上浮现惊喜之色。她似乎想冲上去,虽然我同样有一大堆话想要询问面前的这个男孩,然而一种谨慎的心态却让自己下意识将玛索拦了下来。

玛索向我投来意外又疑惑的目光。

“他是索伦,他没有死”

“我知道。”我说:“我一直就不觉得他会死去,他是先知,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先知?你在说什么?”玛索难以理解,这是因为她不明白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基础构架。

在我们获得的资料中,构成一个完整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所需的四要素,同时也是四个最重要的祭品:基石、主宰、守卫和先知。在至今为止的推论中,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艾琳的丈夫蒙克是基石,艾琳是主宰,守卫者尚不明朗,或许是曾经在连接山顶区和墓地区的“门”中出现的巨手,而索伦则是先知。

虽然这十年来,索伦一直扮演着和艾琳作对的角色,但是他身为先知,既然存在于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并且开发出肿瘤区、素体以及安全警卫等等超凡科技,本身就可以视为已经落入艾琳的毂中。

然而这些事情暂时没时间对玛索进行解释了。

肿瘤区已经灭亡,分别代表索伦和艾琳的最终安全警卫和构造体巨人同归于尽。如今思念体状态的索伦再一次穿越死亡境界线一样的黑暗深渊,重新回归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失去了最后存身之所的他就像一只赤luo的羔羊,持续十年的对抗已经走到了尽头。

思念体索伦不会死亡,因为他是先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需要他。而我也需要他的力量,在他出现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出现。然而他如今就站在我的身前,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和运气。

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浮将出来,虽然艾琳没有出现在眼前,但我仍旧感受到一种穿越空间的压力。紧闭的大门和高耸的墙壁完全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

“让我们出去”我朝思念体索伦大叫起来,“如果你还可以办到的话。”,

以男孩形象存在的思念体索伦没有回答,他就像是第一次碰到时那样,目光平静如水,仿佛要说什么般轻轻掀了掀嘴唇,然而在发出声音之前,那种平静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他的身体漂浮起来,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的,因为我亲眼看到了他努力将身体压下的动作,就算脚后跟抬了起来,脚尖也努力粘住地面,然而,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索将他的双手绑住,向上拉扯,将他的身体悬挂在半空中,就像即将接受处刑的犯人。

一条条的黑色回路从脚底浮现,迅速沿着他的身体向上蔓延,好像有无数的铁丝从他的皮肤底下向上钻,脸皮也开始浮肿起来,骨头也发软,不成*人形的狰狞骇人听闻。玛索简直被吓坏了,脚一软就跌倒在地上。男孩张开嘴巴,似乎要吐出什么东西,寂然的停尸间中,我似乎听到了惨烈而痛苦的哀嚎。

空气是如此森寒,却给人一种沸腾起来的感觉,光线在扭曲,周围的景致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虚虚实实。

我抓住玛索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停尸间中开始产生巨大的气流,不一会就变成一条条可以目视的手臂粗细的龙卷,钻进旋转的暗门空间。病床和尸体在眨眼间就被这股吸力拉近暗门的漩涡中,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我们三人手牵着手,用力抓住侧旁的冷柜才堪堪稳住身体。安全代理素体之茧和席森神父的身体已经完全悬浮起来,而且从它们身上传来的拉扯力量正越来越沉,似乎随时会脱手而去。

“索伦救我们”我压榨着最后的肺活量,大声嘶喊着。

玛索也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但很快被风吹散了,她的嘴巴被风灌满了,脸颊鼓了起来,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内衣已经断了一条肩带,顿时脱离了她的身体,被暗门后的漩涡一口吞没。

我们的身体也开始飘离地面,双脚不由自主地朝漩涡的方向抬起。

“该死的,索伦,你已经失败了……”我的喊声在自己听来,似乎在耳边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就吹散殆尽,除了风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可我仍旧不甘心地叫喊着,“你必须送我们出去……混蛋……我们还有机会……”

仿佛被无形的绞索勒住了脖子,被迫扬起头来的男孩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将头压了下来。那张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蚯蚓在扭动的脸蛋正散发出一丝丝的黑气,几乎将他的五官都掩盖了起来,显得无比骇人。

他勉力朝我们抬起右手,病人长袍在狂风的撕扯下紧紧裹住他的身躯,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十分努力地去倾听了,可钻入耳中的仍旧只有狂躁的风声。

下一刻,视野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好似电视台频道切换般一闪而过,虽然是同样的景色,但的确存在不同的地方。

紧接着,视野又闪了一下。这一次,变化更加明显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和索伦之间的距离似乎变远了。

男孩的脸再一次仰起来,从嘴巴和双眼中冒出强烈的白光,就好似他的体内燃着一团火,蓄积的热力无可抑制地喷涌出来。光的微粒不断向四周扩散。很快,眼前的一切陷入一片白茫,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视野第三次闪烁,就像是巨大的电流击穿了电容,屏幕的光刹那间消退,缩小成一个点,最终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中。

恐怖的吸力消失了,手里抓着的一切也消失了。

我感觉不到任何触感,能够感觉到自我的存在,却没有身体,只觉得自己正不断地下坠。

然而这熟悉的下坠感却让我的心脏猛然落回胸腔中。

醒来,我要醒过来我在心中对自己喊道。

2045 有如疾风

荣格死了,毫无抵抗地在我面前死去。他本不应该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的,哪怕我刺穿了他的心脏,凭他的体质和本事也有许多种自行救治的方法。我看着这具渐渐冰冷的尸体,慢慢在地上扩大的血泊,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感性驱使我对他发起致命的突袭,也是感性让我没有将这次突袭贯彻下去。要说自己究竟怀抱着怎样的想法将荣格杀死,我只能说那绝非是单纯要阻止眼前这邪恶的仪式,即便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充斥着远超我想象的邪恶,我也绝对不会只因为这样的原因,就以这样的方式杀死“老朋友”。

荣格毫无抵抗的死法,让我的身体一时间难以动弹,我无法不去想,荣格到底是带着怎样的想法死去的呢?毫无疑问,这般死亡是他自己选择的。在这个选择中,他是否对这场偏差仪式同样带着矛盾的心理,而对我的所作所为的斥责,又是否完全站在一个自视为“正义”的角度上呢?他的前后表现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如果他有心,甚至应该对我从头到尾都抱有警惕的心理,我自认这次突袭,从他之前表现出来的愤怒来看,并不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这意味着,他只是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了我的手中。

荣格如此轻率的死亡,其背后充满了让我感到苦涩,又复杂地无法一一解明的意义。即便如此,我仍旧杀死了他,并且……还会这般杀死这里的所有人。这就是我的选择,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让我有一种计划外的不祥预感,我宁愿让自己的这次行动,成为促进末日真理的契机,也不愿意这次偏差仪式按照这些人的既定计划完成,因为那似乎会招来其他可怕的东西,一些绝对不下于眼前所见末日预兆的另一种预兆。

邪恶、疯狂又可怕的偏差仪式并不会因为一两个神秘专家的死亡就停止。尽管荣格为我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解说,但是,那并不是这场偏差仪式的全部秘密。以我过去面对献祭仪式的经验,这些仪式在某种程度上,是具备一定自主性的,它一旦开始,就能够连仪式主持者本身也当作祭品吞噬下去,哪怕杀死仪式进行中的所有在场人,也无法让仪式停止运转。恐怕就如同荣格所说的那样,在我和富江到来之后,陆续进场的敌人都会成为仪式的养分吧。但是,也正因为火炬之光的人和这些老朋友将所有人,包括末日真理教都设计到了,所以,我才选择了眼前这种直接的方式去阻止仪式。

我杀死他们,并不能阻止仪式,乃至于,我哪怕接连杀死了之后将会入场的人和非人,也无法阻止仪式。真正会阻止仪式的,反而是被算计在其中的末日真理教——既然它们必然入场,那么,一旦它们入场,就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将一个未完成的偏差仪式转换为它们所希望看到的献祭仪式。

我毫不怀疑,末日真理教有这样的本事,它们的末日真理在末日幻境中是实实在在的真理,比起我们这些神秘专家,纳粹和素体生命等等存在,它们才是具备天命,真正站在世界时代浪潮尖端的弄潮儿。我也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老朋友们的能力,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所导致的结果,一定不是末日真理教想要看到的结果。

我从未小看末日真理教,反而是这些火炬之光的人,可能小看了末日真理教的本事。这次的博弈,其核心不在于我和这些人的对抗,我只是一个关键推动力而已,真正的核心是眼前这些人和末日真理教的对抗,胜负只会存在于这两者中,哪怕我将这里的所有人都杀死,然后杀死接下来进场的所有人,我也不会是真正的胜利者。

杀戮和死亡有时是最快最直接的解决问题的方式,但在末日幻境里,它并不是绝对的解决方式。在那无限抚远的未知中,就连死亡本身也能成为神秘,去推动真理的运转。我在自己所观测到的这片无比遥远而庞大的世界和未知中,就只是一个瑟瑟发抖的蝼蚁而已。

我所做的,只是我能够做的事情。我蹲下身体,将荣格致死都圆睁着,仿佛在眺望某个遥远彼岸的眼睛盖上,这双已经变得死气沉沉的眼睛,并没有让我看到半点不甘。荣格选择死亡时,或许是坦然的,他也许仍旧矛盾,也真的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感到愤怒和绝望,但是,他选择死亡的时候,绝对不是完全抱着绝望和疯狂的心态去做出选择的。

……这或许是我对荣格死亡的幻想,或许是真有其事,而我已经我无法再找到证据确认了。

巨大的碰撞声从一侧传来,我知道那是富江在战斗,而且,不用去看也知道,如同下山猛虎一样闯入敌营中的富江,绝对不会在这些神秘专家面前落入下风。我所知道的老朋友们,和我所不知道的其他神秘专家,的确有着不能小窥的本事,但是,在富江那超然又诡异的真面目下,他们所具备的神秘仍旧是渺小的。我十分清楚,哪怕我就此站在这里,不再去掺和到这场战斗中,而这些人完全忽略我,去围攻富江,我和富江也仍旧会取得最终的胜利。然而,我的感性,让我无法坐视那些老朋友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在富江手中,如果一定会死的话,我更希望,是如同荣格这样,由我亲自将他们送回那不知道是暂时还是永久的死亡中。

巨大的火盆内,那预示着不详的灼热和跃动仍旧高昂,那些执行仪式的癫狂人们,仿佛身处在另一个世界,对身边的战斗视而不见,一如既往地沉醉在那尖锐、刺耳、不协调的奏乐中。而围观这场仪式,亦或者说,“拱卫”着这些仪式执行者的神秘专家们,已经从突如其来的战斗中回过神来了——他们似乎在这场邪恶的仪式太过投入,陷入太深,从而在精神状态上有些迟钝,如果是正常的水准,当我将利刃刺入荣格心脏的一刻,他们就能够察觉到危险,并立刻对我和富江进行围剿。

然而,在我杀死了荣格好几秒后,在富江闯入他们之中,打飞了好几个人后,在我的环视中,仍旧存在木楞地注视着仪式的人。真正从突袭中回过神来,并做出反击应对的神秘专家,富江那边只有六七人,而朝我冲来的也不过三四人而已,我在其中看到了另一些老朋友,例如锉刀和比利,但是,他们两人都对抗富江,向我冲来的那些神秘专家,都是我不认识的家伙。

说是六七人,三四人,这么模糊的数字,当然并非我的眼睛出了问题,看不清战场上的人数。我的连锁判定一直都在运作,倘若面对的是正常的情况,即便是微尘也能分辨得一清二楚,但是,这些神秘专家全都不是正常人。他们的移动、防御和攻击,从一开始就充斥着神秘的色彩,我所无法观测清楚,甚至于无法观测到的异常现象,早已经在他们开始行动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在此时此刻的战场上,在没有杀光最后一个人的情况下,我也不能肯定,在这个地下大厅里到底有多少人,自己所观测到的人数又到底是不是全部。

冲向我的三四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三人,若有若无的数量中,有“一个”已经小时,而“下一个”正在减少,无论是目击到的还是感觉到的,全都处于一种暧昧模糊的状态,并且,完全不是我能够理解的。这种情况本身就已经足以视为神秘力量导致的异常,同时是敌人的进攻和防御的一部分。超出连锁观测的部分,只能通过自身的直觉来感应,倘若连感应也被超出,那就意味着陷入被动。

在那之前,我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杀死我能够观测到的那部分敌人,而且,只用“一瞬间”。

我感到了,捉摸不定的危机陡然出现在我的身后。

速掠展开,无形高速通道构成。我以连世界都仿佛停止运转的高速向前奔驰,连锁判定已经观测到了陡然出现在身后的危机,一些半透明的丝线,若有若无地停留在我原本所在的地方,如果我没有进入速掠,那么,即便感受到了,也必然难以逃脱。不过,既然我在第一时间逃脱了,那么,这样的攻击就意味着,攻击者已经暴露出来了。不用连锁判定,直觉就已经沿着这些肉眼难见的丝线指向使用这种力量的神秘专家本人。

那是一个将身体藏匿在黑袍中的神秘人,姿态哪怕在这个几乎停顿下来的高速世界中,也在散发出一种仿佛快要挣脱束缚般的移动迹象,我知道,他正在加速,以自己的方法加速,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我从他的视野中消失,并非是瞬间移动,而是高速移动——我无法读取他的内心,但是,直觉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然而,太迟了,我的速度在这里是绝对的快!

在他将自身的速度提升到足以应对的程度前,我已经来到他的身边,如同杀死荣格那样,将右手的臂刃插入他的心脏中,左手的臂刃则在之后将他的脑袋轻易割了下来。他的身体是如此的脆弱,也没有任何对自体防御的能力,也许他的强大来自于其他方面,但是,既然他的强大不是全方位的,也没有对我的速度做足针对性的防御,那就不可能在我的攻击中幸存下来。

我,可是很强的。

同样在一瞬间,我就再次将他已经断开的脑袋和身体,分割成了三百六十五份。除非他拥有“一瞬间就能恢复”的能力,否则,哪怕这样子还能活着,也应该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进行恢复。

下一瞬间,我就已经来到了第二个神秘专家的身边,比起最先攻击我的那个黑袍人,这个神秘专家明显是一副雇佣兵的装扮,十有八九和锉刀同一个组织。他的神秘力量到底是什么,并没有在眼前展现出来,他也伴随着这个世界,在我的速掠面前,宛如凝固了一般,比起之前的黑袍人,他甚至没有挣脱这种速度差距的迹象。

于是,我将利刃插入他的心脏,斩断他的首脑,在没有观测到更多异常的情况下,再将他的脑袋和身体肢解成三百多份。

随后是第三个。第三个神秘专家同样是我不认识的人,比起前两个,倒是有一些神秘的光环围绕在身边,那是真正可以用肉眼看到的光环,却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作用。除了光环外,他的身边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现象,无形的高速通道从他的身边擦过,却没有被光环影响到,仿佛这些光环只是一种普通的光现象而已,连锁判定和直觉都没有给我带来足够的提示。

我改变了无形高速通道的轨迹,在接近他的同时,将臂甲内藏匿的短弩箭射出,这些弩箭在碰到光环之前,我就已经从另一侧越过这个神秘专家,插入到富江的战场中。

可能存在的前来狙击我的第四个神秘专家,在我抵达富江的战场时,仍旧没有出现——也许这个神秘专家本就不存在,也许他太慢了。

但无论如何,我真正想要面对的,是过去的老朋友们:锉刀和比利。

我停下脚步,世界再次恢复运转,身后传来穿刺声和叫骂声,而眼前,一个神秘专家正被富江击飞,落在我的脚边。在他从晕眩中恢复过来前,我就刺穿了他的脑袋。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立刻死去,那颗人形的脑袋猛然变成无数条毒蛇,攀上利刃向我扑来。

可是,太慢了。我的念头闪过,身体已经再次进入无形的高速通道中,在他无法认知到的速度领域里,用双手的利刃将其从头到尾斩断。

248 回归

248

回归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先是黑暗,然后连虚无一样观感也好似泡沫一样迅速消失。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混沌也不复存在,随即产生一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灵魂跌回了身体中,终于能够感觉到肢体的存在。然而身体好似压着万吨巨石,连手指也无法动弹半分,耳畔传来风声,饱含水分的风吹拂着肌肤,产生冰凉的感觉,夹杂着树木和泥土的青涩腥味。

我用力扭转身体,似乎听到了关节宛如生锈一般发出磨牙的声音。我的意识似乎被一股力量拉扯着,随时会重堕深深的梦境,并因而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就像睡着之后就再也无法醒来。这种恐惧支持着我开始尝试思考一些事情,不让意识陷入难以运转的泥潭。也许成功了,也许没有。或许想了些什么,然而那些想到的事情刚刚成形,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碾成碎片,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开始感觉到眼皮的存在,仿佛紧紧粘在脸上,眼珠子也可以打转,眼睑下浮动着一层朦胧的光。身体终于整个翻了过去,我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接触到地面,尝试将身体撑起来,手臂却使不出力量。

我拼命着和这个梦魇般的抵抗力做斗争,当我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视野仍旧是朦胧的,只有一片近在咫尺的灰色地面。我用力呼吸,就像要将肺部挤压到极限,之后才能吸入一丝微不足道的氧气。我的头脑并不清醒,曾经盘旋在脑海中的景象好似淹没在一片浓重的雾霭之中,只知道自己必须爬起来。

脸上有什么硬物滑落鼻梁,半耷拉在耳朵上,我用力摇了一下脑袋,它便掉到地上。

是一副眼镜,镜片上倒映着模糊的人形。

肢体终于积累出一丝气力,却不足以爬起来。我再一次翻动身体,摊开四肢,仰躺在地面上望向天空。彼岸的云端微微露出一抹亮色,依稀能看到几点星白,以及一轮苍白的半月。视野好似在明暗之间沉浮,骤然一跳,似乎变得明朗了一些。

天要亮了——这样的念头兀地从脑海中跳出来。

伴随着这个念头,意识越来越集中起来,我回想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个地方,这里是又是何处。在不断的追溯中,曾经发生的事情就像是珍珠一样被一根无形的丝线串联起来,气力也随之在身体中快速滋生。

索伦、艾琳、安全代理素体、席森神父、玛索、真江……人影如同走马观花一样在脑海中逐一浮现。

原来如此,自己终于回到现实了吗?虽然经历过许多次诸如从噩梦中强制醒来的痛苦,可是这一次所吃到的苦头恐怕是最大的了。如果有可能,真想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放任思绪在空冥中扩散。

不过,必须起来。一切都还没有结束,现实中也有自己必须要确认的事情。

我终于用凑够力气的双手将身体撑起来,扭头确认自身所在。真江、席森神父以及巨大的茧统统进入我的视野。少了一个,当我再一次确认玛索不在这里时,一种巨大而沉重的失落感差一点就抽走了这个身体中刚恢复的气力。

失败了吗?我不由自主捂住了脸,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高川,现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我看向封印了安全代理素体的巨茧——也许玛索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我正准备站起来,手指却碰到了什么东西,我低头望去,原来是眼镜。我拾起来,重新戴上,用力拍了一下脸颊,强迫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现在还能真正称为“活着”的人,就只剩下我和真江了。

真江躺在距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背对着我没有动弹,只能从身体富有节奏感的轻微起伏确认她仍有呼吸。虽然我的确醒了过来,然而索伦最终的结局,玛索的消失,以及苏醒时那种前所未有的不适,让我无法确定她的意识是否顺利地从那个噩梦世界回归。

我有些紧张地走过去,将她的身体扳过来,却发现她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清明平静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我的脸上。我不由得发出松了口气的笑声,不安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早安,阿江。”

“早安,阿川。”她利索地回答。

“你的状态看起来不错。”我扶住她的肩膀和背脊,让她从地上坐起来。

真江身上的打扮和刚离开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时别无二样,因为是寄生在女酒保“莎”的身上,虽然身形体态已经彻底改造过,无论身材、头发、肤色还是五官都完全没有留下原主人的影子,但是仍旧穿着当时的牛仔热裤和紧身背心。就连那件巫师专用的黑色长袍也没有落下。

她没有多说什么,右手伸进我的衣兜里。我这才发觉,当初在艾琳噩梦世界中交给她披上的那件兼具风衣和礼服式样的外套正好好地穿在自己的身上。果然,在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的自己等人,只是部分意识和本体资讯再构建的思念体吗?

我不知道真江在找什么,直到她将那枚神秘的芯片掏出来。盯着这枚芯片,我再次想起了玛索,心中一片黯然。如果玛索没能离开这个世界,下场大概凶多吉少吧,先不论是否还能回到那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就算立刻回到那里,或许也已经太迟了。

我曾经得到了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如今肿瘤区消失,索伦也无法逃脱魔掌,对于艾琳来说,我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无法再安全出入那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了。我的目光朝身边的巨茧投去,在那里面,存放着由玛索的身体改造而成安全代理素体,可是失去本体人格意识的躯壳,即便强大得并非人类,即便能够自主行动,即便或许有一天会产生新的人格意识,都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玛索了。

现在,我只寄望思念体玛索和我一样,回归到自己身体中,即便那具身体已经被改造为“安全代理素体”。

真江用两只手指捏住芯片,缓缓高高抬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我讶异地发现,芯片的表面似乎有反光闪过,不由得仔细观察起来。

虽然从芯片表面上看不真切,但是那些反光滑过的时候,轨迹构成一条条曲折回环的线段,就像是刻着肉眼无法目视的暗纹,亦或者……是回路?

我回忆起肿瘤区的构造体垃圾凝聚成巨人时,那个充当核心的DNA双螺旋光芒。我曾经怀疑那是艾琳的部分人格情报的显现,因为存储它的芯片很可能是网络球人格技术的产物。当时的芯片表面和此时同样存在回路,只是比此时更加明显,思念体玛索会不会被重新转换成类似的形态,被存储在这枚人格芯片中?

在将安全代理素体和人格芯片带回网络球进行鉴定之前,不能就此断定玛索的下落和生死。一种使命完结的情绪浮上心头,我开始有些迫不及待离开这个小镇了,这里已经没有我可以做的事情。

我紧紧抓住这枚芯片,回头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山顶公寓。冷凝的晨雾中,十二朵蓝色的火苗在钟塔时刻上静静燃烧,无论山风如何吹拂,都无法将其熄灭。曾经有过这样的说法,当十二朵火焰全部升起时,天门计划就会进入最终阶段,而我和真江则亲眼目睹了位于同一个维度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奠定四个构造基础后,对现实所造成的影响。

环绕在山顶公寓周围的奶白色晨雾好似洒入了墨汁,渐渐变成一种枯竭压抑的灰色,不断灰色的扩散给人带来不安感。伴随着彼岸的天光渐渐降临,愈见明晰的苍穹中,苍白的星点和万月失去踪迹,这片灰色的雾气也变得越来越浓重,仿佛在抗拒着阳光的渗入。沉甸甸的灰雾在山风中以肉眼可视的轨迹迟缓流动,公寓的门窗变得模糊,继而是草坪、大树以及秋千沙坑等等公益游乐设施,最后连依稀浮动的轮廓也变得陌生起来,形如一个飘渺的海市蜃楼。

若非进去确认,亦或是曾经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势必不会有人可以一口咬定这座建筑到底是山顶公寓,亦或是十年前就遭到焚毁的精神病院。

灰雾越过庭院式前庭的大铁门,凝脂一样浓密的灰雾如同决堤的河流,冲刷到岸边后形成一条条溪流,又汇聚成一个个水洼,扑落山道,钻进树林。充满侵略性的扩散现象让我产生一种现实正在被噩梦替代的感觉,在它真正发生之前,没有人能肯定事情不会那么变化。,

心中的不安催促我四处眺望,拔腿就朝停在庭院围墙前的汽车跑去。每经过一辆汽车,我都会尝试拉开车门,虽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也许本日幸运星高照,在经过一辆米黄色的跑车时,我不仅成功打开了驾驶位边门,还发现车钥匙竟然没有拔下。

我点燃引擎,倒车回到真江身边,让她将封存安全代理素体的大茧和席森神父的木乃伊式身体塞进车后箱中。

真江刚关上副驾驶位的门,我立刻踩足了油门,朝山脚的镇子风驰电掣。一路上,除了林涛声,其它虫子鸟儿的声音都消失了,道路和两侧的树林都充斥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明明正值黎明降临的时刻,天色却在灰雾的笼罩下越来越阴沉,仿佛夜的羽翼不曾蜕去。

我一直将车子开到接近山脚的公车站边,才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眺望山顶。远离这座山的地方,阳光开始洒遍大地,苍穹空明晴朗,宛如透明一般,只有一层细沙一样的云层缓缓流动,无论温度、湿度还是色泽都在宣告着这是一个好天气。然而在山顶和苍穹之间,却翻滚着一团浓浓的灰色雾气,似乎随时会凝结成乌云,山顶公寓所在的地方已经连轮廓都无法随时可以看到了,仿佛被裹在一团浑浊变质的蛋白中。

猛然间,有一道锐利的光芒在浓郁的灰雾中闪过,我似乎听到了一声雷响。

闪电、雷雨、阴霾的天空,这些景致让我对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印象和眼前的现实重合在一起。

虽然不觉得那些灰雾能够越过半山腰,但我仍旧立刻踩下油门,将那个留给自己深刻记忆的建筑远远抛在脑后。

再见了,山顶公寓。

249 亡者小镇

249

亡者小镇

我和真江开车沿山道直下,路边的林木逐渐稀松,田野变成房子,房子密集起来就分割出一条条的街道。这些街道和离开前一样凌乱,甚至显露出一丝丝衰败的气息,不少房子的门户敞开着,商店的玻璃被砸碎,掉落一地都是,有一些墙壁被车辆撞塌了,电线杆也折下腰来,断落的电线在地面不时溅起电火花,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更有车辆横七竖八地阻塞在道路中心以及两侧的人行道上,车体遭到明显的重击破坏,甚至还残留着焚烧后的焦黑和烟雾,简直就是战场一样。

我稍许可以猜想在这段时间中所发生的事情。在我们离开之前,警方就在荣格他们的支持下试图抓捕隐藏在人群中伺机煽动乱象的敌人,现在看来他们的行动也许并不如预计那般成功。

有一些街道被废弃的车辆阻塞,我虽然想要一口气冲回镇中心地段,但还是不得不重新寻找可以让汽车顺利通行的地段。一路上没看到哪怕是一个人影,这个镇子就像是已经死亡了一般寂静,越是靠近镇中心,破败的景况就越加严重,不一会更是看到了几个匍匐在地上的人体,有男有女,一眼就能感觉到他们已经死了。

我将车速放缓,仔细观察这些尸体。从穿着来看都是些普通人,流淌在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显然死去多时。他们的手中抓着充当武器的球棒和五金用具,一人的手中还有一副钉枪,在死亡前经过剧烈的挣扎,发生过肉搏战,其中三具尸体上有被枪击留下的痕迹,但更令人在意的是有一具强壮的男性尸体像是被某种残暴发狂的动物嘶咬过一般——他拖着肠子在地上爬了大约五米的距离,脖子的后部被咬得血肉模糊,几乎可以看到骨头。

继续往前行驶,尸体也开始增加,不分男女老幼,不分贵贱富穷,不是被枪械射杀,就是被暴力击打而亡,也不缺乏像之前的壮汉尸体那样,被撕咬致死,以及被焚烧成焦炭。这些尸体有的躺在车子中,有的被从车里拖了出来,有的挂在半毁的商店橱窗变,有的就躺在路边,甚或纠缠在一起,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将武器插进彼此的身体中。整个现场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味、尸臭和血腥味,根本就无法被风吹散。

从留下的痕迹来判断,似乎发生了一场混战,每个人都在提防身边的人,也不时被身边的人突然杀死。有人逃跑,有人追逐,有人反击,混乱的景象就像是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即便存在警员的尸体,也无从分辨哪些是受害者,哪些是加害者,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怪异。

这个现场给人的感觉并不陌生,我一瞬间就想起了送走八景后,回返到镇郊时看到的景象——这个镇上的一部分人感染了一种陌生的病毒,虽然一开始会陷入昏迷状态,但是一旦离开镇内就会发狂,六亲不认地胡乱攻击身边的人,受伤者即便没有立刻死亡,也会立刻传染上这种病毒,进而发狂地攻击其他人。

从当前的景象看来,虽然镇上的医院和警方已经竭尽全力,但仍旧没能抑制这种病毒的爆发,甚而病毒的性质产生了更具破坏性的变化,就连呆在镇内也无法保证安全了。

尸体的密集度随着靠近镇中心逐步增加,令人不禁心情沉重,因为从那天傍晚开始,镇上的人们大多集中在镇中心的警局和医院一带,灾变最先开始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在那里。往严重的方面想,也许疫情爆发得十分突然,根本就没有给警方缓口气,重新组织防线的时间。大半个小镇的活人突然陷入歇斯底里的混乱中,在受伤的同时自己也变成一个个狂乱的暴徒,警方想要进行压制,但是发病者和正常人混在一起,除非病毒并非多点爆发,并且警方在第一时间硬起心肠采取极端的隔离行动,否则根本无法阻止狂乱和恐慌的扩散。

失去荣格和警长恩格斯的指挥,我对其他人是否能及时采取应对行动没有足够的信心。这个镇子在过去十年中,表面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大事件,而且从这几天的造访也能看出来,安逸的生活令警方的状态显得疲软,虽然已经有先兆,也不能说他们完全没有警惕心和行动力,但如果局面如我所想,他们所要面对的动荡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和控制力。即便有安全局小队的其他成员协助,但因为机构和任务的不同,十有**无法会因为无法获得接管权,以及情报传递和下属行动力等方面的缺陷而陷入无力作为的被动环境。,

我根本无法在脑海中描绘那般残酷而混乱的场面。

虽然感觉上进入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时间很长,但是在手机的电子时计中,现实只是过了一个晚上,也就是说,这个镇子是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可以想象当时战斗之激烈。

我现在还担心一个问题,在发生了那样的动乱后,充当指挥中心的警局本部是否被摧毁,早一步回归的荣格和咲夜等人是否已经汇合其他人,重新建立起新的庇护所。如今镇上的气氛如斯死寂,但不可能所有的普通镇民都已经死亡,那么还活着的人究竟在什么地方?

狂乱的暴徒因为病毒传染特性的缘故难以剿灭,虽然现在没有看到他们,但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突然间就从某个房间或某条巷道中扑出来。当然,这里是现实,恢复魔纹使者真正的力量后,就算面对的是千军万马,我也不会感到惧怕,但是现场的气氛令人压抑,就连明媚的阳光也无法让心情好转。

我一早就打开了越野车中的电台,然而无论调整到哪个频道,都只有一片沙沙的电流声,手机也没有半点信号。又过了一段距离,就彻底找不到可以让汽车通行的地方了,从这一带开始车辆变得稀少,但是地面的狼藉和周围房舍的损毁却愈加严重,几乎每隔三四米就有一具尸体,挣扎着残酷死去的尸体,维持着怪异姿势的尸体,残肢断臂的尸体,几乎全都是人类,活脱脱一个人间炼狱。

我觉得自己应该是麻木了吧,因为眺望着铺在街道上,笔直延伸向前方的尸堆,心中竟然没有半点的恐惧和悲伤。在我的脑海中,不时跳出这么一行字:死去的人只是人形的肉块而已。我觉得这根本就不应该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而是某种冥冥存在的干扰和催眠,它试图将我变成一个冷血无情,毫无社会感性和lun理道德的杀戮机器。我不想妥协,我认为这是一种堕落,然而此时平静的心态却无法掩饰,也无法改变,仿佛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甚至连所谓的“愤怒”都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词汇。

我和真江下了车,真江把巨茧和席森神父的身体从车后箱里取出来,我来到悬挂在商店破碎橱窗上的一具尸体旁拾起他手中紧握的猎枪。正准备和真江汇合的时候,商店一侧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肉眼看得不太真切,发动连锁判定的技巧“圆”之后,才发现真的是一个活人。

一个女性,先前似乎一直昏迷着,正趴在地上,右手骨折了,想要撑起身体,却因为伤势过重而无法做到,就这么一起一伏,慢慢向前挪动。这是一家冷饮店,她挪动的方向是柜台,我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不呼救。虽然她很可能是受到病毒感染的狂暴者,但是我仍旧觉得在真正确定前不能置之不理,走了那么长的路程,她是我唯一见到的一个活人。

我不打算开口惊扰她,直接发动速掠跃进敞开的窗户,在她身后站定。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仍旧拼命地爬动,她的气力似乎有点起色了,不一会就来到柜台前,尝试着站起来。

我一边注意真江那边的情况,一边仔细打量这个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从背后去看去身材挺苗条,穿着店员制服,虽然右手骨折了,发髻也十分散乱,但衣服上厮打的痕迹并不多。除了她之外,这个商店中的其他雇员和顾客全都死相凄惨,没有一个尸体是完整的。

目前没有发现子弹的痕迹,从死者的相对位置和姿势来看,似乎全部人都是相互殴打、撕咬、砍杀致死,大量的出血根本无法彻底干涸,让地板踩上去充满了粘稠感。这些人完全没有停手的机会。有一个人的头部被砍掉了,嘴里却咬着另一人的耳朵,这并不是个例,每个人在临时前的最后一刻仍在试图伤害对方,留下来的现场十分疯狂。

我不知道在这个混乱的地带,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250 感染者

250

感染者

女人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嘴巴发出嘶哑的声音,就像是喉咙中塞了一把锯末。她匍匐在柜台上,随后响起抽屉拉开的声音,她的左手在里面翻了几下,掏出来时拿着一把手枪。我不动声色用猎枪顶住她的后脑勺,她没有如我所想的那般受到惊吓,只是慢腾腾将身体转过来。

这下我终于瞧清楚她的相貌了。姿色比起从身后看去时感到稍有不同,但也绝非惊悚片类似场景中那般丑陋可怖得令人大吃一惊,只是眼眉之间充满棱角和戾气,和身材的纤细柔弱截然不同。大概只是额头擦破了皮,没有太严重的伤势,凝固在左半边脸上的血污将睫毛给沾了起来,显得狰狞。

女人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枪口上,又慢慢抬起来,没有任何恐惧之色,什么表情都没有。

“你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字一句地说。

女人发出一种低沉的,宛如野兽嘶叫,但又充满语言韵律一样的声音,让人感觉她并非丧失理智,而是在说一种偏僻部落的方言。当然,她的穿着和持枪的动作都在表明,她不是是从原始森林中某个未开化的部落里跑出来的野蛮人。此外,也不像是玛尔琼斯家巫师组织的内部成员。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荒谬,但我忍不住去猜测是否就是她干掉了这个冷饮店里所有的人。

我不知道女人对我说些什么,从她充满攻击性的眼神来看,似乎她也没有听懂我在说些什么。

这个女人给我的感觉很糟糕,并非说她的态度十分不友好,而是因为她虽然在外表上看似能够交流,但本质却给人一种严重的隔阂感,仿佛不仅语言,就连喜好和憎恶的情感也是背逆的。如果要说说我的心里话,那就是我们眼中的世界没有任何共通性,导致产生一种类似“第一眼就产生毫无理由的厌恶”的情绪。

这个女人此时的状态,以及这种油然而生的情绪明显不正常。我不想被这种情绪主宰自己的行为,所以尚能够压抑住这种情绪,不立刻扣下扳机。不过我想,换作其他普通人处身这样的处境,不太可能拥有这种理智。我知道这个女人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神秘病毒发作的病人,或许正是这种无法沟通所导致的厌恶让人变得狂暴——一种传染性的攻击情绪,令每个人,无论是正常人,还是病患者,都在想方设法将彼此陷入死地。

我甚至觉得她其实觉得自己才是正常的,而我才是暴徒,就像是精神病人陷入自我的幻想。

这种直觉也许并非是全然荒谬的,神秘病毒导致感染者昏迷,并非是体质衰弱的缘故,而是让大脑和神经产生病变,导致精神状态发生某种变化。不过,这种联想并没有足够的依据,镇上的医院并不缺乏有能力的医生,他们对病患观察研究了一个晚上,如果他们没有在突然性的病毒爆发中全部死掉,或许能够揭开谜底。

我对这个女人有些好奇,想弄明白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现在还是赶紧和荣格他们汇合为好。

就在我为是否要杀死这个明显对我充满敌意的女病人而苦恼时。她突然扔掉手枪,下一刻就抓住了猎枪,从枪身上传来的力量比普通壮汉大得多,若非我的力量也不小,势必会被她将猎枪给扯掉。我没有立刻反击,想看看她到底还能做些什么,然后,在我惊讶的目光中,枪管仿佛橡皮泥做的一样被她拗弯了。

变化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换作普通人肯定来不及做出反应。我松开猎枪的握柄,女人的身体在惯性下向后摇晃,被柜台挡着没有倒下,猎枪却被她扔在墙壁上,砸坏了一副画框,一同摔在地上。她的动作十分蛮横,但没有太多的技巧,这让我觉得她的确只是一个冷饮店的女服务生而已,意外获得了力量,却没有经过任何训练。

战斗的方式稍显粗糙,不过扔掉手枪试图引开我的注意力的行为值得玩味。她的反击的确经过思考,加上她的反应和力量的确远超普通人,所以对付普通人的时候成功几率很大。这更让我确信了,这个女人就是杀死店里其他人的凶手。我可不觉得每个狂暴者都会拥有这般强横的体质、本能和冷静敏锐的头脑,否则警方可要大伤脑筋了,幸存者所要面临的境况也要糟糕百倍。,

“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是吗?”我一边说着,侧头让过她的直拳,直接用额头和她的脑门撞了一下,她的身体再度失去平衡,趴倒在柜台上。当她想要挣扎起来时,我伸手卡住她的脖子,任凭她徒劳地用双手捶打我的身体和手臂。

我将女人的脑袋扳回来,撑开她的眼皮,恶狠狠地直瞪她的眼眸。她的视线立刻变得散乱,向两侧游移,露出一种看到了深深的厌恶和作呕的表情,甚至连五官都明显皱了一下,就像是看到了某种恶心的东西。

我发现她的眼皮底并非正常的粉红色,苍白中,有一条条丝虫状的黑线,而眼白部分染上淡淡的黄色,我觉得这并非是天然的色泽。

她期间也还给我来了一个狠狠的撩阴腿,结果被我用大腿用力夹住。她的一只手骨折,另一只手也被我禁锢住,就像是无助的大白虫一样在我的身前扭动。我观察了她半晌,她的反抗这才变得微弱下来。

“我没有恶意,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沟通的,虽然有些麻烦。”我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伤害。因为想要验证自己的想法,所以营造出一种强势的控制力和善意。这种做法看上去挺有成效,她的目光开始和我接触,虽然仍旧充满厌恶的情绪,但却开始掺杂某种疑惑。

我知道她是无法伤害到我的,即便让她拿着一把机关枪。我毫不迟疑松开她,她反射性要躲得远远的,却被横出脚绊了一下,及时攀住柜台才没摔倒。她当然没有好脸色给我看,但是我当着她的面从地上拾起那把手枪,并强硬地塞进她的手中时,她表情中的惊疑成份更加浓郁了。

女人回过神来,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般将持枪的手缩了回去,又慌乱地伸出来指着我的脑袋。这时响起昭示客人进门的铃声,真江正拖着巨茧和席森神父大大赤赤地走了进来。

女人的手枪立刻转向真江,这时我从旁边扶起一张椅子,她便又有如惊弓之鸟地将枪口转了回来。我当然毫无惧色,真江更是面无表情,直接将巨茧和席森神父的身体如垃圾般扔在地上,径自走进柜台后找饮料喝,就像这家店是自己开的一样。

女人显然被这种反客为主的表现弄得不知所措,不过她似乎也开始理解到我们并没有恶意,所以,虽然仍旧维持着相当的警惕,但是态度已经稍微变得柔软起来。她脸上的表情如走马灯一样变幻,然后再度蹙起眉头,一副痛苦的样子。显然,失去最初的求生和抗争心理后,身上伤口的痛楚重新变得明显起来。

手臂折断可不是那么好受的,她来回对准我和真江的枪口无力低垂了一些,当我的手放入口袋中时,她又明显紧张起来,直到我缓缓掏出那本情报局的证件。

“如果你可以看得懂的话……”我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再一次确信,她的确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就像我听不懂她的说话一样。

我将证件扔过去,她立刻侧身让开,就像是扔过去的是一条毒蛇。证件啪的一声落在柜台上,我在她的目光望来时,朝证件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看。我只希望她的病症可别严重到,连正常的文字都认不出来了,否则只能重新想想更好的办法。

情况比我想象中更好,女人小心翼翼地,宛如证件上满是大小便一样,用手指捏住一角拉过去,目光闪烁着,时而看向我,时而确认证件。气氛僵持了一阵,随着她的情绪变换而开始变得缓和。

女人发出那种独特、粗犷又原始的声音,我摊开双手,故意露出茫然和无奈的表情。她犹豫了一下,尝试着放下枪,见过我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便俯身在柜台上,再次拉开抽屉,取出纸和笔。

女人再次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然后将纸笔都扔过来。

我接住一看,上面这么写着:

——你是人类?

我觉得自己应该惊讶,但实际上,并不是十分惊讶。回想起她当初看我时的眼神,已经证实了这样的征兆——我们眼中的世界并不一样。,

——是的,我是人类。我眼中的你也是人类,你眼中的我是什么?

女人接回纸笔,目光落在那行字上,身体顿时僵住了,用手捂住嘴巴,紧接着又颤抖起来,缓缓将纸笔放回柜台上,双手掩住脸庞,双肩不住地抽*动起来,发出呜咽声。她就这么压抑着声音哭泣了好半晌,才胡乱抹了脸,将头抬起来,再三打量着我,眼神充满了我所不能理解的复杂神色——恐惧、恶心、悲哀,许许多多的色彩混淆成一片浑浊,就这么呆愣着。

良久,她拿起纸笔,在上面写了字,又划去,又写字,反复几次才收起笔。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她仍旧对接近我抱有强烈的抗拒心理。那并非纯然是一种对陌生人的警惕,而是看到某种恶心的食物乃至于不想靠近的情绪。

我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只觉得空气充满了压抑,偏偏心中又充满好奇心,想要了解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怪物。她的回函中只有这个词语,那些写了一半又被划掉的字母似乎是用来形容“怪物”的样子,然而此时让我感觉到她眼中的“我”是何等可憎怪怖得无法形容的感觉。

我们就这么用纸笔进行交流,得知她的名字是格雷娅,是这家冷饮店的店主兼任服务生。正如我当初的直觉一样,在我眼中行动和精神状态怪异的她,其实并不缺乏理智,虽然有时会感到有一种暴躁的情绪,但并非完全无法克制下来。

她向我描述了暴*当时的情况,在我们前往山顶公寓之后,陆续有人返回自己的房子和店铺,刚入夜的时候,许多商店就已经重新开门营业了,这家冷饮店就是其中之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客人带来传言,说是没有昏迷者可以安全离开,并相约在晚上九时的时候结伴离开镇子。虽然不是每个人都相应这个号召,尽管如此,在约定的时间段仍旧有许多人踏上前往镇外的道路,并和警方和巡夜人发生争执。

具体情况并不了解,格雷娅并没有加入那些人,只是争执发生的十几分钟后,更大的骚乱就连这边都听得一清二楚。枪声、哀鸣、死亡前的惨叫,野兽一样的呼号,让留在店里的人畏惧不已,纷纷结帐离开,街道上零星的行人也撒腿就朝集中地跑。

可是就在她打算打烊的时候,街道上突然变得混乱起来,听人们叫喊,似乎是警局和医院方向的集中地受到攻击。前往集中地的人流和从那个方向逃离的人流碰撞在一起,混乱仿佛是在眨眼间就到了**。不断有人被杀死,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下的手,在格雷娅眼中,几乎所有人都是暴徒。

格雷娅紧紧关上店门,想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发出剧烈的爆炸声,当她正要转头察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东西砸碎的窗户玻璃。格雷娅只感觉额头一震,就陷入昏迷中。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眼前有人影在晃动,但更多的是奇形怪状的肉块。人影和肉块搏斗,那些肉块被击中时,就像是松散注水的猪肉一样,四分五裂,溅得到处都是。地板上,墙壁上,桌椅,玻璃,所有可以看到的东西,迅速长出一层散发着腥臭的血肉。

整个世界在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变得恐怖如地狱一样。空气的味道,万物的形状,听到的声音,都和正常的世界截然不同了。

她不得不在和那些怪物搏斗,在期间意外发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壮有力,看似恶心恐怖,由无数肉块组成,又像是细胞恶性繁殖而变得臃肿的怪物并不是预想中那么强大。她想要拿藏在抽屉里的枪,然而直到将所有的怪物都杀死,自己也断了一只手臂都没有办到,因为自己又再度陷入昏迷。

醒来之后,格雷娅感到似乎有刀子削割着筋肉般痛苦,但是危险意识促使她不得不行动起来,前往柜台翻出那把手枪。然而这把手枪和其它的物件一样,充满了殖生的肉细胞,流淌着浓汁,散发恶臭。当她接触到的一瞬间,差一点就想扔掉。,

接下里,就是我用猎枪顶住她的后脑勺的那一幕。

在她的眼中,我就是散发恶臭,满身血腥,全身细胞恶性繁殖,臃肿到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怪物。当我开口的时候,发出的也不是人类的声音,令她感到烦躁,似乎充满了攻击性,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催促她干掉我这个恶心的异类。

当我压在她的身上时,她几乎要呕出空腹中的酸水来。

直到我强迫她进行交流,她在恐惧的驱使下,好不容易才理解了我的意思。

即便是现在,她仍旧对眼中的“我”的形象充满一种极度不适应的感觉。

然而,她应该从最开始的交流中注意到了吧,自己才是产生了某种异变的病人。

因为在我的眼中,她以及这个世界的物体,仍旧是正常的形状。

——我……被感染了吗?格雷娅递来纸笔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是的,很抱歉,你被感染了。我虽然对她所遭遇的一切报以悲怜,却也只能如此写到。

在病情大规模爆发的那段时间里,厮杀和暴虐影响着每个人的心志,让人们根本无法进行交流,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察觉交流的手段。这个病毒完全改变了人们的五官,干扰着他们的情绪。如果眼中攻击自己的生命是同类的话,或许还有婉转的余地,然而在这些病人眼中,声音、图像和味道都不再正常了,和尚能辨认物事的正常形状的正常人比起来,他们就像堕入了地狱之中,被迫自保着攻击每一个“怪物”。

甚至,这些病人自己发出的声音也无法被正常人所理解,在正常人眼中,他们就是一群丧心病狂,不,应该用神智错乱来形容,简直是一群只会杀死眼中存在的每个人的疯子。

为了自保,为了生存,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这才是这场没有胜利者的狂乱的本质。

真不是个讽刺吗?实在太悲哀了,我忍不住捂住脸,眼中充满了酸涩感。

2046 攻杀

鲜血飞溅在半空宛如停顿下来,我在时间和速度的间隙中奔驰,从两名不认识的神秘专家之间穿过。我双手的臂刃切过他们的小腹,在其中一人的体内感受到了极大的阻力,无法将其拦腰斩断,而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被斩过的伤口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在我脱离速掠之前,就只剩下微微的创口了。这两个神秘专家明显拥有极强的体质,是在常规战斗中很难杀死的强者。我的速度虽然让他们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但我的正常攻击也无法给他们带来足够的伤害。

无形的高速通道开始回旋,我放弃继续攻杀这两名神秘专家,转向火盆周遭的仪式执行者。与此同时,在我眼中几乎停滞的世界里,富江的动作突然达到了和我同步的速度,就如同从凝固的时间中挣脱出来一般。她的姿势就像是一个大蜘蛛,手足并用,动作诡异迅捷,一下子就转到了另一名神秘专家的身后,而就在她伸手抓住这名神秘专家的脑袋时,我一直保持关注的枪手比利已经完成了扣动扳机的动作,一颗银白色的子弹脱离速度差距的限制,眨眼就出现在枪口外,再一眨眼就来到了富江的身后——富江这个时候可不再枪口前,子弹以我也无法观测到的方式进行了连续的跳跃,完全不遵循正常的弹道。

连锁判定所勾勒出的子弹轨迹并非一条直线,抵达富江背心的跳跃次数也远远超过我的眼睛所能观测到的次数,毋宁说,将这颗子弹连续跳跃时所谓在的位置勾勒出来,更像是电子云的运动。枪手比利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如今所拥有的神秘,已经远远超过了另一个末日幻境中早早夭折的他。这颗银白色的子弹一定会击中富江,我的直觉在这么告诉我。

然而,就在子弹似乎就要钻进富江体内的刹那间,富江微微侧身,只用食指和中指就夹住了它。枪手比利的子弹能够顺利出膛,但他实际无法从这极快的攻防中反应过来。我所观测到的一切,都是以速掠产生的速度为基准的,和事物正常的运转速度之间有着极大的差距,能够在这个速度差中,保持和正常情况下一样的速度的事物寥寥无几,枪手比利自身不在其中,然而,我的另一个老朋友“锉刀”却明显拥有这样的能力。

被富江夹住的子弹被她弹向枪手比利的心口,却在贴近他的肌肤时,就这么停顿在半空,就如同让子弹飞行的力量完全消失了一般,在子弹呈现出跌落地面的趋势时,被富江捏爆了手中那位神秘专家的脑袋。破裂的脑壳宛如定格在半空,而富江已经转向锉刀的方向,她明显已经知道了,射向枪手比利的子弹之所以被挡住,正是锉刀的能力。同样是魔纹使者的锉刀,拥有着一种诡异的局限性的将某些运动停止下来的能力——她称呼这种魔纹超能为“静止”,但是,即便在我过去的日子里,见到她使用这种能力的次数都不多。

很难解释锉刀的“静止”超能是根据何种原理行程的,又是通过怎样的原理运作,不过,正是这样的能力,让她无论在哪一个末日幻境中,都算得上是强者的行列。我设想过和锉刀战斗的情景,但却无法找到破解这种静止超能的方式。将目光转向锉刀的富江也似乎没有理解其因果规律的想法,以一种蛮横粗暴的方式向锉刀的头打去。

如果被富江的拳头正中一次,哪怕脑壳没有碎裂,锉刀也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然而,就算是富江那诡异的适应力,以及远远超过寻常水准的蛮力,也没能深入到锉刀的肌肤上——一种无形的力场为她挡住了致命的袭击。下一瞬间,看似已经深陷速度差异的锉刀,整个人都变得灵活起来,向后翻滚了好几次,躲开了富江的攻击。

现在,在速掠产生的参照系中,又有一个人能够自由行动了。而我相信,只要给在给这些人更多的时间,这些人之中就会又越来越多能够适应当前速度的人。这种快速而具有针对性的强化,从一开始就是以我为目标吧。

这般想着,我用臂刃刺穿了眼前同样宛如雕塑般的仪式执行者。而仅仅只是杀死其中一人是无法给这场偏差仪式带来麻烦的。哪怕杀死这里所有人,或许都只是为这场仪式添砖加瓦,不过,到底应该如何将仪式停止,已经不是我应该担心的问题,因为在我的连锁判定中,一些微妙的震动正快速穿行而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突入这个战场了。

就在我斩杀了好几个仪式执行者的时间里,那些围观仪式的神秘专家们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已经发生。在他们做出各自的反应的同时,富江已经放弃攻击锉刀,整个人宛如在水面上滑动一样,转到了那些直到现在都无法做出反应的神秘专家身后。

我知道,富江的速度又提升了。另一边,同样看似脱离了速度桎梏的锉刀再一次停顿下来,仿佛原先施加在她身上,让她得以和我们同步的神秘消失了。但是,她的静止超能并没有就此的延迟,甚至表现出了我未曾见过的水准。这股力量不是对她自身施展的,而是对富江攻击的对象施展的。就像是她提前预判了富江的攻击对象一样,然而,我更相信,这绝非是锉刀本人的能力,而是别的神秘专家在发挥作用。

锉刀在短短时间内所采取的行动,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作为,而是包括她在内,多个神秘专家配合才产生的结果。

与此同时,看似什么都无法做到,仍旧深陷迟缓动作中的枪手比利,却发生了肉眼和连锁判定都无法观测到的变化——又一颗银白色的子弹在尚未完成第二次扳机动作的情况下,从枪膛里射了出来。

和第一颗子弹一样,速度差无法阻止它的运动,在顺利脱出枪口的刹那,就已经以无法观测到的方式,连续跳跃到了富江的跟前。这一次对准的,是富江的眼睛。

我已经用臂刃将身边两名仪式执行者的脑袋砍下,这些正疯狂吹奏乐器的家伙对自己的死亡毫无反应,脸上的表情完全沉迷在一种狂热的情绪中。然而,在斩断这两个家伙的脑袋后,直觉却让我觉得这两人并没有因此死亡。被砍断的脑袋突然以和我的速掠同步的速度从脖子上掉下来,其人形的面孔五官和头型宛如胶泥一样,被无形的手**,眨眼间,其血肉骨头就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触手向我鞭挞而来,而在那具无头身躯的切口处,某些绝非是人类会有的东西在蠕动,我甚至觉得,那东西藏在那个躯壳内部,以一种恶意的目光,透过脖子上的切口紧盯着我。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这两个仪式执行者此时的模样,证明了还有更多的仪式执行者同样变成了这副模样。而这样的异变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都意味着,这些仪式执行者要不从一开始就不是人,要不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人。

那是十分危险的东西,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最终导致的结果,也绝对和这些东西脱不开干系。仅仅是能够匹敌我此时速掠的速度,就已经必须重视起来了。

在被黑色触手击中前,我已经向侧旁闪开,但是,黑色触手浑身长出尖刺,而这种成长的速度让人感到十分强烈的攻击性,几乎和我的移动同步。我用臂刃斩断了一部分尖刺,拉开更远的距离。我感受着切割尖刺时,从臂刃传达到手臂的阻力,那是几乎要我怀疑,臂刃是否也被崩掉几个口子的硬度。

尽管在使用速掠的前提下,我不认为这些触手和尖刺可以带来什么危险,但是,这些东西的神秘性绝对可以杀死一名神秘专家。倘若每一个仪式执行者都会变成这样的怪物,那么,眼前这么多的仪式执行者,绝对会让神秘专家都感到头皮发麻。

我早就知道,在这个汇集了大量神秘专家的仪式地点,哪怕自信自身速度的绝对快,也一定会出现给自己带来麻烦乃至于死伤的东西。但是,如果这些有威胁的东西的数量超乎想象的多,那自己的突袭大概就如同捅了马蜂窝一样吧。我当然不是无敌的,也并非绝对的强,所以,才想要通过速度,事先杀死最被自己的魔纹超能针对的一部分神秘专家。

这些仪式执行者看起来癫狂又邪恶,似乎已经丧失理智,而让人觉得很好对付,但从其原本的身份来说,全都是在中继器对撞的冲击中保护住了自己的神秘专家,是强手中的强手。当这些本就不弱的人产生了异常姿态的扭曲表现,肯定不会是变得弱小。那个头颅变异而成的黑色触手能够跟上我的速度就是最好的证明。我觉得自己试图截杀这些仪式执行者的想法,很可能无法顺利完成了。

被我斩断的尖刺再一次从黑色触手上增生出来,我没有停止移动,在无形的高速通道中观测到的世界,仍旧是以极度缓慢的速度运转,然而,那具无头尸体却将自己手中的小号插进了脖子的切面中,再次从小号的喇叭里传来疯狂刺耳的声音,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一次的声音似乎还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扭曲的愉悦感。这个本应被我斩杀的人,就这么变成了一个头颅是小号的怪物。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我所经历的神秘事件中也不多见,绝对不符合正常人类的审美,但是,在让人作呕的同时却又难以让自己的目光从这样的景象中挪开,就仿佛在这邪恶的、无理的、疯狂的、悖逆人性的景象中,蕴藏着某种足以让人生畏又喜悦的真理。

这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怪物的东西没有向我发起进攻,它就仿佛专注于自己那疯狂的演奏,而对外在的攻击没有半点知觉。只有它那被斩断的,变成了黑色触手的头颅,才如同猛兽一样扑了上来。我在不间断的游弋中,射出臂弩短箭,没有一根落空,全都扎在了这只黑色触手的身体上,从能够观测到的表现来说,这个黑色触手的躯体是相对柔软的,箭矢能够没入一半的长度,有一种逼真的“血肉”感。但是,我不确定,这东西是不是真的由常识中的血肉构成,不,应该说,这种看似血肉构成般的柔软,肯定不属于常识。箭矢对它造成的伤害没能让它停下,也没有从行为上表现出更加暴虐的情绪,和它身躯的有机感相比,它的行为表现充满了一种无智慧的机械感,让人不觉得这是有生命的造物。

我再一次躲开黑色触手的鞭挞,正准备从侧旁绕开,去尝试砍下其他仪式执行者的脑袋,看看其他人都有怎样的变化时,一个男性的神秘专家陡然出现在黑色触手的运动轨迹上,眨眼间就被它拦腰击中了。这个神秘专家似乎也有点儿措不及防,仿佛在被击中后才意识到自己被击中了,一直凝固着的表情突然变得生动活泼起来——他明显在这一瞬间,和我的速度同步了,但这样的意外或必然,没有让他变得更好,而只是让他感受到了更大的痛苦和恐惧。

黑色触手身上的尖刺将这名神秘专家的身体扎成了蜂窝,随即被狠狠砸入地面。当黑色触手再一次抬高时,神秘专家的身体还挂在尖刺上,摇摇晃晃,看上去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但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便分解成荧光的粉尘,在突然形成的怪异气流中,吹离了黑色触手。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神秘专家没有死,反而重新拥有了加入这般高速的战场的资格。而这样的结果,正是这个神秘专家所拥有的神秘力量所致。

2047 理解不能

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是诡异的,执行这场仪式的人也是诡异的,这种诡异在常识中将会导致死亡的行为中体现出来,看似简单却有着难以述说的秘密,这些人自身表现出来的这般诡异的神秘,也正体现出这场仪式背后的神秘,以及这场仪式完成之时将会带来的灾难。我一点都不敢小瞧这些家伙,也不能预想自己如今做所作为的结果,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做点什么,按照自己所感觉到的,所能推断出来的情报去行动。不得不说,在这次的行动中,我将更大的希望寄托在末日真理教身上。

用仪式取代仪式。用一个看似不寻常,但对末日幻境自身,却又显得正常的仪式,去转化另一个同样无法理解,却又在感觉中更加不同寻常的仪式。我不知道末日真理教何时会突入,但我已经感觉到了,在我开始行动的时候,火炬之光的这些人和我的老朋友们所期待的那些预期中的入侵者已经抵达表面的大迷宫。而无论是表面的大迷宫还是通往这个地下大厅的通道,必然都设置了种种陷阱,以给予入侵者打击——尝试杀死它们中的一部分,并将它们的死转变为对偏差仪式的献祭。

入侵过程肯定很快,无论是从火炬之光的手段和目的,还是从我的经验来判断,无论那些入侵者来自于我所熟悉的哪一方都不会被途中的陷阱阻挡。荣格死亡前的解释多少都表明了,火炬之光有点儿想要将最后阶段的主体,放在这个地下大厅中进行。为此,他们料想了许多可能性,而我和富江的到来或许在最初是出乎他们意料的,但在荣格将我们引领到这个地下大厅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他们已经将这份意外消化了。

如果还有他们无法预料的情况,那定然不是出自于我,而是出自于富江,以及入侵者本身所拥有的可能性。比起富江和末日真理教,我自己虽然拥有不可否认的强大和特殊,却绝对不是超乎意料的存在——尤其在火炬之光和老朋友们很可能借助了先知的力量的情况下。

是的,不管我怎么想,都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先知的存在就是火炬之光拥有执行这场偏差仪式,并且能够召集到这么多神秘专家支持的原因。先知在末日幻境中很罕见,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只闻其名而不见其面,但是,无论在我过去存在的那个末日幻境,还是在如今的末日幻境,先知的影响力都要比表面上看起来的大得多。即便是网络球,也是在拥有一个号称世界第一先知的梅恩女士的支持下,才走到如今这般地步的。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梅恩先知,网络球即便存在了,也不一定能够完成中继器。而由此进一步说,如果火炬之光没有先知,又如何能够将偏差仪式执行到这一步呢,恐怕在中途就已经被阻断了吧,而没有先知的力量,我的这些老朋友们又如何能够直面中继器的碰撞冲击呢?他们必然是在有准备的情况下才能存活到现在。

毫不客气地说,所有能够存活至今的人,定然都为今天的存活,而于过去做了超乎其他人想象的准备。我无法观测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做到的,但这样去理解应该是没有错。

我不会小看先知,不会小看在先知的支持下走到如今的人们,无论这些人是怪物还是普通人都好,他们彼此结合起来的运转,就如同一张大网,足以将我这种程度的“优等生”笼罩了。能够和他们对拼取胜的一方,只有和他们一样,乃至于比他们更有组织力,亦或者以一种更强力的方式运转的集团和非人。

我并非集团,我只有一个人,我仅仅是一个人,就连另一个我,那个义体化的高川,从“强有力的集团运转”的角度来看,都比我更占据优势。我至今为止所取得的优势,不过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并执行行动,没有和这些家伙硬碰硬而已,是狡猾之举。所以,我已经无法成为决定眼下这场战斗胜负的关键因素,并且,我自身的重要性,也将随着仪式进度愈加深化也愈加减少。

从非核心因素变成非关键因素,从非关键因素变成非主要因素,从非主要因素变成非次要因素……直到最后变得毫无意义而死去。

这正是我在这场战斗中真正需要面对的危险,也是我能够判断出来的事件运转脉络。所以,我的抵抗,必须以这条脉络为基准。

无论是杀死那些憎恨我的老朋友们,还是杀死我所不熟悉的神秘专家们,杀死他们本身不是目的,沿着我能够判断到的脉络和能够捕捉到的因素,去将这场战斗的结果朝并非火炬之光想要的方向偏转,才是真正的目的。而在这个过程中,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本身,也不过是这场战斗的一个核心因素而已,而并非是唯一因素,专注于去阻止或扭转偏差仪式,不会有多大的效果,甚至于,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必须从全局去把握……”我这么对自己说着。无论是眼前那些正在厮杀中产生怪异现象,还是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对速掠的适应性,在全局面前都不足为虑。

被黑色触手绞杀的神秘专家变成了荧光的粉尘,我感觉到他没有死亡,并在适应我的速度,将要成为下一个能够在眼下这般缓慢的世界中,能够和我一样自由移动的存在。但我没有等待他的出现,再次回转身体,倾身奔驰,擦过黑色触手的鞭挞,将双手的臂刃劈向那个用小号当作头颅的怪物——我想要知道,那个身体里到底隐藏有什么东西,很明显,原本看似人类的身躯,早已经在这场仪式中变成了一个人形的躯壳。

这个把小号插入颈部充当头部的怪物没有任何抵抗,它的吹奏能够在相对速度差距导致的缓慢世界中保持一如既往的尖锐和疯狂的音调,就证明它本身能够抵达我所拥有的速度,亦或者某种神秘确保了这疯狂尖锐的演奏不受到速度概念的干涉。我十分确定,自己听到的这些声音,自己所见到的这些形体,都绝对不是普通人常识中的东西,有某种可怕的存在隐藏在本质中,仅仅在我们这些人对其进行观测时,表现出我们能够观测到的现象,乃至于,我们能够观测到的这些感觉疯狂的现象,只是众多无法理解的表面现象的一小部分。

除了将这些怪物的行为归类于“举行仪式”之外,我无法产生更多的理解,另一方面,我的感觉也在告诉我,它们的举动并非是我所能理解的“举行仪式”这样的行为。远超我的想象极限的秘密已经展现在我的眼前,但因为我无法理解也无法去想象出来,所以,我终究一无所获。

明明可以跟上我的速度,亦或者不被我的速度束缚的怪物轻易就被我的臂刃斩成两半,我预想中那个我可以观测到的“体内之物”没有表现出来,我十分肯定它是存在的,但是,被斩开的躯体内只有发黑的内脏,拧结成一团的内脏只有一小部分可以看到心肺的样子,但即便暴露在空气中,仍旧富有生命力地运动着。这些拧结成一团的内脏以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运作,哪怕被切开,喷出来的蓝黑色的血液,或者说体液,也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渠道依托着,完成内脏各个部分的循环。

我所观测到的这一切,都是在保持速掠的状态下完成的。而我所观测到的这些内脏的运作,完全是以我为标准的“正常速度”,那么,在不处于高速状态的其他人眼中,这些内脏的运作又是什么模样呢?是不是正在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高速进行的呢?亦或者,无论在哪一种速度中,都始终保持着一个观测者自身进行观测时的“正常速度”?

所谓的“正常”,实在太过暧昧,充满了个性和主观,而一个人作为观测者时所能观测到的角度又极其有限。在这份暧昧的主观的感觉,以及极其狭隘的观测视角之外,到底隐藏有什么秘密?那最让人感到恐惧的东西,便是从这个问题中滋生的。

小号头颅的怪物被分解,倒下来,内脏被我分割成几百块的碎肉,体液失去循环的依托,泼洒在地上,在高速状态下呈现出正常的扩散——而我根本无法肯定,这个怪物是否就这样死了。并且,在火盆的周遭,还有更多像它这样的存在,那些高声尖叫的,疯狂鼓奏的,传递着人能够感受到的疯狂的人们,大概全都变成了这样的怪物吧。但正因为变成了怪物,所以反而更适合眼前这般疯狂的场景,不是吗?我感受着这疯狂中流露出来的理所当然,又从这种逻辑中的理所当然里,窥见到那绝对不自然、不正常、不符合逻辑的一面。

连锁判定中,那随着气流漂浮的荧光粉末正以某种复杂的规律舞动,如我所料,它很快就适应了速掠当前的速度,并在尝试超越我的速度,表现出来就是这些粉末的运动正越来越快。但是,在速掠超能的相对性中,我仍旧更快,它的尝试也许会无限接近我的速度,但终究会以失败告终。它越快,我就越快,我的起步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过去的我所能达到的程度,再以参照物进行加速,眼前的世界就更加趋向于凝固。

即便是拥有了四级魔纹的现在,我也仍旧为这种仿佛无止尽的加速感到恐怖,在这无止尽的表现中,到底隐藏着何种危机?我完全无法想象。而且,无论我如何去加速,在未知的神秘中,也总会出现能够适应或撇开速度的东西。无止尽的加速对人类的认知而言已经足够可怕,但是,那些连速度都无法限制的东西,才因此更加可怕。

正因为相对更快的速度总能让我战胜大部分我可以观测到的东西,所以我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强大,但在同时,也总会有无视这种优势的怪异出现,所以我不得不接受,无论自己多么强大,在那无限的未知中,都是相对的,进而让我感到自身的渺小。始终能够观测到“相对性”的我难以认知拥有“绝对性”的东西,虽然在神秘中,未必没有体现绝对性的怪异,但是,每当出现我所无法应付的东西时,又如何确认,这些我不能应付的东西相对于其他东西,仍旧是绝对的呢?

我不希望自己在这场战斗中会遇到这样的怪异,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不能按照计划,让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侵蚀偏差仪式,偏差仪式就会引来这样的怪异。

不过,至少在眼前的神秘专家中,似乎还没有出现这种绝对性的神秘力量。荧光粉尘只是在做逼近我的速度的运动,似乎在真正和我的速度持平乃至于超越之前,并不会产生更多的变化。我不接近它,它也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因此,我没有理会它。另一边正在和富江交战的神秘专家也正在适应我的速度,那些呆愣着盯着偏差仪式的神秘专家之所以没有更多的行动,并不完全是精神出了问题,而是因为并不是每个神秘专家都能对我当前的速度反应过来的。

富江能够在我的观测中保持正常的运动,就意味着她的速度也在大多数神秘专家的反应之外,而能够反应过来的神秘专家却没有几个能够始终保持这种反应力,例如我的老朋友:锉刀和比利,也只是偶尔将自身的攻击提升到相对应的水准,给我和富江带来一些麻烦。

我的速度,给我带来了更多的时间,让我暂且还能游刃有余地去应对眼下的一切,但我肯定,我所拥有的时间,哪怕以当前的速度来说,也不会太多。

我开始屠杀火盆周围的其他仪式执行者。

251 黎明静悄悄

251

黎明静悄悄

我决定带格雷娅离开。

虽然被病毒感染,但是她仍旧保持着人类的心智。我不知道像她这样的患者还有多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格雷娅很幸运。她没有在第一波大规模爆发的暴*中丧生,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还碰到了可以并愿意和自己进行沟通的人。或许医院还没有来得及研制出针对这种病毒的抗体血清,但是我希望她的出现能够告诉幸存者们,感染者并非全部都是丧失理智,无法沟通的疯子。

此外,如果格雷娅是我唯一发现幸存的患者,是一种特例的存在,那么在她的配合下,对此种病毒以及病症现象的研究一定有所帮助。我相信,无论是为了树立典型,还是充当研究对象,网络球一定不会吝啬在格雷娅身上花费精力和资金。

格雷娅的气力恢复得很快,被病毒感染后,她的体质明显比普通成年男性要好上许多。但是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精神也一直处于一种焦躁低落的状态,她所遭遇的一切,理所当然会对她的心理构成严重影响。

我希望自己可以帮助她,却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如果富江在这里就好了,她拥有丰富的心理学知识和简单的医疗经验,可以大派用场,而我所能想到的劝解苍白而单薄,就连简单帮固定她骨折的右臂,也生怕处理不好而留下后患。

另外,尽管知道我是一个人类,但是在格雷娅的眼中,我的外观、声音和气味都是惹人憎恶的怪物,就算明知道我没有恶意,对我的靠近和接触仍旧充满抵触和畏缩。感性和理性上的矛盾,让她的双眼失去锐气和神采,我清晰感觉到在她心中不断滋生的自我厌恶和愧疚。

——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格雷娅这么在纸上写道,从她的喉咙中发出难听嘶哑的非人声音,分不清是在按下接听键。哭泣还是在叫喊,可这就是她唯一的宣泄渠道。自己所能感知到的世界无法被人理解,也无法被人认可,就连唯一尝试接纳自己的也是畸形可怖,无法在观感上接受的“怪物”,这该是多么恐怖和孤独呀。

一想到她在未来还要接受一群“怪物”的诊疗和观察,我就无法对她的心理恢复报以太大的信心。对这个悲惨的女患者而言,无论是放任自流还是伸出援手,都无法坦然面对,也许最好的做法,就是蒙上她的双眼,将她像犯人一样关押在单调无味的房间中。那样孤僻寂静的,于普通人而言是一种惩罚的世界,也许才是她唯一的乐土。

——要坚强,格雷娅。我只能写下这般空洞的劝慰。

格雷娅闭上眼睛,如果有可能,她也许宁愿鼻子和耳朵都失常。我抓住她的手,她的身体立刻一阵颤抖,升起一层鸡皮疙瘩,从她的皮肤和神经传来的,并非是人类的手应有的触感吧。在她对周遭环境的描述中,无论是人体,还是房间,桌椅,甚至是衣布,都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形态,覆盖着一层扎根于材质中,肆意繁殖的血肉组织。

可是她必须忍耐下去,直到我们找到治愈的方法。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这家冷饮店时,突然响起一串手机铃声,在死寂的氛围中格外嘹亮,但也让我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暌违已久,手机突然出现信号固然令人欣喜,可是身处的环境不同寻常,令人无法不心生警惕。我一边在心理责备自己竟然忘记,一边掏出手机,信号在一格和两格间反复,来电显示是“荣格”。

我按下接听键,同时藏到破损的橱窗旁,巡视街道上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滋滋滋……呜呜……乌……乌鸦,听……听得到吗……”传进耳中的声音不甚清晰,但仍旧可以听出的确是荣格。

“是我,荣格,你们在哪里?”我反复说了好几次,对方才听懂了。

因为信号不稳定的缘故,荣格长话短说,没有做任何寒暄,地点是在湖边码头区,似乎所有的幸存者都集合在那里。,

码头区已经处于现实世界和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分界线上,我不得不猜测他们是否和黑巢的人达成了某些协议。不过现下的情况来看,也只有占据那一带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黑巢能够施以援手了,毕竟黑巢和网络球并没有太多针对性的冲突,还有不少敌我概念模糊的熟人。

我挂了电话,发现真江正用低幼孩童般单纯好奇的目光看过来,她伸出手抓过手机,我没有阻止,任凭她将之当作玩具般摆弄。格雷娅依旧紧闭着眼睛,从表面上看,情绪似乎渐渐稳定下来,仅仅是对强忍着不看任何东西感到不适。

我不想再多说话,因为我说的每一个字句在格雷娅听来都是无法理解又难以忍耐的非人叫喊。

我尝试携带两个成年人、一具木乃伊和一个人高的巨茧进行速掠,迎着初升的旭日前往聚集地。为了安全,我们在房顶和街灯上跳跃,每一次速掠的距离都不长,尽量在平坦的地方以平常的速度跑动,幸好无论我、真江还是格雷娅,身体素质都超出普通成年人,这一点运动量并不会落下任何人。

我俯瞰着街道,一路上没有遭遇到更多的狂暴者,也再也没有发现哪怕一个幸存者,遍地都散发着末日的沉沉死气,尸体累累,残肢断臂,争执,抢夺,破坏,杀戮,几乎每一寸土地,每一侧墙壁都涂抹着干涸的血迹。我无法描述自己目睹这一切时的心情,残破的现场比任何昭示屠杀残酷的印象派画作都要震撼人心。

我想象不出更加比之野蛮的景象,也想象不出比之更加邪恶的力量,这里所发生的事情,所残留的尘埃,所掩盖的黑暗,已经是我听过、看过和读过的,人类所有关于惨剧的作品中最为浓烈的之一。

末日在步步逼近吗?是的,它的脚印就在这里。

愿上帝保佑我们,阿门。

临近码头区时终于看到人影,撤离的人们在仓库区建起一条临时防线,通往镇内的街口被他们用集装箱、汽车以及各式各样的大型物品阻塞,在旭日的照耀下反射出光滑的亮芒。隔着很远就能嗅到充塞在血腥和焦味的空气中,掺杂着浓烈的汽油味。我确信一旦有狂暴者试图翻阅这条阻隔带,就会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要从两侧的建筑物处侵入也要花上大气力,那些房舍的里边有黑洞洞的枪眼,顶上更是难得地座落着几挺机枪和火箭筒。

这些强大的武器不可能存储在小镇警局的武器库里,更不可能从枪店中拿出来,估计是从番犬部队以及潜伏在现实小镇中的玛尔琼斯家之人手中缴获来的物资。番犬部队和玛尔琼斯家势成水火,安全局的同伴在我们进入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之前,也通过了一项针对玛尔琼斯家中潜伏者的钓鱼计划,加上突如其来的暴*,幸存者渔翁得利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没有看到安全局的同伴,于是隔着百米的距离停下来,想给荣格打一通电话,结果发现信号又消失得干干净净。我不想妄自靠近那条防线,恐怖的暴*刚结束不久,这些人肯定还没有从风声鹤唳的紧张中恢复过来,一旦进入这些卫兵的射程可不会有什么好事。虽然就算他们开枪,也无法击中我,可我和这些人都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做这些挑衅神经的事情。

我知道那些人瞧得见我们,隔着老远就感觉到防线上的气氛一度紧张起来,直到我停下脚步。那些卫兵表面上似乎仍旧维持高度警戒的姿态,但私底下一定派人去报告上司了。

很快就有人爬上屋顶,我盯着看了一阵,好像是洛克,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他没有喊话,只是对我打了几个手势。我没有在安全局受过专业训练,只是镇上的安全局分部成立后,学了几种常用的联络方式。手势的意思很简单——欢迎回来。

我们和洛克在充当哨岗的房舍顶上汇合,他的气色还不错,但仍旧能够清晰看到神态中的疲惫。,

“嗨,乌鸦,能够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快步走上来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用力拍着我的背脊。我也是心中激荡,虽然曾经有过理念分歧,但我们终归是同一条战线,同一支队伍的伙伴。在离开他们的时候,我想,这支队伍完蛋了,也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他们重新汇合。事实证明,永远都不能忽略未来的可能性。在没有发生之前,谁又会想过,安全局、黑巢和末日真理会合作呢?结果,在山顶数据对冲空间的肿瘤区里,我们的确面临着共同的敌人。

番犬部队的士兵全都死了,席森神父也遭到重创,只能委托我将他扛回来。

洛克的目光从我身后的诸人身上一一扫过,他不认识真江和格雷娅,也不知道那颗巨茧是什么鬼东西,但一定能够辨认出席森神父,即便这个神父已经变成了木乃伊一样的玩意。但他并没有就地问询太多的事情,一边寒暄着,一边在前方领路。

我们直接从房顶跳下去,除了阻隔带之外,在仓库区和街口的一片空旷区还临时构筑了几条防线,好几队配枪的临时治安小队走来走去。这块地十分平坦,没有太多的建筑,几座起重器械孤零零地伫立一旁,倒是铲车和斗车之类的车辆不断往来,和黑巢中人对战时,临界兵器留下的伤疤被挖掘成壕沟。

我从洛克的口中了解到,平民聚集在仓库中,也有一些人在仓库外搭起帐篷,但是帐篷不多,大部分在当晚的暴*中被烧掉了,就算还保留下来,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有兴趣跑到镇中取回来,大家都觉得那些狂暴者铁定还在那一带游荡。当前的情况不怎么好,武器有些捉襟见肘,生活用品十分短缺,但更重要的问题在于,人们尚无法摆脱那个暴*夜晚带来的恐惧。

除了安全局的人,以及当时不在场的恩格斯警长,几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产生精神失常,就连警员也不例外,严重的已经无法自理生活。气氛很压抑,想要鼓劲儿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当我们靠近聚集点时,不时能够听到从帐篷中传出压抑的啜泣声,以及被闷起的尖叫,这些甚至不敢放声宣泄心中的悲伤和恐惧。

少数人从仓库和帐篷中走出来,我们的目光对视在一起,然而对方的眼中茫然无神,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开了,要不就是颓然坐在地上,抬头眺望天空,亦或者抱着头埋在膝盖之间。当然,并非没有拥有干劲的人,不过这些人都在忙着梳理安置工作和战时巡逻。

这里的黎明是如此悄然,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压抑和疲惫,无形驱散了旭日的光芒和热度。

2048 愉悦

一个,两个,三四个,五六个……我斩开一个个仪式执行者的身躯,隐藏在他们深处那可怕的东西,就如同第一个被我斩开的仪式执行者那般,将身体变异,将尖叫变异,将乐器变异,将自身存在展现为那种不可思议的形变。拧结的内脏,非人的蓝黑体液,黑色的触手,在空气中洒落,在地面弥漫,以一种比起速掠也不见得有多迟缓的速度,将地下大厅变成了一个宛如异世界般的地方。

这些东西哪怕被分成几千分几万份也是不会死的,单纯的物理伤害似乎只会让它们以某种方式扩散——我无法确定,眼前这一景象是不是可以用“扩散”来形容。火盆四周的地面材质已经彻底被内脏肉块和蓝黑色体液覆盖了,就像是一片泥泞的血肉沼泽,其蠕动的节奏初看起来并不剧烈,但在细节上却有着繁复且急剧的律动,让整体的运动看起来充满了澎湃的力量,就如同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大海表面也不断掀起的波涛。在观测其成形的过程时,会觉得这片血肉沼泽只会是薄薄一层,但在注视一段时间内,就会产生“如同海洋般的深度”的感觉。

大量的黑色触手从这片血肉沼泽中涌现,就如同从大海里浮现的鱼群,一出现就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它们全然不会骚扰那些仪式执行者,但是对于站在血肉沼泽之内,以及边缘触手能够触及的其他人,无论是我,还是其他的神秘专家,都似乎抱有一种清晰的恶意。正是这种恶意,让它们不像是某种机械性的兵器,而更像是某种异类的生命,一种和我们这些人格格不入的,相对立的怪物。

它们是活着的,乃至于是可以思考的,拥有情绪的,这样的特性很快就从它们在攻击中的配合性上表现出来。它们的种类单一,就是我之前见过的黑色触手,攻击手段也较为单一,就是触手形态和尖刺形态的可以想象得到的攻击方式,看似完全为物质形态,遵循物理方式的攻击,但是,它们全都可以跟上速掠的速度,仅就这一点,就已经表现出极高的神秘性。它们配合默契,穿插交攻,就如同在编织某种复杂的东西,若非我的速掠足够快,也足够灵活,否则还真难以脱离这般密集的攻击网。

时时刻刻都有触手和尖刺向我冲来,斩断一根,就有三四根弥补空袭,能够突围的时间哪怕在速掠这般高速下,也仍旧让人觉得紧迫。我设想过用非斩击的其他方式是否可以给它们更大的伤害,但是,子弹、锤击、火烧和水淹都已经确认无效。受限于兵器的一般性,我无法制造更大的温差变化,也无法继续制造更高程度的物理结构崩溃。如果手中拥有临界兵器的话,大概可以期待更大的优势吧,但是,只有普通兵器的话,我必须承认,自己无法解决这些异常的东西,乃至于整个战斗正被拖入一个让人束手无策的境地。

斩杀这些仪式执行者,并没有给我带来更大的优势,也没有从一定程度上缓解问题,反而让可以看到的问题更加棘手,也许这样的变化对大多数人来说,都足以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但是,对我们这样的神秘专家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毕竟,在神秘事件中,出现这样的情况才是常见的,在真正去做之前,根本无法确定结果会怎样,即便事先就找到大量的线索,能够在脑海中串联一个看似完整的逻辑,这个逻辑也不一定会是正确的。在用结果去验证思考和行动的正确性时,结果往往会表现出难以预料的恶性、错误性和灾难性。

所以,面对眼下的情况,无论是我还是其他有丰富经验的神秘专家,都不会产生惊讶和懊悔之类的情绪。只是,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我尝试掀翻火盆,但火盆一如所料的沉重,而我也并不拥有强大的肉体力量和大幅度提高肉体强度的神秘力量,甚至于从尝试的反馈感觉来说,我不觉得这个看似和地下空间分离的火盆,是可以单纯以肉体力量掀翻或打破的。而火盆中的火焰也明显不正常,并不遵循常识中的燃烧要素,也意味着,不能按照我所知道的科学道理去熄灭它,也同样没有更多的尝试条件。

我在血肉沼泽中奔驰,完全不能减速,只要比上一秒的速度慢上一些,就一定会被这些血肉的运动捉住。尽管这片血肉沼泽只用“黑色触手”的方式表现出攻击性,但我有着清晰的感觉,没有产生黑色触手的部分血肉也并没有表现看起来那么温和。我也毫不怀疑,这片泥泞的血肉沼泽会演变出更多致命的玩意。

而在那它们产生更有危险的变化之前,我已经离开了这片区域,回到了正常的地面部分。我顿了顿,整个世界又开始以正常的速度转动,只有那仪式执行者发出的疯狂而刺耳的声音始终没有变化。那声音似乎正渐渐变得清晰,变得可以理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但这种感觉让我有一种想要听得更清楚的迫切,而我也知道,这却是不正确的。聆听这些声音的行为本身,会导致更异常的变化,然而,自我行为和感觉的无法自主,也正是多种神秘性的通用表现形式之一。

从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角度来说,这些无法自主的感觉、思维和行动,正是病情发作的体现。而在病情严重者的身上,这些表现也往往十分频繁。正如我自身,几乎每时每刻都处于这种试图自主和无法自主的边界线上,并往往会向着无法自主的方向变化。

病院现实角度所能观测到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的病况,和末日幻境中神秘专家们自身的异常,在某种程度上有着极为密切且深刻的关联。

所以,从我能够认知到的角度来说,我正在感受到的这些变化,都绝非是良性的变化,那隐晦的恶性正在变得十分直接。

我不想听到、看到、感觉到这些东西,也不想围绕这些异常去思考,这样的思考就仿佛认可这些异常为“真”,而我更希望它们全都只是“幻觉”。

然而,这一切的可怕就在于,这些情况的发生是无关乎个人主观意愿的。

我停下脚步,原本迟缓而安静的世界骤然爆发出巨大的音量,在我的身后是富江和其他神秘专家厮杀的声音,而在我的身前,那片泥泞的血肉沼泽中,响彻的是充满了仪式感的声音。没有变异的仪式执行者们的尖叫和吹奏,就如同向某个冥冥中存在的某种巨大之物的呼唤,是对它的赞美和对它的恐惧,是一种极度恐惧的情绪中激扬起来的疯狂的期待。我就要听清楚了,要听得更清楚了。我根本不想听清楚,但是,那声音深入我的脑海、肌肉、神经、骨髓和灵魂,仿佛徐徐展开的画卷,像是拨开浓雾后的风景,像是逐渐变得清澈的水流,像是开始融化的深雪。

啊,恐惧,我感到恐惧,我全身上下,从物理结构到精神状态都在颤抖。即便如此,我也深知,这仅仅是开始,那让我感到如此恐惧的东西还十分遥远。我不得不怀疑,当它接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当我真的目视到它的时候,是否仅凭这种恐惧就会让我自身从存在形态上崩溃。

这是不同于我从“江”那里感受到的恐惧,“江”带来的恐惧是从我的深处——仿佛体内深处或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而眼下的这种恐惧感则只能形容为“由外而内的摧毁”。虽然一开始就有想法,但实际情况仍旧超越我的想象许多。我十分肯定,火炬之光的这场偏差仪式的结果,将会招来的,是和“江”不同,却本质相似的东西。

——EYA,EYA,ASATO……

我似乎听到了这般的节奏,那是无法描述的声调和音节,而我只能用一种大概的印象,去转化成自己可以理解的读音,而我转化过来的这些读音,却绝对不是正确的。

尖叫,疯狂而扭曲的演奏,爆炸、撕扯、哀嚎和狂肆的大笑……从我所能听到的这一切声音中,都能感受到一种和那个隐约的呼唤声相互对应,相互衬托的恶意。

我可以分辨出来,哪些是仪式执行者发出的声音,哪些是富江发出的声音,哪些是血肉沼泽发出的声音,哪些是其他神秘专家发出的声音,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清晰地觉察到,其中有那么些声音,并不在其中。而这些我无法找到根源的声音,正意味着我所看不见的那可怕的东西是存在着的。

有那么一段时间,仿佛是一瞬间,仿佛过了很久,我都无法摆脱心中的恐惧感,再次速掠起来。而我当初的停顿,原本自觉得是自己的想法,但在此时此刻又觉得,那并非完全是自己的想法。我仿佛从噩梦中惊醒,背后已经彻底被汗渍打湿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些由某个神秘专家化作的荧光粉末好似被一股气流打散般,一下子就在血肉沼泽的上空溃散。有某些我没能观测到的情况发生了,而那些情况对于这个神秘专家来说,绝对是不好的,甚至于是致命的。我只看到那溃散的荧光粉末迅速失去浮力,洒落在黑色触手和血肉沼泽中,几个眨眼的时间就被吞没了,再无痕迹。

——那家伙死了。

我只有这样的想法,而我的直觉十分肯定这个想法。

一个身影从侧旁飞来,紧接着才是剧烈的爆炸声,在我回过头前,连锁判定已经锁定了这个身影:另一个我不认识的神秘专家,从身材来看是个成熟的女性,也许本来面目是姣好的,此时此刻,却已经被巨大的力量打得扭曲了,血肉模糊,五官都难以分辨出来,整个躯体就像是被折断了,仅用一根线勉强连接在一起的破烂,但是,即便如此沉重的伤势,她也没有立刻死掉,甚至让我有一种“虽然是重伤,但只要及时治疗就能好转”的感觉。然而,在这场战斗中,没有人能够腾出空闲去接住她,第二个黑影紧接在她之后闯入我的视野,那是健美的身躯、随风抖动的长发和充满了愉悦的笑容,是富江。

两个身影在半空重叠,以超越肉眼捕捉,只有连锁判定可以观测到的速度,产生了巨大的冲击。迎面扑来的气流几乎让人觉得,正对面的空气都要凝固了,是如此的沉重。富江那充满了可怕力量的拳头毫无花俏地砸在这个陌生的女性神秘专家的身体上,庞大的力量顿时从那个已经变得破烂的躯壳内爆发,将原本还算是人形的身躯撕成碎块,宛如子弹一样溅射到四面八方。

而富江本人,正以超越常识的方式,陡然在半空静止,紧接着,即便是连锁判定也没能观测到她是如何消失的,再次感觉到她的存在时,她已经再次从我的身后传来声音——厮杀的声音一如既往,就仿佛之前来到我跟前的厮杀只是幻觉一般,然而,那沉重的冲击感和四溅的血肉,都在告诉我这绝非幻觉。

我十分清楚,富江那诡异的移动,绝对不是“速度”造成的。原本只是用“正常的肉搏方式”去表现自身强大的富江,正在向着异常的方向变化。在这让人恐惧的偏差仪式中,她虽然在行为上破坏着仪式,却又像是一个仪式的合奏者。我自觉得自己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并对这一切感到恐惧和排斥,但富江却像是融入了这一切,她所拥有的异常,和偏差仪式产生的异常,应该有着相当大的差异,但却又让我觉得,其正在和这一切异常交相辉映。

富江很高兴。我可以感受到她言行举止中毫不遮掩的愉悦。

和这一切比起来,我在之中,反而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2049 姿势

在速掠状态下观测到的战斗和在非速掠状态下观测到的战斗明显是不一样的,速度的差异导致观测角度也会不同,人类就是如此充满了局限性的存在。然而,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有东西能够在被从不同角度观测时始终保持一个稳定的状态,那不正意味着这个东西的异常吗?在我的眼中,血肉沼泽、黑色触手、疯狂奏乐和富江就是这样异常的存在。富江的战斗很难被观测到,哪怕连锁判定始终维持在不少于五十米的直径范围,也无法如同观察其他运动那般,细致地观测到富江的行动。

我可以感觉到富江的动静,也能够对她做了什么有一个大概的认知,然而,具体到这些行为的细节上,却会缺失许多欣喜。我知道她在进攻,也知道她打出了拳头,但是,她的行为却并非完全只是打出拳头这么简单,在她身上,本应该连贯的动作被某种奇怪的力量分割了,说是“无法保留印象”还是“根本无法看到”都好,总而言之,我无法将她在战斗中的种种表现详细地描绘出来——我知道她肯定不会输,但是,究竟是如何确保这个结果的,却没有一个完整的印象。

我同样不记得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富江究竟是如何获得胜利的了。我在日记中肯定记录有当时的场景,但是,我记录下来那看似详细的动作情节,却绝对不是当时发生的全部情况。我没有描述,亦或者说,根本就不可能在这如同般的日记中详细记录富江的一举一动的每一个细节,如今想起这样的情况,却让我其中有着某些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我无法记录,还是有某种情况让我不去记录呢?我没有记录富江的一切,到底是我主动的选择,还是我被迫的选择呢?倘若是被迫的,那么在这种被迫中,又是怎样的因素所导致的呢?

如果是没有神秘的世界,我可以一切都归咎于笔法和自身的习性,但是,在这个藏匿着无数可怕秘密的末日幻境中,却无法让我坦然认为理由就仅仅是如此。过去所见到过的所有怪诞和异常,以及现在正在看到的正在发生的恶意和异常,都不得不让人深深怀疑自己。

我必须面对这样一个深刻的问题:自我的意识究竟是来自何处,究竟是由何而生,又是受到那些因素的影响呢?在这个问题中,桃乐丝那些质疑我是否真的是“高川”的诘问,其实并非是没有道理的。我深信自己就是“高川”,但是,这仅仅是我对自我的认知罢了,然而,这种认知本身就基于我自身的局限性上,我并非对自身全知全能,所以,在这个逻辑中,我对自我的认知也并非是完全正确的。

我只是主观上坚持自我为“高川”的原点罢了。当然,我总体上认为只要这样想就已经足够。然而,我也十分清楚,自己的“想法”在自己被感染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时候,就已经不再从常识上属于自己了。自认为已经足够的想法,无法阻止那些自己不愿意产生的想法诞生在脑海中,我时常看到的幻觉正是这一事实的最好证据。

现在,我又看到幻觉了,又产生了我认为不应该去想的念头。我是如此地深爱着“江”,但是,却不可遏止地去怀疑富江,仿佛这种怀疑无关乎爱她与否。当我意识到自己在怀疑富江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阻碍计划的因素已经产生,这种怀疑本身就是最棘手的障碍。富江到底是不是应该怀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要计划成功,自己的脑海中从头到尾都不应该出现这种针对性的疑虑。

我那深刻的,疯狂的,偏执的,顽固的,扭曲的,歇斯底里的,无法用常识去看待的“爱”正在这些源源不断产生的疑虑中被削弱,它正在变得柔软,变成另一种颜色,虽然这种变化或许在许多角度来看,不能认为是坏事,但是,仅对我针对“病毒”的计划而言,这就是最大的坏事。

我对“江”的爱是计划的基石、核心乃至于全部,而想要依靠“爱”来拯救什么,那么,这份“爱”就不应该是柔软的。哪怕在其他人看来,我的爱不能称之为爱,但它作为计划的必要因素,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应该足够坚硬,不会被任何东西,任何情况侵蚀。

如今,我正意识到自己这个计划的根基正在被动摇的事实——我也十分确定,这种动摇是从自己参与到这场偏差仪式中时才出现的,亦或者说,是在这个时候,这份爱的柔软才在那疯狂又不由自主的思绪中体现出来。

我知道,且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很糟糕的情况。

偏差仪式正在产生的怪异和神秘,那绝非寻常的恐惧背后深藏的源头,以及冥冥中可以直觉感受到的仪式结果,正在对我产生足够强力的,将会破坏我的计划的影响。

我听到了许多声音,并不是现场的战斗,也不是当前的情况所能发出的声音——我没有证据,但我就是知道,那绝对不是应该在这场战斗中出现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我们自身之内,就如同空气,如同星星,如同辐射,如同那些肉眼看不到却的确存在的暗物质一样,理所当然地存在着。这种理所当然不需要任何证明,只要聆听到那声音,就能够确信无疑,但是,这种确信无疑又会导致不由自主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疑问在膨胀,而膨胀起来的疑问却又无法顺着逻辑得到解答。这些没有最终答案的疑问,正在以可怕的方式,以一种我难以抵抗的方式,摧毁我的思考。

我眼前正在发生一切,都变得可笑而虚假起来。我停下脚步是主观的决定,但是,当我意识到自己还在原地不动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浪费了多长的时间。

错误,巨大的错误已经在我的身上发生了。无论我的想法,还是我的行为,都在被那不可思议的,没有任何可视现象的神秘影响力干涉。我正在犯错,不断地犯错,但是,即便意识到自己在犯错,也无法挪动脚步。

同样异常的是,哪怕我停在原地,那些本应该冲上来打飞或杀死我的敌人,却完全没有向我攻击的意思——仿佛我在它们的认知中消失了,我明明站在这里,可战斗的核心却一直在向富江那边倾斜。

神秘专家一个个被富江打飞,围绕他们产生的种种奇特现象,全都在更加奇诡的巧合中,无法对富江造成真正的伤害。快速的攻击,高能的攻击,强硬的攻击,覆盖性的攻击,针对性的攻击……足以让人觉得被围攻的富江绝对无法逃脱的这些攻击,总是会在富江的面前失效。哪怕富江的行动更像是单纯的拳脚殴打,也总是能够切实地击中敌人,给这些一看就知道很强大的神秘专家带来可怕的损伤。

富江所具备的那种“绝对强”的特性,正在无比强烈地体现在这些神秘专家的负隅顽抗中——无论他们如何去对抗,他们的失败都像是注定了的一般。他们每一次和富江碰撞,无论是直接肉体上的碰撞,还是异常现象的方式,都无法让旁观者的我感受到他们有胜利的机会。他们的强大,变成了富江更加强大的衬托。

渐渐的,还能够和富江周旋的这些神秘专家已经变得十分虚弱,这种虚弱既体现在他们的行动上,也体现在我的直觉中。或许在起初的时候,他们还能让我产生“能够和富江周旋一番”的想法,此时此刻却已经变成“只是被富江擦到的话,就会受到足以致死的重伤”这般想法。

在我的观测中,神秘专家的颓势正在变得显著,无论他们如何挣扎,“挣扎”这个形容就已经足以表明事实。

“想要赢我,再去练几百年吧,啊哈哈哈哈——”富江那充满了狂气的嘲笑声变得仿佛可以压过仪式执行者们共同的奏乐。她如同蜘蛛一样手脚并用,轻巧地躲开子弹、飞刀、各种能量攻击和空间现象,但又并非能够完全躲过。即便如此,在我的连锁判定中,她没有躲过的那些攻击都无法在她的身上留下半点痕迹,要说是她的身体强大,不如说,更像是这些攻击本就是无力的——然而,这样的感觉和之前的逻辑不是很矛盾吗?

富江占据了上风,而这样的事态根本无法让人觉得是“正常”的,哪怕最初我也认为富江肯定会占据上风。

又一个神秘专家被富江的鞭腿击中,整个人像是虾子一样弓起身体,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仿佛从体内爆发出一种冲击力,要将他的眼球从眼眶中推出来。下一刻,银色的子弹就穿透了这个神秘专家的肩膀,突如其来地射向富江。在我地连锁判定中,子弹的轨迹已经和富江的心脏重叠,而富江的动作却无法让她及时回避这颗子弹——本应该如此,但是,富江仍旧轻轻松松躲开了,而我只认知到了结果,无法追溯她躲开子弹的细节情况。

继而,又是好几个神秘专家,在转眼间就被富江放倒在地上,不是身受重伤就是已经死亡的样子。已经觉察到战斗开始,并参与到战斗中的神秘专家就只剩下锉刀和比利这两个“老朋友”了。当然,周遭还有不少神秘专家,但是,这些神秘专家似乎全被正在进行的偏差仪式迷惑了,对近在咫尺的战斗毫无反应。

另一边,我可以感受到,入侵这个地下大厅的敌人正变得更加利索,预计抵达这里的时间进一步缩短。

锉刀和比利肯定不是富江的对手,但是,在只剩下两人后,富江也从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暂时停下来,用一种猎食动物的眼神和两人对视。锉刀和比利同样是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专家,但是,本应该让他们显得很强的一切,却在富江的身姿前,反而凸显出他们的脆弱,仿佛他们的强大只是一摔就坏的瓷器。

富江双臂交叉在胸前,更衬托出胸部的硕大和挺拔。然而,这些有着强烈性征表现的体态和姿态,并没有让她变得更有女人味,反而是另一种异常的感觉,就好似在那让人充满欲望的外表内,藏匿有不能用“女性”来形容的东西……不,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用“女性”这种用来描述人类的词语去对其进行描述。

面对富江的狞笑,锉刀和比利有轻微的后退反应,他们一副如梦方醒的表情,却又让我觉得,他们可能更情愿没有醒来。我知道,直面富江的他们,肯定对此时的富江有着比我更强烈更直接的感受——富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不妙啊,锉刀,这很明显是最终兵器……”比利终于开口了,我觉得他那嘶哑的声音,就像是他必须发出声音,才不至于连对抗的勇气都丧失掉。

“从未见过这样的最终兵器,不过,应该是最终兵器没错。”锉刀也这么说到,相比起比利满头大汗,她的汗水大部分是在背后,将黑色的弹性背心打湿得通透。锉刀的身上没什么伤口,但是外套已经破破烂烂,似乎觉得碍手碍脚,她用力将挂在身上的破烂布料彻底撕下来,只留下贴身的便于运动的内衣。

锉刀当然也算是一个美人,一个带着硝烟味道的美人,要说身材也是极好,但在和富江对比的时候,总有一点儿落了下风的感觉——或许是我偏爱富江才会这么觉得吧,但另一方面,富江那非比寻常的异常,的确比此时的锉刀更能给人刺激感。

双方仿佛僵持下来,大概过了两三秒的样子,富江脚下的影子缓缓向前方延伸,就像是地下大厅里的光源变向了一般。同一时间,就和我直觉中响起的警报一样,锉刀和比利的表情也变得紧绷起来。

我们都知道,富江影子的变化,绝对不是正常的,而是某种预兆。

2050 静止

富江的存在感是如此的强烈,我可以想象锉刀和比利此时此刻的压力,在我的感觉中,那压抑又激烈的气氛就像是从整个地下大厅中分割出一个独立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之外的其他人难以插足进去。即便是我注视着他们,也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我环顾四周,那些仪式执行者们的喧嚣,其他神秘专家的迷蒙,富江三人的对抗,以及旁观者的我,已经变得泾渭分明。

富江交叉双臂,明明并不比对面的锉刀和比利更加高大,却在伫立的姿态中散发出一种睥睨的味道,仿佛是在俯瞰着两人,她的强大和怪异是如此的明显,甚至可以说是耀眼,让旁观者的我完全不觉得锉刀和比利有对抗的能力——哪怕我对富江一无所知,以一个陌生人的视角去预感这场战斗的结果,也完全找不到锉刀和比利的胜算。同样的,我也不觉得只有我感觉到了这些,锉刀和比利定然在承受着这种让人绝望的压迫感吧。在他们的四周,横尸遍地,神秘专家们的身体没有一个完整的,不是肢体被生拉硬扯地撕开,就是被打成了肉泥,从现场惨烈的景状中可以感受到那让人背脊发凉的暴力和残忍,足以让人不禁去怀疑,富江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态来杀死这些神秘专家的。

我所见到的和感受到的现场,都指向富江的恶意。在过去,富江就已经表现出热衷于战斗的倾向,无论是对手是正常人还是非正常人,是人还是非人,她都能够在那激烈而残忍的动作中表现出自身的愉悦。哪怕我是如此深爱着她,也无法否认,自己能够在她的言行举止中感受到一种深沉的恶意,然而,这些恶意却又让我觉得,这本来就是人性的一种表现。

和富江交过手后,锉刀和比利就已经无法从她身上挪开视线了。我也和富江切磋过,在那压倒性的压迫感面前,哪怕主观上想要转移焦点,也无法在意志和行动中执行。

“……和我知道的那些最终兵器根本不同,但应该就是最终兵器没错。”锉刀的声音有一种勉强的感觉,就像是不得不说这些话,来缓解心中的压力一样。在战斗中,这样的解说多数是没有实际意义的,要说是提醒同伴也好,要说是缓解压力也好,当需要说这些话来完成这样的调节时,就已经证明双方的差距已经到了难以挽回的程度。

我十分肯定,如果锉刀和比利自觉得有胜算,两人肯定没有这么多的废话。

富江脚下的影子还在扩散,很快就变成了她的身体的三倍大,也从轮廓上,不再是人形的模样。那张牙舞爪,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异常狰狞的影子,就像是一点点从冬眠中苏醒过来。我肯定这是某种神秘,但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富江使用除了肉搏之外的力量。相比起富江过去的战斗,如今的对峙显得有一些花俏——尽管我这么觉得,但是,富江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锉刀和比利明显也在关注影子的变化,但是,更多的注意力却不得不被富江本人吸引。我可以感觉到,其实两人是不愿意这么专注地盯着富江本人地,只是,两人自身的主观意愿已经被富江抓住了。我可以想象,他们的内心深处,一种宛如毒蛇巨蟒般的恐惧,正在绞住他们的心脏。

那怪物一样的影子只差一步的距离,就会来到锉刀和比利两人的脚下,比利率先开枪了。在比利扣下扳机的时候,我也再度开始速掠。

出膛的子弹在半空中缓缓移动,我的速度比这颗子弹的速度更快来到富江身侧,用臂刃将其斩开。速掠结束的时候,被斩开的子弹向两侧撒开,打入地面和支柱上,留下两个拳头大的孔洞。比利这才渐渐浮现吃惊的表情,但是,在我看来,这又有什么好吃惊的呢?打手枪的比利有着可怕的准头和技巧,但这种依靠爆发性的枪弹速度来制造杀伤力的战斗方式,在充满了神秘性的战斗中一向处于弱势。

我知道,比利的枪械武器中有S机关之类的构造,但是,S机关在神秘专家所拥有的种种神秘之中,神秘性向来是最低的。他能够活到现在,才是更叫人惊讶的事情。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比利正是最早死掉的神秘专家之一。

“抱歉,阿江,这两个老朋友还是交给我吧。”我对身后的富江说。我刻意挡在富江面前,就是为了阻断她对锉刀和比利两人的压迫。如果我用速掠进行偷袭,锉刀或许还能活着,比利就肯定会死去,在我插手这场战斗之前,他们的视野中明显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然而,虽然我也是要杀死两人的,但有一种强烈的情感,让我想要和这两人大干一场,以一种激烈的方式解决这场战斗,而不是和富江联手,如同杀鸡一样屠杀掉他们。

“……另一个高川吗。”锉刀如此称呼我,“你这家伙,真的想要捣乱吗?荣格认为你能够对仪式有所帮助,但显然他错了,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将希望放在你身上,更不应该进行什么试探……如果一开始就以你是最危险的敌人为前提进行布置,也不会落到现在这般结局。”

她虽然说得悔恨,但是,我从她的目光中却看不到半点后悔的意思,当然,也没有太多的其它情绪。之前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富江,她无法抗拒那种恐惧感,才从脸上表现出来,但我给她的印象,却似乎没有深刻到让她动容的程度,乃至于之前的荣格的情绪都比她更激烈。

我从过去一直觉得,锉刀是比荣格更情绪化的人,但从眼前的表现来看,我似乎错了。

“你真的觉得这场偏差仪式是正确的吗?锉刀。”我仍旧不由得问到,因为,我觉得眼前这个更平静的锉刀,或许会有和荣格不一样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希望她能够不站在敌人的立场上。

“无所谓正确与否,正如荣格所说,这是我们可以想到的最后的办法。”锉刀不屑地笑了笑,“嘲笑我们也没关系,至少我们还是希望能够结束这场末日的,但是你呢?高川,明明是杀死了几十亿人类的刽子手,却一副充当救世主的模样,真叫人恶心。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判断这场偏差仪式是不是正确的呢?我知道你会用邪恶来形容眼下的仪式,但你自己就已经足够邪恶了……还有这个最终兵器。”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的富江,“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但听我奉劝一句,和这个东西搞在一起绝对没有好下场。也许你知道关于她的更多情报,但我更相信,那些情报绝对无法描述她的本来面目的百分之一。”

我无法否认她的这些话中有一阵见血的部分,但是,我在决定执行自己计划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或者说,我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才最终找到了自己战胜“病毒”的可能性。我好几次都想要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给其他人,希望可以得到他们的帮助,但是,泄密的风险实在太大了,而且,即便他们知道了,也绝对不会认可这样的计划。计划的疯狂,是任何还有半点理智的人都不会认可的。在他们的眼中,从他们无法接触到的角度去观测这个末日幻境的我,只会是一个疯癫的妄想狂罢了。

即便如此,我也仍旧尝试劝说到:“相信我,哪怕让末日真理教的仪式完成,也比让这场偏差仪式完成更好。火炬之光的仪式也许不会招来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怪物,却会招来更可怕的东西。”

“更可怕?在末日面前,不存在更可怕的结果。”比利对我说:“末日真理教的仪式肯定会让末日降临,火炬之光的仪式或许会让末日以另一种方式降临,但却也有可能不会降临。我们只能赌一赌可能性。”

“为什么不等等网络球?也许他们有更好的办法,他们一直做的都还不错,不是吗?”我这么说,但立刻就被锉刀揭穿了。

“你撒谎。”锉刀说:“网络球在搞什么,我了解得不多,但是,过去的网络球或许值得信任,但现在的网络球却已经变质了。他们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

“你怎么知道?”我说。

“……先知预言和直觉。”锉刀的声音冷静下来,“恐怕走火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吧。”

她这般说法倒是和我想的一样。也许桃乐丝和系色的动作真的太大了一些,哪怕做了许多掩饰,也没能骗过所有人。网络球内部肯定已经完蛋了,躲在伦敦中继器里的他们正在做的事情,绝对不是能够将这个世界从末日中拯救出来的事情。正好相反,这次末日幻境正被她们有意识有准备地推向末日的境地——她们正试图规划这次末日幻境的毁灭,成为她们计划的食粮。

“网络球的所作所为不会让结果变得更好,你们支持的这场仪式也无法让结果变得更好,在你们的眼中,我所做的一切更是让一切都糟糕透顶。那么,谁是真正在拯救这个世界呢?”我这么问两人。

锉刀和比利都紧闭着嘴巴,不再说话,半晌后,锉刀对我说:“我们只是在那些糟糕的必然性中,试图找到不那么糟糕的选择而已。”

“不那么糟糕的选择?”我有些遗憾,“这只是你们的错觉。听我说,锉刀,比利,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绝对超乎你们的想象,和这个仪式的结果相比,世界末日大概都是可以接受的吧。”

“世界末日也可以接受?”比利露出夸张的嘲讽表情,“你在说什么疯话?你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你这个家伙的来历本就有问题,根本就不值得信任,难道你杀了全球几十亿人,还真是想要救人不成?还是说,这就是你拯救世界的方式?你以为自己是谁?发动大洪灾清理世上罪恶的上帝吗?别开玩笑了!”

“不,我只是想要拯救一些人而已。能够拯救世界的只有英雄,而我无法成为英雄。”我十分认真地回答到:“这场仪式一旦完成,所有人都要面临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灾难。而我的计划一旦完成,或许有机会挽回点什么。”

“不,无法挽回了。”锉刀冷硬地打断了我的话,“当这个世界灭亡的时候,还谈什么挽回呢?你真的是脑子有问题。别废话了,偏差仪式已经开始,就算你杀死我们,也已经无法让仪式停下来,你和那个奇怪的最终兵器都会成为仪式的祭品。”

她的话声刚落,速掠的无形高速通道就已经在她的身边形成。我在锉刀闭上嘴巴,吐出最后一口气前,就已经来到她的身边。锉刀的五官在以微小的幅度变化,她注视的方向仍旧是我原本所在的地方,她的肢体宛如凝固在空气中,在我的臂刃刺出时,没有任何反击的举动。

然而,臂刃没能真的刺入锉刀的身体。和荣格当时的情况不一样,锉刀的肌肤外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防护膜,我可以感觉到臂刃在这层膜面前停顿下来——不是我没有用力,而是力量在穿透这层膜之前就已经消失了,臂刃以一种更加诡异的方式静止在半空,让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推进或收回。

同样是魔纹使者的锉刀,她的魔纹超能在神秘专家群体中十分知名,因为,这种超能所导致的现象实在太显眼了。

“静止”——锉刀是这么称呼这个超能的,正因为所有被这种超能干涉的物体,都会呈现出一种自体结构不会崩溃的静止状态。

此时此刻,这两把臂刃正以一种诡异的状态,于速掠中呈现静止态,但却绝非是常识中的静止现象。

2051 比利和银色子弹

静止超能所达成的静止现象并不遵循单一的原理,并非是作用力和惯性的消失,也同样不是时间或空间方面的效果,其真面目到底是什么,至今也很难用我所知道的科学道理去解释。我可以用频率、弦、相对论和震动去深度挖掘速掠的可能性,但却无法通过自己对速掠的认知和开发,去类比其他魔纹使者的超能。锉刀在过去并非一直都能赢,输了也会死去,但是,在我所见过的末日幻境中,她都始终处于一个相较其他神秘专家更高的水准。倘若单纯分个高下,究竟是锉刀更强还是席森神父更强?我个人主观上倾向于席森神父,仅仅是因为席森神父是第一个打破了速掠优势的人,并在势力经营上取得了更高的成就。然而,仅就战斗力而言,席森神父是否真的可以稳稳超过锉刀一筹呢?至今为止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来回答这个问题。

作为雇佣兵,作为神秘专家,作为魔纹使者,锉刀都很强,而且鲜有听闻她的失败。无论是她所在的组织布置下来的任务,还是她以神秘专家的身份去解决的事件,无论是成为主力参与进去,还是作为观察者旁敲侧击,她都给人一种十分稳健的,总是能够完成自身职责的印象。

做好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做好自己被托费的事情,做好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要做到这些是很困难的,尽管我不知道她自己是如何看待自己,是否认为自己真的做到了这些,但是从我的观测角度来看,她确实做到了这些。无论她在做事中的表现是散漫还是认真,是隐藏了某些心思,还是大大咧咧,也无论在战斗中的表现是否精彩,她最终所能做到的事情,从来都没有辜负他人对她的期望。而这样的表现,正是锉刀足够强大的佐证。

我从来都没有和锉刀进行过这种以性命为赌注的交锋,也没有发生如此直接的个人意志碰撞,在过去,我们之间虽然也谈不上志同道合,但却总会有一个相似的暂时目标,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结伴而行,共同面对那些邪恶可怕的敌人。当然,尽管我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情,但在这个末日幻境中,她大概是没有这样的印象了。就如同现在,我们针锋相对,她对我的敌意,就如同荣格对我的敌意一样彻底,她看待我的所作所为的角度,也和其他人保持一致。然而,我十分清楚,比起荣格那矛盾的表现,以雇佣兵的视角来注视这个末日世界的她,绝对不会像荣格那样,轻易就被我杀死。

因此,在锉刀用静止超能挡下我的突袭时,我就毫不犹豫地解开了臂刃。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继续将臂刃和身体作为一个整体,静止超能的效果说不定会沿着这个联系作用到自己身上。如今被静止的是臂刃,但不放弃臂刃的话,被静止的就是我这个人了。

被莫名的力量凝固在半空,凭借蛮力无法抽离的刀刃在和我的臂甲分离后,立刻呈现出坠落的倾向,就仿佛静止超能的效果已经解除了。当然,仅仅根据这一点,仍旧无法判断静止超能的作用范围,我从未小看锉刀身为一名战士的心思,任何看似不经意的表现都有可能是一种战术上的诈骗,比起利用眼下出现的静止效果解除的现象,我更倾向于优先解决比利。

和锉刀相比,另一边的比利无论在意志、能力还是存在感上,都要弱上许多,当然,要说忽略他的危险性也是不可能的。再怎么比较,比利本人也同样是身经百战的神秘专家,虽然其并非雇佣兵协会的人,并且至今也没能弄清楚,他在这次末日幻境中究竟属于哪一个势力,但是,他的本事相比起我印象中的他要增进了许多。他仍旧依靠手中的枪械进行战斗,依靠S机关的神秘来射杀怪异,他用枪的技巧和子弹射出后表现出的非技巧性的神秘,其实在众多神秘专家之中并不出彩,但是,作为活到了现在的神秘专家之一,要说他没有底牌,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然而,即便比利拥有出乎意料的底牌,按照他的战斗方式来推断,这张底牌也不是轻易可以揭开的,其发动速度的快慢也让人质疑。在速掠所达到的高速中,无论是他平时展现出来的战斗技巧,还是对他隐藏不出的底牌,都隐隐有克制性。我一直都认为,杀死比利要比杀死锉刀更加容易。首先袭击锉刀并不是出于首先击杀锉刀的想法,而正是依靠速度声东击西的战术,我真正的目标就是比利本人——无论他是否可以想到,他都必须对我突袭锉刀这一行为做出应对,一旦他做了多余的动作,速掠产生的高速就足以让我切入他在变化动作时所产生的空隙。

在高速的战斗中,当一个人已经抬起右手,才想到自己还必须抬起左手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哪怕比利的子弹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表现出对速掠的适应性,也仍旧很难弥补动作和思维转变时必然存在的空隙。

当然,如果他连我袭击锉刀这一行为都无法反应过来,那么,在我所具备的高速面前,他同样无法对我的袭击做出反应。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都在理论上能够将他重创或直接杀死。

无形的高速通道在锉刀跟前拐了弯,直抵比利面前,我脱离了静止超能的禁锢,压低身体躲开了锉刀和比利的视角。比利的眼球在缓缓移动,就像是还在寻找我的身影,他的手指尚未完全扣下扳机,但是,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只不过,比起他意识到情况的速度,我的速度更快。他的眼睛,是无法捕捉到我的。

我双手撑在地面上保持平衡,就如同蜘蛛一样窜至他的跟前,这个动作完全是跟富江学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对战斗的理解和技巧,大部分都来自于富江的教导,并且事实也证明,这些理解、技巧和经验在战斗中确实适应我的战斗风格。速度,灵活,隐秘,和突然性……这些我最重视的因素,往往能够让我能够出其不意地杀死那些强大的敌人,我缺乏正面交战的攻击力,不得不从其他方面进行弥补,就和我过去成功执行的杀戮一样,比利同样是“没能反应过来”的那类对手。

在比利的眼球转向锉刀的方向时,我已经从他的视野死角伸出右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依靠速度和肉体的力量将他的脑袋砸在地上。我用尽全力,试图就这样掐碎他的喉咙,亦或者就这么砸爆他的脑袋,然而,我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做不到。比利的肉体看起来不比其他神秘专家更强,但是,其所具备的强度足以让他在这样的撞击中也仍旧可以保持意识,甚至于,我没有使用武器,而是用手抓住他,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当我意识到这个错误时,便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只觉得自己犯下这样的错误不太正常。

是我昏了头吗?是我太过于急躁吗?竟然选择用自己并不显得有优势的肉体力量去试图战胜对方。也许的确有这些原因,但是,在这些原因的背后,是否有一种更深层次的影响呢?我十分清楚,自己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在这种场合的战斗中昏头急躁的。

这怪异的感觉,就是我没有“不妥”的感觉,以及理论上肯定不妥当的矛盾。

这不是我在正常状态下会做出的选择,也并不完全符合自己的战斗风格。

尽管仍旧出于高速状态,比利的肉体反应仍旧显得“缓慢”,但我仍旧从自身行为的不妥当和矛盾性中感受到了一种隐约的危险。我没有立刻弥补之前的失误,而是放开了比利,向后拉开一段距离。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后脑勺,让我感受到更加直接也更加清晰的危机感。

我的速度仍旧比出现在后脑勺的那东西的速度更快,在被其击中前,就已经再度拉开了距离。两次后撤,那种从隐约到清晰的危机感才算是消失了。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威胁自己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一颗银白色的子弹。

那是比利的子弹,不知道何时射出的,我明明没有看到他完成开枪的动作,也没有听到枪声,他之前的表现明显是无法跟上我的速度。但是,这颗银白色的子弹绝对不是幻觉或错觉。

我下意识停住脚步,结束速掠,子弹便啪的一声射到了空处。突然间,我自然而然地产生这样一个想法:如果我还继续速掠,这颗银白色的子弹是否还会继续跳跃,不停地追踪过来?

比利的子弹显然有着我尚未看清的另一面,它表现出来的弹道显然并不是我之前观测到的那么简单。而且,之间自己那不妥当的攻击,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受到了某些意识态力量的影响吗?是来自于比利的神秘力量吗?

本来以为能够将比利一击致命,但事实证明,我还是想得有点多了,还是低估了他。能够活到现在的老朋友,果然不像之前被我杀死的那几个神秘专家那么简单。

在我停止速掠的一刻,世界的运转又恢复正常。被静止超能拘束的双刃并没有掉落地面,尽管在速掠当时已经表现出掉落的趋势,但是,那个趋势被阻止了,两把没有柄的刀刃仍旧静止在半空,锉刀看都没有看一眼,就仿佛早已经知道这个结果。在她的旁边,比利的眼睛已经看向锉刀,然后又转回我的身上,这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从地上爬起来。

“真危险啊,差一点就被干掉了。”比利扭了扭脖子,之前脑袋被我狠狠砸在地面上,但显然一点问题也没有,“同样是高速的战斗方式,换做是我们更熟悉的那位高川先生,大概就被干掉了吧。”他说的是义体高川,不过,就如同他说的那样,如果是义体化的高川,其身体的力量足以将他的脑袋捏碎。仅就攻击力而言,另一个我的确远在我之上。

“虽然不太一样,但仍旧是富有高川风格的战斗方式……不仅仅脸长得相似,战斗风格也近似到了这种程度,真是让人吃惊。”锉刀板着一张脸,严肃地说:“不过,正因为足够相似,所以和那位高川交手的经验,才能如此高效地运用在这场战斗中。”

原来如此,是彻底研究过另一个我的战斗方式,并将成果运用到了这里吗?这个答案倒是让人信服,尽管我和另一个我有一些不同的地方,但从本质上,既然我们认可彼此为高川,是一体而并非两个,那么,我们之间的共性就一定比我们彼此的个性更多。

“被干扰了,阿川。”富江对我说,她完全不对眼下的结果有半点意外,当然,也没有高兴或失望之类的情绪。她之前表现出来的兴奋感,在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冷却了。她没有插手我的攻击,但是,也没有继续去攻击其他的神秘专家。那些神秘专家的表情,就像是意识已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对我们这边的战斗完全没有半点反应,不似之前的那些神秘专家那般敏感——反过来说,那些能够对我们做出反应的神秘专家,也显然比这些没有反应的神秘专家更强。

我的好几个老朋友,都在这些没有做出反应的神秘专家之中,硬要说失望,也是有一点的吧,因为,我总是希望这些曾经的老朋友能够有一些与众不同的表现,就如同荣格和眼前的锉刀、比利两人一样。

“真是让人感到惊喜。”我这么回答富江,而这也的确是我的想法,锉刀能够有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但是,比利真的是让人感到惊讶。

荣格表现出来的矛盾性让我产生了极为复杂的情绪,但我个人并不喜欢那么复杂的情绪,如果荣格当时像眼前的锉刀和比利这般做出顽强的抵抗,大概会让我好受一些吧。

2052 变质

比利不是魔纹使者,他的能力也没有多少信息外流,就一个神秘专家的必要素养而言,他做得显然比我这样的神秘专家更加成功。在无限未知,充满了种种可能性的神秘中,每一种能力的效果都有可能被针对,对自身能力的保密往往是神秘专家必须重视的事情,然而,并不是意识到需要保密就一定可以做到,同样在无限的未知中,往往有这样那样的神秘可以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情况下,将自身的信息散播开去。

比利虽然是我的“老朋友”,但是,在这一次的末日幻境中,他和其他“老朋友”一样有了更高的成长。我不认为之前自己的失利是一种偶然,必然有某种力量干涉了我对银色子弹乃至于比利本人的观测。之前已经有好几个神秘专家死在我的手中,相比起那些死者,能够活下来的比利已经必须要放在至少和锉刀相同的水准来看待。

而且,从锉刀和比利两人此时此刻的表现来看,两人对自己能够摆脱我的突袭有着相当高的自信。锉刀声称是从另一个我,那个义体高川的身上找到了应对我的速掠的办法,尽管理论上是可信的,但我并不觉得事实就仅仅是这样。

无论如何,锉刀也好,比利也好,我的这两位“老朋友”绝非是之前被我杀死那几个神秘专家可以相比的。我之前认为富江将两人留到了最后,是其人性的体现,但现在看来,大概也是因为两人的确有能力在富江面前支撑到这个地步的缘故吧。

为了将末日真理教引入局中,转换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并利用这次事件对各方势力的进展进行一次细微调整,由此在桃乐丝和系色的布局中巩固自己的计划,我之前认为自己必须在入侵者抵达这个地下大厅之前,至少将这些神秘专家杀死三分之二。但计划不如变化,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想法是无法完全达成的,首先仪式执行者已经完全异化,其次这些神秘专家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再次富江似乎并没有用尽全力的意思,其中必然有着深刻的意义,乃至于涉及到“江”和“病毒”的范畴,我所观测到的整体情况,已经是丝丝入扣的诡秘,有着一种让人难以扭转的必然性。

我无法让锉刀和比利相信我,也无法扭转桃乐丝和系色的想法,同样不能指责富江,强求她应该如何去做。我不打算去考虑富江是怎么想的,因为那必然是无用功,我的富江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但是,其本质可是和其人形大相径庭,以人的角度和人的本质去揣测其行为,根本是不现实的。所以,从过去到现在,我仍旧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按照自己所观测到的情况,去思考和执行自己的计划。

我所能做的,都是只有我才能做的,也必然只有我一个人去做。这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感觉,但是,也只能这样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优等生而已,无法想出更好的办法。

至少,锉刀和比利没有死在富江手中,或许也是一种幸运吧。被“江”杀死,和被“江”吃掉,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我是不知道的,我只是向来有这么一种感觉:一旦在末日幻境中被“江”吃掉,那就彻彻底底死亡了,再次,变成末日真理教的祭品,结果也不会太好,从“死亡”的角度而言,被我亲手杀死反而是最好的死亡结局。

所以,无论是出于计划需要,还是出于我个人的情感,都想要亲手杀死这些“老朋友”。哪怕锉刀和比利已经与过去的他们不同,并在此时此刻表现出强大的实力,我也没有改变这个想法。

“阿江,他们两个就交给我吧。”我说,“其他的人……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

我不打算吩咐富江应该怎么做,尽管我认为富江会遵从我的想法,但是,我更希望能够观测富江她自己的行为——富江以自己的方式去执行自己的行为,那么,她的行为就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富江的呼吸从背后拂过我的颈脖,就像是她一直都在我的身后,但是,在感受到她的呼吸前,我十分肯定,她一直都在我的侧旁。她的存在感仿佛突然消失了那么一瞬家,几乎让我以为她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个错觉,直到我再次感受到她的体温和丰满。那结实又富有弹性的触感压在我的后背,却有一种怪诞的存在感,让我突然间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感到恐惧,但实际上,我根本无法压抑从内心深处浮现的恐惧感。哪怕我对她的爱没有任何变质,仍旧是如此的深刻浓郁,一直以来我所感受到的她就如同从淤泥的深处翻涌上来,而我的恐惧感却也正在其中。

爱和恐惧听起来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但是,我所感受到的恐惧和爱却毫无矛盾地同时存在,并且,尽管那是两种同样剧烈的情感,却也有时会让我依稀觉得,其实这是同一种情感。

我害怕富江吗?哦,不,当然不,我深爱着她。但是,她那人形人性之内侧,存在着别的什么,让我感到本能的恐惧,让我不由得想起真江——那是比富江更加没有人性,更加贴近内部那的让人恐惧的东西的爱人。

富江的手滑过我的脸庞,我看不到她的样子,只能感受到她的轮廓,尽管那丰满和弹性让人遐思,却又无法完全在脑海中描绘具体的细节。那诡异的恐惧感缠绕着我,就如同美丽的毒蛇缠绕在身上,我无法用眼睛看到她的时候,很难想象她是怎样一个人形,哪怕我对富江的模样是如此的熟悉,对她的肉体有着那么多的深入和感触,那些直接用眼睛和体验去感受到的一切细节,都在无法正面看到她的时候,变得如此的模糊。

我甚至不敢去看她抚摸我的脸庞和身体的手,生怕我看到的不是“手”,而是别的什么。只是,那只手拂过我的眼角,在我的视野中出没,那的确是她的手。她的手深入我的衣内,不断下探,直到我的脚底——这是多么诡异的,让人感到恐怖的体验啊,但是,身体的愉悦确实在积累在释放。

我看向正面对的锉刀和比利,试图从两人的眼睛中,看穿我身后的富江的身影,然而,两人的眼珠子里除了我自己的身影之外,什么都没有,就好似我身后的富江只是一个幽灵。锉刀和比利的脸色很僵硬,我十分清楚,那是一种恐惧的表情,因为我看过许多次这种恐惧的脸,他们肯定看到了什么。

空气的味道隐隐变得和之前有点儿不同,地下大厅的偏差仪式也仿佛因为味道的改变而换了一种气氛。那些仪式执行者仍旧在尖声歌唱,疯狂地击鼓奏乐,发出那宛如邪教诅咒般的欢呼声,但是,他们带来的诡异感,已经被新的诡异感覆盖,或者说取代了。

形象点说,是富江的存在感压过了仪式的存在感,富江的诡异覆盖了仪式的诡异。在这一刻,仿佛富江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几乎忘记之前对富江说了什么,但我还记得,她什么都没有回答。

“……富江就在我的身后,对吗?锉刀,比利。”我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对面前的两人说。

两人半晌才反应过来。比利的额头渗满了汗渍,用一种虚弱的语气说:“哦,该死的……你说那东西叫做富江?”

是的,我听得很清楚,比利是用“那东西”来形容富江的。可我完全不知道,他此时看到的富江到底是什么模样。

锉刀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深沉的目光盯着我,说:“高川,告诉我,富江是什么东西?你带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绝对不是最终兵器。”

他们还能够提问,证明事情并没有糟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可以感觉到富江就在自己背后,证明我和两人还有交谈的机会。尽管气氛诡异,让人感到恐惧,甚至可以说是,让人无法理解,但是,之前那种战斗带来的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却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变得舒缓。

即便是舒缓的,但是,我所感受到的,和锉刀两人反馈回来的信息,却全然无法让人真的松弛下来。

反而,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越来越紧。

真江在过去就一直是诡秘的存在,如今,在过去显得富有人形的富江也正在朝诡秘的方向变化,这样的变化愈发让我感受到时间的紧迫。

“富江,就是富江。”我只能这么回答锉刀的问题,因为,如果要将富江视为“某种东西”而不是“最终兵器”,那么,我也同样不知道富江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如同我不知道“江”到底是什么,也同样不知道“病毒”到底是什么。总而言之,我并不比锉刀更有见地,更加聪慧,她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但是,更多的是同样的未知。

“……你真是个蠢货,高川。”锉刀脸色僵硬地说:“你真的爱它?这样的东西?你对它一无所知。你真的知道,自己的爱到底是什么吗?那真的是爱吗?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和这样的东西纠缠在一起。”

“不,你错了,锉刀。”比利第一次主动打断了锉刀的话,“更本质的问题是,我们面前这个高川模样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东西?人肯定是不会爱上这种东西的。那么,倘若真的爱着这东西,那就或许已经不是人了吧。这很合理,不是吗?从来都没有人说过眼前这个高川是人类,就算是义体化的那位高川先生也没有说过。我们只是因为它和他长得很像,所以总把两人联系在一起。也许联系肯定是有的,但到底是不是人和人的联系,就无法肯定了。”

两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分析,也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让我听得清清楚楚,尽管这肯定也是一种战术策略,但是,也绝对是他们真正的想法。他们正在看到我无法看到的东西,从有别于我的另一个角度,去理解我这边的情况。我有许多理由去反驳,但是,仅就观测角度的局限性上,我不觉得自己优于他们。

我可以清楚看到锉刀和比利看向我的目光正在发生变化,就就像是从看人的目光变成了看某种怪物的目光。哪怕我过去也经常在“如今的自己究竟还是不是人”的问题上徘徊质疑,但是,当老朋友的目光变成如今这般时,仍旧让我感到心痛悲伤。

我无法对他们的质疑进行辩驳,辩驳也没有意义,不会干扰我要做的事情。锉刀和比利有理由用各种方法打击我,因为我是他们的敌人,并且确实想要杀死他们。

是的,虽然仍旧可以交谈,但是,交谈不会改变任何情况。我的连锁判定正在传来新的信息,从外部入侵进来的那些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我必须在两人真的成为祭品之前杀死他们,在他们必然死在这里的前提下,这已经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

被我杀死,总好过成为仪式的祭品,无论是成为偏差仪式的祭品,还是成为末日真理教献祭仪式的祭品。

我毫不怀疑,哪怕自己不动手,他们也必死无疑。因为,他们就是这么表现出来的,就如同荣格之前说的那样,在这里的人已经打算彻底放手一搏,所以才协助火炬之光进行了这场偏差仪式。

我再次展开速掠,让无形高速通道再一次贯穿了我和锉刀两人。在缓慢的世界里,我尽管可以感觉到,富江仍旧在背后缠绕着。我背负着富江,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向前飞掠。银色子弹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在我的面前出现,在它击中我的眼球前,在那短短几厘米的距离内,速掠的速度再一次增加。我偏转身体,子弹擦着额角掠过。

2053 最后的银色子弹

富江的存在感始终紧贴在我的背后,然而她的重量感却在显著消失。我闪过比利的银色子弹,在这颗子弹偏离我的视角外时,那种就要被什么东西击中的感觉又出现了。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银色子弹的轮廓陡然出现在我的背后,我没有观测到这颗子弹的移动轨迹,就如同它是凭空出现一般,它的部分运动方式已经不再连锁判定的处理范围之内,并且有一股非是“速度”概念的味道——当然,哪怕放在我过去所经历过的战斗中,这样的子弹也并非什么出奇之物。不受到速度概念约束,乃至于超乎振动概念,无法被超弦理论和量子理论解释的神秘力量,我也见过不少。

只是这种程度的神秘力量出现在比利身上,确实有点儿让人感慨。和过去的末日幻境中的比利比起来,如今的比利无论在能力还是经验上,都堪称是脱胎换骨的感觉。

即便如此,也仍旧无法阻止我杀死他。他的银子子弹的确已经脱离了速掠超能和连锁判定的压制,但是,他本人却在这般高速的运动战中始终处于一个缓慢得近乎静止的状态。比利自身的状态和他的能力效果并不同步。当然,也有可能这是他故意布置下来的陷阱,就连之前成功逃脱我的一次袭杀后所说的那些话,也有可能是一种语言陷阱。但如果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投鼠忌器,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所经历过的战斗中,能够反杀我的从来都不是人。而只要无法杀死我,所有对我的反击终究都会成为我的养分。

我向侧旁闪开,躲开从后方射来的银色子弹,亲眼看到它在穿透了我原先所在的位置后,再次毫无征兆地消失在空气中,在我的脑海中,有大量的猜测、推理和想象,去尝试判断这颗银色子弹的闪现跳跃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但在得出结论之前,富江的重量感已经完全消失了。并就在这个时候,我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进力从后背传来,就像是被人推了一把。

我以更快的速度奔驰着,越过最后的三米,银色子弹却显得更慢了,它的轨迹笔直而单调,如果它仅就如此,那就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威胁。

锉刀似乎已经以她那敏锐的战斗直觉感受到了什么,已经摆出扑向比利的姿势,如果她的动作可以更快一点,或许真的可以用她的魔纹超能制造一片“静止”的防护层,挡住我对比利的袭击吧,然而,只要他们的移动还没有脱离速度概念,在我的速掠面前,“更快”永远都不会站在他们那边。

在锉刀完成跨出第一步的动作前,我就已经来到比利身边,掏出匕首扎向他的心脏。这一击被再次闪现的银色子弹挡住了,在匕首和子弹头碰撞时,我可以感受到巨大的反作用力传递到我的手腕上,让我几乎抓不稳匕首。这颗银色子弹携带的动能已经远远超过正常射击下的子弹动能,而且当我试图用更大的力量抓住匕首的时候,这股动能还在增加,巨大的力量增幅比我施加力气的速度更快。

我放开了匕首,哪怕我不主动放开,那增量巨大的动能也会让子弹直接打断匕首,乃至于让我的手腕骨折,它的增量让我感觉不到上限。倘若事情到了那种地步,反而会显得被动。

失去对抗的银色子弹向我笔直射来,似乎要击穿我的心脏,然而,我已经对它的运动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这颗银色子弹是绝对不会凭空闪现在我的胸腔或大脑中,直接击碎我的心脏和大脑的,在之前的表现中,当它出现的时候,和目标最近的距离是三十厘米,尽管不知道这个距离会否因为某些因素增大缩小,但只要它并不能直接抵达目标内部,仍旧需要一次短暂的移动轨迹——哪怕只有一毫米,只用一秒钟——都不可能真的对我造成伤害。

这颗银色子弹确实表现出脱离速度控制的迹象,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做到,而这就是最大的破绽。如果比利是否故意表现出这个破绽,让我误认为银色子弹就是如此,进而发动绝杀的一击,那他就真是太小瞧我了。他控制这颗银色子弹的方式是什么?一个念头?一段思维?一种脱离自身思考的既定程序?还是子弹本身的追踪能力?无所谓,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将思维和光当作参照物,进而超越光速和念头生灭的速度。

我之所以不主动抵达这样的高速,仅仅是因为我顾忌在这种看似毫无代价的高速背后藏匿有更加深沉可怕的后果罢了,但这种忌惮并不足以让我彻底拒绝这种程度的高速。

的确,锉刀和比利挡住了我的攻击,展现出自身为神秘专家的强力,我也必须承认,他们无论在经验还是能力上,都有着出类拔萃的地方。但是,比起我日常面对的怪物,他们仍旧还属于人类的范畴,被人类的局限性约束着,只表现出了身而为人的强大之处。

只有身而为人的强大,是不够的。

在我的战斗中,在我所要面对的敌人中,在那无限深远而恐怖的未知中,他们并不独特。他们用绝境生存的意志、血肉和性命构筑出来的防御,也远远不够坚固。

我扯出如同蛛丝般纤细,却又比钢铁更加坚韧的合金丝线——我当然不知道这些丝线的具体材料是什么,就如同我在使用之前,并不确定自己的臂甲上有刀刃,自己的袖口内藏匿着匕首一样,这种种装备并不在我的确认范围之内,但是,只要我打算使用,它总是就在那里,宛如梦幻一样。

在银色子弹逼近我的心脏的同时,我已经将合金丝线甩了出去,被切割的空气在缓慢的世界中呈现出雾状的伤口,而我知道这绝非是自然现象。在这颗子弹触碰到我的肌肤前,合金丝线已经缠住了比利的脖子、胸膛和四肢。下一瞬间,在子弹距离我的肌肤只剩下零点零零零零零一毫米的同时,我已经向后退开——我的速度完全超越了银色子弹,我们之间的距离再次拉开到一厘米,而被我扯动的合金丝线也在同一时间切割了比利的身体。

我觉得,在这一瞬间,倘若从锉刀和比利的观测角度来计算,自己的后撤速度肯定超越了光速。

丝线彻底穿透了比利的身体,向我所在的方向回缩。银色子弹则陡然爆发出超出之前几十倍的动能,即便这股力量没有作用出来,也能让我清晰感觉到。正因为这种爆发,比利和银色子弹之前的联系变得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显,就像是比利的生命正沿着这个联系注入子弹之中。

如要形容,我只觉得,这一刻的银色子弹正是“比利用全部生命射出的最后一颗子弹”。比利死定了,这个直觉是如此强烈,让人根本就不会去怀疑。

我第一次感受到致命的危机袭来,之前的银色子弹仅仅是部分轨迹脱离了速度概念,而现在,我的直觉正在发出强烈的警告,这颗“比利的最后一发子弹”将会因为比利的死,彻底脱离速度概念,或许在某个时刻,它就会直接出现在我的心脏和大脑中。我无法遏制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正试图在我那疯狂的发散性的思维中,表现出一个具体的画面,我自然而然就知道,这个画面就是关于这颗“最后的银色子弹”的画面,是“我将会被这颗子弹击穿”的印象,是一种预兆,也是一种诡秘的攻击方式。

银色子弹正从一个确切的实体,变成某种意识态的存在。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之前明明同样遭遇过,按道理不应该忘记,却真的没有想起的体验——那是让比利从我的第一次突袭中逃过一劫的意识干涉。这一次,这个意识干涉同样在我发起第二次攻击时,就一直存在,让我忽略了干涉本身的存在。

比利显然没有利用这种意识力量来进一步保护自己,而选择了更加极端的方式,用来完成对银色子弹的增幅。

银色子弹所具备的神秘性,仅在这一刻起,就已经不在速掠超能之下。

正因如此,比利的死就更是确定无疑。也正因如此,银色子弹的确已经超过了我能够防御和闪躲的范围。我能做的,就是尽量阻止脑海中那关于银色子弹的念头变得更加清晰,而我也同样意识到,我无法不去想它,无法消除它所带来的印象,在自身那无法控制的思维运动中,这颗银色子弹的呈现几乎是必然的。

我无法停止想象,我无法停止那疯狂的思维,我无法阻止脑海中那致命的画面。我看到了,我感觉到了,银色子弹的轮廓和条条纹理,就像是我一直在端详着它那般,不断变得细致清晰。我知道它会贯穿我的心脏,而我无法阻止自己去认知到这个结果。

一种无比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必然性,正在为我脑海中的银色子弹和我的肉体心脏搭建一座桥梁。

下一刻,我进入了意识行走中,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去正面迎接这颗银色子弹。我周遭的世界全都陷入一片无垠的黑暗,只剩下我对自身存在的感知,以及那颗悬浮在黑暗中,绽放着唯一光亮的银色子弹。银色子弹的弹头已经对准了我,我甚至可以看到那条笔直的弹道轨迹,无论我如何转移自身,都始终连接在我的心脏位置。这种程度的意识行走,显然无法摆脱这颗银色子弹的锁定。

我还要继续下潜,潜入更深的地方,直到彻底脱离银色子弹所能干涉的意识范围,亦或者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之中,利用那般无比混乱的环境,去隐藏自身的存在,干扰银色子弹的锁定。

然而,这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我并非这次末日幻境中出现过的那类天生的意识行走者,我本身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过往所进行的所有意识行走,使用的都是“江”的力量。但是,这一次,我失去了对这种力量的深度感受,我虽然成功进入了意识态世界,却似乎无法更加深入了。一层无形的隔离感,让我始终只能处于这片无限的黑暗中。哪怕过去的经验告诉我,我必须“坠落”,在我的正下方就是深渊,而堕入深渊就是我进入更深层的潜意识的过程,我也无法真的做到。

我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坠落”,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处于这片意识态的黑暗中,却没有坠落感的情况。

——还是小看了比利吗?这个家伙……

比利这种自我献祭式的表现,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在更早之前轻易放弃了生命的荣格。尽管两者的行为表现有着诸多不同,却在行为的本质上有着极为相近的地方。

我没有成为英雄,也有成为他人眼中的恶人的觉悟,但是,这是我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感觉,哪怕我在决定使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去撞击五十一区中继器,从而导致了几十亿人因为意识冲击而死亡或休眠时,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是,却强烈到了让我的心脏、大脑乃至于灵魂都仿佛要抽搐的地步。

这种无比强烈的感觉,就如同枷锁一样让我的意识和身体都无法动弹,明明就要被银色子弹击穿要害,也不存在恐惧和抵抗的情绪,生存本能也变得迟钝而淡漠,神经也不再敏感。一种心甘情愿的感性,正在突破理性的防御,这可堪称是致命的看穿了破绽的一击——完全以感性驱动行为的我,无法抗拒的正是这种强烈的感性,我的理性防御在这种强烈的感性面前几乎为零。

要死了吗?我不由得产生这样的念头。

就如同我在过去杀死了比利那般,这一次是因果循环,要被比利杀死吗?

2054 比利之死

在我的面前,银白色子弹的存在感越来越强。超越物质实体的银色子弹转换了存在方式,以意识形态强行钻入我的思维中,以感性为通道,将我牢牢锁定。我自觉得——亦或者说,让我自觉得——自己无法抵挡这种模式的攻击。银色子弹拥有的爆发力并不体现在对物质的破坏力上,尽管我也无法完全弄明白它所有的神秘,但生死危机之间,身为神秘专家的直觉却在告诉被击中的下场:我将会和地球上几十亿人类那样,因为意识层面的重伤而失去意识,失去人格,乃至于从意识层面上死亡,甚至于这种死亡会反馈到物质层面,导致物理结构的身体陷入死亡状态。

比利用自己的生命爆发出来的一击是极为可怕的一击,而且,他选择了一个极好的时机,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小看敌人,在过去的战斗中,也往往对敌人的强度进行想象力范围内的评估,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比利最后的攻击上升到了我根本就没有想过的高度。尽管在无限的神秘中,总会有一些能够在极限状态下爆发出可怕杀伤力的力量,而这些力量也是无法事先就做出评估的,对此我一直保持着警惕的心理,但是,我对过去的比利的熟悉,导致了我在判断他人的时候产生了惯性,再加上这一次末日幻境中的比利和过去的他有着质变一样的差别,导致我再警惕也无济于事。

当然,我并不对自己的失误感到羞愧,我心中产生的情感绝对不是羞愧能够描述的心情,也绝对没有对比利的愤恨,我十分清楚自己对比利没有哪怕一丝的负面情感。我多少可以意识到比利的最后一颗子弹所寄托的情感和希望,尽管比利本人没有将之述说出来,而仅仅以这一击的绝杀来表达,我也从中感受到了共鸣——那是不分立场,凡是想要从绝望中找到希望,奋起反击,不顾自身性命也要去守护某些东西,去战胜某些东西的人,都一定会产生的意志。

是的,越是在这样一个危急的局面中,我就越是可以感受到这种意志。我从可以从这一颗银色子弹上找到无比熟悉的感觉,上面有过去的高川们,以及现在的高川一直都在坚持的东西。既然我无法怨恨身为高川的自己,也无法怨恨站在对立面的桃乐丝她们,那么,我同样无法对比利抱有这样负面的心情。

也正因为这颗银色子弹让我感受到了感性的共鸣,所以,我才觉得自己无法对抗这颗银色子弹,因为,对抗它就仿佛是在否定身为高川的我的一生,以及否定所有高川和那些我所爱着的人们为了对抗这个绝望的世界所做出的努力。我也无比肯定,如果我死在这颗银色子弹下,并不会产生任何不甘,我此时此刻所产生的危机感,仅仅是身为一个试图前进的生命的生存本能而已,但是,这个本能并不超越我对这颗银色子弹的认同感。

一旦我在这里被比利的最后一颗子弹杀死,几乎就像是在证明,以这样的意志所做出的绝体绝命的一击,有着战胜那些看似不可能战胜的敌人的力量。

这个死亡的结果,能够让我坦然地去相信,人们拥有对抗那仿佛不可战胜的“病毒”的力量和意志。

这种坦然的心情,变成了拘束我的枷锁,哪怕是生存本能也无法在这个枷锁面前做出奇迹——就像是自己不愿让仅为生存本能的因素去做出这样的奇迹一样,大概,我是可以理解这种“不愿意”的吧,因为,这种生存本能的因素,在“病毒”上也时有体现。如果这种源于生存本能的力量可以压倒一切不利,取得最终胜利的话,我们如今凭借自己的意志,试图超越本能的奋斗和挣扎,对于“病毒”的本能面前不也是毫无意义,没有价值,也没有奇迹的吗?

如果我只是因为生存本能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就从这颗银色子弹的攻击中活了下来,那么,总有一天,“病毒”也会用它那更加可怕的生存本能爆发出无法想象的力量,将所有人源于自身意志的绝杀无效化。

比起可以预见的最终一战,比起那个被称之为“病毒”的无法理解的存在,此时此刻我所面对的生死一刹,并不比一根羽毛更重。

濒临死亡的危机感让我的意识在这一刻无比集中,让我在意识态的世界里,可以比之前更加清晰地看到银色子弹是以何种轨迹推进,是以怎样的加速度推进,在那么一瞬间,这种清晰的感官让我觉得自己可以躲开这一击,但也同时可以深刻感受到,自己其实是多么的不想要躲开这一击。

是的,究竟是本能的闪躲,还是自我觉悟的承受,这个矛盾又统一的天平,正在我对自身的观测中开始摆动。

然而,在这个天平即将向着某一方倾斜的瞬间,一片血红色在我的跟前弥散。它就像是从一个极其微小,无法观测的“点”中溢出,扩散的速度比银色子弹推进的速度更快,我无法述说这片血红色的体积,那些用来描述具体轮廓概念的单位用词在这片血红色面前都失去了意义。它仅仅是存在、扩散、旋转、不断变大,而这个“大”到底有多大,却是无法用已知概念去描述的。

即便如此,我仍旧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片血红色是什么。

——江!?

富江的重量感和存在感已经完全消失的现在,我再一次想起了她,并从“富江”的存在想起了更多的人形江,又从人形江想起了“江”,那个始终在我的内部深处的,和“病毒”一样暧昧的存在。而当我想起来的时候,它的印象就迅速加深,整个过程就如同银色子弹在我的意识和思维中成形一般。

我本能认知到,我已经在观测“江”了。

同时被我观测到的银色子弹和血红色拥有着极为相似的性质,而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不由得开始去怀疑这颗银色子弹是否完全是由比利本人构成的,并在第一时间就否认了,只觉得这颗子弹的背后,隐藏有比利自身也无法确认的东西。我开始觉得,这颗子弹虽然是比利本人的全部生命和意志的体现,但却并不单纯是这些,而“病毒”正是藏匿在这种生命和意志体现背后的推动力,并且,是极为重要的推动力——单纯只是比利本人,是无法使出这一击的,让这一击成形并达到眼前这种可怕程度的,是“病毒”的力量,是“病毒”的手段,是“病毒”的目的。

在比利意志的背后,“病毒”那无法判断的意志,正在露出狰狞之色。

而这样的感觉,也在第一时间瓦解了之前那种“不远抵抗”的感性束缚,我感觉到自己可以做出“躲闪”这一行为了,并且,就在同一时间,在我用自身意志去决定之前,身体已经开始偏移,让要害避开了子弹的弹道轨迹。

可是,我并不为这个结果感到欣喜,反而有一种沉重的心情凌驾在其他所有情感之上,因为,如果我因此活下来,此时所发生的状况,正是我已经无法控制自身情感、思维、认知和意志的最有力证据。在我决定自身之前,已经有一个更加深邃可怖的东西,为我做出了决定。

那就是“病毒”。

我已经彻彻底底“病入膏肓”,连决定死亡的能力都没有了。

血红色在我本能躲开银色子弹的弹道轨迹的同时,也被银色子弹贯穿。然而,我没有看到那颗银色子弹从这片血红色中射出,它仿佛迷路了,不存在了,被消化掉了一般,悄无声息,没有留下半点动静,甚至连一丁点涟漪都没有。我感受不到这颗银色子弹的存在了,几乎让我束手待毙的可怕攻击,似乎就这样结束了。没有激烈的拉锯,没有绚丽的声光,仅仅如同沉入深海之中。

实在让人感到恐惧不已。

眼前的结果简直让我觉得,比自己被银色子弹杀死更加不堪,更加恶劣,充满了嘲讽般的恶意。然而,自己正是因为这种恶意才存活下来的。此时此刻的自己还活着这一点,比任何时候都要让我感到一种深入心灵的打击,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感受到那源自于深沉黑暗中的恐怖。

倘若这片血红色,真的如自己下意识认为的那样,就是“江”的体现。那么,此时此刻的“江”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病毒”,哪怕它的出现在实际上救了我一命,并且表现出对“病毒”的对抗性。

桃乐丝和系色认为“江”等同于“病毒”,倘若她们看到眼下这一幕,肯定欣喜不已,认为自己找到了绝对的证据吧。

血红色继续扩散着,很快就盖过了我对自身的观测,让我在一片血红色的迷蒙中,有一种快速上升的感觉。当上升到了某个顶点时,便转变为沉重感和拘束感。宛如做了噩梦一般,我下意识睁开眼睛,地下大厅的风景便再度挤入我的视野中。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意识行走的状态,回到了更加物质性的战场上。

然而,在意识态的世界里所发生的那一切,是如此的深刻,让我根本无法忘却。

我站在距离比利只有五米远的地方,而比利比之前那缓慢的世界里,更像是一座雕塑。下一秒,他的身体砰然倒地,已然没有了心跳和呼吸。

比利死了,我早就知道他会死,也在自己即将被银色子弹杀死时,同样认为他会死。而我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哪怕这个争得一命的过程,带有一股让人难受的恶意。我无法描述自己此时的情感,要说没有半点庆幸是不可能的,但是,哪怕有庆幸也只是一丝丝,那庞大的剧烈翻搅着的情绪,根本就谈不上正面。

空气很安静,明明偏差仪式还在执行,那些仪式执行者们拼命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但是,反而让我觉得自己周围变得更加安静了,就像是那些发出声音的存在,已经被分割到另一个次元中。而在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锉刀和比利的尸体。

富江也不在了,我感觉不到她存在,她就像是一个泡影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我无法进行观测。

“……失败了吗?”锉刀面带惋惜,这一刻,她才扑到比利身边,但是,已经结束了。她没有挡住我对比利的攻击,但是,杀死比利的不是我,而就是比利自己,若是从更深沉的角度来说,是导致这个世界破灭的元凶,在这个末日幻境里,比利的死和其他人的死仍旧没有太大的差别,就仿佛是一个既定的命运。我知道,锉刀并不为比利的死感到伤心,而仅仅对他用自己的性命也换不来胜利这一结局感到遗憾。我可以从比利身上感受到共鸣,同样也能在他的死亡中看到自己的死亡,而我也相信,锉刀同样能够感受到这些。

终究,我们都是神秘专家,都是在那无限深远的黑暗中,追逐神秘和未知的人。或许我们的生存轨迹不一样,死亡的过程也不一样,人格和意志的表现方式也有不同,但是,我们从一开始在本质上存在相似、相近乃至于相同的部分。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我这么对锉刀说,我根本不知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脸上到底是怎样的表情。或许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吧,因为心中那复杂而汹涌的情绪,几乎让我的脸部肌肉麻痹。

“差一点是没有意义的,成功就是成功,失败就是失败,只要是战斗,就只有这两种结局,不存在中间的说法。”锉刀伸手盖上比利圆睁着的眼睛,她放轻了声音,就像是担心吵醒了这具尸体,“至少,你让那个怪物消失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富江。我的确感觉不到富江的存在了,但是,要说富江被消灭了,我是不相信的。因为,在我进入意识行走之前,富江就已经开始产生变化,这种变化不是因为比利的攻击才产生的。

在我看来,富江的消失,并不是眼前两人的战果。

2055 目光

比利的尸体在我的眼前产生一种难以描述的变化,这种变形并非在已知范围内的物性的质变和形变,感觉上也不是从意识层面来说的异变。尸体在变化过程中产生的东西,也不是用常识可以辨识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诡异无比,好似从“比利”这个存在的深层内部,有什么东西被啃食了,只留下一个空壳。我直觉知道,比利彻底死了,无论是在病院现实的角度还是在末日幻境的角度,这种死亡都相当彻底,尽管不知道从其他角度进行观测,是否也会呈现出这种死亡的味道,但至少在我的观测和认知范围内,比利的死是十分彻底的,无可挽回的,哪怕再有下一轮的末日幻境,他也不会出现了。

综合我在意识行走时所看到的景象,我只能认为是“江”吃掉了“比利”。不过,无论是我的认知还是直觉,都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毕竟,我在意识态的世界里所观测到的,仅仅是那诡异的血红色“吃”掉了银色子弹而已。我对当前比利的变化的认知,完全是根据那些所能观测到的细节,加以猜测,最终得出一个似乎有点儿逻辑的结论,但从我过去的经验来说,这个无法证明的结论有时是相当不靠谱的。

无论如何,现在都已经不需要再去考虑比利的事情。面对面的对手——并非是敌人,我从来都没有把这些老朋友当成敌人,哪怕我们在认知、想法和行为上,都站在对立面——就只剩下锉刀一个。排除荣格、锉刀和比利,当然还有其他“老朋友”处在四周,令我庆幸的是,他们全都不是仪式执行者,硬要说的话,他们的情况在我的认知中,更像是辅助者和观察者,或许在火炬之光早已预料到的来敌面前,更会充当防卫者,就如同锉刀和比利这般针对我一样。

无论是辅助仪式进行,还是观察仪式进度,乃至于为仪式添砖加瓦或遏制来敌,都远比成为仪式的执行者或者变成活祭品更好——我是真的这么认为,哪怕比利在我的面前彻底“死”去,被掏空了内在,连外壳都已经变形,但是,从我的计划角度,从我制定那个计划的源头想法来说,一旦我的计划成功,这些人仍旧有“复苏”的希望。

无论是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还是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最终的结果都定然会招来无法想象的令人惊骇的东西,硬要说两个结果之间哪个好哪个坏,理性上实际并没有差别,全都是让人绝望的结果,只不过,从感性的角度来说,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最终产生的结果,多少还算是“熟悉”的,哪怕这种“熟悉”只是一种错觉,觉得似乎可以想象也只是一种错觉,也远比火炬之光那无比陌生的无法想象的结果更让人有一种倾向性。正是这种倾向性,才让我决定打击偏差仪式,甚至于宁愿让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取代它。

而比起这两种仪式更好的,当然是来自我自身的手段。我始终认为,无论是由我亲手杀死他们,还是“江”吞噬掉他们,都绝对是更有希望的结局。以我自身此时的存在性为例,尽管从我的观测角度而言,被“江”杀死同样是一种彻底的死亡,但仍旧不能排除他们在“江”的神秘中复苏的可能性。仅仅是这种可能性,就足以称之为绝望中的希望了。

倘若围绕“江”所产生的行动也能称为一种“仪式”,那么,我便是这个仪式的执行者。比起完全陌生的偏差仪式和向来敌对的献祭仪式,以我为中心展开的“江的仪式”当然更能让人指望。

有一种直觉在对我述说,只要是被我亲手杀死的人,就仍旧存在未来的可能性。而被“江”吞噬的人,这种可能性会降至最低,却并没有完全消失。并且,无论是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背后所暗喻的阴影,还是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背后所藏匿的黑手,都无法夺走被我和“江”杀死的人——我不确定这种直觉是否一种蛊惑和怂恿,但是,眼下的情况是如此的恶性,让我别无选择。不,我一直都别无选择。

如果有必要,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也必须将“亲手杀死桃乐丝她们”当作是最激烈的手段,以此来保留最后一丝念想。毕竟,我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实在太过于不可捉摸,又充满了恶意,在缺乏时间的如今,根本就不可能追平彼此间的差距。

无论是在病院现实还是在末日幻境,能够认知到“病毒”的人,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仅仅是“找到病毒所在”这个最为初步的目标而已,尚且还没能真的做到。一旦在层层布置中真的锁定了“病毒”的存在,就真的可以通过常理击败这样可怕的敌人吗?设想一下,最坏的情况会是怎样呢?在想象范围内的结局,和超出想象范围的结局,全都有着让人疯狂的恐惧。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向来都愿意选择更好的情况,然而,那些更好的情况从来都没有在我的面前展现过,所有的事物都在不断深化的恶性中崩溃,就如同不断恶化的绝症一样。

一旦我开始深入思考这些事情——实际上,我的思维无时无刻都在围绕这些事情打转,而我无法阻止这种思考——我就可以听到那些可怕的声音,让人恐惧的幻象,与此同时,那种仿佛在指引我去怎么做的直觉,也会变得更加强烈。按照直觉去做,似乎是更正确的选择,愚昧无知的我只能凭借这一点去行动,为此才需要抛开理性,因为,理性绝对会否定这种正确,只有感性才能让我挣脱这种“无路可走”的绝望枷锁,去执行从理性看来绝对是错误的计划。

我的恍惚只在一瞬间,但是,这一瞬间发生得是如此的频繁,无数个一瞬间结合起来,就像是一个漫长的噩梦。每一次从瞬间的恍惚中清醒过来,都能感受到比利的变化还在以一种超越想象力范围的崩溃,去达到某个终点或临界点,一旦超越这个终点或临界点,比利会变成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是,这种变化一旦开始,就不是我可以阻止的了。

然而,从锉刀的表情来看,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比利的变化。明明就在她的脚边,却让我觉得,她身为神秘专家的感知被屏蔽了一样。锉刀惋惜着比利的死亡,看起来也对接下来的战斗没有太大的信心,就像是只凭借一种倔强而执着的情绪,支撑着自己参与接下来的战斗。

在已经发生的战斗中,各种不合理的情况都已经发生。明明周围还有更多人,然而,其他人对眼下的战斗仿佛一无所知,导致锉刀陷入孤立的境地,这样不合理的情况在此时此刻,也已经不能让人惊讶了。锉刀完全没有召集同伴的意思,看上去并非是刻意忽略了那些人,而是真的没有想过。而这样的情况,本身就是极度异常的,定然和此时此刻的偏差仪式有关。

我听到了,来自于地下大厅外的声音还在向着这边加速,留给我的时间,距离我感知到那些入侵者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差距。并不是入侵者们的速度不够快,而仅仅是这边的战斗结束得更快,速掠超能在整个过程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并且,还将会继续扮演下去。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干掉比利的……我看得出来,他用了禁忌的力量,若是正常情况,他的死完全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但就在刚才,我感觉到了更可怕的力量,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才是让比利死亡的主因。也许,没有这种力量的干涉,死在这里的就是你了,高川。”锉刀斜瞥了一眼比利的尸体,用一种确凿的语气对我说:“你是想用那种力量,和杀死比利一样杀死我吗?”

“如果我无法直接杀死你的话。”我没有否认,但是,也同样清楚,“江”会怎么做,根本就不是我能够干涉的。它存在于我的深处,存在于每一个“高川”的深处,存在于那物质身体和意识心灵的深处,而我对它知之甚少。即便如此,我也相信,在眼下的战斗中,一旦我失手,“江”就会接替我。尽管如此,也不能否认一点:从目前所有的线索来看,“江”都是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一种充满了恶性恶意的角度,去达成我的想法。

“江”的表现尽管带着深沉的恶意,也没有让问题从本质上好转,但至少,在大多数时候,它似乎是围绕着我的想法产生行动的。

就在这个时候,锉刀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起视线,看向我的身后,沉静地说:“它们就快要到了。我不觉得自己会死在你手中,比起被你杀死,我更希望可以留下一条命去杀死它们。”它们指的自然就是那些入侵者。

再有不到半分钟,这些预料中的入侵者就会突入这边吧。换句话来说,如果我要亲手杀死锉刀和其他老朋友,就只剩下这半分钟了。稍微理性一点去想,我其实应该抓紧时间,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交谈上,然而,感性让我无法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如同机械般地去攻杀这些老朋友。

不,真的会从理性角度去采取行动的话,我根本就不会站在这里,更谈不上和这些“老朋友”为敌了,就连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撞击五十一区中继器的事情都可能不会做出。

我能够思考,但是,我的思考从一开始就已经走上了和他人不同的路线。

“无法理解……高川,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样拖延时间,也是你的阴谋一部分吗?”锉刀对我说,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还不动手。距离那些入侵者抵达地下大厅,连半分钟都没有了。

然后,如她所愿,如己所想。速掠的无形高速通道在我和她之间展开,在她意识到之前,在她的本能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进入了那个缓慢的世界——她的所有动作,都在这个近乎停滞的缓慢中,处于一个将动未动的状态。而这也是我无比熟悉的情况。

我知道在她的身边,一定环绕着由“静止”超能构成的防御,那就像是神秘学中所说的“结界”。也许本质不一样,但是效果是相似的,无法突破静止所造成的运动停止现象,我所有的攻击都无法真正伤害到她。而这般稳固的防御,也定然是锉刀闯过诸多危机的保障,高速乃至于瞬间产生的大多数攻击,恐怕只要还在“运动”概念之中,对她就是无效的。

作为一个三级魔纹使者,锉刀对自身魔纹超能的开发已经到了一种远超他人想象的地步,也许就连意识行走者也无法从意识层面突破这种防御,否则锉刀早就在雇佣兵生涯中,被那些充满了可能性的诸多神秘杀死了。我深信,身为老牌雇佣兵和老牌魔纹使者的她所经历过的匪夷所思又无比危险的神秘事件,远比我所经历过的更多。

我仍旧没有想到该如何突破这个静止防御圈,但是,我必须做到。这已经不是依靠想象力、经验和自身的能力就能够做到的事情,哪怕我在魔纹等级上比锉刀更强,也无法让速掠超能彻底碾压静止超能的效果。无形的高速通道尽管连接着我和她,但是,这个无形通道的存在,似乎和静止防御圈之间,不存在任何干涉——两者就像是在不同的平面上,也全都是无法直接观测到的。

我剩下的选择,正如她所说。

我在感受到静止的效果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同时,就盯紧了她的眼睛。借助这种她无法错开,我也不会转移的对视,以目光为通道,以眼眸深处藏匿着的情感为动力,我再一次进入意识行走。这一次,我要进入锉刀的意识世界,只有在那个世界,才可能存在可趁之机。

2056 意识深处的战斗

这一次末日幻境中的比利和我过去认识的他,无论在性格还是能力上都有着极大的差别,我想,锉刀也定然如此。既然比利的子弹能够射入意识态中,那么,设想锉刀也多少可以在自己的意识世界中获得某些神秘力量也是理所当然。身为半吊子的意识行走者,我同样十分清楚在意识态中存在的危险,那并非是人们自以为的危险,而有着诸多当事人自己都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东西。人的极限就表现在人无法通过主观意识挖掘出自身全部的秘密,更勿论以“人类”这个集合概念为主体诞生的秘密。即便是真正擅长意识行走的人,也无法在每一次的意识行走中保证自身的安全。

我在这一次末日幻境复苏的时间不长,但多少也听说和见识过真正的意识行走者的本领,也多少了解他们所要面对的神秘事件。普通的神秘专家多是在物质态的世界中去体验极度危险的神秘,而意识行走者则更多是在意识态的世界里去感受意识中隐藏的秘密和恐怖,哪怕意识行走者表现出远超常人的自我意识的控制能力,也仍旧谈不上完全控制了自身的全部意识,当他们在意识行走者不断深入自身潜意识时,就越是会被那些不可控的状况衬托出自身的无力。

意识行走者会本能追寻意识深处的秘密,不断以自身人格意识为基础,向下探究意识深渊中的奥妙,然而,大多数意识行走者都无法真正下探到这个意识深渊的底部,在这个过程中,就会因为许多连他们都无法应对的存在于意识中的怪异杀死,甚至于,根本无法辨认,这些怪异究竟是出于自我个体的意识中,那些尚未解明的部分,还是来自于更深处,只在理论上可能存在的其他意识的关联和错乱。意识态的世界越是深入,就越是会让人感到其光怪陆离,然而,就我个人的理解,一旦真的因为某些因素,闯过一个又一个的关卡,最终下探到所谓的“个体意识的最底层”,就有机会深入到所谓的“人类集体潜意识”当中。

当然,末日幻境中的意识行走者认知到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从病院现实的角度来看,其实只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集体潜意识而已。即便如此,因为病院现实中存在LCL这样的东西,而崩溃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能够在LCL中保存和繁衍,因此,构成末日幻境的“个体意识”其实要比病院现实中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个体数量更多,多出来的那部分在目前只能认为是在LCL中繁衍出来的。

不过,无论是从末日幻境的角度来观测,还是从病院现实的角度来观测,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都有几分合理之处,能够让人相信,那真的是多数个体潜意识的集合和源头。只是,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观测人自身,人的局限性都无法让人的个体去认清如此的复杂而广阔的存在。因此,无论是在末日幻境还是在病院现实,意识本身就是神秘的,潜意识则更加神秘,最神秘的自然就是人类集体潜意识。

突破了个体意识最深处,抵达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意识行走者,能够通过“集体潜意识”这个渠道去干涉人们的意识。这种从源头自下而上的干涉也几乎不可能被大多数人察觉和抵挡。理论上,通过人类集体潜意识去干涉的人类数量,可以达到“全人类”的程度,但实际上,受限于人自身的局限性,这种干涉更容易被光怪陆离的集体潜意识中自然产生的各种状况干扰,就算只对某个指定目标进行干涉,也是只有高明的意识行走者才能做到的事情。正因如此,能够大规模干涉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中继器才被人们视为珍宝,是人类集体潜意识这种宏观存在的伟力的浓缩体现。

强大的意识行走者配合中继器是最理想的状态,而要达成最理想的结果,却又不仅仅是让意识行走者呆在中继器里就能够做到的。

我并不清楚意识行走者如何才能够和中继器达成最理想的结合,但是,显然末日真理教一定有自己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就隐藏在天门计划当中,除此之外,我坚信,同样掌握了这个方法的一方,并非是网络球,而是桃乐丝和系色她们。而我自己,既没有这样的办法,也无法依靠自己去理解这样的办法,甚至于,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合格的意识行走者。我对意识态世界的了解不比那些普普通通的意识行走者更多,更勿论真正依靠自己的能力抵达人类集体潜意识的那些强大人物了。

但是,虽然我只是一个半吊子的意识行走者,乃至于意识行走的能力都并非自己所有,但是,“江”的力量确实让我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和某种渠道,抵达那个所谓的人类集体潜意识,并以一种和其他意识行走者都不太相同的角度,去观测和认知那个地方,由此调动意识态的力量。我之所以可以在这个过程中,避开被那些足以杀死大多数意识行走者的意识态怪异,也是出于“江”的力量。

换句话来说,尽管我自己的能力不足,但是,只要“江”还在活动,不,应该说,只要我所观测和认知到的“江”还在活跃,我就能够在大多数异常、神秘又危险的环境中拥有超强的适应力。无论这些环境是意识态的,还是物质态的,亦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

“江”在末日幻境中才有所形体,也才会以那般相对清晰的方式体现出自身的存在,并体现出远超大多数神秘的神秘性。而我如今已经可以毫不迟疑地说,“江”就是自己的王牌之一。也许对于其他自尊心更强的人而言,这样的言论是无法接受的,但对我而言,这就是事实,并且,是我迫切需要的事情,也同时是计划要成功就必须拥有的条件。

如果“江”是无力的,脆弱的,乃至于在神秘性中,没有表现出对其他大多数神秘的压倒性,那么,我的计划可以说,百分之百不会成功。不过,既然“江”已经在我的过去和现在,表现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异常和力量,仅凭这些就足以让我相信自己的计划,比桃乐丝和系色她们的计划更有成功率。

也许对桃乐丝和系色她们来说,将希望寄托在“江”这个和“病毒”几乎毫无二致的“某种东西”身上,是不理智,乃至于不可理喻的,但对我而言,着却又是正常,且无可选择的。并不仅仅是因为我深爱着“江”,也并非是我被它这个可怕的怪异所迷惑,更因为,在没有足够时间的情况下,能够对付怪物的,就只有怪物而已。

我一次次行动的同时,也在一次次评估“江”的可能性,试图找到让它变得更加强大的规律。尽管“江”的怪异已经超乎想象,让我无法看穿它的极限,也同样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够总结出它的规律,但是,倘若我的所作所为都会为“江”的成长带来好处,并且被它所需要的话,那我也只需要按照它的指引,去做我能够做到的一切就好。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存在自己的一些私心、思考和探究,但也不过是细枝末节而已。

从过去,到现在,从物质态的战场,到意识态的战场,无论是作为一个正统的神秘专家,还是变成了一个看似极度接近末日真理教信徒的意识行走者,我都从不为自己所认知到的自身局限性,以及自己所无法理解的那些恐怖怪异而停止脚步——只有这一点,是我眼中,自己和锉刀这个老朋友的不同。

也许锉刀对自身极限的自我认知,以及面对怪诞神秘的觉悟,有着和我一样的钢铁强度,但是,仅有自我认知和觉悟,是无法支撑起行动和结果的。锉刀只能从意志上不会停止前进的脚步,而我则是在更真切的事实上,拥有不断前进的因素。

锉刀从不畏惧退缩,但是,她的步伐,终究会因为乏力而停下。我只是沉默地向前走,或许没有她那般耀眼,但是,我有着比她走得更远的基础。这并非自夸,而是在不断的自我认知中积累下来的理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但是,我十分清楚,自己表须坚信这就是正确的,才能继续走下去。反过来说,唯一会让我停下来的阻碍,反而就是不确信的自我怀疑,以及动摇的思虑,以及某些同样与“江”息息相关,紧密联系的外在因素。

强大而意志坚定的锉刀会将自己的意识态世界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这是我可以想象的,可她不是意识行走者,即便就是意识行走者,也会在不断向下的意识深度中,感受到那原本铁桶一般的强度逐渐变得脆弱和漏洞百出。

进入他人的意识态世界是危险的,进入锉刀这样的战士的意识态世界更加危险,然而,我主动以她的意识为战场,虽然是为了避开静止超能的作用,但其中自然也有战术策略在其中。倘若完全受限于意识行走能力的半桶水,而只能在锉刀本人的自我人格的表层意识中战斗,那么,我认为自己百分之百无法取胜。然而,即便我只是半桶水,却是以“江”的力量为引,能够绕开其他意识行走者所必然面对的大多数障碍和危险,直抵意识态世界的深层。

因此,哪怕是在锉刀的意识态世界里,战场也仍旧是我决定的。

天时不在我,人和没有半点,但是,我的确拿到了“地利”的好牌。哪怕在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意识态深处,会出现种种不可思议的异常,但也已经足以抹平锉刀原本会占据的地利优势。

我走入黑暗中,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走进来的。在第一次获得意识行走能力的时候,使用这种力量的体验比现在更加清晰,足以用一些形容去描绘当时的感受,但是,能够用字句去描述的过程,并不比现在这种仿佛没有过程一样的意识行走更有效率,也不见得更有效果。仅从意识行走的深度而言,过去的意识行走和现在的意识行走就无法相比。

我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意识行走会体现出哪些特性,因为这终究是“江”的力量,这些特性凸显与否,与我无关,而取决于“江”。反而,能够深入到意识更深层,这样简单明确的结果才是我认为的意识行走的核心和强大。

在这片黑暗中,锉刀不知何时就在我的面前,她赤身裸体,却又恍惚飘渺,让人难以确定她的位置和状态,只觉得任何攻击都无法在这个看似一无所有的黑暗世界里对之生效。我只在感受到这些时,就瞬间明白了,这是一种极为强大的防御,而自己真的无法在这个防御面前,对她造成伤害,反而,倘若我的思维仍旧带有物质态世界中的惯性,反而会成为一个惯性移动的靶子。

对锉刀这样的强者来说,惯性移动的靶子和固定不动的靶子没什么区别。

幸好,我并非是以自己的力量来进行意识行走的。

在锉刀发起攻击之前,我就在一种恍然却又什么都感受不到的状态中,开始向黑暗的底部下坠。锉刀的身姿转眼不见,但又在下一个眨眼的时间,再度出现在眼前。于是,我继续下沉,锉刀不断失踪和出现,这个频率随着我的持续下沉,渐渐变得缓慢。她似乎难以为继了,我这么想着,在她又一次出现的时候,停止下沉,向她所在的位置飞驰而去。

速掠超能的表现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并没有在物质态中那么明显,虽然仍旧极快,但却又无法达到物质态世界那种让万物运动近乎停止的快,而锉刀在自己的意识态里,反应也很快,哪怕我的速度可以比人在物质世界里表现出的意识变化更快,在意识态的世界里也仍旧可以找到参照物,但在意识态的世界里决定相对速度的因素,显然比物质态世界里更加复杂多变,而参照物和相对性的性质也变得无比古怪。

越是在意识的深处,速掠的优势就会越小。与之相对的,锉刀的静止超能的效果也会同样衰减。

2057 深潜的两人

尽管速掠超能在我的战斗中占据极大的实力比重,但静止超能对锉刀的意义也同样重要,倘若两种超能的效果都降至为零,那么胜负比拼的就是别的东西。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越是往下,我这个半吊子的意识行走者必然比仅能巩固自身表层意识的锉刀更有优势,而这样的判断,正是我选择意识态为战场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向锉刀扑去的同时,锉刀也在酝酿反击,她的反击究竟是以何种方式表现尚未可知,但是,我的确比在物质态世界里更进一步贴近了她的身前。锉刀已经摆出躲闪反击的架势,一种沉重的迟滞感作用在我的身上,更在身体周边呈现出各式各样的枪炮热兵器,让我陡然有一种既视感。不过,哪怕这次攻击只是试探,我也可以感受到速掠超能的效果下降,和静止超能的效果下降,哪一个更加明显。我的速度仍旧快上一线,这既是速掠超能的效果,也是对比之下,静止超能更加虚弱的缘故。于是,试探转变为强攻,我毫不客气地在周遭的枪炮开火前,在锉刀完成闪避前,抓住了她抬起来试图反击的手臂。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可以在这样的条件下,就能够一举击败锉刀。哪怕战斗环境转变对她肯定有影响,而且肯定没有我这般适应,但是,锉刀仍旧在战斗意识、经验和本能种种方面上,都位于这一次末日幻境中极为强大的档次,倘若排除神秘力量的加成,我甚至觉得,锉刀其实是硬实力更强的一方。这和锉刀是不是女性没有关系,身为雇佣兵,她的一生几乎都是在战斗中度过的,而学习成长的方向也围绕战斗展开,而我不过就是一介普通的高中生而已。

所以,才绝对不能放过任何可以转变强弱立场的因素——我抓住锉刀的手,在她发力转动手臂,几乎将我的身体抛起来时,我已经顺着这股力量翻过她的头顶,抓住她的脑袋。如果她的反应慢上一点,我就可以直接扭断她的脖子,但情况显然和我预料的一样,锉刀的反应很快,而比她的身体动作更快一步的,正是她在周遭显现出来的枪炮。

枪炮声混为一响,在连锁判定的视角中,数不清的弹药就像是要将我和锉刀一起打成马蜂窝一样,如果我继续扭断锉刀脖子的动作,那么,在速掠超能效果被削减的这个意识态深度,我同样无法逃离这片弹幕的集火。这不是对速掠超能的不信任,而是有这么一种外在的力量迫使我产生这样的感觉。在这个意识态世界里,这种足以影响意识的力量比任何看似物理现象的力量更加的强大,也更加敏感。而让我产生这种感觉的,正是锉刀本人,或许她比我想象中更加习惯在这个意识态世界里战斗,我似乎也小看了在她这样身经百战的战士的意识中开辟战场的难度。

显然,锉刀的意识正在干涉我的意识,这种干涉以十分表面化,乃至于可视的方式表现出来。在我的身周,一圈圈宛如绳索的东西已经形成,只是在我的排斥下,没能第一时间锁紧。漫天的弹幕开始在连锁判定中呈现轨迹偏转,我试图扭断锉刀脖子的手传来更加强大的阻力,那是静止超能再一次发挥作用,尽管已经不能达到“静止”,但是,这种程度的阻力仍旧让锉刀成功脱离了我的掌心。

我来不及去剖析这些一而再,再而三对我的攻击进行阻挠,设下陷阱的情况,究竟是不是静止超能的运用,尽管无论是束缚身体的“绳索”还是阻挡运动的“阻力”,都似乎可以和静止超能扯上关系。在确实遭到束缚和阻挡,同时被从天上地下,周遭三百六十度集火的情况下,我的选择并不多。

在被炮火命中之前,我就已经听到了乌鸦的叫声,亦或者说,我想听到这个叫声。在无限深远的黑暗中,那声音既模糊又足以让人听到,就连锉刀也不由得缓了缓动作,并不是因为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到了,而明显是一种选择:在听到这个声音后,究竟是加速攻击,还是留下余力进行防御。换做是我大概会继续进攻吧,但是,锉刀的想法似乎更趋近于稳健。

在锉刀做出选择之前,我不确定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但在她做出选择之后,哪怕只是稍稍一缓,也让我找到了反击的空隙。速掠超能比大多数高速性质的神秘力量都擅长针对动作改变之时产生的破绽,而我也早就习惯了瞄准这种破绽。这种破绽并不是常识中因为因为动作不到位才产生的空挡,而是在运动改变的时候必然存在的不和谐,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一个向前运动的物体,在突然向后退的时候,进和退这两个相对立的运动方向,会让整个运动变得不那么连贯,哪怕没有惯性也无法完全弥补由进转退的一瞬间产生的空隙。这一点放大到看似完美的曲线运动上也是一样的,只要描述运动的因素发生变化,这个变化的瞬间就必然存在空隙。倘若深入到频率和弦理论的范畴,就连时空都不是连续的,微观上的运动更会直接解剖相对宏观的运动,在意识态之外,速掠超能的极速足以抓住这些正常方式下无法抓住的空隙。

而在意识态世界里,速掠超能虽然会被削弱,亦或者说,让人觉得速度的提升有了一个天花板,但是,相对性仍旧是存在的,要抓住并不处于高速运动状态的锉刀的动作空隙,绝对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我对锉刀在意识态中的战斗能力不熟悉,反过来说,她对我也是如此。

就在锉刀的动作缓了缓的瞬间,使魔夸克已经出现在身边。它本来早已经不存在,却又必然存在于我的意识中,所以,我在这里,它也定然存在于这里,哪怕是在锉刀的意识态中,我也坚信,它始终就在我的身边,因此,它在我希望它出现的时候出现,对我而言,反而是最不值得奇怪的状况。

尽管刚出现时是乌鸦的形态,但是,夸克的变化比我们的反应更快。一如我希望的那样,在炮火命中之前,夸克已经化作一片扩展的阴影,在更加黑暗的背景中,虽然朦胧却可以看到,那并不具备一个明显的轮廓,更像是从黑暗中延伸出来的色泽偏淡的不定形区域。这片黑暗中的阴影一出现就将我和锉刀笼罩在内,瞬间前是平铺开来的样子,瞬间后就已经是一个包裹了。

在这个阴影的包裹中,除了我和锉刀之外再无其他,哪怕无法看到阴影之外的情况,我也知道,在这一刻,我和锉刀所在的位置就已经不是枪炮集火的中心了。

阴影跳跃,这是乌鸦使魔“夸克”的拿手好戏。而在这片意识态的黑暗中,整个阴影跳跃的过程更是顺滑,那些原本会让人感到不适的现象都消失了。若非我心中肯定,否则,在无法观测到参照物的情况下,也很难相信我们已经被移动到了其它位置。

锉刀似乎没有太多的感觉。尽管被阴影包裹,但是,夸克的确没有更具针对性的攻击能力。意识到这一点的锉刀再度对我强攻而来。

我们之间是如此贴近,肉搏技术仿佛就成了唯一的较量——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这么想,但是,在意识态世界里,肉搏当然也是一种近身战的方式,但却不是唯一的方式。在这个地方战斗,想象力固然重要,然而,制约想象力的因素也有很多,无论是从战斗习惯出发,还是从战斗意识出发,亦或者从自身的想象力出发,试图营造出“在我的意识世界里,我就是神”的情况,是很难做到的,意识态世界中的强弱胜负,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强大的意识行走者可以在自己的意识中,针对普通人营造出“宛如神明”的效果,但是,意识行走者和意识行走者之间,同样意志坚定的战士之间,哪怕一方在另一方的意识主场,也无法达成如此大的差距。更何况,人的想象力是有极限的,而在意识态的世界里,不被人类自身认知到的因素,要比人们自己所认为的,所能够想象的还要多,而且,是多得多,多了不知该如何形容。

这些数不清的未知,构成了意识态世界中,连当事人自己都无法抵挡的怪异,构成了在意识态战场上,强弱的意外扭转,以及各式各样的让人措手不及的突发状况。

能否利用好这些未知的,突发性的,自己所不知晓的因素,正是意识行走者和非意识行走者之间的差距之一。

例如:因为距离太近,所以最好比拼肉搏技术,利用小巧的武器反击,这是大多数人,乃至于大多数神秘专家下意识的反应。但实际上,“距离”和“时间”之类的概念,在意识态的世界里,越是往深处,就越会体现为一种充满了悖论和相对性的假象。如果不能第一时间认知到这一点,并从观念上剔除相应的概念和常识,做出适应的改变,就会因此产生破绽。

就如同锉刀现在的反应一样,她的踢腿也好,挥拳也好,撞击也好,幻造出手枪反击也好,再度制造虚弱的静止超能现象也好,在这些试图利用“距离”和“时间”等等常识概念进行攻击的同时,我和她之间已经不在同一个平面上。在她醒悟之前,我已经进入她的视野死角,这并非是速掠超能的效果,而是对其常识的一种欺骗。究竟是何种原理,是怎么做到的,过程如何,所感受到的细节是真是假,我都不知晓,因为我只是半吊子的意识行走者而已,并不追寻原因原理,我不试图理解这些神秘未知的东西,而仅仅是使用它,并且,我天然就能使用,也比锉刀这样的非意识行走者更加习惯和擅长。

无论锉刀是否理解,无论我自己是否可以理解,我的确成功做到了。也许和常见的“瞬移”不太一样,效果似乎也没有那么显著,但是,结果都是强有力的。我再次扼住锉刀的喉咙,将她砸在地上。这片黑暗中原本没有“地面”,但是,在我砸下她的一刻,宽阔房间的地面就已经存在了。

锉刀摔在地上,镶嵌在地面的黑白色瓷砖顿时被砸个粉碎。锉刀的表情扭曲,因为她的脊椎和地面上的突起物撞在一起,让她感受到切身的痛苦——我觉得这种痛苦不是表演出来的。

我没有继续追击,向后退了一步,就是退到了十米之外。笼罩着这片地面的阴影,重新化作乌鸦夸克,落在我的肩膀上。在意识态世界里,时间概念是如此的模糊,我的感性让我无法就这样连续追击,直接将不习惯在这种环境下战斗的锉刀直接杀死。更进一步说,或许是因为,我希望能够在这个时间模糊的世界里,和锉刀相处更长的时间吧,哪怕我们是站在对立面上,最终下场就是你死我活。

锉刀翻滚身体,似乎生怕我继续追击,但是,她的动作有太多的常识,在我的眼中显得多余而累赘,是十分没有效率的举止。即便如此,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呲牙咧嘴,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如果她因为之前的伤害而一直觉得自己的脊椎有问题,那么,她的身体就始终不会处于完好的状态——我觉得她应该还没有笨到这个程度,意识态世界的一些须知,即便她不是意识行走者,也应该有所听闻。

只不过,想要在这个十分接近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个体意识深度,通过转换常识认知的方式,去修正自身的伤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竟,在这个深度,已经有太多不属于锉刀自身个体意识的因素。这些因素时时刻刻都在影响着我和她,影响着这个意识态世界本身。

“竟然可以抵达这种深度……你真是个怪物,高川。”锉刀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正处于怎样的状况中。如我所料,她对此时的状况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从未亲身经历过。所以,现在一经历就能明白过来了。不过,我仍旧不觉得她可以立刻适应这样的状况。

适应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2058 降神

锉刀认为我是怪物,或许在她的眼中,所谓的怪物就是我这种程度吧,然而,虽然我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就如同怪物一样,无论精神状态、思维方式和存在形态都已经和正常人有了巨大的差别,但仅就人性和身而为人的脆弱与局限性上,我仍旧还是人类。真正的怪物是什么样子,已经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即便有着“病毒”和“江”作为参考,但是,正因为我远远无法理解“病毒”和“江”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其本质和运作,其智慧性和非人性,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所以,我无法从两者身上总结出“怪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答案。

过去已经有前人总结过怪物的三定律:第一,怪物不会死亡;第二,怪物不被人所理解;第三,怪物本质不是人形。这三个定律在“病毒”和“江”的身上都有体现,但是,我仍旧可以感受到,“病毒”和“江”的怪异远远不是用这三条定律就能囊括的,甚至于,哪怕“江”在第三点上有着似是而非的表现,呈现出可以观测到的人形和人性,但也正因为这样的表现,从而让前人总结出来的三定律显得并不正确。

并不是“江”表现出人形和人性,就意味着“江”更靠近人类,或许正好相反。其他人是如何理解的,我不清楚,但是,作为最近距离解除“江”的一员,我完全接受这样的理解。

因此,锉刀说我是怪物,我连半点反驳的想法都没有,因为,真正的怪物可不仅仅是我这般样子。而如今我将她拖入这个意识态深处,展现出她所不适应的力量,也根本不是我自己的力量,而是真正的怪物所赋予的力量。我抵达这里,我适应这里,我在这里占据优势,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高兴和骄傲的事情,反而只会体现出人类和真正的怪物之间的差距是多么的巨大。

被人称之为怪物的我,和真正的怪物“病毒”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可见的时间内,仅凭挣扎、努力和运气就能弥补的。再一次深刻认知到这一点,只会让我更加肯定,桃乐丝她们的计划并不完美,或者说,过去的高川以及如今的桃乐丝和系色,对“病毒”的认知和对最终战斗之残酷有着本质上的错误。不是说大家低估了敌人,而是,她们不愿意去思考“倘若这个敌人超乎自身想象”的可能性,而一厢情愿去相信自身的高度配合一些谋略和伎俩,就能够至少达到拥有一丝竞争力的高度——当然,我可以理解这种一厢情愿,也许对她们来说,只是去竭尽全力想象敌人的强大,就已经足够令她们崩溃了,不将这个无法理解的敌人的高度纳入自身想象力范围之内,只会陷入无止尽的绝望中。

但是,这样的思考和想象,这种一厢情愿的态度,或许可以维持自身理性不至于立刻崩溃,也能从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中挤出一丝虚假的希望之火,去延续自身的生存,却不可能真正达成最初的愿望——击败“病毒”,获得血清,让大家从末日症候群的痛苦中脱离出来。

我并不介意她们这样去思考,去行动,因为,我不知道她们能够做到什么,然而,我却不能这般去思考,去行动,因为,身为高川,我必须去做到什么。

这一次的末日幻境比我曾经经历过的末日幻境更加接近“末日”,我所观测到的事态,我从锉刀这样的熟人对我的认知中,从其它陌生对我的认知中,从我解除过的所有人和非人对待我的态度中,以及从“江”频繁消失和出现的规律中,我愈发觉得自己窥见了一些关键的东西,也许这些东西仍旧不是真相,但也愈发让我觉得,必须以更坚定的态度去执行自己的计划——人是无法和怪物战斗的,能够和怪物战斗的只有怪物本身。

我的思绪疯狂膨胀,不断发散,甚至让我有一种错觉:我的一部分内在已经不再局限于自身这个人形肉体的拘束,而肉体也不再是支持内在的基础。病院现实中,高川的肉体已经崩溃,“高川”的自我早已经在LCL中游荡,而在末日幻境中所感受到的自我,更是在以一个非物理性的角度产生另一个形体。从病院现实到末日幻境的物质态变化和崩溃,就如同是一个存在本质发生变化的过程,这个过程的细节我无法理解,而这个过程的结果更是超乎想象。

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但是,我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无论我变成了什么,都绝对不会比“病毒”更强大,乃至于,我的变化速度根本比不上“病毒”的进度,乃至于,哪怕我彻底变成了自己无法想象的东西,也无法以那时候的自己为基础,去揣测“病毒”的真面目。

差距实在太大了。

“差距实在太大了。”我说。

我的喃喃自语似乎被锉刀听清楚了,但她并不理解,反而对我露出嘲讽的笑容,说:“我倒觉得还没有大到无法反抗的地步。”或许她是觉得我在小看她吧。

我当然不可能小看她,也不觉得自己和她之间的差距,是她无法弥补的。我在这个意识态深处所具备的优势,在我每一次消磨的时候,就会被锉刀一点点抹平。我知道,她和我对话,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我的状态也的确没有效率,充满了破绽,但这就是感性驱使下,我必然存在的弱点。完全用感性驱动行为,会变成这种状况,完全在预料当中,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就此打住。

为了完成计划,我自身必须有足够强烈的偏执的单一的感性,所有被感性驱动的行为,都是为了过滤和打磨感性,所有因为感性而受到的伤害,都必然会成为计划的食粮。

人的理性是无法理解怪物的,但是,正因为清楚理解这一点,所以,才会改变角度,尝试用感性去做点什么。尽管,其实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无论感性还是理性,理论上都仍旧是在时间长度内,完全可以信息化而解析出来的东西,也并不是什么超乎想象的东西。

我选择了感性,不仅仅是因为过去的人用理性的反抗都失败了,也在于“江”的存在。

从这个角度来说,倘若真的可以用感性去做到点什么,去完成一个有丁点希望的计划,那么,眼下大概就只有我可以做到了——我并不希望如此,因为,这种特殊性,只会更加让我感受到人类的绝望和悲哀。

“这是个绝望的地狱。”我沉声对锉刀说:“你准备好了吗?锉刀。”

“准备好什么,莫非到了现在,你还想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打破绝望,解救众生?高川。”锉刀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来有什么想法了,在这几句话,几个念头转动的时间里,她的存在形象就已经发生了可怕的陌生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她的脸已经失去了五官的轮廓。并不是说,五官都消失了,而是一种无限趋近于无的模糊感觉。她的人形也在发生变化,尽管仍旧可以从轮廓上辨认出女性的性征,但是,用于体现“锉刀”这个人的独立干和个性的细节特征都在消失。

“锉刀”在我的面前消失,留下的是一个“女性”——这个感觉很强烈,也很纯粹。

就我的理解,正是从更深处,那些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发散出来的资讯,对锉刀的存在进行了干涉和扭曲。这当然是一种异常又神秘的现象,但是,我不能肯定,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还是锉刀本人刻意诱导的。但无论如何,眼前的女体正给我带来越来越强烈的存在感和压迫感,让我更愿意相信,这就是锉刀最终选择的用来对抗我的手段。她连命都豁出去了,所以根本就不介意自我存在的扭曲,她比我更加投入这场战斗,就是想要战胜我。

从理性的角度而言,这当然对我不是什么好变化。但是,从感性的角度来说,我为之感叹。我可以深切感受到,她做出这般抉择和行径的缘由中,有一股无比强烈的感性在成为核心驱动力,当我去感受这种感性的时候,就仿佛自己的感性也在汲取这份养分和燃料。

锉刀的感性,正在滋长我的感性。

“你就要变得不是你了,锉刀。”出于感性,我如此警告她。

“……是吗?”锉刀的声音也在失去个性,让人觉得,那已经不是人的声音了,她的声音明明低沉,但在这片黑暗虚空中呈现的地面上,却有着咆哮一般的回荡:“你以为我是谁?”

我所能感知到的范围内,一切都在震荡,只剩下女性人形轮廓的锉刀陡然睁开眼睛,那是在五官近乎消失的脸上,再度出现的一只眼睛,一切对之面目进行的观测都会不由得聚焦到这只眼睛上,就仿佛这只眼睛代表了她的一切。那是怎样的一只眼睛啊,就我看来,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人的身上——这仅有一只的眼睛,位于左眼的部位,丝丝的猩红色勾勒出眼球,而眼眶则是和这片黑暗背景一样深邃的黑色。它给人的感觉,和我曾经看过的那些异常的眼睛既相似又有不同的地方,让我不由得想起“江”和“病毒”那样不可思议的存在。

而且,它的瞳孔,是螺旋状的。

可怕力量在搅动我身边的一切,无论是坚固的地面,还是一望无际的黑暗,都仿佛在一个莫可名状的力量的驱动下开始旋转。

女性人形的手中,那咆哮着的,旋转着的力量在汇聚,眨眼间就形成可视的轮廓,像是一把巨大的钻头。

这明显不是锉刀拥有的力量形式。神秘的力量不明来历,无法理解其机理,只有其造成的现象可以部分观测,并实际体验到它造成的影响,尽管如此,这不确定的可能性却不会巧合地突然出现。看到锉刀此时的变化,我已经十分肯定,造成锉刀这种变化的绝对不是她自身,也并非单纯是她自己驱使神秘力量造成的结果,虽然看起来像是某些人在绝境反击时的爆发,但其本质根本不同。有别的东西在促成锉刀的这种变化,并且,锉刀本身就具备接受这种促进的渠道。我的直觉在发出强烈的警报,不是因为锉刀此时展现出来的,那既宏大又细腻的力量,而是针对促成锉刀产生变化的因素。

那到底是什么?我无法确定,但却有一些想法。强大而异常的力量绝对不会凭空就降临到某个人身上,而某个人因为神秘所产生的变化,也绝对需要自身就拥有相对应的因素,就如同我的强大体现于我是一个魔纹使者,而更加强大的体现是因为我的“内部”存在“江”。

锉刀身上到底有什么?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也是一个魔纹使者。但是,仅仅是魔纹使者是不可能突然就在意识态世界里产生这么让人惊异的表现的。她的举动已经超过了我所知道的许多意识行走者,那么,锉刀突然就变成了意识行走者吗?从这个问题出发,又会产生另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让锉刀变成意识行走者的?

以我自身作为参照物,就是“江”的力量让我获得了意识行走的力量。那么,让锉刀在这个意识态世界深度突然展现出如此力量的东西,至少也不会比“江”差太多。我想到了“病毒”,但是,从过去的经验来说,“病毒”却是很少在某个人身上突然产生如此突兀的存在感,而往往是通过末日真理教这个庞然大物进行一些活动,并利用最终兵器进行调节。由此可见,“病毒”的存在体现方式,更多是趋向于一个宏观整体的运动。

2059 降神2

正在影响锉刀的并非常理之物,但也并非是我过去所见识过的非常理之物。

如果不是“江”,也不是“病毒”,那就只能是第三方了。而能够成为第三方的东西,在我的认知和感受中,就只剩下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将会带来的“结果”。尽管偏差仪式还没有完成,但是,影响早已经产生了,以那些仪式执行者为例,不能否定锉刀这些仪式观察者会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哪怕在她之前被杀死的那些神秘专家并没有展现出这种异常。

锉刀身为魔纹使者,又受到偏差仪式的影响——结合两个可以想到的因素,我只能认为,偏差仪式将会带来的“结果”,正以一种无可名状的方式,通过魔纹使者锉刀产生更大的影响,而引发这种影响的,也许是那个“结果”的主动性,也有可能是锉刀如今所处的意识态深度和她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所导致的。

用神秘学的方式来描述,那或许是:锉刀在条件具备且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了一个小型仪式,以魔纹为基础,用自身潜意识接驳人类集体潜意识,以此为渠道,勾连了不在此时此刻此地的某种神秘,从而获得了远超她自身的力量。在神秘学中,这样的表现有一个正式的名称:降神。

这个所谓的“神”,很可能就是偏差仪式将会带来的,那让人即便没有亲眼看到,也能感受到其恐怖的东西。

我这么推想着,渐渐可以听到一种刺耳又迷幻的声音:

——EYA,EYA,ASATO……

刺耳的奏乐,吵闹喧嚣的杂音,无法理清的混乱,所有让人不快的东西就搅拌在一起,却仿佛在预示一种超越物性和灵性的伟大。那是混沌的核心,是无序的源头,是超出理性和感性之外某种存在,是相对于个人认知中的“秩序”而呈现出来的现象,但这种存在方式在宏观上和世界并非是格格不入的,只是,当它降临的时候,世界将会变成另一种谁也无法想象的模样,而且无法事先辨识这种模样从而针对性做出防御,也无法在变化之后进行适应,那是难以想象的,极度疯狂混乱的变化,没有任何已知规律存在的土壤。

有着太多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东西充斥在我的脑海中,甚至不能称之为一种现象,那是难以承受的伟大,从遥远未知的某处送来的信息,仅仅是试图聆听就几乎让我的知性爆炸了。而我却无法阻止自己去听到这些幻听,也无法阻止自己接受这些资讯,我从这种难以抗拒的状况中,感受到了自身的开放性——是的,我身为一个人,亦或者身为一个非人,自认为是一个“个体存在”的自己,并不是封闭的,从自我深处不断有信息和外界的信息进行交换,并且这些信息的深度、广度和激烈程度让人不得不怀疑,所谓的“个体”和“自己”到底是什么,让人怀疑所谓的“自我”也不过是一个假象,自己对自己的确认不过是一种错觉。

——“我”是不存在的。

——“我”眼中的世界也是不存在的。

——所有有形之物和无形之意义同样不存在。

——一切看似秩序的运动在无限拓展的未知中,只是一片难以衡量的混乱,而这片混乱之景正是万事万物的源头。

太可怕了,太疯狂了,这样的理解对“个体”和“集体”都没有意义,对“哲学”和“神秘”也没有意义,对一切运动也都没有意义。反过来说,其本身便是没有意义的存在。但是,这个没有意义的存在确实在透过冥冥中的渠道传达影响。我觉得自己正在陷入这个巨大而混乱的漩涡,我对自身的认知,对世界的理解和思考,乃至于构成自我的所有物质性和非物质性的运动本身,正被这个宏观而巨大的,比伟大更伟大的存在融化,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不,我已经是其中的一部分了。

“不,不……”我想要反抗,但是,反抗在如此庞大、深邃而混乱的存在面前,也同样变成了其中的一个循环。明明锉刀人形就站在面前,我的眼睛可以看到她是怎样一个存在,但是,我的感知正在侵蚀这种观测,让我看到了接驳在这个人形之内,穿越时空,深达彼方的东西。这个人形手中的巨大钻头看似武器,看似威胁,但那不过是蒙骗人的把戏罢了,锉刀在变成这副模样的时候,早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壳,一个端口,真正让我感到恐怖和缠斗的,是另一种从未见过的无可名状的存在,甚至于,这东西带来的恐惧,要比“病毒”和“江”让我产生的天然的恐惧更甚。

我无法描述,无法言语,我在融化。

我不觉得自己会死,因为“死亡”这个概念在如此混乱如此包容一切的存在之中都不过是细枝末节的表象,但是,当连“死”都变得没有意义的时候,“生”也同样在变得毫无意义。

锉刀人形手中的钻头飞速旋转,在我的眼前不断壮大,她跳起来的时候,钻头已经如同摩天大楼一样巨大。着巨大无比的钻头从上方压下来,我所能观测到的无形无边的黑暗和有形有边的大地都开始扭曲,旋转,看似坚硬的一切都如同注了水的软泥一样,无数想象之中和从未想过的异行异状都在这注水软泥中呈现,变成无边无际的大军向我扑来。这已经不是一个人在自身的意识态深处能够做到的事情,从过去到现在,也从未有一个意识行走者可以做到。

锉刀人形此时此刻所展现出来的力量,根本就不应该是锉刀这个人类个体所能做到的事情。当她做到的时候,她就不再是她了,而是它。

由巨大钻头引起的巨大漩涡将要搅碎一切,打烂了,混在一起,变成毫无意义毫无形态的东西。这个过程在我的眼前一丝一毫地展开,让我看得分明,而我却无法动弹。因为,不断灌入我的思维中的东西,正在让我的本能、感性和理性迅速崩溃,而我唯独可以感受这种崩溃,去做不到任何事情。

我意识到,主导我一切行为的因素都将在下一个时间点崩溃。崩溃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变成巨大混沌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我连发出哀嚎都无法做到。

我的思维还在膨胀,我那超出形体的资讯还在不断向外发散,构成自我的资讯还在不断融入新的资讯,变成新的从未见过的东西。我的“人形”正在失去细节和轮廓,如同由无数的蠕虫构成,不,是我自身正在分解成无数的蠕虫,在自我崩溃的同时,也在以一个新的形态蠕动。

无论是“变态”还是“变形”都已经无法描述我所能感受到的自身的变化。即便如此,我仍旧不想放弃,我的意志中奇迹般的竟然存在着“放弃”和“坚持”的想法,甚至于,在这样的意志下,我还在尝试去适应这种变化,明明一切都没有了指望,我却还在指望着什么——

“江!”我鼓起最后尚未崩溃的认知,呼喊着这个名字。

下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内部有什么东西暴露出来,亦或者说,冲破出来。我对自身的观测已经不成人形,我的思维混乱模糊,几乎难以构成一段逻辑,可是,我仍旧以一种奇妙的视角,观测到了不成人形的“自我”内部被撕裂,有一个同样无可名状之物沉浮现只鳞片爪,一颗巨大眼球就在这个无可名状之物中睁开,宛如流下了猩红的血泪。这些血从内部填满“我”这个已然不成人形的轮廓,贯穿每一个最细微的结构,施加难以想象的力量,重新将我本来的形体塑造出来。

但是,仅仅是形体而已,我内部的一切都已经完全被这些猩红色的东西替换掉了。我突然认知到,我所能感受和确定的“自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徒有虚标的空壳,就如同上方的锉刀人形一样。

正在这个意识态深处发生的战斗,已经不再是我和锉刀的战斗,而是另个无可名状之物的冲突。更可怕的是,这种冲突并非是它们自身想要做的,而仅仅是它们存在的时候,就必然相互造成影响。至于我和锉刀,不过是在这种于我们自身看来如同风暴一样,但对这些无可名状之物毫无意义的影响中,随随便便产生的随波逐流的产物而已。

在我被那当头而降的巨大钻头击溃前,我所观测到的这片黑暗背景的景象就已经碎裂了。当我再次意识到自身存在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地下大厅。眼前的一切就仿佛是在我进行意识行走的前一刻,一切所认知到的景象都被凝固下来,然而,我十分清楚,无论是我还是锉刀,都已经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彻彻底底的,失控又混乱的内在变化。

我感到一阵恶心,仿佛自己被塞入了一个极其狭窄,连肢体都无法伸展的空间里,被迫蜷曲着身体,五官也全都被堵住,然而,仅从人的角度来说,我仍旧可以用眼睛去看,用鼻子去闻,用舌头去尝,用耳朵去聆听,去肌肤去感受,用思维去理解和想象,用内心去辩明,仿佛一切都仍旧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只有那狭窄挤压的感觉,每时每刻都在感官中回荡,而那挤压着我的牢笼就是无形的幻影,只能感受而无法触摸。

我久久不能从之前那可怕的景象、感受、思绪和想象中挣脱出来,我甚至不能去思考自己还究竟是不是自己,而所谓的“自己”又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唯一能够衡量自我存在的标准,已经不再是任何一种哲学哲思,而就是我对“高川”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附带的责任的认可。“高川”就是我的过去,我的现在,我的未来,我深刻感觉到,如果自己无法坚定这一点,那么,自我存在的意义将会失去立足的基点,而我对自身的认知也将不复存在,尽管那并不意味着死亡,却是从我可以理解的意义上,和死亡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已经破碎,被强行拼凑,从内部进行缝合,强行挤压或拉扯出形状的瓷器。我的脆弱已经无法用意志或物性上的脆弱来衡量,但这种脆弱对我自身而言是无比真实的。

没想到竟然会变成如此地步。我无法预料到这个情况,但是,“江”和“病毒”预料到了吗?我认为的那个插足这次末日幻境的“第三者”,是“病毒”和“江”也无法得知的吗?我不知道,但从已经发生的事情来看,影响是存在的,而且是如此的深刻,以一种无可争议的方式证明了我对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场仪式带来的结果,绝对不是好的结果。

锉刀就在我的跟前,然而,我已经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了,哪怕她的形体仍旧完好无损,也仍旧拥有包括呼吸和心跳在内的所有生命特征,但是,这种生物学上活着的证明,已经无法成为锉刀还活着的证明。比起比利的死亡,锉刀的死亡更加可怖。

尽管锉刀此时看起来就和所谓的植物人一般,也仿佛和那些被中继器对撞产生的冲击摧毁意识的人们相似,但是,我知道,锉刀的情况比那两者还要严重,比任何一种我所知道的死亡还要无可挽回。之前我试图杀死她,就是为了不让她成为仪式的祭品,至少不要成为计划外无法挽回的死亡,然而,我失败了。

这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锉刀仍旧成为了偏差仪式的祭品。我不知道假若自己的计划真的成功了,她还是否存在另一种形式上复活的机会。

而且,我十分肯定,发生在锉刀身上的异变还没有结束。那种超规模的,无法想象,无法形容的神秘,只能用伟大来形容的冰冷的怪异,对锉刀产生的影响绝对不仅仅会局限在意识态层面上。甚至于,哪怕在锉刀的内在被那混沌彻底融化的现在,那种可怕的影响力仍旧会以“锉刀”的形体为端口,向外辐射出来。

而我不确定,如何才能结束这种辐射——彻底抹消锉刀的物质形体,并不是我所能做到的事情,而只是将她从生物学上杀死,也绝对不可能结束这一切。

偏差仪式的进度将会因为锉刀的献祭而大大跃进。

“这可真是麻烦了。”我想,为今之计,只有“江”或者“病毒”可以解决。然而,我已经感受不到“江”的存在,就像是它重新沉入了那深渊的底层。

2060 入侵者

在锉刀的意识态深处,她最终那螺旋的一击究竟变成怎样,我已经无法去感受,仅从眼前锉刀的躯壳状态来看,显然不会随随便便就完结。那疯狂又伟大的力量很可能穿透了人类集体潜意识,但是,如果真的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造成冲击,此时的我也理当承受这股冲击,然而,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就仿佛一切如常。而这样未明的境况,也正是让人恐惧的源头,明明理智在告诉自己一定有某种可怕的重大的变化发生了,自己却完全无法观测到相关的痕迹。

从锉刀身上移开视线后,我再度用尽包括连锁判定在内的所有观测能力,去审视此时此刻地下大厅内外的状况,只觉得时间仿佛接续于我进入锉刀意识态的那一刻,同样没有产生出乎意料的变化。那些疯狂的尖叫着的仪式执行者,那熊熊燃烧,冒出滚滚黑烟的火盆,那一群围观仪式,神情怪异,仿佛连灵魂都被这怪诞疯狂的仪式汲取了的神秘专家们,包括我所知道的那些剩余下来的“老朋友”,全都在一种诡异却仿佛会持续到久远的气氛中,保持着一如既往,循环往复,永无终结的姿态。

偏差仪式的进度到了哪里?和之前相比有了哪些改变?如果之前我和其他神秘专家的战斗,以及锉刀身上发生的异变必然产生了某种促进作用,那么,这种促进到底表现在什么地方?这些问题全都无法从现场找到答案,每一个我所能观测到的细节,都在预示着一如既往的不祥,却又仿佛只是如此而已。

太可怕了。越是理性去分析和看待这里的一切,就越是让人感到恐惧,我简直想要拔脚就走,但是,我却有着不能立刻离开的理由。只是,在这么僵持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和刚刚做出决定的时候相比,之前发生的种种异常,让我再也无法确认,自己继续杀死这个地下大厅里的其他人是否合适。如果我所做的杀戮,都在促成我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那么,我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我遵从自己的直觉,隐入周遭的阴影中,尽可能以一个出局的视角,去观测在这之后发生的变化。我必须找到新的,可以说服自己的切入点,才能让自己行动起来。此时此刻的任何行动,都会让我觉得是一种冲动——我不知道这种遵循直觉的决定是否正确,但一直以来,神秘专家在无可理解,无法预测的情况下,也都是根据自己的直觉行动的。我不是一个聪明人,我的认知充满了局限,而我的判断力也绝非优秀,抛开身为神秘专家的直觉,抛开体内的“江”,我也无法真正做出绝对正确的选择,既然如此,我只能去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这个直觉的本质,就是“江”的引导。

我必须相信,这个疯狂又可怕的第三者插足,无论是“病毒”还是“江”都不愿意看到,而必将从它们的层面上做出反击——能够击败怪物绝非人类,而是怪物自身,亦或者……是另一个怪物。

火盆中的火光越是强烈,地下大厅中的阴影就越是浓重,当仪式执行者们的身影被这跳跃的火光笼罩的朦朦胧胧,当哪些仪式执行者们化作的黑色淤泥般的怪形开始绕着火盆流转,就好似它们自身就构成了一个持续活动的魔法阵,当周遭旁观的神秘专家们发出一种压抑的,从喉咙滚出来般的非人低音,当宛如植物人的锉刀也开始发生某些肉体上的异变时,一直朝着地下大厅这边挺进的入侵者们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入口,一股脑涌了进来,它们的动静时如此之大,就连入口处哪些坚硬的物质,都在这股沛然的巨力下粉碎倒塌。

十三个素体生命在第一时间就像四面散开,宛如一张泼洒出去的大网。二十多个身负军衔的纳粹军官,身穿大衣式的制服,头戴宽檐军帽,始终保持一个紧密而秩序的团体。还有空气中陡然出现的灰雾漩涡,以及陆续从中走出的末日真理教巫师们,包括十个头戴面具,全身藏在斗篷中的正式巫师,以及同样带着面具,却打扮得和现代人没什么差别的精英巫师,以及全身铠甲,拥有一只金属翅膀,悬浮在半空的片翼骑士。

紧接着又有大量的安全卫士从地下大厅那被砸开的豁口处涌进来,然而,当这些狂暴的安全卫士向着火盆的方向横冲直撞时,地下大厅的模样开始产生更加剧烈的变化。这种变化首先来自于感觉,之后上升到肉眼可以看到的细节,还来不及去确认,地面就出现了被腐蚀的现象,在硬生生被刮掉一层后,就出现了血肉和神经的质地和蠕动感。火盆上方缭绕着的黑烟也同时开始变换形象,似乎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呼之欲出。

我可不觉得自己所感受到的变化都是错觉,但是,整个偏差仪式的确在散发一种让人产生幻觉错觉的力量,当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这种力量的存在时,整个大厅的模样在一瞬间就变换了模样。那层侵蚀地面的异状血肉神经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了墙边和顶上,没有覆盖到的部分就如同天窗一样在闭合,让人有一种想要离开脱离出去的冲动。仪式执行者们发出的声音,无论是它们自己的声音,还是它们演奏的乐器发出的声音,都带上了一种湿漉泥泞的感觉,当空气和我的肌肤产生接触的时候,我明确感受到了那邪恶、狰狞又混乱的恶意。

这恶意并非对我一个人发出来的,而是针对这片空间,我眨了眨眼睛,在入侵者们做出点什么事情前,就已经从天顶上方洒落火星,就如同绵绵细雨一样。

这些异常的现象,有的就仅仅是一种虚幻的现象而已,但也有一部分会对物质产生强烈的影响。在连锁判定中,那些无视怪异变化,率先冲出来的安全卫士已经发生了感染,本应十分坚固的构造体外壳正在软化,增殖出来的血肉神经正在增加它们的体积,改变它们的外貌。安全卫士那畸形人体般的外表愈发向非人的方向变化,在那宛如节肢般的手足上,更多柔软的触须长出来,在它们弓起的背脊上,有巨大的肉瘤裂开,亮出巨大的眼珠,而后,它们那宛如面具一样的脸孔上,血泪流了出来,眼眶和嘴巴被撑开,又有无数乱糟糟的触手涌出。顷刻间,这些连神秘专家都忌惮的东西就已经变成了更加丑陋的异形。

这些变异了的安全卫士给我一种强烈的精神冲击,而这种冲击不仅仅是从视觉感官而来的,一股莫名的力量正在撩拨我的思维和情绪。尤其在这些畸形的安全卫士进入仪式执行者变成的淤泥时,那些从淤泥中深处的触手便深深扎入了它们那畸形的躯壳中,宛如两者合为一体,但也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我只觉得这种格格不入其实就是这种变异的最终感受,它们不会变得更加和谐了,因为,这就是混乱的一种浅显的体现,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足以让人产生疯狂的情绪,就如同把目睹者本人变成了一个洁癖患者和强迫症患者,强行让人去面对自己最难以忍受的景状。

现在,我知道,这些本来会去摧毁仪式的安全卫士,就这么变成了偏差仪式的一部分了。而它们身上发生的异变还没有结束,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细节上还在被这种异常而扭曲的力量改造着,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强大,也更加古怪疯狂。其他入侵者们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亦或者在考验其他阵营的耐心。在这里,我可以清晰感受到,尽管素体生命、纳粹和末日真理教之间存在合作,但它们之间的隔阂和矛盾是如此的明显深刻,它们之前在行动上的联系就像是一种错觉。

当然,无论从哪一方的角度来说,我都从来不觉得它们有合作到底的可能性。不过,面对这个地下大厅中展现的怪异,这些家伙到底是会精诚合作还是各行其是,亦或者赤裸裸地将他方当成对手,仍旧不能从这种静默中看出来。而且,尽管到目前为止,都是偏差仪式造成的怪异现象更加活跃,却又不能说,这些入侵者不能和这种程度的怪异抗衡,毕竟,这些入侵者本身同样是怪异的一部分。

在这些入侵者们展开新的举动前,一直围观仪式的神秘专家,包括我的那些老朋友就像是被某种无可名状的东西吸引住了,他们的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毫无血色,表情憔悴,眼神无光,但是,却又不能说无精打采,他们整个人的感觉,让人感到某种与他们的外表不相符的活跃,就像是他们自身的躯壳内部正在产生庞大的精力,就连肉体也无法继续束缚这种精力的膨胀了。

仪式执行者更加兴奋,那些刺耳的不成调的乐器声有一种同步的律动,尽管是单调的音符,是人类无法接受的节奏,却又在另一个超越听觉的感受性上,呈现出某种让人着迷的吸引力,就像是在品尝某种苦涩的滋味,但却最终会让人迷恋上这种苦涩一般。

我几乎想要出手,就这么按照之前的计划,杀死我的那些老朋友们,然而,比我更快做出行动的,正是末日真理教的巫师们。

灰雾不知何时已经弥散在这些巫师四周,当这些灰雾愈发浓郁的时候,就会被火盆上方缭绕着的黑雾吸走,在头顶上方呈现出一条条蛇形的雾带。即便如此,灰雾增加的速度仍旧超越了黑烟吸取的速度,被长袍和面具遮掩了身形的巫师们伸出食指,就如同我一直所见的那般,灰雾在他们的指尖凝聚,但却没有构成任何攻击性的法术效果,而是化作一个个难以辨识,只觉得不是正常人类语言的文字,这些文字就如同游动的蝌蚪,就连构成文字的线条也随时都在曲,就像是一条条活着的蚯蚓。

活着的文字图案头尾接续,以一种奇妙的秩序感向四面八方散开,游走,烙印在地面、墙壁和天顶上,似乎要铺满整个地下大厅。而那些现代人打扮的精英巫师和全身着甲的片翼骑士则是一副护卫者的样子,尽管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能从他们那细微改变的姿势细节上,看出他们的慎重。

烙印在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上的文字并没有停止自身的蠕动和扭曲,当它们触碰到那些血肉异化的部分时,便产生了一股腐蚀性的酸味,发出滋滋的声响,血肉开始腐烂,文字也变得暗淡。两者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边吞噬着对方,一边在争抢地面、墙壁和天顶的地盘。看得出来,那些散布这些文字图案的巫师们并不轻松,很快就有人发出刺耳又绝望的尖叫声,笼罩在长袍下的躯体开始膨胀,有黑绿色的浓汁从长袍中低落,刚粘在地面,立刻就化作泥泞的斑点,又从斑点中长出触手,试图将这个巫师缠绕起来,却在顷刻间,就被一旁的精英巫师踩烂了。

一个又一个的巫师产生异变,他们那绝望的尖叫丝毫不弱于仪式执行者们那疯狂的叫喊和奏乐,这些疯狂的声音混淆在一起,又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仿佛情况就应该是这样发展。然而,巫师们的灰雾法术构成的文字图案仍旧从整个异化的地下大厅中,占据了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地盘,以一种怪诞的顽强,去抵抗那些早已经发生的异常。

我十分清楚,这就是末日真理教的仪式,而这个仪式也的确如我所想,和偏差仪式有着强烈的冲突,两者似乎是不能共存的,其散发出来的恶意和现象,也隐隐有一种无法混为一谈的感觉。

2061 混沌的投影

两种仪式产生的效果在地下大厅中相互侵蚀、纠缠、破坏、争夺,每一次物质形态的异化都让人感到作呕,却又能够分辨出来其中存在的冲突,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肉眼可见的东西,就连那些仿佛没有具体形态,捉摸不定,分布在整个环境中,亦或者就是环境构成的一部分的东西,也在产生一种可以感觉到的波动。空间泛起皱褶,空气改变颜色,时间感的不稳定让人觉得自己无法确认到底流逝了多长的时间。有难闻的剧毒的气味产生了,连气味似乎也变成了某种生命,在每一次呼吸中钻入钻出,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声音变得迷幻,似乎从每一个毛孔中钻入,直达灵魂的深处。

很难说自己内心中浮现的想法还是自己的想法,也无法辨别自己到底是在发出声音,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当去聆听和注视的时候,所能听到的和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宛如一张张不可描述的充满了恶意的画,就连自己也变成了画中人。可怕的,不可思议的,无法理解的现象或许可以强行用自己所知晓的知识去解释,但是,隐藏在这些现象背后那更加深沉的未知,却让人感到深深的恐惧。

仿佛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一个真切的世界,而是一种不祥的具现,看似区域有限,但却又向着无尽远处扩展,哪怕这里挤入了许许多多的生命,也没有任何拥挤的感觉。我以人的视角去观测这一切,只觉得有一种膨胀在向四面八方挤压,就连自身的存在也被在无形的运动中被分割,我相信末日真理教、纳粹和素体生命必然有和我不一样的感觉,因为它们应该拥有我所没有的视角,能够看到和感受到我无法认知的东西,但是,我不觉得它们此时此刻的感觉会比我更好。

来自无可名状的异物的侵略性在每一个角落都展现无遗,对我而言,这个地下大厅已经变成了一个被异物侵蚀的异世界,在这一点上,我同样相信,其他人和非人的感觉和我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正在唤来不属于其他各方的某种存在,而那些相互间打了很久交道的人和非人也绝对不希望那个存在出现在这个战场上。

末日真理教和纳粹都在推动末日,然而,它们对如何抵达末日,以及抵达末日之后的事情有着不同的看法,这也是这个末日幻境中最初那个末日真理教分裂的原因。或许任何出于理念不同而产生的分歧,在更宏观的视角来看同样是可笑的,无意义的,全都是朝向末日发展的推动力的一种,在过去也未曾出现过“末日”和“末日”之间的可以感受到本质区别,但是,这种区别却隐约从当前的局势和变化中出现了。

我可以依稀感受到,偏差仪式产生的结果也会导致“末日”,但是,那样的“末日”却并非是末日真理教乐见其成,乃至于不断追逐的“末日”。仅就末日概念而言,终于在此时此刻,产生了一种性质上的变化。到底是怎样区分“末日”之间的差异,以及自己感觉到的东西是否正确,我全都没有证据去证明,只是,身为一名神秘专家,按照自身直觉和感性去行事,也完全不需要证据。

我不知晓更深刻的,更本质性的事情,但是,“病毒”和“江”都在抗拒偏差仪式带来的结果,这一点却有几分把握可以从当前各方的行事举动中推断出来。我眼前这些交织在一起,产生了几乎是化学反应般变化的异常,似乎都在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当然,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我仍旧无法确认,这是不是一种假象,是一种宏观上的推动,让一切展现出此时的因素:我、火炬之光、其他神秘专家、末日真理教、纳粹和素体生命,都成为末日的一个必要环节。

但是,比起偏差仪式所造成的不确定因素,我更偏向于末日真理教,仅仅是因为,末日真理教更加让人熟悉而已。为什么偏差仪式会出现那样的东西,为什么火炬之光能够知晓这个从未出现在末日幻境中的诡异未知,已经无从考证,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考证反而是最不需要的。

如果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没有覆盖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反而被之侵蚀,那么,当前看似已经趋向于稳定的局面,将会被未知因素打破,去往一个更加难以判断的结局。无论是对我的计划,还是对桃乐丝她们的计划,亦或者是对末日真理教的计划,乃至于上升到“病毒”和“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角度,贯穿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都定然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正因为那并非是哪一方想要看到的结果,所以,能够出现在这个地下大厅的家伙,无关乎立场和理念,全都汇聚在一起了。

安全卫士没能击杀偏差仪式的仪式执行者,反而在靠近之时就被侵蚀殆尽,其实我更希望它们至少能够杀死那些围观仪式的神秘专家,包括我的那些老朋友,做到我之前没能做到的事情。我藏在阴影中,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逐渐落入一个无法挽救的结局,我当然是随时都可以走出去,尝试杀死所有人的,但是,有另一种思维、感性和深沉的恐惧一起编织成无形的枷锁,将我牢牢锁在这片阴影中。

我的理性在激烈地翻滚,是我复苏以来最为活跃的状态。我的思考每一刻都在给出“假设自己立刻去狙杀这些人”的可能性,却没有一个可能性是向更好的一面发展。明明完全接受感性驱动的我,却在被感性和直觉锁住的同时,想要从理性找到出路,然而,理性也没有出路。

构成我的一切,无论是意识还是生理,都在抗拒做出具体的行动。就像是在对我发出最为剧烈的警告,一旦我真的有所行动,那么,无论我做了什么,都只会带来更加恶劣的结果。

我似乎只能就这么注视着,观测着,思考着……

——太惨了。

在我的脑海中,一切的思维和感受只换来这样一个嘲讽般的答案。我觉得自己正在受到诞生以来最为强烈的折磨,从身体深入到心灵,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灼烧般的考验。而这样的折磨和考验,却又明确让我感觉到,是毫无意义的,不会带来更好的发展。

再没有比“想要去做点什么,却无法付之行动”更惨的情况了。我从中感受到自身的无力和脆弱,就如同面对“病毒”一样,就如同自己变成了末日症候群患者一样,就如同自己在病院现实中崩溃成LCL一样,连集体的智慧和行动力都无法阻止的,自己在这样的悲剧中,也不过只是一个脆弱无能的丑角而已。

末日真理教的仪式和火炬之光的仪式在对抗中开始趋向于某个平衡,双方造成的现象都无法覆盖对方的现象,然而,偏差仪式的仪式执行者早已经异化,而末日真理教的巫师们才刚刚开始异化。当第一个巫师在异化中崩溃后,第二个巫师的异化也开始了,节奏越来越快,第三个、第四个……眨眼之间,所有主持献祭仪式的正式巫师都陷入一个濒临崩溃的境地,就如同一团腐烂的肉块,接二连三地从它们自身的长袍内部瓦解,充满了腐蚀性的绿色汁液流淌下来,让人觉得,这些巫师正在被溶解。

偏差仪式造成的异常现象扩展到了围观者的脚边,那些腐烂的现象并非是接续的,而是陡然从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每个人脚边出现的。眨眼前才突兀地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开始软化,眨眼之后就已经是满是增殖的异常血肉了。也就在这个时候,纳粹士兵们才向周遭那些失神的神秘专家靠近,一个个就如同涌出巢穴的马蜂,带着清晰又明确的恶意。然而,在他们做成某些杀戮前,火盆上空缭绕着的黑烟陡然喷出的一团团雾气,这些雾气团落在纳粹面前,立刻变幻成奇形怪状的堪称恶魔般的怪异存在,和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纠缠在一起,一时半刻无法分出胜负。

下一刻,一直旁观的素体生命也重组肢体结构,亦或者拆解明显是限制器的模块,形成独属于它们自己,仿佛象征着个体个性不同的兵器。而这些原本就是它们自身一部分的武器,也统统有着近似于临界兵器的特征和力量程度。有的像是枪炮,有的像是刀剑,有的只是一个长筒,有的仿佛是大量的天线杂乱堆积,有的七曲八折,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无一例外,它们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积蓄力量,有的产生了可见的现象,有的无形无声,即便是连锁判定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的观测无法完全包容这些素体生命的攻击,但正因如此,才因为其诡异和强大而让人觉得充满了某些可能性。

可以观测到的放射性现象是如此的强烈,对人体各种感官产生了剧烈的刺激,哪怕是神秘专家那经过强化的躯体也仿佛要在这种剧烈的刺激中变形。最先产生连锁反应的是空气,连锁判定可以观测到的微粒都在瓦解和重组中进行高频率的运动,由此产生的高温和放电暂且不说,可怕的能量仿佛撕裂了空间般,产生蜘蛛网一样的裂缝。有冥冥中可以感受到的东西从裂缝中流淌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吞没了所有阴影的冲击以波浪式的运动,向火盆的方向推进。

我觉得自己不能再隐藏于阴影中了,然而,这个时候即便露出身形,也大概很难被观测到吧,因为巨大的冲击所产生的连锁反应正在接连不断地产生诸多现象,足以将推进路线上的一切覆盖。这浪潮式的冲击是如此的危险,仅仅是放射出来的能量就足以在一瞬间烧毁人体,而我并没有另一个自己那般,拥有坚硬的义体,只能通过速掠,在切实会带来伤害的光、热和辐射覆盖过来前,提前从薄弱处绕至地下大厅的入口处。

在我停止速掠的一瞬间,那咆哮着的光和暴力就已经淹没了火盆周遭的一切事物。很难想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这可怕的冲击中幸存,但是,神秘本就是不可测之物,充满了未知的可能性,在过往,我已经体验到了神秘的不可思议,尽管理性上对这股冲击的力量有着深刻的感受,但是,倘若真的有什么东西幸存下来,也完全不在意料之外——我只是无法想象那些幸存下来的东西,究竟是如何幸存下来的。

我已经提前停止了观测,强行观测这种程度的冲击,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益处,这也是多次尝试的结果。哪怕是四级魔纹使者,直面十多种近似临界兵器的攻击,也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就我自身的感受而言,如果正面对撞,自己大概会一瞬间就被消灭掉吧。当然,不进行正面对抗的话,同样有好几种可能获胜的方法。我十分清楚自身的弱点,也同样了解自身的优势,然而,即便是有自信对抗眼前这诸多素体生命的自己,也没能在之前按照计划那般,杀死那些“老朋友”,这更让我深刻感受到自身的局限性。

素体生命的攻击覆盖了所有的仪式执行者,围观仪式的神秘专家,以及和灰雾恶魔缠斗的纳粹士兵。冲击之强烈,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极端的净化感,甚至让我觉得,包括“老朋友”在内,那些神秘专家们如果可以死在这种纯粹又剧烈的“净化”中,也是极好的。如果真的连一丁点痕迹都不留下地被“净化”,或许就不会变成“祭品”了吧。

随着各种现象从沸腾点滑落,视野也逐渐清晰起来,可见的景象虽然不能算是出乎意料,但却让人心情沉重。

即便是素体生命联手发动的冲击,也未能消灭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

比眼见到的更早,我已经听到了那召唤不祥的刺耳的尖叫和奏乐,听到了那疯狂而深沉的呼唤。就像是梦中的潮汐,就像是落日的余晖,就像是黑暗中的低吟,就像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幽灵,在内心深处发出嘶哑的摩擦声。仅仅是声音,就能在聆听者的脑海中勾勒出可怕的,无法描述的景象。硬要形容,那便是比自己所见过的黑暗还要深沉的无形而混沌的轮廓。

当然,“人”已经死光了,存留下来延续了仪式的,皆是非人之物,哪怕它们在轮廓和细节上,依稀存留有过去为人的轮廓。

那是难以言喻,语言和纸笔都无法描述,远超思维和想象,却又完成了形体,能够被观测到的东西。就是如此矛盾又确实存在的东西。

2062 悄然的偏差

那些东西并非爬行着的,也并非蠕动着的,它们和侵蚀了这个地下大厅的异常现象融为一体,就仿佛是一个巨大整体分裂出来的触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它们,也根本无法去形容它们像是什么,甚至不能用“一个个”来描述它们的数量。初看上去还有丁点人形的轮廓,仿佛数数时也能感觉到它们和之前那些仪式执行者的数量差不多,然而,一旦有了这样的观念,再去观察的时候,就会发现它们完全不是自己以为的这般。

这种模糊的矛盾的存在于过去的经历中,也并非完全没有见过类似的,但是,仅仅从模糊和矛盾的程度上,如今所看到的它们已经超过了过去所见的怪异。素体生命的脸就如同面具一样,看不出任何表情,与之相比,末日真理教的巫师身上就有着十分明显的情绪流露出来。我站在他们身后,在距离地下大厅的出入口最近的地方,看不清这些不知道还是不是人的家伙们的表情,但是,我对情绪和感性之类的散发有着敏锐的感知,我十分肯定,在这片完全堕入怪形异状的空间里,凡是有情绪的智慧生命,都在格外强烈地产生惊讶和恐惧这两种情绪。

不,或许就连那些我曾经以为没有情感的,非智慧性的东西,也在恐惧着眼前的一切,以及这一切异常的背后所暗示的那个无可名状的存在。哪怕只是一小块石头,哪怕是时间和空间,哪怕是号称最坚硬的构造体材质,也在为之瑟瑟发抖。

虽然恐惧已经变成了此时此刻的地下大厅中最浓郁的元素,但也并非所有可以活动的生命都被这种恐惧夺走了行动力。即便如此,也无法说,素体生命和末日真理教巫师全都能够无视这种恐惧。哪怕有一种直觉在告诉我,或许也告诉了它们,眼前所见的这些怪异而模糊的东西,仅仅是经由那些曾经看似人类的个体变化而来,最危险的东西仍旧在遥远的彼岸,只要偏差仪式没有完成,就绝对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但也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素体生命被眼前的异常啃噬了神智,就如同雕塑一样僵硬着身体。而那些一直以来都代表着末日推动力的巫师们,也有一半的精英巫师陷入痴愚癫狂的状态中,尽管没有发出尖叫,却并非是自行克制住了,他们的姿态和动作只让我觉得,是连尖叫的意识都被夺走了。

仅仅是看到那样的东西就会发狂,就会失去理智,就会陷入思维的迷宫乃至于从心灵上被烧毁,自身存在的结构也会被侵蚀变化——我曾经在面对那些无形的恐惧时,就有过这种概念的想象,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发现那其实是超乎我想象的情景,仅仅用那些苍白的文字根本无法描述心灵上的冲击。

我完全可以肯定,我之所以还能够如此冷静地判断和思考,反而证明了我的特殊和“江”的存在。那些从意识到物质层面完全崩溃的人和非人,才是正常的。而我如今自觉得还算正常的思考、想象和描述,大概只是疯狂的一个侧面罢了。

存在于眼前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应该在这个世界出现的东西,它突如其来格格不入,正如火炬之光所希望的那样,它的存在对一切都会造成偏差,但是,恐怕火炬之光自己也无法理解,它所带来的偏差会带来何种恐怖,又是以怎样一种方式呈现出来吧。

即便从病院现实的角度来说,这个本应该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意识世界”的末日幻境中,也根本就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东西。“病毒”的存在一直都有所体现,末日的开展也存在一定逻辑性,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和遍布整个末日幻境的神秘,也能让人至少可以去想象其存在的基础。然而,只有偏差仪式带来的这些东西,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有出现和存在的道理。无论从理性还是感性,是从逻辑性还是从想象中,它们的存在都是突如其来的,格格不入的,仿佛从天外横插一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如果我所认知到的这个世界,无论是病院现实还是末日幻境,都在无限的未知中存在变数,那么,偏差仪式带来的变数便已经趋至我所能认知到的最大值,然后一直上涨到我的认知之外。它不仅是最大的变数,也是最为恶意的变数。我在这个变数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有意义的,有益于某一方的变化。我有这样一种想法:偏差仪式所带来的结果,根本就不是“病毒”演变的结果,反而对“病毒”也会产生剧烈的冲击,而对于末日症候群患者们来说,根本就是另一种“病毒”的体现。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似乎可以感觉到,整个末日幻境都因眼前怪异背后所喻示的那个无可名状的庞然大物而颤抖,整个世界都在迫切想要排除眼前的异常,彻底干预和消灭偏差仪式——当然,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我同样观测着这些难以形容的怪异,神智肯定已经混乱了。

之前就在和偏差仪式进行争夺的巫师们已经扭曲了形体。素体生命的联合冲击消灭了包括我的老朋友在内的那些神秘专家和可见的仪式执行者们,却未能彻底解决偏差仪式,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触动偏差仪式的根本,反而像是为仪式添加了一把燃料般,促进了整个仪式的进度。不过,偏差仪式仍旧没有完成,这个判断不需要证明,只需要感觉就已经足够了。

我一直都觉得,我的那些“老朋友们”和那么多的神秘专家竟然能够从两个中继器撞击形成的冲击中活下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觉得其背后定然有着重重黑幕,仅凭火炬之光根本就没有能力保存他们,而他们自身也看不到任何足以自保的理由,虽然也猜测过会不会是网络球私下的默契,但是,和锉刀等人交手后,就再度肯定了,他们存在于这里,护卫或推动着偏差仪式,绝对不仅仅是哪一个已知的神秘组织在背后推动,也绝对不是他们完全按照自身意志选择的结果——因为,没有哪一方能够独立推动这样的状况。

火炬之光的人、这些神秘专家和老朋友们,之所以会避开了他方的重重耳目,在这一隅之地出现,并推动着偏差仪式,是因为在他们的存在和行动的背后,有一个足以匹敌这个世界已知力量总和的神秘。

那个神秘是如此的强大、深邃和隐晦,以至于在偏差仪式完成之前,就已经在无人所知的角落形成了某些偏差,并且,没有人在这些偏差足够强烈之前,认知到偏差的存在。而我此时肯定偏差存在,不是因为偏差才刚开始,而正是偏差已经到了连我这样弱小的东西都能够感觉到的程度。

至于这种“偏差”到底是以何种参照物为对比,到底是怎样的内容,其开始和过程又是怎样的形式,却不是此时的我可以理解的。我的感觉只在告诉我,“偏差”已经产生,乃至于,根本不能肯定,这些所谓的“偏差”和人们常识中的“偏差”概念到底有什么差别。

“偏差”这个词,在描述眼前异常,并扩大到世界范围后,形成了一种新的模模糊糊又十分片面的概念。

对于人而言,只是硬称之为“偏差”而已。正如东方神秘学中的一段话: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

只有这样对“道”的描述,和我感觉到的“偏差”相近,却又不尽相同。

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样的东西,也无法肯定倘若自己当时拥有摧毁所有仪式执行者和神秘专家的力量,并且真的那么做了,是否会产生和现在不同的结果,不过,从感觉上来说,我并不觉得自己真的可以通过杀死所有人的方式阻止偏差仪式,就如同过去,我也从来都没能在杀死所有敌人之后,彻底阻止了末日真理教献祭仪式的进行。尽管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和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有诸多区别,但仅从仪式给人的感觉而言,都绝对不是从表面上摧毁仪式相关人物的意识和物质就能够阻止的——他们和仪式的联系比人类可以观测并认知到的层面更加深邃,已经远远超出了物质性和逻辑性。

身而为人的局限性,在那深邃的联系中,拥有无法弥补的距离,必须超脱所谓的“思维”,超越已知的存在形式,才能够真正去干涉那样的联系。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能够战胜眼前异常的,绝非是素体生命、末日真理教巫师和我,而是在我们背后推动末日进程的那同样无可名状的东西。

“江”可能拥有改变眼下状况的能力,但我并不确定,它是否拥有彻底消灭这些异物,乃至于追索其背后不可名状之物的能力,以及,它是否会从需求和意愿上那么做。虽然我毫不怀疑自己对“江”的爱,我也不否认在他人眼中,我的这份爱是如此的疯狂和扭曲,但是,这样的“爱”并不足以让我理解“江”,不足以让我揣摩出它的行为。

如此一来,末日真理教背后隐约呈现的“病毒”的活跃就至关重要了。虽然眼下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但是,并没有超出我的计划所遵循的本质。我最初设想的,要用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取代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的方法,在此时仍旧是存在一定的可行性。甚至可以说,我无法想象出在这之上更有可行性的办法。

在我看来,献祭仪式和偏差仪式的交锋,就相当于“病毒”和那个不可名状之外物的交锋。而决定其胜负的并不仅仅是哪一个更加“伟大”,更在于,末日幻境本就是“病毒”的基本盘,“病毒”在这里迎击对方,就相当于在自己的老巢中作战,理应拥有地利优势——请恕我愚昧无知,眼界有限,只能从这种人类认知的角度去看待这场战斗,而实际上,这到底是不是我所想象中的“战斗”,根本就没有证据,而且,很有可能在我所无法观测到的层面上,所有围绕此时此刻的异常展开的变化都已经完成,而我们所面对的仅仅是一场余波而已。

大概有人会对这样的看法感到一头雾水吧,但是,在这个连时间和空间的感觉都已经混沌不清,充满了无法想象,难以描述,不可名状之事物变化的地方,又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即便是在人类想象的神秘学中,也有着因果关系混乱的描述。

表面上发动和支撑献祭仪式,全依赖于末日真理教的正式巫师,而精英级别到片翼骑士级别的巫师都没有太多的动静。此时此刻,这些支撑献祭仪式的正式巫师全都发生了异变,而让人觉得他们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了,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被偏差仪式造成的异常侵蚀,导向对方那一边。

这些巫师已经不成人形,其模糊的粘腻的仿佛要扭曲成一只粗大触手的变化,却一直卡在某个边缘——仅仅用肉眼去看,是看不到这个界限的,但是,用感觉去感受他们的变化和痛苦,就能够产生一种被传染般的感同身受,宛如在切身体会到他们的痛苦,如此,就能够从这种非常人可以承受的痛苦中感受到那个界限,并认知到他们仍旧在边缘徘徊,仿佛被两股不属于他们自身的力量撕扯。

这痛苦并非肉体上的,也并非心灵上的,而是比两者合一更加深沉的本质中,那是已经超出了人类语言的境界。并且,这深刻的痛苦,也是我认为的,目前为止都没有一方可以展开可见行动的原因——无论是我、素体生命还是幸存的巫师,都被这份拉锯战一样的痛苦拘束了。当我们感受这份痛苦,就不可避免地被扯入其中,和痛苦纠缠,就是在和自己纠缠,而哪怕知晓了这一点,也无法立刻通过自身的意志回归,因为,在这份痛苦的本质面前,所谓的“自我意志”是那么的轻浮不实。

2063 不可视的战斗

这场战斗的关键,已经超越了行为方式和意识形态,而表现在存在性中,一旦失败,大概就会真的彻底失去存在性,变成“不存在”的东西吧。我不确定素体生命和末日真理教巫师他们到底是如何支撑自身存在性的,但是,我可以肯定,自身的存在性是由“江”支撑的——越是在这种时候,这个本质就愈加清晰。

我仍旧可以感受和描述自己的感觉,那或者便证明了,“江”在这样的境况下仍旧游刃有余。我虽然已经感应不到它的存在,更在之前于锉刀的意识态深处,观测到了它的出现和消失,很有一种“逃离”或“脱离”的感觉。但是,事实证明,我或许小看了“江”。

而根据“江”和“病毒”一体两面的理论,在“江”也游刃有余的情况下,“病毒”肯定也不会落于下风。

一直以来被自己视为最终敌人的“病毒”仍旧拥有还手之力,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仍旧拥有反击的可能性,这样的认知在过去绝对不会让人觉得喜悦。但在此时此刻,面对那不可名状之外物,我却因此松了一口气。

真是可笑。

我一直都觉得这场战斗就是我们这些末日症候群患者和“病毒”的战斗,是我们对自身异变的抗争,就如同过去的医生们像未知而强大的病痛发起挑战,在可怕的瘟疫中渐渐死去,由此用生命的代价研究出能够防御根治病毒的血清。

的确,无论从病院现实还是末日幻境,都无法确认“病毒”的本质和真面,无法知晓它到底以何种方式存在于何处,它似乎无处不在,看似无迹可寻却又在每一个细节上都留下了痕迹,它强大得让人绝望,让人看不到在有生之年存在战胜它的可能性,也让人难以想象该如何去战胜它。即便如此,倘如这是局限在我们自身和“病毒”之间的战斗,那么这场战斗的规模仍旧是拥有某个上限的——虽然不知晓上限有多高,但却可以肯定存在这样的上限。

哪怕我翻看自己的日记,通过思考去认知末日幻境中的神秘,从哲学和神秘学的角度,尝试以一个形而上的高度去触碰那个上限,但不可否认,其中定然有大部分是我的妄想。我的精神和心理早已经出了极其严重的问题,而且,我无法判断到底严重到怎样的程度,而自己所见所思所认知的一切,又到底是在哪里算是“有问题”。

这样的结果对我个人而言是令人沮丧的,也让人感到绝望,无法分清现实和虚妄。俗话说的好,不知道哪里错了的话,就根本无法进行改正。这就是我在进行这场和“病毒”的战斗时,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并且没有人可以帮助我——除了在我自己重新建立的认知中,那些不属于“人”的范畴的东西之外。

就算到了这样的程度,哪怕在精神错乱的认知世界里,将自身认知扩大到了并非以人为本的高度,也从来都没有让我觉得,这场战斗的最终敌人是“病毒”之外的任何东西。

或许在其他人的眼中,病院现实也好,末日幻境也好,太多没有叙述的秘密,太多不可思议的神秘,让人眼花缭乱。整个世界就像是破碎的,却用许多半透明的丝线稀疏地缝合起来,仿佛每一个线索,每一个角落,都有着让人惊异却又捉摸不定的巧合,仿佛一切都是偶然又离奇的,存在太多的“称呼”、“名字”、“个体”和“集团”。

但是,在我的眼中,这个世界也同时是极为单纯的——一切都从“病毒”开始,一切也将从“病毒”结束,任何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都不过是“病毒”对事物的感染所产生的表面现象。那些仿佛有关系,有等级,有一种似乎可以分辨强弱的阶梯性的事物,其实都是同一种本质的不同表现而已。

然而,偏差仪式所带来的东西却推翻了这样的想法。情况正在变得不那么单纯,我虽然说不清楚,但却能够深刻感受到,从来都是围绕“病毒”展开的这个病态的世界,正在因为新的因素加入进来,而让“病毒”从一切事件的中心脱离出来。

打一个粗浅的比方:在过去的故事中,“病毒”是暗线的主角,而我们这些病人的互动,则构成了主线,并且在我们这些病人中存在一个在推动故事进展中占据最大份量的主角。那么,现在这个故事的暗线主角已经开始变动了,不是说“病毒”不再是主角,而是“病毒”正在变成“不是唯一的主角”,因为这个暗线的变动,我们这些病人构成的“主线”也在发生某种偏差,乃至于,我们自身原本在故事中的份量,也正在发生某种改变。

我无法说清楚这些改变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开始,以怎样的方式展开,又会抵达怎样的结果,但是,我没有感觉到,这种改变本身是一件好事。

这个改变不会为我们减轻压力,削弱敌人,反而在试图增加一个至少和“病毒”一样可怕的敌人。暗线正在变得复杂,无论是我、末日真理教还是素体生命,如果于此时此刻存在于这个地下大厅的我们拿偏差仪式没有办法,那么,这个暗线就会成立。

无论是“病毒”想做什么,还是我们这些受到“病毒”感染才存在于此的人和非人想做些什么,都必然会受到这条新的暗线的阻挠。我相信,不仅仅是我可以感觉到这一点,包括末日真理教在内的他方也必然可以感受到这一点。

这场针对偏差仪式的战斗,已经不再是围绕“病毒”的战斗,而是真正意义上,围绕“偏差仪式的结果”展开的战斗了。

正因为可以感受到,就连“病毒”都要受到影响,都要从唯一的暗线主角的位置掉落,所以,才让我觉得这场战斗将会比过去任何一次战斗都要艰难,也更加的难以想象,会破除过去所有观测到的上限,进入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范畴。

不仅如此,还有更可怕的本质: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并非是我们自身,而是“病毒”这样的存在。

我们在这里展开的各种方式的战斗,都不过是“病毒”和“偏差仪式的结果”进行纠缠时,所产生的一种表面形式。

明明是自己豁出了性命去战斗,但结果却不取决于我们自身,还有比这个认知更加让人感到悲哀的吗?

我是如此理解着眼前发生的事情,而从这种理解的角度出发,重新审视那些一直以来视为敌寇的家伙们,却发现自己和它们必须站在同一个战线上,并且本质上属于同一个阵营——属于“病毒”的阵营。

这样的转变是如此的让人措手不及,又让人从感性上抗议,觉得可笑、讽刺和不公。

即便如此,抵抗这样的转变也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只会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愚昧。

我一直以来都依靠强烈的感性去驱使行为,但到了此时此刻,就连感性也开始让我感到绝望。

一切我所知道的东西,似乎全都站在我的对立面上——就连自己理性的思维和感性的动力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除了“江”之外还能依靠什么,倘若什么都不能依靠,仅凭弱小的自身连如何存在下去都是一个问题。但是,即便想要把“江”视为绝对的参照物,以此来衡量和确定自身,“江”却又是同样模糊的东西,乃至于到了此时,我连“江”的存在都无法感知到了。

以“江”为参照物的话,这个参照物已经消失了,而无法确认它何时会再度出现。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思考下去了,越是思考,就越是混乱,越是会堕入绝望的黑暗中。我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此时此刻的思考和思想,到底真的是自己在思考,还是被那混乱和黑暗渗透。我知道这样的思考是消极的,但却无法让它停下来。这些让人感到绝望、悲哀、疯狂和痛苦的思考,就如同脱轨的火车,向着和自己所需存在极大偏差的方向横冲直撞,每一分每一秒,这个“偏差”都在扩大。

过去的事情,如今的事情,外来的事情,我读过的每一本科学、哲学和神秘学中蕴藏的道理,都在朝着一个可怕的方向,以扭曲的角度被我自身的思考挖掘。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眼前那些异变一样,被无形的力量碾压着,蹂躏着,扭曲着,如同面团一样变成无法述说的可怕形象。并且,在我确认,这就是眼下战斗的一种形态和方式时,这种扭曲的力量就逐渐变得更加强大。

我明明没有动作,并且可以看到自己就站在地下大厅的出入口,并从自己所能观测到的角度,都确定自己就是“站在出入口,一动不动”。但排除这些观测之后,却又无法否定,自己正在以一种可怕的角度,和扭曲又混乱的力量进行抗争。自己并非真的“一动不动”,而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动,在那个无法准确观测到,只能模糊感受到的高度,展开着无法用人类语言去描述的斗争。

而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和非人,无论是巫师还是素体生命,也都被卷入了这场可以感受却难以观测的战斗中,即便是它们的神秘力量,大概也不足以让它们去认知这种程度的战斗。所以,它们才和我一样“一动不动”。

整个战斗的过程是迷蒙的,无法观测到也难以理解,虽然存在可以破坏的物质,但要做出破坏物质的行为却是一件难事,至于破坏物质后是否可以从物质性上击败敌人,也仍旧是一个不确定的问题。在行为成立之前,导致行为产生的先头因素已经发生了混乱,如何才能解决这种混乱,让本能和意识按照其原本既定的规律发生和运转,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但是,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却又没有任何先例可循。

我以一种奇特的视角,以自身的状态为基础,去观测这场超越物质性的战斗,反而可以肯定,以这种超越物质性的层面展开斗争,并不是自己的力量,也非是自己主观的意愿,这个战场的层次是由偏差仪式决定的。尽管从感受的层面上,难以确定如今哪一方占据优势,但是,这种优势或许会反应到偏差仪式造成的物质层面的异化现象上。

就可以观测到的事物变化来说,这个地下大厅到目前为止,仍旧被两种主要的异常现象占据,哪怕不时有更多的异常表现出来,让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但是,物质的血肉异化和魔法阵纹理的扩大,仍旧是最为稳定和持久的异常现象。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在开始之后,哪怕最初启动仪式的巫师们都已经扭曲,其仪式本身却没有因此受到牵连,它自动且持续地扩展,就如同偏差仪式在素体生命的联合冲击之后,仿佛打了激素一样,呈现出更大范围更深程度的扭曲,献祭仪式所造成的现象也有着相似的活跃,针对偏差仪式的扭曲互不退让。

正因为两种仪式所造成的现象没有融为一体,尽管不能说泾渭分明,却仍旧大体上可以分辨出各自的存在感,所以,才能够以这样的方式,去确认这场战斗的进展。

我自身思维产生的混乱,自身超越物质性的变化,只是这个战场上的一个角落,我独自一人所进行的抵抗,并不比众多末日真理教巫师和素体生命的集合占据更大的份量。

这场战斗无法用常识的时间来衡量,实际也已经超过了地下大厅包容的空间容量,每一个战斗的个体背后,都有着一个庞大无比的影子作为支撑,才获得了这场战斗的入场券。突破了常识物理限制的战场,甚至不受到“统治局遗址”这个庞大坚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限制,延伸到已经完全超出我自身认知和观测能力的范围。甚至在我的感觉中,于这一刻产生的所有临时对冲现象,都不过是这场战斗的一个侧面,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我甚至怀疑,这场战斗会不会已经蔓延到了病院现实中,以另一种古怪的现象去昭示这个战场的存在。甚至于,会否已经超越我认知中的“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直达其他未曾观测到的现实或虚幻的世界中。

想要在这种程度的战场中有所作为,实在超出了我的个人能力。我认为,自己在这个战场上充当的,并非是一个战斗力,而是一个基点——一个能够让保持沉默的“江”在某时某刻突然切入其中的基点。

2064 协奏的月光

安德医生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如今所面对的困难是过去未曾想象过的,就像是有一团迷雾遮蔽了自己的灵智,尽管思维仍旧快速清晰,但却总也把握不到解决问题的关键。身为研究者,他既注重平时的素质积累,也注重偶然的灵光一闪。自身所拥有的研究素质暂且不提,灵光一闪的想法虽然看似不可捉摸,就像是在碰运气一样,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多是被认为是“智慧闪光”的现象,一直都没能纳入科学研究的范畴,仿佛就像是在讥讽人们自诩为进步源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在历史上能够做出成绩的人看似很多,但放在人类总群数量中却十分稀少,比例的差距几乎让人忍不住去相信“上帝”是存在的,而人类所谓的“智慧”并非是人类自身进化所产生和增长,而是因为“上帝”设置这么一个节奏,让人去发现和遵循。

在过去,安德医生曾经是有神论者,之后在成为科学研究者的过程中,渐渐变成了无神论者,而当他来到这座岛屿病院后,在目睹了那让科学也无能为力的事实后,在认知到人类智慧在加速到来的灾难面前的贫弱和无力后,他也开始忍不住去希望,真的存在所谓全知全能的上帝,更希望这个上帝能够发发慈悲,不说能够直接解决灾难的根源,至少也希望能够让人类获得成长的时间。

在那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病毒”面前,倘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无法依靠神仙上帝的话,仅凭人类自身是绝对无法在有限时间内战胜这种灾难的——尽管这种想法充满了负面的因素,但是,安德医生所认知到的一切,遵从自身所见去逻辑思考得到的结论,都在告诉他这个结果。

在很早之前就有学者指出,人类在这个星球上得以成长壮大,最关键的原因并不是人类的进化是正确的,而是因为人类拥有进化的时间和空间。在这个基础上,人类所要面对的敌人,往往呈现一定的间歇性和阶梯性,并在某种意义上,因为间歇性和阶梯性的规律相对问题,所以可以将这个星球视为一个封闭环境,并以一个理想的封闭环境模型,去推导理论,再从理论联系实际,去改造自身或自身所在的环境。

这是一个相对标准,完美,能够产生通用理论并以通用理论为指导的成长环境,它十分稳定,让人类得以在相对安全的范围内,以一个自身能够适应的速度去进化,去理解自身和外在。并且,也只有在这样一个由众多因素决定的,相对安全的环境内,人类才能拥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科学发展的土壤,也是由这样一个环境所决定的。当科学在人类文明中变得举足轻重,它就越适应人类进化成长的规律和步伐,不会变得更快,也不会突然放慢,也许会在某种周期中,表现出停滞或快速发展的倾向,但仍旧会在某个限度内。这样成长的科学,让人类不至于自毁,也确保了,人类能够在频频接触呈阶梯性上升的危险时,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但是,最可怕的危险也在于此:所有符合阶梯性规律的危险都无法摧毁人类,只会成为人类成长的食粮,反过来说,人类已经完全适应了眼下这种危险阶梯规律。那么,一旦出现违反这种危险阶梯规律的敌人,人类是否可以在被灭亡之前重新适应呢?

那就像是在一个森林中相对固定的食物链中,突然闯入了一个可怕的,居于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在新的食物链围绕它重新构造的过程中,很可能有诸多无法适应这种变化的食物链下层生命被灭绝。

毫无疑问,科学哪怕已经展现出无穷的可能性和广阔的未来性,但其发展仍旧是需要时间的。而且,这个时间取决于人类所需要面对的危险阶梯规律是以怎样一种速度递进。作为一种爬台阶一样成长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一旦碰到悬崖、海洋和看不到尽头的沟壑,那又如何跨越过去呢?当然,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大概是可以的。但是,所谓的足够的时间,仍旧取决于危险阶梯的规律,适应了固有危险阶梯规律的人们,在那脱离了固有危险阶梯规律的突如其来的改变面前,永远是缺乏时间的。

这么一种思想或理论,虽然已经出现了相当一段时间,但并不被人喜欢,被视为非主流,甚至于不将之视为科学的范畴。安德医生在过去听闻这么一种思想和理论后,虽然没有到嗤之以鼻的态度,但也最多只是将其当作标新立异的趣闻来听罢了。

人类进化和成长的最核心因素是拥有稳定的时间和空间,并且两者取决于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人类自身已经适应的危险阶梯的规律性——这看起来就像是在讲述笼中之鸟。

人类是笼中之鸟吗?安德医生在过去是不这么认为的,尽管没有特别去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始终觉得人类可以更加骄傲一些,可以放眼长远一些,当自身的思想和思维变得丰满的同时,那开阔的眼界也总让他觉得,人类的未来是星辰大海,而这样的人类,又怎么会是笼中鸟呢?

然而,当他来到这个孤岛病院,认知到“病毒”的存在,并用尽一切方法,都没能阻止那些可怕的灾难发生时,一种巨大的无力感,顿时让他回想起来这个危险阶梯规律性的理论。他不得不怀疑,人类如今所要面对的“病毒”,正是脱离这个危险阶梯规律性的东西。而在这个理论中,人类面对这么一种“病毒”时,将会彻底失去能够让自己进步和成长的时间和空间。

这才是最让人感到恐惧的——安德自认身为人类中相当优秀的一批人,对人类的成长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充满了信心,但是,如果人类得不到施展的时间、空间和机会,就这么闷死在一个无形的笼子里……

明明还能成长的,就这么被扼杀了,明明有几乎壮大的,就这么夭折了……种种与之有关的记忆和想象,都在安德医生阖眼的时候,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就如同他打死一只蚊子,踩塌一处蚂蚁窝,将水灌进青蛙的肚子,让其撑死,亦或者是不经意地折断一朵花,阻止了它的授粉。

这些行为有时是故意的,有时是无知的,大多数时候是有趣而自私的,而在有的时候也是被迫的,而自己之所以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仅仅是因为,这些被伤害的事物,在人类的眼中,就像是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是那么的无力脆弱,哪怕无知或无意的行为,也有可能让其遭受灭顶之灾。

那么,在“病毒”的面前,人类是否也如此的脆弱呢?是否眼前所目睹到的扩散的灾难,也不过是那可怕的“病毒”的一次无知无意的行为呢?亦或者是有趣而自私的?是故意的?是被迫的?但无论如何,它在病院中肆虐,在病院之外的环境中呈现出种种可怕的征兆,在这样的动静面前,无力的人们的确就像是被困在笼中一样。

安德医生不想就这么被扼杀,就这么夭折了,也觉得会有人想要人类变得如此下场。然而,就如同过去的蚂蚁、青蛙、花朵、蚊子没能抵抗自己那有意无意的恶意一样,人类能够抵抗这无形的恶意吗?他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安慰自己的理由。

他一阵咳嗽,脑子混混沌沌,却又无法真个睡着,便睁开眼睛,在一种迷茫的情绪的驱使下,走向房间的另一边。他来回踱步,路过门口的时候,依稀可以感觉到,在那层阴影的背后,存在一些似有似无的活动,像是那些还没有睡下的研究者在忙碌,又像是别的什么不似人的东西在活跃。浮上心头的恐惧让他不敢在这样的深夜打开门,他仍旧可以回想起,那些“高川复制体”是如何方便快捷地猎杀病院中的幸存者,以及种种怪诞的几乎只在神秘故事中才听闻的现象,于诡秘的夜晚和角落中产生。

病院已经变得十分危险了,哪怕跑出病院,也无法离开岛屿,而在岛屿之内,已经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地方了——尽管大家集中这里,似乎有了一段安稳的时间,但谁又能肯定,那些侵蚀了病院和岛屿的危险,不会进入这个似乎隐藏了某些秘密的病人宿舍中呢?

咲夜、八景和玛索身上有一些线索吸引着一些幸存者,他们认为三个女孩制作的卡牌隐藏有“病毒”的秘密。安德医生不能说他们的想法是错误的,但是,证明他们是正确的证据其实也并不足够。当他听闻这些幸存者的领导者讲述自己的推论和猜想时,便已经肯定了,对方也不过是在走投无路之下,偏激而顽固地想要确认一个能够让自己等人安心的道路而已——实际上,他们并不在意自己的理论是否正确可行,只要尚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错误,他们就会继续下去,甚至于,他们其实并不那么热衷去找出对错的证据。

安德医生虽然也对他们的理论感兴趣,但却难以去认可那样的做法,他答应对方去研究那些已经整理出来的数据,并帮助他们获得更多的相关数据,也非是因为自己想要变成他们的一员。一种受迫感始终存在他的心头,他迫切想要找到一条“更正确的,更有前途的,更是适合自己的”道路、方法、理论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可是,过去时而会出现的灵光一闪,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的身上出现了,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安德医生觉得自己在短短时间内就苍老了许多,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有一种让他自己感到恐惧的暮气。

他想要刺激,想要灵感,想要一切具备开创性的意识,想要挣脱那个无形的笼子。

越是恐惧,就越是想要。

安德医生来回在房间中踱步,转了一圈又一圈,脑子里念头纷繁,连他自己都渐渐不太明白自己到底都想了些什么。他烦躁,恐惧,却又不敢离开房间。他不时走到窗外,想要隔着玻璃窗去瞧瞧外面会不会产生一些让人意外的变化,想要找一找那些可以让自己灵光一闪的启发。可是,每一次都只有失望,每一次失望都会带来更浓郁的绝望感,每一次绝望的深化都让他觉得自己要发疯,乃至于就在踱步的时候,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是正常的。

有一个声音始终在他的耳边尖叫,或实质或隐晦地告诉他,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变成了那些由他管理的病人一样的精神病人,而他身边的所有人,也统统都是疯子。自己呆在这里,只不过是学鸵鸟将头埋在沙子里。

已经没有希望了,已经没有希望了,已经没有希望了……安德医生用力捶着自己的脑袋,挤压自己的眼睛,掩盖自己的耳朵,想要屏蔽掉那让人疯狂的声音和念头,恨不得躲进那曾经让人望而生畏的“寂静黑暗的小黑屋”里。

他又一次看向窗外,然后,就这么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轮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月亮,一个跟实际数据截然不符的标准球体,表面的环形山轮廓是如此的清晰。这清晰而巨大的景象,就像是要从天空中坠落一样。而且,隐约中有一层红色渐渐覆盖了那明黄的光色。安德医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因为,这个月球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是他一直都不觉得会真的出现于现实中的景象。

他心中的疑惑和疯狂,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一个荒谬而神秘的故事中。

“……hat_The_Fuck!?”

2065 月光的启示

巨大的月亮和日常印象有着截然不同的沉重感,它像是摇摇欲坠,又像是正在坠落,环形山的轮廓和大片的阴影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甚至让人对这种清晰感到莫名的恐惧,就像是有一只怪物躲藏其中,只要一跃就能来到自己跟前。薄薄的不祥的深红色正在侵蚀月光,却不能否认,这个晚上的月光比往常更加明亮。在这让人寒毛直竖的红色月光背后,是同样比往时更加显得深远辽阔的夜空,夜空也是明亮且清澈的,没有一片云彩,深沉的天幕上,围绕着这巨大的月球,有无数同样明亮的星星点缀其上,这些星光之清晰也仿佛可以数清,但实际上,仍旧是数不清的,它们密密麻麻,又彼此泾渭分明。

仰头眺望这片夜空,只觉得在那不祥的红色月光下,星河与天空都在旋转,而自己脚下的大地也在旋转——但是,安德医生有一种格外清楚的感觉,这绝非是感受到了星球本身的旋转,因为无论从角度和速度来说,哪怕是旋转,也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像是在做梦。

一场充满了噩兆的迷幻的清晰的梦。

陡然有一个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对灵光一闪的渴求让他猛然抓住了:当星星来到正确的位置时……然而,来到正确的位置后会如何,相关的内容朦朦胧胧,就像是丢失了一样,让人感到一股烦躁,迫切想要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安德医生既焦躁又不安,对眼前的景象不敢置信,哪怕在这些天里,他也已经经历过了许许多多怪诞奇妙又危险的状况,但与眼前的景象比起来,却又似乎在程度上差了那么点儿。他无法用遣词造句去形容自己的感觉,他感觉到的不祥是晦涩的,比起已经发生过的那些实实在在的危险,却又给人某种心灵上的膨大感。无论已经发生了什么,还是即将发生什么,一切都是那么的朦胧,又是那么的诱人。

尽管过去的日常早已经在这个孤岛病院上被打破了,“病毒”对人们的侵害一日比一日严重,而在这里研究的人们对此束手无策,乃至于就连自身都已经陷入被牵连的困境中。更有无数的征兆表明,在孤岛之外的世界里,“病毒”的蔓延已经造成了更加可怕的影响,导致病院这边所观测到的孤岛附近的洋流和生物群也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异变。

可是,过去已经发生了的,隐约感觉到的事情,都无法让安德医生觉得比眼前的这片景色更加重要。他不由自主去深思,去回想,去挖掘自己脑海中陡然闪过的那句话:当星星来到正确的位置时……旧日的神明……

啊,是神明!安德医生有一种隐约的恍悟,继而又陷入苦恼的恍惚中。他从有神论者变成无神论者过程,正是他的事业走上至今为止的高峰的过程,难道现在已经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必须重新回归有神论者了吗?那脑海中陡然出现的灵光,让他不由得这么想。这并非没有先例,许许多多走到了巅峰的研究者们,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去追逐神秘的未解之谜,去破解过去所信奉的神明的秘密,但结果却又总会让人们认为,他们重新变成了有神论者。

在旁人的眼中,他们的变化是如此的客观,但是,仅就研究者自身而言,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和旁人对他们的看法是一致的吗?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可以确认,他们的心灵是如此的封闭,用死亡埋藏了他们自身的秘密。而作为旁观者的一员,安德医生去审视这些从无神论转回有神论的研究者时,也有想过,是否这样的变化,就是每一个走到了巅峰的研究者所必须经历的事情——他们走得太过遥远了,他们是真正的天才,并被这种转变证明。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天才,如果没有走到自身认知的尽头,是不会产生这种程度的观念转变的。

现在,安德医生再一次想起神明,那脑海中的灵光就像是在呼唤什么,就像是揪着他的领子,强迫他睁开眼睛,用另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那么,当自己再次想起神明,去呼唤并寄望于神明的时候,就意味着自己已经走到了巅峰吗?亦或者是已经走到了末路?

安德医生呼吸急促,他不敢看镜子,生怕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他自觉得这摸样肯定不好,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热,就算解开胸膛部分的衣服扣子,也无法让这股从体内滋生出来的燥热散发出来。他知道这是什么,末日症候群患者几乎共通的发病现象,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自己也被“病毒”感染了。

而眼前的一切,就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发病时产生的幻觉吗?但是,如此真实而清晰的幻觉,却是他有生几十年来都从未见到过的,和致幻药物导致的幻觉有一种感觉上的本质不同。而他的脑子是如此剧烈地转动,或者说搅动着,无法停下来,太多的念头宛如从崩塌的堤坝后一涌而出,让他甚至无法分辨到底产生了什么想法。只有最初的那个关于神明的念头仍旧清晰:当星星来到正确的位置时,旧日的神明将会……

将会什么?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安德医生喃喃自语,就像是哮喘病人一样剧烈喘息,他的脸涨红了,可脖子周围却在发青。他瞪圆了眼睛,那眼睛比往时更加巨大突起,圆溜溜的就像是一个快要脱落出眼眶的珠子。

“告诉我!神明将会……神明将会……!”他忍不住对那不祥的巨大红月大喊大叫。那在体内不断膨胀的燥热,那不断从脑海中迸发出来的念头,全都让他难以自己。他迫切需要发泄,将那热量,将那可怕的烦躁的思想全都泼出来。他忍住不用头去撞墙壁,但这也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安德医生不敢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知道,其实自己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对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研究是如此的深刻,无论病例还是数据,都可怕得让他难以忍受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他无法抓住命运。他所做的一切,都让他感受到,那可怕的命运摆弄着自己,就如同在摆弄玩偶。

“神啊,神啊!神啊!神啊!神啊——”安德医生半个身体都伸出了窗外,只用手臂支撑自己。他无暇去考虑这个姿势的危险,有一种迫切的冲动,让他想要更加靠近那巨大的红月。他贪婪地呼吸着,呛得连连咳嗽,明明在大气中,却也仿佛在深海里。他咕噜噜的,似乎能够吐出泡沫。

神啊,神啊,神啊……请宽恕我们……

“——当星星来到正确的位置时,旧日的神明将会归来!”他终于喊出来了,顺着那脑海中不断膨胀的思绪,他直觉地找到了正确的话语:“它们是贯穿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支配者,漫步于繁星之间,死亡便是沉睡!在那亘古的岁月里,就连死亡也都已经腐朽……”

他语不成声,连他自己都逐渐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词句渐渐变得不连贯,连话语的逻辑都变得混乱。可视,他还想说,因为不说的话,一直在自己内部膨胀的东西,似乎就要将自己撕裂。可是,他越来越不能知晓,自己脑海中的灵光到底在对自己述说什么,那混乱的不断产生的思绪,又到底有什么内容。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也就无法将之转换成自己所知晓的语言。

安德医生的大半个身体都已经伸出窗台了,他的手在颤抖。他陡然有一阵清醒,自己就要摔下去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怎么去拯救自己,虽然想着要倒退回来,但是一股强烈的恐惧袭击了他,让他不敢后退,因为,一旦他有更多的动作,就仿佛会立刻摔下去一般。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支撑太久了,自己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向窗外倾斜,似乎一切都已经不在他的意识的掌控中——这就像是在做一个身不由己的却清晰无比的噩梦。

就在他几乎来到了某个极限的时候,从这栋楼的某处传来的隐约的歌声,那是女孩们的合唱,是她们轻轻的低语,让她们仿佛一个个幽灵。安德医生一下子就明白是谁在唱歌:自己一行人始终都在关注的八景、咲夜和玛索,这三个特殊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一直都做让人不明所以的事情,看似痴呆,却又带着一种神秘感,并被某些研究者认为,其中必然隐藏了“病毒”的秘密,可一直以来所收集到的线索和数据都无法证明这一点。

现在,安德医生听到了她们的歌声,只是,这歌声的飘渺却又让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亦或者是因为自己的病情恶化才产生了幻听。

只听到那歌声如此述说:

行过岸边,穿过云彩,

双子的太阳沉入黑暗无底的深渊,

无形的影子笼罩下来,

那正是昏黑的KAEKESA。

黑鸦飞驰于奇妙之夜,

夜中运转着奇妙之月,

但更加奇妙的还是那

无形的KAEKESA。

昴星团的歌声无人听晓,

女王的长袍随风飘摇,

歌声默默消逝在深渊之中,

就在那失落的KAEKESA。

啊,这个歌声,无论声音还是内容,就像是对神明的赞美诗,充满了神圣、圣明和圣洁,是如此的清澈,是如此的明亮。如果用颜色来形容,它就是……就是……安德医生的大脑陡然一阵抽搐,那些繁杂的念头一下子就消失了,他想用颜色去形容自己听到的歌声,可是,那颜色是——

“是红色……深沉的不祥的红色……明明是那么美妙的声音,明明是那么美妙的声音……”安德医生再一次认真地去眺望那巨大的红月,便再一次确认了:是的,这种红色,就是那歌声的颜色。当星星进入正确的位置时,将要归回的旧日神明,那贯穿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支配者,叫做KAEKESA——这个名字只是拟声,因为人类无法对那名字进行正确的发音。

“来自昴星团的KAEKESA啊!”安德医生迫不及待地大喊到。

他一下子就将过去许多不明白的事情串联起来,似乎那些逻辑上不完整的部分也被补完了,他觉得自己知道了许多的秘密和答案,但是,他却无法宣之于口,将这些秘密和答案以人类的方式告诉其他人。他无法组建正确的语言,无法进行寻常的思考,一种强烈的由外在而来的冲击,让他猛然翻回房间里,好一阵都爬不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一直都在滋扰他的那些可怕的感觉消失了,安德医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只觉得现在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他觉得自己知晓了可怕的秘密,一定会在接下来,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情。这个病院不能再呆了,但是,这是一个孤岛,通向外面世界的渠道都已经封闭。不仅是路线的封闭,更是信息的封闭,大家都就知道了,支持这个病院的支柱已经放弃了这个病院,无论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已经无法离开岛屿病院都是不争的事实。

安德医生越是明白这些事实,就越是觉得恐惧。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手脚都在瑟瑟发抖,红月的光从窗口照进屋中,阴影也好,家具也好,其轮廓似乎都在发生某种生动的变形。原本一切正常的房间,就像是在逐渐变成一间鬼屋。安德医生完全想不到自己该怎么应对,往时的果断和智慧,就像是被蒙蔽了一样,尽管他觉得自己无比的清醒。

“病毒就是昴星团的KAEKESA,病毒就是昴星团的KAEKESA,病毒就是昴星团的KAEKESA,病毒就是昴星团的KAEKESA,病毒就是昴星团的KAEKESA……”安德医生缩在角落里喃喃自语,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低,却忍不住用眼角去臂间的缝隙,他看到了,一只只半透明的手,正从房间里每一个平面的阴影中伸出来,仿佛要抓住什么般挥舞着。

252 倒计时

252

倒计时(7000多字大章)

前情提要:高川和真江成功脱离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却发现浣熊镇已经陷落,感染神秘病毒的狂乱者将整个镇子变成了一座旷无人烟的血肉废墟,幸存的人类在警局和安全局成员的带领下,在码头区构筑了最后的防线。高川和真江在镇上碰到一名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的狂乱者格雷娅,并将她带往码头区。

黄金分割

码头区的难民营毫无生气,那一场恐怖的灾难就发生在不到四个小时前,大多数人沉湎在悲痛和恐惧中。即便暂时没有狂乱者攻击和动乱扩散的迹象,但是谁都无法轻松下来。不能肯定灾难已经结束,也不能肯定事态是否会变得更加严重,或者说,暂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有好转的迹象。

上头有派人前往镇内侦察情报和救援幸存者,但是警局的人手在动乱中同样遭到重创,现在用来维持秩序和警戒的人有三分之二是从普通镇民中征调,出于种种顾虑,仅仅在周边五百米的范围内行动。

浣熊镇是个立足于旅游事业的小镇,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普通人的生活平静宁和,警务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儿,有些警员几年都没开过一枪。同时,这里也不是狩猎区,没有猎人,办理持枪证的人很少,大多数镇民不会使用枪支,也不会有事没事在家里保存枪支。因此,现在集中地不仅缺乏应付大场面的枪支弹药,更缺乏善于战斗的好手。

除此之外,由于靠近湖边的缘故,淡水暂且不提,由于撤退匆忙,带走的食物并不多,若幸存者不再减少,省吃俭用也会在一个星期内消耗殆尽。

现在集中地的事务由警局、挂名情报局的网络球成员以及镇民代表组成临时议会磋商解决,虽然在重要关键的决议上众志成城,但有时也会在一些细微末节的意见上磨嘴皮子。

这就是这个座落在码头区的临时集中地的现况,说不上坏,但也谈不上好。

“镇长呢?镇民代表不是镇长吗?”我问洛克,我记得镇长和警长恩格斯的交情不错。

“那老头的运气不太好,疫情爆发的时候,正好在医院视察工作,慰问病人家属,结果……”洛克耸耸肩,一脸无奈和苦笑,顿了顿,又说:“现在的镇民代表是老镇长的远亲,一个很有上进心的家伙。”他在“上进心”三个字上加了重音,虽然听不出这是否是嘲讽,还是另有他意,不过这事儿应该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还是交给荣格和恩格斯他们头痛去。

我开始询问关于病毒的研究情况,洛克的回答并没有出乎我的预料。

“镇上的医院缺乏研究设备,对病毒的分析和研究进度迟缓。不过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将一部分设备、资料和样本带了出来。虽然大部分医生的运气不怎么好,但是也有几个运气不错的。”洛克说着,扫了一眼尾随在我身后的两个女人——真江和格雷娅。真江心不在焉,无论动作还是神态,一眼就能看出是精神状态的问题;格雷娅断了一只手,脸色苍白,带着焦躁,因为所接受到的外界信息和常人不同,因此对他人的视线躲躲闪闪,就像是患上了严重的洁癖和孤僻症一样。

受伤的人很可能被感染了病毒,这已经是幸存者的常识。一路走来,人们也都下意识远离我们,甚至有人距离我们还有三五米远就跑开,要不就是躲进帐篷里,我可不认为这是洛克的威风使然。

“两位女士的情况似乎不太好……”洛克隐晦地说着,朝我投来暗示的眼神。

“格雷娅是患者,但症状并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当然,这仅仅是我的判断。我希望这里能给她一点帮助。”我开门见山地说。

“没问题,我觉得医生们正需要这么一个病人。”洛克爽快地说,将我们领到一个仓库门前,他打一开始就是直接朝这儿来的。在开门前,他再问了我一次:“只有格雷娅小姐是病人吗?”,

“是的,另外这一位虽然你看起来陌生,但的确是我们的人,你认识的,猜猜看?”我开玩笑般说。

“是熟人?”洛克皱起眉头,摸了一下后脑勺,露出苦恼的表情,反问道:“你确定?”

我点点头。

洛克摊开手,似乎要放弃了,可下一刻又似乎有灵光一闪,脸上写满了犹豫。

“莫非是……BT?”他犹疑地说着,目光直勾勾地审视真江的五官,不过我不认为他可以看出一个所以然来。富江和真江不仅拥有人格上的差异,外在的形象也截然不同。

“这是她的能力。”我说。

“超能力?哈,魔形女?”洛克知道富江是第三等级的魔纹使者,但是在安全局里,每个成员的能力都具备私隐性,因此他并不知道富江的能力是什么,就像我同样不清楚洛克和荣格到底有什么能力一样。洛克脸上的惊讶和迟疑并没有尽去,我十分明白,富江和真江除了人格的主从性质上,几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你不是在开玩笑?”洛克的目光在我和真江脸上来回转了几下,“好吧,你不是在开玩笑。”他朝真江伸出手,勉强让自己表现得热情一些,“欢迎回来,伙伴。”然而真江视若无睹,只是垂着头喃喃自语着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洛克干笑几声,将空吊的手收回来,揽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声抱怨:“嘿,伙计,你的未婚妻有点不对劲,要不要留诊确认一下?虽然我们的人暂时没有发现有被感染的,但也不能保证完全不会被感染。”

我也揽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压下来,咬着他的耳朵说:“她的确是个病人,不过是精神病,我想你不会愿意招惹她的。”说罢,将他推开,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哈哈。”洛克指着我摇头大笑,一脸揶揄的神情,“精神病?你以为我是白痴吗?”说罢转头看向真江,“嘿,BT,你的未婚夫说你是神经病。”

真江抬起头,一脸茫然的表情,继而又垂下头,啃着自己的拇指指甲。洛克顿时愣住了,直到身后仓库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洛克”来人是个女性,声音有些严厉:“病人需要安静”

我们循声看去,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女性,个头只到洛克的胸口,五官给人狂野的感觉,身材成熟丰满,穿着马甲和牛仔裤,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风风火火的气势。洛克被她瞪了一眼,表情立刻有些讪讪,连忙将我扯过去,把话题岔开:“嗨,安娜,这是我的同事,你可以叫他乌鸦。”

“乌鸦?”女人盯着我,把我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遍,锐利严肃的目光让我生出一种面对长辈时的紧张感,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打招呼道:“你好,安娜。”

我以为她会第一时间对我品头论足,挑三拣四,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看上去是这里的主事人之一,我不打算和她发生冲突。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她看上去不像是坏人,洛克跟她熟悉,而且并没有厌恶的表示,也许只是因为对方本性严肃,不是个喜欢嬉皮笑脸的人吧。

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她突然上前紧紧抱住我,用手热情地拍了拍我的背脊,就像是对待远游归家的孩子般,露出温馨灿烂的笑容。

“很高兴见到你,乌鸦。”她说。

“我也一样。”我有些措手不及地说。

“哈哈,吓了一跳吧?”洛克拍了两下我的肩膀,嬉笑着说:“安娜可是个表里如一的**妹子,只是有些时候太较真了一点。”

“是你太散漫了。”安娜瞪了一眼洛克,转回视线,抓住我的手,一脸感激之情,“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我知道你们为镇子做了很多事情。无论结果怎样,都感谢你们所做出的努力。”说到后面,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后方的难民帐篷,露出感伤的表情。我觉得她对未来并不看好,可是却没感觉到她心中有半点绝望和自哀,真是个坚毅开朗的女性。

“安娜经营自己的酒吧,现在临时充当护士长。”洛克为我介绍道。,

“我以前当过护士。”安娜解释道,“不过你现在看上去挺精神的,不需要特殊护理。”她的目光扫过真江和格雷娅,似乎已经对情况了然在胸,转身领我们进入仓库,“进来吧,你们来得真巧,恩格斯他们刚来一会。”

我们进入仓库的入口处并非正门,而是只允许一人通过的侧门,踏入之后才能看到里面的景象。吊灯并没有完全打开,光线显得有些昏暗,阳光从天窗和墙壁顶上的小窗处射下来,光柱中粉尘飞舞,令人昏昏欲睡。

整座仓库被充当临时医疗所使用,大部分空间供以病人歇息,用杂物将普通伤病者和神秘病毒的感染者隔离开来。没有床铺和椅子,大多数人或坐或躺在地板上,不时传来痛嗷声和啜泣声,低沉的窃窃私语回荡在高阔的空间中,显得十分沉闷。

普通伤病区有一些大概是病人亲属的人来回走动,不时也有临时护士匆匆走过,她们身上大多没穿护士服,只能从行为上辨认,她们会停在一处询问几声,又跑到另一个地方,不时会做一些急救措施,或者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临时护士和病人亲属的穿着打扮没什么具体的区别,但是从她们的神态和动作上就能分辨出来。

神秘病毒的感染者则没那么好的照顾,几乎每一个都被固定在木板上,手脚都被捆束起来,就像是对待拥有破坏**的精神病人一样。他们不时发出嘶哑的叫声,就像是格雷娅说话时的那种宛如野兽般的吼声,当有人走过他们身边时,立刻表现得十分烦躁和激动。负责那一带的护士不多,但每次行动都不是单独一人,她们看上去已经对这样的情形麻木了,充满警惕,但无论动作还是表情都已经看不出畏首畏尾。

格雷娅见到这一幕,显得有些激动,她似乎想逃走,但我立刻抓住她的手。“别害怕,我会让他们好好待你。”我只能这么劝慰道。安娜朝她多看了几眼,不过并没有说话,不过我想,她对格雷娅是感染者心知肚明。

对于和神秘病毒的感染者同处一个仓库,那些正常的人们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不过安娜悄声对我说,在刚开始的时候发生过不少冲突,很多人试图处死每一个感染者,不管他们是否已经发作。

“实际上,并不是每个被感染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发狂。”安娜说:“我们在寻找感染的规律和发作的征兆,尝试一些能够延缓发狂,或者让他们重新清醒过来的方法。”

“有用吗?”我问。

“也许。”安娜耸耸肩,“那是专家的领域。”她朝仓库中心靠后的地盘努努嘴。

她所示意的地方有三座半透明的帐篷,从里面绽放出强烈的光亮,数个人影来回晃动。不一会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分别钻进周边的另外两座普通的帐篷中。不用安娜介绍,我也知道那就是临时构建的手术室和研究室。我在电视里看过专业的无菌帐篷,就是他们那个样子。

“还在做手术?”我说。

“不,病人已经安置好了。”安娜顿了顿,说:“是在对尸体进行处理。听说有了什么新发现。”

“不是说缺少设备和专家吗?”

安娜摇摇头,具体的说不上来,不过似乎是病毒产生了一些剧烈的变化,以至于即便是利用手头的简陋设备也能够进行观测,只是无法对其原理进行辨析和取证。这种变化是在二十分钟前产生的,主持研究工作的医生意识到必须通知集中地的负责人,于是在十分钟前,临时议会的三个最高负责人:荣格、恩格斯和镇民代表徐先我们一步进入这个仓库。

无菌帐篷中的研究工作并停止,每一个阶段的报告都有专人送至其中一座普通帐篷中,一名医生一边分发资料,一边对临时三人议会进行解说。当安娜将我们带进帐篷中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节能灯散发出白灼的光,但却无法驱散帐篷中诸人脸上的阴霾。医生背后的玻璃黑板用油性笔画得密密麻麻,各种专业名词和符号构成迷宫般的纹路,他一边写出大堆复杂的算式,一边轻声说话。他那平滑得毫无起伏的语调,如同摇篮曲一般的音量,毫无漏*点的面孔,单调的手势和繁杂的专业术语,让他的演讲令人昏昏欲睡。更可怕的是,似乎这里每一个人都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具帐篷很大,除了医生、荣格、恩格斯和镇民代表徐之外,代号魔术师的日裔胖子也在这里,当我们撩起帐篷的门帘时,他猛然抬起头来,一脸刚睡醒的懵懂。他静静和我们对视了一秒,或者更多的时间,差点儿就要跳起来。

医生的演讲没有被打断,三个头儿也只是点头和我们示意了一下,魔术师迎上来,在我们耳边轻声抱怨:“该死的,你们来晚了。”

“不,刚好。”洛克说:“报告应该快结束了吧。”

“谁知道?”魔术师说:“我以为他已经报告了一个世纪”

“这家伙是谁?”我朝医生挪了挪视线。

“诺德,四十三岁还没结婚的家伙,据说是镇上医院的主治医生中,专业理论知识最丰富的医学专家。”魔术师苦笑起来,“你相信吗?”

“当然。”我、安娜和洛克异口同声说到。

“我也相信。不过我更希望站在这里做报告的是个业余风趣点的家伙。”魔术师摊开手揶揄道,“而不是一个高级魔法师。”

“高级魔法师?”洛克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止他,我们也无法对魔术师胖子的这个用词产生共鸣。

魔术师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他攥起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一下,瞥了一眼诺德医生,这才偷偷轻声对我们说:“处男的意思。”

安娜用力假咳了一声。

也许是被这声清亮的假咳打断了,或许是无法对我们这边热火朝天的闲聊熟视无睹,关于病毒的理论医学知识报告停顿下来,空气中一时间充满令人尴尬的寂静。帐篷内的视线齐刷刷朝我们这儿投来,令人不禁如坐针毡。其中有一道视线流露出刻骨的不悦,并非来自诺德医生,诺德医生的表情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块硬石板,在第一时间就将目光移到手中的资料上。

那道锋芒毕露的目光来自镇民代表,被称为“徐”的男人。全名不清楚,大家都叫他“徐”,五官和身材充满典型的亚洲人特征,唯一能令人认知到“混血儿”这个概念的只有那双湖蓝色的眼眸。具体年龄不清楚,外表看上去刚三十出头,全身上下衣装笔挺,精神奕奕,丝毫没有被四小时前的灾难打击到的迹象,反而充满一种挥斥方遒的气势。以貌取人或许不可取,但他那下抿的嘴角,狭长的眼线,稍微有些内陷的脸颊,都给我一种独特而尖锐的感觉——不像平民,不像官员,不像商业精英,不像军人或特工,大概以前从事过什么见不得光的工作,有一种血腥的味道。

洛克提起过,这位徐先生是老镇长的远亲,不过却没有足够的证明,也缺乏过往的详细资料。询问过几位和老镇长有交情的镇民,也只有“好像”和“应该”等等这种模糊的答案。徐先生大概是一年前才回到镇上,一直在老镇长的房子里深居简出,直到灾变降临后,才加入临时建立的义务警备队,逐步展现自己的干劲和组织能力,在协助警局和安全局诱捕隐藏在民众中的玛尔琼斯家秘密组织成员一事上出过不少力,并在大撤退中身先士卒,救下不少平民,从而成为镇民代表。

“一个不甘寂寞的家伙。”洛克这么评价他。洛克似乎并不讨厌这个人,也许是因为这位“徐”带来的麻烦远小于好处的缘故。

不过因为我们“缺乏尊重和纪律”的行为招致其不满,所以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那么……”在徐先生开口之前,荣格开口了,他并没有理会我们,用一如既往的沉静语气说:“诺德医生,病毒产生的变化会对患者产生怎样的影响?”

趁这个机会,我们重新站好,将多余的“行李”搁置在一旁。帐篷里的空间在我们进来之后开始显得拥挤,格雷娅的焦躁更加明显了,那种一旦和他人接触就难以忍耐的表情根本就无法掩饰,令男人们有些不自在地朝我这儿挤过来。我猜想这里所有人在格雷娅眼中的形象,恐怕就是一团腐烂的说着外星语的臭肉吧。,

诺德医生从资料上抬起头来,他和荣格对视了半晌,这才用毫无起伏的轻弱口吻说:“不是对患者,而是死者。”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走到黑板前,用油性笔圈起几个细胞状的图案,“人类死亡之后,**细胞会因为和病毒的结合持续活性化,并且在六个周期后,这种活性化会加剧并导致细胞彼此之间的结构重组。”

“我想确认一下,诺德医生,你的意思是,那些死掉的人会复活?”恩格斯警长揉了揉太阳穴,说:“好吧,就算它们会变成恐怖片里的那些干尸丧尸之类的恶心垃圾,我也不认为这些缺胳膊少腿的东西会对我们造成太大的威胁,我也很难想像没有头的尸体会怎么行动。”

诺德医生好半晌没有说话,他似乎天生缺乏形象性解说的天赋,过了好一会,突然将袖子挽起来。

“好吧,我举个例子,如果这只胳膊不在我的手中。”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就连荣格也露出一丝对他的解说感到惨不忍睹的表情。徐先生嘴巴下抿的弧度更大了。

“是谁让他来做报告的?”我朝安娜问到。

安娜耸耸肩,没有说话。

“如果这只断臂来自死亡的患者,那么六个周期后,极端的活性化会让它失去原来的形状,变成一团鲜活的烂肉,然后这些烂肉会和周围的烂肉相互结合,并开始繁殖,然后变成某种东西。”

“某种东西?”徐先生重复道。

“是的,无法确定形态的某种有机细胞结合体,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种东西拥有生命本能,对一切有机细胞结构——例如人体——充满攻击性,如果是大脑,也可能会产生新的意识。”诺德医生说,“也就是说,这只手就不是‘手’了,而是另一种不确定形态的细胞生命。”

他的话音落下后,帐篷中好一阵沉默。

“听起来像天方夜谭。”恩格斯警长苦恼的继续揉着太阳穴。

“抱歉,我只说科学。”诺德医生**地轻声说。

“那么,你们有什么办法控制住吗?”徐先生交握着十指,“不让那些尸体变成会活动的烂肉。”

“很遗憾。”诺德医生顿了顿,解释道:“我们的设备……”

“好吧,我知道了。”荣格打断了诺德医生的解释,“我想知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可以准备。”

诺德医生看了一下手表。

“六十分钟,也许更短。”他说。

我似乎能够听到帐篷中响起一阵无声的哀嚎。

我想,有必要尽快知会荣格,开展我自己的计划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许那个计划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报告结束后,我们陆续离开帐篷。无菌帐篷中的工作仍在持续,诺德医生并没有回去工作的意思,说不定在他看来,自己这些人的工作到这里为止了,在缺乏必要设备和支援的情况下,再继续下去也只是白费工夫吧。他的脸色显得很平淡,丝毫没有面临困境乃至死亡的负面情绪,仿佛寄居在这具躯壳内的不是灵魂,而是冷冰冰的数据,让人不禁生出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请问,这种病毒叫什么名字?”我和他打离开前的招呼时,好奇地悄声问道。

“沙耶。”他说,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名词。

看到我脸上的疑惑,诺德医生解释道:“就是患者还活着时的叫声,实际上他们是在说话,就像这位小姐一样。”他的目光投向尾随在我身后的格雷娅。

的确,格雷娅失去人类的语言后,那种野兽般的嘶吼和“沙耶”的发音十分相似。我回头看了一眼格雷娅,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我在看她,目光闪烁地扫视着周围,不断用手抓扯头发,坐立不安,难以忍耐。

“第四阶段……”诺德医生说。

“您的意思是?”我连忙询问。

“我之前一直在做临床工作,这位小姐明显是在病毒发作的第四个周期。她的五感应该已经彻底变异,也就是说,所接受到的现实数据信息,颜色也好,形状也好,气味也好,甚至是感觉上的善意和恶意,已经完全和正常人不同。也许她还可以通过一些间接手段,例如摩斯密码和笔迹之类进行沟通,但很快就会进入第五阶段,完全失去和正常人类的沟通方式。”诺德医生敲了敲额头说,表情看上去已经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

“没有诊治的办法了吗?”我怀抱最后一丝希望问到。

诺德医生摇了摇头。

“如果你愿意,就将她留下来吧。虽然我们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临床数据,但是多一个也好。否则你可以立刻杀死她,每个阶段的递进都会造成患者本身的巨大痛苦,他们终究会变成怪物。”

在他的话音落下时,格雷娅猛然抱着头发出沙哑的,仿佛喉咙里梗着一块火炭般的尖叫,听起来,如同呼唤着“沙耶”。

我痛苦地捂住了脸庞,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涌出眼眶,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253 伏(我没TJ,真的)

253伏我没tj,真的)

格雷娅最终会变成怪物——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她的每一次沙哑野蛮的嚎叫都令我感到心揪。

~这里的医生不介意我留下来观察病毒进入第五周期的变化,然而这里的一切,沉闷的空气也好,强颜的笑容也好,还有没有任何感情的窃窃sī语,都令人无法再忍耐下去。

我觉得有某种无形的物质阻塞在我的气管里,让我无法呼吸。我不想让心中的情绪流露在脸上,但板起的脸颊僵硬得生疼。“我先出去了。”我低声和诺德医生、恩格斯警长以及荣格队长说完,没等他们做出回应就急匆匆地掀开帐篷的帘子,快步出了仓库大门,我想自己的脸sè一定很糟糕,乃至于一路上碰到的其他人都第一时间畏怯地让路。

仓库外的空气也并不清爽,充满了从防线另一头散发出来的血肉臭味,大量的尸体拥塞在镇上无法清理,随着日头的升高,腐烂开始加速,但更残酷的是,随着病毒下一发作周期的到来,它们会变成更为可怕的敌人。

这些尸体曾经是这里的幸存者们的亲朋好友,如今还活着的人眺望那一侧的景象时,心中到底保持着何种感情,我无法想象。尽管人类文学史上并不缺乏关于灾难xìng的描写,但我却觉得那些繁花似锦的词汇和语句如今却变得空洞平乏,根本无法描绘那比悲伤和痛苦还要jī烈复杂的情感。

无法救助发病的人们。

无法抚慰心中的创伤。

也没有一个安全温暖的岛屿供以歇息。

更无法离开这个一夜之间突逢大变的家乡。

现在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呢?能跑到哪里去呢?幸存者们对前途感到茫然无光吧。码头也不过是危险环绕下的孤岛,负隅顽抗的最后挣扎。沉霭的雾气在远湖和山巅弥散,如同灰sè而不详的帷幕,要彻底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掩盖,吞没。

我带着正陷入烦躁病理状态的真江远远避开幸存者的帐篷,来到一个清冷的角落,隔着五六米远是堆积的钢管,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表面好似蜕皮一般泛起黄锈sè。风从湖那边吹来,我的脑海里好似团团麻麻,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只是和发丝一样凌乱,接着突然很想吸烟,然而身上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烟盒,被我用力捏成一团,大叫一声用力扔向前方。

真江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地上如孩子般画着涂鸦,即便是我也无法理解这种状态下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是精神病人,我不是,我曾经询问过恢复正常的真江,然而她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这些事情。也许她此时的表现是某个不成熟的人格,或是多个人格在彼此影响下所产生的潜意识行为吧。我曾经幻想,她的这种病态的行为或许是某种神秘的暗示,不过那也只是幻想而已。

我走过去,从身后揽住她的肩膀,看那些涂鸦。

~那是一圈又一圈的螺旋,正的,反的,一部分交汇在一起,变得复杂,又渀佛万花筒一样,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便成了另外一种形象。正是因为它看上去似乎具备某种规矩,所以总是让我沿着逻辑理想的一面去揣测,但我此时只想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我告诉自己,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和其他幸存者的茫然无措相反,我知道自己能做和要去做的那些事情。在我的前方有一条显而易见的道路,然而此时眺望这条路,却突然有一种孤独寂寥和螺旋涂鸦般交错繁复的情感随着湖风的凉意深入肌肤和血管中。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此时此地沉积下来的情感彼此共鸣产生的错觉,还是一种来自于潜在本能对未来的惆怅。

真江突然停下涂鸦的动作,反手摸着我的头顶。我以为她恢复正常了,然而抬起头时,她仍旧是那副神神叨叨,低声细语,说着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懂的话。

声音响起来。充当临时医院的那间仓库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恩格斯、荣格以及徐先生等其他人陆续走出,他们在门**谈了一会,彼此用力握了握手,其他人就返回仓库中,只剩下恩格斯和荣格两人。荣格一眼就看到了我和真江,朝我俩招招手。,

我拉起真江,带上玛索之茧和席森神父木乃伊跟两人回合。

“洛克和魔术师呢?”我问。

“他们留在这儿。”荣格用他那平波不惊的声调阐述着,目光焦距在玛索之茧和神父木乃伊上,顿了两三秒,对我说:“这里的空气真令人反胃,来吧,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事情也要征求你的意见。不过,无论如何,我想我们的选择并不多。”

恩格斯只是沉默地看向别的地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上去显得有些yīn霾和沧桑。

我们进入另一座充当大本营的仓库,所有正式和非正式的机构都设在这里,成员中原本就端着政fǔ饭碗的人只在少数,大部分工作人员,包括维持秩序和主持防卫的行动队员都是临时征集的。凡是会开枪的人都受到召集,洛克阐述过当时的情况,刚开始时几乎没人响应,灾难降临得太过突然而惨烈,每个人都吓呆了,只是机械地随着其他人叫喊跑动,一个劲地推推搡搡。直到在码头区休整了一段时间后,才陆续有人回过神来。他们中的不少人眼中同样存在茫然,不过面对眼下的局面至少还有开枪的斗志。可惜的是枪械物资并不充足,所以也无法做到每人都有一把枪,非是前线的战力大都只是分配棍bāng之类的器具。

“警局的枪械库早已经打开了,不过在灾难爆发的时候,连人带枪丢了不少,你知道,死的都是我们冲在第一线的人,撤退的时候也没有机会拾起来。镇上有一些枪店,前段时间我们也有组织人手回去,不过探路的人一个都没回来。你也听诺德医生说了,病毒在一个小时后就会发生变化,也许我们没有机会了,而且有了之前的例子,现在也没人敢回去了。”恩格斯警长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叶*子】【悠*悠】

我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么糟糕,安慰xìng质的话语要多少都有,不过恩格斯不是需要空口安慰的人,我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不过在和荣格商谈之前,我不会做出什么承诺。

面对我的沉默,恩格斯恼火又丧气地扯了扯领口,说了句“有决定了再来找我”,就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我们目送恩格斯yīn沉着脸转入一排集装箱,这才来到同样被集装箱分隔出来的另一个区域,这里明显是为我们“情报局专员”特别设置的办公区。当然,空调什么的都没有,只有一张掉漆的长桌,几张椅子,电线吊着灯泡,绽放出昏黄惨淡的光。呆在这里的人甚至连每人一张椅子都凑不起,牧羊犬和潘直接坐在一米高的集装箱上,只有巴赫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盯着一台小型笔记直看。

我们走进去的时候,气氛在一瞬间凝滞了。当我注目每一个人的时候,即便是背对着我的人也开始意识到空气中的变化,他们转过身来,我可以清楚看到他们每一丝表情的变化——牧羊犬、巴赫、潘、桃乐丝、爱丽丝——这些熟悉的面孔让我的内心霎时间被某种温暖的情绪充满了。

我有千言万语想说,我曾经想过该说些什么,然而那些词句挤塞在喉咙,没一个能出来,以至于我只是“嗨!”了一声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有些窘迫地抬了抬眼镜架。

“欢迎回来!”爱丽丝热情地扑上来和我拥抱,她的冲劲真大,让我差点向后跌了个踉跄。在她用力拍着我的后背时,其他人也纷纷露出喜sè围拢上来,只有荣格平静地走到桌子边,观察笔记的图像和数据。

“这位美丽的女xìng是……”巴赫看向真江时有些迟疑。

“bt?”潘接过话,同样带着一些疑惑的表情。牧羊犬、巴赫和潘并没有进入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所以对真江的变化仅仅是从荣格等人那里听说的吧。

“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真的是bt吗?”牧羊犬耸耸肩,想要拍拍真江的肩膀,可是真江猛然缩到我的背后,渀佛怕生的孩子,让牧羊犬的脸sè有些尴尬。他咳了一声,和巴赫面面相觑。,

“听荣格说过,不过亲眼看到还真是……”潘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脸sè述说着“难以置信”,“她不认得我们吗?发生了什么事情?乌鸦。”

“一点小毛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她的情况有些复杂,这里有些问题。”我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总之,她自己会恢复过来,不用管她。”

潘摇了摇头:“这可不像是未婚夫该说的话。”

巴赫和牧羊犬迎合地发出调侃的笑声。

“好吧,谈谈其他人怎样?”我赶紧岔开话题说,目光看向桃乐丝。

除了一开始那会儿,桃乐丝的脸sè一直显得过于严肃,这个表情让我有些紧张。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身侧,找到了自己十分在意的那个身影。那个带着面具的女孩,仰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上一动不动。

“阿夜……”我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明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咲夜怎么了?”

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其他人的脸sè有些黯淡。

“过敏症状。”桃乐丝的声音格外清冷。

“是带上了面罩的缘故。”此时,荣格终于将目光从笔记抽回来,接过桃乐丝的话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在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那些巫师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然而我们却从来没有看到他们在现实里活动过。当然,这并不能证明这种巫师一定不能在现实里生存,不过,咲夜回来后,身体的确出现了对现实环境的排斥反映。”

我想说些什么,例如“你在开玩笑吧”之类,不过他们肯定不是在开玩笑,所以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初见面的喜悦荡然无存,又一股大起大落的情绪紧紧拽住我的心脏。开什么玩笑!

戴上面罩获得巫师的力量——这是咲夜的决定,可是在她做下这个决定时,是否有想过现在的这种情况?如果我能意识到“巫师可能无法正常生存在现实环境中”这个风险的话,咲夜的决定是否会改变?

许许多多的可能xìng让我心如乱麻,但是我同样知道,这种想法并不能改变现实。

“她昏迷多久了?”我问到。

“一个小时。最初时只是身体有些疲倦,然后产生过敏症状,紧接着陆陆续续产生间歇xìng的昏迷。”荣格顿了顿,说:“让医生检查过了,面罩目前来说的确无法取下,产生过敏的原因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得知。不过,她的身体发生的一些变化,和病毒患者的身体产生的变化有一些相似之处。医生们怀疑,导致这些变化的病原体是同一个母体的变种,可能xìng有百分之六十。”

“这并非不可能。病毒是玛尔琼斯家释放的,巫师也是玛尔琼斯家的人制造的,也许病毒只是天门计划中某个失败产生的副产品而已。”巴赫说,“如果你们所见到的巫师,也是天门计划本身的一个环节的话……”

我缓缓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揉了揉脸,力图让自己摆脱当前的无力和颓丧,让思考变得冷静清晰起来。

“会有生命危险吗?”

“可能xìng很大。”巴赫连忙说:“不过,就算我们能将她带回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状况也可能更遭,我们在那里没有任何优势。”

“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不过总的来说,并没有对接下来的计划产生太大的影响。”荣格突然chā口道:“我决定将咲夜送入码头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

“什么?”巴赫和潘齐声惊呼,牧羊犬也一脸愕然。

“这是我们……”荣格环视众人,然后目光落在无人的地方,“包括这个小队和小镇中所有幸存者在内,所有人的唯一退路。”荣格说着,朝我看过来:“乌鸦,你觉得呢?”

“正合我意。”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我们需要筹码。”荣格的目光落在神父木乃伊身上。

“当然,我们必须和黑巢好好谈谈。说到底,我们并不是拥有直接冲突的敌人。”我说。

我扼要述说和荣格分别后,自己和真江的遭遇,肿瘤区和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战斗和猜测。无论席森神父也好,玛索所化成的茧也好,如果能够带回网络球自然再好不过,不过眼下的情况并不容许我们那么做。席森神父是黑巢的人,虽然有过争执,但我们并不是直接xìng的敌人,这和黑巢……或者说,和当前占据了码头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隶属黑巢的那群人的态度有关。,

而且,这些人之中,甚至有些人的关系接近“朋友”。

黑巢在这个镇上的行动并不频繁,他们似乎早就和玛尔琼斯家以及末日真理教有所协议,他们早有准备,也并不贪图其他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与其说这些人是以黑巢的名义行动,但在我的直觉中,他们更像是独立的行动者。产生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黑巢成员之间的实际约束力并不如网络球和末日真理那么强烈的缘故吧,据说黑巢本身除了“管理局”这个机构外,更多的是独行者和各种相对独立的队伍。

若果真是如此,那么占据了码头区临时数据对冲个空间的“黑巢”应该极度缺乏人手。他们中的一人已经被桃乐丝杀死,相对拥有经验和知xìng的席森神父也应该占据着相当重要,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地位。如此一来,我们并不缺乏交易的筹码。

“把玛索和咲夜交给他们,如果有可能的话,让幸存者都进入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我了解席森,如果是他所在的队伍,可以得到一定的信任。”荣格平静地说,“我相信,那边一定沟通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和现实空间的渠道,借用他们的设备和渠道,我们可以直接离开这个镇子。”

“和其他幸存者一起离开?”潘chā口道。

“我不觉得他们会放任其他人离开。”牧羊犬冷静地说:“不过,在他们那里讨生活不一定是件坏事,别忘了,我们舀病毒没辙,一旦离开镇子范围,先不说我们这些人,其他人会立刻产生病变。如果是在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那些黑巢的人或许会有办法。他们的准备比我们更充分,还拥有先知,说不定当前的状况就在他们的预料当中。”

“我也有这样的考量,说不定很快就会接到他们的消息了。”我说。

话音刚落,恩格斯突然从集装箱后走出来。

“有客人指明要见你们。”他的表情有些诧异,“他们说,有办法解决我们当前的困境。”

2066 自觉

——这不是真的,这是我的幻觉,它不能抓住我,它让我感到恐惧,但它永远都不可能杀死我。

安德医生低声对自己喃喃自语,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有那强烈得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想法一个紧接着一个从他的脑海中冒出来。他曾经见过许许多多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目睹过他们是如何伤害和折磨自己,做一些非正常人可以做出的事情,甚至于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痴痴呆呆,也会在某个时候被他们自己的身体伤害。末日症候群往往从病人的精神状态开始,进一步去病变他们的神经系统,接下来就是内脏,然后到肌肉和皮肤这些身体的表层结构,病症的发作是从内到外的不断恶化,尽管其表现让人只看到就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但实际上到底有多么痛苦,没有患病的旁人是无法知晓的。

但是,现在安德医生感受到了,不再是什么感同身受,而是切身体会,对他而言,无论是出乎意料的地方,还是在预料之中的地方,都绝非只用“痛苦”这个词语就能形容。从人的感官出发,病情发作时的感受是十分复杂的,从精神世界和大脑运作中呈现出来的幻觉,正在对身体生理造成某种难以形容的刺激。他感到恐惧,不仅仅是对他在这个状态下所见到的一切,也不是之前看到的那巨大的红月,也并非是在虚幻真实难以分辨的景象中,脑海里无法遏制的想法,同样也是对自身正在发生的变化感到恐惧。

尽管不断告诫自己,这一切都不过是幻觉,但是,比起自己的说法,自身的恐惧和本能却在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在做一些暗示。无论主观上如何去排除这种暗示,都不可否认,但这种暗示更像是“自己产生的想法”时,更令自己不由自主去相信。

去相信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自身的排斥,那用“幻觉”去称呼自身所见的行为,与之相比,就像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就如同安德医生没有办法去证明自己所见的一切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幻觉,他同样无法证明,当自己都感觉到本能的蠢动,当自己觉得自己在自欺欺人的时候,自己真的不是这样。

用来参照现实和虚幻的参照物已经消失了。亦或者说,原本能够充当真实参照物的事物,全都在这异常的景象,在这澎湃的想法,在这深沉的灵感面前,变得不再公正,其物质第一性的地位正在消失。想要说服自己某种事物不存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挖掘其物质根基,去常识用一些更有逻辑的理论去验证,并将其归纳到自己的世界观中。可是,安德医生却难以做到——过去他总是可以做到,可此时做不到了。究其原因,他只觉得是无比的复杂,正如他有种种理由可以声称眼前所见都是幻觉,他也有着许许多多的想法在告诉他自己,这怪诞的现象并非完全都是幻觉。

究竟有几分真实,几分幻觉?到底在这个景象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客观道理在作用着?面对这些问题,安德医生只觉得自身学识浅薄,难以作答。他知道,自己需要时间,就如同过去从一个懵懂的孩子成长为知慧的大人一样,自己在这可怕的未知面前,就如同变回了那个懵懂的孩子,需要几十倍,几百倍的时间去学习、研究、思考和整理,才能够重新变回大人。

可是,安德医生也十分清楚,自己没有时间。就如同他自己产生的想法那般,将所有已知的线索梳理后,都会感受到,全世界的人们都缺少时间,甚至于,这个世界本身就缺少时间。无论“病毒”是不是昴星团的KAEKESA,所谓的“KAEKESA”又到底是怎样一种东西,对于尚未走出自己母星的人类而言,都太过于庞大了。科学理论已经从“假设存在一个无法再分的基本单位”的想象中,发展出了量子理论,但是,正因为是基于假设性的理论,所以,这个理论上的高度难以转化为更切合实际的力量,让人类至今都只能仰望星空,去尽极想象力,描绘自己内心的宇宙蓝图。

现在,一个超越人类想象力的可怕存在,似乎已经穿越星海,降临到这颗星球上。双方的力量,哪怕仅从理论出发,也有着可怕的差距:一个真的已经付诸行动,并且已经实践证明;一个只存在一种基于假设的理论,而连星球外层的航行都凤毛麟角。

如果说,敌人是莫名其妙的怪物,是存在于人类神话故事中的幻想,是这个星球上尚未确认的物种也就罢了,安德医生并不觉得那是真正可怕的东西,因为以那种方式存在的东西,必然同样受制于基于这个星球环境所产生的封闭性理论,花费一些代价就能让其纳入人类已经习惯的危险阶梯规律中。然而,从星球之外来的东西,对于知晓宇宙有多么广阔的人而言,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怖。尤其在这个东西已经表现出对这个星球的侵蚀性,并且自身的努力完全无法琢磨其真相的分毫时,这种恐怖就会以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速度壮大。

安德医生学习和研究过心理学,他多少可以说出自己的恐惧源于哪些因素,知晓自己如此害怕的一部分原因,但也正因为他比一般人知道的更多,比一般人更有学习,所认知的世界更加复杂而巨大,所以,才愈发肯定,自己对自身此时状态的了解是片面的。

在这可怕的已经无法分辨真实和幻觉的宏大的景象中,安德医生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知。人类要面对的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东西,他的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绝望。

没救了,无论如何挣扎都没救了。巨大的负面情感就像是不断放大,不断加快的漩涡,安德医生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够这样下去,不能够想这些事情,应该转换思维和视角,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和意识,那些基于心理学而设计的锻炼在那不断膨胀的想法面前没有丝毫作用。

引导行动的因素正在变得混乱,他只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无法“去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情”。他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埋下头时就像是受到惊吓的鸵鸟,但是,他的眼睛无法闭上,他的视线忍不住去透过缝隙,窥视那怪诞的景象。

那一只只从阴影中伸出的手,杂乱无章地摆动着,其动作只给人一种痛苦的感觉。安德医生下意识觉得,那就是已经死亡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们的痛苦。这些痛苦的死魂灵回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报复所有的生者——尽管这些想法,十分不符合一名科学研究者的身份,然而,却又有许多想法在产生,告诉他,这个想法是有意义的,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只是自己太过于浅薄,所以才会用迷信去看待,自己应该破除这种局限性的想法,以一个更加博大的视角,去包容这类认知,从中找寻更进一步的科学道理。

倘若存在就是真理,那么,他应该接受眼前的一切——即便它们真的就是幻觉,也要从科学道理上找出它们仅仅是幻觉的证明。

“还有许许多多的未知,还有许许多多已经存在的标本和样例……”安德医生喃喃自语:“是的,病院里还有大量的数据,还有功能强大的设备,我应该去更进一步接触‘病毒’。时间不够了,时间不够了……必须争分夺秒,必须正视昴星团的KAEKESA……”

安德医生用力按着自己的脑袋,疯狂地将后脑勺磕在墙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好一会,他突然又停下来,再次抬起头来,眼睛已经充血般通红,表情时而狰狞时而淡漠。他似乎相通了一些事情,摇摇晃晃站起来,无视那些从阴影中伸出来的手臂,无视它们想要抓住什么的动作,快步向窗台走去。经过镜子时,他瞥了一眼自己在镜中的样子——放在之前,自己会吓一大跳吧。他这么想着。但是,现在外表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昂星团的KAEKESA正以比过去更加实质的状态出现在这里,他有足够的机会去拯救世界。

“病毒”就是昂星团的KAEKESA。这样的想法让安德医生觉得自己已经跳出了“病毒”这个词语所代表的概念,得以去正视这个充满了未知的可怕敌人。昂星团的KAEKESA是什么都没关系,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必须去做一些验证。

安德医生感到无比的绝望,但是,有一种疯狂的情绪,让他感到绝望并不是自己停止行动的理由。

到底要做什么?安德医生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但是,重新走到窗边时,他就想起来了那三个一直都在被研究的女孩:咲夜、八景和玛索。他记起了那迷幻的奇妙的歌声,想起了歌声内容中对昂星团的KAEKESA的描述。而这些描述不正是最好的支点吗?安德医生觉得,自己需要找一根足够长的撬棍,架在这个支点上,然后就能翘起目前所见的这诡异、迷幻、疯狂又让人绝望的未知。

是的,那些一心想要走捷径的蠢蛋无论在想法、理论还是实践上都十分幼稚,但他们确实说对了一点东西:这三个和高川、系色、桃乐丝有密切关系的女孩,也同样是特殊的。她们身上有足够多的秘密,而最大的秘密莫过于,她们唱出了关于“昂星团的KAEKESA”的内容。安德医生十分确定,自己听到的就是这三个女孩的歌声,至于她们为何知晓这些内容,那便是自己接下来要弄明白的事情。

“卡牌、数据、歌声……”安德医生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红月,半透明的手臂,暴走的意识……”他在试图串连这些线索,哪怕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想象,但是,他渴望自己可以想到一些新的东西。他希望有更多的灵光一闪,他想要在这疯狂的思考中,忘却那从心底爆发出来的恐惧。他渴望自己的思考,能够捉住神秘的尾巴。

安德医生觉得,现在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冷静——虽然情绪上已经疯狂,但是,内心的理性仍旧保持着足够的冷静。

就在这时,有人在敲门。安德医生想也不想,快步上前,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知道外面敲门的是谁,又是为何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那种毫无道理的,从未出现过的直觉就是如此的敏锐,他打开门就看到了他想到的那个人。

躲藏在这个病院里,试图从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人身上找出“病毒”的秘密的研究者。作为这些研究者的主事人,他做的不是具体的研究工作,而是将其他研究者带回来,令其成为团队的一员。而且,安德医生还知道,这个主事人虽然也是一名研究人员,但他的才能和智商其实在病院的平均水平之下。这个人过去是在分配人才和统筹杂事的职位上表现自己的,是病院后勤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正因为他只是这样的人,所以,安德医生不觉得,他对于接下来的研究能够起到多么积极的作用。

哪怕这个人提出的研究方向被其收拢的研究团队执行,拥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在安德医生看来,这个方向是愚笨的,就像是放着主体不研究,反而去琢磨边角料,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或许这么选择也不算错误吧,但是,在眼下的情况是如此的紧迫,而他们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亦或者说,是对困难和紧迫的觉悟太低了。安德医生有更好的想法,但是,现在必须制造一些事端,让这个人重新回到自己擅长的岗位上。

“你醒了,安德医生。”门外的人压低了声音,对房间里的安德医生说:“有些不对劲,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2067 迷离

安德医生站在门口,深红色的圆月从窗外投来深红色的月光,他只是静静地站立,却看到自己的影子宛如电视中那些部落仪式的成员一样疯狂舞动,疯狂的舞动本是没有声音的,但伴随那节奏感,他的头脑中浮现一连串的音符,仿佛自己正在构成点滴的音色。那不是听到的声乐,而是自己内心深处勃发的音感,一切都是从自我而起,又剧烈地涌动,似乎要顺从某个看不见的渠道播散到外界。那是鼓声,是唢呐声,是尖锐的笛子,也是低沉的提琴,还有钢琴,口琴,手风琴……他所知道的,他曾经聆听过的,各种自然和非自然的声音一个紧接着一个在脑海中浮现,组合,旋转,抖动,如果用锥子刮烂玻璃,撕开一张又一张的牛皮纸。

那是浑浊的,也是清晰的,是无序的,却又充满了节奏感,他突然很想跳舞,如同部落仪式中那些疯狂的人们一样颤抖身躯,高举双手,呼唤祖先神明,向那无垠的宇宙,向那无限的无知,向那并非封闭的世界呐喊。

安德医生恐惧着,向往着,蠢蠢欲动,天知道他为了压抑这让他觉得不对劲的鼓动花了多大的气力,但即便没有真的那么做,却又能直觉感到,一切自我的抑制都是徒劳的。这是仪式,这是祭品,这是人,也是疯子,自己已经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了——他急促地呼吸,门外又传来拍门声,似乎有些困惑,也有些担心,那个不算熟悉的家伙加大了一些声音,说:“你还在睡吗?安德医生。醒醒,出问题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安德医生终于将手放在门把上,猛一拉开,外面的人似乎还想敲门,举高了手,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拍下来了。走廊外还有灯光,但在背后窗口那深红色的月光衬托下,这无机的人造光是如此的昏暗,又是那么的不稳定,闪闪烁烁,有如恐怖片里渲染气氛的模样。安德医生看到深红色的月光如有实质的水,流出房间外,在走廊上化作淡淡的晦涩的雾气,而站在门口的那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不,或许这只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才有的幻觉,或者只有我才能看到,安德医生不由得这么想。

在昏暗灯光和深红月光的交攻下,门外的那名主事人显露出不太明确的轮廓,安德医生定了定神,那轮廓才有些清晰起来,是个人,不是怪物。安德医生和他对视,对方的两只眼睛格外明亮,格外突出,格外醒目,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些什么,安德医生突然间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是了,安德医生想,这个人也在害怕,没有人会不害怕如今的病院,以及即将到来的一切,人是应该畏惧那些征兆的,这不是眼前这人的错,恐惧才是正常的。

“晚,晚上好,安德医生。”这个男人吞下唾沫,安德医生听到了他喉咙滚动的声音,真是不可思议,安德医生觉得自己的感官比以往更加敏锐,哪怕明明已经生病,明明产生了那么多的幻觉,他听对方继续说到:“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大家都没有睡好,我觉得情况有点儿危险,如果方便的话,应该立刻转移。”

“怎么回事?”安德医生问,声音出乎自己预料的低沉,就像是在他脑海中反复奏响的低吟鼓声。

“有人看到那三个女孩有了动作,就想要继续监控,但是,摄像头似乎全都坏了。”男人似乎没有听出安德医生的声音和往时有什么不同,只是略微有些紧张地说:“我们的人迅速前往房间查看,却发现那三个女孩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有什么人做的,还是她们自己做的。我们更倾向于是她们自己做的,虽然在过去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情况。”

“你们的结论是什么?”安德医生没有理会男人的解释,只是这么问到,倒是让男人稍稍一愣,但对方很快就反应过来,简洁明了地说:“那三个女孩的人格有恢复的迹象,足以支撑她们去做更多的事情。当然,哪怕这点迹象,也肯定和‘病毒’有关系……可能‘病毒’产生了一些变化。我们需要找回那三个女孩,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情况。”

真是蠢货。安德医生在心中说,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三个女孩的失踪肯定和‘病毒’的变化有关,但却肯定不是因为人格已经恢复的缘故。也许……也许……他的内心中不由得产生这么个想法:那三个女孩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这些人已经“看不到”也“找不到”她们了。她们的存在,正在从这些人的感知中消失。不过,虽然有这样一个突兀的想法,但更像是一种妄想和猜测,根本就找不到证据。

即便如此,对这些人的愚蠢评价,安德医生并不打算修改。只因为他们之所以得到结论,并不是掌握了多少线索,而仅仅是他们期望理由就是这个:他们希望那三个女孩能够恢复人格,以便于他们从这个角度入手,去找出更多的答案。但说到底,哪怕女孩们真的可以恢复人格,也并不代表人们就可以从恢复的人格中找出答案。

这些人已经开始迷失方向了,他们其实知道的,自己等人的所作所为,在那急促又充满了未解之谜的异变中是多么的无力。他们期望合乎他们所知的变化,因为,巨大的未知正给他们带来足以让人疯狂的压迫感。

“我要去女孩的房间。”安德医生这么对主事的男人说。之前蒙他救助,无论如何也算是欠了个人情,在将他踢下研究小组核心的位置前,就让他高兴一下吧。但是,安德医生不觉得自己去了女孩的房间,也能有什么作用。末日症候群的病痛没有得到抑制,他从眼前所见的景象之诡异,并对比眼前这个男人的反应,就能知晓。

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倒是这个男人,幸运的还没有被“病毒”感染,但是,他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加速感染,因为,那三个女孩的失踪,的确是一件诡异的事情,而诡异的事情,也意味着这栋宿舍或许正在成为感染的重灾区,而那三个女孩曾经呆过的房间,一定会成为重灾区的中心。

“我和你一起……”这个男人正想这么说,就被安德医生打算了:“不需要,你立刻安排其他人转移,自己也赶紧离开吧,等我看过了那个房间,我会去找你们的……你,你们,不能再留在这个地方了,你心里也知道吧,这些异常的现象代表着‘病毒’正在这栋楼里扩散。你还不想变成末日症候群患者吧?”

“这,怎么可能……安德医生,你是认真的吗?真的不和我们一起离开?”男人正想辩解,但他所意识到的情况严重性,一下子就将他的话堵在喉咙,最后只是这么问到。看他的神色,安德医生也知道,其实他是迫切想要大家一起离开的。无论是真的出于好心,还是看重能做事的研究人员,这种迫切和担忧都并不虚假。

“我觉得女孩还在房间。”安德医生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觉,“你们找不到,只是因为和她们‘错’开了。”当然,他并无法解释所谓的“错开”是怎么一回事,直觉上这似乎是很复杂的情况,需要做大量的工作。但是,依靠现在的直觉的话,安德医生觉得自己可以找到她们。正如这个男人主导的研究小组看重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人一样,安德医生也觉得应该重视,只是,双方的研究方向有些不同。

男人闻言有些愕然,他仔细打量了一阵安德医生,却没有再说出争辩的话来。他似乎有些疑惑,但似乎又不能肯定自己的疑惑,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太大的执着。而这也是安德医生认为他的研究能力有欠缺的原因之一,这个男人对待研究的态度和动力都不算强大,仅仅算是有天赋的爱好者罢了。正因为有一定的天赋,所以,仅仅是“有点儿喜欢”就能抵达如今的地位,但也受限于此,不可能成为真正有实力的专业研究者。

阮黎医生也有许许多多的私人原因,才成为了研究者,但是,双方对“研究”的付出,以及消耗的时间,是质量上的差距。所以,阮黎医生足以成为一个研究小组的核心,去领导某个方向的研究,但是,这个男人不行,他仍旧只是那个做后勤的好手。

安德医生没有说话,他下意识看向走廊的一侧,灰雾已经下沉,宛如小溪一样,只是漫过脚背,但还在上涨,再有些时间,就会淹没膝盖,直到充斥楼内的所有空间。视线的前方并不清晰,昏暗的灯光还在闪烁,吸引他注意的,仍旧是一种感觉——他感受到了只能用“呼唤”来形容的动静,而且,看起来眼前的男人并没有感觉到。

这很好,这证明了,这个男人并没有被感染——也许是潜在感染,只是还没有发作。

“保护好你自己……不过,这么说也晚了。”安德医生的话让男人有些紧张,在他看来,今晚的安德医生有些神秘兮兮,也神经兮兮,一种诡秘的感觉正从这个曾经主宰了病院的老男人身上蔓延出来,和他之前救助过的那个安德医生似乎有了一些改变。但他说不出,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他甚至都没有一个评价的标准,病院里的一切都太危险,太古怪了,他渴望解决问题,却无力亲自解决,所以才需要这些真正的研究好手,他对待他们是认真的,也因此看重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尤其是安德医生。安德医生的话仿佛意有所指,可他并不真正明白。

“为什么晚了?”男人顺着安德医生的话问到。

“这个病院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是潜在的感染者,你真的没有想过,你们看不到女孩,到底是你们还没有出现症状,还是已经出现了症状?究竟是女孩们出了问题,还是你们自己出了问题?”安德医生沉声反问。

男人沉默不答。不过,安德医生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在无力解决“病毒”之前,在无法知晓“病毒”的秘密之前,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很私人化,并且,说出来也没有什么用。

“那你呢?安德医生,你还好吗?”过了一会,男人这么问到。

“也许……”安德医生转变想要否认,但是,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后,反而不在乎了,“就算是被感染也没关系了,有时候,必须亲自变成病人,才能知晓病人的痛处,和病人发生共鸣。病院里很多药物都是研究者自身的临床杰作,不是吗?”

“……你真是疯了,安德医生。”男人有了自己的答案,连忙后退几步,就像是害怕被安德医生传染一般,但是,他没有立刻逃离,也没有动粗,只是有些惋惜地对安德医生说:“我们会立刻转移,如果我们不能再见的话,也仍旧可以交换资料。随便拿一个手机,拨打六个零,我们会收到,并重新给你一个联络邮箱。”之后顿了顿,又说:“我想,我们是不会再直接见面了。”

“如果我有需要,我会找到你们的。”安德医生并不在意,也不理会对方是否相信。说罢,便踏上走廊,朝着感觉指引的方向行去。

男人看着安德医生沉默的背影,有一种十分沉重的感觉压在心头,而他无从判断,究竟是此时越来越紧张的气氛所导致,还是受到了安德医生那异常的气息的感染。无论如何,他都十分确信,今晚的安德医生尤为不同,或许他真的可以做到一些令人惊讶的事情。

他有想过,为了以防万一,能不能将这个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安德医生就地格杀,自己之前能够救出那么多的研究者,就是因为他的战斗能力不错,但是,面对这个晚上的安德医生,对方那诡异神秘的气息,让他已经没有太大的信心。

亦或者说,如今的宿舍楼让男人感到恐惧,女孩们的变化也让男人感到恐惧,同样的,安德医生也变成了他感到恐惧的对象。

男人不想再继续和这个诡异的老男人有所交集,于是选了相反的方向匆匆离去。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在如今的病院里转移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

2068 幻觉走进真实

一如安德医生所想,走廊上的雾气正在涨潮,渐渐漫过了膝盖,流转的灰雾让那些原本只不过是一片死物的东西都似乎有了活过来的迹象。木头,石头,沙土,水泥,合金,瓷器……那些在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物事在深沉的红色月光照耀下,浸泡在灰雾中,无论是光滑还是粗糙的表面,都给安德医生某种用“融化”可以形容的感觉。不仅仅是在视觉上如此,当安德医生下意识触碰它们,想要确认一下是否真有那么回事的时候,那柔软的触觉就好似把手电了一下。安德医生吓了一跳,尽管事先就有所猜测,但还是吓了一跳,触觉和视觉的同步都在告诉他,他所察觉到的这些变化并非是错觉——不,不,他用力摇摇头,不想相信这是真的。他更宁愿相信,这是因为自身的病情加重,导致神经层面出了问题。不仅仅是视觉、触觉,就连味觉和听觉,都已经表现出和平日里的不同。

依靠感官去观察这个世界的人,在感官发生变化后,所观测到的世界也变了个模样。安德医生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比起“世界发生了变化”,反而是“人自身发生了变化”反而更能安慰自己一些。不过,他也十分清楚,对于其他人而言,无论是哪一种变化都不是好事。

这个病院里有谁能够坦然接受这些环境和人自身的异变呢?变化虽然不总是让人感到痛苦的,但在这个孤岛病院里发生的变化,却全然是让人痛苦的,并且,还让人们能够隐约察觉到,在这份痛苦的背后还有着更甚的恐怖。

辞别研究小组的主事人后,安德医生一直在走,穿过走廊,在心血来潮的时候,打开近旁房间的门,他不确定自己能够找到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么做是有意义的。他当然也可以不相信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身为研究者的过去,带给他的是更加丰富和严密的逻辑,而不是什么直觉,这种直觉和突破科研难关时所需要的灵光一闪完全不是同一回事,这点他是可以分得清楚的。

即便如此,自己脑海中翻滚的思绪和情绪,那仿佛从细胞层面上升的温度,那如同深入到基因的某种不听使唤的活跃感和冲动,都让他无法在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时候,去阻止这样的行为。他觉得自己体内似乎产生了一个不属于自身主观意识的幽灵,在利用另一个和常识中的人类行为主导系统不一样的生理系统,去干涉这个身体。

他终于明白了,“人的身体里藏有可怕的秘密”是怎么回事,也突然间明白了“人类的主观意识并非自身的主宰”,更突然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幽灵”在干涉这个身体的运作——很显然的,虽然人体的秘密尚未被他所知晓的科学前沿完全解开,但是,仍旧有许多假设,去否定一直以来都被世人相信的“人在生物学方面的构成”的解释,那些假设往往是让人惊悚的,不想相信,也没有太多证据去证明其正确性,因为,那些假设并没有构成一个完整且可以实践的系统。换句话来说,那些不成体系的,仿佛就是放大了片面的因素,断章取义来吓唬人们,制造娱乐性的恐惧感的假设,一直都只是假设,既没有实践证明,也没有确实的事例。

然而,一个真正的事例似乎已经发生了。不,是一直都发生着,就在末日症候群患者身上,而安德医生过去仍旧半信半疑,不将那些假设看作对是对这些事例进行解释的重点,如今却忍不住想要从这些假设中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理解”的安心感。

无论是线粒体的暴动,还是基因中沉睡的片段,亦或者是用来炫耀人类有多优越的上万年的进化史和在这种进化中有意无意被抛弃的部分……这些在以往看来只是一种饭后谈资的东西,正在侵蚀安德医生那个充满了怀疑论和逻辑优先性的大脑,哪怕他自己也十分清楚,这样不行,这样不对,这样下去只会让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直到完全沦陷于接踵而来的幻境中。

可是,当“这些幻觉真的只是幻觉吗?没有没有可能,这只是在不同视角下所见识到的相同事物的另一面?”这类的想法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的时候,那强烈的冲动和好奇心,就再也无法将这些往时被自己不屑一顾的东西死死压在思想的旮旯角了。

安德医生不觉得自己进入了思考的死胡同,也不觉得自己钻了牛角尖,更不觉得这种奇异的,同时影响了自己精神和生理的病痛,让自己的思维陷入痛苦的停顿中。反而,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聪慧,越来越清醒,大脑里已经忘却的记忆被唤醒,就如同那些积累在脑皮层中一直沉睡的区域,在这种越来越热,仿佛要让自身融化或燃烧起来的刺激中,重新活跃了起来。

他不得不认为,那些从脑海中浮现的记忆都来自于自己过去的认知,他知道生物学中有这样的理论,并被如今的世人所相信:人的大脑不会忘却已经记录过的资讯,只是在这些资讯无用的时候,将它们冻结在某个区域。人的大脑隐藏着重大的秘密,那些看似沉睡的,或者活动率低下的区域,都并非真的没有用处,亦或者没有在发生作用。如今自己在“思考”这一行为上产生的和往时截然不同的变化,似乎就是这些不活跃的区域重新活跃,并高度活跃后所带来的异常。

但是,这种活跃哪怕用如今的生物学去解释,也绝非是好的变化,至少有一点,安德医生是理解的,运动上的活跃需求巨大的能量,而人类保持正常生理活动所需要的能量,绝对是难以支持人体那些不活跃的部分构造持续保持活跃的水平。人体是一个十分精妙而复杂的机器,哪一个地方用得最多,哪一个地方用得很少,哪一个地方活跃,哪一个地方休眠,有其规律性和必要性,是长年累月的适应变化的抉择。当其中一个环节被打破,违反了原本的机制,必然会影响到其他的机制,很可能会让人发生结构上的崩溃——就如同那些超负荷运作的复杂结构的机器一样。

即便如此,这种“沉睡的部分被逐步唤醒”的高度活跃,让他能够从更加全面的角度去审视自己曾经得到的资讯——那部分无法记起来的资讯,填补了某些让人困惑的空白,并和没有忘却的资讯连接在一起,产生了新的逻辑。这种新的似乎更加全面的逻辑和认知,正在让安德医生感到一种如同“进化”和“升华”般的错觉。

安德医生肯定这是错觉,正是因为,他从来都不觉得,人体内那看似沉睡的部分结构,以及这部分结构所携带的资讯,是真的“沉睡”和“不工作”的。正好相反,安德医生一直都相信,它们一直都在和人体的其他活跃部分保持联系,并且这种联系会从人们自身的下意识的行为中,从潜意识的反应中,从习以为常的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动作中体现出来。

既然所有看似沉睡和无用的结构,其实都在工作着,那么,如今它们的工作让人产生的进化和升华自然就是错觉,因为,它们的工作并没有产生“质”的变化,只是更加活跃,更加大量,所以,才相比起过去的它们而显得更加“主要”和“重要”了。而这就是错觉,从来都没有变得主要和重要,因为它们从来都没有不重要和不主要。

就如同一些科幻作品中用一种质疑和苛刻的态度去描述线粒体,但是,人类却不可能剔除线粒体——如果线粒体不是重要的,不是主要的,那么,它就应该如同盲肠一样被手术摘掉也无所谓。可实际上,人类失去线粒体,就会发生结构上的全面崩溃。甚至于,尽管如今的科学将盲肠视为可有可无之物,但是,安德医生始终对此抱有质疑——他在攻读博士期间,详细做了这个方面的研究,并发表了几篇论文,不过,都被主流的声音掩盖了,即便如此,他仍旧相信自己的实验对人体研究有着不可忽视的补充作用。

现在,安德医生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兴奋、冲动、晕眩,就如同发了高烧,又如同陷入酒醉之中,而自己的思考在这样不妥的状态下,却在不断加速。他不断地回想,不断地思考,不断地将过去的认知和逻辑撕扯得支离破碎,又不断加入那些回想起的资讯,进而形成新的逻辑和认知。到了最后,他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一种懵懂和恍惚中,不知道那些新的逻辑和认知,那些可怕的不由自主的想法,到底将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

末日症候群是可怕的,所有研究这类病症的人都不会反对这个认知,而安德医生感到自己成为了末日症候群患者后,才真正可以意识到,这类病症有多么的可怕。精神和生理层面的双重病态,如同彼此之间产生了化学反应一样,比预想的还要快速,比外在观测到的还要复杂——所以,一直以来病院研制的特效药只能针对性进行研发,并且在病人服用过一次之后就会失效,这或许不是什么“病毒”在作怪,而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异化后所产生的扭曲的适应力的体现。

是的,在严谨的科学中,那些看似很好的东西,并不总是好的。

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的崩溃,或许并非是常识中的病变,而是一种快速进化的代价——因为某种原因而活跃起来的那些体内构造,正在将需要千万年时间来积累和适应的变化,压缩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甚至才几十天的时间里。

安德医生想到这里,突然有一种满足感,就像是想明白了某个一直让人困扰的问题。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本要做什么——自己的思考已经不受到自身主观意识的控制了,自己到底在这个宿舍楼里转了多长时间呢?而自己和其他人分开,想要去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完成。

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困惑地环顾四周,尽管从轮廓上看来,仍旧是女孩们原本呆着的宿舍楼中,但是,所看到的风景,却如同在蒸汽中波动,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扭曲感。地面是柔软的,铁制的栏杆也是柔软的,有一种肉质的纹理和色泽,只有那深红色的月球和迷离的雾气没有变化。

不断闪烁的走廊灯光,带来的不仅仅是电流声,还有在这些零碎的声音下,所衬托出来的让人感到恐惧的寂静——仿佛整栋楼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又像是出了自己之外,还有别的某种无法描述的东西在窥视。

安德医生再一次想起了过去所见到的那些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表现:他们会突然发狂,剧烈地奔跑,就像是在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会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是的,就是这样。安德医生对自己说,自己也患了病,看到了和那些病人曾经看到的景象。

从走廊上往外看,所能看到的病院范围内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了,可怕的若隐若现的幻觉,时不时会在视野的角落里闪现,当下意识去捕捉的时候,就又消失了。而这些幻觉,似乎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视野的正前方,以一种更真切的方式被人观察。

于是,安德医生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都不会为自己带来伤害——精神对生理的影响,这是他在病院里研究和推动的“人类补完计划”的核心所在,而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希望这种影响比他过去所设想的更小一些,因为他自己的精神已经被强烈影响了,根据他的理念,这种影响力将会反馈到他真实的身体生理上,造成可怕的后果。

哪怕是幻觉,也变成了实质可以伤害自的东西。

越是可以理解这一点,就越是让安德医生感到危机四伏。

2069 楼中怪人

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已经并非自己吓自己的幻觉了,安德医生意识到,或许在其他人眼中,这些可怕的、诡异的、不可思议的现象,那深红的月和迷离的雾都是不存在的,但仅对于自己而言,如果忽视其中隐藏的危险,那就面临死亡的威胁。这个意识是如此的强烈,突然,就像是过去见到过却不曾理解的知识,在一次恍然大悟后,便能够将之串连起来。可是,安德医生宁愿不要这样的觉悟,他觉得在这种强烈而突然的觉悟中,隐藏有更可怕的朦朦胧胧的秘密,正在一点点将自己诱入陷阱中。

安德医生还在沿着走廊向前,他已经分不清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也记不清自己走了多长的路,这条长廊明明可以一眼就看到头,可以看到楼梯口和排列着的房门,可是前路重复又重复,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而自己明明打开了许多房门——当然也有一部分没有打开——可是,似乎总有门需要自己不断去打开。而那些打开的门和没有打开的门,也仿佛拥有某种无法确认的规律性,对于常人的视角而言,或许只是在胡乱开门而已,但安德医生却觉得自己沉浸在那暴走的思维中时,自己所做的那些并非完全由自身主观意识主导的行为,其实是带有某种隐晦的目的性的,然而,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就这样确认其目的性。

仿佛有第二个人格在主宰这个身体的行为。安德医生见过许许多多的精神病人,也在研究“病毒”的过程中,记录过众多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行为特征,而那些自己所知道的,所记录下来的特征,都一一在自己此时此刻的表现上应证。而这样的过程,就如同在反复强调着,他自己已经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了。

即便知道,也要再三强调。这个强调似乎是自己意识到的,从自己的脑海中生成的,是自我认知中的一环,但也在冥冥中,仿佛是某个不可思议的存在,于自己的思维中喃喃低语。是的,安德医生觉得自己听到了,虽然听不懂,也不确定,但是,不断有一些线索在指向某个让唯物主义者感到恐惧的结论。

安德医生的身体越来越热,他知道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身体会发生怎样可怕的病变,自己正在遭受的痛苦便是过去那些末日症候群患者一直遭受的痛苦。他每一次踏步都有意识地用力踏上地板,但是脚下却软绵绵地,不仅仅是地面变得融化般的柔软,更是自己的腿脚似乎在失去气力一样。

尽管早就打定主意要去寻找八景、咲夜和玛索那三个女孩,也不曾后悔没有跟随研究小组撤离,但到了这个地步,哪怕是安德医生自己也不得不怀疑这个决定的正确性——即便如此,他仍旧觉得,自己没有选择,自己必须找到她们,必须更加深入到此时此刻的变化中,去做一个身为研究者必须要做的事情,由此去……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真是可怕的想法。

安德医生意识到驱动自己行为的动力中,竟然真的有那么一部分,就是这样的想法。而这个伟大光正的想法却一直是他排斥的,认为自己无法做到的,甚至于,在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嘲笑的想法。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他又不由得思考起来,去从过去的时光中,找寻这个想法的源头,他的记忆在这个时候是如此的清晰,全都从忘却的泥潭中漂浮起来。他走在走廊上,就仿佛是在走在回忆中,这些回忆就是一个又一个只有自己可以看到的半透明的气泡,散发出苦涩或甜蜜的滋味,而这样的幻觉是如此的迷离,却又如此的诱人。

是了,在还是孩子的时候,他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并且,产生这样的想法对于充满了天真和梦想的孩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想法,甚至于会得到大人们善意的鼓励。那个时候,无论现实多么苛刻,都不会在这种苛刻中,让一个孩子意识到“拯救世界”是多么愚蠢。

不,应该要问,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试图拯救世界”的想法就变成了愚蠢的想法呢?这个似乎充满了光明、未来和希望的梦想,笼罩在一层阴影中,徐徐变形,最终让人意识到,一个需要去拯救的世界,其本身就是不幸的。

只有当世界不幸,人们不幸,一切都陷入让人难以忍受的灾难中时,人才会去想拯救世界。

啊,我们的确正在陷入不幸的灾难当中。并且,从孩子的时代就已经下意识明白了这一点。那时的天真,在如今看来,却是如此巧合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之后反而是在成长中被蒙蔽了视野,于人群中的成功,让人自身忘却了“这个世界充满了苦难”的事实。

痛苦无处不在。

安德医生猛然惊醒,用力敲着自己的脑袋,他意识到这个想法的负面性,并意识到这个负面的想法并不利于自己存活下去。他十分恐惧自己脑海中不断丛生的念头,这种不受控的思考和想象,正在将自己的人格和常识拖入某个一望无际的深渊中。

原来,末日症候群患者一直都在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我要做什么?我肯定是为了做某件事,才会一个人留在这栋建筑里。对了,我要去找那三个女孩,也许其他人看不到她们,但是,我应该可以看到的。

安德医生莫名拥有这样的信心。他不想去争辩,到底是女孩们出了问题,还是去找女孩们的人出了问题,才导致“女孩消失”的情况,只要自己能够找到她们,情况就一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关键不在于那些女孩们绘制的卡牌,而就在她们本身那种绘制卡牌的行为,这是安德医生和研究小组产生分歧的地方,只不过,他并没有对那些已经陷入魔障的研究者说明——他觉得他们正在陷入一种自己都弄不清楚的歇斯底里中,是一种自暴自弃的垂死挣扎,并非是真正理智地去考虑问题。就连集结那些研究人员的主事人,也并非是在理性的状态下去做出决定和产生行为的,最危险也最不理智的,反而就是这个家伙。

与那些人相比,虽然自己已经发病,但仍旧更加理智。虽然自己的思维已经开始混乱,产生了不由自主的幻觉,想象和猜疑也不受到控制,但是,自己也仍旧比那些人更加清醒——没有证据,安德医生就是这么觉得。

“我在做正确的事情。”他这么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上楼梯,最终来到目的地所在的楼层,将这条路线上的一些房门随手打开,最后,在他的眼前,只剩下最后一扇门需要打开了。而那便是女孩们一直安居的房间,哪怕是在病院最混乱的时候,这个房间里的景象都没有改变,仿佛时间停止在这里,无论多么怪诞诡异的情况,都会在这扇门后湮灭。相比起安德医生见到过的病院的其他角落,这个房间里的景象虽然失去了人所应有的活力感,但却更让人感到安心。

现在,他要打开这扇门——

或许打开门后,就能看到那三个女孩一如既往地围坐在桌边,摆弄她们那奇妙的卡牌。

安德医生有着强烈的冲动,然而,当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时,身体便宛如失去了动力的木偶,整个肢体都僵硬下来,好几次都无法做出扭动把手的举动。他的内心深处,又产生了一个更进一步的认知:自己所打开的门都是有意义的,而自己开门的行为也是有意义的,这些行为和结果正在成为某种因素,某种钥匙的一部分,而将其结合起来,去达成某个“开锁”行为的关键,就是现在。

要不要打开这“最后一扇门”将决定许多连他自身都不知晓的结果。而安德医生在产生这样的认知后,却依旧无法知晓这种认知的由来。就连之前所觉得的“开门”这一行为的正确性,到了这个时候,也同样饱受驳斥和抗拒。

身体的本能,在阻止自己的下意识的行为。身体本能中所诞生的恐惧,来自于铭刻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安德”诞生之前,在人类诞生之前,这个世界诞生之处,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恐怖。这种恐惧隐藏于世界运转的资讯中,隐藏在岁月的阴影中,通过一些物质传递到后世,而人类的结构中,就有这一部分物质,而如今,那部分一直沉睡着,人们一直都没有研究透彻的“某种物质”开始苏醒了,它正向人的大脑传递那穿越时空的恐惧。

安德医生的脑海中,没来由就出现了这样的想法,并且,他无法从主观意识上去否定这样的想法,就如同自己早就知道,这并非假设和想象,虽然无法证明,却是实实在在的真相。

不,不,这一切都是幻觉。安德医生发狂般甩着头,用了揪住自己的头发,让痛苦把自己从这可怕的不由自主的“幻觉”中带走。

安德医生有了一丝气力,这一次,趁着尚未出现新的念头前,他用力打开房门。因为太过用力,腿脚松软,他反而向前一个踉跄,几乎就要摔倒在房内。当安德医生不得不用手臂去维系平衡时,他摸到了什么东西,柔软、湿滑、不像是屋内任何一种摆设的东西。他没有看到那东西,将手掌摊开后,只看到一层血淋林的肉,就像是拨了皮一般,露出粉红色的肌理。

他的手掌到肩膀的皮肤,正在一点点的腐朽,化作破碎的皮质脱离身体。眼见到这可怕的一幕,即便是自认意志坚强的安德医生也不由得惊叫起来。

好一阵后,安德医生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才将嘴巴紧闭起来。这一次,他觉得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嘴巴缝上。无论眼前所见的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自己的叫声都无法帮上什么忙,反而会暴露自己的所在,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他可没有忘记,在这个孤岛病院里,有着许多的高川复制体在杀人。

安德医生无法集中注意力,即便如此,在那只能凝神片刻的扫视中,他仍旧确认了,房间里的确除了自己之外,一个人都没有。那三个女孩真的不见了,但也暂时找不到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女孩们到底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什么人带走的。她们就像是一直都不存在于这个房间里一样,无声无息地,没留下任何踪迹地消失了。

只有桌子上的卡牌,似乎可以证明什么。不过,按理来说,研究小组的人已经来过这里,安德医生不觉得那些看重卡牌的人,会放过这么明显的卡牌堆。除非,这些卡牌是在研究小组的人离开这个房间后才出现的。

一轮又一轮的怪事,不可思议的谜题,让安德医生一时间也找不出头绪。他拾起桌面上的一张卡牌,和自己记忆里的卡牌对照,他已经大致阅读过研究小组总结出来的卡牌研究报告,对于自己其实并不真的明白这些卡牌上那些像是污渍又像是某种绘图的图案纹理,并不感到有太多的惊异。哪怕是对这些卡牌研究了更长时间的研究者,也无法破除这些卡牌的秘密——安德医生同样,既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开,也不觉得其他人有能力解开。

即便如此,他仍旧在一种冲动的驱使下,立刻在桌面上拼接这些卡牌,用去感觉上较长的一段时间后,所有针对卡牌的组合都已经尝试,那些隐藏在卡牌中的秘密也若隐若现,然而,他仍旧没能找到新的能够将卡牌的组合图案进行完成拼接的碎片。

事情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他既没有找出卡牌的秘密,也没有找出女孩们失踪的线索。在这样的无力面前,似乎应该放弃了。

——又是一种负面的想法。

安德医生冷静地分析着,归纳着,那些突然就在脑子里浮现的信息。他意识到了,自己那暴走的思维,始终围绕在一个不祥又负面的源头打转。

2070 宝藏

卡牌在桌子上摆开,调转,翻面,移动,覆盖……安德医生在一种奇妙怪诞的直觉中,注视那一张张卡牌上的怪异纹路,那像是某种图案,像是某些字句,像是在揭示某种真理,又像是一个冥冥中的存在借助这样的方式和人对话。他不止一次想要停下来,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有另一个隐约的意志在摆弄这一切,但他不确定其中有没有自己的潜意识存在。他觉得自己可以解读出其中的秘密,不是现在,而是“快要”,然而,这个快要被解读出来的秘密却一直都卡在将显未显之中。这样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去回想研究小组的意图:在这些卡牌中隐藏有“病毒”的秘密,如果可以解读这个秘密,就能够直面“病毒”,完成血清制造的第一步。

似乎未来真的存在于这些卡牌中,而并非在那三个女孩身上……但是,安德医生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秘密在三个女孩身上,而并非在这个卡牌之中。他正是因为这样的判断才和研究小组分道扬镳,而且,安德医生十分清楚,自己的病情已经加重,呆在研究小组里也只会成为被研究的对象,那些曾经因为他的专业素养而公开的数据,也将会重新隐藏起来。那些人并不完全相信自己……安德医生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并且,这种感觉从逻辑和经验上都是可以解释的。

安德医生管理孤岛病院,主导研究方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哪怕在最和平的日子里,反对他的人,意图夺取高层地位的人一直都存在,那些被他从政治上打倒的研究者,不仅没有离开病院,还以更加隐秘的方式扎根在病院的黑暗中,隐秘地组成同盟进行研究。他对其中的细节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但却知道,那些传闻肯定不是无风起浪,并且,那些人的背后支持者,很有可能就是成立病院并提供资源的那些势力。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真正隐秘的,自成一体的事物,尤其是在人类社会之中,哪怕再混乱的事态也会成为秩序的一部分,人类社会就是如此运转的。安德医生十分清楚自己没有打破这种将黑暗和混乱的一面都包括在内的可怕秩序的力量,他十分安分,只要取得一定的成功,就不去追究更深处的一面,而是将自己的智慧尽可能放在研究上,而这样的他被其他人认可和好看,所以,一旦他坐到了某个位置,总会十分稳固。

然而,这一次,灾难的源头并非来自于人类社会自身的新陈代谢和运转规律,而是别的什么——“病毒”并非常识中的病毒,这是十分明显的事实。

他必须有自己的判断,必须坚持自己的判断,这已经不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之类的原因了,他十分清楚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变,一旦自己没有一个顽固而坚持的东西,自身人格就会更快地崩溃。所以,自己必须和其他人不一样,并去坚信这种不一样能够让自己变成一种“特殊”。当然,他并不确定这样真的可以挽救自己,但至少可以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饮鸠止渴,这是明知而无奈的作为。

安德医生的选择和决定,有很大一部分出于直觉,以及那陷入病痛中时,脑内不断滋生的想法,还有变得格外清晰的记忆。那是一般人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拥有了的大量资讯,结合一种超乎寻常的逻辑,通过总结病人病情的规律而总结出来的经验。

当安德医生认知到这一点时,他十分确定,自己已经从内到外,都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如今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是截然不同的。

他在一种莫名的发狂般的冲动下,凝视着这些不断被自己移动的卡牌,又同时有更矛盾的意识,想要从这种凝视中挣脱出来。似乎有一种幻觉在对他轻声细语,告诉他不会成功的,而他那自发营造的顽固和偏执,让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

他似乎感觉到,这个躯壳的内部,不是内脏,不是细胞,不是基因,不是那构成人体的元素,更不是每一种元素的构成,而是意识层面上的“内部”,有两个泾渭分明的自己在争夺“自我”的主导权。他觉得自己要疯了,不,已经疯了。

“停下,停下来,不要再想了……”安德医生喃喃自语,猛然用力将已经拼接起来的卡牌重新打散。之后,他瘫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喘息,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让他脑海中那些烦躁的情绪重新归于平静中。

——这样的话,不得不去找失踪的卡牌了。

他在恍惚中,有这样的想法掠过心头。

不去找女孩们,因为女孩们已经找不到了,他的直觉这么告诉他。尽管,他还没有仔细搜索过这个房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研究小组的人说“女孩们不见了”,他们大概也已经体验到这种莫名又充满了实感的感觉了吧——哪怕没有仔细去找过,但是,呆在这里就会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女孩们是无法找到的。至于为什么?似乎在这个结论面前并不怎么重要,哪怕,从逻辑和行为方面而言,这样的结论似乎并不靠谱。

直觉,直觉,一切都是直觉,似乎直觉已经超越了逻辑,揭示着更深入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直觉变得如此重要呢?这和研究人员所必须具备的素质其实是有冲突的。然而,哪怕是明知道这一点的安德医生,也无法完全遵从自己的理性去做事。

——不要去找女孩,要找卡牌,被“高川”藏起来的那部分卡牌。

研究小组的主事者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再一次在安德医生的脑海中翻滚。安德医生又一阵感到烦躁。

所以,只能去找卡牌了。这一下,反而重新回到了研究小组的轨道上。安德医生感受到了一种让自己感到难堪的嘲讽。

“八景……咲夜……玛索……”安德医生意图让自己振作起来,呼喊着三个女孩的名字,他觉得自己那沙哑的声音连自己都感到可怕。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内的声音,就像是什么妖魔鬼怪在诱惑人类,而他自己正是那个妖魔鬼怪。

安德医生在屋内游荡了一阵,感受着从尚未关上的窗口吹来的夜风,迎着那不祥的深红色的月光,不假思索地从窗台爬了出去。他坐在窗台上,距离地面足足有十米高,平日里他会为此感到恐惧,也会觉得这种行为充满了古怪,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怪异行为中的一种,可他如今也这么做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没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

安德医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但是,他的视线在扫过楼外的夜色时,心中突然有一种自己正在寻找什么的感觉。他的视线不由得向某个方向投去,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必须去那个方向,“高川”曾经隐藏的资料就在那个地方——他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位置,但是,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只要他去了就会知道。

安德医生不假思索,就这么从窗台边跳了下去。他什么都没有想,只觉得自己的状态就像是半梦半醒,但是,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重力加速度就仿佛要将他的内脏想上扯一样,那种“坠落”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却又并没有给他带来“自己会摔死”的感觉。当然,他是感到恐惧的,但这种程度的恐惧无法让他从这种半梦半醒的感觉中脱离出来。

然后,他的双脚接触地面,他感到反作用力仅仅像是从一米高的地方跳下来。真是不可思议,这种理性上的冲击感,让他有一种猛然醒来的感觉。他转过身,确认自己真的已经到了楼下的空地上,他抬起头,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高高的窗台——自己真的是从那里跳下来的吗?自己竟然连一点伤害和痛苦都没有受到。完全不合逻辑,不合常理,到底是怎样的力量,才让自己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这是一种有悖于常识的超人体验,但是,却又让安德医生吃惊的同时,又不是那么的无法接受。只是,他无法理解,从理性和逻辑上无法接受。他也没有见到过类似的报告,尽管末日症候群患者中也有不少跳楼的行为,而让他们这么做的原因,至今仍旧未能查明,而只能粗略地归类于精神心理层面的创伤。即便是特殊的受验体“高川”也有过相同的行为,并且因此断了一双腿。可是,正因为他所知道的跳楼的病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严重的乃至于死亡的伤势,所以,他怀疑自己的情况,真的可以单纯用“末日症候群”来解释吗?

仅是自己没有受伤的这个表现,就似乎已经可以证明,已经变成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自己似乎也是极为特殊的。并且,这种特殊就像是他所需要的——毋宁说,如今的情况,就像是他想要变得特殊,所以就变得特殊起来。

可怕,不可思议,无法理解……而且时日无多。安德医生这一次没有再犹豫,尽管他的脑海中还在不断浮现各种各样的思绪、想象和情绪,但是,他硬是抛开了这些无法解答的问题,向着对自己召唤的那个方向走去。

病院里一片萧瑟,在这个沉重又不祥的夜晚,树冠似乎在那巨大得诡异的红色月球下显得不堪其重,显得颓废佝偻。病院的夜晚并不是完全寂静的,在过去,哪怕没有人声,也会有各种自然的动静,然而,安德医生在此时只感觉到了扭曲般的寂静。

他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都听不到,哪怕是故意踢石子,也没有发出响声。越是朝直觉中暗示的那个方向前进,就越是有一种什么事情就要发生的感觉强烈的笼罩下来。

安德医生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宿舍楼,只见滚滚的灰雾已经从建筑的缝隙中涌出,走廊上明灭的灯光,已经在雾气中变得隐约,而女孩们所在的房间,那个自己曾经坐过的窗台,窗户不是已经关闭了,就像是从来都没有打开过,仿佛自己之前从上面跳下来的行为只是虚假的记忆一样。他觉得,那个房间已经封闭了,整栋宿舍楼都被一种怪异的力量笼罩了,而自己完全没有想要再进去的念头。

——我到底是从窗台上跳下来,还是自己在无意识下走了出来,却觉得自己是从窗台上跳下呢?

安德医生觉得自己的脑袋在隐隐作痛,嘴巴里充满了一种甜腻的铁锈的味道。他吐了口水,只见那口水已经被血染红了。

自己肯定有问题,而且,问题越来越严重了。这么想着,安德医生加快了脚步。

最后,他在一处空地停下来。这块空地没有太多的数目,不远处就是另一栋宿舍楼,曾经“高川”住过的那一栋。四周还有更多的研究所建筑,只是此时全都呈现出破败的样子,其中还有一些看不清的身影时隐时现,不知道是真人还是幽灵,是幸存者还是那些已然发狂般的高川复制体。

安德医生停住脚的时候,直觉告诉他,挖掘这里,“高川”隐藏起来的东西,就藏在这里。他没有想过去怀疑这种感觉,只是跺了跺脚,感受着地面的坚实。这里的确有一块地方没有被水泥覆盖,露出松散的泥土,就像是曾经有人在这里挖开了一个洞,却没来得及彻底掩盖。即便如此,似乎也未曾有人意识到这一小块泥地的不对劲,从来都没有人试图挖掘这个地方。

如果“高川”真的在这里埋藏了什么东西……安德医生这么想着,察觉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蹲下来,开始用手刨开那层泥土了。在一种可怕的冲动和恐惧的驱使下,安德医生不由自主地用力挖掘,越是恐惧就是冲动,越是冲动,手就动得越快,哪怕是手指和手腕传来的痛楚,似乎都成了动力的一部分。

2071 高川终末的遗言

碎石塞进指甲缝里,尖锐的棱角割破了肌肤,松软的泥土似乎开始变硬,安德医生在下挖了十几公分后,血就从手指上渗出来,他当然觉得痛,自己受了伤,越是继续挖,这种痛楚还在加重,然而,除了痛楚之外,或者说,就连痛楚本身,也仿佛为他抵御了某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反而让他觉得仿佛解除了某种重压的轻松感。痛苦和舒服原本是矛盾的,但在这个时候,越是痛苦,的确就让他觉得越是舒服。痛苦带来的刺激,让安德医生觉得自己的脑子正在愈加清醒,那疯狂奔流的思绪、情绪和灼热的身躯产生的冲动,那让人感到恐惧和疯狂的幻觉和幻听,都正在被这种痛楚驱除,越是痛得厉害,效果就越是明显。

安德医生第一次感受到,痛苦竟然会如此的让人迫不及待。还要更加痛一些,再痛一些……他更加用力地把手指插进泥土和碎石中,不顾肌肤被撕扯得血淋林,就连指甲盖也翻了起来,他那清醒的脑子里也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实在有些疯狂,就如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刻意伤害自己的精神病人,但在这种时候,这种强烈又矛盾的感觉下,反而让他似乎可以明白那些病人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肉体上的痛苦是可怕的,但是,更加可怕的是那不断钻进自己的脑海中,不断钻进自己的思维和灵魂中,不断深入到自我认知深处的那些无形的东西。在这种时候,痛楚已经不再是危险的预警,而似乎更是一份苦口的良药。

——啊,好痛啊,好痛啊,但是,比起那种感觉,这样的痛反而更让自己觉得可以正常地活下去……

安德医生喘气粗气,有那么一瞬间,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更希望能够就这么挖下去,重复这机械又痛苦的行为,而非是那么快就挖掘出“高川”埋下的东西。尽管有这样的闪电般划过脑海的念头,但他的手指仍旧碰到了和泥土、沙石的触感不同的硬物,他下意识摸索了一下,便又感觉到一些厚厚的柔软的东西。他的手停下来,就像是愣了那么一两秒,重新涌上心头的冲动,让他飞快地扒开泥土。借着深红色的月光,他看清了自己挖到的是什么:

几张卡牌,几张纸和一本笔记。

尽管被泥土覆盖,显得脏兮兮的,但是,卡牌的质地和样式的确就是咲夜、八景和玛索制作的那些,至于纸张和笔记,也让安德医生的心跳有些加剧。他不明白里面到底都记录着什么,仅从精神病人的角度来看,“高川”这个特殊的实验体记录下来的,大概也就是自己的臆想和幻觉吧,哪怕是非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病人也有不少会这么做。安德医生在研究生涯中,没少见过精神病人和疑似有精神病的人写下意识性的迷离的故事和诗歌,有些是可以流畅阅读的,甚至有那么一些文采,而有一些则会让人觉得一头雾水,一看就知道是疯狂和混乱。

即便有过这样的经验,但是,在扫除泥土的时候,感受那纸张和笔记本的触感,仍旧不由得让安德医生有些莫名的触动,就仿佛自己找到了什么珍贵的宝藏一样,乃至于就连原本似乎更重要的卡牌,在这些尚未看到的内容面前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一种越来越急迫的心情让安德医生想要立刻看看纸张和笔记中到底都写了些什么。然而,从手指传来的,仿佛用针扎着心脏和大脑的痛楚,让他按捺住了这份心情,首先借着月光审视自己挖掘出来的卡牌。深红色的月光似乎在这个时候更明亮了一些,表面没有过塑的卡牌,明明是粗糙的质感,却也仿佛反射着月光,如同流淌着微红的血。一个错觉在安德医生的脑海中闪过,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真的看到了,浓稠得近乎血浆的液体从卡牌表面涌出,从指缝间渗出,一滴滴落在土坑里,那血液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粘腻,似乎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味,又有一种让人心慌的感染力……他一恍惚,这些幻觉全都不见了,卡牌仍旧是卡牌,卡牌上的奇异纹理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凝视了半晌卡牌上的纹理或符号,不由得去回想已经在三个女孩房间里看过的卡牌,当时那些卡牌给他带来的印象是如此的深刻,对他的精神冲击是如此的强烈,然而,相比起这份新鲜的记忆,此时这些挖掘出来的卡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只是一些无用的装饰品而已。安德医生有些疑惑,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有想过挖掘出“高川”的宝藏后,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冲击,但很显然,那想象中的感觉和他此时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什么都没有,空空落落的,仿佛被欺骗了一样,让手指连心的痛苦都变得空虚起来。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安德医生喃喃自语,研究小组的那些对话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尽管他并不推崇那些人的研究方向,但是,如果真的要在“有效果”和“没效果”之间选择一个,那么,他确实更渴望那样的研究会有效果。也因此对这些“被高川隐藏起来的卡牌”带有一种隐晦的期待,然而,眼前这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是辜负了自己的期待——甚至于,也可以说是辜负了那些人的期待吧。

真不知道,如果挖掘出这些东西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人的话,他们的心中到底会产生怎样的情绪和想法,仅仅是稍微想象一下,安德医生就觉得他们会变得疯狂,变得更加的不可理喻。

如此一来,他反而又庆幸,最先找到这些东西的是自己。

这些卡牌似乎是无意义的,似乎和在三个女孩的房间里找到的卡牌是不一样的东西,但是,如果将所有的卡牌汇聚在一起,或许还能够找到别的信息,这就像是拼图一样,无法将所有的拼图块按照既定的规律拼完整,是无法得到正确信息的。这样的想法多少让安德医生得到了一些安慰。

接下来就是这些纸张和笔记本了。安德医生首先看了看纸张,上面写的是“高川”最后一次在病院里醒来后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对自己那莫名的幻觉,那和其他病人截然不同的冒险做出的猜测。其中的内容涉及到他对自身状态的错误理解——安德医生认为那是错误的,以及和病院内一直存在的地下组织的接触,以及对病院研究的某些误解——当然,这也是安德医生认为的误解。

病院对“高川”始终保持着足够的善意,并且,从一开始,对他的研究就是他自愿的,毋宁说,是他自己强烈要求的。“高川”从一开始就明白自身的弱小和局限性,仅靠自己是无法拯救自己和其他人的,所以,他将自己“捐献”出来——这个时候,安德医生莫名地从“捐献”联想到了“献祭”,而且并不觉得违和——“高川”身为一名末日症候群患者,有着其他大多数病人所不具备的高度理性和行动力,以及大多数人都没有的献身觉悟,他会为了保护某些人去接受残酷的事实,在配合病院研究的时候,甚至会让他们这些研究人员觉得,“高川”本身就是一个研究者,而不是一个病人。

大多数参与研究的人,对这样的“高川”都充满了好感。无论是出于这种好感,还是出于他身为自愿实验体的特殊性和稀缺性,都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就敷衍他,也不会完全不顾可持续性的研究和发展,刻意去在他的身上进行破坏性的实验。

这里是孤岛病院,是隐秘研究,有着巨量的资金和高度的政治支持,也的确涉及了许多违反人类伦理道德的事情,但是,他们在这里研究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开发兵器或者销毁敌人,而真的就是为了弄明白“病毒”是什么,找出根治的办法,要将之当成残酷的兵器使用,那至少是在多少明白了“病毒”运作的机理并找到血清之后——这又不是什么电影故事,没有夸张的情节,除了“病毒”之外,任何人类的行为和目的都是受到严格控制的,能够来到这里进行研究的人,在政治审核、精神心理和研究理念上,都有着严格的把关。

支持病院研究的幕后,可不会将自己都无法应对的,完全不了解的东西,就这么扔出到外面去,他们需要的是能够控制的局势,而不是世界末日。

所以,要说病院里最残酷的事情是什么,那绝对不是研究本身,反而就是“病毒”给人们带来的伤害,那最根本的末日症候群。

安德医生一直都觉得,许多人对这个病院的误解,就如同普通人对精神病以及精神病院的误解一样,是十分可笑而幼稚的。

“高川”在纸张上记载的内容在他的眼中就是这么幼稚可笑,当然,考虑到写下这些内容的“高川”已经经历过了多次的人格变化,其身心都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千疮百孔了。所以,安德医生没有一丝愤怒和抱怨,反而充满了一丝丝的怜悯和遗憾。

“高川”的幻觉,他和地下组织的解除与合作,他对病院的片面又错误的认知,以及从这些认知中产生的幻想,都在证明着,那时候的“高川”是如此的病入膏肓,却又仍旧和过去的他一样,有着坚强的意志和可怕的行动力。其中部分内容,安德医生也有过插手,那些记忆已经翻涌起来了。

——失踪的桃乐丝吗?

对于桃乐丝的失踪,安德医生当然有比其他人更多的线索和更加接近真相的猜测,每当启动系色中枢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象,桃乐丝是不是也和系色一样,变成了类似的存在。因为,在对其病情的诊断中,这两个女孩的相似度是最高的。如果说,病院里还有什么人,可以让这么重要的实验个体悄无声息地消失,那么,除了那些地下组织外,也没有别的了吧,而且,他们带走桃乐丝,如果不是让她成为类似于系色中枢的东西,那还会做什么呢?

安德医生不想和这些只能存在于阴暗中的家伙打交道,甚至于,不愿意为了担上风险而去寻找他们存在的线索。这些人在病院里之所以能够存在,自然是有着自己绝对无法抵抗的原因,安德医生一直这么告诫并约束自己。于是,他把关于桃乐丝的大部分信息都删除了。在他看来,这种处理方式,反而也是一种对桃乐丝的保护,因为这种举动本身,也有着一种暗示性的警告,让那些不能光天化日下路面的家伙们明白,他们并没有他们自己所想的那么隐秘,而桃乐丝也理应被他们更加友善地对待。

安德医生没有再找过桃乐丝,也没有去关心桃乐丝的状况,但他仍旧觉得,自己已经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但是,因为多次人格丧失而导致记忆都无法完全保障,乃至于在可怕的幻觉中,连思维逻辑都受到了影响的“高川”是难以认知到这些隐晦的善意的吧。安德医生设身处地去想象,也觉得换做自己,也只会得出“高川”的那些结论。

当然,记录在这些纸张中,最为可悲的结论,就是“高川”竟然还在怀疑,这个孤岛病院是不是一种幻觉。在安德医生看来,“高川”已经彻底在幻觉和现实中彻底迷失了,将幻觉、噩梦和精神上的那些仿佛有逻辑的东西,看成了他所在的真实,却对真正的现实带有疑虑——“高川”在这个时候,其人格其实已经没救了,安德医生是如此判断的。

事实上,在当时,病院最终找到“高川”的时候,他的确已经病危,哪怕是最新的特效药,以及最新技术的调制,也没能让他的肉体维持多久,而他的精神更是从数据理论上,在其陷入昏迷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这是一个命运可悲的病人的终末遗言——对这些纸张的内容,安德医生是这么理解的。

2072 风邪

虽然一直以来负责“高川”的心理工作的研究者是阮黎医生,但从“高川”自愿配合病院研究,并凸显其特殊性开始,他的每一次受伤、成长、退缩、痛苦和绝望,都在大多数研究者的观测下。对这个病院里的许多人而言,“高川”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他的一举一动,以及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举动,在这些举动背后的精神变化,以及在这所有可以观测到的生理和精神上的变化背后所存在的病变,都为众人所瞩目。

即便如此,再次审视“高川”自己记录下来的东西,安德医生仍旧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感同身受,不能说陌生,但也绝非自以为的那么熟悉。他借着深红色的月光,阅读纸面上的那些字迹,从那字里行间中仿佛可以看到“高川”的面容以及他的每一次痛苦,似乎可以从中感受到过去未曾感受到的某些东西。

那是痛苦的,绝望的,疯狂的,苦恼的,无可奈何的,却又在不断挣扎……安德医生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的时候,才感受到从眼角留下的冰凉泪痕。他当然不觉得“高川”留下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是,即便没有用,也仍旧让他不由得去产生共鸣——这种共鸣并非是他主观上想要硬下心肠就可以不去感受到的。

安德医生似乎可以从这些内容之中看到自己,但是,相比起写下这些内容的“高川”,他又不觉得自己会与其有相似的地方。在自己和这个少年的深处——那排除了物质肉体的深处——除了个性之外,也有着深沉的共性,这共性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能够与他所知道的某个时刻的“高川”融为一体。

之后,他猛然警醒过来。这种让人忍不住去融入的感觉,让他不由得产生某些不可描述的惊悚,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末路。

每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在无可救药的崩溃中,都会化作淡黄色的LCL,而每一个患者所化作的LCL液体,并不存在可观测的物质性上的差异。这让安德医生不禁去想象,自己此时这种和“高川”融为一体的感觉,那感同身受的冲动,是否也是LCL性质的一种预兆呢?在研究“病毒”和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工作中,总会出现许许多多微妙的线索,它们并非独立的,而让人觉得,总会在某种层面上,仿佛必然会彼此相关联。这种关联性总让人忍不住产生种种联想。

放在过去,研究人员大致认为这种隐晦的,微妙的,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联系,正是研究工作难关的一个个突破口,是众多可以设想到的可能性的体现,然而,放在此时此刻的境遇中,安德医生只感觉到了万分的恐怖。他忍不住干呕起来,于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的种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看清的念头,是如此的杂乱又仿佛连接着真相,仿佛连接着真相却又让人如云里雾中,一些让自己感到万分恐惧,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就像是隐藏在这些念头中。不是自己无法看清,而是自己根本不敢去看清楚,无论主观意识多么想去深究,都有一种更加强烈的仿佛潜意识或本能之类的源于自身的力量,阻止自己去深究。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低吟,在劝阻自己,在向自己告诫,一旦深入其中,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那可怕的事情并不是体现于外在因素上,而就是自我的内在因素中。假若用心理学理论去描述,那便是自我观念的崩溃吧,但是,仅就这种恐惧感直接带给安德医生的一种模糊的答案来说,那是比“自我崩溃”更加可怕的事情。

——有,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钻出来了。

安德医生双手颤抖着,连纸张都抓不稳了,拼命按住自己的脑袋。那将要钻出来的东西,并非是某种有形的物质,而是相对于物质性而言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其是无形的,寄生在思维、想象和念头之中的某种东西。此时此刻,只让安德医生觉得,正是因为读了“高川”记录下来的这些内容,才惊醒了这些东西,让它们变得活跃起来——它们其实早就在自己的思维、想象和念头之中了,自己早就被感染了。

“啊,是病毒,是病毒,是病毒……”安德医生听到自己喃喃自语,在近乎于疯狂的感受中,也似乎有另一个第三者的视角,在观测这个近乎疯狂的自己。

安德医生忍住那巨大的恐惧和撕咬自己内心的疯狂与绝望,抓起卡牌、纸张和笔记本,跌跌撞撞地跑向连他也没有清晰意识到的方向。原本就显得诡异的深红色月光,似乎变得更有形质,也让他有一种更实质的惊悚感。他不想在这个暴露的野外待下去,想要逃进月光无法照射到的房间里,乃至于想要钻进地下,身处在那无光的黑暗中。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躲开那无可名状的恐怖之物。

安德医生就这么飞奔着,当他的理性再次回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座耸立的高塔。

这座高塔是孤岛病院里的标志性建筑,无论在岛屿上的哪一个位置,乃至于在港口外,都至少可以看到它的轮廓,将其当成定位坐标使用。不过,这座高塔实质的涌出,当然并非是指引方向的灯塔那么简单。在病院里,许多人,包括许多研究人员,都觉得高塔中隐藏了更加秘密且残酷的实验,是违反人伦道德的实验产品最终去往的地方。藏在里面的东西,应该是黑暗的,天理难容的,充斥着人性的负面——在“高川”记载于纸张上的内容中,他曾经认为这座高塔里埋藏了桃乐丝消失的秘密。

但是,作为病院明面上的最高负责人,安德医生十分清楚,里面并没有什么符合这些阴暗想象的东西。这座高塔并不是用来存放实验品的,也不是用来监禁囚徒的,更不是什么秘密研究的基地。就他所知,塔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是的,不同于其他人的恶意猜测,这座塔没有开启过多少次,并不是因为里面隐藏了秘密,而是它真的就是一栋不怎么使用的建筑。

塔里的空间很大,但是,即便是安德医生也不清楚,将它建造出来的人们当初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里面的空间似乎是多余的——不,不对,安德医生产生这样的念头时,立刻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自己真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吗?在这个病院里,真的存在无所谓的多余建筑吗?不,似乎自己是知道里面有什么的,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自己突然间就记不起来了,亦或者说,记忆有些混乱了。

“又是感染的缘故吗?”安德医生喃喃自语。当他站稳了身体,努力去打量高塔的时候,那莫名的感觉又袭上心头,而他仍旧无法具体描述这种感觉。只是,比起让他发狂的恐惧感和绝望感,这个高塔所给他带来的莫名的感觉,反而似乎有一些安慰作用。

安德医生没有犹豫太久,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推开进入高塔的门,自己在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个女孩所在的宿舍楼里做出的那些诡异的开关门的行为,以及在打开三个女孩所在房间的大门时所产生的某种强烈的预感,就像是被一些看不见的线路,连接到眼前高塔的大门上——自己要打开它,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就是因为自己在那三个女孩所在的宿舍楼中做出了那些行为,也是因为自己挖掘出了“高川”隐藏的东西。

而这种觉悟,又并不全是自己所臆想的,而仿佛是有另一个自己在告诉自己必须这么做。

安德医生比任何时候都要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心思念头,都并非完全属于自己所能认知到的“自我”。

夜空那摇摇欲坠的巨大红月,既像是仍旧远在天边,又像是已经压到了塔尖上。深红色的光以一种流质的浓稠,顺着塔身流淌下来,渗入塔身的纹理中,渐渐有太过于复杂而显得不可名状的图案浮现出来。

“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安德医生目睹这奇异的景象,一股让其手足冰凉的恶意,似乎正穿透他的肌肤,深入他的内脏,钻进他的内心深处,发出某种非机械性,但也非生物性的咀嚼声——这恶意就像是在咀嚼自己的心灵一样,他不由得这么想到。

安德医生无比确信,哪怕看到了确凿的证据,也不会有这般确信:自己并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而是被那无形的笼罩了整个病院岛屿的恶意驱赶到这里的。

一股难以抗拒的,受制于命运的无力感,让他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安德医生似乎看到了什么,那或许是幻觉,但是,身体那剧烈的响应让人难以继续认为那仅仅是幻觉。

这股恶意,这种力量的背后所意味着的某种实体,是如此的让人无法想象,是如此的宏大又无情,与之对比,这个星球上的人类总体是如此的渺小而无力。就如同一个普通人被卷入海洋的风暴中,去面对那滔滔而来的洪水时,去感受脚下的大地时,从外太空俯瞰这颗星球时,从空间站眺望那无垠的宇宙时,同样可以感受到的无力和渺小。

让他忍不住去大叫,去呼唤,用一种歇斯底里的情绪去表达:

“KAEKESA!风邪,风邪,KAEKESA!”而他并不理解自己叫喊的这些音节到底是什么意义。他只是迫切想要逃进高塔之中,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躲避自己高呼出来的这些音节背后所预示的巨大恶意。

这一次,安德医生再没有恍惚,也再没有犹豫,踉踉跄跄地冲到高塔前,推开那扇已经被深红色的光芒浸染的大门,不过,他并不确定,自己推开的大门是否一种物质的大门。无论是肌肤的触感,还是自己所见,这扇门都似乎失去了质地,那被深红色的月光浸染出来的纹理正在于视野中膨胀,与其说自己撞入了门中,不如说被这片细密缭乱,让人细看就要晕眩的红光吞没了。

安德医生紧紧抱着“高川”的遗物,尽管是碰到了如此恐怖,如此难以理解,让人害怕去深思的事情,他也无法抛弃这些卡牌、纸张和笔记,他甚至无法解释,自己这种情感,到底是出于一种利己的本能还是其他的某些想法。他只是颤抖着,在觉得自己“已经进入塔内”后,就躲闪到一旁,向后靠去,自然而然靠在那冰凉坚硬的应该是墙壁的硬物上。

此时此刻,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安德医生惊魂未定地喘息着,想要对自己说点什么来调节自己那近乎崩溃的心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做,过去一直自诩的坚定意志在此时的自觉中,是如此的脆弱不堪,而那些曾经自认丰富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似乎也难以成为安抚自己的助力。自己在塔前发出的古怪呼唤,让他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而自己做下这些错事,却又是无可奈何的,无需让自己感到愧疚的,就如同自己不能决定天灾何时到来一样。

他很想将这一切都当作一场自己吓唬自己的幻象,然而,说实在的,他无法做到——虽然想,却无法做到,并且,是否能做到完全无关乎自己的意志和努力,在没有比这更让人沮丧、恐惧和绝望的情况了。

这样的体验,让他深深认知到,自己比自己所认为的还要脆弱。

即便如此,他仍旧希望自己可以做点什么,至少不要让自己深陷在这种沮丧、恐惧、疯狂又绝望的境况中死去。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安德医生的头脑又在发胀,然后决定,再看看“高川”最后的遗产吧。不知道那本笔记里又写了些什么?10

2073 高川的遗产

周围是如此之暗,伸手不见五指,安德医生只能摸索着墙壁,沿着轮廓缓缓前进,他并非没有进过塔内,就更能明白此时此刻的经历与往常究竟是何等的不同。无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还是如今所处的幻境,以及把自己逼入这等境地的异常,若是硬要用“末日症候群”来解释,从精神层面的角度去看待,也并非不能解释,但却总让人有一种忽略了什么的感觉。“病毒”本来就是未知之物,既无法观测到实体,由其造成的末日症候群也充满了种种谜团,病院里针对病情的研究始终不能揭开其本质,用自己尚未理解的东西去解释同样未知的东西,无疑是违背研究宗旨的。

安德医生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试图理解太阳为何伟大的原始人,只能在无知中将其神化,用自己的妄想去编织各式各样的神话来解释自己所无法理解的事物。所有在这个病院里的研究是如此的坎坷,研究者们所知晓的部分距离“病毒”的本质有着看不见摸不着的距离,由“病毒”感染引发的种种异常,在无法理解的时候几乎是充满了无可抗拒的摧毁力。

安德医生既紧张又恐惧,无论身心都似乎已经千疮百孔,万分疲劳。他不时会犹豫,觉得这一切磨难都出于他拒绝了和研究小组一起行动的缘故,忍不住去假设,当初接受当事人的邀请,不再顽固地坚持自己的理念,也不独自去追查那三个女孩的下落,以及“高川”的遗物,会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结果。

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的现在,不仅没有找到那三个女孩,而且即便找到了“高川”的遗物,也没能从中得到半点好处。被“高川”隐藏起来的卡牌,似乎并没有研究小组所设想的那么神秘。安德医生在三个女孩的房间里观测那些卡牌的时候,有过极为特殊的体验,但是,那样的体验并没有在“高川”隐藏起来的卡牌中出现。

尽管可以从“高川”遗留下来的讲述其病院冒险的手稿中,去重新感受和剖析“高川”的精神状态,但是,那手稿看起来也并非是多么特殊的东西。反而是自己因为手稿中的内容,陷入了一种难以遏止的混乱状态,那些看似十分自然的内容,就像是引爆炸弹的引子,自己的思维、情绪和感官,都经受了相当可怕的考验。而这样的考验,让人简直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还有那深红色的月光在高塔上留下的奇景……这一切如今回想起来,就像是有某种力量,让自己一步步走入陷阱之中。安德医生完全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恶意,只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哪怕自己已经进入了高塔,也不见恶意的减少。当然,仅从直觉上而言,那最直接的会伤害自己的恶意,已经被暂时屏蔽在高塔外了。

可是,这异常的高塔,这异常的红月,都意味着自己所面对的,仍旧是未知的环境——安德医生曾经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座孤岛病院,然而,如今他切身感受到了,其实自己不了解的还有很多。仅仅是这座一直存在于病院里的高塔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它平时显得如此普通,存在得如此理所当然,而让人只能看到其正常的表面。

让自己抵达这里的,究竟是某种意志,还是非意志的命运呢?安德医生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看似都是偶然的连锁,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更像是有某种意志在用某种隐晦的方式,主导了这场可悲的戏幕。然而,如果真有这样一种意志在主导一切的话,那意志的源头究竟是什么呢?是某个人类吗?是人类社会中的某个集团吗?亦或者是非人类的智慧存在?又或者已经超出了人类可以想象的深度?

安德医生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无知,越来越迷惘,越来越无法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坚持自己的想法,否则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复存在。他平日里并不是什么顽固的,不懂变通的老东西,但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让感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并且,这种冲击不是随随便便用一些人人都知晓的大道理,亦或者他所知晓的心理学知识,就能够安抚的。

安德医生觉得自己正陷入一种矛盾的精神状态中,既疯狂又冷静,在脑海中沸腾的各种思绪、念头和想法,让他迫切想要继续深入其中。

黑暗,寂静,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只有感受脚下地面的坚硬,以及手中墙壁的粗糙质感时,才能够让他不至于立刻发狂。

安德医生以为自己的眼睛很快就能够适应这里的黑暗,多少可以看到一些朦胧的轮廓,他很想找到一些灯火照明,以便于他翻看“高川”遗物中最后的笔记本。哪怕之前的卡牌和纸张内容,似乎都没有多大的用处,但他仍旧对笔记本里的东西拥有极高的期待感。

“高川”是会写日记的,而且在过去,被他记录下来的每一种记录,都会在之后被病院进行严格的审核,在相应的研究所中,关于高川日记的研究资料,已经堆满了一个房间。安德医生自然是看过那些报告和日记样本的,但很明显,那些日记并没有他如今找到的这一本更加吸引人——即便还没有翻看内容,但安德医生已经产生了这样的直觉:查看这本笔记可能要付出极高的代价,这似乎在证明,这本笔记的内容隐藏有符合代价的秘密。

不知道走了多远,但大概不太远,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但也应该不算得漫长。安德医生的眼前陡然有光芒浮现,他又看到了新奇的景象:前方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子上陈列着红色的蜡烛,在完全没有感觉到风力的时候,那些蜡烛的火焰也会轻轻地抖动。安德医生陡然觉得,这套桌椅正是为自己准备的,自己应该在这个地方阅读。

安德医生拖着疲倦的精神和身体,尽管有一些警惕,但仍旧只能走上去,否则他还能够去哪呢?在他离开原地之前已经摸索过,没有找到自己进来时的那扇门。仿佛一切都在逼迫着他,最终的归属就是这个地方。

桌子、椅子、烛光……最低限度的阅读条件已经具备了,这就像是有某种意志牵引着他,让他必须到了这里,才能够去阅读“高川”最后剩下的这个笔记本一样。

他完全没有抗拒的能力,也没有太激烈的抵抗情绪,于是他拉开椅子,坐下来,将卡牌和纸张放在桌上一角后,便打量着“高川”遗留下来的笔记本——它看起来就像是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笔记本的价值不在于其外表给人的感觉,而是书写的内在。

安德医生怀着忐忑的心,半晌后将笔记本翻开,就看到一行行手写的字迹,有一部分因为事后的修改而显得涂鸦般凌乱。即便如此,继续往后看时,安德医生觉得自己逐渐可以理解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归宿,另一个他所不知道的,或者说,他不能观测到的“末日幻境”出现在他的眼中。尽管这个“末日幻境”充满了疯狂的味道,看起来就像是一本二流的恐怖意识流,但仍旧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许多从系色中枢那里得到的数据。

尽管在更早的时候,就确认了LCL中可以保存大量的人格,而这些人格也是活跃着的。因缘际会才莫名成型的,无法人工制造第二个的系色中枢,和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有着理论上十分紧密的连接,并在病院中也对这个巨大又隐秘的体系,称之为“末日幻境”,但是,像是这本笔记中所描述的那样一个充满了故事性的世界结构,却也是第一次被人知晓。

原来末日症候群患者,亦或者说,特殊实验体“高川”在昏迷的时候,其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精神世界吗?安德医生越是阅读这本笔记中的内容,就越是对这个宛如幻觉,却又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幻觉的宏大世界生出极大的兴趣。他不禁去想,如果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最终会看到、进入并存在于这个奇妙的精神世界中,那么,自己会不会也去到那里?

当然,在“高川”这本笔记的描述中,那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充满了神秘性,又即将迎来末日的世界,但是,安德医生仍旧觉得,那并不仅仅是“幻觉”和“梦境”可以形容的,无怪乎“高川”在醒来前后,会对病院现实产生那么癫狂的误解。

不过,从对“高川”的观察,以及笔记中的描述来看,凡是进入了末日幻境中的患者,似乎都会忘却自己原来的状况,无法从病院的角度对自身进行观测。这让安德医生又有点儿迟疑,尽管这本笔记里的内容,让他似乎觉察到了一些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下场,似乎并不是自己这些研究者所认为的死亡,但是,无法保留病院的认知,必须重新开始,还要承受那种末日降临的磨难,这个“末日幻境”也的确不是什么好去处。仅仅只能说,在病院里观测到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死亡,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死亡而已。

安德医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一些研究理论在这本笔记的故事内容中得到了体现,从系色中枢那里得到的数据中,大量未曾解析的奇怪数据,也似乎可以从中找到某种规律性。这些蛛丝马迹让人不由得展开奇妙的联想,甚至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尽管过去病院已经肯定LCL这种液态物质可以保存人格资讯,并能够从一部分理论上猜测这些人格资讯无时无刻都在产生交互反应,但是,这方面的研究到了这个程度就无法再深入下去。既无法知晓这些资讯的具体内容,也不清楚这些人格到底产生了哪些变化,更无法实际观测到具体的情况,哪怕利用系色中枢得到了数据,并通过录入“剧本”的方式,去刺激这些人格资讯的变化,最终得到的东西也有百分之九十九是难以解析的。

硬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需要去破译一个语言体系截然不同,同时也没有参照物的古老语言,这种语言并不是形象化的,更像是是某种密码。地球上未曾破译出来的古老语言文字体系尚有不少,而从病院的研究工作来说,要知晓系色中枢反馈出来的数据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能要比完全破译所有地球上已知的古老语言文字体系更加艰难。

“高川”笔记里的描述,看起来当然像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幻觉和想象,是其臆造的虚幻世界,然而,既然从这个故事中可以找到一些规律,隐隐和现有理论相应和,那便不完全是巧合与臆造了。在这之前,从未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恐怕就是被研究者们对精神病人的固有认知,以及在研究进度受阻的焦躁所阻碍——明明显而易见的东西却久久没能被发现,这在研究工作中乃至于在日常生活中,也并非是罕见的情况,更何况这个笔记里的内容所体现的东西,显然十分隐晦,谈不上显而易见。就算“高川”一直处于被监控的状态,与其有关的事物都会经过再三调查,而这本笔记的内容或许也曾经被什么人看到过,也不意味着,就一定可以有如今的发现。

安德医生有点儿兴奋起来,在“高川”的遗产中,这本笔记的内容似乎拥有远超另外两者的价值,问题在于,如何将这种价值挖掘出来并变现——包括他在内,幸存的人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他按住剧烈跳动的胸膛,告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他的脑袋里有太多与这本笔记有关的想象,但是,其中大部分是无法利用现有手段去证明的。他要从那无数的设想中,疯狂的想象中,找到一条真正可行的东西。8910

2074 希望

安德医生专注又热切地审视高川笔记中的内容,不时合上笔记,默默地思量,又打开笔记,去翻阅已经看过的部分,试图挖掘出更深入的内容。“高川”用冒险故事的写法记载了他在末日幻境中的经历,因为其自身精神问题,以及所经历事件的荒谬离奇,让大多数故事充满了意识性的因素,宛如精神病人的突发奇想和呓语,用词造句繁琐累赘,加上末日将近的背景,更是黑暗沉重。这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故事,但抛开那些修饰性的内容,反而可以让人感受到一些其本人和其遭遇所暗示出来的真实脉络。

这本笔记中的故事内容,和孤岛病院中已经发生的情况有着密切的联系,不仅仅是“高川”自身的故事,更是更多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故事。

安德医生阅读这本笔记,并不是为了进行娱乐活动,不是为了减轻生活中的压力,因此,故事本身所拥有的足以让普通读者们抗拒的那些缺点,在他的眼中反而是优点。那些让人头昏脑胀的记叙方式,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更加明白了“高川”乃至于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状态演变。

有许多疑问,是“高川”自己也已经在故事内容中,借助“我”这个第一人称主角,以及“高川”这个第三人称主角的思考进行提问的,并且,其自身也给出了诸多猜测。而这些问题和答案,对安德医生来说也拥有相当高的参考价值。

安德医生有一个相当明确的认知:这本笔记中所提到的“我”和“高川”,并不是真实高川本人的写照,而是其精神活动的一个修饰性的角落。整个笔记体现的“高川”,至少有三个:身为这本笔记作者的高川本人,高川将自身带入其中的“我”,和用第三者的视角去编造的“高川”。而这三个高川都分别代表了“高川”在不同人格意识活动中的精神状态和思维脉络,是其本我、自我和超我的一种体现。

或许一般人看到这本笔记内容,只会局限于故事表面的内容,但是,同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安德医生反而能够更加深入地去感受,“高川”借助这本笔记,到底是想要说什么——那些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亦或者已经无法明白的东西。

甚至于,安德医生时而会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也感染了末日症候群,恐怕也是无法在阅读笔记时产生共鸣的。他也可以想象,其他那些在感染末日症候群后变得古怪的研究者,例如阮黎医生和她的导师,到底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不可思议的举动——那绝非单纯是一种自知命不久矣的疯狂。

然而,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都必须面对一个严峻的事实:当自己似乎可以比过去更加理解末日症候群的时候,自身也已经命不久矣,陷入了绝境之中。

安德医生觉得这本笔记让自己突破了视野和思考的局限,似乎已经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情,但是,真正要说清,自己究竟还能做点什么,却又没有一个更加具体细致的轮廓。他为此感到苦恼,有一种更加沉重的痛苦和绝望,渐渐弥漫在心头。身为人类,如果没有工具,也没有面面俱到的思路,哪怕拥有做事的动力和能力,也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就这么苦恼着,安德医生的脑海中,那始终无法集中去思考一件事的念头中,陡然产生了这么一个想法。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也许会和笔记内容并没有直接的联系,自己应该跳出故事内容所呈现的表象,直接从笔记本身的存在入手。

“高川”为何能够写下这本笔记?为何会是这样的内容?他在末日幻境中的经历,他在这种奇妙活动中的精神变化,以及在这个过程中的生理变化,彼此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安德医生无法阻止自身念头的膨胀,但他仍旧可以强行让自己合上笔记,不再去注意里面的内容,哪怕他还没有看完全部的内容。

出于“人类补完计划”的理论构想,安德医生早就有过重新将LCL中的人格资讯“下载”到“人造新躯体”中的想法,具体来说,高川复制体也是这一理论构想的部分实证的成果,然而,要将理论完全变成事实,需要跨越许多难关。而要确保最终结果具备可控性,更是难上加难。不过,“高川日记”的存在,让他觉得又有一部分难关被跨越了。

“还有希望,一定还有希望……”安德医生这么告诉自己,并试图让自己相信,自己所想要相信的“希望”,同样是“高川”从未放弃的理由。

当安德医生再一次合上笔记的时候,他就生出了一种剧烈的冲动,想要立刻返回系色中枢,对那些循环流淌的LCL进行操作,尽管具体的做法仍旧十分模糊,理论上也到处都是漏洞,似乎永远都无法补完,但是,那股冲动让他觉得,哪怕事先没有准备,但只要自己到了那个地方,自然而然就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通过对LCL中的人格资讯进行操作,逆向将一部分LCL变回人体状态,并在这个过程中,应用人类补完计划,制造出一个理论上才会存在的“完人”,而这个逆向实验最优秀的实验品,毫无疑问仍旧是“高川”。

安德医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但是,这个想法的由来对他而言是有逻辑的,并非是莫名其妙就形成的,当自己试图完成“人类补完计划”的理论时,其实就已经为这件事埋下了伏笔。哪怕没有成为末日症候群患者,自己也会那么干,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如今,同样变成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自己已经无法等到理论完善了。

安德医生越是意识到自己可以这么做,去做这件事的冲动就越是强烈。他用力站起来,绕着桌子来回踱步,就像是磕了药一样的兴奋感和晕眩感,让他恨不得立刻带着高川的遗产离开这里。这片黑暗什么都没有,只有桌椅和灯光,如此简陋的环境,已经不足以让他平复那越来越激动的情绪。然而,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很不正常,这不是一个正经而严谨的研究者所应该有的想法和心态。然而,就像是中了毒瘾一样,即便理性觉得这样不好,也无法阻止那宛如本能反应般的冲动。

他自觉得大脑转动得越来越快,许许多多的已知信息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拼接出来,几近真理,所有的压力都在强迫自己去相信,自己真的已经把握到了最终胜利的脉搏。

“高川……必须是高川才行……”他喃喃自语,哪怕没有一个具体的思路,更不确定真到了当场,自己应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也仍旧无法阻止他这般喃喃自语,“一定是这样的,超级高川。只有先把高川资讯下载重构,以验证人类补完计划的可行性,才能从重构的高川身上去反推末日症候群的本质,对‘病毒’进行逆向解析……是的,一定是这样的。缺少高川的话,所有的理论都会缺乏实践的载体。”

——超级高川计划,对,这就是超级高川计划,必须用超级高川的诞生,来证明过去已有的理论,找出正确的部分,剔除错误的部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那已经十分强烈的冲动,让安德医生不可遏止地去想象超级高川计划成功后会给研究带来的好处,而他根本就数不清这些好处,只觉得利大于弊。甚至于,让他觉得,只要完成仅存于如今自己脑子里的“超级高川”,就能够从之后的研究中,制造出更好的特效药,乃至于针对“高川”这个末日症候群患者个体有效的血清。继而,在“高川”这个个例身上所取得的成果,将能够普及到其受众身上。也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解决,至少也是暂缓迫在眉睫的危机。

就像是他自己想到的,又像是被什么迷幻的声音提醒了一样,他又进一步意识到了,系色中枢在过往的表现中,存在一些不和谐的蛛丝马迹,并且,只要联系到桃乐丝这个失踪病人的身上,就能够产生更多的可能性,而在这些可以想象到的可能性中,桃乐丝变成了和系色中枢一样的存在,并和系色中枢联手推动“超级高川”诞生的可能性,更是莫名地让自己信服。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这种逻辑是存在的,可能性也是具备的。尽管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但是,安德医生越是思考,就越是相信“超级高川计划”可以成功,并觉得,早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被推动了,他过去仅仅是“还不知道”而已。

——是系色中枢隐瞒了这个计划。

那个由心而发的声音在安德医生的脑海中回响着。

安德医生感到更加的烦躁,他觉得是自己失误了,竟然从来都没有朝着“系色中枢有意识地进行了违规操作”这方面去考量。在过去的自己眼中,系色中枢就像是日常研究使用的超级计算机,但如今回想起来,系色中枢却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在本质上,在有无自我意识上,都和过去所知道的那些超级计算机截然不同,而为什么到了现在,自己才意识到呢?

就仿佛是有一种朦胧的力量,蒙蔽了所有人于过去的知慧。

安德医生继续追寻原因,他十分清楚,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不太一样,不仅仅是在末日症候群患者这个身份上,也是在自身所处的环境上。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从笔记的封面移开,投向周遭一望无际的黑暗。所有导致自己进入这片黑暗的因素都来得如此巧合,就像是自己命中注定要进入这片黑暗一样,从这个角度出发,自己之所以能够想到过去从未想过的东西,究其原因,是否就是这片于高塔内存在的黑暗?又是否当自己离开这片黑暗的时候,自己的这些想法就会消失?

不,更让人疑惑的是,为什么高塔内会是如此黑暗?在其中,是否除了桌椅和灯光,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安德医生有一种紧迫感和矛盾感。他既想立马离开这个地方,回到系色中枢那里,又想要留下来,去瞧瞧在黑暗中,是否还存在别的启发性的事物。

自己的遭遇十分不正常,安德医生清楚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也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了。自己必须接受这样诡异的,无法理解的,重重谜团的情况,才能够在如此绝境中继续前进。

如今,已经不是质疑的时候了,所有无法理解的,存在疑虑的想法都必须扼制,安德医生坚定了念头,慎重地如此告诫自己。在没有任何证据,也不确定什么才是“正确”的情况下,自己必须行动起来,不,应该说,自己更要行动起来。这么让人疯狂的绝境,哪怕是做错了事情,也比什么都不做更好。

安德医生定了定神,就这么说服了自己,再次拿上卡牌、纸张和笔记,心怀恐惧和矛盾,再次踏入前方的黑暗中。

无声的黑暗,让他的念头丛生,让他忍不住去想象更多好或不好的东西,让他的思维达到有生以来的巅峰,然后,他渐渐明白了,自己到底要走哪个方向——这是一种若隐若现的直觉,像是怪异在耳畔的低语,但却让他觉得,照着这么做,一定会有所收获。于是,他照着做了。

在黑暗中走了一段时间,就算以自己的心跳和脉搏做参照也不知道是长是短的时间后,安德医生终于看到了前方有光亮起,仿佛那里就是出口。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没有阻止他的步伐,连步子频率都没有改变。

安德医生就这么笔直地走向光亮。他有一种强烈的情绪,仿佛前方就是一个新的天地。2210

2075 幻梦境

穿过光亮,脚下便是宇宙——安德医生目瞪口呆地环视四面八方,深邃的星空就在他的眼中延伸到无垠的远方。行星、恒星、卫星、流星、超新星、白矮星、巨红星……他所知道的星体就仿佛芝麻一样点缀在黑暗中,释放出的光和热在抵达他的身边前就已经被那深邃的背景吞噬了,他还看到了黑洞正在蚕食星系,看到了宛如银河系一样巨大的悬臂在缓缓转动,而那些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星系的河外星团就如同盘子一般大小。

是的,虽然是向远方无限延伸的宇宙,但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微缩的,相比起来,安德医生就像是一个跨越了诸多星系的巨人。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他其实是可以呼吸的,在他的感觉中,这片宇宙并非真空,让他生存下来的必须物质,在这里到处都是,就如同在正常环境中呼吸着空气。即便如此,他仍旧震惊到了不能去呼吸的程度。

安德医生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看到这样的景象。他对自己上一秒的认知,仍旧是在塔内,是在那片浓郁的黑暗中,尽管那样的黑暗也同样是诡异的,与此同时所认知到的塔内情景,也和他过去所见过的塔内情景完全不同。比起逻辑,他更多是根据自己的感觉在思考、判断和行动。但无论怎样,在见到这片宇宙之前的那些异常的体验,都更加让人觉得真实。

安德医生注视着这片宇宙,感受着自己神经的颤抖,想象力在凝固,大脑中曾经混杂的那些思绪,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了出来,扔在这片无垠的宇宙中,于是,他便知道了自己的渺小——哪怕自己的身体横跨了数十个星体,每一个星体和他自身对比起来就如同芝麻一样微小,但置身在朝着无限远处弥漫的星空面前,也同样是渺小的。

自己的巨大和自己的渺小,矛盾而同一,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安德医生几乎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要做什么,无法思考的他渐渐感觉到了一阵轻松,仿佛就这么下去,在这片宇宙中融化——一种比感官状态更高层面上的融化——才是正确的选择。

就在这种诡异又美妙,充满了矛盾但又让人欲罢不能的体验中,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无法说清楚自己究竟意识到了什么,那并非是看到,并非是用五感去认知,似乎是从一个超越人类感官的角度上,可以觉察到一些隐约的什么——那是在无限扩展,被无数光亮点缀,却又吞噬了光亮,连黑洞都能够容纳的黑暗背景中,有某种色泽质感不一样的阴影在蠕动。虽然难以形容,但硬要用他自己这一辈子的认知去描述的话,那就像是在宇宙背景中有那么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膜被揭了起来。之后,安德医生看到了什么,但他完全无法解释,也完全无法描述,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亦或者说,当他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并且笃定而狂热地坚持自己看到了什么,而这份笃定和狂热是如此的无端,毫无逻辑,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即便如此,安德医生也无法解释在自己身上,在那不知道多长的注视宇宙的时间里,从头到尾都发生了何种变化——他肯定自己已经发生了改变,并对自己还活着,有一种由衷的膨胀的喜悦,他长时间陷入一种难以思考,但又仿佛是思考得太多的静默中,仿佛在这样安静的时候,就能够品味自己还活着的喜悦。

哪怕是清醒的时候,安德医生也无法把“自己正处于怎样的环境中”的观测和思考纳入自己的认知中,他无法去思考,看到了也不能想,想到了也没法说,就像是有一种无形又可怕的力量,正在啃噬他的意识、思维、精神或灵魂这样非物质性的构造,最后将蛀穿所有,只留下一个物质性的空壳。

在这个过程中,哪怕感到恐惧和绝望,他也无法分辨出来——

安德医生挣扎着猛然睁开眼睛,他看到了自己正坐在桌前,拿着笔在“高川”的遗产笔记上,写下以自身为主要视点的故事——这是他自己在黑暗中行走,进入诡秘的微缩宇宙,并在奇妙的体验中,整个人的意识和意志彻底被可怕的不可描述的存在瓦解的故事——正因为是写在笔记之中,所以才能认知到,这一切都并非“事实”,然而,哪怕他对自己为何写下这样的内容感到不解,对自己是何时开始书写的,也有着一段记忆的断片,但这个奇妙的故事对他而言,就像是真的体验过了才书写下来一样。

安德医生从自己的体验中,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高川”写下笔记时的情况,或者说,有一种无比深入的感同身受的感觉:将自己认知到的亲身经历以修饰性的笔法写下来,自己明明不是书中人,却仿佛幽灵一样在这个自己撰写的故事中游荡。和自己同名的书中人物,既不是完全的自己,但也仍旧是自己。那是一段阴影,是一段意识的徜徉,是真实的虚幻,也在虚幻中存在真实的东西,更是一场噩梦。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不是在黑暗中走向光亮的途中,而是仍旧坐在黑暗之中,就着灯光在桌边写字?在记忆的某一段,对自我状态的认知发生了可怕的错乱,即便安德医生自己也拥有丰富的理论知识,也无法仅靠这些知识却给出一个让自己彻底信服的解释。

现在,他对“停下笔、合上笔记,站起来走向黑暗深处”之类的举动有一种深深的发自内心的恐惧,他不自禁去会想,倘若自己真的这么做了,就会变成自己写下的那段故事一样,陷入一个无法理解的状态中,换做他人遇到了类似的情况有何种想法,他不知道,但那不是死亡,仅对他自己而言,比死亡更加可怕。

安德医生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变成故事中的“安德医生”那般下场,相对而言,虽然不知道为何自己还在这片黑暗中停留,但“坐在桌边书写故事”这么一种举动,却又是他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行为,因为每个人都可以拿起笔写点东西,只要认识字,就可以写一首烂诗或蹩脚,没关系,也许内容惨不忍睹,但这样的行为对人类自身而言,是十分正常的举动。

“走出黑暗,走进宇宙,在宇宙中溶解”……倘若这只是在自己书写的故事中的情节,就还可以接受,尽管看起来就像是三流的情节。是的,无论是多么蹩脚,或者多么诡异、奇妙和不可思议,乃至于无法理解,只要只是自己写出来的故事,只是在用着“诡异”、“奇妙”、“不可思议”和“无法理解”这类词汇去描述,那就完全可以接受。相对的,真正去体验这些词汇中所包含的深意,乃至于已经超出这些词汇意义的深意……那就真的是无法想象了。

安德医生浑身颤抖,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停下笔,从这张椅子上站起来了,一种本能的抗拒和深沉的恐惧正在限制他的行动,只让他的大脑可以工作,甚至,以比过往更活跃的状态工作。他只能去想象,去思考,去记录,而无法去做更多的实践,当他意图去这么做的时候,哪怕有一点点行为和这样的意图扯上关系,那深沉得难以解释的,发自内心的恐惧感,就会将自己的灵魂都被淹没般窒息。

安德医生颤巍巍地拿起笔,无法去思考更多,只是在一种超然的体验下,在高川的笔记中,描绘一个新的视角,延续着“高川”尚未完成的,在末日幻境中的大冒险。他觉得,自己说书写的这些内容,将会成为某种可怕的影响力,对如今的孤岛病院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这是不好的,不正确的,极度危险的行为,自己不应该这么做,可他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

他又听到了那梦幻的歌声,那梦幻般的剧场,幽魂在低吟,而自己也是幽魂中的一员,也在写作时低吟。那是对某种伟大的赞颂,是对邪恶的编造,是人用自己可以理解的词句去描绘自己无法理解的意义,是奇妙的,也是恶意的。但更多的是“毫无意义”。人类的感官体验,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思维和道德观念,乃至于人类对自身的观测和认知,都是无意义的,仅仅是一篇赞美诗,就更加毫无意义了。

只是,人的观测和认知赋予了它的意义,因此,这意义不过是覆盖在那无意义的本质上的一层欺瞒的假象和谎言罢了。人自以为是有意义的东西,其本质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类自以为有意义而产生的高傲或自卑,在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本质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安德医生不明白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究竟是自己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而发了病,还是真的有某种超乎想象的事实正在以超乎自身感官的方式发生。他虽然觉得自己在做梦,但又不完全是在做梦,在虚幻的梦和自知的真实之间,有一段模糊的暧昧的晦涩的地带。他的脑海中,突然有声音对自己发问,自己所在的这座孤岛病院,又是怎样呢?

起初,他无法很快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但是,从自己脑海中发散的想法又开始深入问到:自己在这个孤岛病院里工作,所见所闻和亲身体验,到底是真实还是一场梦境?

安德医生第一时间就回答了这个想法:“当然是真实的。”他对此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毋宁说,他相当警惕,一旦怀疑这个事实,自己就会真正从精神上崩溃。怀疑自己所处的真实,正是精神病在自我认知上的一种病态表现。

于是,那个想法又自问到:“孤岛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自己真的知晓外面的世界吗?还是自以为知道,实则只是自己编造出来,欺骗自己的认知?”安德医生聆听自己的心声,迅速去回答,并去描绘自己所知道的外界的景象——当然,那只是过去尚未进入孤岛时的见闻,他身为研究者,游走于世界各地,见过不少普通人一生都不曾见过的风景。之后,他进入孤岛病院,渐渐掌握了研究方向的主导权,便再也没有离开孤岛,并且,在病院已经无法阻止“病毒”感染的现在,从岛屿和近海处的异变可以清晰感受到,孤岛外的世界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病院的工作和生活支援被中止了,没少让人产生不好的想象。

然而,那个心声再一次向安德医生自己质问:

——孤岛之外,那大海的另一边,真的还存在世界吗?自己所认知到的,这个孤岛病院,以及站在岛屿边能够看到的海天相接之处,不就是“全世界”吗?自己既然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岛屿,无法再去证明岛屿到的世界还存在着,又为何如此笃定,自己不是在一场噩梦中,而在这个噩梦中,这个病院孤岛就是唯一的容身之所?

“不,不可能,这座岛屿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罢了……”安德医生停下笔,按住额头,他大汗淋漓,只觉得脑浆仿佛被铁棒翻搅着。

但是,正如那质问的心声所说,他似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真的不是置身在一场恶梦里,也不能否认自己已经患上了末日症候群,更不能肯定,此时此刻的自己,并非是受困于精神幻觉。如果自己早已经发病,陷入一个看似真实的精神幻觉中,那么,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己所知晓的孤岛病院之外,在那不断让人产生不祥发想的线索中,在那阴沉的海面和变异的生态之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

当安德医生从这几乎摧毁了他的理智的意识活动中挣脱出来时,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幻梦境”这个词。21010

2076 排查

身穿防护服的男人又多了几名,他们分别搬运不同的仪器设备,在不同的房间里进进出出。这些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仿佛疲劳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头里,尽管如此,他们仍旧有着去做点什么的精神劲儿。楼道和房间早就分别安置了许多摄像头,用来时刻监控里面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亦或者出没于其中的异常事物,大部分监视终端已经运到了另一栋楼里,而留下来继续在这栋宿舍楼中行动的人都带着一些侥幸的心理。

如今病院已经发生了太多要人命的怪事,不仅仅是“病毒”在折磨大多数人,那些实验性的产物也或多或少因为异常的变异,而变得让人难以应付,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所谓的“高川复制体”。这些危险的东西在白天或夜晚都会行动,而病院里原本配备有的警卫力量不是同样被感染成了末日症候群患者,就是被这些危险的东西,亦或者某种怪异的现象杀死了。许多生命的消失是难以被观测到的,哪怕在病院各个区域里,都安装了监控用的摄像头,但是,哪怕得到了情报,也需要正常人来整理和分析,而在如今,“正常人”才是最稀罕的。

如今还留在这个病院里的人,不是已经崩溃,就是正在崩溃的路上,这种崩溃指的不仅仅是人们的肉体,更是人们的精神。因此,哪怕是幸存者也不得不承认,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也不是绝对安全的,而自己没有被检查出来,或者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哪方面已经出现了病态,也并不意味着病变尚未开始。所有还觉得自己神智正常的人,以及在自己眼中还算是正常的同事们,全都是潜在的精神病人,并且还是那种随时都会发作的,会伤害他人的那类危险的病人。如果是在过去,没有人会想要和这样危险的家伙共事,当然,大概也无法知晓自己的同事中会有这样危险的潜在精神病人,但在如今,他们没得选。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身边,包括自身,都已经变成了这样危险的病人时,每一个人都已经陷入了绝境当中,如果他们能够治好自己,那就可能治好其他人,乃至于将整个病院从危机中拯救出来。然而,直到如今,他们对病源的认知仍旧寥寥无几,大部分基于某些关联性的猜想,就连所谓的“病毒”也仍旧只是一个概念,尚未真正观测到其实体。他们当然不是毫无成果,针对一些特殊的实验体,例如“高川”,确实制造出了一些特效药,并通过观察其他病人,总结了一部分症兆,然而,相比起这些成果,他们未曾理解的状况实在太多了,也发生得太过频繁,一次又一次的突变,让他们过去得到的成果显得毫无用处。

更加可怕的是,时至如今,已经没有人可以离开病院了。病院建设于一个孤岛上,四面环海,出入依赖于船只,而这些船只从来都不在岛屿上停留,它们是从大陆的某一处海岸往返的,负责运送人员和物资。这座孤岛病院是一处名副其实的秘密研究所,而且,从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确认,其背后有政府背书,而且难以肯定是仅仅某一个国家的秘密研究所,还是多国联合的秘密研究所,不过,大多数人在内心中更倾向于后者,即便这里没什么人刻意去谈论这件事情。

能够在这里工作的人,不用其他人提醒,都明白保密机制的必要性和执行方式,他们全都不是第一次参与这类研究,哪怕面对危险,他们那已经养成本能的习惯,仍旧让他们不过多去谈论那些或许应该保密的事情,而且,到了如今这个份上,再谈论那些事情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们还活着,还抱成一团集体活动,不是为了排解孤僻,宣泄心情,抱怨这抱怨那,而是为了去争取可能还有的一线希望。

是的,哪怕目睹了诸多怪事,目睹了同事们一个接着一个崩溃或死亡,幸存者的神经也仍旧粗壮到足以让自己尝试冷静下来,去做点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对他们自身而言,这强韧的精神或许就是自己最大的武器了。他们在一种宛如本能般的执行力下,默认那个负责找寻和集合幸存者的男人为核心,然后以这个核心构成新的行动序列,并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比其他人都要优秀,而是因为他们需要这么一个核心,去完成非研究性的事务,并希望对方可以从非研究性的角度提出不同视角的意见。这个研究小组以“卡牌”为研究重点,其实并没有安德医生所想的那么不堪,绝非不是因为得到了那个男人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想去完成对方的想法。

的确,安德医生在病院中的地位数一数二,其研究能力也相当优秀,但是,在病院的许多研究者的眼中,安德医生之所以获得了极高的地位,并不是因为他比其他人在研究能力上更加优秀,而是因为他在行政能力上比其他人都要优秀。

如何看待“病毒”,如何研究“病毒”,每个研究者都有自己的见解,只是在资源有限,并且需要全体协作的时候,反而只能从行政能力最强的那名研究者的路线入手罢了。但在如今,孤岛病院已经和外界失联,并且内部已经几乎完全崩溃的情况下,行政能力的强弱已经不足以成为主导的首选项,于是,幸存者们针对当前环境,选择了更有主导性的能力。主导后勤部门,并将许多幸存者拯救并集中起来的男人,由此成为了新的核心,这本来就是在理性选择下的结果,而不完全是出于感恩。

重整旗鼓的研究小组面对一如既往的大麻烦,必须要做的事情足足可以写满一个笔记本,他们只能够竭尽全力从最容易做到的事情开始,将事情的序列整理成一个更有逻辑和效率的顺序,并且,因为突发情况随时都会发生,也随时都在发生,所以,这个顺序是必须即时调整的,负责后勤部门的男人身为研究小组的新核心,正好可以胜任这类事务。

在安德医生被这个男人找来之后,尽管其他研究者并没有什么抗拒的心理,但是,在这支研究小组里,安德医生的重要性要比在原来的医院体系更小。安德医生的研究能力足以胜任许多方向的研究,但是,他的研究能力并不会给整个研究小组的研究带来质变,因为他不是特殊的,不是天才,哪怕是天才,放在所有集中在病院里的天才当中,也绝对不是不可或缺的那一个。安德医生只有在以他为核心和纲领的研究小组中才能最大发挥其长处,如果没有这样一支队伍为他做辅助,那么,他也只是一台机器中的一个不错的零件而已。

研究小组中没有人针对安德医生,当然,也同样没有人特别在意他。当这些人发现安德医生不见了的时候,也没有太过于慌张——要说没半点忐忑也是不可能的,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失踪,都意味着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但比起慌张,他们更想要先确定到底是什么事情发生在安德医生身上。

然而,当他们找上身为队伍核心的男人时,这个男人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只像是保守什么秘密般沉默不语,然后用新的任务推搪过去,而这样的态度,绝对不符合众人对他的印象。研究小组里的其他人由此对这件事有点儿上心,但是,正如这个男人所说,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研究小组已经不能再呆在这栋宿舍楼里了,这里发生了十分危险的,但却无法让人了解具体是什么危险的情况。就如果在不久前,导致许多人死亡的现象一样,是出于感染,却尚未能理解其真相的情况,一旦出现了苗头,他们唯有选择离开。已经有太多的人,用生命为自己的好奇心买了单。

没有人知道异常是从何时开始的,但是症兆已经出现,当他们找不到那三个被视为重点观察对象的女孩时,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病人失踪在过去也算得上是重要的突发情况,但却远没有如今这般备受关注,之前那些诡异又危险的体验,让幸存者多少可以总结出一些经验。事关病人无小事的严重性已经上升到了一个让人风声鹤唳的程度,尽管目前为止,尚未出现可见的人员伤亡,但是,安德医生的失踪却让警戒等级再次上升。

尽管没有人宣之于口,但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安德医生的失踪和三个女孩的消失是有关联的,并且是一种不祥的症兆,至于身为主事者的男人,或许应该知道点什么,但既然对方执着于守口如瓶,那定然是有一些自己的考量,研究人员对这种沉默也有一定的容忍度。但无论如何,既然安德医生已经失踪,那么,这栋宿舍楼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呆下去了。谁也不能肯定,这种不祥的状况会在什么时候恶化,又会恶化到何种程度,他们藏入这栋楼里继续研究,虽然也有就近取材的想法,但是,当连重要的监测对象都已经神秘消失的现在,还是优先从状况中脱离比较好。

主事者的决定基本上符合其他人的主观判断,众人行动很快,最后还留在楼内的研究者,已经算是最不甘心的一批人了,他们的侥幸心理比其他人更强,当然,也是行动力最强的一批,他们意图在这危险的境况中找到更加有用的东西,例如数据、情报或观测到某种现象什么的。在感染逐步加剧,“病毒”的威胁越来越大的现在,每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每个人在这种压力面前所采取的做法也不一样,显然,选择留在楼内更长时间的人,被其他人认为是较为激进的。

虽然很危险,但这种危险不需要他人说,当事人自己也知晓,因此,这是一种在清楚危险之后才做出的选择。即便是研究小组的主事人也无法扭转他们的态度,在这场席卷全病院的感染中,在那深沉又疯狂的危机面前,几乎每一个人的态度都变得比过去更加顽固。哪怕是再圆滑的人,也会表现出一种与过去的自身不太一样的偏执。

人们在变化,而这种变化是可见的,影响因素是如此之多,哪怕是心理学家也只能挑拣几个重点,对他人进行告诫,但这些重点在其他同样存在的因素面前,影响力又不是至关重要的。对于幸存者自身的心理精神状态,哪怕是心理学专家也都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了。

这是所有幸存者都知道的坏情况,尽管它还不是最糟糕的,但仍旧是众人心头的一块沉重的巨石。

没有留在宿舍楼里的诸人通过远程通讯协助选择留下的人,而研究小组的主事者更是选择了陪同留下的人,一同探索这栋楼中渐渐表现出来的怪异情况。不是没有人劝说过主事者,不过,充当头领的这个男人明显也有自己的用意在内,他对一些事情的缄默态度,以及在许多事情上的选择,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这在其他人的眼中也不算什么秘密。

“C3没有异常。”

“B2已经完成清理。”

“D6已经完成清理。”

“C5没有异常。”

语音在无线网络中穿梭,每一次汇报都让人提心吊胆,哪怕每个人的身上都配备有摄像头,房间里也安置了监视器,尽可能做到无死角的监控,但是,所谓的异常正是没有人可以事先预料的,只要留在楼内,就随时都会出现让人措手不及的危险。

不时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有几个人的情绪开始显得暴躁,尽管在他们的耳边,来自于心理专家的劝解和警告十分清晰,但是,他们的主观意识似乎已经难以扼制一些负面情绪的鼓动。许多人都担心地注视他们的变化,在如今的病院中,这种明显属于精神上的波动就是一种危险的症兆。这种危险不仅仅来自于环境,更来自于当事人自身。

2077 接踵而至

距离察觉到安德医生失踪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分钟,留在宿舍楼中的人员已经将大部分房间都搜过了,尽管诸人更想要找到同样不见踪影的三个女孩,但是,过往那怪异又危险的体验让他们有一种十分敏锐的本能,足以意识到寻找三个女孩的危险性要比寻找安德医生的危险性更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理论上三个女孩的失踪和安德医生的失踪是息息相关的,主事者曾经提到过,安德医生就是为了寻找那三个失踪的女孩才拒绝和其他人一起撤退。从撤离到返回调查,研究小组内部也有过一些争论,整个过程花费了不小的功夫,在这段时间里,安德医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清楚。

不过,不是没有人怀疑主事者知道更多的事情,因为只有主事者一个人在撤离前和安德医生交谈过。不过,既然无法拿出决定性的证据,大家都对主事者和安德医生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保持缄默,并且,大体上不认为主事者是导致安德医生“失踪”的凶手。也许双方有过争执,不过,在当前的大环境下,以及对两者交往的观察,都不足以让人觉得这种争执会上升到决出生死的程度,倘如假设真的发生了攸关生死的情况,那也很可能是某一方产生了末日症候群的病态。

总而言之,哪怕主事者知道更多的事情,但所有人都相当肯定,在这两起莫名其妙的失踪案中,主事者绝对不是事件的核心,也绝对不是事件的凶手。

继续相信主事者是研究小组群体的决定,因此,主事者的意见仍旧在行动中得到贯彻,无论是撤离还是返回调查,他的决定都占据了重要的份量。目前所有关于宿舍楼内情况的调查,都是以主事者的判断为核心进行的,虽然返回调查的人员都带有十分强烈的侥幸心理,然而,他们并没有得到和这份心理相当的实际收获。

三个女孩曾经居住过的房间最先被众人搜查,每个人都意识到了,安德医生已经来过这里,桌上的卡牌被摆成奇特的造型,仿佛有某种暗示在其中,就如同人们用塔罗牌来算命的感觉。不过,没有人可以理解其中的暗示,也无法解读在摆放卡牌时,安德医生本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想法,即便如此,当时安德医生的精神很可能不太正常,这是众人在交流意见后统一的看法。

研究小组在撤离前,就已经检查过这个房间,但却因为一些原因,维持了现场的原状。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张桌子上的卡牌原本是摆放成什么模样,不过,在安德医生之前,一直都没有谁有想过将这些凌乱的卡牌按照某种规律去整理——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没有人知道这种规律,而眼前卡牌的规律如果不是安德医生出于某种精神病态才摆放的,那么,就可以考虑,安德医生是不是已经对这些卡牌的真意有了新的发想。

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些卡牌遵循何种规律,所以,不会有人特意在突发情况下,刻意将卡牌以规律性摆放,因此,在对卡牌的研究中,安德医生最后在这张桌子上留下的痕迹,让其他人格外有一种震撼和猜疑。毫无疑问,这里没有人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纯粹的偶然,如此,安德医生无论因为何种原因,做了过往未曾有人去做的事情,都足以让人嗅到某种特殊的味道。调查人员将现场拍照记录,然后将卡牌回收。

除此之外,众人还找到了安德医生当时出入房间的痕迹,包括但不限于脚印和毛发,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些痕迹多得有点儿不同寻常。一个人的毛发除非在生理状态不正常的时候,掉落的数量和时间都是有规律的,不会突然就增加或减少,而安德医生在这个房间中留下的包括毛发和皮屑在内身体组织,多得有点儿不同寻常,对比安德医生曾经的身体状况,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安德医生的生理发生了严重的病变。而他在房间内留下的活动痕迹,似乎也在证明,伴随着其生理的病变,其精神状态上的病态也愈发明显。

当他们意识到安德医生的不妥时,重新在三个女孩的房间外寻找安德医生留下的痕迹,一些事情似乎愈发明了起来。研究小组将推测出来的安德医生当时的身体和心理状况,与现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数据进行对比,在确认其已经被“病毒”感染,并且其病情就在他搜索三个女孩的期间,以一种比过往数据还要可怕的速度,进入了后期症状。

但是,仅仅确认这些事情,并不足以说明安德医生为何失踪。哪怕安德医生在精神病发作的情况下,在宿舍楼内乱跑乱撞,乃至于已经离开了这栋楼,也已经会留下足够多的痕迹,证明他已经离开,因为他的身体状态每时每刻都在恶化,在楼内留下了许多病变的身体组织。然而,众人在搜查过整栋楼后,所能发现的安德医生的身体组织,都无法证明他已经离开了这栋宿舍楼。

当然,伴随着搜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线索让人感到迷惑,研究小组并不具备专业的搜救经验,也不是职业侦探,但是,他们身为研究者所拥有的逻辑性,仍旧超过一般人,而这种逻辑只让他们觉得安德医生的行为模式就是一个“发狂的精神病人”而已,常见得让人绝望。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安德医生绝对不只是一个普通的精神病人,他是一个末日症候群后期患者。

突发并快速恶化的末日症候群,其中必然隐藏有某种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就隐藏在这栋楼内,可偏偏没有任何一个特殊的线索,能够让人灵光一闪,找到解密的关键。研究小组的人,由其是负责现场调查的人都有些抓狂。

然后,他们被主事者警告了:“注意你们的精神状态,所有人立刻注射镇静剂!”

有部分调查员的精神状态似乎已经不足以听进这个警告,身体动作变得越发激烈,那狂躁的神态已经完全渗透出眼睛,在五官上表现出来了,他们试图打砸房间内的物件,以此宣泄那股扭曲的情绪。这些调查员平日都是研究人员,拥有极强的理性和自控能力,但在对其部分生理状态的监测数据中,有一部分数据正在以不正常的曲线飙升。

无论是生理数据的异常,还是精神状态的肉眼可见的异常,都已经证明这部分调查员正变得危险,按照理论,他们将会表现出惊人的攻击性,不是伤害他人就是自我伤害。在后方对调查行动进行监控的研究者已经在大声警告了,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及时反应过来。

“小心!”在意识上反应过来的人大声尖叫,但身体无法及时做出行动。他身边的人有点儿浑浑噩噩,还没能从镇静剂的副作用中摆脱出来,就被身边那些没有注射镇静剂的同事扑倒了。那人发出不似人,反倒像是某种野兽的嘶吼声,嘴巴大张,露出森然的牙齿,似乎就要去咬身下人的喉咙。不过,在受害者出现前,这个宛如精神病人一样的男人就被主事人拽了起来。而过去负责后勤,如今身为队伍核心的主事人,也表现出压倒性的力量,直接将这个发病的研究人员连带沉重的防护服一起扔向一旁。

只是这还没完,防护服的效果在这些调查员陡然发作的时候,就多少都意味着不能再保护众人了。几乎每个人都感觉到身体的不适,精神和情绪上的波动,哪怕有镇静剂的作用,也无法完全平息下来。每一个保存有理智的人都在大呼撤退,但是,即便强行制服那些狂躁的发作者,将镇静剂注射到他们的体内,也无法再保持队伍的完整。

当一个狂躁的调查员撞开大门逃离后,无线通讯中就陆续传来了让人沮丧的消息,负责调查其他楼层的人员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已经有一名人员受到重伤,因为旁人来不及救援,这个倒霉的人员差一点就被狂躁的家伙扭断了脖子。如今已经可以确定,在这栋楼内必然存在某种因素,会加剧末日症候群的感染和恶化,探查安德医生和三个女孩失踪的秘密已经不是第一要务,如今还停留在楼内的诸人,每时每刻都要承受比在其他环境更高的风险,随时都有可能从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变成完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而已经明显表现出末日症候群病态的人,也将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因为病情恶化而变得无可救药。

病情发作过一次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是无法拯救的,从至今为止的研究结果来看,末日症候群就如同那些困扰了人类好几个世纪的绝症一样,哪怕知晓其病理,恐怕也难以找到能够普及的治愈方法,更何况,至今为止,尚没有一种方法,能够让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情好转或减轻——末日症候群一旦发作,哪怕一时恢复,也会有下一次发作,并且,每一次发作都会表现出病情加重得迹象,直到整个人从生理到精神上完全崩溃。

简而言之,那些陷入狂躁的研究员兼调查员已经没救了。

“撤退!所有人向楼外撤离!”发号施令的人已经完全意识到了己方正陷入怎样的危机中。这些突然发作的调查员已经用他们的疯狂证明了身上的防护服并没有众人认为的那么有效,至少在这栋楼内,某种莫名的因素能够避开防护服的种种隔离手段,在人们身上引发末日症候群。

早先撤离后并没有选择回转这栋宿舍楼继续调查的研究人员也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从一开始就尽可能监控每一处变化,包括楼内的和人体内的,大量已知和未知的数据在混乱发生的同一时间,就让负责处理数据的计算机进入高负荷状态。哪怕研究人员根据经验和预先的设置,从这些数据中统计出自己认为必须注意的地方,但是,他们也意识到,必然还有更多他们没有注意到,但同样重要的东西尚未被发掘出来,而在眼下,自己等人既不能全身心去处理数据,也无法依靠既有的数据,指导楼内的众人摆脱困境。

那些仍旧身处楼内的调查员哪怕按照后方研究人员的指导,并且自身也拥有极高的素养和经验,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陷入病发状态,没有人知道,自己已知的东西,对于拯救自己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

那已经竭尽全力后仍旧让人迷惘,越是努力就越是感觉自身无知,无论如何挣扎都不比祈祷运气眷顾更来得有效的恐惧,就像是岛屿外那冰冷的涨潮般,正渐渐淹没自己的身体。先是手足,然后是身体,就连平时转得很快的脑子,似乎都被冻僵了。在这种时候,越是清醒的人,就越是可以感受到这栋楼内处处都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恶意,自己等人从一开始就已经被这恶意牢牢包围了,而陷入这样的境况却是自找的,是自己的无知和侥幸心理才导致了这样的绝境。

每个人都试图让自己和周围的同事联动起来,重新形成一个有序的组织,本能去依靠组织的力量,但是,一个如同恶魔般的心声一直都在众人的脑海中呻吟,让他们知晓自己看似正确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的意义,抱成一团并不会比单独一人的生存率更高。很快就有人选择脱离队伍,而其他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窗户跳出楼外,这个人跳楼的地方可是距离地面有十几米,就算还活着也肯定会受到重伤。其他身处更低楼层的调查员,也有好几个选择了跳楼脱出,但是,还呆在楼内的人,没有一个去看他们到底是否已经脱离了险境,状况又是如何。这些问题自然有一直在后方监控的研究人员解答,如今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只想着从更安全的渠道逃离这栋噩梦的宿舍楼。??

254 多边形

254多边形(大家,我又更了)

真是说到就到。

虽然来访者并没有对恩格斯表明自己的身份。

“是坐船来的,从湖的那一边。”恩格斯的说明并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他的表情十分复杂,欣喜、疑惑、担忧等等,纷纷纠结在一起。对于湖边码头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这件事,恩格斯也算是知情者,对于那些人的来意大约也能猜测到,但对于对方究竟怀抱好意或恶意却不能肯定。

不过,现在也只能和他们合作了,我觉得这一点,恩格斯是看得分明的。

“来了多少人?”荣格平静地说。

“三个……”恩格斯迟疑了一下,特别提到:“其中一个是nv孩……”他看了一眼看似根本就没听人说话的桃乐丝和躺在床板上的咲夜,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说起来,若是正常情况的正常社会中,负责人和主要战力是小nv孩,不,只要是未成年人,都会令人感到不妥吧。

无论对方的实际能力如何,第一眼的印象就是轻视。不过,在如今的非常事态中,若还抱持着同样的态度,最坏的结果就不是丢脸这么简单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恩格斯倒是比过去更加谨慎了。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回想起来了,桃乐丝复活的那天,曾经和黑巢的那帮家伙在码头打过jiā道,还干掉了他们的一个人。其中的确有一个戴宽檐帽的nv孩,没看清她的长相,印象有些模糊,是她吗?

“我和桃乐丝就留下来吧。”我说。

其他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过来。

“和他们有过一些小冲突……”我模糊地解释了一句,桃乐丝在一旁发出不满的哼声,却没有反驳。

不过,从大家的眼神来看,似乎已经明白所谓的“小冲突”是什么。

“他们在哪里?”荣格看向恩格斯。

“第三仓库。”恩格斯回答道。

“走吧,别让客人等太久。”荣格说罢,再度回头看了我一眼“咲夜,席森,以及玛索……真的没问题吧?”

我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过以她们本身为条件,让其能够生活在相对友好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这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嗯,就这样吧。”

目送荣格和恩格斯一行向外走去,我的目光重新落在咲夜身上。

我仔细端详着她。

咲夜背对着我,藏在昏暗灯光的yīn霾中,身体轻微地ōu搐着,整个头脸都罩在面具中,看不清表情,仿佛有什么不详的东西正从那里挥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除了痛苦,竟然还有些恐惧……如果将那个背对着我的身体翻过来,说不定会看到非人的什么东西——这样的情绪让我没有第一时间伸出手去。

同样的,这样的情绪让我开始憎恶自己。

八景曾经说过的“预言”突兀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小心咲夜,她会成为叛徒。

“怎么会……”我自言自语。

太安静了,除了桃乐丝、咲夜和真江,其他人都走了。真江在角落里咕哝个不停,桃乐丝的视线一直如针刺一样落在我的身上。

真是令人窒息的气氛。

“失败了呢,这次行动。”桃乐丝的声音响起时,好似打破了某种无形的壁障。

“来得太晚了。无法阻止天计划,也没有在其中ā上一脚,镇上的人也死得七七八八,活下来的也不能走出去。”她好似抱怨一样,絮絮叨叨地枚举着“b们到底在搞什么啊!这么重要的事情!结果便宜都给黑巢的家伙占去了!可恶,可恶,那些趁人之危的臭虫!烂货!婊子!真该每个人哔十万下!”

明明张得一副好脸蛋,安静的时候像个洋娃娃一样,发飙的时候却满嘴粗口。我突然有些怀念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表面看起来怯生生的样子。桃乐丝的格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不少,真令人感到担忧。

这里的三个nv人,根本没一个省心的啊。有那么一时间,这样的觉悟闪过我的脑际。我慌忙甩头。照顾她们是自己的责任吧,这么一肯定,那种弥散在心中的不详和恐惧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咲夜突然重重ōu搐了一下,蜷曲着如虾弓一样,痛苦的姿势让我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她的身体扳过来。

“阿夜,醒醒!阿夜!”我大声唤着,虽然心中焦急,但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之前医生已经下了判断,这里没有医疗这种过敏症状的方法,甚至连注物来降低痛苦也做不到。除非回到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否则我们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继续恶化下去。

和荣格说的不一样,其实在咲夜戴上巫师面具之前,我和她已经对类似的后患有过推测,但是,该说是没想过竟然会这么剧烈,还是别的什么呢?总之,咲夜是怀抱着相当的觉悟去戴上面具的。既然当时的我没有阻止,那么现在就得饱尝这种感同身受的痛苦。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是早就有了觉悟了吗?

即便如此,我还是在那么一瞬间产生了诸如“如果当时阻止她”……之类的想法。

明明一点意义都没有。

咲夜脸上将整个头部包住的面具紧缩着,泛起的皱褶好似青筋一样蔓延,弹的面具材质紧紧勒出五官,好似要将骨头压碎一般,罗夏墨迹图不断变换,让那张脸愈加显得诡异。

她张开口,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好似跳出水面的鱼一样窒息了,身体向上弓起来。我用力抱住按住她的肩膀,巨大的力量撞击我的手臂,几乎要将我掀出去。

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情景了,这里的空气好似变成了铅块,让我的肺部隐隐作痛。

当我再一次用力将咲夜压在床板上时,她的反抗如同开始那般,突然就结束了。

呼吸声十分微弱,但她的确还在呼吸着。

我全身的力气似乎随着她的平静一块儿泄了出去。我脱力坐在她的身旁,脑子里如同缺氧般一片空白。

“你好似很疲倦的样子。”桃乐丝的声音从那一边传来。

我唔了一声,过了一会,也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她,如此说到:“就结果而言,我们曾经做的一切有意义吗?”

不能否认,自己想成为英雄。这个指导行动的想法,毋宁说是愿望,或许只是一个孩子的任和憧憬,不乏想要与众不同,想要炫耀自我,诸如此类的自私念头。但是,我一直认为,只要是做好事,那么无论目的为何都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吧。

虽然也夹杂着自私的想法,但是在另一方面,的确想帮助某些人,他们的快乐让自己也感到快乐。自信指导行动的初衷出于善意,自信指导行动的判断已经做到当时条件下的最好。

曾经对自己说过,既然无法救全部的人,至少可以救某些人。

曾经对自己说过,要拯救玛索和咲夜,并且这么去思考,去行动——仔细地,谨慎地,去猜测、推断、战斗、劝解、理解、接受……

可是每当自己觉得“一定没问题”的时候,总会出现那么一块小石头,将一切绊倒在不同的方向。

结果,就算她们对我说过,我就是她们的英雄,可事实却是,我并没能改变什么。

没能救下谁?不对……

没能让事态变得好转?也不对……

不能说是彻底失败,也并不是无法接受失败,只是,这样的结果给人差强人意的感觉,似乎“再努力一点的话就会更好了”。然而,重新分析当时的情况,却完全找不到能够“再努力一点”的地方。

自己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无法做到更好了,可是这么努力,却只能得到一个差强人意的结果。

这样的家伙,不能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算是什么英雄?

这样的家伙,算不算自以为是,成事不足?

我讨厌这样的家伙,我总是想对这样的家伙大吼“给我适可而止吧!别丢人现眼了!”,可是自己却似乎正慢慢变成那样的人。

就像还是孩子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着“不会成为那样的大人”,可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了那样的大人。

既然认为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可是无法得到一个好结果的话……是不是该停手了?,

我的确感到疲倦。

就算有人对我说“你是个英雄”,也完全兴奋不起来。

如果不是以“英雄”来要求自己的话,抛弃拥有超凡能力的事实,以及jīng英学生的过往和荣耀,仅仅是以一介普通的高中生来看待自己的话,或许就不会这么失落和痛苦了吧……

哼!

“真是懦弱的行为。”我对自己说着,睁开眼睛。

桃乐丝的问话还回响在耳边——你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桃乐丝的眼神变得认真,和我对视了半晌。然后移开视线,跳下集装箱,向外头走去。

“那我就放心了,下面还有一场好战呢。”她说。

“你去哪里?”我对她喊道。

“出去吹吹西北风。”她这么说到,背影转出我的视线之外。

我习惯摸口袋,空空如也,转眼看到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真江,便随口问她有没有香烟。

和我料想的一样,她就像没有听到的样子,虽然朝我抬起头来,但是双眼没有焦距,看起来宛如玻璃一般m-蒙。过了一会,她再度垂下头,令人骨悚然地,没头没脑地嘻嘻笑了一声。

我起身走到她身边,刚在她的身上摸索,就听到脚步声在身旁不远处停下来。我随眼望去,原来是潘,她那小麦-的脸蛋有些发愣。

“你怎么回来了?”我有些意外地问,他们出去的时间应该没过多久吧。

“好像打扰你们了?”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带着几分戏谑道。

我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放在真江胸前口袋的手。

虽然我和真江的关系已经是众人皆知,也从不刻意掩饰相处间的亲密,但这个时候却突然有些尴尬。

“有烟吗?”我一边ōu回手,一边问道。我一点都不想解释,因为那样不是更窘迫吗?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潘停下嘴角那道非恶意的弧线,快步走到桌前,伸手在下面捣鼓了一阵,将一包香烟扔过来。

“他们叫你过去。”她说。

我看了一眼香烟的包装,是我不认识的外国牌子,只剩下半包了。我一边ōu出一根点燃,一边说着不相干的话题。

“这是你的?”我问。

“牧羊犬的。”她回答,接着又说:“那个nv孩似乎跟你很熟悉。”

“她戴了一顶帽子?”

“没有……是你的熟人?”她说。

“上次见面的时候,给了他们点颜-看。”我用力吸了一口香烟,将烟雾从肺部压出来的时候,似乎有别的什么压抑的东西也呼出来了。顿了顿,我把真江拉起来,然后背起咲夜,一手抱着席森木乃伊,一手拖着玛索之茧朝潘走去。

虽然我对见黑巢那帮人有些顾虑,但是对方似乎不是这么想。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我们有求于对方,但既然他们是主动过来的,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不能拒绝他们“合理”的要求。既然如此,开诚公布地谈谈也不错,被嘲讽也好,痛殴也好,若只是这样的话,就任由他们好了。何况席森神父还在我的手中,他们真有诚意jiā换条件的话,就不会做太过份的事情。

潘快走几步,在我身前带路。

“你的表情是不是太颓废了一点?”她露出称得上“开朗”的表情,对我说:“你还没满十八岁吧,还是未成年人呢,似乎还是学生中的jīng英份子?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

“你管得太多了。”我随口应付道:“如果不想像我这样未老先衰,就别多话。”

“哈,就你这小子,还装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潘讽笑着。

我能反驳什么呢?这趟任务真是叫人受够了。

碰头会在第三仓库召开,所谓的第三仓库,在仓库大上用油漆写了一个“3”,十分醒目。会议的参与者虽然都是至少见过一面的熟人,不过代表的却是三方——镇上的幸存者、黑巢和网络球。到目前为止,伪装成国家情报局,实际身份是网络球成员的我们和镇上幸存者的利益没有太大的分歧,所以jiā涉的角力方其实并不存在第三者。,

幸存镇民代表的要求无非就是让他们有个安稳地修养生息的场所。网络球本身似乎并不存在要求,当然这得视荣格而定,他已经允许我以公谋私。我的要求无非就是保证咲夜和玛索的安全,允许她们在数据对冲空间相对自由地生活而已。

都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应该吧。

事实是,会议上几乎没出现过争执,对于我们提出的要求,作为黑巢代表的三人十分爽快地全部同意了。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和我们猜想的一样,对于幸存镇民、成为巫师的咲夜以及存在异化的玛索,他们抱以宛如吸收养分般饥渴而热诚的态度,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至今所有的变化,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不过,就算真是如此也不足为奇,毕竟黑巢的人当中也有先知的存在。

梅恩先知曾经对“先知是否能够预知未来”这一点含混其词,不过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无论梅恩nv士也好,八景也好,还是面前这个从头到尾就没参与会话,一直笑眯眯盯着我看的nv孩,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秘兮兮的样子。

我没来由确信,这个nv孩就是霸占了码头区数据对冲空间的黑巢成员的先知。

虽然在她身上没有感觉到恶意,也不像是准备追究过去干掉他们其中一个成员的事情。不过说实话,有些令人不爽。

身为黑巢三个代表之一,这个nv孩虽然没有戴帽子,但正是那天在码头处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

“不是一面之缘。”她趴在桌子上,双手撑着下颚,突然开口道。

她的声音给我一种既视感。

nv孩和我一样,在会上一直作为陪衬的观众,我之所以被喊过来,听旁边的人说,似乎也是她突然提出的要求。与会的另外两名黑巢代表都是成年男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眼神中看不到半点为死去同伴讨公道的想法,不过偶尔会跟nv孩低声商谈几句,看起来十分恭敬。

相信这一点不只我一个人注意到了。不过,nv孩看上去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的身上。

她突然对我说“不是一面之缘”,让我下意识产生一种“她会读心术”的想法。因为太突兀了的缘故,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会哟。”她又说。

“什,什么?”我一时间有些混

“不是一面之缘,我会读心术哟。”nv孩笑嘻嘻地说,眼睛完成两道月牙儿。

尽管她这么说,可是我反而觉得她在唬人了。

“是吗?哈哈。”我干声笑了几下,怀疑得问道:“除了码头,我们还在哪里见过吗?”

“在教室里。”她说。

哈?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A

【……254

多边形(大家,我又更了)



2078 上楼

突如其来的危机让许多人无法进行太过充分的思考,善于研究的大脑,哪怕在研究过程中,面对突如其来的研究问题有着很好的反应速度,但在面对其他危机的时候,却并没有他们所认为的那么快。在大多数人的想法中,身在后方较为安全区域的人会有更冷静的思维,但是,在后方传达信息之前,每个人都需要根据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去应对问题。

来自“病毒”的危险难以说是从哪个方向,亦或者从何种渠道到来。也许是一次呼吸,也许是一次连自己都没明白过来的幻觉,也许是一种精神上的压迫,亦或者是生理上的不适。防护服只能给人心理上的安慰,这一点其实已经在过去的危机中表现出来,而这一次再度应验,倘若仍旧让人感到震惊,也只不过是选择返回调查的研究人员们的侥幸心理在作怪而已。

似乎无孔不入的感染侵蚀,明明眼中看不到半个敌人,但却能够感受到,那无形的敌人已经充斥在每一微米的空气中。那是闪烁的灯光,是摇摆的阴影,是某种蠢蠢欲动的感应,是身边同伴们的发狂,队伍里没有背叛者,但却让人深切感受到,背叛者随时都有可能出现谁也不能怪一个发狂的精神病人去攻击他人,不是吗?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警惕着身旁同伴随时都可能出现的病情,但一旦出现状况,自己又是否可以反应过来呢?

没有人能够预估局面究竟会崩溃到什么地步,而自己等人面临的危险又会严峻到何等程度。

未知,未知的黑暗正在包围每个人的内心。

试图撤退的众人有足够的理性和知识,认知到自己等人正陷入心理的恐慌之中。然而,就在他们试图利用自己的理性和知识脱离这个心理恐慌的怪圈时,他们久久没有得到后方研究人员的支援,就算是主动联系也没有回应,哪怕网络信号仍旧是完好的。

“d区失联了。”

“c区也是。”

“我们应该是被孤立了,但是一楼和二楼的家伙就算跳楼也能生还吧?如果我是他们,肯定选择那么做。”有人这么嘀咕着,语气中有一股刻意压制的惊惧。

“不,大概不行。你看看窗外。”旁边很快就有人提醒到。之后就有人警惕地照着作,在走廊闪烁的灯光外,半开半掩的窗户似乎倒映着某种存在的影子,但仔细一看又会发现是自己的错觉,可偏偏是在知晓这是醋觉之后,就不免进一步感受到自己精神上的压力对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而言,任何精神上的压力都有可能成为病发的导火索。

有几个人立刻缩头回来,不敢再看,但仍旧有几个人忍住内心的恐惧向楼下望去,然而他们什么都没有看见。旁边有人问到“看到了什么?”,他们也只是咽了咽口水,宛如半身瘫痪般,硬生生扭转过身体,脸上满是惊恐。

“到底是什么?”那些没有看,以及不敢看的人有些急了。然而,这几个人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却无法组织出语言,整个人就像是得了失语症一样。这下子,其他人的急切心也冷却下来,没有再往楼下看,也没有再提出“跳楼”的意见了。

之前那些在疯狂中冲出窗户,宛如自杀一样的同伴,很可能不是“摔死”的。但是,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究竟是如何死掉的,亦或者,他们到底死了没有,以及楼外楼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光景?如果是异常的现象,又到底真的是某种外在的现象,亦或者仅仅是一种幻觉?

没有人知道。也已经没有人试图去知道了。

“……刚才有多少人看了窗外?”研究小组的主事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然而,这个问题也是谁都说不清。

“你看了吗?”有人这么反问主事人。

主事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继续反问到:“你觉得我看了没有?”

再这么反复下去,问题可没完没了,旁边的人打断了这样的对话,说:“如果下面真的有东西,我们还应该往楼下走吗?”

“去楼顶的话,我们可以向旁边的建筑搭桥,两栋楼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米。”主事人这么回答,倒是让人安心了不少。如果楼上楼下都没办法去,那么自己这些人就相当于陷入绝境了。尽管不明白楼上到底还会有什么情况,但只要有预案的话,至少可以给人一些心理安慰。

“那么……去楼上?”有人这么问到。半晌没有人作声,似乎都在等待主事者做决定。

“没人反对就去楼上。谁反对?”主事人问大家,迎来的只是又一阵沉默,这下子选择反而明了起来。

“那就开始行动吧。”主事人率先从半蹲状态站起来,仿佛躲避着什么般,弓着腰,错着步子,如同猫一样向楼道小跑过去。他一动,他身边的人就不假思索地跟在了后面。

队伍中的通讯也变得失灵时不灵,明明知道同伴就在身后,亦或者在头顶或脚下,隔着一层水泥块,但是,防护服那有限的视角,也总让人失去同伴的身影,仿佛自己已经是走在最后的一个人了。充斥着电流杂音的通讯器中,不时有人传来零零碎碎的声音,更让人毛骨悚然。

楼道上的灯一直都在闪烁,就像是寿命将近的样子,但这种情况偏偏是在病院里最难以见到的。所有人都知道异常已经降临,比他们之前认为的还要深入,还要迅猛,甚至于,就像是一个潜伏者,在猎物自以为是,掉以轻心的时候,就会以比每个人所想象的还要可怕的姿态猛扑出来。

被主事人救助并召集起来的研究小组成员比安德医生当初见到的,以及安德医生所自认为的还要多上不少,但是,倘若这一次返回调查的研究人员死掉三分之二,那么,整个研究小组规模就会缩减一半。没有人可以说清楚具体人数是多少,具体比例是多少,只有一种“不算少,但也不算多”的模糊概念,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但也可以用保密机制来解释。

哪怕是选择返回调查的研究人员自己,也突然意识到,自己没能想起自己的同伴到底有多少人,只是,按照队伍分派,起码有几十人吧。那么,在如今的这个小队里,又到底还剩下多少人?这个问题浮现在他心头时,顿时让他有一种寒毛直竖的感觉。他不愿意去那么想,他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过去看过的那些恐怖电影的情节,仍旧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鬼杀死了人后,就乔装成人员,继续潜伏在队伍里。

他几乎是因为恐惧,才没有停下脚步,转身去数跟在自己后面的人有多少。在他跟前的人数是确凿的,但是,后面的人并没有太强烈的存在感,也许是防护服太过厚重严密,屏蔽了身体所能感受到的大多数信息的缘故。

“d区全灭了。”走进楼梯时,队伍里有某个人这么说到,但是,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清到底是谁在说话。楼梯里的灯光比走道上的灯光还要暗,而这种让人心生鬼魅的亮度,绝对不是平时可见的。哪怕是器材受损,发生在如今这么巧合的时间段里,也只会让人觉得更加恐怖罢了。

“最后的通讯是在安德医生的房间传来的……那里似乎已经出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幸好,立刻有另一个人接着先头一人的话说到。

“幻觉?”主事人的声音在电波中扭曲得不像是人声。

“很可能是实体。”那人这么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显然内心更倾向于这个答案。

“既然已经出现实体,就不能直接离开了。”主事人对所有能够接受他的通讯的人大声说到:“这个异变的程度会让我们失去正常的感官,在摧毁那个异常实体之前,我们不可能用自己的眼睛和感觉找到出路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像是神经质一样,立刻有人在他的话刚落下时就反问到。

“不,我也不知道,但我找你们这些人的时候,遇到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主事人的声音比其他人都要沉稳,比往常都更充满了领导者的魅力和魄力,“我们没有选择,没有人知道楼下有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我们只能选择上楼,经过d区,爬上天台。或许我们之前调查的时候,就应该选择直接上天台的……大家注意,从我的经验来看,这栋楼最容易明白有危险的地方,就是安德医生的住处和那三个女孩的住处,在他们的房间里会发生什么,就算不知道,相信大家也有心理准备吧?”

他说到这里,静默了两三秒,尽管听不到其他人的回应,但似乎可以感受到一些气氛,于是,他继续说到:“比起那些不明不白,没有征兆,无法做好心理准备的异常,我觉得我们应该去选择那些心中有数的异常,这么说的话,大家也能够理解吧?”

“是的,我可以理解。”终于有人回应了。在这之后,一个两个,纷纷都这么回应到。

“这样就好,我们主动去选择那些至少在心理上有准备的危险,总比危险在不知不觉中出现更好。”主事人继续用鼓励的语气说:“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能从所有糟糕的选项中,去做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糟糕选择。这里没有人想要在连自己都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危险中死掉,对吧,也没有人想要转过身朝楼下跑,对吧?”

“是的,没有,虽然我对楼下还有点疑虑,但现在也只能往上冲了。”有人这么回应到。

“……如果大家都选择去天台的话,我也随大流。”也有人这么有些气馁地回答,“我可不敢一个人朝楼下跑。”

“要投票吗?选择楼上还是楼下?”紧接着有人用开玩笑的语气提议到,但是,当然不会有人正面回应。

“那就继续向上。”主事人仿佛顶起什么东西般,猛然挺直了腰杆,带起一股猛虎出笼的气势向阶梯上冲去。

后面的人也仿佛得到了精神上的鼓舞,纷纷加快了脚步。然后,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转过了几次楼梯角,每一次遇到可以通往楼层外廊的出口,都没有选择出去,只是一股劲地往上冲。

直到突然有人惊醒过来:“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栋楼有几层?我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应该没有这么高吧?”

前面的人有些气喘吁吁,在充满电流杂音的通讯中断断续续,仿佛快要咽气了一样。然而,前面的人没有停下步子,发问的人也不敢停下来。好一会,似乎终于有人意识到,这里有一个问题。他才听到通讯中传来回答:“滋滋……不知道,我数到了……滋滋……没有停下来……滋滋滋滋……”

断断续续的回音只能连猜带疑地去理解,那人不由得生出浓烈的不详感,脚步慢下来,就见到跑在自己跟前的防护服人影转上另一层楼梯,几个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人有些懵,但是,仍旧觉得情况很不对劲。然后,他又意识到,自己应该不是队伍最末,而在自己缓下来后,后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他意识到了什么,徐徐转过身体向后望去……

跑在前面的人在一种极度剧烈的不适感中,有一种猛然回过神来的既视感。而当他因为身体传来的强烈不适而不得不缓下脚步的时候,前方的诸人似乎已经看到了终点,队伍的行进徐徐缓了下来。随后,领头的主事人发话了:“我们到了。”于是,众人一个接着一个向上挤去,很快,不算宽敞的楼梯就变得拥挤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大家都接着黯淡的灯光看到了一扇上锁的门,应该就是通往天台的门上锁的原因,其实大家都心底有数,在这个病院里,末日症候群患者在发病时从天台跳楼自杀的例子可不少,有名的“高川”也无法避免。

2079 远眺月景

这栋楼通往天台的门是什么样子的?队伍里似乎没有人清楚,他们过去最常去的是办公室和研究所,而不是病人的住宅,更没有必要弄懂病人居住的这栋楼里的每一个细节。他们不是一个人忙活,病院里的每种活儿都有严格的分配制度和保密制度,分工合作在这里是十分细致而紧密的。事到如今,没有人提出关于这扇门的问题,也似乎没有人有能力提出来,但是,之前那些古怪又危险的异常让人心中发怵,仿佛所有在平时带有其它含义的物事,在这里反而失去了其最常识化的意义:光不再是光,阴影也不再是阴影,门当然也仿佛不再是普通的门,其发散的深意在各人的脑海中膨胀,让他们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在胡思乱想还是确有其事。

过于活跃的思维哪怕在平时也不总是一件好事儿,而在这个病院,在如今的状况中,更无法让人觉得是什么好的情况。他们清楚自己应该去想些什么,应该如何通过正确的思维活动,去调整自己的心理状况,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这方面的专家。然而,这些努力全都徒劳无功。没有人能够彻底地弄明白,为什么一深究自己此时的状态,就会发现“自己的思维和意识仿佛已经不受到自己控制了”——过去有许多学说和猜想可以解释这样的情况,也全都或多或少能让人觉得有道理,然而,当自己能够用这些道理去分析情况,却无法通过这些道理去改善情况的时候,所有过去认为是正确的东西都不免被自己质疑。

“没,没有办法……”有人发出吃力的声音,也正因为他的出声,才让其他人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般,重新抓住了自己的主观意识,那浑浑噩噩,不断有想法发散膨胀的脑子也终于清醒了一些。

“所有人都没事吧?”主事人没有立刻开门,先是转过身向后边的人确认到,“都报数。”

于是众人逐一报数。报完数,大家都有一种安心感,虽然确切的人数,自己是不记得了,却又觉得隐约对得上数目,而且,如果数目有错,知道确切人数的人也会提出来吧。反过来说,既然没有人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大概就是没问题了。

“……”主事人的呼吸声伴随着电流杂音传入众人的耳中,让他们感到对方的沉默似乎有点儿古怪。

“怎么了?”有人问到,“再不快点开门的话……”

“出问题了。”主事人十分肯定地说:“似乎从来都没有人想过,为什么我们会直接到这儿来?”

“什么?”其他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尽管大家都被防护服遮得严严实实,但是,仅从各人的姿态动作进行观察,仍旧可以觉察出主事人的反应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没有人能够仅从他的语气,在无法观察到他的表情的情况下,就弄明白他的意思。

“我之前说过的吧,我们要经过两个最危险的地方:安德医生和三个女孩的房间。”主事人的音量提高了一些,但声线却更加低沉了,有一股严厉的味道,就像是在责备什么:也许是自己,也许是这里的所有人。

“……是,是这样……”终于有人想起来了,不由得尖叫,但又刻意去压低,变成了一种怪异的扭曲的低叫声,“我们经过那里了吗?”

“不!当然没有!”另一些人更加清醒了,他们终于明白主事人想说的是什么了。明明自己等人早就已经计划好了,但真正行动起来的时候,却是一股脑沿着楼梯向上爬,根本就没有走出廊道,更没有经过那两个房间——而且,之前说会经过那两个房间,几乎是非常肯定的,认为那是去往楼顶天台必须要通过的地方,因为,大家都认为正常的楼梯是不可能直接通往天台的。

那么,究竟是当时的认知错误了,还是现在的自己等人,正出于又一中莫名其妙的情况中呢?

“这条楼梯真的是直接通往天台吧?”其他人也终于回过神来,逻辑认知上的矛盾,让他们有些不寒而栗。他们平时是不可能犯下这种常识性错误的,然而,如今的异常明摆着就是让人的常识变得不那么靠谱,不管是因为什么而变得不靠谱,但结果已经摆在众人的眼前:那扇似乎真的通往天台的门就在面前,那么,是不是要打开它呢?

有一些记忆变得混乱了,也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不过,大多数人还记得,自己在确定必然经过安德医生和三个女孩的房间时,是抱着一种十分确凿的态度。那么,假设当时的认知和判断才是正确的,那么,现在出现于眼前的这扇门,又到底是通往什么地方的呢?

本来仿佛没有什么问题的行为,开始让人有些混乱,紧抓住逻辑去判断,似乎也成了问题,因为,那个本应该存在的标准而正确的参照物——不管是记忆还是别的什么情报——已经变得让人不得不去质疑其标准性和正确性了。

仅仅是门的问题就已经足以让人感到头疼,但是,从门的问题还可以延伸出更多的问题,这些问题充满了让人懵懂又恐惧的逻辑混乱,让人无法再去相信自己的感官和记忆,让人不由得下意识去思考,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而又如何才能解决这些问题。然而,他们要面对的,是连“细细思考”都无法做到的紧急状况。

当有人试着提出的新的见解时,每个人都听到了来自几个楼梯转角下的猛烈撞击声——就像是巨大而沉重的物体在笨重地活动,不像是坠落物,也不像是什么东西翻倒了,尽管没有真的目视到其实景,但仍旧仅凭声音就能在众人的脑海中勾勒出某种怪异的画面,让他们下意识觉得,那就真的是某种体格和体重都十分巨大的异常生物在活动,宛如苏醒后本能地觅食。这些形容和描述是如此生动,但这的确是一瞬间就浮现在众人脑海中的东西。

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感受性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深刻,就仿佛自己不应该成为一名科学研究者,而应该成为一名艺术家。

“到,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结结巴巴地问到,“真的是生物吗?变异了的生物?但是,病院里从来都没有那种东西吧?我们研究的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而不是在做生物兵器实验吧?”

“是高川……一定是高川……那些高川复制体在变异!”也有人这么喃喃自语,不过,这种看法仍旧只是少数。

声音的源头呈现出的活动性越来越剧烈,并且渐渐开始浮现某种目的性,那东西开始让人觉得,它就要向楼上过来了。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有人急得满头冒汗,“我们是在几楼?四楼?五楼?六楼?这栋楼到底有多少层?”

没有人回答他,就连平日里显得最冷静的主事人也没有回应。或许是因为遭遇的异常实在太多的缘故,就算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没有人可以做出明确且正确的答案。

是的,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几楼,也没有人可以信誓旦旦地说这栋楼到底有多少层。他们只是知道,自己等人在楼上接近天台处,而下方正有可怕的东西步步逼近。

“不能再想了。”主事人警告到:“我们早就知道了,这栋楼里已经出现了实体的异常,不是吗?现在没什么好惊讶的。我要开门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虽然有些犹豫,但仍旧没有作声,将决定权放到了主事人手中。主事人也没有再犹豫,一把抓住那扇说不出到底是红色还是橙色,因为有一股塑胶味而显得质量堪忧又十分可笑的门把手,紧接着就一鼓作气地把门推开。

顿时有一股让人皱眉的味道从门后涌出来,熏得众人头晕脑胀,明明身穿防护服,头罩的呼吸孔也设有过滤装置,但就是没办法将这股异味过滤掉。这味道不像是用鼻子嗅到的,更像是直接从另一个空间钻进了众人的脑子里,被识别被“臭味”。排在主事人身后的其他人没能在第一时间看清门后到底是怎样的光景,但他们却可以从通讯装置中聆听到主事人发出的一些断断续续的僵硬声音,说不清到底是从这人的嘴巴里发出来的,还是从他的骨头里发出来的。

总而言之,所有能够感受到的信息,都无法带给人安心感,只觉得门后或许就是一个同样可怕的异世界,而走在他们面前的主事人,已经被那样可怕的光景给惊呆了——他的身体就像是突然间被冻僵了一般。片刻后,有人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但传递回来的手感哪怕是隔着厚厚的防护服,也让推搡的家伙感到一种仿佛触摸了某种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站在主事人身后的人打了个激灵,连忙将主事人向后扯,同时一脚踹在门板上,让它重新关闭。沉重的闭门声在不算宽敞的楼梯里发出回响,显得空洞,而这响亮的回应更是激起了楼梯下方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反应,那逐渐向上的沉重的碰撞声就在这响亮又空洞的回响中顿了顿。

这下子,能够听到声音的人全都僵住了,仿佛连呼吸都停了下来,直到新的动静惊醒他们。

“搞什么鬼!门后到底有什么!?”有人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诘问到。

“不,不是我……”踹门的人也显得有些慌乱,一点都没有平日里做研究的气质,说话的逻辑也是狗屁不通,宛如在蹩脚地推卸责任一样,“我,我没有看到,他……他好像出了问题,我是想救他。”这么说着,他似乎相通了什么,强调到:“是的,就是这样,我试图救他。嘿,伙计,你还好吗?说句话。”他一边低叫着,一边用力推了推主事人的肩膀。

主事人仿佛才刚刚从噩梦中惊醒般,用有些恍惚的声音回应到:“是的,是的,还好。我没有问题,完全没问题。”

紧接着,楼下某种巨大生物的碰撞声又响起来。大家都有些惶急,追问到:“门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天台吗?”他们就想要知道这个。他们来到这里可不就是为了从天台逃出这栋楼吗?走到这个地步,后路已经被那古怪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异常堵住了,下楼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好选择,只能指望门后就是天台了。

“啊,是的,天台,是天台。”主事人连忙说,不过,大家都还有些疑虑,因为之前主事人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不过就连关门的那人也没看清门后到底有什么。

没有人敢于主动。

主事人顿了顿,似乎整理了一下思路,才说:“门后的确是天台,不过……”

“有危险?”有人急切地追问到。

“不,不是,就是一些异常的现象。”主事人又顿了顿,才对其他人说:“我,我看到了月亮,可那根本不是正常的月亮。”

他这么说,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哪怕知道月亮似乎有问题,但是,到底是什么问题呢?不目睹的话,似乎根本连一点边的摸不着。不过,如果只是月亮看起来有点儿问题的话,似乎还算是各种糟糕事情中稍微可以让人安下心来的情况。因为,大家都知道,月亮距离地球有多远的距离。

“也有可能是大气出了问题,无法看到平时那样的月球。”有人立刻辩解般提出来。

“那我们要进去吗?”另一个人问到。

楼下的动静又更接近了一些,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我们别无选择。”

“那么,再来一次。”主事人似乎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再一次抓住门把手,用力将门推开,带着不顾一切的气势冲了进去。其他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入,之后,他们终于明白了主事人说的月亮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同流了血,如同这些血已经干涸了许久,呈现出的不再是鲜艳生动的色泽,却明显带着格外不祥的感觉——如今眺望天空,所能够看到的月球就是这种颜色。

2080 月下的羔羊

月亮的颜色就如同流出血来,这些血已经干涸了许久,呈现出的不再是鲜艳生动的色泽,却格外让人感到不祥的感觉如今眺望天空,所能够看到的月球就是这种颜色。这个对人类来说早就习以为常的球体,明显比平日里更加巨大,更加沉重,让人觉得只差两三公里就会坠落地面,当然,如果真的计算体积,这个巨大的血月距离地球肯定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视觉上的冲击,让众人陷入一种强烈的感受性中,他们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觉得自己还在想些什么,但是,却有一种矛盾的认知,觉得自己的理性是不存在于此的。众人呆滞地注视着红月,灵魂仿佛就要脱离躯壳。

不知道过了多久,逐渐有人回过神来,他们连忙把视线从血月上挪开,强自落在平台周遭的事物上,一个接着一个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仿佛只是一个恍惚的时间,就让整个人都老了几十岁一样。他们所看到的天台和日常所见的天台没有太大的差别,格局是相似的,材质也没有变化,物件也都是可以想到的物件,四面八方用铁丝网围起来,为了防止有人攀爬铁丝网,甚至在铁丝网顶部设计成荆棘的模样,似乎还通了电流似乎是为了防止发疯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再从这里跳下。

只是,落在天台上的月光,是深红色的,仿佛加了滤镜,但是比滤镜效果更加真实,也更加细腻,明明是光却有一种隐约的物质感,仿佛是雾气,是沙砾,飘散在空气里,铺洒在水泥地面上。

有人尝试穿透铁丝网看向远处,从这个高点俯瞰病院的全景。他以为会看到更多不可思议的景象,甚至于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有这些日子积累起来的日常体验,在这个时候勾勒出一种新的异常的风景。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除了月光是深红色的,而整个病院似乎都沐浴在这种异常的月光中,其他的再没有想象中的异常事物。

病院的轮廓和结构都没有改变,安安静静的匍匐在夜中,宛如张开嘴的某种无形无状的怪物。而那些看起来容貌依旧的建筑,因为没有太多的变化,所以在这个异变频发的夜晚,反而让人感到不可置信的心悸,只觉得必然有更可怕更深邃的恐怖隐藏于其中。

尽管这片景象仍旧给人很沉重的难受的感觉,但却没有在门外往里瞧时的冲击,就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景象般,说不清究竟是心理上的麻木还是一种生理上的适应。那些在楼道内可以听闻或用其他感官去感知到的异常动静,就仿佛被隔绝在了门外。天台上什么都没有,天台之外却仿佛隐藏了许许多多不知其究竟的东西,这种反差感让众人有一种稍稍放下心中巨石的感觉。要说完全没有安全感,那肯定是假话,然而,要说这四面围栏的平台能够带来多少安全感,却又让人有些心虚。

反而,正因为四面围栏就仿佛墙壁一样,将那些异常的物事拦住,所以什么都没有的上空,那沉甸甸的血月就更加刺眼了,仿佛那才是如今对自己等人最大的威胁,可偏偏没有人可以想象出来,到底会因为这巨大而沉重的血月,出现何种意想不到的情况。

无论如何,至少天台上是可以让人缓过气来的,而侧旁的建筑最近的一栋,正如同主事人说的那样,间隔大约十米,完全可以依靠绳索之类的工具搭桥,从天台这边爬过去。所有人来到天台,就是因为害怕从这栋宿舍楼的正路返回,那里隐约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们,在驱赶着他们,在杀死他们这些人。没有来到天台的人,那些早已经断了联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当然,没有人可以确认他们的死状,甚至于,就连他们已经死亡这种情况,也没有明确的证据,只存在于还活着的众人的想象中。

问题在于,没有人想要冒着可以想象到的风险去确认其他人的生死。哪怕在天台上,也完全无法收到不在视野内的同伴的信息,无论那些同伴在楼外安置了多好的通讯器材,信号也似乎被一堵无形的墙壁堵住了。

有一些人猜测是这栋楼内的立场结构发生了变化,然而,同样没有足够的器材去验证,无法得出具体数据的话,就算众人都是精明强干的人,也同样会毫无作为。无法观测到的东西,无法触碰到的东西,无法去确认的东西,一直都是人类恐惧的源头,而人们也总是试图通过各种方法:哲学、神秘、宗教信仰或科学,去尝试搞清楚这些东西的本质和真相。

是的,将未知的东西变成已知的东西,是人类一向坚持的进化道路,然而,在那不确定多长时间,不确定多广阔的空间,不知道多么深远的角度中积累起来的未知面前,文明史最长不过几千年,而作为一个智慧种群可考证的时间也不过万年的人类,是不可测度的弱小和渺小。

在病院里的这些日子里,所有跟“病毒”打交道的研究人员,多少都能够明白,自己正试图攻克的东西,或许距离人类已知的范围有着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遥远的距离。它隐藏在未知的深处,这遥远的距离绝非是正常意义上的“距离”,而是一种更广泛的概念。人类只能用自身的标准去评断事物,以自身认知为标准,去揣测未知的事物,然而,作为标准的人类自身,无论从物理构成还是思维运动,都不过是自然规律中的一种片面而渺小的表面罢了,以这样渺小而片面的标准作为参照物,去理解那不知道有多么深远的未知,每一步都会形成偏差,而这每一步的偏差积累起来,就会变成一种可怕的扭曲。

人类中普遍不认可这种偏差和扭曲的存在,因为,倘若真的去深入思考这种偏差和扭曲的形成,大概会让人心灰意冷。对于以社会属性为核心的人类而言,构成社会的个体普遍陷入这种心灰意冷之中,绝对是对整个社会存在和运转的莫大生死危机吧。

从社会学家的角度,从一个极度理性的视角去观测人类集体,其中“大部分”是呈现出“愚昧”的属性,并且,这种愚昧并不是通过教育就能轻易转变过来的,无论学习了多少知识,有了多少经验,仍旧会有人去做那些辩论过无数次,自己也早知道是愚蠢的事情,并且会有许多理由说服自己。就像是,在人类之中,有一个无可名状的滤网,将大多数人的思维过滤,留在“愚昧”的另一端,只放任少部分人前往更加“聪慧”的地方,并且,这个滤网并不是个体自身的基因所决定的,而是由人类社会这个巨大系统决定的。对于这样的现象,也有社会学家认为,这正是人类种群为了在过于未知,充满了危险的环境中建立的防御机制这个机制不会为了让人变得更强大更美好,而仅仅是为了让人类种群得以在漫长的时间和众多的未知危险中存活下去。

简而言之,“愚昧”似乎是人类不可缺少的必要属性,并且,甚至是让人类种群得以存活至今的必要保险核心的一种。许多人都设想过,人类全体都变得不愚昧的情景,并将之形容得十分美好,但是,在一些被视为悲观的人类学研究者当中,却认为那或许只是对人类个体的美好,而并非是人类种群概念和社会结构意义上的美好,甚至于,那样的聪明给人类个体带来益处会否远超弊病,谁也不可能提前判断出来在这样悲观的论调中,一个个人的聪明,往往不代表人类集体的聪明。

站在天台上,呆滞地环视这片本应该极为熟悉,却处处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陌生感的风景的研究人员,似乎不由得想了许多事情,但又记不清楚,自己到底都想了哪些事情。自己没有从这种宛如恍惚的思考中得到任何答案,也没有任何有助于摆脱挡下糟糕局面的启示,但是,却又有一种“想得很多很深入,平日都没有这般深入地思考过”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并没有给他们带来美好的感受,虽然想过的东西似乎让自己显得“充满了哲学和知性”,而自己的灵魂似乎也在这种思考中变得通透起来,仿佛一些作品中描述的大彻大悟的贤者,然而,这种通透和聪慧,只是凡尘了身为人类精英的自己一直以来,是多么的愚蠢,自满、焦躁和自大。

并且,在愚蠢的时候看不清楚的东西,当此时不再那么愚蠢,而能够更深入地去审视的时候,就越发有一种直觉自己这些人,全世界的所有人,究竟是身处在何等可怕的,让人绝望,疯狂,几乎看不到半点出路,只能随波逐流的黑暗中。

那些原本看起来已经研究透彻的事物,又重新被更加沉重的面纱遮住,自己过去没看到这层面纱,不是因为面纱不存在,而只是过去的自己并没有聪明和能干到足以看到这片面纱而已。

世界,宇宙,物质,时间和空间……这些在过去看来紧密关联的概念,似乎连概念本身的意义都是错误的,因这些概念而发展出来的理解、认知和想象,也都产生了不可挽回的扭曲。越是去思考,就越是会觉得,人类至今为止,对万事万物的所有理解,都是片面的,错误的,人类其实并没有对任何一样事物进行过足够全面且深入的理解。

而身为这般人类的自己,又应该拿起什么做为武器,去面对已经袭来的危机呢?

束手无策,从一开始就错了,完全没有可以依仗的东西,哪怕是科学也没办法,即便是在理论上,科学本应该可观的前路,也正在变得狭小,越是思考“科学”这个概念的本质和意义,就越是会感觉到,在足够远的地方,并非是坦途,而是一堵似乎不可逾越的墙壁。

当然,要到那样深远的前方,要真正直面那堵墙壁,必然已经是很久的时间之后了,而如今的自己等人,必须依靠自己那渺小的,普遍基于假设和受限环境的理论,去对付那可怕的异常……不!不!根本就没有走到“对付”这个程度,自己等人仍旧处于摸索和尝试去认知的道路上,连认知都做不到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谈论如何去对付那样的东西。

“我要疯了……我要疯了……我要疯了……”有人大呼小叫,发出来的声音不知道是狂笑还是哀嚎。

“这意味着我要用基础力学去解决量子力学范畴的问题吗?不,不,这怎么可以做到?微观和宏观之间的墙壁,就连量子理论本身都无法打破。”也有人这般喃喃自语。

“我看到了,末日果然是必然存在的,是不可避免的自然规律,只要我们还在这个自然规律当中,就不可能逃脱。”又有人大叫起来,说着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的话,却宛如发现了真理般兴奋,可是,从常识而言,这样的话又哪有可以让人高兴的地方呢?

“不!你错了,那是无意义的,逃脱的说法本身就是无意义的。我们的存在,以及我们对自身的认知,都只是自然运动规律的部分体现,并且只是极为渺小的一部分运动。倘若整个世界就是一个不断运动的实体,那么,只有运动本身是有意义的,除此之外的任何概念都是毫无意义的假象。我们根本就没有活着,也没有死去,既不存在末日,也不存在来日,一切都是无意义的……我们主观上为这无意义的一切添加意义,无法掩盖其无意义的本质,也无法否定我们自身也同样是这样的本质。我们所认知到的我们自身,不过是一个巨大运动中的一部分,一个渺小的不断发生的运动结构罢了。”更有人这般长篇大论,喋喋不休,仿佛找到了人类的终极道理,但却连自己也很难接受,同时又似乎在强迫自己去接受。

2081 月色下的疯狂

天台上,围栏之中的众人就如同囚徒般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哀嚎着,发出仿佛癔病患者般令人心悸的声音,是尖叫,是低吟,是喃喃自语,是痛苦的呻吟,就像是有另一个灵魂在他们的大脑中争吵,他们就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跌倒在地上,蜷曲的身体在抽动,他们甚至如同听不到自己那悲鸣般的声音一样。没有人会认为这样的一群人曾经是冷静又理性的研究者,他们就如同精神病院中那些癫狂病人的范本,做着在精神病史上普遍记载的癫狂行为,他们发出的声音在其他人的耳中,不过是疯人的呓语,而对他们自己,却就像是发现了世界的真理。他们为自己的脑海中,宛如灵光一闪般浮现的思维欢呼,也同时为那灵光所揭示的秘密感到恐惧。

“神啊,神啊!我们只是存在于这里,我们只是存在于这里而已……”

“放过我,放过我吧,不要让我再去想了。我不要再想了……咳咳……不,不要……”

“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能再思考下去了,我的大脑停不下来了,我要炸开了……”

“让我停止思考吧。愚昧,愚昧才是人类的生存之道……”

没有任何一个可见的实体在针对这群可怜的家伙,所有他们曾经感受到过的异常动静,以及一直都在注视的那与日常格格不入的景物,全都被隔离在这个天台之外,被那些铁丝网,栏杆,窗户和大门挡住,可是那无形而莫名的某种东西——或许是一种力量,或许是一种形态,或许是一种现象,或许是一种运动,一种和常识截然不同的概念,如同蠕虫般钻入他们的大脑中,让他们为自己想到的一切抓狂。所有他们可以思考出来的东西,都像是比噩梦还要真切的东西,可偏偏他们无法阻止自己去想象,去思考,去捕捉那灵光一闪,他们过去引以为傲的聪明劲儿在此时此刻,反而变成了一种无形的杀手,将他们赖以认知自身和理解世界的基础全都摧毁。

他们不得不感到恐惧,尽管这个过程和最初引发病态的源头都是他们无法观测到的,但其带来的破坏性现象正在他们身上发生,而他们无法阻止,明明在一种懵懂的状态中仍旧可以知晓自身的知性正走向一个不可挽回的崩溃,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道德观、价值观、哲学观、信仰观……种种作为标准去判断事物的观念都在扭曲变形,变成他们自己过去从都未曾想过的模样,支离破碎,光怪陆离,可人类自诩坚强的意志却无法阻止这样的变化、扭曲和崩溃。

甚至于,他们在这样的无力感中,比任何时候都要感觉到,所谓的“思维”只是宇宙运转规律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运动而已,所谓的“意志”更是基于这种渺小运动的一种现象,或许也可以称之为一种假象,那些看似扎根于物质性的东西,那些从精神层面去阐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奇特的,而人们自觉得这些很重要,也仅仅是因为自身的无知而已。

对事物的不同理解正源源不绝地从他们的脑海中浮现,被他们“突然间就想出来”,当他们认为这就是自己的想法时,便又会突然想到“这样的想法究竟是不是出自自己的呢?是不是在严格意义上由自己原创的呢?”他们在那让自己膨胀的痛苦的思考中,不得不去否定这些想法出于自身。

——一定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将这些可怕的思想、思维运动和精神意志塞入了我的大脑里。

这样的想法极为普遍地从这些研究人员的脑海中滋生,并且是不可避免的,让他们自觉得获知了真相的产生,他们不自觉要去思考,究竟是怎样的事物,怎样的存在,怎样的一种方式,才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他们甚至已经推导出可以解释当前情况的数十种理论,然而每一种理论都是无法实践的,而理由往往是他们认知到,自己缺乏足够的条件和资源去操作和验证这些理论,而这样的自觉反而更让他们抓狂。

所有人都在恐惧如今的自己,以及这种似乎没有尽头的思维活动,他们可以明确预感到,倘若不停下来,物质结构的身体甚至会因为这膨胀的思维活动产生异变,这可不仅仅是作用在精神上的变化,而是从精神贯彻物质的变化。

他们需要思考的东西太多了,被他们在这一段时间里证伪的科学道理比过去一百年被学者们否定的东西还要多,他们不觉得自己是错误的,毋宁说,如果自己思考出来的这些东西是错误的,那么,正确的东西到底在哪里呢?这些思考所涉及的范围包含了人类对自身和对世界的基础性认知,他们在心底有一种渴望,既害怕成功,又渴望成功。而无论哪一种,都仿佛会毁掉自己。

他们可以看清楚彼此的状态,但是,即便看到了,也没有更多的心力去理会,因为,他们所有的脑浆似乎都用在思考自己可以想到的问题上了。除了自身之外的其他人,哪怕再痛苦,再病态,再不对劲,也没有余力去顾及了。

天台上的人们开始打滚,他们撕扯自己身上的防护服,他们掀开呼吸面罩,迫不及待地迎向新鲜地空气,他们用力地捶打自己的脑袋、胸口和地面,就像是疼痛可以让他们感到更加好受一些。毫无疑问,在任何人类标准中,他们都是在折磨自己,但即便如此,他们的脸上却浮现诡秘扭曲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不,不不不不不!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主事人似乎勉强挣脱了那庞大而剧烈的思考漩涡,扭曲的表情稍微平静了一些,可眼睛中仍旧充满了挣扎,仿佛下一刻就会陷入同样的疯狂中。明明没有战斗,他却觉得浑身无力,仿佛每一寸骨头和神经都被碾碎了,他只能如同蠕虫一样在地面爬动,虽然想要让身边那些同样在发疯的同伴回过神来,但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更加剧烈的思考狂潮吞没了。他感到自己对自我的认知正在摇摇欲坠,而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离开天台,爬回门后的楼梯中,避免自己被这疯狂的血月直接照射。

是的,他的思考在警告他,这让人无法抵抗的疯狂源头,正是头顶上方那沉甸甸的血色之月。亦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月亮,和常识中那个围绕地球转动的卫星体根本就是不同的东西。尽管无法理解为什么它取代了月球出现在这个夜晚,但是,它的出现已经被自己这些人证明了是致命的。

“不要思考,不要思考,不要思考……”主事人有气无力地警告自己,一边向门边蠕动,他爬得是如此之慢,以至于理智在那疯狂中飘摇时,这个爬行的动作就像是机械性的本能一样了。只有触摸到那和周遭事物的质感都不一样的大门时,他的眼神才从那癫狂的神色中挣脱出来,他仍旧可以听到自己源源不绝地呢喃着疯话——这些疯话对一个善于思考且喜欢思考的人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而他必须把持自己不去思考。

思考的话就会输,会死,会变成另一种东西——他的本能如此警告着他。

而他之所以能够比其他人更快地意识到危险,并在其他人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仍旧保留有微妙的余地,只是因为他比其他人见识过更多类似的情况而已。毋宁说,在这个星球上,比他更明白自己正遇到怎样的一种危险的人,或许连十个手指都不用就能数完。

也许说出来会让人感到疑惑,备受质疑,但是,主事人在同样不理解“病毒”和相关情况的条件下,以及在同样无法理解眼下所出现的种种异常的情况下,对许多变化都有着寻常人无从相比的敏感。他甚至知道,虽然至今为止,自己都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异常的实体,但那些异常的东西,已经产生或已经降临,就藏身于这个孤岛病院中,伴随着状况的继续恶化而变得活跃起来。

那曾经听闻到的,楼下仿佛有某种庞然大物的动静,绝对不是自己的幻听,而是确有其物。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谨慎,也都更加感到恐惧——现在的情况已经和几个小时前完全不同了。

“救,救我,救命……”一只手在主事人挣扎着想要打开门的时候搭上了他的手臂,而这个求救的研究人员也是主事人遇到的唯一一个仍旧可以有意识地发出求救信号的同伴。尽管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凭借什么才暂时摆脱了一部分思维狂潮,但是,他当然不能对这样的人置之不理。况且,接下来若有新的变化,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同伴,亦或者,更多的同伴,才觉得有解决麻烦的可能性。

主事人十分清楚,自己和其他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不一样,但这方面的特殊性并不足以拯救自己。

主事人没有力气出声回应那人的求救,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拍了拍对方的手,在对方似乎明了般松开手的一瞬间,身体如同弹簧一样,将积蓄已久的力量全都宣泄出来。他一口气完成了开门,拖起同伴,摔入门后的过程。

他们在门边的楼梯上翻滚,跌入转角的角落里,而一度被打开的门也仿佛某种拥有意识和目的性的活着的事物,砰然自己关上了。那深红色的月光被隔绝在天台上,原本在夜风中显得冷冽却清澈的空气,再度变得浑浊起来,而这种浑浊只让侥幸逃离天台的两人自觉得从地狱返回了人间。

两人抱在一起,蜷缩在角落里喘气,好半天,才恢复了可以睁开眼睛的气力。渐渐的,两人可以听到更多的声音,楼下不断传来的异动声响仍旧在持续,仿佛在自己等人进入天台之后,这栋楼里的异常并没有明显的改变。即便如此,也很难再让人相信其真的没有变化了。

他们觉得应该说点话,来避免去思考脑海中那些似乎暂时停止膨胀的想法,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好不容易腾出来的脑容量让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们一去想“自己应该说什么”,就会有更多关于这个方向的想法产生,让他们有点儿草木皆兵的紧张。他们尝试去放空自己的脑袋,似乎在证明自己逃离天台的选择是正确的一般,他们这一次勉强可以做到了。

虽然一个暂时看起来没事的喘息时间让两人不想爬起来,但是,从楼下传来的动静却仍旧在接近,仍旧呆在天台上,承受那血红色月光照射的其他人是不需要担心这个似乎在沿着楼梯攀爬上来的异常了。即便如此,究竟是摆脱了血色月光的自己两人的处境更好,还是不需要担心除了血色月光之外的任何异常的其他人的处境更好?哪怕是当事人的两人也无法笃定地做出判断。

“那,那个……你叫什么名字?”主事人用干涸的声音问道。

“……不作夫。”那个人回答,这时主事人才注意到,这个男人的防护服似乎还完好无损,和被自己身上那撕扯过的破烂货有着让人尴尬的鲜明对比。这很不寻常,主事人知道,那种摧毁心智的力量绝对不会在任何人身上放水,也就是说,这个人在血色月光下受到的影响,可能比自己还少——自己是特殊的,而这个人似乎也不正常。

而且,这个人,似乎是个男人,他的名字实在是目前为止表现得最古怪的地方:不作夫?什么鬼名字?根本无法理解,是一个冷笑话吗?

“不,不作……”主事人嘴巴打着绊子。

“不作夫。”那人再三强调,“是不作夫,不是不做夫。”

“……有什么区别吗?”主事人忍不住反问到。

2082 未来的回归

不作夫的防护服同样被他自己撕扯得破烂,剧烈却发散的思维活动让他和其他人一样面色苍白,肌肤就像是老了十多岁一样黯淡无光,皮肉似乎都要分离了。他虽然能够提问和回答问题,但他的瞳孔明显有一种不自然的变化,但即便是盯着看,也无法用语言去描述这种变化,那既不是放大缩小,亦或者如同故事中变成了野兽的瞳孔之类,总而言之就是很不对劲,让人感觉不到聚焦点,无法判断他脑子里的东西是否和他正在说的内容同步。

如今的不做夫就像是一个差一点就要变成空壳的东西主事人是这么想的。

如果硬要从一大堆坏事中找出稍微让人可以开心一些的好事,那大概就是关于“不作夫”和“不做夫”的笑话了吧。而且,从不作夫本人的反应来看,这个围绕名字的冷笑话就像是他的常识一样,在过去或许有大量类似的场景吧。

“不作夫,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呢?看起来不像是正经的名字……我的意思是,不是网名或代号之类?”主事人问到,他的口气有点儿焦躁和急切,似乎迫切想要摆脱什么,例如用这般在往时听起来也很无聊的对话去分散自己内心中那层层的压抑。他的这种精神状态和心理活动,已经完全不能封锁在内心中,只要有那么一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并理解到这个人如今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他需要喘息,需要休息,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去调节自己。

然而,事实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时间。一种无法抵抗的恐怖,正循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渠道,以可见的实体或不可见的存在性,一点点渗透到众人的内心深处。仅仅从感觉来说,这不像是什么外在的知性的手段,而像是一种罕见的自然规律正在运作。就如同人类需要严格的环境条件才能生存一样,人类生存和发展是建立在认知自然规律的基础上,人类没有创造任何东西,而只是根据自然规律发现了许多过去未曾发现的东西,所有人都无法摆脱自然规律独立存在,因此,当一种自然规律产生影响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如何在短暂的时间里,去发现、知晓并摆脱这种影响。

无论是理论还是手段,都已经近乎弹尽粮绝了。

哪怕是知晓更多情报的主事人,其内心也充满了恐惧,他始终有一个保险,那就是他存在于这里的秘密,但是,他并不确定,启动这个保险的话,是否就真的可以安然无恙只有事情发生,并得出结果之后,他才能对这个结果进行观测和认知,而无法如同传说中的先知那般可以预言结果。

楼梯下的动静又清晰了一些,仅从听觉而言,那个不知晓具体模样,但应该是一种实体的异常之物已经又上一层楼了。而在不远处,深红色的月光隐约透过门缝渗透进楼梯里,那层原本足够笨重的大门如今让人的感觉就像是纸作的一般轻薄脆弱。

“说说,不要停下来,不作夫,跟我说说话。”主事人用哀求一般的语气呻吟到。

“不作夫,这是我给自己起的名字。”不作夫慢慢挪到角落中,阴影遮去他的面庞,整个人就像是要在那充满了不确定性的阴暗中融化掉一样,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气息。但是,主事人十分清楚,这个他竭尽全力才拉回来的唯一一人,的确还是人类没错。他没有变成任何怪异的东西,而觉得他怪异仅仅是自己的感官出了问题。如果这个时候还能够启用防护服里的身体监控系统,大概可以从数据中得出一个结论:这个躯壳快要报废了。

此时此刻,主事人觉得自己才是最接近“异常”的人,自己正在变得异常。

“为什么?你的父母呢?”主事人继续问到,他的口气听起来不像是特别想要知道答案,而仅仅是想要问一点东西,以维持自身的状态而已。就像是,一旦真的松了口气,不闻不问的话,整个人就会真的崩碎成一地灰白的沙子。

“不知道,我是个孤儿。”不作夫的声音也渐渐开始缺乏情绪的波动,如同机械一般死板,“我被某个大财团名下的孤儿院收养了,培养成他们希望的样子,然后开始工作……他们给我起了代号,我不喜欢,所以我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当然,这对他们来说无所谓,只要人能够干活,叫什么都无所谓。”

“喂喂,清醒点,不作夫!”主事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艰难地挪动身体,挨近不作夫的身边。他碰了碰不作夫的身体,这个好不容易才被他拉回楼梯的男人已经僵硬了,整个人就像是冰冷的瓷器一样,又硬又冷,可心跳和脉搏都还在,也明显可以回话,却给人一种应答傀儡的感觉。

“不……不作夫……不可思议。”主事人又进一步瞧出了点什么,他翻开不作夫的眼皮,确认了更多的东西,“竟然主动停止了思考,变成了植物人……假死吗?不,生理活动虽然已经衰弱,但仍旧可以持续运作。这是可以锻炼出来的吗?你真是个怪物,不作夫。”

“不,我还没有完全停止思考,只能关闭大部分的思考,将极小部分专注在问答上……我没有思考答案,只是从已知信息中获取答案并回答。”不作夫语气僵硬地说到,倒是让以为他已经完全沉寂下去的主事人稍稍吓了一跳。这个叫做不作夫的男人,正在完成一件在他过去的见识中,从来都没有人做到的事情。

“这已经很厉害了,但是,这样被动防御,也持续不了多久。除非你把思维活动本身和思维活动的基础载体全都停止,否则是不可能抵抗这种侵蚀的。我虽然从未见过这样的异常,但却有一些渠道,了解得比其他人更多一些。”主事人逐渐说出了一点隐瞒已久的东西,这让他心中的压力降低了一些。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确保自己有更大几率活下来,过去一直隐瞒的东西,在他亲身体验到血月的力量后,就已经不再是必须死守的秘密了因为,在那样可怕的力量面前,自己所隐藏的一切其实是极为渺小的。

“我知道,但是,如果彻底停止思维,大概就不能苏醒了,病院里有充足的设备,但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应该很难突破高川复制体的防线,他们是研究人员,不是作战专家。”不作夫继续操着死板的声音说到,就像是他的大脑已经只剩下这个简陋的功能,其他的思维活动都已经关停了。

“你是作战专家?”主事人确认了一下。

“我是心理学和人智学博士,但更是一个杀手。”不作夫说:“我们的团体在这个病院的阴影处活动,但是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这个时候大概也所剩无几了。”

“……知道吗?不作夫,你现在就像是一个不挑问题的应答机,什么都回答。”主事人调侃了这么一句。

“是的,我将所有秘密都解锁了,保密会启用太多的思维能力。”不作夫如此回答到。

“我明白了,你是高学历的杀手,潜伏在病院里,替大财团做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事情。”主事人突然单刀直入地说了一句:“既然你确认自己是目前最有力的行动派,那么,有没有兴趣替我办一件事呢?虽然事情完成了,也谈不上可以拯救这个世界,但是,至少有那么一丁点机会。”

“无法理解,不能思考。”杀手不作夫发出单调的声音,似乎有些矛盾,既下意识地要去思考,又试图抑制这种思考,他作为一个人形的兵器生存了很长的时间,但是,在这个病院里,他一直是以人的身份生活的,他一直认为,这样的生活让自己对自身的控制力降低了许多。现在,他那敏锐的杀手直觉,嗅到了一个提案,在这个病院里光明正大地行走时不可或缺的,自觉地让自己实力降低的人性正在释放好奇心。

杀手是不应该有好奇心的,但是,研究人员可以,或者说,必须拥有好奇心。

主事人感觉到,自己触碰到的不作夫身体表面,正在升温软化,他的脉搏和心跳越来越剧烈,就如同即将从冬眠中苏醒的动物。

“听我说,不作夫,我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我存在于这里的原因。”主事人顿了顿,聆听了一会从楼下持续传来的动静,加快了说话的速度:“我本来不是人类,而是另一种生命体,我们虽然拥有物质身躯,但最关键的主体是某种从精神角度来说的核心。我们日积月累的技术,让我们全种族产生了非凡的变化,得以部分摆脱物质角度的自然规律,当然,物质也好,精神也好,不过是宇宙自然规律的一种片面体现,这么说,你应该可以明白吧?我们只是转换了一种生存状态而已。”

“……你在说科幻故事吗?”不作夫那回暖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反应,不过,那绝非是激动,“你的脑子是不是被红色月光烧坏了?”

“不,听我说!这很重要!你必须相信我,这样你才会用心去做那件事。”主事人没有对不作夫的质疑生气,他明白这是所有听他阐述自己秘密的人,都必然会有的反应,对这个世界的人类而言,这个秘密的确更像是一个科幻故事。

“好吧,你说。”不作夫回答到。

“正如你想的一样,我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你们眼中的外星人。但是,我们来到这个星球的时间比你们人类诞生的时间更早。以精神为核心的存在性,让我们发展出了一种技术,让我们的精神可以有限制地穿梭时空,抵达正常航行无法抵达的时间带和空间区域。在这里的我,不是原本就存在于这里的,而是我利用技术从遥远的未来跳跃过来,用自己的意识替代了这个躯壳原有的意识。”

“……就像是鬼上身一样?”不作夫仍旧觉得这很天方夜谭。

“更像是东方神秘学所说的夺舍。”主事人说。

“那么,这个身体原本的人格意识呢?被你杀死了?”不作夫其实觉得,用人们常说的人格分裂来描述此时的主事人更合适,而且,当下的情况,让人患上这类精神病再容易不过了。毕竟,这个病院里的每一个人严格来说,都是“病毒”的携带者,是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不,他和我交换了,去到了我原本呆着的未来,在我原本的身体里。我们只是从精神层面交换了人格意识资讯。”主事人平静地说,“不作夫,已经没时间去理会这点伦理了。我来到这个时间点是有目标的,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就穿梭时空,那不是一件好事。只有在我们认知到自身避免迎来整个种族的危机时,我们才会启用这种手段,以此逃离这个危机。”

“我不信。”不作夫简洁地回答到。

“不管你信不信。”主事人说:“我们之所以会在外来,并不是我们完整的发展到了未来,而是我们从遥远的过去直接跳跃到了遥远的未来,以此避开中间时间段的某个可怕的危机,而这个时间段正好就是你们人类诞生发展的这段时间。而我们选择跳跃时间也要避开的危险,正是这颗星球的末日。而我们成功了,跳跃到了这颗星球未来的时间点,继续生存下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世界末日没有发生?”不作夫疑惑地说。

“也许,但我们更倾向于,末日发生了。因为对时间线进行观测后,得出的末日结论更加靠谱,但我们的确抵达了未来,这个矛盾必须得到解释。我们的想法是:这颗星球上的世界末日的确发生了,但是,末日之后世界再度重组了……以我来到这个时间点后,和未来进行了参照对比,最近有了新的看法,很有可能是星球本身被重组了。我们抵达的未来,是在以原本星球为样本的重组星球上。”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你确定这不是你幻想出来的故事?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我也一样。”不作夫半信半疑地说。正如他所觉得,对任何拥有常识的人来说,主事人的说法都很不可思议。

2083 伟大种族

不作夫的身体在主事人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渐渐回暖,但是在思考能力恢复的同时,他也可以清晰感觉到那些对自己没有任何益处的想法也再一次活跃起来,自己所想到的一切都会令自己恐惧得颤抖,不管那想法在平时看起来有多么匪夷所思,让人觉得根本就不会那么去想,但放在这种不正常的思维活动中,却偏偏有了一种古怪的逻辑,让人觉得这就是自己的逻辑得出的结论。或许正因为这些想法太过于古怪,却又让自己无法反驳,充满了一种让人不由得去相信的诱惑力,因此,原本主事人讲述的故事是如此的荒谬,放在不作夫的脑海中,却又不如他此时因为思考而产生的种种结论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是的,不作夫回想起最初聆听主事人的故事时,自己只觉得对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疯子。当然,现在他也无法排除对方感染发病的可能,但是,比起最初时,如今聆听对方的话,却隐约觉得有一些可信度自己已经会去思考,“假设其说法是真”的话,自己应该怎么办。

在更短暂的一点时间前,自己连这种假设都不会去考虑。

外星人?异类智慧种族?时空穿梭?精神替换?这些放在所有的幻想作品中,甚至都不能称得上硬科幻的说法,突然就摆在了不作夫跟前,让他怀疑自己过去所认知的世界是不是错误的。应该说,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在过去却从未有半点风闻,只在眼下这个关键的生死时刻,在仿佛已经彻底没救了的结局出现之前,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面前,以一种像是要成为“救世主”的桥段……哪怕将这个情节写成,也是三流之中的三流吧。

不作夫的身体仍旧很不舒服,他不是没有看到深红色的月光正仿佛要撕裂了天台大门般渗进来,他甚至可以脑补出仍旧呆在天台上的那些家伙究竟是怎样的下场,当然,他更觉得,说不定自己这个时候再次跑回天台上,仍旧会吓一跳也说不定。那些家伙的下场,很可能和自己想象的有所不同,但就算是不同,也只会更加糟糕而已。

与之相比,似乎楼下那个莫名的动静,潜伏在病院整体大环境中的危机,以及主事人突然说起的不可思议的背景故事,反而更加容易接受一些。

“麻烦死了。”不作夫轻声抱怨着。

“也许很麻烦,但这可不是什么幻想故事。”主事人慎重其事地劝说到:“我知道你很难相信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证明现在我和过去这个身体的主人有什么差别,除非我主动提起,否则没有人知道这个身体里的精神人格已经被替换过了。你们人类同样没有办法验证我们在时空中的位置,你们并没有达到这样的高度,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此时所说的每一句话。”

“是的,没有证据,无法证明。”不作夫就像是失心疯一样,发出浅浅的笑声,“好吧,反正我也没有选择。你之前怎么说来着?人类世界在你们观测到的某个时间段被摧毁了,整个星球都没了,然后星球又被重组了?你们穿梭时空,避开了星球毁灭这段时间,在重生的星球上继续延续自己的生活?对我这个愚笨的人而言,这根本不是我所知道的科学和逻辑。”

“是的,你们人类无法理解才是正常的,如果你们理解了,你们就是我们。”主事人这么说了一句古怪的话,“我们无法观测世界末日的具体情况,无论是从过去观测未来的末日,还是从更遥远的未来观测过去的末日,末日涵盖的时间段都混乱无比,只能说,那虽然仍旧是自然规律的一种体现,就如同房子被一场可怕的大风暴摧毁了一样,但是,其源头并非是常识中的东西。你要清楚,无论是对于已经可以穿梭时空的我们,还是对于仍旧愚笨的你们人类而言,那都是非常识的东西。”

“……你是说‘病毒’?”不作夫皱了皱眉头,他知道病院一直在研究的“病毒”和常识中的“病毒”根本就是两回事,但是,主事人所说的“非常识”似乎带有更沉重的味道,绝非是相对自己所认知的常识而言的非常识,而是某种更加难以想象的事物。

“也许。”主事人的答案很暧昧,“其实我们也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如果我们可以确定,就意味着我们肯定能够认知并解析它,而回到这个时间段的我也绝对可以消除这次世界末日,但很明显,我们做不到。它已经超出了我们可以应对的范畴,当我来到这里,并对其研究许久后,我已经十分确定了,当初我们整个种族穿梭时空避开这次世界末日,而不是直面它,是完全正确的选择。”

“是吗?但是,你也患上了末日症候群吧?从我的亲身体验来看,即便你只是一团精神人格资讯,也无法避免。你看看,那么多人都疯了,他们可不仅仅是身体的崩溃。”不作夫用琢磨的目光审视着主事人,这一次,他仿佛才刚刚看清楚对方长得什么样子:具体来说和普通人的相貌没什么差别,也和病院里的其他病人的状态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身为杀手的直觉能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不太自然的地方,尽管不是很明显,但是,这就足以区分普通人和不普通的人。

不作夫终于察觉到了之前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能察觉到的问题:这个主事人和他这一生中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似乎正好可以应证对方来历不凡的说法。至少,不作夫觉得可信度又上升了一些。

“是的,我肯定是没办法了。虽然我的抵抗力比正常人类要强一些,但是,这个身体仍旧是人类的身体,而我的精神也没有强大到足以抵抗月光的程度,否则之前我就没必要逃回来了,其实,在进入天台之前,我就已经得到了示警……可是,总有一种冲动让我想要尝试一下,现在想起来,当时我的状态已经很不正常了。”主事人没有掩饰自己的失误,顿了顿,他继续说到:“我来到这个时间段的目的,就是为了更清楚地观测这场末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虽然逃跑了,但是,没解决的问题总有一天会再次找上门来,而我们也不想每一次都只能利用穿梭时空的方式躲下去,我们必须要能够应对下一次的末日风险。”

“那么,你亲身体验到了这一切,有了什么结论吗?你所知道的,真的可以帮助你们种族应对类似的风险吗?”不作夫追问到。

“不,只是我的话,肯定没办法,但是,我会将自己收集到的所有资讯传输过去。你也可以理解,其实传输早就开始了,因为我已经肯定自己很可能无法逃过这次灾难,所以,已经提前发动应急手段,只是,要完成整个过程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希望你能够帮我,加速完成这个过程,你知道的,我们最缺乏的就是时间。”主事人坦白说:“当然,这是有风险的,而且能不能成功也不清楚,但是,我传输回未来的资讯越多越详细,未来的我们能够找出解决办法的可能性就越高,如果我们有办法解决,就一定会回到这个时间段进行验证,如果我们成功了,那么,末日就会消失,而你们所有人也将会安然无事。”

“……我有一个问题,假如我们人类安然无恙,那么你们呢?会对我们做什么?”不作夫反问到:“按照你的说法,你们种族是逃到了未来,而将空白的时间段留给了我们,才让我们人类有了诞生和崛起的时间,而你们的能力毫无疑问比我们更强大。当你们带着更加强大的力量从未来回归,我们人类又怎么办呢?”

“你在考虑我们和你们人类是敌人的可能性?”主事人问道。

“是的,不得不考虑,而且,你必须承认,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假设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和你们之间,差异是如此之大,强弱又是如此的鲜明。”不作夫没有否认。

“没关系,倘若我们真的有消除末日的方法,能够针对那个‘病毒’做点什么,并真的回来验证,那么,你们绝对不会感觉到任何问题。因为,那时你们就是我们。”主事人的嘴角扯了扯,似乎是露出一个安慰性的笑容,但是这个笑容在不作夫的眼中,是那么的古怪,那么的让人感到恐惧……是的,他突然知道了,眼前的主事人也同样是一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和那些没有亲眼看到实体,只能从动静去想象的异常相比,似乎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在不作夫那飞速膨胀的思考和想象中,他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主事人说的“你们就是我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这个种族是利用“精神替换”的方式降临某个时间段了,人类所认知的物质层面的种属概念,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层便利的外壳而已。当这个种族从遥远的未来回归时,说不定就会直接替换掉全人类的精神意识,作为人类生活在这个时间段吧。

这真是极为可怕的想法。而且,不作夫无法说服自己的原因,也在于这个可怕的只在听闻中存在的种族,倘若真的归来,那么,它们绝对不是抱着征服人类的想法而来的,这意味着,人类对它们而言既不平等,也不重要,甚至于没有意义。

不作夫微微摇了摇头,说:“很抱歉,你让我看不到有合作的可能。”其实,他觉得主事人倘若真的有想法的话,至少应该编一个更容易取信人的故事,而不是把这个“伟大的种族”拿出来吓唬人。

“但是,我们也有可能没办法回来,不是吗?我现在在这里,仅仅是因为我是先行者,如果我失败了,或许还有其他先行者过来,但绝对不会是大规模地回归。”主事人这么对不作夫说:“你帮我,不会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什么好处?”不作夫反问,他其实一直都觉得,就算有好处,也不足以抵消可以想象到的可怕可能性。

“我可以拿出技术和你们交换,而你们有了我的这部分技术,或许可以在不依靠我们的情况下,自行找到拯救自己世界的方法。毕竟,虽然是我做不到的事情,但我从不觉得其他人也做不到,或许你们人类有能力做到。我知道,在病院里还有十分优秀的研究者,而我加速上传信息所需要的设备,也只有她才能提供。”

“如果只是要交换的话,为什么要我去呢?只有你才知道具体的情况。”不作夫还是质疑到,他已经比较相信,或者说,自身思考的逻辑正引导他去相信主事人的话,仅存的质疑,既是对自身逻辑的恐惧,也是在假设对方所说为真的基础上产生的疑虑。哪怕他是一个杀手,但本质上仍旧是人类,其经历也让他其实不具备反社会反人类的属性,他所做的事情,杀人,是完全符合人类社会体系的行为,也是当前整个人类社会运转规律的一部分,也并非是抱着质疑、憎恨和诘问全人类的心态去做事。对此,他有建立一个极为坚固的人生观、道德观和世界观。

正因为是人类,所以,哪怕在所有的逻辑都指向某种近乎摧毁他的观念的结果时,他仍旧可以人类的立场去思考对方所说的话他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更情愿说出这番话的主事人只是犯了病,一切都是他的幻想,还是真的盼望确有其事,进而可以指望“能够穿梭时空的伟大种族”的技术可以拯救自己或拯救世界。

就在不作夫的心中充满矛盾的时候,主事人继续说了:“你们没有选择,我也没有。“

2084 仪式

不作夫的心中充满矛盾,他既无法判断主事人所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对方和人类这边各有怎样的筹码,而当双方达成交易之后,又会引来怎样的后果。而且,他可以是一个杀手,亦或者是一个研究人员,可以夺取人命,也可以研究出一些对人有益的东西,然而,拯救世界?很遗憾,他不仅从未做过,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这本事。即便如此,当这条路明摆在他的面前时,无论他用多少理由去说服自己不要理会,也有一种不得不去做的冲动——因为,病院里似乎真的再没有比他自己更合适的人选了。如果他不答应去做这件事,那么,又有谁会去做呢?做了的话,也许看不清结果,也许同样是让人绝望的,没有余地的,但不做的话,不作夫自身的逻辑就已经告诉了他一个让人绝望的结果。

楼下那异常的动静是如此的步步紧逼而来,身边的门后,诡异的深红月光也在持续攻击人们的神智。无论前路还是后路都难以让人看到希望,他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埋身在那浓郁的阴影中,而他的内心也和他的身体一样,已经缩到了一个再也没有后退周旋余地的角落里。

——我知道,我知道,我必须去做。

不作夫的内心中有这么一个声音,在他那膨胀的思绪中,也显得格外的清晰。那要去做一件谁也无法代替的事情,要去做一件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仿佛在这个时刻,整个已然面临崩溃的世界或许仅存的光,全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

——这只是错觉,这只是错觉,不要被骗了,你不是特别的,不是不可取代的,不作夫。

同样有这样的心声在不作夫的理智中回响,在那不断漫游的杂念中,就像是利刃一样劈砍着那让自己心悸的冲动,以及那不断澎湃的情感。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样可怕的体验中,领会到了一点:原来自己也不是没有梦想,没有渴望,没有冲动的机器,在经过那么多年后,不,应该说,在度过了那冰冷的孩童时代后,自己竟然仍旧是一个充满了可笑、幼稚、如常人般愚笨的梦想的人。

——我想成为英雄。就如同在故事中,那些在最终时刻去舍身挽救一切的主角一样。

不作夫对自己的感悟异常吃惊,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他在过去并不是没有类似的生死一线的经历,甚至连不禁去回忆过去的濒死体验也有过,可是,在那纷纷扰扰的冰冷灰暗却又没什么特别的人生中,他只是愈发感受到自己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稍微不走运了那么一点罢了,而这个世界上,比他更不走运,比他的人生更加凄惨的家伙比比皆是,而如同故事情节般的人生,也在他人之间比比皆是。人们常说,现实比故事更加荒谬,他倒是深有体会。

正因如此,他才不觉得,自己会有这么故事性的一刻。自己的生,自己的死,本应都是平淡无奇的,他愿意接受,可是,事实似乎在证明,自己终究要面对的,似乎比自己所认为的还要离奇。就连自己的本质,也和自己过去所认为的有那么点不同……不,不仅仅是一点点,而几乎是相反的。

他不禁要怀疑,这真是自己的冲动,自己的渴望,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欲求吗?

“也许还有其他办法……”不作夫对自己喃喃自语。

这时,主事人继续说了:“你们没有选择,我也没有,你看,之前我说过天台可以逃生,但结果是我错了,就算出现的异常不是那种红色的月光而是别的什么,我们也别想执行既定的计划。天台的四周都被围起来了,我也是进入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错误,可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错误的你们,不正意味着,这种无意识本身就是一种异常吗?我们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或许已经做了许多错误的决定,只是我们至今都还没有意识到具体是什么。”

“……”不作夫必须承认这句话有道理,但他还是问到:“这和你不亲自去交涉有什么关系?”

他刚说完,就听到楼下又一阵巨大的动静,发出的声音比之前听到的更加真切,也更加让人无法仅从声音去想象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KETELILI……KETELILI……KETELILI……

两人都隐约听到了这样的声音,“KETELILI”只是他们脑海中形成的感受,但是,其实人类无法完全正确地用声带发出,或者在脑海中模拟出这个发音。

“……这就是原因,我们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某些错误决定让它出现,并且让它成长了。”主事人的表情变得严肃决然,“我必须去引开这个东西,制造一个可以让你逃离的通道,但是,这就是我的极限了。希望你可以在我被杀死前,拿到我需要的东西。”

那可怕的声音不断变得清晰,不作夫现在可以从声音中去想象那东西有多大,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在他的脑海中有一些更形象的影子:那是如同凝胶般柔软的,如同粘液般湿嗒嗒的,充满了粘性和可塑性,但又并不固定成某种形象。这个东西蠕动,爬行,任何角度都无法构成攀爬的障碍,任何缝隙都可以钻进去,甚至于,不仅仅是常识中物体和物体之间的缝隙,而是一些接近“缝隙”的概念。这个怪异的东西平时是无法被人观测到的,因为人们所能认知和触碰的世界只是宏观意义上的“世界”的一个角度,而它正好就在另一个角度中。而当它从“缝隙”中穿行时,有时会有意无意地接近人类能够认知的角度,于是,人类便能从知觉上感受其存在,即便如此,在这个时候,它的存在感也仅仅是可以吓唬人而已,并不会带给人多大的麻烦。

只有当它更加接近,更加接近,将要进入人类可以认知和触碰的角度时,它便成了可怕的东西——因为,它还没有完全进入角度,人类几乎拿它没办法,可它却习惯于此,能够更加深刻地影响人类。简而言之,在这个时候,它变成了人类可以深刻感知到,甚至于观测到,却无法杀死的怪物。

有关这个发出“KETELILI”叫声的怪诞之物的信息,完全是在不作夫的脑海中编织成的,就仿佛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如同他突然间就明白了的,这种认知突兀得本应该让人怀疑,可不作夫却完全没有办法生出怀疑的情绪。是的,这信息是那么的莫名其妙,那么的不可置信,那么的有悖常理,但不作夫的本能和知觉却以一种超越理性的力量,对之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信任。

如果不相信就会死……当然,或许也有这样的因素在内。

不作夫有一点还是很清楚,无论自己是否相信,楼下的怪物就如同自己所突然知道的这些情报一样,这个病院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亲身体验到的事实。这个事实在摧毁他,摧毁其他人,摧毁整个病院,并很可能摧毁整个人类世界,乃至于摧毁和众生息息相关的这个星球。他的确没有选择,无论相信还是不相信,他能够做的事情都不多。

主事人虽然说得很大意凛然,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概,主动去迎战这个怪物,为后继行动争取时间,如果答应他,那么,至少眼下不需要正面应对那个诡异又危险的东西。可见好处实在太多,而坏处只是一种可能性,让不作夫完全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可他不禁去想,主事人这么做,到底是凭什么肯定,自己这边一定会帮他,而不是假装答应后逃走呢?

“因为,我选择相信你是可靠的可以相信的人。”主事人似乎瞧出了不作夫心中的最后一点阻碍,回答得十分爽快,“事到临头,总得从全都不妥当的选项中,选出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不是吗?反正接下来的情况不会变得更好,只会不断变得糟糕,是从你这里变得糟糕,还是从其他地方变得糟糕,都是一样的。”

不作夫身为杀手的敏锐知觉嗅出了一些熟悉的味道,那是主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一种准备要死掉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味道。

“你要作死吗?”不作夫问到。

“不,我只是想要赌一赌而已,如果你的动作够快,也许可以救我一命。”主事人倒是露出一个豁达的笑容,似乎看穿了不作夫的内心已经没有了抗拒,“听好了,不作夫。如果你成功逃离这栋楼,便去这个地方,按照这个标记的路线走,这是只有安德医生一个人知道的地方,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救他的最主要的原因。你会去到一个地方……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因为我从未去过,但是,我知道,她或它就在那里。而且,只有那里的它才是本体,其它地方都不过是它的一个终端而已。你和它接触,把这份信息给它就行了。得到这些信息后,它是否完成交易,由它自己决定。你不需要去干涉它的选择,也没办法干涉到它的选择。之后,你就一直呆在它那里吧,如果这个世界注定要被毁灭,那么,它那里也是最后才会被毁灭的地方,你可以多活一点时间,也不会如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那样痛苦。”

“你本来是想自己去的?”不作夫一边问,一边收取了主事人从防护服内拆卸下来的存储芯片,加载到自己那破破烂烂的防护服里,或许是幸运,亦或者是某种预兆,这些深藏在防护服内部的计算器装置竟然还能工作。

“不,如果没有必要,我是不会过去的,太危险了。”主事人说,“当我产生想要过去的想法时,情况已经不容许我过去了,你看,就是现在。”

这么说着,主事人撑着膝盖站起来,那一直显得虚弱佝偻的背脊猛然挺得笔直,他张开双手,仰面朝天,像是在呼唤什么般大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那是一种声音,一种语言,充满了节奏感,但却无法理解。同时,也像是在接受某种信息,就如同人们沉浸在大自然中,让心灵接受自然气息的洗涤一样。

不作夫盯着他看,却突然有一种晕眩感,一种视觉上的落差感,一种变化正在主事人和他的周遭产生,让他难以继续去认知到主事人——这人究竟是怎样的容貌?怎样的身材?高矮胖瘦?手臂和腿部的形状是怎样的?这些放在平时一目了然的信息,本该早已经了解过的信息,全都在不作夫的脑海中变得模糊。然后,主事人这个“人”就像只是一个徒具人形的存在而已。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在观测主事人的变化时,渐渐在不作夫的心中滋生出来,这种恐惧和病院中已然存在恐惧极为相似,但都不是不作夫过去身为杀手时所感觉到的关于人性、人心以及生命本能的恐惧,而是别的,不同的,难以形容的恐惧感。

然而,当不作夫感受到内心深处这种恐惧感的诞生时,这样奇异的让人颤抖的恐惧感也在源源不断地给他的身体注入新的活力,甚至于,那不断在脑海中膨胀的想象、思维和纷乱驳杂的思考过程,都被压制或梳理了。比起那种“自己要疯掉”的感觉,这种恐惧感反而更让不作夫感到轻松和舒适。

不作夫终于有了站起来的力量,他看到了奇妙的光,那就如同水中月的幻觉,似乎下一刻,这些光就会彻底消失,他甚至说不出这些光的颜色,只是肯定并非白色。这些光如同有生命般,包围了主事人,让他整个人形仿佛要溶解在光中——不,不作夫真的看到了,那人形的四肢和躯干的形状正在解体,宛如用泡沫堆积起来,如今只是变回原状一般。

2085 角度的秘密

主事人发生的奇妙变化让不作夫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那光彩是如此的绚丽,由这种变化连带着产生的其他异变也是肉眼可以见到的,是可以通过知觉去感受到的。在不作夫的眼中,主事人已经变成了非人的某种东西,但是,不作夫还记得,主事人自称过,自己的身体是原原本本的人类,而不是什么怪异的东西。那么,眼前这般奇妙又可怕的,让人心生不祥感的变化,是否意味着,人类人体正在从其他的角度展现其异常的一面呢?

不作夫更希望,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源于人类对自身的不理解,亦或者说,从未彻底的完整的全角度地理解过自身。这难以言喻的变化,正代表了人类的可能性,是超越人类常识认为的局限性后,所展现出来的光景。

是的,他这么迫切地希望着。

又过了一秒,或者更多秒,时间感变得如此的模糊,在那一刻,原为主事人的人形用可怕的非人的声音大声呐喊,不作夫没听到声音,只是看到了那样的动作。与此同时,楼梯下方的动静终于来到了不作夫的视野中,而他无法描述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一刻,不作夫宛如本能般明白了,那个发出“KETELILI”叫声的异常存在已经抵达了人类可以观测和触碰的角度的边缘,它正准备穿过角度和角度之间的缝隙,这需要时间,但也是这个异常存在对如今的人类而言最可怕的时候——人无法看清楚,也无法理解它,虽然模模糊糊观测到了它,却又无法真的触碰到它,可这些限制在这个异常存在身上是没有的,这个东西是如此善于穿梭于角度和缝隙之中,这就是它的生存方式。它生下来就会这些,自然而然地利用这些优势去狩猎,去捕食,去玩弄猎物。

不作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信息,但是,他没有选择,必须在相信或不相信这些信息中做一个选择,而他选择了相信这些信息。而当他相信的时候,那种面对风暴、海啸、地震等等天灾般的恐惧感立刻涌上心头,人类的弱小在这样的灾难中格外明显,而在人类在求存挣扎中,观测、认知并整理出了那么多的理论,可没有一个理论能够让人可以在直面这些天灾的时候幸免于难。

不作夫在那强烈的恐惧来袭时,和任何一个人类一样,只能祈祷。他知道自己没法逃,也没有可以逃走的地方。在他的一旁,出口有着可怕的深红月光,而在他的跟前,那楼梯已经变成了怪异若隐若现的异空间。哪怕只用肉眼去看,也能看到空间泛起奇异的波纹。也在这个时候,已经没了细节,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的轮廓的主事人突然冲上前,四面八方都有可见的光的线路接驳在他身上,像是以他为核心聚焦,又像是以他为核心散射。

不作夫的身体已经缩在角落的最里边,之前一直遮掩他身体的阴影,在这只能用绚烂来形容的光芒大作中彻底溶解。不作夫只觉得被这光照射着,自己的身体也似乎要溶解了。另一种面对死亡的恐惧感再一次向他夹击过来,他面前那个主动要去面对怪物的主事人正在释放力量,他已经体验到了,这种力量可不是游戏中那些可以规避队友伤害的攻击一样无害。

不作夫可以感觉到,自己在这一刻,前后产生的数种不同的恐惧感。这是很奇妙的体验,恐惧只是一个形容,而这个体验或许比普通人所知道的恐惧还要强烈、丰富和深沉。不作夫已经无法在思考了,这或许是在这般生死一线的危机中,唯一可以谈得上好消息的情况吧。他只是感受着,外在的影响,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出现的,都在对他产生负面的影响,他知道这一切对自己都不好,但是,在不好和糟糕之间,他终于有了新的选择。

就在不作夫的眼前,光的人形化作一团胶质般的形态,被某种力量抽拉着,就这么被卷入了楼梯部分的空间皱褶中。然而,无论是光的人形还是那个未知的异物都没有从不作夫眼前消失,反而,两者的形体再次开始变得清晰,让不作夫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存在感。不作夫知道,那是因为主事人在和怪物战斗,而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哪怕目视到也难以理解的战斗过程中,两者所在的位置也在移动,并且和人类能够清晰感知并触碰到的角度越来越近。如果仅仅是怪物自己移动,或许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穿过缝隙,然而,这场战斗似乎让缝隙变得更加宽松了,亦或者让冲击缝隙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了。总而言之,不作夫完全不明白,主事人要如何才能够打开一条让自己离开的道路,如今他所感受到的任何一种变化,都没有让自己拥有逃离这栋楼的可能性。

不作夫没办法插手这场战斗,只能眼睁睁地去注视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现象。但是,他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就感受到整栋楼似乎震颤了一下,发出的低沉声响,仿佛是不经过双耳,就直接响彻在自己的大脑中,让他只觉得晕眩作呕。在他的侧旁,那扇隔绝了红色月光,却也正在被红色月光侵蚀的门同样发出了不堪重荷的声音,上边遍布了清晰可见的裂纹,每一道裂纹都有红光正在用力钻进来,不作夫同样明白了,这扇门将不会阻止红色月光太长的时间。而红色月光这般充满了侵略性的渗透,甚至让不作夫觉得,这光是有生命的,毋宁说它本身就是一种生命。

主事人的绚烂之光,血月的红光,还有从空间皱褶中不断响起的KETELILI的异物叫声,让不作夫只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在现实里,而是不知何时就因为末日症候群发作而堕入了恐怖的噩梦幻觉之中。他的理性在告诉他必须客观地看待这一切,可那比理性更加剧烈的感性,却让他不知道什么才是客观——标准在一切他所感受到的庞大未知和恐惧中消失,仿佛要连自己对自我的定义也要被溶解掉。

不作夫直面这一切,感受这一切,突然有一种“其实自己早就已经疯了”的想法,似乎只有“自己已经疯了”才能够去解释眼前的一切。他不禁去想,如果自己真的疯了的话,就能够从一个普通人所无法认知到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切了吧。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又能够正常思考了,比起之前被红色月光引发的思维膨胀感,自己此时的精神状态和思维能力似乎更接近于“正常”。

但是,什么才是正常呢?不作夫只是在心中苦笑着。他在角落里站起来,身体不可思议地充满了气力,一点都没有之前那被折磨得有气无力的样子,仿佛之前那副惨状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可是,被撕扯得破烂的防护服还是这样,从主事人那边得到的芯片也的确就存放在自己的装置中。这个时候回头想一想,就觉得自己等人竟然可以用手撕烂防护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防护服的用料可不是一般衣物的棉麻,而是坚固致密得可以防弹的新型材料。

过去的记忆,在这个时候想起来,莫名就有了许多难以理解的地方,而更加奇异的是,自己等人竟然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哪怕这些情况放在当时也古怪得紧,是如此的明显。或许正如主事人所说,所有人都在无意识地失误,而每个人,每一次,不管多么细小的错误,都会成为连锁反应的一环,去促成那些在人们看来极为可怕的后果。而且,即便主事人是“能够穿梭时空的高度智慧型精神生命体”也没能抵抗这种引发错误的力量。

如果主事人所说的事情有八九分是正确的,那么,如今这颗星球,这个世界的人类,所要面对的真正敌人,可不仅仅是“一个外星生命种族”那么简单。那无疑是从存在形式上完全超越了人类理论认知的东西,放在眼前的一切对人们有着可怕影响力的每一种现象,都不过是它那巨大影响力的微不足道的一个侧面而已。比起“地球被外星人的高科技武器攻打”,不如说是如同“月球存在于地球轨道上时,对地球的影响力”那般。

那是仅仅存在着,就会给人类带来灾难的东西。

正如主事人在态度中明显表露出的对人类可以自己度过这场灾难的不信任,不作夫也想象不出任何可以从这种可怕的影响力中拯救世界的办法。而主事人的种族,那些可以穿梭时空,试图查清楚末日灾难缘由的非人,也无法保证他们真的可以找出拯救世界的方法。

这是何等让人绝望的未来啊,而在这已经超过了人类认知的巨大恐怖中,每一个人所能够做的事情,都是如此的渺小又不值一提。不作夫比任何时候都要理解到自己的渺小,以及自己要做的事情,在这个大环境下所能起到的作用,或许也是同样的渺小——可即便如此,如果自己有机会,也是要去做的。

或许,这只是感情用事,也或许,这是身为人类的求生欲,总而言之,理由可以是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但不作夫总能给自己将要去做的事情,找出一个理由。在他自己看来,这也已经足够了。

——去吧,虽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是,你可是这次行动的发起者,你要去完成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然后,由我去完成必须由我去做的事情。然后,让我们来祈祷吧。

不作夫那浑浊的眼睛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火,也许那是周遭那种种不可思议之光的反射,但他却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真的燃烧着一团火,让他迫不及待要冲出去,按照计划,去找出那可能存在的拯救世界的方法。

他无法发出声音,甚至也不能动弹,那就在眼前发生的可怕现象和本能产生的巨大恐惧都在压迫着他,让他每一秒都难以忍受。可是,他更知道,或许只要自己有一点不妥的举动,之后的事情就会前功尽弃。在这样激烈的无法理解的战斗中,自己太过于渺小和弱小了。

红色的月光游走在门的裂缝上,变得如同一条条毒蛇般灵动,而在那楼梯的空间皱褶中,KETELILI的叫声也更加急促和凶猛,化作一片光的主事人已经彻底失去人形,化作一大片泡沫般的形态,散布在不作夫肉眼可见的每一道空间皱褶中,哪怕是没有太大的动静,也可以让不作夫感受到他的战斗非常凶险。那些泡沫之前显然是有连系的,或许那些穿过泡沫之间的光线就是彼此的连系,而这种连系正被KETELILI打断,直到这个时候,不作夫仍旧没能看清这个发出KETELILI叫声的异物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作夫更加难以忍耐了,他不知道出路何时才能出现,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这得看主事人的手段,可他根本看不懂对方的手段。

在他一个恍惚的瞬间,阻挡红色月光的门发出碎裂的声音,不作夫猛然转头一看,只见门把手已经脱落下来,而整扇门已经宛如拼图一样,几乎快要散架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的心中如此大叫。快!再快一些!他在心中对着战斗中的主事人大叫。

——完成了!

突然之间,不作夫的脑海中生出这样的念头。而这个念头和过去产生过的念头有着截然不同的地方,尽管说不清楚,但不作夫仍旧在第一时间明白了,这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主事人在对自己说话。就在他试图通过“想”的方式给予回应的时候——他不清楚这能不能办到——更清晰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

——找一个或制造一个小于九十度的角落。

2086 穿梭

不作夫不明白为何要做这种事情,但他没有任何犹豫,观察一下周边,发现最小的角度就是墙角的九十度,他不得不去找几个可以制造角度的玩意儿——纸箱、垃圾桶、扫帚、梯子、其他设备或者某些破烂玩意,什么都好,他要摆放出一个九十度的角落。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去质疑这听起来不可思议的要求。

不作夫在一秒内拉开旁边的杂物柜,似乎过去一直有人清理天台,但是,杂物柜里的东西,有不少并非是清洁用具。他甚至看到了一些图腾般的饰品,一些古怪的手工制品,一些看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动植物,显得古怪又可怕的雕塑和饰品,还有各种记录有宗教性和神秘学文字的纸张,以及魔法阵一般的涂鸦,乃至于反基督教和让人心烦的巫毒仪式的五角星。

天啊,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不作夫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某些真相,不由得在心中哀嚎起来,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既没有证据,也看不到前因后果。总而言之,这些东西在这个地方出现,根本就不正常,哪怕是精神病人,也不可能带进来这些成品,更没有工具制造。

如今也没有时间去追究这些问题了,他扫开明显不是自己需要的东西,将断了把的扫帚和一根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金属棒取出来,放在地上摆出了一个小于九十度的锐角,而他自然而然就觉得自己应该站在这个锐角内。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下一刻,面前的锐角似乎扭曲了。他仿佛可以聆听到从极为遥远处传来的吠声,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阴冷,一种超越时空的感觉在产生,仿佛眼前无论看到了什么,那都是在极为遥远的过去——至少是自己所在的这颗星球的几十亿年前,可笑的是,在人类的认知中,这个星球的诞生甚至都没有这么久远的时间。

——不作夫,抓紧这个,跳进去。

新的心声在不作夫的脑海中产生,不作夫感到自己的手中陡然被塞入了某个硬物,但在看清楚之前,他已经下意识遵循这个心声,向着前方一跃。他觉得自己仿佛悬空了,像是在宇宙中漂浮,无法呼吸,极度冰冷,似乎体内的所有东西都在向外撑,要把皮肉给挤破,极度的痛苦,但是,这种痛苦让他暂且远离了之前的不可思议的存在和战斗带来的影响,让他隐约感受到,有别的什么东西,在自己跃进来的时候,也同时从自己身边跃过,进入了他本来所在的位置。

当他试图去辨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完全无法在脑海中构成具体的轮廓,只是觉得,就是之前那个仿佛从极为遥远处传出的吠声的主体——这让他不由得联想到犬类,例如猎犬什么的。当然,他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猎犬,而是别的超出了人类常识的东西,或者又是一种和KETELILI类似的怪物。

如今的情况,似乎是主事人通过某种方式,将自己和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置换一样。

地面消失了,重力消失了,墙壁消失了,所有作为方位判断标准的参照物全都在不作夫的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闪烁的光。这些光漂浮在一无所有的让人窒息的虚空中,不作夫甚至可以看到这些光的模样,单纯形态就各种各样,有点状的,有现状的,有辐射状的,有波浪状的,有的是弧度的曲线,有的是锐利的折角,更有的呈现处断断续续的虚线。起初不作夫以为自己来到了宇宙,那无数闪烁的光就是遥远的星星,可眼前的可见光却超乎他对宇宙的认知,他可不知道有什么光是可以用人的肉眼观测到其形状的。的确,这里没有重力,让人感到窒息,甚至没有外部的压力,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身体有一种快要被挤破的感觉。然而,更多无法从他的认知和学识去解释的东西就在眼前。他尝试过触摸,但却如同水中捞月,可要说什么都没有碰到,却又有一种不尽然的感觉。

他完全无法解释这一切,而且,这一切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的任何一个动作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又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自己和想象中如同犬类一样的某种东西置换了,而这个异常的空间地带或许就是那个怪物栖息的地方,主事人明显知道得更多,所以,他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可自己却不知道更多,所以,也有可能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好结果——不作夫如此想着。但无论如何,如果说,这就是主事人为他争取到的逃离路线,那么,自己就必须走下去。

不知道的话,就不去思考好了,一旦思考的话,就会陷入可怕的末日症候群中,至少在完成主事人的嘱托前,不作夫认为自己必须避免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会导致病发的情况。

当然,尽管他是这么想的,但他却并没有任何行动,亦或者说,在这个异常的空间里,任何行动看似都不会产生响应,他只是感觉到自己正在前行,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更不知道终点在什么地方。他就像是古代中,那被放进襁褓篮子中的婴儿,被父母抛入河中,向着长河下流飘去,不知何时会葬身河底,亦或者会被什么人打捞上来。即便如此,他仍旧愿意给神秘的主事人一些信任,因为,他没有任何选择。

时间感和空间感正在变得极其微妙,起初不作夫隐约还能看到主事人、红色月光和那个KETELILI叫声的怪物,甚至有不知道是几秒的时间里,他甚至用肉眼看清楚了那个怪物的样子——他只是不知道那是否就是怪物真正的样子——如同一滩粘液,却足足有一个单身宿舍房间的大小,而在身体的每一个侧面,都有一种黄绿色的反光,像是映照出别的什么东西的样子,又像是有类似的东西就要从粘液的巨大身体中钻出来,又或者是那粘液般的身体一部分正在模拟成那东西的样子。

KETELILI仿佛根本就没有一个实际的模样,如果在人类的想象中有什么接近于它,那大概是传说中的怪物史莱姆吧。不作夫是这么想的,也不知道自己所想的到底是否正确,但是,即便这么去想象KETELILI怪物,也难以从那样的外表和类比的传说,去得知它到底有怎样的能力。

主事人的光态变身充满了可见的绚丽,由其引发的现象更是超乎常理,拥有一种非人的气魄,而他开辟逃生路线的方式更是不作夫现下就在体会的,要涵盖这一切去形容主事人的力量,只能用“强大”来形容,并在这种可见可以体验的强大上,似乎可以侧面应证主事人之前所宣称的“伟大种族”的存在。而不作夫不愿意将这些自己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并承蒙其帮助的这一切全都视为自己的精神幻觉,因为,那样的话,就意味着自己永远都没可能从末日症候群的病痛中挣脱出来。

而血月的力量更是让不作夫和主事人尝尽了苦头,仅仅是沐浴在它散发出来的光中,就已经让人神智动荡,思维混乱,对整个世界和自我的认知迅速崩溃。如果说主事人的力量还多是体现在物质性上,那么,血月的力量则从人类认知更少的精神层面,乃至于作为智慧生命最为重要的“思考能力”上产生可怕的影响,甚至于,主事人还宣称,这样的影响并非是血月主动做了什么,如果包括血月在内,这可怕的力量源头真是“病毒”,那很可能意味着,“病毒”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存在于这颗星球上,其对星球整体环境的影响都已经足以导致人类的毁灭。

如今血月的力量应该还没有全部释放出来,尽管不知道是什么愿意,但是,不作夫就是有这样的认知,他知道自己应该把“血月”和“病毒”连系在一起,但是,却又不能单纯混为一谈,哪一个是现象,哪一个是主体,目前而言是难以分辨的。

主事人应该已经拿出了看家本领,哪怕还有隐藏手段,恐怕也只是最后的保险了吧。不作夫猜想,自己的这个判断是否低估了主事人。但是,主事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所经受的折磨,以及那份嘱托,都让他无法把主事人看作是能够在战斗中一锤定音的家伙。

与之相对的另一边,那个发出KETELILI叫声的怪物,能够面对这两个根本就无法让人觉得“弱小”的存在,却能够一直坚持到现在,似乎还要坚持下去——哪怕仅仅是数秒钟——就已经足以让不作夫对其实力有了一个极高的评估。

不作夫无法产生正确的时间感和空间感,也无法确认,自己通过内心计数的方式去记录的分秒,对这个奇异的空间地带外的地方是否通用,对自己在仿佛数秒内观测到的那些情况是否又意义。当然,最理想的可能性,是可以通过比例进行换算,就如同幻想中常常出现的那种时间不对等的空间:“天上一年,地上一日”之类。但不作夫更知道,这只是最理想的可能性罢了,最坏的情况,在他可以想象的情况中,是“时间”概念彻底失去意义。他永远都不知道,在自己漂流于虚空中的时候,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发生了多久。

他当然知道时间无多,但他仍旧希望主事人可以撑更久一些,能多久就多久。

各种各样的光在虚空中散布,宛如星空又宛如大海,不作夫渐渐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像是某个星球无数年前的模样,在那荒芜又炎热的地表上,有着他所无法理解的生命诞生。他还看到了在某个角落,有着宛如某种仪式的画面,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生物正在进行着古老又残忍的献祭。这还是他可以理解的画面,但是,更多的画面则是他无法理解的,他甚至看到了有东西从画面中跳出来,而不作夫也因此知道了,或许自己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常识中的“影像记录”。

不作夫的状态一直不好,被置换到这个奇异的虚空后,就一直处于濒死边缘,他可以感受到强烈的死亡气息,那是通过从自己物质身体的衰弱,以及自我认知和主观意识的逐渐模糊来表达的。他十分清楚,自己距离死亡有多么近,在那之前,他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这么想着,在他的脑子一阵恍惚的同时,巨大的力量从下方涌上来,卷起他——或者说,让他觉得自己是被这股喷泉般的力量卷入了——他下意识闭住呼吸,但是,在他完成这个动作之前,他已经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是可怕的,熟悉的,却又让人迫不及待去接受的病院的味道。

下一刻,不作夫眼前的星光都在向着更远的地方离去。在不知道是多长的时间里,它们就飞逝得不见了,而就在它们消失于眼前的一刻,不作夫再次恢复了体感、时间感和空间感,所有的五官再一次接受到清晰的信息。那是气味、声音、湿度、味道以及种种人在地球上生活时就不可避免碰到的东西。不作夫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闭着眼睛的,而他并不知晓,自己到底是何时闭上眼睛的。当他意识到,并主动睁开眼睛的时候,病院那古怪又颇让如今的自己由衷怀念和慰藉的景色,再次涌入他的眼帘。

入目所见之处,尽是灰蒙蒙的雾气,而在迷雾的深处,宛如病院象征般的高塔露出半截隐约的轮廓,仿佛道标一样颇具深意。

不作夫终于可以确认,自己的确是回来了。但仅仅是离开了那栋极为危险的病院,却明显没有逃离整个异常的实态。他看向天空,没有看到血月,灰雾遮掩了天空,看不见别的什么东西,反而让他可以安下心来。

那么,就按照计划的那样行动吧。不作夫没有浪费时间,在心中盘算着。

2087 印记

孤岛病院很大,建筑格局就像是一座小镇,生活设施和研究设施一应俱全,但吃穿住行所需要的所有物资都依赖于外界的供应。在孤岛一侧的深水区修建有码头和仓库,但寻常来说,病院里的人都视那边为“病院之外”,所谓的“病院之内”是用一圈高墙和强电流铁丝网筑起的篱笆之内的范围,哪怕是这个内部范围也很少有人能够说清楚到底有多大。首先,病院之内有诸多已经建成、正在翻新已经继续建造的建筑,而除了拥有相关权限的人士,否则没人能够知道所有的建筑各自有怎样的功用,大多数病人和研究人员的日常往来和了解都局限在他们普遍需要的范围内,就如同病人不需要知道理论研究所在什么地方,而不同理论研究的人员也不需要知道和自己研究领域无关的建筑,哪怕多少会有些涉及,但只要不是专业范围内,也一般需要交给其他相关专业人士去打理。

专注于自己的必需,专注于自己的科目,专注于一个在约束内的日常,这就是孤岛病院生活的大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则是许多人都无从理解的,那些窥视他人技术的家伙,那些筹谋利益的家伙,那些试图避开病院主导方针,用自己的方针做计划的家伙……所有不甘于病院日常生活和主导方向的人都有各自的理由,躲开台面上的监视,结成各自的团队,团队之间又有联结,和孤岛病院之外的资金方有密切的往来。而身为杀手,如今却在这个孤岛病院中充当一名研究人员的不作夫,对这些不会在光天白日下暴露出来的领域有很多的了解。

他过去的工作需要了解这些阴影中的生活,而现在的工作则需要利用这些知识,去找出隐藏在阴影深处——可能是最深处——的某个角色,那是就连来历奇特,令人捉摸不定的主事人都推崇的大角色,甚至于无论主事人还是不作夫自己,想要在如今的病院中活下去,就不得不和对方进行一些交易。

病院环境已经变得神秘、异常又可怕了,但是,从主事人的态度去判断,这个隐藏在阴影最深处的大角色很可能并非同是受害者的身份,而病院里的异变或多或少都有这个人物的推波助澜,其主要目的不得而知,尽管从逻辑上说,大家都有同一个目标,那就是“病毒”,然而,“自己等人对于对方到底有何益处”才是见面的重点——不作夫能够拿出来的,在他想象中,应该可以被对方看上的筹码,就是主事人递交给他的芯片了。

主事人和怪物的战斗给了不作夫极大的心理冲击,而之后产生的种种奇异现象,更是让不作夫觉得自己的精神始终无法缓和过来,而只要一回忆那奇妙的穿梭旅程,就有一种俗话说“魂飞魄散”的感觉。每一次试图去思考的时候,不作夫总能强烈感觉到,那股难受劲正在侵蚀自己的大脑,连记忆都在痛苦中磨损,变成一块块无法连上的碎片。

这般残酷、宏大亦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形容的战斗,无意让主事人的“伟大种族”背景蒙上一层可信的光环,即便如此,不作夫仍旧无法完全信任这种事情。但他对自己不信任的这些事情无能为力,只能单纯祈祷芯片中有足够价值的信息——和对主事人的信任相比,他觉得自己反倒相信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大人物,要找理由当然有很多,但是,正因为理由太多了,所以,这种“应该没有见过,但却莫名会去信任”的感觉反而让他自己也觉得有点诡异。

不作夫按照主事人给予的路线穿行在建筑中,灰雾漂浮在可见的每一处,但是,即便同样是灰蒙蒙的雾气,也是分层的。看起来轻一些的雾气向上漂浮,形成微微的风,几乎在十米左右的高度,就全是这种轻薄如纱的灰雾了,即便很轻薄,但看任何东西,都宛如被修改了色调一样。往日里熟悉、干净、活泼、明亮的颜色往往能够缓解精神上的抑郁和压力,但变成如今这种暗沉的色调后,只愈发让人觉得像是恐怖片里的那些闹鬼的地方一样。

实际上,病院里“闹鬼”可不是罕有听闻的情况,何况这里并非正常的病院,其在严格意义上,也是一所精神病院。平日里没有人知道,那些风传的恐怖故事的真相会是如何,是正常人或病人在作怪,还是真的有什么异常在发生,也没有人有心思去追究,因为大家都很忙。然而,放在今天,病院里的每一个人所要面对的恐怖,可比“闹鬼”的传闻要残酷得多。

一些沉重的灰雾,就如同淹没膝盖的溪流,顺着每一条道路,穿过门窗的缝隙,不知去向何处地流淌着。它们的流动是那么的古怪,让人不觉得是被风吹动,也不觉得是简单的,整个流动感带给人一种十分强烈的仪式感,似乎在告诫人们,正在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可没有人能够从这种体验中得知更多的信息。

不作夫虽然当自己只是一个跑腿的,但是,必要的战斗准备还是要做,哪怕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准备能够战胜那些超乎人们想象的敌人,但倘若只是和“人类”相似的东西,大概是可以抵抗的吧。在想象中对这些古怪又危险的事物分类时,他习惯于将之前追得所有幸存者上天下地,几乎无处躲藏的高川复制体们视为“非人类”,哪怕在自己的情报中,这些所谓的“高川复制体”确实是一场对病人的人体实验的结果。

事实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些高川复制体的难缠程度和侵略性,在不作夫的专业素养的判断中,这些看似人实则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异的东西,完全没有思考能力,而是利用本能去战斗的。结合这些高川复制体的传闻,不难想象,它们的战斗本能来自于已经崩溃的实验体“高川”,并且,倘若对安德医生的研究方向有足够深入的了解,就多少可以猜出,这个研究的很大一部分核心在于一个叫做“人类补完计划”的理论。

过去日常可见的实验体“高川”是不具备这种可观得怪异的战斗本能的,反过来说,就存在一个不被大多数人知道的非日常“高川”。相关的情报在他的渠道中也有流传,但是,在过去无论如何都难以获得具体的信息。等到如今这些高川复制体证明了那些情报的正确性后,再想要做点什么就已经来不及了。

在不作夫的眼中,这些善战又不惧伤亡,其生理特征乃至于物性特征是否和“人”相似都有待商榷的人形兵器,比大多数他之前见过的异常都还厉害那么几分。如果有足够的数量,那么,在主事人和怪物对抗的战斗强度中大概也有几分获胜的几率吧,另一方面,如果对上血月,因为“高川复制体”似乎没有思考能力的缘故,所以可能不会被影响?

不作夫很难再继续推测下去,他想起了血月,就不自觉去看天上,对他而言,这已经是神经质的反应,然而,血月带给他的影响太过于深刻,而一直残留到现在都挥之不去。如今的天空和之前在天台看到的天空是不一样的,那巨大沉重的月球在迷雾中,仍旧是悬挂在遥远的天边,时而被厚重的云层遮掩。除了灰雾之外,这是让人觉得十分正常的夜空,然而,不作夫就是有那么一种敏感,觉得相比那血月的景象,此时这个正常的天空才是虚假的——因为太正常了,所以才觉得虚假,但他也没有能力去证明。

他只能谨慎再谨慎,发挥出过去当杀手时的百分之百的本能。多日的研究人员生活让他的能力一再衰退,他十分清楚,直到病院异常导致了大多数人死亡的时候,他也没能恢复到过去的巅峰水准。而经历了那面对血月的惨烈后,却莫名有一种“自己会变得更强大”的信心——他没有从自己身上找到能够建立这种信心的变化。

即便如此,他仍旧十分熟悉病院,也熟悉病院里所有涉及“暴力”、“贪婪”、“残忍”、“控制”和“杀戮”的区域。他能够在这些不为多数研究人员知道的区域弄到自己需要的武器,而哪怕这些区域已经被高川复制体扫荡过,可那些高川复制体的强大是那么的异常,所以,它们根本就不会拿走这些“普通”的武器。

不作夫踏着轻盈如猫的步子,从一栋栋建筑路过,建筑之内又套着建筑,看似死胡同的地方其实有不起眼的出口,一出去就又是一个偏僻的角落,而那里同样有各式各样的建筑,有的正常用途的,有不具名的研究设施,更有各式各样的地下空间。

充分利用包括视觉盲区在内的所有知觉盲区,以及各种思维误区,也包括繁琐的权限禁令在内,任何可以让人无视、忽略、不主动的手段都在用在这些建设上——即便是名义上统领整个病院的安德医生,也根本不可能知晓这里的全部,因为,他并不是孤岛病院的设计者,也不是建设者,更不是资金提供者,他只是在使用这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的区域作为研究基地而已。

不过,主事人给的路线在半途就绕进了连不作夫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的地方,地表上的通路隐藏在连习惯于寻找岔路的杀手本人也难以意识到的地方。不作夫也说不清,第一次知道这个通路的时候,自己的想法到底是怎样的,要说那是他自己的思维盲区也可以,但就就是让他无法释然,因为,从感觉来说,那几乎就是没有这个路线的话,他绝对不会注意到的地方——楼梯本身,毋宁说,虽然看起来是向上走的楼梯,但因为建筑结构的缘故,可以从某一个阶层找到密道,但是,无论是用体感还是用仪器都难以察觉这条通路的存在。

这是“若非为建筑师本人,否则很难从结构上察觉的密道”,面对这样的通路,不作夫总会有一种无法释怀的感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找出“为什么这条通路那么难以察觉”的其他原因。其实,当察觉到这里有一条密道后,他才察觉,就在出入口的旁边墙角上,有一个在这样大雾环绕的夜晚里,也能够隐约察觉到的图案。

那是一个宛如手绘涂鸦的圆圈内嵌五芒星,五芒星的线条并非笔直的,而是曲线的,从而让整个五芒星的图案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动感,而在五芒星内有宛如火焰又宛如眼睛的某种图形。不作夫看到这个图案时,一边诧异自己为什么先前没有注意到,一边猛然想起来,自己似乎曾经见过这个图案——就在那个通往天台的最后一扇门前,在那摆满了古怪物件的杂物柜里,那是一个同样古怪的吊坠上的图案。

总而言之,他开始感觉到,并且,一直都能感觉到,只是在如今更加感觉得更加清晰: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发生在这个病院里的异常,全都是有一个明确的源头,并且种种看起来并非关键的事件,被淹没在那异常的灾难中,显得无足轻重的一些小动作,才是真正的重点。然而,这种感觉并没有足够的逻辑线,也没有足够明显的证据,让人无法仅从到手的情报思考出真正的脉络来。

无论如何,有这样仪式性的东西存在,就证明必然有人进行某种仪式——无论是在何种精神状态下,仪式性都意味着整个过程拥有某种程度的严谨,由其内在的思想和理论,而执行者也许可以说是疯狂,也可以说是愚蠢,但其对仪式的节奏性和过程性,绝对有着顽固而深刻的做法和看法。

255 重合

重合

我们在教室里见过——nv孩的意思应该是这个吧?她的脸上带着信誓旦旦的表情。

教室?哪个教室?或者说,哪个学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罗列出来的问题清单以光速在我的脑海中卷动。问题在于,我完全没有印象。她是说真的吗?

“不好意思,能不能说清楚一点?”我将烟头熄灭,抓了抓头发,对她说:“也许你见过我,可是我没看见你?”

这么说的时候,心情有些微妙。毕竟,这是个外表可爱的nv孩,曾经有这么一个nv孩暗地里关注自己,虽然用“关注”这个词或许并不正确,不过大多数正常的男都会这么想像吧,并会由此产生一种自豪和信心。另一方面,同时因想像的不确定油然生出一种“自欺欺人”的情感。

“嘻嘻,再仔细想想?”nv孩伸出食指摇了摇,神气十足地说:“我们可是同校的哦,嗯,曾经是虽然我给大家用了一个失忆的小把戏,不过只要用力去想的话,一定能想起来。否则我就太伤心了,高川同学。”

同校的人?我有些错愕,随即在脑海中挖掘所有似曾相识的印象片段。不过,因为在学生会工作的关系,见过的nv生不在少数,可是面前这个nv孩,相貌当然可爱,不过这种可爱似乎有点大众化。文学里形容一个人之普通,可以用“放在人群中就找不出来”这样的形容,在这里套用来形容这个nv孩的“可爱”,那就是“所有可爱的nv孩都具备的相同点”。因此,反而无法确定她到底是印象模糊的那些同校可爱nv生中的哪一个。

“哼,真无趣。”她突然开口道,脸上写满了失望。

尽管我自认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写在脸上,可是紧盯着这边的nv孩似乎仍旧瞧出来了。到底是真有读心术,还是自有一套察颜观-心理分析的手段呢?面对这样的人,我清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我想,大概是因为人最ī密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思想吧。对我来说,不,对大多数人来说,被透视思想,或许比穿上皇帝新衣更为难堪,更为无法忍受的事情。

我有些局促地重新取出香烟点燃,用缭绕的烟雾隔开对方的视线。

“咲夜和森野的同学。”nv孩鼓起嘴巴,**地说。

这个提示如同闪电一般破开记忆中的m-雾,一段场景明确地从万千记忆画面中弹了出来。

那是如笼中鸟的学生时代,咲夜刚刚被恶魔寄生,森野和白井仍在人世时发生的小ā曲——

下第三节课后,我习惯路过咲夜的班级时,用目光寻找咲夜和森野。

不说咲夜,连森野也不在。

在后站了好一会,有位见过面但不太熟悉的nv生走过来。

“请问找谁?”

有些尴尬。

“森野呢?”

“她今天没有来哦,大概是旷课了。”

“旷课?她没请假吗?”我有些讶异。

“没有。”nv生说:“班主任在大发雷霆呢,好像不止森野,整个学校大概有十几人无故旷课。虽然平时旷课的人也不少,可是这一次似乎都是平时不会随便旷课的学生,好像不太寻常?”

“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告诉学生吧?”我吃惊地问,因为连这个nv生都知道的这种规模的情报,我没有理由不知道。

“去教职员办公室的时候恰好偷听到的。”

“也就是秘密情报了?”

“对啊,如果不是高川同学,我可是要收费用的。”

“我就不用?为什么?”我疑地问。

“因为我喜欢高川同学。”nv生好似在说寻常事般,语气和态度相对于内容平淡地过分。

她并没有等待我的答复,就像她并不需要一样。

这是我们在学校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jiā谈,当天下午我去找她时,她已经转学离开了。

对方是故意的,还是一种巧合?我更相信是前者。那个时候的我有这样的感觉——如果她一直都和我同校,那么一定不会将那句话说出口吧。

我们之间的碰面,就好似她特意守候在那儿。

真是不可思议,被掩埋在记忆之山的底部,本以为早就已经忘却,可是当它重新在脑海中放映的时候,那时的情感,那天的阳光,那些草绿和白石灰的颜场和走廊上的欢笑,充满朝气和清新的气味,飞舞在空气中的粉笔灰,教室中的其他同学偶尔瞥来的视线……,

一切都历历在目。

怎么可能忘记?

那个nv生用那独特的语气说喜欢我,那是我第一次,被nv生明确地告白了。

啊,是的,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真的就是她。

一个可爱的,却有些大众化的身影。

她的名字是?

不知道,当我醒悟过来,想要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转学了,所有关于她的情报,甚至是存留在老师和学生们记忆中的资料——她的名字、相貌、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如泡沫一样迅速消失。后来,人们只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转学生,甚至,也许在某一天,大家根本就不会再想起曾经有过这么一个转学生。

这就是她的“失忆小把戏”吗?

虽然可以和记忆重叠,但是我仍旧不能确信,因为记忆中曾经存在的那个nv生,和面前的nv孩,给人的印象都太过脸谱化,太没有特征了。

“真的是你吗?”我的喉咙有些发紧。

“是哟。”

“真的是你?”

“真的。”

“真的真的?”

“啊啊啊啊——”nv孩终于l-出烦恼的样子了自己的头发“你要重复多少次啊?”

我还是有点不敢确信。在我的第一印象里,那个用平淡的口气告白后就转学离开的酷nv生,比起面前这个活泼可爱的nv孩,感觉上存在差异。当然,因为无论是过去的那个她,还是现在的这个她,都没有太过深入的了解,所以,第一印象给予的感觉是片面的——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不过心情就是心情,我无法将面前的这个nv孩和向我告白的那个nv生完全重合起来。

“抱歉。”我也不清楚自己道歉的缘由,大概是出于无法将她和记忆中的她联系起来的歉意,以及时隔已久后的告白拒绝吧。

nv孩停下动作,看向我的视线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总之,作为同学之谊,我会照顾好咲夜,这样你就没问题了吧。”她恢复一本正经的脸-对我说。

“还有另一个人也拜托了。”我向她垂下头,诚恳地说。

“是叫玛索吧,她是重要的研究对象,我们不会随意丢弃破坏它,没有这么费的资格。”nv孩认真地说:“不过,她的情况终究和咲夜不同,为了以防万一,我希望你能给她留句话。”她将一具录声机抛过来,说:“我明白地说吧,无论是修复她,还是从她身上获取技术,都需要进行一些实验,我希望你能认可她作为实验体的存在。”

对此我犹豫了许久,但是,就算是带回网络球,双方的待遇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玛索之茧中的变化暂时谁都不清楚,而且我不觉得玛索能够支撑到那个时候。

“我知道了,我会以朋友的身份证明你们的可信度。”我顿了顿,说:“不过,在那之前我想问一下,你们究竟是代表黑巢,还是……”

“没有人能够代表黑巢。”nv孩打断我的话,说:“只是,黑巢能够代表我们,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你们的行动,包括占据这一带的数据对冲空间,仅仅是你们自行其是?”

“正是如此。”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哦?”她l-出意外的表情。

“因为我相信你。”

如果她代表的不是黑巢,而仅仅是她自己,所有一切行动,都出于她自己的目的,这样的话,她所说的一切都在其能力的兑现范围之内。

所以,我相信她的诺言,就算并非是写在纸上。

“那么,我不负责细节的事情,就先离开了。”我一边说着,站了起来,其他人的目光顿时落在我的身上,不过我没必要理会。我想做的,以及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

没有人阻止我的离开,最初有那么几个声音,但很快就消失了。我想,如果不是nv孩的要求,根本就不会有人要求我一定上场。不过,我并没不后悔过来跟nv孩见面,甚至可以说,能够见上一面,真是太好了。

我披上外套,深深吸了一口香烟。离开前,对nv孩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系她站起来对我喊道:“记住了,我叫系,

“谢谢你,还有,真的很抱歉。系我说。

“还有,一定要记在心上,二周目……”她顿了顿,无比认真地和我对视着“进入二周目的话,一定要来找我。”

“二周目?”我愣了愣,这个名词有什么意义吗?但是,既然是她这么认真的强调,一定有什么含义。可是我还想提问的时候,她已经坐下来,看样子不准备再理会这边了。

“神神秘秘的家伙。”我咕哝着,一边思考“二周目”的意思,将咲夜、玛索和席森神父jiā付给负责人后,只带着真江出了第三仓库。

大概和心情有关,明明天气不算坏,我却觉得空气又变得更加yīn寒了。这样的感觉总会将想法往坏的方面带,我抑制这种思考,牵着真江的手沿着堤岸散步。

被晨蔼过滤的阳光明亮却不刺眼,往湖的深处瞧去,层层的雾-愈加浓重,先是宛如轻纱一般,逐渐变成牛nǎi白,更远处开始打上灰底一眼是望不到头的,甚至让人生出连湖心都看不到的想法,因为弥漫在那处的m-雾已经成了铅灰沉甸甸的,好似暴风雨即将到来,而风暴的中心,存在着一扇通往异域他乡的大

艾琳,或是她的儿子马赛,又或是斯恩特和小斯恩特,曾经说过,眺望着湖的那一边,就走进了亚瑟王的传说——湖的尽头有一个名叫阿瓦隆的岛屿,那是妖jīng的故乡,英雄最终的归宿,一个与世无争的理想乡。她,或者他,曾经无数次想像那个世界的样子,梦想着抵达那个世界。

然而,现实中并不存在那样的地方,湖的那一边,仍旧是这个世界。

艾琳失望了吗?

也许她始终抱持着那天真的梦想,执行了天计划。

也许对她来说,这片覆盖了整个小镇和湖泊的数据对冲空间,就是梦想的雏形。

我很难想像,如果不是怀抱着最纯粹的思想,一个人怎能肆无忌惮地做出那些事情——杀人、杀人、杀人……十个百个一千个,万万个也无所谓,就为了创造一个绝不等同于现实的世界。

无论如何,艾琳成功了。

这片地域已经变异,湖的另一边,也不再是现实的城市。我清楚知道,只要从个码头出发,一直朝湖的深处行驶,就会进入一个奇妙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当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某个并不遥远的未来,笼罩着这个镇子和湖泊的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终将稳固,连成一体。

那便是一个新世界。

“多么不可思议啊。”我感叹地对真江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亲眼见证这个奇迹。”

即便为了这个奇迹,牺牲了太多的东西。

不久,湖的浓雾中出现一块影子,紧接着又是两块,影子从湖心驶来,逐渐变得清晰。是船舶,来自黑巢的船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居民了。

我回头望去,第三仓库开始陆续有人走出来,他们分散到其它仓库以及帐篷群中,大声宣告着救援队的到来。很快,人们聚集的地方传来ā动,无助又yīn沉的气氛就像是被阳光消融了,他们很快就欢呼起来。紧接着,人们开始做转移的准备。实际上他们不用携带太多东西,也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带上,但是他们就是到处翻找,拿起一件东西,扔下,又拿起另一件,似乎什么都想往身上揣,似乎不做这样的事情,心中就无法安定下来。

我决定返回被改建为医疗研究机构的仓库。在离开之前,我想再次确认一下格蕾亚的状态,那个可怜的nv人,我将她活着带了回来,但对她而言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根据诺德医生德理论,沙耶病毒一旦进入第五周期,就会完全失去和人类沟通的能力,就算格蕾亚清楚知道自己的身边没有怪物,但是长期处于无法jiā流,所见所闻所感都异常恶劣的情况下,很难相信她能够维持自己的jīng神状态。

她最终会攻击身边的人,发狂而死。诺德医生说,他们已经得到了相当多的数据,将她留下来进行观察并不是什么必须的事情。他推荐我在格蕾亚还保留着丝毫人的时候,对她执行安乐死,说这也许是她最好的选择。,

然而我没有立刻做下决定,格蕾亚自己也无法决定。不,我清楚知道,她不会再做选择,而将选择权jiā到了我的手里。

如今,时间已经不多了。

医疗仓库中的人们也开始进行转移准备,他们将仓库重新整理了一遍,将病人能够用到的东西都留了下来,只带走研究必需的器械和全部的实验资料。大多数病人无法带走,到目前为止,包括黑巢在内,并没有明确表明能够治愈他们的方法。中了病毒的人,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狂,并攻击身边的人,当他们清醒后,或许会像格蕾亚一样暂时恢复理智,但是病毒的第五周期将是可控的终点。

医生们并没有给出沙耶病毒第五周期变化的数据,因为至今仍没有一例进入第五周期,他们估计第一例将发生在半个小时——也就是距离现在的十几分钟后。然而,即便第五周期仅仅在理论上确定,但这里的大部分人无法冒这个风险。

所有武装成员都开始行动起来,首先要加强防线,其次还得分出人手维持秩序。一个小队被派到医疗仓库中,催促医生们赶紧离开,他们将是第一批上船的人。不过仍有一部分医生在争分夺秒地观察和记录病毒数据,越是临近周期变异的时间点,他们的收获就越加丰富。

和当初进来时感受到的压抑气氛截然不同。虽然病人仍旧在呻哀嚎、狂挣扎,但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却带来更加热闹的人气和声音,病人们的亲属被劝走,扛着纸箱、木箱和集装箱的壮汉擦身而过。

我曾经见到的无菌手术帐篷已经被拆下,不过诺德医生为我们做报告的那个帐篷却是人来人往。我将情报局的证件挂好,进去后就看到魔术师和洛克正忙着速阅一份份文件,然后整理归类,塞进身旁的纸箱中。

诺德医生手持一份材料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嗨,你们似乎分身乏术?”我打了个招呼,他们才匆忙抬起头来,扫了我一眼又继续手边的事情了。

“不帮忙的话恕不招待。”洛克说。

我耸耸肩,转向诺德医生说:“我想见格蕾亚。”A

【……255

重合



256 宛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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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诺德医生说,自己想在离开前再见格蕾亚一面。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诺德医生如同数钞票一般,手指灵活地翻分报告,过了半晌才把目光转过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脸色十分平静,眼神交织着疲惫和兴奋,以及其它一些说不出来的情绪。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他说,“你不会想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再说了,见面了又怎样呢?开解她吗?算了吧,现在就算是上帝在她面前,也只是一团丑陋的肉块。我们不会带走她,她已经进入第五周期了。”

沙耶病毒进入第五周期,就会完全丧失和正常人类沟通交流的手段,所有感官所产生的信号将在大脑里构建出一个令人发狂的世界。我能够听懂这类说明性质的解释,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病人所处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的记忆尚停留在格蕾亚用写字的方式和自己交流的那个时候,也许那是相对最好的回忆了吧,诺德医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我仍旧想要见格蕾亚一面,即便她已经再也感受到我所在的这个正常的世界了,即便她那悲惨的样子会让我的心受到灼伤。可是在最后的分别到来前,我希望能够将这个痛苦的女人烙印在记忆深处,因为她仍然是我所遇到,却无法拯救的人,如果这个伤痛能够鞭策我前进,如果承载这个伤痛能够给予我安慰,那就这样吧。

当我意识到这个想法时,深切明白了,自己究竟是多么渺小而卑劣的人啊。也许,正是如此,才会去憧憬那些伟大和崇高,才会想要成为一个英雄吧。

然而,我无法成为英雄,是的,因为渺小而卑劣的我,无法理解“英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无所不能?超越极限?拯救他人?战胜自我?不,我觉得不仅仅如此,并且在所有读过的书籍,收集到的知识中,由阅历和经验归纳出来的“英雄特质”,也太过狭隘。

英雄,是一个梦想。

英雄,伸手而不可及。

英雄,就像是悬浮在云端的海市蜃楼。

也许,这就是憧憬和理解的距离,太过遥远。

尽管如此,任何英雄,都一定肩负着一些凡人所无法承载的东西吧。

如果肩负起非凡的苦难和伤痛,是不是就能稍微拉近和英雄的距离了呢?

大概,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抉择,所许下的每一个诺言,所执行的任何行动,所杀死的那些人,所去救的那些人,都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而产生的吧。

还真是渺小而卑劣啊。

“我想见她。”我坚定地对诺德医生如此说到。

诺德医生垂下头,摘下眼镜用衣角揩了揩。洛克在一旁说:“我先出去了。”便提起一个厚厚的档案袋走了出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对我说:“祝你好运。”

紧接着诺德医生也捧起好几叠档案袋朝门口走去,我连忙跟上,虽然他没有正式回答,不过他似乎允许我去见格蕾亚了。我们刚走出门口,就有人过来处理帐篷,诺德医生告诉他们,里面的东西都可以扔掉。

外面的其它帐篷已经被拆掉了,只剩下一些箱子和桌椅,这个仓库里的人已经撤退得差不多了,诺德医生似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医生,还呆在这里的只剩下几名护士和全副武装的民兵,以及一大片的病人。护士在民兵的协助下,陆续在呻吟的病人面前驻足,捉住他们的手腕进行注射,这些病人挣扎了一会,一个接一个安静下来,仿佛熟睡过去。好一片的病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简陋的病床上,呻吟和狂乱的吼叫声音渐弱下去,一种令人胆寒又悲伤的死寂不断在空气中蔓延。

我下意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愿去想,脑子里一片空白,空气变得坚硬,难以呼吸。这些病人就是格蕾亚的榜样,这样的念头好似泡沫一样在脑海里浮起又破裂。她是否已经如这般睡着了?诺德医生的脚步加快了,他领着我越过几个发狂的病人,当我们路过他们的身边,被用皮带和绳索固定的病人猛然挣动起来,似乎要将桎梏给扯烂,不断欺负的身体重重撞击床板,发出嘭嘭的响声,连木板也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碎裂,他们浓重的呼吸好似抽风箱一般。,

可我的心情却有些轻松,这代表这一片的病人尚没有被“处理”。我知道,格蕾亚就在这里。

诺德医生带我转过一个集装箱堆砌的转角,来到一个被围起的狭小空间里,这里有五个病人,其中三个和之前看到的一样,在我们进入之后就开始挣扎,另外两个却比较安静,一个男孩,一个女人,女人正是格蕾亚。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他坐在男孩身边,完全没朝我们张望一眼,在昏黄的灯光下,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那身影充满了萧瑟、悲伤和痛苦。他就这般双手搁在膝盖上,前倾身子,静静地注视着男孩。

我觉得他是男孩的什么人。

我们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诺德医生走到那个医生身边,对他说:“你该走了,杰克。”

医生没有回答,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男孩的手,可又如被蛇咬了一口般缩了回去,这般尝试了好几次,猛然站起来,似乎要大叫,可是张开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嗬嗬”的浓重的呼吸声。

“这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带着哭音说,静静得流下泪来。

安静了半晌,诺德医生再次说:“你该走了,杰克。”声音平板苍白得好似机械。

“我知道,我知道……”医生捂住眼睛,全身都在颤抖,手好似风中残烛般,颤颤巍巍从口袋中掏出一支注射器,犹豫了一下,返身朝最里面的发狂的病人走去。他开始和外边的护士那样,给病人注射不知名的液体。诺德医生朝我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朝那医生走了过去。

我在格蕾亚的身边蹲下,心中充满了犹豫,但还是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庞。格蕾亚原本平静的睡脸,在我的手差一点就接触到她时,猛然变得狰狞起来,睁开的眼睛充满血丝,眼球似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张开口差点就一口咬断我的手指。她歇斯底里地叫喊,即便有皮带捆着,似乎也要跳起来。我完全被她的模样骇住了,我用力握住她的手,如同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在她的手心写字,可是很快就放弃了,她已经完全认不出我来,表情就像是触碰了什么肮脏可憎的东西,我的心中好似有什么阴霾、黑暗而浓稠的物质弥漫开来,我的呼吸完全停止了。

有那么一阵子,我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感觉心脏如撕裂般痛苦。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只听到自己不断叫着“格蕾亚”的名字。我的眼睛充满了灼热的液体,几乎就要掉头走开。

“她已经开始进入晚期了,很敏感,只是靠近她,也会让她发狂。”旁边有声音说,应该是那名叫做杰克的医生,听声音,他已经变得平静,就像是摔破了罐子,没了任何挽回的想法。

我转头过,他已经在往孩子的手腕里注射液体,诺德医生协助他按住孩子的肩膀。孩子之前大吵大闹过,可是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在那个孩子正逐渐平静下来,眼睛阖上,再也感觉不到呼吸。

“这会让他们好过一点吗?”我站起来,退后了好几步,无比希望自己的气息能够从格蕾亚身边消退,让她不再那么痛苦。我已经知道,为什么杰克医生到最后都没有去触碰他的儿子。

“也许。”杰克医生没有表情,平静地回答。

“如果放任他们不理,最后会变得怎样?”

“不知道。”杰克医生说,“无法估测下一个周期的变化。”他的表情开始有些松动,可那尽是痛苦,“我们甚至不知道究竟会有多少个周期。”

“这种病毒是将正常的信号扭曲后发送回大脑,所以病人感受到的正常世界,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地狱,是这么回事吧?”我说。

“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但若是形象地描述,大概就是那么回事。”杰克医生开始拔出最后一支注射器的盖头,轻轻推了一下,针尖冒出一股药液。

“如果这个世界是扭曲的……在他们眼中,会不会就正常了呢?”,

杰克医生沉默了半晌,蹲下来抓住格蕾亚的手腕,格蕾亚又开始歇斯底里起来。诺德医生用力按住她的肩膀,我想要抓住格蕾亚的手,但最终还是缩了回去,我确信了,自己并不如想像的那般坚强。

“我不想知道。”这就是杰克医生给我的最终答案。

格蕾亚的声音渐渐变弱了,我想要为她祈祷,可是我不知道该向谁祈祷,因为我没有宗教信仰,所以这个时候的我非常后悔,哪怕自己曾经是个浅信徒或泛信徒那该多好?我在胸口划十字,我曾经在书籍中了解过,动作标准,可是我知道自己的内心没有任何虔诚,只因为格蕾亚是个西方人,或许她信仰上帝。我代她祈祷,如果真有神明,我希望它降罪于我,而让格蕾亚上天堂。

格蕾亚安静了好一会,我、杰克医生和诺德医生三人就这么默默站立,在胸前划着十字,直到仓库里的最后一丝声音都消退,静谧得如同坟场。不,这里就是坟场,最糟糕的一个。

我们三人尾随着走出这片狭小而窒息的空间,外面空荡荡的,最后一个背影正从仓库门口消失。吊灯全都熄灭,黑压压,只听到鞋底踏在地面上的闷声,从门口泄入的梯形微光,就像是接引灵魂离开的天堂侧门。

我们加快了脚步,走进那光中,走到光的另一边,那里漂浮着白色的雾霭,它变得更加深浓了。冷风灌进鼻子里,似乎连内脏都开始结霜,地狱的旅程并没有结束,生者将继续踯躅前行。

人们在靠近码头的地方集结,前方就是木桥,木桥曾经在战斗中被摧毁,现在又重新搭建起来。男人搀扶着老人,女人抱着孩子,孩子们手牵着手,民兵在外面围成一圈,逃难的人们都安静地眺望着湖的那一边。木桥的尽头,只有一艘小艇随波沉浮。

杰克医生和诺德医生朝人群走去,那边很快让出一条路来。我没有跟上去,因为荣格他们都站在另一侧,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恩格斯警长,负责维持逃难者秩序的是那位镇民代表“徐”。

我一边朝荣格他们走去,一边回头张望,发现至少有一半的民兵仍旧呆在码头区和城区之间的防线上。大量的废弃车辆和重型机械被拖了回去,筑成一道由钢铁水泥的工事,现在这个工事并没有完成。

所有的行动和当初合计的没什么区别,医生说过病毒很快就会爆发第六周期的变异,所有人都在胆战心惊地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黑巢的人呢?”我走近了问到。

“将东西带走了。”回答的是桃乐丝,她的腰间系着那柄刀状临界兵器,就像一个女剑士,可是她的脸色并不好,说话的时候揉了揉太阳穴,轻声咕哝着什么。我疑惑伸出手,立刻被她用力拍开了,“别碰我”

“……身体不舒服?”我问。

“没事”她看起来像在逞强。

看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似乎听不进我的任何安慰和劝解。我转头看向其他人,荣格知道我想问什么,先开口道:“让医生看过了,找不出问题,不是被感染的症状。”

我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感到十分疲劳,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是在精神上的。我重新将目光投向湖的深处,雾气中影影绰绰,也许那是船舶的影子,咲夜、玛索和席森神父就在那里,逐渐深入那座人工的阿瓦隆——再过不久,其他人也会在那里生存扎根。

无论结果如何,这次任务已经进入了尾声,虽然仅仅是一个星期的时光,但却给人长夜漫漫的感觉,我现在只想安静地,安全地,万无一失地等待噩梦的过去。

“不会出问题吧?”恩格斯警长仍旧有些担忧。

“那是席森的队伍。”荣格只是这么回答。

有人扯了扯我的衣角,我转头望去,原来是真江,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滞的,但是我早已经熟悉了她这种神经质的状态。在她体内几个稍微正常一点的人格丝毫没有出来的迹象,我至今仍旧不明白,她们究竟是否有一个标准进行转换。真江的手指和我的手指交错,紧紧握在一起,她抬头地仰望天空,仿佛那里有什么令人惊奇的东西,然而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有船来了”有人叫起来。

有一块阴影从湖中雾气里显露出来,并不断变得清晰,渐渐显出船身轮廓,当前面的轮廓距离码头大概有五十多米的时候,集结在木桥前的人们开始发出欢呼、惊疑和叹息交错的复杂声响。船身似乎比预料中小了一点,可是雾气中的阴影并没有消失,接二连三又出现了两艘船,人们这才真正爆发喜极而泣的呼声。

恩格斯警长深深吁了一口气,拢了拢警装大衣的领口。空气变冷并非错觉,和之前的几天比起来,似乎一转眼就进入了冬季。

洛克看了一眼手表,对荣格轻声说:“还有五分钟。”

荣格还没说话,恩格斯警长已经变得紧张起来,立刻朝那边的人群大叫起来:“快赶紧上船”他大步朝那边走去,在半途停下来,不断朝那边的人挥手:“快快快时间不多了”那边有人点头,喊了一声。

人群开始有些骚乱,但很快就恢复了秩序。船在木桥边停靠,登船板放下来,人们开始在指挥下有序而紧张地登船。

我们只看了几眼就返身朝防线快步走去,“五分钟”是医生们给出的病毒进入下一周期的估测时间。听到恩格斯警长的喊声,驻防的民兵们也开始陷入紧张的气氛。我以为已经没人的医疗仓库里,突然又跑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牧羊犬。

他在那边做什么?

“准备好了?”待他赶上来,荣格平静地问到。

“足够将整个仓库送上天。”牧羊犬严肃地说。

我立刻意会过来:“你在里面装了炸弹?”

“有备无患,谁知道这些家伙会不会又活过来。”牧羊犬一幅司空见惯的语气说。

说的也是,安全局的人可没少见过行尸走肉。

“还有两分钟。”洛克继续报时。

所有人开始分散,我、真江和桃乐丝爬上充当防御工事一部分的吊车,当吊臂抬起来,几乎是这片地区的最高点,居高临下可以将前方数百米方圆尽收眼中。

除了后方人们登船的声音,其它的声音似乎都渐渐消失了,空气仿佛也停止流动。

大概几个呼吸的时间,有某种轻微的声响打破了静谧的世界。。.。

限制级末日症候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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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沙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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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像是从前方传来,但随着这种声音的渐强,似乎又是从更偏远的地方传来。(请记住我们的疯狂看小说手打)声音变得愈来愈大,如同潮汐一样,一波紧接一波地升起,后一波推动前一波,一波叠在一波上。又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爬动,不一会就传来重物被推倒和玻璃碎裂的声音,敲击钢铁的声音,宛如从地狱深处响起的魔鬼的嘶吼声,又有一颗心脏跳动的声音,渐渐地,更多的心脏跳动起来。我感到这些鼓动的声音不断追逐着自己的心跳,紧接着开始牵扯我的心脏急剧跳动。

我已经无暇去理会码头区的撤退了,在我的视线里,有一些民兵开始露出痛苦的神色,从他们的鼻子处开始流出鲜血。

“它,它们来了”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凄厉而充满恐惧,和这个叫声一起膨胀的是一团血肉般的东西。

那是堆积在镇中的尸体。

街道上,房间里,车旁,信号等下,斜挂在橱窗上的,被劈成两半的,所有成形和不成形的尸体都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融化。

我呼吸,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腥味,让人想到血肉在闷热封闭的下水道里快速腐烂。

很快,尸体已经不再是人形,而是被重锤砸扁,被搅拌机搅碎,冻结又融化的肉块。

是的,肉块,那种血肉模糊的,连一点皮肤都没有的肉块,开始就近朝建筑和器械等等物体蔓延。就好似某种藤蔓,在无机物上扎根,殖生,繁衍,将其变成某种有机和无机结合的丑陋形态。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让我想起进入肿瘤区的时候,那个黑暗、软绵、腥臭、到处滴水的电梯。当时因为光线的缘故,无法看清那个世界的真面目,然而此时我毫不意外,啊,这里正变得和那里一样。

完全无法解释其原理,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变异正以一种极高的速度蔓延,似乎整个城镇正在变成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如此庞大的变化,让人打心底生出无力感,让我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就算从天空扔下一颗核弹,也不足以将面前这个正在活化的城镇怪物给消灭掉

狂乱的声响中,开始残渣绝望的哀嚎。

“上帝啊”

“稳住全体稳住”大概是临时指挥官的人在大叫,声音明显发颤。没有攻击指示,因为没有人能够找到攻击的目标,不,应该说,攻击的目标太过庞大而无从下手。几百发拇指大小的子弹能够给一个城镇造成怎样的伤害?

“这就是沙耶?”耳中传来桃乐丝的声音,听得出她有些动摇。

即便拥有强大的临界兵器,也难以令人得到安全感。

我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因为我的身上能够充当兵器的只有一把匕首和一支左轮,大概是手握得太紧的缘故,指关节隐隐作痛。

即便如此,留在这里的人仍要继续执行“拖延时间”的任务。

到底该怎么做?从这里开始将所有变异的建筑,直至整个城镇全都摧毁?就靠手中这些玩意?才能也好,超能力也好,使魔也好,快想想,高川,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够给予对抗这个可怕敌人的力量

完全没有……

四周的人影开始动摇,有人扔下枪械朝码头跑去,哪怕是背后的督战员大声威胁他,做出准备开枪的样子,他一边跑一边歇斯底里地叫喊,其他仍有几分清醒的民兵也在大叫“疯了,他疯了”。“开枪开枪打死他”督战员喊起来,第一个开枪,然而也许是心中的恐惧拽住了他的手,好几发子弹打在离逃兵几米远的地方,大概过了三秒,才有其他人朝那个逃兵开枪。

逃兵终于被射中脚踝,扑倒在地上,可是他完全感觉不到痛苦般,一边向前爬一边还试图站起来,那疯狂的模样让人打心底生寒,直到一发子弹击中他的脑袋,紧接着又有几发子弹在尸体上打出血花。

逃兵一动不动了。

“谁敢临阵退缩,他就是榜样”督战员大声喊道。

一度混乱的防线总算安定下来,可是死寂的氛围更浓了,许多人在胸口划着十字,一脸惨然的死相,谁也不相信自己能够活下来。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士兵,也许事先做好了战死的心理准备,但是未免抱着一线希望。,

现在这一线希望却正在稀释。我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这本来应该是天选者的战场,而不是这些普通人的。

正在登船的人们被这边的情况惊动了,秩序一时间发生混乱,我觉得他们中眼尖的人应该能看到城镇正在发生的变异。因为血肉的繁殖已经弥漫到几座高楼上,并且正在朝防线蔓延,几十米外的地面、墙壁、信号灯和车辆,水泥和钢铁都开始长出血肉。

我们开始试探性射击,子弹打在物体变异的地方,发出入肉的噗噗声,打在仍旧是无机物的部分则是另一种声响。然而攻击没有生效,变异的血肉就好似一张巨大的地毯,肌肉纤维缠上弹头,很快就将它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它仍旧不紧不慢地扩张着,虽然我们暂时没有后退,但是这样下去,这个防线显然正失去存在的意义。

我也开始紧张起来,夸克虽然吃了灰石,但它在之前的战斗中受创太深,仍旧只能化身匕首的形态。如此一来,无论是想要进行阴影跳跃还是飞翔都无法做到。逃跑的话也许依靠超能力“速掠”就足够了,可是要和这个变异城镇战斗,脚踏实地或许是十分危险的行为。我有理由相信,这些半血肉半无机的东西,会将踩在它身上的家伙一口气吞掉。

我想不出任何抵抗的办法,也没有人能够给予指示,我们能做的似乎就只有观察和等待,一边祈求码头区的民众加快登船速度。桃乐丝频频朝那边张望,虽然手握刀状临界兵器,但她似乎也放弃战斗的想法了。

“操操”左边最靠前的哨塔上有民兵叫起来:“它爬上来了”紧接着就是不断的枪声,血肉已经殖生到废弃车辆、木箱和水泥临时对叠的高塔根部,攻击并不能延缓分毫。“撤退撤退”声音一边高叫,一条绳索朝后方抛了出去,紧紧缠住一个矮房的天线上,很快,六七人沿着绳索滑下去。这次督战员也无法斥责什么了,那些民兵已经尽了努力,他们也并非完全撤离,而是进入防线的第二层。

当撤离的民兵们消失在天台入口时,哨塔的一半都生出血肉来。这些血肉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了,就像是去了皮的肌肉,纹理紧密,显得强壮有力,什么形状都有,并非完全覆盖建筑的表面,而是这一块那一块,十分凌乱,有的铺展,有的好似脓包一样鼓起,有的许多个脓包挨在一块,显得臃肿丑陋,脓包如同心脏那样鼓动,每次弹起来都会溅出一小掇恶心的绿色液体。

路边的树木和花圃被这些肉块殖生后,几乎变成由肉块组成的树木和花草,那些脓包宛如树疤,又像是果实,似乎还要开出花来。

我已经收起匕首和左轮,两只手分别牵起桃乐丝和真江。也许只有真江才是这里最镇定的人吧,她完全没将这些肉块放在眼中,她那茫然的眼神中,只有属于她自己的世界。眼前这些血肉显然具备超乎寻常的侵蚀性,让我想起以血液形态存在的“江”。如果两者相遇,究竟谁会更胜一筹?真江不停地喃喃自语,但却完全没有转换人格的迹象。

“桃乐丝,来一发。”我对桃乐丝说,下巴朝快要变异完成的哨塔抬了抬。

桃乐丝转过脸,一言不发,将刀状临界兵器举起来,一股明显的振荡波在空气中扩散,以我们为中心,外面的景致开始扭曲起来,我甚至听到了脚下钢铁吊臂发出颤抖的声音。风开始变得剧烈起来,宛如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的迹象都在证明,桃乐丝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正在蓄积前所未有的力量。这股力量从未在我手中诞生过,甚至已经超过了在真江手中的时候。

“所有人立刻退到第二防线掩护掩护”荣格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因为空气的扭曲而变得怪异。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惊叹和叫骂。依稀的人影在掩体的空隙中穿梭,全都退到了我们三人所在的水平线之后。,

桃乐丝的脸色苍白,精致的五官开始变得狰狞起来,宛如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正变得极重,而当她开始哨塔方向挥下的时候,速度同样变得极慢,就像是在挤压一根无形的弹簧。

随着刀状临界兵器的挥动,指向哨塔的一条直线上,所有的物体都在解体,被碾成粉末,漂浮在空中,随着无序的飓风四处卷动,不一会就形成了一片血红色的沙暴。这般景象明显蔓延成一个扇区,越往前受到力量波及的地方就越宽阔,在刀状临界兵器彻底挥落之前,地面已经下陷了大约一米。

桃乐丝大叫一声,将左手从我的手里抽出来,双手紧握住刀柄猛然斩下。

“给我吃屎去吧EX咖哩棒”

振荡波一股紧接着一股朝前方奔驰,前方所有的景物完全扭曲,声音消失了,光也消失了,空气挤压在一起,根本无法呼吸。我只感到大地在颤抖,我们脚下的吊车也如同软泥一样凹陷,我抓住桃乐丝,发动速掠向后奔驰,几乎是紧追着我的脚步,变成橡皮泥一样的金属正变得更加松散,不一会就感到像是踩在沙地里。

我一口气带着两人退出一百米,已经越过了防线,落在一座铲车的顶上。当我回过头时,遭受攻击的区域仍旧因为空气的扭曲显得光怪陆离,好似有一团深色的雾气弥漫在那一带。不断有人从防线的后端跑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边跑边回头,满脸惊恐和惊喜交织的复杂神色,有几个人差一点就被拌倒,被同伴连拉带扯地退走。

更后方的码头区这才传来好一阵喧嚣的惊呼声,这么大规模的范围打击,就算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那股充满死亡气息的振荡。这次刀状临界兵器的威力太过巨大,原本不会波及的后方也不得不承受动荡,湖水剧烈荡漾,无数的涟漪向着深处扩散,波涛对撞在一起,将船身拍得不住摇晃。船上的难民们紧抓住扶手,有几个差点被掀进湖里。

大多数难民已经登上船,只剩下几个负责维持秩序,最后登船的倒霉蛋在目瞪口呆中,脚下的木桥猛然裂开,当他们意识到处境,连忙跳起的时候,只来得及将半个身体挂在船边,恼愤地大声骂着脏话。

“上帝这是什么攻击?”恩格斯警长被洛克和魔术师搀着朝我大叫,脸上复杂而扭曲的表情几乎凝固下来,“你杀了我,混蛋你差点就把这里所有人都干掉了”

桃乐丝没有辩解,全身发软,若非我搂住她的腰部,几乎要摔倒在地上。看上去不是不屑辩解,而是没了气力。说实话,她竟然能将刀状临界兵器的威力发挥到这个地步,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不得不怀疑这把刀状临界兵器还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隐性权限,毕竟,在魔纹等级和拥有使魔上,我和她没有任何区别。

不,应该说,刀状临界兵器只在桃乐丝和真江手中发挥过超凡的力量,也许是因为这两人自身的特质——她们并非普通的天选者,而是冠以“最终兵器”和“最终兵器改良”这类称号的无法捉摸的存在。甚至就连她们是否是人类都不能确定,毕竟她们都以非人的形态存在过。

“江”是我的左眼。

“丝”是我的右眼。

“江”和“丝”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随着对她们了解的深入,就愈发困扰着我。在网络球和末日真理教的“核心资料区”应该有相关文献,但是我不确定,自己究竟到何时才拥有权限。退一步思考,寻找真江曾经呆过的精神病院已经势在必行。随着战斗越来越激烈,而“江”也逐步展现出异类的力量,我就越发感到时间的紧迫,那些曾经拥有“江”的人,不会放任她的消失。

有时,在街道上,在旅馆里,在散步的时候,在醒来的时刻,我总会产生一种不安定的情绪,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时刻注视着我们的行动。

“嘿乌鸦先生你没有听到我在说话吗?”恩格斯警长的声音将我从开小差中唤醒。,

“情况怎样了?”我掩饰地问到。

虽然敌人“沙耶”的正体不明,病毒的变化和变异的存在方式虽然规模宏大,但是速度和规模相比起来并不算太过快速,难民们已经尽数登船,这也代表我们的拖延时间行动已经完成。除了一个逃兵死亡,几乎没有损失,真是可喜可贺,活下来的民兵们几乎喜极而泣,看他们的表情,显然一分一秒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所有人都对长官发布“登船撤退”的命令翘首以待。

恩格斯警长发出一声长叹,用复杂的眼神眺望了一眼被尘埃弥漫的城镇,那片沙雾正迅速散去,而那些血肉扩张的声响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虽然不知道刀状临界兵器的攻击究竟摧毁了多少座建筑,但显然不可能一口气毁灭整个镇子,“沙耶”的脚步不会就此停住,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所有人登船”他对民兵们厉声吩咐。

“是,长官”民兵们脸上乐开了花,不用人带头,纷纷朝船舶的方向跑。木桥塌陷了一半,连通登船板一起,碎木板在波涛上起伏,尽管如此,并不能减缓民兵们的速度。有人甚至不顾带着枪械,直接跳进湖中朝船舶游去。

“好了,我们也走吧。”恩格斯警长对我们说。

就在这个时候,城镇方向突然传来一种剧烈的异常——声音和形状都在变化,地面的震动差点让恩格斯打了个踉跄,紧接着是一连串碰撞的声音。

曾经是建筑、车辆、石头和金属的东西在碰撞。就像是某种相互间的吸引力在起作用,这些半无机半有机的物质正迅速堆砌起来。出现在尘埃中的身影很快就超过了一座三层的楼房,不应该说,那座三层的楼房成为了那个身影的一部分。

“它”不断地增殖,变得高大,身体变得苗条,长出双臂,然后用双脚站起来,血肉在“它”的体表蔓延,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个被剥皮的人形——看体态,像个女孩,一个高达五十多米,完全由血肉和脓包足够成的。

“我的天哪”恩格斯警长张大了嘴巴,最终只发出这句呻吟。

更大的惊呼声从船舶的方向传来。

“快回来船马上要开了”有人在船上朝我们叫喊,“别理那个东西了它追不上我们”

然而就在说话的时候,丑陋的血肉开始从背后长出四团肉瘤。

“它在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肉瘤被从里面撑破,两对昆虫般半透明的薄翼延展开来。

“噢不”恩格斯警长发出痛苦和恐惧的尖叫,“它会飞?它会追上我们的”

我完全无法想像,如此大的躯体,究竟是如何依靠那两对轻薄的翼翅飞起来,尽管那对翼翅同样巨大,拥有那个血肉和脓包组成躯体所不具备的美感——那半透明的质感,繁复而神秘的纹理,呈现出一种真正的令人惊叹的美。

可它真的飞了起来,就在我们的眼前,一点点脱离地面,悬浮在五米高的半空,快速扇动的翼翅产生强烈的风浪,眨眼就清除了弥漫在毁灭点的尘埃。它的脚下,以及更后方的一带,如同被施工过一般平整,和周围的建筑相比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啃掉了一块。

那是被刀状临界兵器摧毁的地带。

“它”——姑且算是被称为“沙耶”的病毒的正体——就这么悬浮在盆地上,发出刺耳的叫声。

“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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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 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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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船快开船”船上的人发出惊恐的叫声,船马达的声音早就在这之前响起来了,船身在风浪中摇摆,波浪在船掉头的时候剧烈拍打,连船带人都显得摇摇欲坠,船头和船边沾满了人,湿漉漉的脸庞上写满了恐惧。(请记住我们的..)(疯狂看小说.FkKxS.

手打)

如今尚未登船的就只剩下我们安全局的众人和恩格斯警长,恩格斯警长意识到这一点时,脸色刷得一下变得苍白,可他只是朝船那边张望了一下,没有再往那边前进一步。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接下去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参与的战斗,即便是我们安全局,大概也没有几成胜算。

“快走”洛克快步过来,把恩格斯警长朝船那边拉,如果现在动作快点,说不定还可以赶上。

“不不来不及了”恩格斯警长的声音在颤抖,“我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

“去你**”洛克大声在他耳边叫喊:“你不能留下来,一点意义都没有你想死吗?”

“是的,是的……”恩格斯警长喃喃自语,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应该死在这里,我送了那么多人去死,我早就该死了,如果死在这里可以减轻我的罪过”

“你疯了吗?”洛克用力拽着挣扎的恩格斯警长。

“怎么办?队长。”牧羊犬平静地询问荣格。

“尽力阻止它,等船进入迷雾后就撤退。”荣格仍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死板表情,声音没有半点波澜。

不仅是他们两人,安全局的所有成员都对当下极度不利的局势视若无睹。当初还会对敌人的庞大和力量发出惊叹,但事到临头却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和恐惧之类的负面感情了。

说的也是,大家都久经战斗的考验,对这类险要的局面早就习以为常了吧。就像我那样,和山羊公会对抗,和末日真理战斗,见识过九死一生的战场,每一次都是连自己是否能在天明时活下来也无法做出保证。我只是个新手就已经如此,他们这些老兵,必定都是抱着最坏的打算来面对每一天的开始吧。

这么残酷?

就是这么残酷。

可是,当自己的苦难并非毫无意义的时候,再残酷的战斗,也会令人热血沸腾吧?

我是这么觉得的。

每一次考验的到来,正是因为自己改变了什么。

“真是的……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啊,外行人。”魔术师一边说一边走过来,突然伸手在恩格斯警长的脸上一抹,恩格斯立刻失去知觉。

“我的速度完全可以赶上。”我对大家说。

“那就快点。”洛克将恩格斯扔到我的怀中。

“那么,开始吧,看看它有什么本事。”荣格从西装的左右袖口里分别抽出两把狭长的刀。我这才发觉,原来他一直带着武器吗?不过任凭我怎么琢磨,也无法看出他当初是怎么把这两把刀藏在袖子里的。

已经确定的战斗力如下:荣格、高川、洛克、潘、巴赫、牧羊犬、魔术师、真江、桃乐丝。

牧羊犬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魔术师抽出一套扑克,快速洗牌。

洛克和荣格分从两路朝沙耶如风般疾走。

巴赫打开一直随身携带的手提箱,掏出零件在组装什么。

潘已经闭上眼睛,如同摄影师观察角度一般,双手的拇指和食指组成口形,照准巨大的沙耶怪物,也不清楚到底在做些什么。

至今为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些同伴们施展自己的本领。虽然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对付那个巨大的怪物,不过我的第一任务是将恩格斯警长送回船上。

“我要休息一下。”桃乐丝原地坐下来,看样子不打算参与第一波的进攻,不过等她回过气来,那把刀状临界兵器无疑是我们最大的杀手锏。

“她怎么办?看她的样子,还是送回船上比较好。”桃乐丝的下巴朝真江抬了抬,真江仍旧是那副茫然又神经兮兮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半点战斗意志。

尽管如此,我并不打算采纳桃乐丝的意见。要问理由什么的,应该是没有任何理由吧,虽然按照常规的思考,将没有战斗力的成员送走是正确的抉择,不过就算是错误,既然她一直选择留在我身边,就让我任性到底吧。,

我将恩格斯警长夹在肋下,施展速掠朝船的方向疾驰。包围着我,只有我能够看到的高速管道,从木桥的尽头一直贴着湖面延展,我的脚似乎踩在软绵绵的实地上,而并非是湖水的触感。一股力量推着我的后背,仿佛给我加上了一个助推器,又像是在悬浮滑翔,接连不断的波涛在我的世界里变得缓慢,我的每一步都踏在波峰上,让我想起武侠小说中踏浪而行的绝顶高手。

虽然速掠的状态已经十分熟悉了,但还是第一次在水上施展这个能力,真是奇妙的感觉。

这么想着,我一跃跳上缓缓倾斜的船身,看到人们注视远方的目光,以及脸上惊疑的表情。落脚的刹那,时间的流动猛然恢复正常,人们的呼声汹涌入耳,因为船身摇晃的加速,一时间有一种翻倒的感觉,我不得不伸手撑住身后的护栏。

甲板上的人们这才意识到我已经到了船上,看向我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我的天哪,我看到了什么?”

“他是怎么过来的?从湖面上飞过来?”

“只是一眨眼……”

“听说是国家情报局的人?情报局的家伙都是些超人吗?”

一个民兵率先从愕然中惊醒,分开围观的人群朝我走来。

“先生,需要帮助吗?”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恩格斯警长身上。

“这是你们的警长。”我将恩格斯推过去,他慌手慌脚地接住,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通知你们的负责人。”我提醒他道。

“啊,是,是的,非常感谢”他正准备照做,但又停下来,用一幅希冀的表情看着我:“先生,一切都会好的,是吗?”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周围的人们脸上惊疑和恐惧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开始相互安慰身边的人。“一切都会好的。”他们彼此说道:“那个怪物追不上我们。”

“快看他们在战斗”外围的一些人开始呐喊:“那个怪物好像不动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朝码头的方向转移。五十多米高的沙耶怪物悬浮在几十米的半空,即便隔着这么远,仍然充满了压迫感,好似整个天空都被那个丑陋而巨大的身影占据。然而它在挣扎,在怒吼,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牢笼禁锢了。它身边的空气明显波动,但那种波动比刀状临界兵器的振荡波要柔和,尽管如此,这个波动的规模仍旧覆盖了怪物的整个身体。难以想像,这到底是谁的本领。

沙耶怪物寸步难行,但给予它真正伤害的,却是环绕着它的几个渺小的身影。他们或者飞翔,或者在怪物的身躯上跳跃,不时摔下来,但很快又冲了上去。不时出现巨大的光影砸在沙耶身上,沙耶的肉块飞裂,但很快又愈合起来,对普通人来说声势浩大的攻击,对它来说却像是挠痒,尽管如此,它却好像没有太多应对的办法。沙耶挥舞着手臂,就像是拍打灵敏的蚊子,似乎对这些不厌其烦的干扰感到怨愤难平。

战斗才刚开始,如果这个沙耶怪物就这点本事,那么真正的威胁力比之前的变异城镇还有所不如。

观战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就好似再过一会就能取得胜利一样。虽然我不置可否,但是如果这些人在彻底离开战场前,能够一直抱持这样的信心,在新世界里一定能够更好的活下去吧。

“我该走了。”我说。

“噢,好的,好的……加油啊。”

在我准备跳下甲板的时候,有人在我的身后喊道:“给它一点颜色看看先生”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就这么进入速掠朝战场的中心奔驰而去。

能够给那个怪物颜色看的,或许只有在桃乐丝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吧,除此之外,我不认为当下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做到。

失去使魔和高破坏力的武器,我的才能和超能力对这种体积庞大,又拥有高速再生机能的敌人无疑是杯水车薪。说实在的,就算这个时候,我也不清楚自己回去,除了瞧准时机将众人救走,还能发挥什么作用。,

当我落在码头的时候,沙耶距离湖边只有不到三十米远了,这一带的湖水在剧烈激荡,不时溅起五六米高的浪头。我笔直撞进浪花中,就像是碰到了一团棉花,在高速管道的包围下,身上连一滴水都没沾到。

直到我亲自抵达现场,才能亲身体会到安全局众人面临的压力有多么巨大。沙耶看似无所作为,可是它**的力量就已经是巨大的威胁,它的身躯是如此庞大,一只手臂就能跑马,张开的手掌好似一个小广场,这么大的质量下,速度却比普通人更快,每一次的举手抬足都在挤压着空气。它背后的两对翅膀,更是和昆虫一样,以每秒上百次的频率扇动,单单发出的啸声,就和战斗机在近侧掠过没多大区别。若是普通人在场,眨眼就会丧命。即便是身体不断利用灰石强化的天选者,也好似身处风暴中,一不注意就会被吹飞压扁,基本上无法稳住脚跟,也无法做出标准的战斗动作。

更加严酷的是,沙耶身上被打散的肉块好似爆炸一样向四周飞溅,宛如并非完全是受伤所致,而是作为一种固定的攻击手段。一旦被这些肉块沾上,身体就会遭到侵蚀,我是没有亲身体会过那种感受,不过已经有人作为榜样受过了。

巴赫已经失去一只手臂,躺在一台古怪的仪器边剧烈喘息,就好似随时会窒息一般。他不时搬动仪器,躲闪落下的肉块,和沙耶抱持一定的距离。在他身边,潘好似在扯着一根无形的绳子,双腿扎进地面中,身体向后倾斜,几乎要和地面平行了,一条深深的沟壑从她脚下向后延展,并且正以每秒一米的速度延伸。

看起来,她是牵制沙耶行动的其中一人。

真江和桃乐丝也在两人身边。

真江没有战斗,也没有受伤,也不知道是否运气使然,没有肉块落进她脚下一尺方圆。桃乐丝则挥舞着刀状临界兵器,身边飞舞着一大群蝗虫,那是她的使魔。在蝗虫状使魔的包裹下,桃乐丝的身影不停闪烁,时隐时现,不停地扫荡落到诸人头顶上的肉块。

当我来到他们身边时,落在地面的肉块已经开始侵蚀地表,一大片血肉正迅速自落点向四周蔓延,靠近城镇的一带已经快要完全变异了。如果抱持这样的侵蚀速度,大概再有十几分钟,码头区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这个怪物简直就是播种机”巴赫用仅存的右手抓住我的肩膀,试着站起来,可是失败了,他的脸色苍白,应该是痛的,断臂处正慢慢长出肉芽,那不是正常的情况,沙耶肉块的侵蚀显然并没有远离他。

“你已经不行了,我带你离开。”我对他说。

“离开?到哪里?”巴赫惨笑着说:“我快不行了,我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化……是乌鸦吧?你的样子开始变得恶心了,声音也渐渐听不清了,感觉就像满是杂讯的收音机,令人烦躁。”

“巴赫”

“不要说话”巴赫大叫着,可是他的声调在我听来也变得模糊了,就像是嘶吼,他挣扎着将机器向前推:“不要让这个仪器离开沙耶太远否则单靠潘,无法限制它的行动。”

看起来,包裹沙耶那片波动空间,就是这台仪器的杰作。虽然不明白这台仪器到底是什么玩意,但是靠着它和潘的力量,成功减缓了沙耶的脚步。

我将仪器扛在肩膀上,看着表情逐渐变得狰狞的巴赫,我觉得他的确已经不行了。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臃肿,因为多余的没有皮肤的血肉迅速增殖,还出现脓包,散发着腥臭味,这让我变得不敢再触摸他。

“巴赫巴赫醒醒快清醒过来”潘在身边大声喊着,她也许想要过来帮忙,可是光光扯动那无形的绳子,就已经让她再没余力动弹。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她的脖子和脸上浮现一条条紫青色的血管,显得十分狰狞。

她不停被沙耶扯向前方,我、真江和桃乐丝三人也紧随其后,我们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巴赫身上,他已经落在我们身后好几米远的地方了。,

“好美啊沙耶

……”巴赫似乎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景象,脸上浮现让人联想到回光返照的入迷表情。

我想自己没听错,他的确说了——沙耶,很美。

“如果这个世界是扭曲的……在他们眼中,会不会就正常了呢?”我曾经提出这个问题。

巴赫现在做出了回答,可是就像杰克医生说的那样,这根本就不是我们所期待的答案。

巴赫的整个身体都变成了一团肉块,当我们以为他会变成大地的一部分时,他猛然朝我们扑来。因为架势充满攻击性的缘故,我毫不犹豫地发动速掠,在他刚弹起来的时候,绕着他转了一圈,用匕首切掉他依稀还有模样的手脚和头颅。

被削落的躯体、手脚和头部落在地上,这下真的和大地连接在一起,和其它肉块一样,开始侵蚀周围的地表。

巴赫死了。

“可恶啊”潘发出悲鸣。

“还有一分钟”头顶上传来荣格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到在一股鼓飓风中穿梭的荣格、洛克、牧羊犬和魔术师四人。

魔术师踩在一张扑克牌上,似乎是依靠这样的方式悬浮在半空,更多的扑克牌如同台阶一般环绕在他的身边。荣格和牧羊犬不时会从沙耶身上落下来,但立刻就能借助这些扑克牌做踏脚石重新扑上去。

荣格挥舞着两把刀直来直往,刀光闪烁,根本看不清出了多少道,只有一道道的影子堆叠在一起,呼吸间就在沙耶身上开了一个大洞。

牧羊犬则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漂移着,不时在阴影中失去踪迹,下一刻就出现在其它地方,但他几乎都没有进行攻击,因为他手中只有一把蝴蝶刀。

洛克的行动显得缓慢而沉重,他的双脚似乎融入沙耶的身体了,无法移动,只能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怪物的身上,每一下都会形成剧烈的爆炸,而他的身体也变得更加惨不忍睹。就像巴赫一样,肉块正在他的身上增殖,只是速度比巴赫慢上许多。

从表面上看,能够接触沙耶的肉块而免受侵蚀的人,连一个人都没有,即便是荣格,也是利用双刀护卫自己的同时,充当借力支撑的工具。魔术师干脆就在沙耶身周悬浮,而在阴影中穿梭的牧羊犬,似乎也并非真的触碰到沙耶的**。。.。

限制级末日症候(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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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8 遗迹

在不作夫的眼前,这些看似仪式性的物体和符号,和那些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某些异常,或者某些线索,有着明确的地点上的联系——如果,这种联系不是偶然的话,不,在这个病院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绝对没有偶然。

——谁在执行仪式?是谁产生了,或者说,是从谁哪里得到了仪式性的思想?

这个问题从不作夫的脑海中滋生,就再也挥之不去。他在原地呆了片刻,又猛然醒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到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之前是太过专注于思考而失了神,而这种失神的确放在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自己身上,确实不是什么好征兆。如果连自己到底想了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思考又有什么好处呢?还是说,当自己思考的时候,好处全被拿走了,只留给自己充满毒性的残渣?在心里这么打了个比方,不作夫也被自己匪夷所思的想法逗笑了,至少在心情上好了一些。

总之……先进入通路吧。

不作夫这么做了决定。这个时候,主事人说过的话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我们在无意识中做了某些事情,在我们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引发了恶劣的后果。

不作夫突然有点毛骨悚然,似乎这个念头在提醒着他什么,但是,他完全想不出来是什么。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入口处做了点手脚,这是一个标记,也不知道要给谁看,根本就无法想象还有谁会在后边跟来。但是,倘若真的有人会因为某些线索追踪到这里的话,或许就能看到这个标记吧。但要说这是一个留言,不作夫自己也不怎么确定,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就有了留下标记的想法,就如同去某地游玩时,在当地留下一些“某某到此一游”的印记,证明自己曾经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情。总而言之,他就是想要做这个标记,所以他就做了——他在一种自觉又恍惚的矛盾感觉中,掏出匕首。他想起来了,这把匕首是从某个高川复制体的尸体上捡到的,没错,高川复制体很强,但也没有到怎么都干不掉的地步,只是,在这个让人发狂的病院里,这些疯子一样的东西,可以轻易把那些还有理智的武装人员干掉。

但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反正就是有那么一段如今已经记不清楚的记忆,在高川复制体们攻陷整个病院的武装后,它们也在冲突和某些异常中死了一大批——啊,我的头真疼,我怎么会忘记了呢?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呢?如果我注定会失去记忆,有一种力量必然干涉我的思考,让我无从抓住曾经看见过的事物,那么,又为什么要留下这些影影幢幢的轮廓,让人不得不去在意呢?不作夫的额头冷汗直流,要不是他拥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和忍耐力,早就蜷曲在地上呻吟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留下标记,并且,他的这个标记就刻在这个充满了仪式性的五芒星符号上,如同裂痕一样将其剖开。他忍不住在心中冷笑,无论这个五芒星符号是不是和如今病院里的种种异常有关,也不管究竟是科学还是非科学的力量在作怪,也不管自己的做法会给今后带来怎样的影响,但是,他做的这些,哪怕有一点作用也是好的,无论产生的作用是好是坏,反正他也已经无力去判断,也无力再做更多的事情了。

比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生怕招来厄运,亦或者好心办坏事,不作夫倒是看得更开一些,毋宁说,他强迫自己看得更开一些。

虽然把五芒星的仪式符号割开了,不太深的痕迹彼此之间又构成一个奇特的形状,不作夫回过神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觉得这个形状同样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哪怕自己是随手而为。不过,如今在这个病院里,由其在自己这个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眼中,大概无论多正常的东西,也会在观测和意识到的时候,都会留给自己这般古怪的感觉吧。这是环境的缘故,但也不可否认,自己的精神也出了问题。

——蠢货,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吗?

有这样的想法如同灵光一闪般,出现在不作夫的脑海里,像是在和自己对话般,他自言自语地说:“没准留下这个五芒星符号的人,在那个杂物柜里放了那么多古怪东西的人,根本就不信宗教,只是和我一样精神有了问题,突然心血来潮呢。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概就如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一样。”

——这是旧印。

在不作夫的脑海中,突然又有了这个想法,就如同在自己告诉自己,眼前的五芒星符号到底是什么东西。“旧印”这个称呼,也不知道是自己从什么地方看来的,亦或者是如同那些幻想文学的创作者一样,一时有了灵感,就编造了一个。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觉得这些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想法,以及自己自然而然对这个想法对答的行为,根本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人格精神分裂什么的——已经不想再深入思考具体的学名了,反正他知道自己肯定知道,因为自己拥有博士学位,虽然是杀手,却能够在这个病院里任职研究员潜伏下来。

——是的,你知道,但你不愿意去思考。

“你是谁?你是什么……你是我?还是另一个我?”不作夫终于忍不住说了。这么说着,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就已经穿过了那个暗门,进入了通路中,已经走了十几步,而且还在向前走。自己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刻花了那个五芒星印记的时候。自己又无意识做了些事情,不,或许并不是完全无意识的。

他想要再听听自己脑海中突然浮现的想法,只觉得那是自己的另一个人格显现的征兆。但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再也没有听到。他似乎又完全是他自己了。

不作夫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除了破烂的防护服以及一些工具武器之外,还有别的一些东西,而这些多出来的东西显然同样是自己在无主观知觉的情况下,从什么地方拿取的。他对这样异常的情况已经有些麻木,自己身上正在发生让人感到不安的事情,所有自己突然意识到的变化,带给他一种自我失控的恐惧。然而,比起在那天台上的可怕经历,比起主事人的嘱托,比起自己已经逼近的这个病院深处的某些真相,这种恐惧感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不是不想活,而是十分清楚末日症候群的致命性,这是一个绝症,本来是有相当一段缓冲期的,却在当前病院的环境下会突然急剧发作,而且,暂时无法找到明确的规律。研究人员一直将末日症候群的病源称之为“病毒”,而现在,不作夫觉得可以再明确一点了:这是瘟疫。

面对死亡带来的恐惧感,许多情况下的恐惧反而不再能约束他的想法和行动了。

通路是如此的阴暗,不知道是谁负责建设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来的规划就这样,竟然有一股古朴的风味,就如同中世纪的人们费劲心力,用手工的方式一点点开凿出来一样。没有机械化的规律和效率,让整个通路的路面和墙壁显得粗犷,也没什么光源,隐约看到有些部位像是安置了照明装置,但是,除了“火把”和“提灯”之外,反而让人觉得,任何科技化的光和外型,都是对这条通道风格的一种亵渎,就仿佛这里本来就该是这么原始的模样。

不作夫对自己的这种想法也吃了一惊,随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但不管怎样,他还是拿出了蜡烛,用火柴点燃了,尽管在他的袋子里还有手电筒之类的照明装置,但他尝试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损坏了,竟然亮不起来。

通路有点儿曲折,从前方不时窜来阵阵阴风,将蜡烛的火光吹得一阵摇晃,给他一种随时都会熄灭,之后自己会彻底陷入黑暗的心悸。明明知道不应该这么害怕,明明在当杀手的时候,出没于黑暗中乃是寻常,但是,恐惧感是无法阻止的。可以抵抗,但无法阻止,除非精神或神经有毛病,不作夫听说过一些恐惧丧失的症状和例子,以物质第一性为基础,从人体科学去解释,是可以在逻辑上说得通的。但是,倘若物质性并非第一性,而心理上的恐惧并不完全基于生理,那么,精神和神经上的毛病也不可能彻底根绝恐怖吧?那样的话,任何恐惧丧失症状都只是小儿科的笑料一样肤浅。

不,不,自己又在思考了。停止,停下来。

不作夫听到自己在自言自语,也听到了更多的一些幻听,尽管他没有听清到底是什么。他撇下这一切,拿着蜡烛,挡住风,在通路中环顾,一边走,就一边在墙壁和地面上,看到了一些仿佛是壁画,又充满了某种科技味道的线性图,其中最醒目的地方,莫过于让人不自禁想起电路图的回路了。只有看到这些东西,才让不作夫觉得,这个地方真的是在研究最前沿科学的研究所,而不是在什么古代人开凿的地穴里。

可是,为什么要是这副模样呢?不作夫想不明白,也怀疑过是不是当初建设这个地方的时候,出资者本人没有足够资金的缘故。

越是去感受这条通路的古怪,就越是有一种原始粗犷和现代文明交错的矛盾感。不过,到了后边一段,通路的风格开始变得文明化,亦或者说,向着文明社会的风格发展进化,直到那高科技风格的金属、管线、设备和线路印入他的眼帘。

“哦,这里——!”不作夫发出惊叹声,因为,他此时看到的东西,已经是在这个孤岛病院中也属于高端的水准。那是一台台巨大的机组,液氮冷却装置的高危警示随处可见,一些圆盘状的部件,就如同他知道的一些应用了部分量子理论的设备一样。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里的高压电可以说完全是用来给这些机组降温的。

不得不说,到了这里,看到这些冰冷的机器,反而带给不作夫一些熟悉的温暖的安心的感觉,就如同回到了自己心中的家乡一样。

是的,就是这里。不作夫对自己说,他觉得应该有摄像头监控到自己了,不管在深处工作的到底是什么人,这种程度的防范肯定是有的。但是,没有人前来迎接。这个地方,包括后面一段路程,给人一种毫无生气的感觉,就像是没有人一样,亦或者人都跑光了,死透了,这样的感觉让不作夫本能有些紧张。他不知道究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是生怕对面的交易人也已经丧生了,自己便无法完成主事人的嘱托,毁灭性的未来彻底被注定,再无一丝挽回的可能性。

“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求助的,顺便有一点想要交易的东西。”不作夫用尽可能平常的声音说着,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他觉得藏在幕后的人应该可以听到,于是将主事人透露出的一些信息也当然取信对方的条件说了出来,如果不是情况已经到了自己完全没有谈条件的地步,他也不会这么做。对方是否愿意相信自己带来的芯片有交易的价值呢?是否视闯入这里的陌生人都为敌人呢?他对这个不知道是何须人也的幕后之人没有半点认知,也不愿意冒任何风险。

虽然他也不完全相信主事人的那些宛如天方夜谭的话,但是,这就是他所拥有的最能够让某些人提起兴趣的筹码了。在他想来,无论这个将要碰面的人是怎样的家伙,但他既然呆在这个病院里,也必然碰到过怪异的事情,甚至于,就如同主事人所说,有一部分怪异与之有关,那么,主事人的那些话在对方眼中大概是有价值的。

259 余烬

从轨迹来看,似乎还能移动的三人都在试图朝沙耶的头部前进。攻击沙耶头部当然是正确的策略,尽管我们并不能肯定那里是这个怪物的要害。虽然沙耶是类人的形状,但是它给人“肉块”的印象太过强烈。“肉块”是无所谓核心和要害的。

然而,如果不这么做,攻击其它部位,就算荣格能够“挖”出一米深的大坑,以沙耶的体积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不过沙耶的动作让他们的计划至今都没能成形。它的动作带起的风压实在太强烈,就连在它脚下的我们也吃尽了苦头,紊乱的风从四面八方拍来,如果不将脚踩进地面根本无法站稳。可以想像,更上方的三人所面对的压力有多么巨大。

这也是没人去切断那两对薄薄的翅膀的缘故,单以面积为考虑,数十米的长度,近十米的宽度,而且还是四个,以每秒数百下的速度扇动,产生能够举起五十米高巨大身躯的力量。光是数据就能令人丧胆,一旦稍微接近,哪怕是经过强化的身体,也会被撕得粉碎吧。

三人就这么相互协助、掩护着落下又上升,简直只能用“随波逐流”来形容。

在这样勉力支持的情况下,我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做点什么。

因为之前速掠回来的时候,在进入高速管道的状态下,我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干扰。高速管道的里面和外面形如两个世界,时间和空间的存在方式明显有着巨大的区别,以前使用速掠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除了面对席森神父的大气掌控能力,其它风压也好,浪花也好,都无法从真正意义上阻挡我的前进。

也许,我可以突破到那片紊乱沉重的压力,直达天际。

“我不行了”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的血管开始爆裂,表情显得更加可怖了。

“还有三十秒”荣格平静的声音在这种时候格外显得冷酷。

“我来吧你们都下来,准备撤退”我对众人说:“我和桃乐丝上去,只有我能上去。桃乐丝,休息够了吗?”

“只是一发的话。”

“你是认真的吗?”牧羊犬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来到我们身边。

“我的能力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我说,“我带桃乐丝上去。”然后将仪器交给呆在一旁无所作为的真江。

“就算没有潘,巴赫的仪器也能多少起到一点限制作用。不过,一切眨眼之间就会结束。”

牧羊犬看了鲜血淋漓的潘一眼,对我说:“那就看你的了。”然后朝上方大声喊道:“队长”

“魔术师,下去。潘,放手”荣格并没有迟疑,和魔术师两人飞快落下。

沙耶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仍旧挥舞着手臂。潘已经松开手,它的身体猛然上升一大截,前进的速度也更快了,整个身体已经完全进入湖区。在它的前方,船舶的轮廓在湖心深处的迷雾中摇晃,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听不到那边的声音了。

潘倒在牧羊犬的臂弯里,桃乐丝已经停止空间穿梭,魔术师的扑克牌足以在我们头上张开一个保护网。

我从背后抱住桃乐丝的腰际,她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已经积蓄力量,一圈圈的环状振荡波沿着刀身溢出。

“攻击前倒数十秒。”她说。

“九秒。”

八秒,七秒,六秒,五秒秒,三秒,两秒,一秒。

速掠

高速管道好似能够根据我的意志,在空中筛选所受干扰最轻的渠道,以一种复杂的缠绕状呈现在我的面前。

沙耶怪物高达五十米,管道长度远远超出这个距离。

但是,一秒足够了

我的速度,能够追上子弹

我毫不犹豫投身于高速管道之中,管道外扭曲的景象变得缓慢,我似乎踩着沙耶的肉体表面,环绕着向上攀升,但实际上,脚底传来的触感正告诉我,自己并没有接触到它的肉体。我们之间间隔着某种奇特的薄膜,那是高速管道的外壳。

在我的感受中,时间正常地流逝,抵达沙耶的头部时已经过去了十几秒,但是沙耶自身的动作,就连手挥动的距离都没超过一米,甚至连翅膀的扇动也大致能看得清楚,大约两百次。,

压力的确存在,但并没有足以将我的速度降低到超过两秒的时间。

当我和桃乐丝越过沙耶的肩膀时,紊乱的风压几乎消失了。抵达沙耶的面前时,我看到了那双黑色玻璃一般的眼瞳,正倒影着我们俩的身影——没有任何情绪,也许是速度快到让它根本就没能产生情绪。在那之后没有停下,盘旋的高速管道一直向上,我们一口气越过了它的头顶,最后在距离它十米左右的高度抵达顶点。

压力在突破的瞬间消失了,就像是戳破了一个充满弹性的隔膜,整个身体,包括大脑在使用超能力时所承受的负荷一下子变得正常起来。

虽然战斗中使用速掠能力已经很频繁,但是这种好似佩带负重又减压所带来的快感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平常怎么锻炼似乎都没有成效的能力,似乎在面对这个对手的时候进步了。

是错觉吗?同样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和危险,但是面前的这个敌人和处境,到底和其它时候有什么区别?

无暇多想了。

仅仅六十米左右的高空,上方是秋季萧瑟的颜色,层层的云宛如漂浮的岛屿,在风中徐徐前行。

可我仍旧觉得,自己突破了天际。

从刀状临界兵器上溢出的振荡波,已经强烈到足以减缓我们落下的速度了。

“”桃乐丝大叫一声,“去死吧,怪物”

刀状临界兵器徐徐挥下,地上还活着的众人一个紧接一个跳进湖水中。

肉眼可见的世界,在刀状临界兵器下扭曲了。

崩溃——

因为空气的扭曲,连带着沙耶的形状也变得异常起来。虽然没有测试力量的工具,但依靠直觉判断,尽管视觉效应同样夸张,但是桃乐丝这一击的威力应该比前一次弱了一些。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这个沙耶怪物能够承受下来。

因为身处半空,没有立足点的缘故,气爆的反作用力一口气将我们向上推去,托了刀状临界兵器在激发时会产生一层防护罩避免使用者被反伤的机制,我仅仅感觉到被一股强大却柔和的力量撞了一下。

反观下方的物质,则没有那么好过了,从头顶开始,沙耶的头部、手脚和翅膀正在脱离身躯,并且在眨眼间就被切割成更琐碎的肉块,整个身躯自上而下瓦解,直到被彻底压到码头和湖面的交界,并不断下沉。

刀状临界兵器的力量直接在那块地方挖掘出一个巨大的凹坑,就连湖水也明显露出断截面。没有碎石和浪花,因为在这一刹那间,所有的东西都被碾压了。沙耶的身体也好,水泥地面也好,就像一大块奶酪一样被轻松分割,粉碎,然后混淆在一起,压成一大块分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物质。

它就这么被*掉了?我在下坠时仍旧抱有迟疑。我紧紧搂住桃乐丝的腰,将刀状临界兵器的威力发挥到这种程度,想必她承受着非同小可的负担吧,我感到她的身体已经软得好似没了骨头。

不管怎样,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搭载难民的三艘船舶已经消失在湖心的迷雾中,这么一来,需要担心的反而是我们自己了。在这次攻击之前,荣格他们尽皆跳入湖中,这当然是正确的判断,他们之前所在的地方正处于临界兵器的攻击范围,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了。不过令人担心的是,他们如果游得不够快,说不定会被湖水压碎。

在发生断层的湖水合拢之前,我带着桃乐丝踩着湖水向湖心深处速掠。现在湖面还如此平静,只是暂时被力量的余波压制而已。从岸边开始,湖水深处充满了一种被搅拌到极限的弹筋的感觉,这种好似隐藏着巨大力量的平静让人打心底生出恐怖。

我在前进的同时,不断搜寻众人的身影,但是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大概他们一直都潜在深处,将湖水充当防御冲击波的缓冲带吧。

尤其令人忧心的是,正处于恍惚状态的真江不会溺水吧?

正在我担心不已的时候,压制地面和湖水的力量正迅速减弱,从岸边开始,逆向冲击湖心的波涛开始变得激烈起来,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从沙耶崩溃的那一带开始,猛然形成一道高达二十米的巨*。,

贴着湖面奔驰的我,只觉得那浪涛充满了将世界终结的气势,湖水中传来的力量感充满了后劲,波浪的变幻更加无序而频繁,已经开始影响高速管道的形成。超能力或许是没有极限的,但是人体却有,我清楚知道,所谓超能力是一种以“干涉现实”的方式,当获得三个魔纹之后,在自身的某个地方,会构建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数据对冲空间”——没错,就像玛尔琼斯家通过天门计划在这个镇子所建造的三个数据对冲空间一样,只是大小和质量的区别。

以“自我的数据”冲击“现实的数据”,使得现实的一部分按照自我的力量产生变化,但这种方式基于“被*涉的现实因素抱持数量和变化频率的平衡”,但是一旦外界的存在因素超出自身所能解析和承受的极限,那么现实数据就会压倒自我数据,让超能力无法形成,甚至在两种数据彼此冲击干涉时所造成的混乱会被一口气压回超能力使用者身上,下场会变得怎样,可是难以确定的事情。

虽然没有见识过真实的例子,但的确有传闻,有一些第三阶段的魔纹使者在超能力崩溃时死亡。

现在的情况有点超出我的预计,桃乐丝的这一击明明比上一击的威力要弱一些,可是造成的“余波”却远远超出在城镇的那一发。

为了防止超能力在压力下崩溃,我自发解除了速掠,一口气扎进湖水中,不断下潜。

幸好我们这些人的身体经过灰石强化,适应性和耐力上比普通人强上好几倍,即便是潜入几十米的深处也不显得太过吃力。

“余波”的力量在湖下形成的暗潮同样很惊人,暗流的数量十分惊人,也极为繁杂,不仅方向经常改变,而且力量之大,根本无从抗拒,有时好几股不同方向的暗流交汇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恐怖的漩涡,一旦陷入其中,混乱的旋转力量根本让人无从逃脱,更恐怖的是混在暗流中的碎石,万一被击中,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承受。

幸运的是,我和桃乐丝并没有陷入所立据的种种险境,只是被一些稍微安全的乱流推了不知多远,也不清楚到了哪个方向。

十五分钟后,我们浮出湖面,上下左右充斥着淡淡的雾气,勉强可以看到岸边,已经变成了一条细线,城镇建筑已经无法辨认了,只剩下依稀的小点。不过加上“越是深入湖心,雾气就愈加浓重深沉”这一点,倒是能够判断出自己大概的位置。

“真江荣格牧羊犬魔术师潘”我开始一个个呼唤同伴们的名字。体内“江”没有动静,所以真江应该无事吧,不过其他人到底怎样了?

平时如镜子一般平静的湖泊,如今犹如大海一样汹涌澎湃,让我们的视野大大受阻。我和桃乐丝就像遇难者一样,随着波涛上下起伏,好几次我想使用速掠在四周搜索,但又害怕自己乱跑的话反而会让其他人难以定位自己的位置,而且在速掠状态下,外界的变化会变得迟缓,例如“声音”,会产生严重变形,反而不利于广域性和模糊性的观察和判断。

大约又过了一分钟左右,终于有人声夹杂在浪声中传来,虽然基本上停不出在叫些什么,但至少能够判断方向。

我带着桃乐丝朝那边游去,期间接二连三传又传来几个呼声。这一下,大家所在的位置都能确认了。没有被暗流和海浪冲散,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只能自己游回岸边或深入湖心,那可是相当糟糕的事情。

我们就这般游一阵叫几声,花了几分钟的时间,终于聚在一起。

大家或多或少都显得中气不足,受伤最重的要属潘,几乎是被牧羊犬拖过来的。在之前的战斗中,她已经因为负荷过载的缘故受了重伤,又在湖底和潜流较劲,现在看上去随时会倒下去的样子。

队伍里没有医生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话又说回来,充当医生的达达正因为被判断未无法参与后继的战斗才被送返,真是令人无奈。,

虽然大家聚集在一起,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有说话的精神,好一阵沉默后,才由魔术师感叹道:“终于结束了。”

是啊,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却接连失去了巴赫和洛克两个同伴。巴赫先不说,我原本以为洛克能够活下来的。我有时会想,如果当时自己不选择遣送恩格斯警长离开,如果自己早点返回战场,是否就能避免两人的死亡了呢?不过战斗就是这样,可不会有后悔药吃。

当然,我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毕竟是哪个时候的我所做出的选择,重来一次也会这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只是……稍微有些遗憾。

这种无力的遗憾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过了,在面对山羊公会的时候,在降临回路之战的时候……只要有人受伤,有人死去,无所谓“值得”或“不值得”,总是给人一种缺憾的感觉。

如果没有末日幻境,没有什么天选者,没有网络球、末日真理和黑巢,世界永远和平的话,大概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吧。

这么想的话,我又会很后悔,从前那么多许愿的机会,为什么不选择“愿世界永远和平”呢?

这样的想法令人情绪低落。

大家都很安静,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好似战斗的激情已经消磨殆尽,就算胜利了,也没有什么甘美的果实,剩下的只是惨淡的灰烬罢了。

“喂,荣格,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到头啊。”牧羊犬突然开口道,“战斗,战斗,失败了就是末路,胜利了也看不到希望,我已经很久都没能睡得安稳了。”

“啊……是吗?”荣格只是这么说。

“接下来怎么办?”潘的声音传来,她终于清醒了一下,这个变化让我们都感到高兴。

“黑巢的人会来接我们吧?”

“或者让乌鸦一个接一个带我们离开?他的超能力在这种时候很好用啊。”

“也许吧。”荣格仍旧那副掏空了一切的表情和语气。

又过了半晌,有谁说了这么一句:“我说啊……天空,是不是变暗了?”

这个疑惑立刻让其他人也变得的敏感起来。

“似乎是这样。”

“喂,现在还是白天吧,是雾气的缘故?我们是往湖心飘吧?”

“不,应该不是雾气的缘故……那边你们看,那边是什么?乌云吗?飘过来了”魔术师指着码头的方向大叫起来。。.。

2089 不作夫的奇妙冒险

古怪的通道,仿佛从中世纪最黑暗的时代走入了未来,从宛如图腾一样的纹理到科技感十足的回路,隐约有着光在其中流淌。不作夫最初也没有看到这些光,当他看到的时候,那些束缚着光的管线似乎消失了,只剩下光一样的回路烙印在地面、四壁和洞顶上。他这个时候才听到巨大的机组发出的轰鸣声,这些机组应该一直都在运作,但在他意识到之前,却散发着一股死一般的寂静。他突然就明白过来,这些不寻常的变化都意味着自己的话确实已经被隐藏在这里的家伙听到了,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导致自己之前那既听不到、也看不到、甚至于也意识不到的状态,对方这个时候选择了解除那种状态,自然代表自己有了机会。

不作夫虽然不明白对方到底用了怎样的技术,是科学的还是超乎寻常意义上的科学,但是,仅从对方隐藏在这样一个地洞里,从来都没有真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病院中,这样一种行为方式来看,他倒是可以理解这种严密的防御机制——不要说自己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即便真的找到了,若是对方不愿意接待自己,都有着种种办法让自己无法脱离,亦或者哪怕逃离了也无法保存对这里的记忆吧。

让人想不起来,意识不到,这样的做法从结果上,确实比病院其他地方利用人们五官盲区来制造“不存在之地”的假象更来得直接和有效。不过,也正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显露出这里主人拥有怎样程度的能力,而周遭的机组充满了文明和科技的气息,反而让不作夫对这次见面有了更大的期待——主事人如果真的是某个“伟大种族”的一员,并且,那个种族的确在付出一定代价的前提下,能够解决如今病院中,乃至于或许已经扩散到整个世界的“病毒”事件,那也需要人类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不作夫从来都不觉得,有那样本事的“伟大种族”会因为“学术研究”的理由,就免费帮助人类度过这场在它们眼中,也必需有限选择通过“避开这个时间段”的方式去避开的末日。

“病毒”的强大匪夷所思,“伟大种族”倘若真的存在,那也意味着,哪怕是能够穿梭时空的这么一群高智慧社会群体,也不是“病毒”的正面对手——它们成长于过去,抵达了未来,但是,它们的发展和历史却不是线性的,和人所认知的“长度”有着巨大的区别,不作夫能够理解这一点,并且,基于自己的理解,很快就明白了如今地球所面临的末日对这些可能存在的“伟大种族”是怎样的意义:

它们不过是先将自己置身于灾难范围之外,拥有了一个相对良好的安身之所后,才回过头来研究“病毒”,而整个地球和这个时间段内的人类,全都是它们的小白鼠。主事人尽管从行动表现出极大的善意,但他既然自认是“伟大种族”的一员,而不是人类的话,其立场自然是站在“伟大种族”那一边的,他眼下的竭尽全力,不会脱离为“伟大种族”的实验竭尽全力的性质,而事实上,他为了“上传资讯”而做出的种种努力,包括亲自拖延那个KETELILI的怪物,初衷也都不是为了“拯救世界,拯救人类”,而是如同那些视自己研究成果如老命的研究员一般,为了拯救他的成果才去做的。

不作夫从来都没有完全相信主事人,只是,他之前没有更多的选择——而现在,这里有一个始终在病院里工作的人,哪怕对方在幕后做了种种工作,甚至于病院里的不少问题都是因其滋生的,但是,对反是病院的一员,又是人类所属,这两点就足够让不作夫更加信任这个只闻其名尚未谋面的幕后之人了。不作夫认为自己的来历是清晰且干净的,如果对方有这么大的能量,支配着这所病院的阴暗面,那么,自然可以查到不作夫的信息:他的出生,他的生长,他成为财团的杀手,在财团的支持下,还在不断精进自己的学识,终究获得了两大博士学位,以研究院的身份加入病院研究,充当财团的暗子。

这些背景放在不同的环境下自然会有不同的解读。在平静的日常里,或许会被其他财团乃至于病院官方名义的组织机构视为必需铲除的硕鼠,但放在如今这个已经陷入绝境的病院里,却又再“干净”不过了。怪物、外星生命、鬼魂、时空来客、邪教、不法分子……要在这些个名单中做选择是很困难的事情,但不作夫仍旧有足够的信心,只要对方愿意见面,自己就能把自己推销上去。

代表正常的绿光在机组的仪表盘上闪动,这里的光影在交错中勾勒出别样的氛围,不作夫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但仍旧觉得比呆在外面的时候安心了许多。他感到一丝困倦,但却没有抵挡,他当然也有想过,是这个地方的主人释放了麻醉气体之类的玩意儿,意图就是让自己睡去,放在过去,他肯定不会这般束手就擒,但如今形势不饶人,他认为放下抵抗以表现诚意,反而才是最佳的选择,哪怕在睡过去后,生死就不由自己了,然而,哪怕进行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不觉得自己哪怕在完好的状态下,能够成功对抗这里的主人而生还。

不作夫知道科学的力量,也知道在人类社会中能够将科学应用到科技上,需要多么大的能耐。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对抗这种社会运作的能量的,哪怕如今病院已经和外界隔离,残存于这个地方的体量也至少是自己的数十上百倍。

他是杀手没错,但杀手也是人,在人类历史上,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杀手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去对抗这样的敌人。所以,他知道自己的唯一选择,就是不要让自己有任何一丝表现,是站在敌人的角度上。

不作夫的眼皮越来越重,尽管他没有抵抗睡意的来袭,但是,与这种昏昏欲睡的状态相反,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有多么的活跃。无数的杂念在这种昏沉的状态下起伏、穿梭、纠缠、碰撞,去往哪里,变成怎样,都已然没有任何约束般。其中有他看来的“正经事”,也有不那么正经的东西,但更多的是,连他都无法确认的想法,而自己的昏沉更是让自己无法去追溯来龙去脉,只能感受到一个朦胧的轮廓,甚至于,连一个正形都没有。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也谈不上休息,他感到自己的精力不可避免地流逝着,消耗的速度让他感到恐惧,让他不由得产生一些不好的想象——即便如此,到底产生了怎样不好的想象,他也没办法去感受更详细的情况。

这一切,让他觉得自己宛如要脱离躯壳,而脱离躯壳后那个代表“自我”的灵魂是如此沉重浑浊。自己,这样一个沉重浑浊的灵魂,就这样在虚空中跌落,周遭黑暗一片,既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不断向下蔓延的黑暗到底有多深远也无从得知。这仿佛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深渊,而自己跌入其中,这个代表“自我”的浑浊灵魂产生了巨大的恐惧:这是跌落的恐惧,这是脱离躯壳保护的恐惧,这是对黑暗未知的恐惧,这是宗教的恐惧,这是本能的恐惧,这是科学能够解释的恐惧,也有着超出自身认知范围之外的恐惧,无数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让不作夫就要发出尖叫,然后,他意识到了,自己根本就无法发出声音。

寂静,无比的寂静在黑暗的恐惧的深渊中,将自己层层包裹。

——这是噩梦!我要醒来!我要醒来!

名为“不作夫”的自我只是在这片黑暗、寂静和恐怖中不断哀嚎着,尝试任何向上攀爬的姿势,哪怕向上也看不到任何出路,也没有所谓的“深渊顶部”。

下一刻,不作夫用力睁开了眼睛。在那黑暗的深渊里,他认为自己始终是“睁开眼睛”的,那片黑暗绝对不是因为自己闭上眼睛才遭遇的。然而,当他睁开了眼睛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原来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他大汗淋漓,全都是冷汗,那可怕的无法抵抗的恐惧感仍旧在他的心头盘旋不去,他甚至不愿意回想起来,哪怕放在这个时候,那不过只是一场“噩梦”罢了。但是,仍旧有一个声音在诘问着他自己,那真的只是一场寻常意义上的噩梦吗?放在平日,他会觉得没错。可是,在如今的病院里,他不确定,哪怕他十分清楚自己也已经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了,产生任何精神问题都不奇怪。

精神病因的幻觉,神经病理的幻觉,每一种都能够让人忘乎所以,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不作夫身为病院的研究人员,见过了太多的实例,可是,亲身体验到的时候,他很怀疑,自己的情况是否能够套用那些已经被证明过的病理学、心理学和生理学的理论。

幸好,不管是不是正常的噩梦,他都醒过来了,而且,在醒过来之后,只是恍惚了一阵,便立刻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和经过。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条通路中,而是在一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房间里。狭小的单人间,大概只有十几平方,有一体式的小厨房和组装式的卫生间,甚至连之前有人住过的痕迹都存在,原住客显然没来得及收拾——不作夫观察得很仔细,十分肯定,对方离开的时候是极为慌张的,而且,那也是一个在病院里做研究的人,有太多的生活痕迹足以证明对方的职业。

看到自己躺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盯着陌生的天花板,不作夫反而感到比之前那一段时间要安心得多,甚至没有半点想要离开这个房间的想法。就算用自己最严谨的方式去思考,自己如今的结果都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就在他茫然、安心、慵懒地躺在床上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他一个骨碌坐起来,三下两下跑到门边,通过熟悉的门控装置视察房门外,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他对这种异常的情况已经习惯了,也没有太多的想法,直接打开房门。果不其然,正如他所想,来者无论是什么东西,都不算是敌人,门外走廊上的灯管一个个亮起来,让人不禁联想到病院的情况。

他觉得这些一路亮起的灯光,正在为他指路,恐怕除了自己应该走的方向之外,其他的灯都是熄灭的。于是,他毫不迟疑地跟着灯光前进,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身上的防护服已经被脱下了,而保存在里边的芯片或许已经被发现了,既然如此,自己还活着,又有灯光引路,再诡异也足以证明自己过关了。不过,让他下意识在心中抱怨的是,自己竟然被换上了一身蓝色的病人服——就如同过去被他研究的那些精神病人一样。

好吧,自己也确实是一名末日症候群患者了。他这么想到。他开始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和自己见面的到底是什么人,而在这个应该十分巨大的隐秘设施中,足以容纳许多人,但现在还剩下多少呢?是否过去在这里进行研究和生活的人,在地面过双重生活的时候,也将那些诡异的东西带入了这里呢?还是在这里也直接爆发了异变,导致大多数人都死了?

无论如何,地面上的病院,和理应在地下的这个巨大设施,总共可以容纳的人,足足是病院表面人数的好几倍。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不作夫觉得,这里的研究工作比自己过去参与的任何地下研究都要精细、先进和庞大,是真正意义上能够和以安德医生为首的正常病院相提并论的存在。

要做到这个地步,还要避开安德医生和其他工作人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能够做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自然也更直观地证明了对方的能耐。不作夫已经意识到了,或许,这里就有一个与安德医生研究组的核心“系色中枢”不相上下的东西。

260 孢子

正如他所说,那里正有什么东西低压压地悬浮在半空,像是棉絮或尘埃,铺天盖地,浩浩荡荡地朝这边飘过来。【叶*子】【悠*悠】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手打)那些东西应该是按照风向移动的吧,总之从扩散的动态来看,并没有自主性的感觉。

那些东西落在湖面上,立刻形成类似荷叶和浮萍的玩意,只是质感上有一些怪异,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看得不太清楚。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那些漂浮物距离我们越来越近。

那是——

“孢子那是孢子吗?”魔术师再次大叫起来。

我们都看得目瞪口呆,那些轻飘飘荡来的漂浮物的确是孢子,或者说,是一粒粒的孢子状的肉块。它们落在湖面上,所形成的荷叶和浮萍,同样也是由一片片的血肉构成。

问题在于,这些血肉组成的孢子、荷叶和浮萍充满了一种令人惊艳的肉色。它们漂浮,落下,根生,一步步占领湖面,缓慢而稳定,却充满了生机和美感,和我们之前所见识过的丑陋难闻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这是沙耶死后的产物吗?”我按照直觉喃喃自语。

“不,这也是沙耶。变异的城镇也好,那个巨大怪物也好,现在这些孢子也好,都是沙耶。”荣格平板的脸上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浮现苦笑,“我们从来都没有战胜。”

“我想,我们得快点跑路了。它们这边飘过来了”魔术师的声音开始发颤,“我们没必要跟这玩意打下去了,根本没有胜算”

说的也是,如果被这些孢子落在身上十有**会出事吧。不过变异城镇也好,巨大怪物也好,还有这些孢子也好,不是体积庞大就是数量众多,杀死一两百个个体都没有效果,真是没完没了,感觉上比墓地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那些面具巫师还要棘手。

也不知道那些人在投放这种病毒时是否已经完全把握了病毒的特征,能够预见当前的情况。虽说他们起初投放病毒的原因,大概是打着“实验一下”的暧昧态度,不过再这么下去,整个城镇的范围都会被这些异常繁殖的肉块侵占,就算躲在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可以避开,反过来想,不也代表了他们也无法从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出来吗?还是说,他们有什么其它方法可以抑制甚至是消灭病毒?或者已经找到了从数据对冲空间连接现实其它地方的方法——就和末日幻境中的节点一样。

这么判断的话,整个镇子都被沙耶病毒侵占对他们来说似乎并非是非常不利的事情。如果不能一次性销毁全部的病毒的话,这个变异城镇本身同样是一道绝佳的防线,要想从外部贡献这里的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将会变得很困难。

这么一想就更能确定了,黑巢的席森神父也好,“街道”的巫师们也好,艾琳.玛尔琼斯也好,是打算将这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当作自己的根据地来建设的吧。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同其他人朝湖心深处游去。.YZUU点从那些漂浮在半空的孢子的速度来看,追上我们至少需要几分钟的时间,如果码头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入口的确在我们前方的话,那么危险性实际上并没有目睹遮天蔽日的孢子时,所带来的震撼感和危机感大。

游了没多久,前方传来一阵汽笛声,有船正从那边驶来。

“是黑巢的人他们竟然真的来了”牧羊犬用意外的语气说。

魔术师掏出一副扑克牌,一口气扔到半空,这些扑克牌连成一片,形如魔毯,漂浮在湖面上。

“大家快上去,这个距离的话,我应该有余力支撑到船那边。乌鸦,你带潘和BT先走。”

这么说着,一道光束破开迷雾,笔直朝这边射来。

船的轮廓正迅速清晰起来,我已经听到呼喊的人声了,我们连忙做出回应。我抱起潘和真江,一口气朝那边速掠而去。前来接应我们的船是一艘十多米长的游艇,速度挺快,四盏探照灯全都打开了,不过因为雾气开始变得又灰又浓的缘故,凝聚的光柱没能射出太远就开始涣散,让游艇看上去就像是包裹在一个巨大的光茧里。,

在仿佛无穷无尽的迷雾中,仿佛除了这团光茧之外别无它物,声音也只有阵阵的浪声,给人一种这是世界最中心的感觉,却也显得格外孤寂。

我们刚落在甲板上立刻被人注意到了。一个身穿水手服的高大男人打开舱门走出来。这个人无论打扮也好,身材也好,气势也好,几乎就是小说中描述的“征服大海的男儿”的典型——当然,小说中的描述总是有些夸大,所以,当我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时,就觉得他的这副模样有些夸张,或者说装腔作势?

“唔……这位就是乌鸦先生吧,我们的神父的救命恩人?”他盯着我说,那种粗放的语气和大大咧咧的态度同样让人感到做作,就像是在玩家家酒或蹩脚的角色扮演游戏。

不过,来者看上去是来接应我们的,而且他也用了“救命恩人”这样的词汇,态度并不恶劣,所以,虽然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但也不能直白地数落他“很恶心”吧。

作为回应,我只能发出没有笑声的干笑。

“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不过据说是很给力的怪物呢,却毫不畏惧地选择断后了,怎么说呢……虽然说你们安全局的行动方针和我们不一样,给人的感觉挺傻的,但是,果然还是很热血,而且也更加男人啊。和我不一样,我只是个胆小鬼而已,在那种情况下绝对会选择将自己放在更安全的位置,绝对不会去送死哦。”

“哈,哈哈……”我继续干笑着辩解道:“并不是送死,我们也有自己的考量,并非是鲁莽的行动,热血什么的,当时感觉不错……”我一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情绪就低落下来,“终究还是有同伴牺牲了。”

“哦,死人了吗?死了几个?”

“两个,还有一个重伤。”话谈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本来觉得事后跟外人谈这种事有些不对劲,但说实在的,已经有些不在乎了。反正这种事情大家都明白,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

“是吧,果然逃跑的话……”水手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转开了,“嗯,听说你是最近才加入网络球安全局的,不过现在看来倒有点老兵的风范了,遭遇过很多事情了吧?”

“给你这样的感觉吗?嗯,是啊,最近总觉得时间过的很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头。”

“还早着呢,末日还没开始,末日之后更无法轻松下来。唉,生在这种时代真是不幸啊,如果是不了解内情的话,说不定能轻松点吧。不过很多事情一旦知道,就无法停下来了……这样的感觉?”水手笑起来。

“没错。”

“加油吧,虽然这个词语由我来说或许不太合适。”水手一直凝视着远方,“不过,其实我很尊敬你们这种人,毕竟男人总会憧憬热血和英雄吧。”

接下来好半晌,我们都没开口。平静的湖水,迷离的浓雾,静谧的空气中环绕着一种奇妙的氛围,让人不想打破这一刻的宁静。虽然紧张的局势并未就此终结,但是像这种能够喘一口气的日子真的让人打心底想要珍惜。

“最后能问一下吗?你真正的名字。”水手这么说了之后,又慌忙解释道:“那个……如果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毕竟大家都是用代号的,我的代号就是水手。不过我还是觉得,人和人相处的时候,果然还是要真诚一点。我的叫巴菲.刚果,国籍的话,大概是西班牙人吧,嗯,这年头,干我们这行的,总是有好几个国籍,搞得像是多面间谍一样,西班牙是我的出生地。”

对于“人和人相处时要真诚”这一点,我倒是很赞同他的说法。

“我是中央公国的,叫高川。”我爽快地回答了。

“中央公国?我出差时有去过哦,感觉你们那里的政体和人情关系很复杂呢。”

对于他这句评断,我只能打着哈哈蒙混过去。

“啊,看见他们了。果然这种时候,我的能力最有用了。”水手突然说。,

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我也看到了那团渐渐清晰的影子。魔术师用扑克魔毯载着其他人,笔直朝这边飞来。

“用飞的啊,真是便利。”水手咕哝着,一直看着那边的视线渐渐锐利起来,似乎真的能够穿透迷雾似的。他转身朝船舱打了个手势,游船立刻开始转向。紧接着他对我说:“看来你们招惹的敌人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不赶快逃跑可不行。”

“你看到了?”

“嗯,那些漂浮在空中的,是孢子吧?数量好多,而且正在污染湖水,真是可怕。”水手捧着心脏,做了一个夸张的受不了的姿势。

当油轮打横的时候,荣格他们已经安全落在甲板上,和我打了个招呼。水手走上前,充满亲和力和自来熟地和众人一一打招呼,然后从船舱中出来几个人,还带着担架和紧急治疗用的器械和药箱。黑巢的人动作很麻利,并没有怎么寒暄,就将潘带下去了。

“那些孢子怎么处理?如果它一直这么飘过来,你们也会很困扰吧。”荣格一本正经地问到。我觉得他是在试探。

“没关系。”水手并不是很紧张,“它们进不了数据对冲空间。哦,你的意思是,它们堵住了出口吧?放心吧,我们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有准备后备的通路。”

“早就预料到?”

“是啊,我们这支队伍的先知很厉害哦。”水手自豪地笑着,“是名符其实的先知。”

我记得他们的先知是曾经向我告白的系色同学吧,虽然觉得她应该很厉害,在他们这些人中的地位很高,但没想到评价那么高。名符其实的先知吗?也就是说,真的能够窥视到未来的人?其实成为先知之后,八景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不,应该是整个人神神秘秘的,所以给人捉摸不透的感觉,而且,她那句“咲夜会背叛”的预言,如果真要硬套的话,现在的情况也勉强能谈得上吧。不过老资格的先知梅恩女士说过,先知并没有预测未来的超能力,所以,究竟该相信谁呢?

“系色同学,没有在这里吗?”我问到。

“系色同学?哦,你是指我们的先知吗?原来她叫系色啊。”水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边招呼我们进入船舱。

原来他原本不知道自己的先知叫什么吗?我有些尴尬。如果系色并没有打算将自己的名字透露给这些人知道的话,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情?

不过水手随即又说了:“其实称呼什么的无所谓了,先知就是先知,我们也只有她一个先知,而且,她的自称很多,所以有时会令人混乱。喂,高川,系色真的是她的名字吗?”

“也许吧。”我含混了过去。

水手“啧”了一声,为我们介绍了游船结构后,又交代了各人的房间。大概有听说过我和真江的关系吧,在分配房间的时候,将她和我分在一块。他注视真江的眼神有些不自然,一副“这个女人很难对付吧”的模样,暗地里也和我表示过,对我会有这么一个精神病的女友感到不可思议,会为我祈祷。

其实不祈祷也没关系啦,或者说,这么做反而令人感到不舒服。不过他本人可没这种意识,说不定他的大大咧咧是真实的个性?

真江很安静,她一直垂着头,任我牵着走。因为头发从额前垂下来,遮挡住脸部的关系,会让人觉得她很阴沉,有点可怕,幸亏我早就习惯她这副模样了。我和她进了房间之后,就让她先在床上睡一觉。虽然她并没有参与之前的战斗,但是我觉得她当下的状态,还是好好休息一下比较好。说不定醒来之后就会切换人格,重新精神焕发起来,这并不是说我讨厌阴沉而又神经兮兮的她,只是精神状态好一些的话,多少也能感染身边的人。现在她这种状态,只能说明尚处于病发期,我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之后我没有立刻歇息,虽然**也好,精神也好,已经十分疲倦了,但我仍旧去了医疗室看望潘。在我抵达那边的时候,荣格已经在那里了。,

“你不去休息?早点休息比较好,你应该比那两个人更累吧?一口气打了接二连三的硬仗。”荣格平静地对我说,所谓那两个人,自然是指牧羊犬和魔术师,他们和荣格分在一间房内,因为桃乐丝强烈要求单独一间,本来水手打算将她和我与真江分在一块的,但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荣格说,牧羊犬和魔术师刚躺上床铺就睡着了,怎样都叫不醒,只好一个人过来探望潘。

关照下属自然是队长的职责,不过他来这里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取回潘一直带在身上的,属于巴赫的安全局徽章。之前也有提到过,这种做法,类似于把战死士兵的铭牌带回去安葬。巴赫也好,洛克也好,根本就没能留下尸体。

谈起牺牲者,气氛不知不觉又变得沉重起来,潘的伤已经稳定了,但是精神不是很好,并没有说太多话,很快就睡着了。荣格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向墙壁的眼神没有焦点,就连我告辞离开也似乎没有听到一样。

果然,无论对队员,还是对队长来说,任务执行到这种程度,已经足以称得上狼狈了吧,或许对于事后的评价也是个打击,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我们曾经试图做些什么,似乎真的做到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能做到。这种暧昧的结局,实在令人心中不甘。

我回到房间时,看到真江如同睡美人一样平静安详的睡像,可是明明已经疲倦万分了,却怎么都睡不着。若有若无,又繁杂得理不清,也说不出来的思绪缠绕在脑海里,让我感到万分痛苦。

我从真江身边爬起来,注视了她的睡脸好一会,如同自言自语一样,又生怕惊醒了她,这般轻声讲述着在这个镇子里所发生的故事。就像第一次进入末日幻境一样,和富江在一起编织着自己的冒险故事,但又有所不同,也许是因为这个故事,既没有完结也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除了灰色就是遗憾吧。这样的故事,是不可能受到读者欢迎的,就连是否有存在的价值,我也不能确定。

可是,这是真实的故事,它就这么发生在我的身边。

曾经的那些人。

曾经的那些战斗。

曾经的那些梦想和诺言。

以及最后剩下的一个残破的结局。。.。

限制级末日症候260

孢子(正文)

261 第三数据对冲空间

在真江身边说着说着,我便不由自主流下泪来。.YZUU点请记住我)(疯狂看小说

手打)我原本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近来哭泣的次数却实实在在地增加了。以往即便看了催人泪下的感人作品,也能够冷静地去剖析,去笑骂,数落那些人一次次重复犯下的错误,对那些偶然和性格所导致的不幸怒气冲冲,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流下眼泪。

如今,我却真的哭了,不是感动,不是悲愤,只是因为为了那些无法预测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遗憾。

我切实感受到了,自己还是一个孩子。

然后,我的手开始颤抖,连身体都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某种巨大的恐惧在这个时间里,真实有力地捕捉了我。我清楚感觉到,这个恐惧并非来自于现在的境遇,也并非是未来的未知,而是来自于过去。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如今才使自己感到后怕。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完全不了解。是因为第一次碰到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打败的敌人“沙耶”吗?

甚至,我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怕些什么。死亡是很恐怖的事情,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害怕的单纯是死亡的恐惧。

我无法阻止这种情绪的产生,坐在真江身边,用毯子将自己包裹起来,可笑得像只鹌鹑,就这么孤独地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一秒中,又或是一分钟,一个柔软温暖的身体从侧方将我抱住。

真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她的体温无视阻隔着我和她的毯子,灼热地传递过来。

“不要怕,不要怕……”她这么轻声地,反复在我耳边述说着。

她的怀抱是如此有力,让我好似被拘束在一个狭小的箱子里,但却让我因此产生安心的感觉。

不知不觉,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了,但在那之前,颤抖已经停下来。

没有做梦。

大概是快要醒来的时候吧,感觉自己是躺在一个严密的箱子里,被深沉的黑色笼罩。

然而没有恐惧,什么都没有想,时间和空间都变得模糊朦胧,却能清楚感觉到身体被一种柔软温暖的感觉包裹着,这种感觉渗进体内,每一寸神经、血管、细胞和内脏都暖融融的,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深处分裂扩散,起初还有“异物”的感觉,但渐渐就觉得它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开始觉得意识快要苏醒时,因为贪恋这样的感觉,便死命压抑着自己不去醒来。可是越是这样,意识的苏醒就越加快速。

就像是漂浮散落在海水中的拼图,在彼此的磁力吸引下陆续拼合。

当我切实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时,有声音钻进耳朵里。

是湖水的声音。

是发动机的声音。

是划破波浪的声音。

是人们来回走动的声音。

然后我睁开眼睛,想要动弹,但是身体被什么压着,十分沉重,我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真江压在我的身上,如同章鱼一样紧紧搂抱着我,她那巨大的胸部贴在我的脸上,让我刚转头就陷了进去,不一会就感到气闷,神智也渐渐清晰起来。【叶*子】【悠*悠】

啊,原来那种柔软温暖的感觉,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虽然被拥抱的感觉很好,不过还是得抱怨一下,她的睡像实在太差了。

我想将她搬开,可是手脚都被压住了,使不上力,而且她的睡脸平静舒缓,让人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唤醒她。

睡了个好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过应该没太长时间,因为游船似乎还没抵达目的地。

那么再躺一会吧,我这么想着,而且真江的姿势和表情也让人打心底感到一种被依赖的幸福感。不过没过多久,有脚步声停在房间外,然后节奏有力地敲响房门。

“先生,快要到达码头了。”陌生的声音有礼地说。

“啊,我知道了,一会就过去。”我一边说着,等到脚步声离远了,才尝试挣开真江的怀抱。

真江顿时被吵醒了,一脸迷糊的表情睁开眼睛,但立刻又闭上,还试图将我重新抱住。我连忙推了推她的肩膀,将她彻底摇醒。,

“阿江,要下船了。”

真江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坐起来,身体和头都在摇晃,似乎随时会倒下去一样。她什么话都没说,我也不期待她能很好地回答,只是帮她穿好衣服,梳理头发,整理仪容等等做了一些本来不是我该差手的事情。

话又说回来,我应该是她的男朋友,而不是她的保姆吧。

尽管如此,不知不觉,我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了。

之后询问她是否要喝水或上厕所之类,她还是老样子,什么反应也没有,不过仍旧带她去卫生间。

有时会下意识担心她这种状态,是否能在如厕之后清理干净,不过又觉得自己多想了。在碰到我之前,真江也是一个人过活的,这类事情当然能自己做。也许是这些日子,自己太惯她了,所以让她开始退化了?

我在女卫生间门口边等待,顺便抽烟,烟是没听说过的外国牌子,从床头柜上发现的,应该是为客人准备的,真是细心。这艘游船虽然不大,但布置齐全而舒适,就连卫生间也分了男女,虽然方便,但是总觉得是不是太过了。

而且,我还没有在船上看到有除了真江、桃乐丝和潘之外的其他女性。

也许这艘船曾经搭载,并且在以后继续搭载各式各样的客人吧,不过现在湖的另一边已经被沙耶病毒封锁了,客人要从这个方向出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艘船如果没了用处,是否会改造成战船?真是那样就太可惜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从转角处来了一个年轻女性,穿着长裤制服,显得精神飒爽。是船上的工作人员,但应该不是底层的船员。她看到靠在女卫生间的入口处墙边的我,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生硬。

我觉得她有一瞬间产生了某些糟糕的想法,这让我觉得十分尴尬。.YZUU点

“你,你好。”我尽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更有亲和力一些。

“好。”对方张了张口,却好似说不出话来。

她一副想过来又迟疑的样子,我连忙让到一边,最后干脆躲进了男卫生间。

我心里一直想,这样的遭遇实在太倒霉了。如果对方的表情不那么丰富,而且更镇定些,自己也不会这么窘迫,毕竟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吧,只是呆在女卫生间门口抽烟而已。

我在水龙头处用冷水敷了敷面这才出了卫生间,真江已经等在走廊上了。当然,很不巧地又碰到那位女性工作人员,她显得有些在意蹲在走廊边自言自语的真江,似乎搭过话了,但却没得到正面回应。

“别在意,她就是这个样子。”我连忙替她解围。

“啊……是,是这样吗?”她的笑容仍旧显得尴尬且僵硬,慌忙向我告辞离开了。

果然,普通人要应付真江是很困难的吧。

这只是一个在游船上短短一段时间的小插曲而已。

当我们抵达甲板的时候,包括潘在内,小队的同伴都到齐了。潘经过这点时间的修养,气色稍微好了一些,至少走动的时候不需要人搀扶了。作陪的是穿水手服的巴菲船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女性站在他的侧后方,正是我和真江在卫生间碰到的那位。

巴菲船长为我们介绍了一下,原来她是大副,两人是老搭挡了。在登上这艘游船之前,两人在更大的船上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据巴菲船长说,这位称号就叫做“大副”的女性,是个业务精深的好手。

不过我倒是十分惊奇,毕竟我几乎没见过女船员,在很久以前,似乎船上一直有排斥女性船员的习俗,船员们都迷信有女人会倒血霉,据说到了现在,这样的说法仍有流传的空间。

不过从装束来说,这两人的嗜好实在很奇怪,大副还好,但巴菲明明是船长却穿水手服。

大副的视线不断擦过我的脸庞,果然还是在意之前的遭遇吗?不过我没有花工夫去解释,毕竟也有些误解是越解释越尴尬的吧。

“看吧,那些孢子根本进不来。”巴菲船长扫了一眼船后方说:“入口的验证机制是最先完成的,毕竟那等于是自家的大门啊。”,

从字面上大概可以明白“验证机制”之类的意思,的确,目及之处没有任何被沙耶病毒侵蚀的迹象,然而因为灰雾太过浓郁的缘故,可见度大概只有十米左右,探照灯的光束能照亮的地方也不会比这个范围大上多少。这艘船之所以能够路线明确地驶向目的地,应该采用了其它特殊的手段。

这么一来,被孢子封锁的镇子和湖区,入口处的验证机制,加上被深重的雾气覆盖,不用特殊手段就会迷失的广大区域,这片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倒是封锁得固若金汤。

“快要到了吧?”荣格再次确认道。

“嗯,是哟。”巴菲船长交叉双臂站在甲板最前方,过了半晌,他指向稍微偏左的方向,“能看见吗?就是那里,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一点闪光。”

游船如他所指,开始转向。我朝那个方向凝视,起初还什么都看不见,但眨眼之后,似乎有什么在迷雾中闪烁了一下。我再三确认,的确是有一个光点,以三十秒为周期闪烁着。

“那是灯塔。”巴菲船长说。

随着距离的缩短,弥漫四周的灰雾渐渐变得稀薄,视野不断扩大清晰,那个指引方向的闪光也愈加清晰起来。那光并非刺眼的白色,而是稍微温和的暖黄色。

众人都没有再开口,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那个方向,果然大家都想尽快见识一下这片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真实模样吧。这个城镇中的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我已经去过两个,每一个都拥有自己的特点,这让我不由得对第三个期待起来。

“这个地方……似乎有些熟悉。”牧羊犬突然打破沉默,声音带着迟疑。

“我也这么觉得,该不会两个人都出现错觉了吧?”魔术师说。

“的确很熟悉,这是码头那一带的景色。”荣格确认道。

虽然之前曾经有人稍微提起过,可是逐渐变得清晰的景色,仍旧让我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隐约的水平线,朦胧的建筑轮廓,风和气味都在让人产生既视感,这艘船就像是在湖中划了一圈,再次回到镇子的码头。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因为这片湖区的天空并没有孢子,湖面也没有被那些血肉感的荷叶与浮萍占据,空气中也没有那种刺激性的臭味和腥味。除了弥散着灰色的雾气之外,和被病毒感染前的湖区码头几乎没有区别。

湖面是如此平静,船身驶过时才泛起白色的浪沫,从甲板俯瞰能够看到清澈的湖水之下,只是那里并没有半个水生生物。平和却单调,安宁中缺乏生机,该怎么形容呢?或许可以用上“墓地”这个词语吧,为了让久经征战的英雄们能够远离尘世的喧嚣,平静安眠而存在的地方——如果传说中的阿瓦隆真实存在,势必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吧。

从码头出发,前往湖心,途径层层缭绕的迷雾,就能抵达另一个如镜中倒影一般,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码头,那就是码头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世界——这样的说法,的确并非是无的放矢。

“真不错啊,这个地方,你们真是赚大了。”我不由得赞道。

“嘿嘿,是吧。”巴菲船长露出得意的笑容。

码头遥遥在望,镇中建筑的轮廓也逐渐变得清晰,大约十分钟后,我们再次看到了那熟悉的木桥,仓库,建筑器械和仍旧完好的城镇。有不少人在岸边行走,在木桥的近侧还有孩子在嬉闹,待到距离更近时,我甚至从中认出了几个并不太过陌生的面孔,他们都是之前先来一步的难民们。看到我们的船,那些人开始发出欢呼声,一开始稀稀落落的,但很快就汇集在一起。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人们开始奔走相告,有更多的人往码头这边赶来。

船快要靠岸的时候,前来迎接的人已经聚集了大约上百位。平民站在岸边朝我们挥手,身份更高的则站在木桥上,其中包括镇民代表,系色同学,席森神父,充当护卫的黑巢成员和几位医生。,

以及带着面具,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不出来的咲夜。

虽然夹杂着不同组织的人,但是在看到他们的一刻,我才终于产生“结束了”的轻松感。

游船靠岸,放下登船板,我和真江率先跳上木桥,咲夜飞快地冲过来,一头扑进我的怀里。她死死地抱着我的脖子,脸埋在我的胸口,身体软得若非我支撑着就会倒在地上。我的胸襟很快就湿润了,听着从那里传来压抑着的哽咽声,我不由得紧紧将她搂住。

“对不起,我……”我喃喃道。

“不要道歉。”咲夜用力打断我的话,“高川学长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那么,我回来了。”

咲夜发声大哭起来。

“欢迎回来。”

真江从我身后跨了出来,伸手将咲夜从我怀中拉了出来,在咲夜不知所措的时候,在她愕然的注视中,真江摸了摸她的头顶,虽然没有说话,就好像在说“不哭不哭”一般。在这一刻,真江仿佛暂时恢复了正常。当咲夜用力抱住她的时候,她却再度变回了那个失神茫然的模样。

“真是吵闹啊,才半天不见。”桃乐丝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别扭地瞪着咲夜。

“啊,桃乐丝,欢迎回来。”咲夜却擦了擦眼角,用欢喜的语气说到。

“啊,嗯,啊。”桃乐丝将头扭向一边。

“嘻嘻,很有趣的发展嘛,不过,要小心哦,高川同学,厄运总会紧随好运其后。”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插进来。

我抬起视线,发现迎上来的是系色同学。虽然这里的天气微凉,但她仍旧只穿了一件粉色的连衣裙,头上戴着红色的草帽,风掠过身边的时候,发丝和裙摆都随之荡漾起来,充满了精灵般的美感。

之前都没注意到,原来系色同学是这么漂亮的吗?不过她的话简直是煞风景。

“又见面了,系色同学。”我打着招呼。

“本来就注定了会见面,刚分别还不到半小时呢。”系色同学爽朗地说:“来吧,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前往现实世界的通道还在预处理中,暂时就在这里好好参观一下吧。”

“麻烦你了。”

“不客气。”

我们和难民们打过招呼后,就随着系色同学一行离开了码头。因为这片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几乎等同于现实城镇的镜像,所以抵达此地的镇民们完全没有不适应的感觉,除了没有游客之外,他们将继续延续曾经的生活。地理认知也好,住所也好,几乎都是原来的样子,不过相对于地域的宽广而显得稀少的人数,让黑巢的人决定暂时将他们的居住区和活动区限制在靠近码头一带。

衣服食物也好,日常用品也好,大量堆积在码头的仓库里,黑巢的人早就已经有所准备,虽然未来的发展尚不可知,但光凭他们游刃有余的模样,显然完全不用担心。。.。

限制级末日症候261

第三数据对冲空间(正文)

262 核心区

.zhuishu.

“身体好一些了吗?阿夜。(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我问到。

“嗯,已经没关系了。”咲夜开心地回答。

虽然咲夜的脸被面具遮挡,看不到她的脸色,但从行动上可以看出已经没有大碍。咲夜在现实中陷入昏迷的原因和当时的诊断差不多,是因为带上面具成为巫师后,身体已经无法适应现实环境,从而产生过敏和排斥反应。虽然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应该拥有更高级的面具可以消弭这种不良反应,但是产量不会很高,至少我暂时还没看到巫师在现实世界出没。要是在码头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能够找到解决面具缺陷的方法,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黑巢的人和末日真理,以及玛尔琼斯家的关系并没有网络球这么恶劣,而且本身也具备一定的技术水平,既然他们明确表示对面具巫师感兴趣,那么自然会在这方面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在各种便利的辅助下,研究进展理应会比网络球更快。对于咲夜来说也是一个及时的福音,尽管他们需要咲夜充当研究对象,不过我们和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糟糕到会将咲夜当作消耗品的地步,因为只是黑巢中众多团体的一个,所以对成员的需求量应该也不小,而且咲夜和系色也有同学之谊,无论怎么想,咲夜留在这里比回到网络球更安全。

按照当前体现出来的防御力量,以及发展潜力开看,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想必没有人能够对这片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这么一来,咲夜会有一段相当平静的日子。

虽然咲夜本身拥有一定的战斗能力,但是在我心中,如果有可能,还是不想让她卷入那些残酷的战斗。

也许未来终究无法避免被波及,但是,如果能在那之前就结束这一切,该有多好啊。当她摘下面具的时候,能够回到过去那个和平的日子,那无论对于她,还是对于我,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这么想着,曾经的那些战斗所带来的困扰、痛苦、悲伤和磨难,都似乎变得有价值了。

没有价值的死亡和战斗,终究是没有意义的,无论当时多么热血沸腾,听起来多么正义美好,所结下的也只是空虚的果实而已。

曾经我认为自己被乱世的漩涡卷入,并不是什么太不幸的命运,甚至产生过“只有这种日子才能让自己感到充实,这就是自己迈向英雄梦想的途径”这类的想法,走在危机和死亡交错的钢丝绳上,现在才发觉,比起当时产生的兴奋和刺激,自己更想要的其实只是和平中存在的一些心跳而已。

能够在激情过后,看到自己所爱之人的笑脸,就算没有令心脏悸动的刺激,但是和大家在无聊又单调的生活中一起迈步前行,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好怀念在夕阳下,众人放学回家时拉长的身影;那些烙印在房子和铁道上的光斑;一起乘坐公车时的欢言笑语;五光十色的夜晚,在步行街上成群结队,轻声细语的情侣们。

“系色同学,阿夜就拜托你了。”我诚挚地对系色说。

“嗯,交给我吧。”系色没有任何迟疑地说,然后将咲夜拉到一边交头接耳起来,虽然听不清她们都在说些什么,可是随之传来的轻笑声,让我似乎看到了曾经存在过的那些学院时光。

不过,那个时候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我其实并不清楚,只是现在她们看上去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将目光转向席森神父,他正在和魔术师他们交流,不过作为老相识的荣格却一声不搭,只是默默地走在前方。荣格和席森神父之间发生的事情,我大约知道一些,不过并不详细,在荣格心中,席森神父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呢?一定不仅仅是背叛者那么简单吧,虽然他始终没有表露和席森神父交谈的想法,可是这种视若无睹的生硬,我觉得已经足以映照他心中复杂的情感。

荣格在我心中,曾经是憧憬的对象。他的镇定和果断,敏感和细致,不用太多的语言和行动,光凭气质就能让人感到是一个精英分子,他的话其实并不多,可是他就是队伍里当之无愧的核心。这是我想要成为的那种男人。然而在并肩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我发现自己其实和他走在不同的道路上,理念也好,行动方针也好,存在着太多的分歧。无论这些分歧是谁对谁错,但是若自己真的成为他那样的人,自己也不会感到高兴。,

这次的任务马上就要结束了,但也说不清安全局会将我们这个小队固定下来,还是打散了重建。于我来说,这次行动并不圆满,所以就猜想在安全局的评价里不会得到高分,虽然有些可惜,不能一口气巩固自己的地位,但是说不定这才是最好的结果。我下定决心离开这支队伍了,就算上面要将这小队固定下来,我也会申请调离。如果不能进入自己所希望的队伍,那么调往某个驻地,或者争取自组队伍是最理想的选择,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够参与末日幻境相关的行动。

今后一定会更加辛苦吧,而且还有许多必须去完成的事情,但是没有办法,距离1999年末日降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自己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希望能够在关键的那天到来时,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战斗。

我考虑着今后的事情,再次回过神来时,系色同学和席森神父已经将我们带到一条陌生的小巷里。在小镇的这段时间并不足以让我们逛遍所有的巷道,虽然这里距离码头并不远,但是我之前从未踏足过,甚至不清楚现实的小镇是否有这么一条小巷。

因为这条小巷似乎是这个临时数据队冲空间核心区域的出入口,所以小巷本身是额外构建出来的也说不定。

尽管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涂鸦的墙壁,禁闭的后门,垃圾筒和堆积在垃圾筒旁的垃圾袋,散发着腐烂和生锈的气味,一切都和小镇里随处可见的巷道也没什么不同。不过这是一条死巷,在小巷尽头是一扇红色的铁门,这是唯一让人感到醒目的标志。

“啊,对了,为了让你们安心,就特地说明一下吧。这里已经不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了,而是数据对冲空间,在我们过来的这段时间,这里已经稳定下来了。所以这扇门才会变成红色,不过之后我们会进行修改,另外,这条巷子也不是固定的存在。”系色同学按着草帽,露出暧昧的笑容:“接下来请务必跟上,否则会迷失哟,迷失的话,就算是我们的人,要找回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所以说不定我们根本不会去找也说不定。”

喂,喂,你这哪是令人安心的话啊。我一边如此想着,一边观察四周的细节,想要找出特异点,几乎所有的安全局成员都在这么做。如果这条巷子不是固定的存在,那么一旦小巷消失,这片区域会变得怎样呢?不过从构造上完全看不出这条巷子突兀的地方。

“神父,请开门吧。”系色同学让开身子。

席森神父当仁不让地走到门前,从胸口摘下十字架插进门锁里。不管其他人是否已经猜到了,不过我完全没想过,席森神父的十字架竟然是这么重要的道具,当席森神父不在的,他们又是如何进出此地的呢?如果其他人也持有,那么是否仍是十字架形状呢?我却觉得会把钥匙变成了其它形态吧,这么一来,谁持有钥匙,什么才是钥匙,亦或者什么才是真正的钥匙,都令人捉摸不透。

这扇门既然这么重要,肯定会设计保险体系,那么,一旦使用了不正确的钥匙,势必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虽然仅仅是一个小手段,不过却是行之有效的防御措施。

门后的景色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数据对冲空间虽然弥漫着淡淡的灰雾,给人黄昏的感觉,但小巷里的光线充足,可是这些光线根本无法冲破门后的黑暗。这个黑暗给人不详的预感,即便知道身边的人是当前的合作伙伴,也无法消弭心中油然升起的警惕感。

席森神父没有多话,率先踏入门中,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身体宛如陷入异空间般,一寸寸地消失了,这让其他人多少在下意识犹豫起来。紧接着系色同学拉着咲夜也走了进去,接下来是荣格,他不动声色地紧随其后,其他人对视一眼,趁这个时候,我、真江和桃乐丝先行一步。真江不用说,她如今的状态从表面上看,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桃乐丝则是一副艺高人胆大,不假思索的样子。,

跨入门后才发觉另有天地,门间的黑暗就像是一层薄薄的隔膜,穿过隔膜后,又是一条大约十米深,能够并列两人的甬道,墙壁是水泥质地,看不见灯具,但光线却足以让人看清前面的事物。

队员们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是黑巢的人,他进来之后没有其它动作,后方却传来“咔嚓”的声音,似乎铁门自行关闭了,还上了锁。

正前方尽头,原本一无所有的墙面上出现一扇新的红色铁门。

然后席森神父上前开门,同样的黑暗,进入后又是一段同样的甬道。就这般反复地关门开门,不断前进,二十三次后,尽头墙壁上再次出现了红色铁门,可这一次席森神父没有理会,而是走到甬道左边,将十字架插进平整的水泥墙里,就像那里有一段隐性的锁。随后,以十字架为门锁的位置,那里真的浮现出一扇石门的轮廓。

这是我们进入的最后一扇门。

门后是一个充满了未来科技风格和宗教风格的大厅,和日记中形容的,曾经在末日幻境中进入的那个地下大厅,以及降临回路攻防战时的地下迷宫类似——伫立着巨大的石柱,地面和柱体表面烙印着电路板一般纹路,组成纹路的是细小的,既像是花纹,又像是文字的图案。这些纹路都在发光,富有规律地明暗变化,走在上面,触感自然是脚踏实地,可是却像是悬浮在半空。

在大厅中心矗立着一台纺陲形的机械,基座和顶部连接有巨大而复杂的管道,基座的管道连接着四周几具棺材状机械,顶部的管道则如同纠缠的蛇类,几乎覆盖了整个天花板。

纺陲形机械体的膨胀中部,正对着我们的位置呈现半透明状,可以依稀辨认出里面淡黄色的溶液,以及在溶液中浸泡着的物体。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个物体的轮廓看上去是一个人。当然,这种问题即便询问了,对方也不会回答。

四周的棺材形机械体又是什么作用,或者里面埋葬着什么,也无法得知。

虽然景色奇妙,也称得上美丽,但却给人诡异的感觉,让人觉得不是什么正经友善的地方。

我注意到其他队友的身体都开始紧绷起来,这时系色同学却用一副轻松的口吻打破了逐渐僵硬的气氛。

“感觉不太好吧?我也这么觉得。”她耸了耸肩,“不过,应该和你们网络球的核心区没有太大的区别,嗯,你们没进过你们的核心区吗?荣格先生,你应该去过吧?”

队员们的目光集中在荣格身上,荣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我们也好,你们也好,末日真理也好,虽然大家的技术有所差别和侧重,但综合水平大致是一样的。”系色同学如同主人般,带领我们一边走向大厅深处,一边为我们介绍道:“这些机器和花纹,都是献祭仪式的必需品,当献祭仪式完成以后,就会获得相当有用的功能。其实,献祭仪式是相当粗暴的力量应用技巧,不过这也是我们当前掌握的水平。这种献祭所诞生的产物,也就是你们所谓的末日科技,其实你们网络球也在做哦,当然,对底层的人宣传时是不会承认的,也不会让无关人员看到献祭仪式。不过,我想除了荣格先生这类身份的之外,网络球里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一点,毕竟我们黑巢也好,末日真理也好,都不会刻意隐瞒这一点。”

一时间,整个大厅中只回荡着少女一个人的声音,气氛相当沉重。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过出乎预料的,除了荣格之外,其他人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尽管如此,我却并不十分震惊,也许这个结论虽然之前从没明确浮现在脑海里,但已经有了类似的预感。毕竟当初加入网络球,除了对他们明面上的理论拥有一定的共鸣,也有情势所迫,以及谋取便利的心思在内。

总不可能要求一个熟读各类书籍,又处于敏感时期的高中生,会对一个以前从未听说过,却极其神秘庞大的组织,打心底拥有信任感和认同感吧。阴暗的想法随时都会产生,但是为了避免麻烦,必须将之埋在心底。就像系色同学说过的,网络球的人或多或少会知道这些阴暗的现实吧,但是并没有听说有网络球的成员大规模叛逃,除了网络球本身的人员控制机制在起作用外,也有成员认同组织,认为自身有理由继续呆在里面的原因。,

所以,这样的话是无法动摇这支小队的成员的,只是在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而已。

气氛并没有得到缓和,但也没有人开口纠正或反驳系色同学的说法。

系色同学转过身去,我似乎听到她叹息的声音。她没有停留,带领我们穿过散发不愉快气息的大厅,抵达一处门前,开启门后又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甬道,不过这一次,甬道两旁都是统一式样的房门,根本数不清数量。

“这里是宿舍区,在通道完成准备之前,就请大家随便选一间,暂时休息一下吧,如果有事情,可以摇响桌子上的手铃。”系色同学向我们告辞:“失陪了,如果想加入黑巢,随时都可以摇响手铃找我们商谈,请相信我们的保密措施。”

系色同学和席森神父带着黑巢的人,以及咲夜一起离开了。她说咲夜在近段时间必须接受检查,不过就算她不用这样的说法,我也不会阻止咲夜离开,按照之前的交易,她现在已经是黑巢的成员了,既然今后都要继续和这里的人相处,那么遵守这里的规矩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临走的时候,她会来送别吧。这一次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想到这里,我多少有些失落。

沉重的气氛并没有随着黑巢之人的离开而有所减轻,大家似乎也没有交谈倾诉的**,彼此看了一眼后,沉默着各自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限制级末日症候(正文)

.zhuishu.

2090 不作夫的奇妙冒险2

系色中枢在安德医生的研究小组拥有怎样的核心意义,在整个病院的研究体系中又承担着何等重要的作用,这些问题对不作夫本人而言是不言而喻的。撇开之前看到的貌似量子计算机组的设备不提,系色中枢已经是病院中公认最为强大的计算设备了。如今量子理论在计算机技术方面的应用才刚刚起步,所谓的量子计算机,便是那圆盘一样的设备核心,也不过是应用了部分极为粗浅的理论罢了,想要再进一步绝对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更别提要达成理论上理应具备的效能,那几乎遥远得让人绝望。比起这样简陋的量子计算机,系色中枢很可能在各方面的效能上更胜一筹,更何况它并不单纯只是计算机而已。

“系色中枢”的前身是人类,名字就叫“系色”,其本人也同样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只是在治疗过程中对第一批特效药产生了某种过激反应,导致生理状态和精神人格都发生了奇特的异变,那几乎是在生物学和心理学上不可挽回的变化,在某种意义上,让女孩已经不符合现代对“人类”的定义。但是,研究人员发现,产生这种异变的系色和其他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乃至于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甚至于“病毒”的即时状态都有着一种诡秘的联系,尽管这种联系对“病毒”那边的影响力微乎极微,但是,对末日症候群患者却相当强烈。

安德医生率领的研究小组对变异后的系色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之间的关系展开了研究,最终发现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无论是化作lcl之前还是之后,都具备极为强烈且封闭的信息交换。为了获取这些流动的,不断滋生的,不断在彼此之间发生交互的信息,“系色”被改造为“系色中枢”,利用她天然具备的对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影响力和关联性,尝试切入末日症候群患者之间那个封闭的信息圈中。

当不作夫知道更详细的情况,因为当时他负责了极小的边缘性的一部分技术理论,从而得知,在“系色”变成“系色中枢”的过程中,人为的余地其实很小,那个女孩在变异之后就已经拥有了系色中枢的绝大部分能力,而病院研究所做的事情,大部分是在边缘修修补补,提供更足量的资源,让其能够在尽可能稳定的状态下发挥出更大的效能而已,而安德医生率领的研究小组在这个改造中,最有价值的技术,就是完成了信息接口,让病院得以通过系色中枢传输信息,并在这个过程中编译和转译部分信息这意味着,只要通过系色中枢,病院就获得了对末日症候群患者精神世界和信息交流的切入权乃至于主动权。病院对病人的影响力,已经不局限于物质形态上。

在病院研究的核心领域,几乎每一种研究都无法避开系色中枢,如何稳定其状态,如何提升其效率,也有一个专门的小组进行工作。而病院的地下研究与安德医生等人的官方研究之间最大的差距,基本上都被研究人员视为是否拥有系色中枢的差距。

系色中枢是强有力的,而哪怕在病院产生了种种可怕异变的现在,不作夫仍旧对系色中枢的效能和作用抱有巨大的期待,并认为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寻找系色中枢的位置,然后依托其构筑防线,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原本不认为病院会放弃系色中枢,但是,似乎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认识的那些可能知晓系色中枢具体情况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他在后来合流的其他人则完全没有办法获得系色中枢的半点信息有关系色中枢的位置和专业的联结方式,全都在不作夫意识到危险已经超过病院可以应付的程度时,就已经完全无法获知了。

而对这种明明拥有强大的辅助力量,却无法使用的情况,对大多数存活下来的研究人员来说,都是痛心疾首的情况。不作夫觉得,恐怕每个人都在迫切地寻找关于系色中枢的线索,只是不在表面上表达出这种急切来罢了。

当主事人带来安德医生的时候,不作夫看到几乎每个人都是欢欣鼓舞的,不管他们对安德医生有什么私怨亦或者研究上的冲突,放在当前的异常中,都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情。知晓系色中枢大致情况的幸存者对系色中枢的渴求,足以让他们坦然接受安德医生,哪怕对方的确存在一些安全性上的隐患,这个一手执掌病院研究方向的男人也是最为知晓系色中枢情况的人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仅仅是为了让安德医生能够稳定一下精神,从而没有在第一时间要求其告知系色中枢的相关情报,就彻底失去了机会。

安德医生在脱离队伍的时候,主事人竟然没有阻止,这在其他人的眼中,大概是其犯下的最大错误吧。安德医生本该是第一批撤离那栋楼的研究人员,却因为主事人的失误,导致其在楼内行动时彻底消失,没有太多可以追索的痕迹。事到如今,不作夫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尽管他并没有亲眼看到的他不禁会觉得,也许主事人是故意的。

主事人故意让安德医生失踪,也有可能他现在仍旧知道安德医生在什么地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只是他不愿意让这些信息被其他人知晓而这样的想法和行为也许不利于幸存者的生存和反击,但或许对其身为“伟大种族”的认知是有利的。

至少,不作夫现在完全没有选择,在搜索安德医生的踪迹时被困在那栋楼内,又无法找到系色中枢的情报,完全失去了能够保命的手段,失去了将来进行反击的阵地和人手,只能依赖主事人那不靠谱的说法。如果说,主事人在这般发展的状况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不作夫一点都不意外。

不管怎么说,系色中枢就是那样的奇妙,让人觉得十分可靠,而不作夫此时所在的地下设施中,似乎藏有一个和系色中枢相提并论的东西尽管他没有看到,也找不出太多的证据,而只是通过一定的逻辑和联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是抱以肯定态度的。

他很想知道,这个足以和系色中枢相提并论的东西是什么,也很想知道,这东西是何时存在的,在过去的研究中,在如今的异变中,又发挥着怎样的作用。更重要的是,通过它是否可以重新找回系色中枢,并通过两者的联结,去抵抗正在病院乃至于整个世界发生的毁灭性的异常变化,并最终找出抵抗“病毒”的方法。

一个系色中枢已经让人无法评估其能力的上限,那么,再来一个“系色中枢”,会否可以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呢?不过,不作夫也因此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并不怎么特别,完全是正常人都能够想到的范围,就更别提这个地下设施的主人,以及显然同样知晓这些情况的主事人了。那么,这个地下设施的主人是否已经开始行动?如果没有的话,又到底是遇到了哪些麻烦?还是在主观意向上有不同的看法?而要用伟大种族的技术资料做交易的主事人,有到底知晓其中的多少秘密呢?基于这些秘密,主事人又到底是打着怎样的主意呢?

从片面的角度去理解之前主事人的种种行为,会为其圣母般的行为感到奇怪,但考虑到这么多的疑问,主事人那看似圣母的行为也明显带上了诡谲的光环。

不作夫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正在好准,思考脉络十分清晰,并且,并没有因为这些思考而产生之前那些失控的感觉硬要说他有什么猜测的话,他觉得是因为自己被注射了特效药的缘故,尽管同一种特效药无法对同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使用第二次,但是,特效药的确在病人身上发挥着极大的作用,几乎是强行拖着实验体“高川”徘徊在崩溃边界。

不作夫觉得自己的病情还没有恶化到“高川”那种程度,所以,在最好的情况下,自己还可以等到药物逐渐改进的时候。

他尽可能这么去说服自己,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情真是让他感到精神彻底崩溃了或许会更好。

不作夫凝视着走廊上的灯光,沿着它一路亮起的方向,走了大概一分钟左右,然后,他看到的东西让他的思维在这一瞬间凝固了那些冰冷的、恶心的以及当上了杀手后就很少会出现的情绪全都从他的喉咙中翻滚出来,化作一阵下意识的呻吟。

就在他的正前方,这条笔直走廊还没有到尽头的位置处,一具具眼熟的尸体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尸体不全是完整的。他并不是因为尸体的死状和当前情状感到害怕和恶心,而全然是因为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那些尸体是什么全都是所谓的“高川复制体”。

尽管在面貌上还保留着实验体的一部分原本轮廓,但是,和他知道的实验体“高川”原体比较起来,也有六七分相似,而这种仿佛在恍惚中看到了“高川”的既视感,在他这段时间的冒险中,就只有“高川复制体”才会具备。所以,哪怕这里的每一具尸体,其实在具体细节上都有所出入,但是,他们都是“高川复制体”这一点,不作夫本能就意识到了。

这些杀死了病院的许多人,不管是何种身份都会侵袭,却又保持有某种既定的目标规律的“杀人机器”,几乎是在病院的异常扩大到整个岛屿范围的时候,就将病院的防御武装彻底摧毁了。它们甚至伪造病院信息,试图引诱船只上岛,让人觉得是在图谋离开这个孤岛病院。然而,孤岛病院和外界的失联是如此的彻底,让它们完全没有成功的迹象。

它们是拥有智慧的,但却更多以本能行动,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是野兽,而不作夫对其感到恶心,完全不是出于身份立场、道德感或伦理观之类的原因,而是因为,这些“高川复制体”仿佛就是上天不允许存在的一样,天然就会让其他人觉得排斥。不作夫觉得这种排斥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些“高川复制体”有夺走人们生命的能力和行动,而是一种从生物机制上的排斥,更像是写入了基因里一般。

只是看到就觉得反感恶心,哪怕这一具具的“高川复制体”都已经变成了丑陋的尸体,也无法阻止这种本能兴起的感觉。不作夫不由得捂住嘴巴,似乎自己随时都会吐出来一样,在之前见到这些高川复制体的时候,这种感觉还没有这么强烈,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一时间,他的脑海中思绪纷呈,一个个提问浮现上来,却完全找不到确切的答案。他忍住恶心,仔细地观察这些“高川复制体”的尸体,失去找出符合自己认知的情况。他最终确认的是,这些“高川复制体”并不是自然死去的,而是经历了惨烈的战斗,而尸体那恶心的损毁,是在他们死亡后才产生的。甚至于,他从现场的痕迹去判断,得出了“这些高川复制体是在自相残杀中死去”的结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些高川复制体会自相残杀?他们是以怎样的观念认知自我并行动的?而他们死在这里又和即将见面的那个幕后之人有怎样的关系?眼前的尸体是如此之多,从走廊的这一块铺到了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血迹和伤痕在这一段距离的每种事物上都有,现场不是只用“血腥残忍”就能形容的,更让不作夫感到诡异的是,这些尸体在之后发生了某种崩溃,但却并不是崩溃成了lcl,眼前的大量例子似乎都在证明,这些高川复制体已经和过去所见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有了某些根本性的区别。

263 英雄

我、真江和桃乐丝默契地进了同一个房间。(看小说就到叶

子·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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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外边的门排列得相当紧密,可是门内的空间却违反结构地宽敞,犹如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只是就算有电视机,打开了也收不到任何信号,电脑也无法连通网络,所有和外界联系的设备都无法接受到信号。

“这鬼地方。”桃乐丝抱怨地踢开椅子,张开双臂倒在床上,“高川,你加入网络球还不到两个月吧?”

应了一声,让真江坐在一旁,在电脑硬盘中搜索,不过,虽然硬盘容量很大,却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桃乐丝只问了这么一句,就没有再开口,我转头望去,她静静躺在床上,发出轻微的呼吸,像是已经睡着了。我在无聊中也曾想像,在这个数据对冲空间中的山区是什么样子。墓地区数据对冲空间在山间公路靠近镇区的一段形成了天堑沟壑,而山顶公寓则是一处无法通行的死背景。尽管如此,仍然拥有连通这两个看似无法通行的地带的途径。

进入山顶数据对冲空间的是一扇奇异的门,而在靠近山脚的公路途中设置有一座诡异的公车站。当时在公车站遭遇过数名有意无意闯入的无辜者,据他们当时宣称的所见所闻来判断,应该是从码头区数据对冲空间上来的没错。

并非为了特殊目的,不过我仍旧对没有亲眼见识到设置在码头区数据对冲空间的“车站”感到惋惜。

胡思乱想了一阵,我想起当时被黑巢之人一起带走的玛索之茧。玛索的身体经过特殊改造,虽然将她从山顶数据对冲空间带了出来,但是对她此时的状态却一点都不了解。虽然时间尚短,不能肯定黑巢的人能从她身上分析出什么,但是我觉得,在离开前还是询问一下比较好。

一想到将会有很长时间不会再看到她了,我便再也坐不住,走到餐桌旁摇响铃铛。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

“客房服务。”外面的人说到,是个年轻的女声。

我快步朝门口走去,路过卧室的时候向内瞥了一眼,桃乐丝没有动静,似乎睡得很沉的样子。我不清楚为什么会升起在意的情绪,毕竟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追根究底,只能说是之前系色同学的话还是在我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吧。

虽然被那些话激起的情绪能够被压下去,直至熟视无睹,但它所带来的波动并没有消失,这从进房之前那些始终没有消弭的沉重气氛就能看得出来。

我原先以为自己能够无视这些,毕竟个人需求和观感与网络球的风格并没有太大的对立,但是现在却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离开网络球加入黑巢?似乎也不是什么别扭得非要抗拒不可的事情。虽然拥有大量社会资源以及政府支持的网络球能够给予成员相当优渥的福利,而且在很多时候行事都十分便利,但是在黑巢这边更加自由,而且还有许多自己所熟悉所在意的人也在这里。(看小说就到叶

子·悠~悠

.YZuU.)如果我提出要留在这个数据对冲空间,系色同学他们一定无任欢迎,咲夜也会感到欣喜,尽管父母都在网络球的安置下,但是黑巢既然能够在网络球和末日真理中挖人,想必也有一套妥当安全的手段,所以这点也并不需要担心。

当我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在门口站了半晌。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考虑这些问题,显然系色同学的话给我造成的影响比自我感觉到的更加强烈。

我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我对于是否开门开始犹豫起来。虽然系色同学说过,和服务者的谈话不会被其他人知道,但是摇铃叫人的这个行为本身是否会被他们察觉呢?如果被察觉了,又会给他们留下何种印像?果然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呆在房间里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不断浮现的矛盾想法在脑海中纠缠,最终还是对玛索的关心占了上风。我打开房门,果真是一名年轻的女服务生站在门外,尽管期间我犹豫不定,花了不少时间,可她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不耐烦。我将半截身体探出门外,朝左右望了望,有点掩耳盗铃的感觉,不过却发现原本罗列在两旁和对面的门口尽皆不见了,原本笔直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在手边不远处就被一堵墙封死。,

看似无穷的宿舍区,如今就只剩下我所在的这个房间了。

起先有些诧异,但一想到这个数据对冲空间的构成已经完全被黑巢控制,能做到这一点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自言自语地感叹道:“真是神奇啊。”

女服务生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从见面的一开始,她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而且那种直立的姿势,以及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好似一个仿真度极高的人偶。

“请进来吧。”我对她说。

女服务生以一种只能用精准生硬来形容的动作向前躬身,以仿佛度量过一般的步伐跨入房中。

我关上房门,带她返回客厅,随后问她是否喝点什么,她冰冷地拒绝了,即便我让她坐下来,自己也在餐桌前坐下,她也没有丝毫行动,就这么安静又缺乏热情地站在我身前不远处,直勾勾地盯着我。

除了装扮之外,她一点都不像一名服务生,甚至让人感到不近人情。

我被她这么盯着,皮肤上几乎泛起了鸡皮疙瘩。虽然想要表现得亲切一些,但既然对方不吃这一套,那么自己也不必那么客气了。

“我不清楚你是否了解,不过在我和你们的协议里有提到一位朋友,我希望能和系色先知见上一面,了解一下那位朋友的近况。”我不知道她知道多少,所以用上了模糊的词语。

不过女服务生没有任何迟疑,用冰冷生硬的语气回答道:“明白了,请稍等。”随后就又笔直站立在那里没有动弹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唤人的时候,是否也会碰到这么一位女服务生,她的态度足以让人立刻打消改换门庭的想法。

过了半晌,也不清楚她如何与外面通话,总之她带来了我所期望的消息。【叶*子】【悠*悠】

“先知大人在门外等你。”说罢,她立刻朝门口走去,让人产生一种她不想在这里停留哪怕一秒钟的想法。该说是雷厉风行,还是不够友好呢?

不过就像她说的那样,系色同学已经站在门外了,就这么点时间,她已经换掉了连衣裙,穿上一身连体的紧身衣,外面只套了一件运动外套。虽然紧身衣多少能给人带来些许遐想,但却是长袖,筒裤几乎遮到了膝盖处,脖子也被遮住,露在外面的肌肤少之又少。

不过这套紧身衣就风格样式来说,给人一种近未来的感觉,联想起那个同样充满未来感的大厅,倒是十分统一和谐。

“是要见玛索吧?”她开门见山地说,脸上挂着笑容,“真可惜,我以为你会提出加入我们。果然,历史的惯性是无法违逆的吗?”

“你说什么啊?”我对她最后的说法感到迷惑,但还是冷静地回答道:“我为什么要加入你们?像个耗子一样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可不是我的风格。”

“可是你熟悉的人都在这里哟,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她充满自信地说到。

“他们和我不能混为一谈。”我断然道。

的确,加入黑巢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但是就目前来说,这种想法仅仅是个种子而已,并没有生根发芽。对我而言,呆在网络球中更符合未来行动的利益,在这个敏感时期,不能采取太过冒险的行动。而且,既然已经加入了一个组织,那么在没有做出成绩,也没有足够背叛理由的情况下,反叛是最不可取的行为,三心二意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这是我在学校生活中获得的又一经验。

“没关系,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了,现在你会这么选择,也是历史的必然。”系色同学的说法就好似她是未来人,或是准确预知到我的未来一样,让人不解,感到荒谬,有些不舒服,但是当我想要反唇相讥的时候,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和想法在脑海中缭绕,反而说不出一个字来。

沉默了半晌,系色同学一直观察着我的脸色,她的眼神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想法,但是她表现得一点都不在意。,

“来吧,我带你去看望玛索。她也十分想念你,只是有些放不开。不过你放心,她在我们这儿的待遇很好,她如今的位置十分特殊,这个数据对冲空间的稳定和执行少不了她的帮忙。”

“位置?她已经苏醒了吗?”我对这个答案感到惊讶,我原以为黑巢的人就算能够解决玛索身体的问题,也需要不少时间,甚至需要花费一点代价和其它两个数据对冲空间的势力进行沟通。

“是的,更详细的解说涉及到机密,所以还是请你亲眼去见上一面吧。”

这么说着,系色同学朝女服务生点点头。女服务生鞠躬回礼,身周浮现萤火虫一般的光点,身体就在这些光点的缠绕中,好似融化在空气中一般消失了。系色同学又伸手在对面墙壁上笔直划了一下,一条缝隙立刻呈现在墙上,并在眨眼之间向四周扩散,最终露出一扇门来。系色同学扭动把手,将门推开,一个机房式的空间呈现在我的面前。

这个房间大约只有六十平方,却高达十米,仿佛一个立柜。房间堆积着数不清的半透明导管,最小的也有孩子的手臂粗细,淡绿色的液体在其中穿梭,在一些部位还能看见不断浮起的气泡。在我的耳中,这个房间只剩下液体流动的声音和气泡冒出的声音,显得无比空寂。然而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到地板的中心,那里有一团看似魔法阵的圆形发光图案,而在圆心处则是一个只有半截身体露出地面的人形。

外形上呈现女体的轮廓,但是并不能称之为人类,因为身体并非有机血肉,而是呈现出无机物的光泽,银白色的身体不是金属,也不是塑料,但却是我十分熟悉的物质。

“构造体。”我自言自语道。

没错,这种质地和山顶数据对冲空间的肿瘤区中曾经存在的构造体垃圾一模一样,不过面前的这个“非人”并不是垃圾,而是和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拥有强大力量的安全代理素体。

玛索的思念体最终和被调制成安全代理素体的身体融为一体,这就是玛索最后被我带回时的样子。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现在的样子比当初那会平添了几分柔和,我想这得归功于那光滑银亮的流线型女体。

我很快从五官模样上确认了玛索的身份,她只有上半身出现在地板上,下半身也不知道是在地板下,还是腰部以下的部位已经和地板融为一体。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她手臂的一半,手肘以下的部位隐藏在层层的管道中,这些管道看上去似乎和她的后背,甚至是后脑连成一体,甚至有一部分管道充当了她的头发。

她仿佛睡着了一般低垂着头。

我无法形容她此时给人造成的震撼感,也只有在科幻作品中才曾见识过这样的姿态。

感应到来人,银白女体将头抬了起来,我似乎看到她的五官有了变化,像是在微笑,可是仔细去看,却仍旧只是一片冰冷生硬的线条,仿佛一尊雕像般。

在我回过神前,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不知道此时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你才好。”她的第一句话就这么说到,和她的外表不同,音色和节奏有些机械的无机感,但却充满了生命的灵性和轻柔。

“我做错了吗?”我只是这么问到。

“没有。”

“我失败了吗?”

“没有。”

“你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遗憾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半晌,回到道:

“也许。”

“对你而言,这样活着是一种不幸吗?”

“不是。”她说:“比起死亡,我能够接受这样的生活。”

“即便已经不是人类?”

“即便已经不是人类。”

“那么……”我说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能感到幸福吗?”

“是的。”玛索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我并没有失去所有,我的存在是必须的,你拯救了我,乌鸦先生,能够再次见到你,我感到十分幸福。尽管我不想让你看到自己这个模样,这也许是曾经身为女人的最后的矜持吧。真令人难过啊,乌鸦先生,我这个身体已经不能付给你当初许下的报酬了。”,

我一点都不在乎什么报酬,如果这就是玛索遗憾的地方,我一点都不在意。玛索并没有怨恨我,她认为我做到了当初的诺言,这个承认让我情不自禁留下不知是悲是喜的泪水。

我的努力,受伤和战斗,并不是完全没有价值。

“即便变成了这个模样,也仍然觉得我是英雄吗?”我哽咽着问到。

“是的。”玛索说:“你是真正的英雄,属于我的英雄。”

“我,我还能来看你吗?”

“我希望你能来,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的模样。”

“那么,只要微笑就可以了。”我说:“如果我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如果我完成了自己的诺言,如果我曾经有成为过英雄,请你对我微笑吧。”

我紧紧盯着玛索,她那雕像一般的嘴唇,在我逐渐湿润的眼眶中,似乎真的微微露出一抹弧线。

“谢谢,谢谢……”我掩住脸,拼命地用袖子擦着眼角,可是喉咙的哽咽和泪水却怎么都无法停止。

“我听说,你要离开了,是吗?”玛索缓缓问到。

“是的,我这次来,就想见你最后一面。”我抽噎着回答:“能够再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不能不走吗?”

“抱歉……”

“不要道歉。”她沉默了半晌,银白色的眼睛并没有眼瞳,但却让我感觉到她在凝视着我,“在离开之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乌鸦先生。”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觉得一脸哭相真是太难堪了,于是硬扯出笑容,“我叫做高川。”

“高川?我记住了。”玛索说:“我一定不会忘记。”

“那么,再见了,玛索。愿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一切灾难都已经过去。”

“再见,高川,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在我面前,门逐渐合拢,玛索的身影也渐渐隐入黑暗之中。

“祝您武运昌隆……”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祝福从门缝中传来后,门彻底合拢并消失在墙壁中。

我静静伫立在墙壁前,半晌,用力擦了一下脸,转头问系色同学道:“通道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已经准备完毕。”系色同学正色回答道。

“那么,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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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级末日症候263

英雄(正文)

264 回归现实

出发吧,我对系色同学如此说到。(请记住我们的.Dkankan)(**小说**

手打)系色同学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脸上浮现一种既像是惆怅,又像是期待的复杂表情。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唯一了解的就是,她并不是因为离别而难过。

系色同学闭上眼睛,仿佛在和什么人通过无形的途径沟通,在她睁开眼睛之前,四周的空间开始呈现出马赛克一般的形态。无数的小方格错落运动,视野内的物体变得模糊。

分解,拼合——

每一次运动,小方格中都依稀变幻着景色,而数个小方格连接的空间,也不断变幻着景色。

在期间,我依稀看到一些熟悉的画面。例如城镇和码头,曾经穿越的小巷,充满未来风格的大厅,甚至是玛索,也不知道是否错觉,她的目光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和我对视在一起。画面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快速变动,让注视者眼花缭乱。

在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一只熟悉的黑色飞鸟,它在马赛克中扑腾着翅膀,飞往我所无法企及的地方。沿着它要前往的方向眺望,依稀看到轮廓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手肘搁在扶手上,拳头撑住下巴,他似乎同样看到了我。

这同样只是一闪而过,宛如梦境一般的景象,可是男人的眼睛却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无法形容那双眼睛的样子,也许独特,也许平凡,然而充满了故事,令人难以忘记。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赛克已经消失了,而自己则站在一个新的房间中。这个房间里什么摆设都没有,但除了我和系色同学外,小队的其他成员也都站在身旁。除了荣格之外,他们脸上同样残留着讶色,我觉得他们同样看到了类似的景象。

“穿过这扇门就是现实,坐标固定在离湖不远的公路上,距离最近的城市只有两个小时的步程。”系色同学指着正前方的门口说。

那扇门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的地方,颜色也不醒目,就像是随处可见的家用木质门,大小只允许一个人进出。

“十分感谢你们的协助。”荣格朝系色同学点头示礼。

“只是交易而已,出了这扇门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和我们无关了。”系色同学的回答,就像是我们出去以后一定会发生事情一样。

如果是荣格,一定会考虑到黑巢的人会耍一些小手段吧,例如将我们的行踪告知敌人。系色同学的说法在此时就像是开门见山的威胁。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任何犹豫。

“是的,出去之后,我们就两清了。”荣格平静地回答:“那么,告辞了。”

他领着队员们走向门口,打开后鱼贯而入,门后是一片漆黑,但并不出人意料。我、真江和桃乐丝走在众人的最后,我再次确认了一下,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咲夜的确不并在这里。不过没关系,分别前的愿望已经得到满足了,所有想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所以,不用再次道别说不定才是最好的选择。

桃乐丝跨进黑暗中,之后是真江。

“高川。”在我走进去之前,系色同学突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系色同学将什么东西扔了过来,我接住一看,是一个指甲大小的芯片,外表有些眼熟,很快就想起来了,和那个被间谍从网络球中盗走,结果被用来存储玛索思念体的人格芯片十分相似。

如今玛索在黑巢的协助下,似乎已经彻底转变为安全代理素体,又或是类似一种生命形态。虽然没有人跟我细说,但我仍旧能感觉到,玛索已经和这个数据对冲空间紧密相连,成为核心的一部分。这是否代表她已经不再需要这枚芯片了,所以系色同学才交还给我?

“玛索给我的?”我问到。

“不,这并不是玛索的那枚,这是我们最新完成的仿制品。”系色同学给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给了我没关系吗?回到网络球,说不定会被要求上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从间谍手中缴获来的人格芯片落在我的手中。但由于芯片已经用在玛索身上,所以自从确定任务完成后,我对于该怎样和组织交代感到有些头疼。现在得到新的一枚,我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用来鱼目混珠也说不定。,

“没关系,随你处置。不过我不觉得它会落在网络球手中。”系色同学挽了一下耳边的发丝,轻声说:“这是一道保险,命运的保险。”

她的话又开始莫名其妙起来,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但就算这是她的某个计划的开始也没关系,我能清楚感受到其中的好意。

“那么,这个礼物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我珍惜地放入怀中,贴胸藏好。

“也许你忘记了,所以我再强调一次,第二周目的时候,请一定要快点找到我。我一直等待着……”系色同学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

第二周目——她再一次用上了这个词语。但就算我用疑惑的目光和她对视,她似乎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

“就这样?”

“就这样。”她微笑着。

“那么,再见了。”我说罢,没有任何犹豫,踏入黑暗的前方。

身后传来依稀的回答:“回再见的,很快……”

眼前的黑暗只是一瞬,紧接着豁然开朗。就像是从一个陈旧的世界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灿烂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的徐徐山风夹杂着水汽、泥土和植被的味道,迅猛有力地捶打心口。我的心中充满了欢愉,就像是积压在心中的尘埃被泉水洗涤冲刷,曾经一度变得迟钝的血液在体内轻快穿梭。

其他人站在四周不远处,正在打量四周,同样带着轻松的笑容。从太阳的位置来看,大约已经接近正午了,大量棉絮状的云层被风搬运着,不时遮挡住刺眼的光芒。我们就站在公路中间,投在路面上的巨大块状阴影时隐时显,前后的环山公路就像蜿蜒隐没于群山中的大蛇,看不到尽头。

如果真如系色同学所说,那么距离曾经被末日真理封锁的路段已经很远了,既看不到城市,也看不到湖泊,更不用说那个已经变成绝地的浣熊镇了。

魔术师朝靠近山崖一侧的公路护栏跑去,他俯瞰下方大声叫喊,很快就有回声传来。

“我们出来了我们还活着让那些鬼东西见鬼去吧”

我们相视而笑,并肩朝护栏边靠去。

公路上的车辆十分稀少,我们打算先步行一阵。荣格掏出手机,信号已经恢复了,于是我们很快就通过卫星定位,在电子地图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们一边走,荣格一边跟在城市里待命的达达等人交代事宜,然后还得跟安全局总部粗略交代一番。虽然我感到时间漫长,但双方无法沟通的这一段时间实际并不久。

“我们在那个地方只呆了七天啊,原以为会长期驻扎在那里呢。”潘一边咕哝着,一边用牧羊犬充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她的身体仍旧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不过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幸运了吧,这一趟任务该说是困难还是轻松好呢?虽然事情很繁琐,也给普通人造成的影响极大,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天选者来说,只是在最后一战死了两名队友。

不考虑最终结果,仅仅用队伍死亡人数来划分难易的话,可以算是难度不高的吧。就算对我这个新人来说也是如此,第一次任务,那场降临回路攻防战,简直就是一个噩梦。如果真江和桃乐丝不是特殊存在的话,根本没有完成任务的可能,即便有了种种后手,集结了复数的精英小队,也落了个只剩我一人生还的下场。

粒子,火柴,闪光,小红帽,A,锉刀,芭蕾熊,走火,还有比利牛仔……这些人的脸庞一一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如他们那般,只活在某个人的记忆里吗?

“死亡,真是可怕啊。”我轻声自言自语。

桃乐丝似乎听到了,转头看了我一眼,我报以微笑。

“不过,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即便是死亡,也是有与之相等的价值的,不是吗?”我对她,又是对自己说。

“也许。”桃乐丝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这次回去后,你有什么打算?”我问到,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再和荣格他们组队了,那么桃乐丝的打算必须要问清楚。原先她作为右眼寄生在我身上时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但她曾经也是拥有自己小队的人。网络球内部也应该对她的特殊性有所了解,所以在降临回路攻防战后,就算没有她的消息,也不会随意就将她划分到死者的行列中。按照她的资历,要成为新的队长应该不是困难的事情。,

“要修整一段时间。”桃乐丝说。

“是吗?这样也好,你这次复生后和以前有些不同了。”我委婉地说:“还是让人帮忙检查一下比较好。”

桃乐丝敷衍式应了一声,可不一会她又揉了揉太阳穴。虽然没有不舒服的表情,可是如果什么事都没有的话,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吧。似乎注意到我担忧的眼神,她的目光移开,落在傻楞呆滞的真江身上。此时的真江若不是被我牵着就会停在原地,有时会回答我的话,但反应迟缓,更多的时候总是沉默着,要不说一些没头没脑,让人无从回答的话,那大都是她的自言自语。

“总比她好。”桃乐丝这么说到。

真像是处处都要和姐姐争一头的妹妹一样。

不过和她说的相反,我倒是觉得她此时的状态要比真江差多了——看似正常,却给人游走在边缘的不稳定感,就像是随时会超过临界点而崩溃一样。真江的话,不正常反而是正常的表现。

“临界兵器……”我迟疑了一下道。

“嗯?”她看过来。

“还给我吧,我还不打算休息。”我说。

虽然这把刀状临界兵器在桃乐丝手中能够发挥出目前最强的力量,可是就算无法发挥真正的威力,它仍旧是一把强力的武器。在今后的日子里,需要倚仗它的时间还多着呢,当然不可能将它丢给一个准备休息的家伙。

桃乐丝明显有些不舍,但她沉默了半晌,就将长刀解下来,扔到我手中。

“别弄丢了。”她用主人的口吻说。

看她的表情,我还以为得费上一番唇舌呢。

转过一道弯,前方的弯路那边出现一辆货车,可惜和我们的方向相反。不过我们没等太久,新的车声就从身后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很沉重,我们纷纷停住脚步朝后方张望,和我们想的一样,是一辆跑远途的大货车。荣格这时也收起手机,和大家一起伸手,牧羊犬甚至脱下外套挥舞着,吹了一声口哨。

货车并没有无视我们,渐渐放缓速度,靠边停下来。司机从车窗探出个头来,在我们身上巡视了一番。

“算上小孩,只能搭三个。”有着酒桶身材的司机竖起三只萝卜般的手指,虽然没有明确的表示,但他的目光明显落在潘、真江和桃乐丝三名女性身上。

“潘,BT,乌鸦。”荣格点了我们三人的名,然后指着我,对司机说:“他是孩子。”

“多少岁了?”司机盯着我问。

“上高一。”荣格替我回答。

“看不出来,太瘦弱了。”司机咕哝一声,但并没有恶意,接着朝我们三人甩头示意,“上车吧,那个小女孩也可以上来,一个大的坐前面,另外三人在后面挤一挤。”

小女孩指的当然是桃乐丝,她外表看上去比我还小,也就十三岁左右。

没有人反对,潘上了前座,我、真江和桃乐丝一起挤到后座上,桃乐丝直接就坐在我的大腿上,这样一来,并不显得太过拥挤。我注意到司机通过后视镜朝这边扫了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潘向司机道谢之后,和其他人挥手作别。车子开动后,很快就将荣格他们甩开视野之外。

“到城市就把你们放下来,行吗?”开了一段路后,中年司机打破沉默道。

“我们就是去那个城市。”潘友善地回答道。

“怎么那么多人停留在路上?”司机问。

“车子抛锚了。”

“哦?不过我没有看到有车辆停在路上,也没看到救援车。”司机质疑道,不过随即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算了,反正你们会给钱吧?”

“当然,每个人一百美元。”潘笑道,“到地方了再给。”

“……现在给一样,不是吗?”司机的眼神有些闪烁,但是他的脸色紧接着就涮地一下变得苍白。

从我的角度恰好能看到潘手中摆弄的东西——一把小巧的手枪,外表是女士防身的型号,不过安全局的东西不可能是简单货色。潘折叠枪身,在司机的眼皮子底下将两颗子弹塞进弹舱。,

“你看,我的身上破破烂烂,只有这小玩意了,实在没办法马上给你那么多钱。”潘亲切地笑起来。

“啊,没关系,没关系。”司机掏出塞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额头,“我能理解,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客人,请坐好了,我要加快速度了,大家都觉得快点到城里比较好吧?”

“谢谢,我会付钱的。”潘礼貌地说。

“啊,啊机哼哼地应付道。

就这样,我们不到一个小时就看到了城市的轮廓。进入城郊公路后,车辆明显多了起来,但是道路却更加笔直了,不一会就看到限速六十公里的警告牌。

“你们打算在什么地方停?”司机终于再次开口问到。

潘说了个地点名称,司机露出为难的神色,看样子并不是顺路,不过他再度扫了一眼潘手中的手枪后,一口应承下来。

“放心,我们会给钱的。”潘再次强调。

司机一脸菜色地点头应是。

司机将我们载到市中心的一个花园广场边,找了个位置停靠下来。我们下车后,潘让司机等一会,说马上叫人送钱过来,不过司机立刻以非法停车的理由推迟了,二话不说就踩下油门将车开走。

“真可惜,他原本真的能钻到四百美元的。”潘对我们耸耸肩道。

“你确定他不会被罚款,吊销驾照?”我说。

“当然,这点小事根本不是问题。”潘信心十足地说。

“现在该怎么走?不是有人来接我们吗?”桃乐丝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

“约好在中心喷泉见面。”潘说着,带我们往那边走。

心喷泉的人很多,无论情侣,单独的成年人,亦或者少年孩子都有,散布在周围,虽然并不拥挤,但也不那么容易分辨出某个人来。广场上做什么的人都有,奏乐卖艺,写生绘画,踏着滑轮和滑板四处穿梭,叫买熟食的店车一眼望去就有好几辆。

潘却在这么多人当中,一眼就注意到了前来接应我们的达达。

“这里这里”当我注意到时,两人已经高声唤着,摇起手臂,一脸兴奋的样子向对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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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级末日症候264

回归现实(正文)

265 鲜血的终末(上)

达达和潘拥抱在一起,那种热切的气氛让我一点也不想加入进去,尽管能够再见到她的确是很开心的事情。过了半晌,达达终于记起还有我们这群人。

“队长呢?还有其他人?”

“都在后边,我们分作两批搭顺风车回来。”潘解释道。

我想起八景,于是跟达达问了一下,结果得知她已经先行一步,回到总部了。

“走吧,我带你们到这个城市的分部去。”达达说:“总算是完成了任务,喝一杯怎样?”她是知道洛克和巴赫阵亡这件事情的,但是在此时却无法从她脸上看出半点悲伤的情绪,不过潘并没有因此而打动肝火,同样表达同样的意愿。

我没有反对,于是达达先行带路,众人陆续跟了上去。我东张西望着打量这个城市的街景,却突然发觉似乎少了一些什么。又过了半晌,因为始终回想不起到底少了什么,而又觉得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不由得心情开始烦躁起来。

我扯了扯领口,感觉身体开始发热,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躁动,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自己像是被包围一样,从四面八方射来针扎般的视线。我想找出究竟是什么人,不过用屁股也能想得到,自己的敌人其实也并不算太多。问题在于,那视线虽然冰冷,却没有明显的敌意,而当我升起去搜寻的念头时,就会被一种异常强烈的直觉阻止,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开口同身边的同伴交流。

达达和潘仍旧时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桃乐丝虽然没有说话,但从她的表情来看,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真是难以置信,就我一个人感觉到那些视线吗?还是说,敌人的目的仅仅是为我而来?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被特殊对待的原因……不,硬要说的话……

我开始想起什么了,心脏好似被人紧揪住一样。就在答案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桃乐丝的声音却将我扯回现实来。

“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

潘和达达两人也回过头来,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充满惊疑,我想此时自己的脸色一定是毫无血色吧。因为我被那种如坐针毡,又神经质般惊恐万分的情绪滋扰了好一阵子,那种感觉直到现在仍未消除。

这个城市里潜伏着比“沙耶”更加恐怖的家伙。

“你们没感觉到吗?”我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扔到地上,用鞋子捻熄了。

“没有……感觉到什么?”达达和潘对视了一眼,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有敌人?”桃乐丝似乎从我的提问中敏锐地感觉出了什么,但是最本质的问题并不在这里,她仍旧无法切实感受到敌人的存在。

不过潘和达达似乎也意识到我并非无的放矢,开始有些紧张起来,不断朝四周眺望。

“也许我该打个电话。”达达掏出手机。

就在这时,一股一触即发的危机感如同电流一样沿着我的脊椎蔓延上来,我反射性抓住了达达的手,因为这股危机感并非是针对我,而是针对达达和其他人的。它就像是在警告我:如果把其他人牵扯进去,就会杀死她们,并且还会牵连到更多的人。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让我无法视之无睹。

“还是不要那么做比较好,很危险。”我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变得沙哑起来,“你们先走吧,不要理我,和荣格汇合后马上离开,这里有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什么东西?”桃乐丝直勾勾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十分坚决,“你必须和我一起,你是我的队友。”

“没错,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自己离开……”潘还想说些什么,立刻被我打断了。

“抱歉,没时间了。从现在开始,我退出这支队伍。”当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那种陷入危境,随时会死亡的感觉渐渐从桃乐丝三人身上消退。我想,果然是针对我而来的吗?

“混蛋!你在说……”,

我再一次打断潘的说话,尽管她显得怒气冲冲。

“看到BT了吗?我要去找她了。”我说。

“咦,BT不是在……到哪去了?”潘带着疑惑的表情向四周转移着视线,她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并向另外两人问道:“你们看见她了吗?”

“没有。”达达和桃乐丝如此说到。

“乌鸦,我叫其他人一起帮忙找找。”达达这么说,却被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在这期间,我一直凝视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试图从中找出丝毫蛛丝马迹。真江的确已经不在我的身边,更可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走丢的。更让人在意的是,很可能并不是意外的走失,而是被带走了——我早就应该想到,如果放任她的身世不理,终究会有这么一天,末日真理的人不可能放任她不理。然而,他们的行动比我预想的还要突然和快速。

我不该那么大意的,不,我已经很小心了,只是对方的手段太厉害了,即便是我的体内有着“江”的存在,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发觉。

提起“江”,果然身体所产生的异常征兆,就是它在起作用吧?可是在此时也无法为我指引真江离开的方向。只有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一直都没有散去,仿佛在等待我离群的一瞬间。

“麻烦了……”我的耳边飘来依稀的轻语,我下意识寻着声音的方向,结果看到桃乐丝咬着手指甲,一脸可怕的表情。她在我开口前就朝潘和达达吩咐道:“这件事已经超出你们的权限范围,还是按照乌鸦的话去做比较好。该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太快了。”

她似乎了解什么内情,然而,无论潘和达达怎么追问,她也没有吐露的意思,尽管她的脸上满是挣扎之色,最终她对我说:“交给你了,你一个人……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没有问题吧?敌人是末日真理没错,但问题的关键是那个女人吧,按照协议……不,协议必须遵守,现在并不是全线开战的时候。”她的紧张和挣扎,几乎把手指给咬出血来。

“没关系,我一个人能行,不,必须我一个人去。否则我有很糟糕的预感。”我按住她的头摸了摸,“别担心。”

“一定要活着回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我们已经决定这次回去之后就结婚了。”

“别说这么令人不安的事情!”桃乐丝猛然高声叫起来,这让我感到诧异,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

“总之,一定要活着回来!”桃乐丝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强调道。

“……嗯!”我笑了笑,“那么,总部再见了。”

这么告辞着,我随意找了个方向,越过正在排了一长队人的餐车,直到回头再也看不到三人了,立刻改变方向,加快脚步穿过一条小巷。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她们掉上我的尾巴,如果她们暗中跟上来不就浪费了之前的一番表情吗?肮脏,陈旧,灰暗,散发着腥臭的巷景在我的脚步下飞速向后流逝,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小跑起来。只是不想是追赶什么,而像是被什么追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一直阴魂不散,而自己完全是无法选择路线。

无论如何,都无法察觉真江所在的方向。

在哪里?我冲出小巷,在另一条大街的人群中四处张望。我并不期望自己有这么好运,能够一下子就找到真江,在我的思考中,既然末日真理悄无声息将她绑走,那么就不会轻易让我找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我似乎真的看到她了。

一个背影,在街道一头的人群中若隐若现。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那个背影是如此熟悉,完全和我的记忆重叠起来。我的心脏开始砰砰跳动,血液也开始加速奔流,感觉在强烈鸣动,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大喊——就是她!就是她!,

那个背影看上去是孤单的一个人。可是,怎么会这样?我的想法出错了吗?

在深思之前,我的脚步已经情不自禁追了上去。

“嘿!等等!真江!”我推开前方之人的肩膀,尽量抱持着最短的直线距离追逐着,一边大声呼唤。被我不小心推倒或撞到的人在地上咒骂,不过刚从我的左耳钻进,就从右耳钻了出去。在我的眼中,前方遮挡住那个背影的人们似乎都变得透明起来,正前方的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喊声,微微侧过小半张脸来。虽然无法看清她的脸,但是那种感觉——

她看到我了!

是她没错!是我要找的人!就是真江!

“等等!等等我!你要到哪里去?真江!”

她置若罔闻地将头转了回去,就好似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就在这时,一只手臂从身后抓住我的肩膀,将我用力拉倒。我打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才发觉面前对我发飙的是一个面向凶恶的魁梧黑人。

他的语速太快,还夹杂着脏话,一时间我只能稍微猜出,他是之前被我撞中的其中一人,结果找茬来了。我没理会他,紧盯着那个背影,她正随着人流在十字路口前等待信号灯的改变。

“可,可恶!”我爬起来,黑人顿时发怒,想要揪住我一番好揍,不过在那之前,我已经赏了他狠狠的一拳,将他干倒在地上。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背影的她已经开始和人潮一起走过斑马线,朝另一个方向拐去。

真不知道她到底要到哪里去。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窥视自己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可这没给我半点侥幸的感觉,我只有一个想法:糟糕透了!

我开始怀疑,真江的离开其实是为了躲避末日真理的人,而窥视我的视线,则企图从我身上找到她。

无论如何,必须得追上她。

我再顾不得惊世骇俗,立刻发动速掠,在变得迟缓的人潮中冲向背影所在的方向。不过就在弹指之间,那道背影转入一个巷子的入口。当我冲入其中时,那个本应存在的背影却汽化一般没了踪影。这个巷子根本就是个没有出口的死巷,而且,虽然她转进这里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可是我的速掠应该会在她这么做之前就赶上才对。

仔细想想,她也加速了?和我同样的速度?

事情开始有些奇怪了。我更加谨慎起来,沿着巷子一直往前走。前方的墙壁没有什么稀奇古怪之处,四周也没有隐藏入口的样子,不,就算有,凭自己的能耐也找不出来吧。这本来就不是我擅长的事情,不过,如果真江的确进入了这里,并且这里没有所谓的密室入口的话……

我抬起头,两边高大的墙壁让人产生一种被拘禁的感觉,天空也似乎变得狭隘起来,明明是个好天气,却充斥着阴沉的气氛。这些高大的墙壁是楼房的一个侧面,我在它的阴影中眺望顶部,如果真有一条路的话,就只有那里了吧?

没有楼梯,墙面有涂鸦,而且看上去有了些年月,不过却平坦笔直,对普通人来说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不过,如果是真江的话,和一般的街道根本没什么区别吧。对我而言也是一样。

速掠!

高速通道笔直向上,我纵身跃起,踏着墙壁向上飞去,直至越过楼顶的铁丝网,落在一个大约有三四个篮球场大小的天台上。

很安静,真江真的在这里吗?使魔夸克变成的匕首从袖子落入手中,我直觉在这静谧而又充斥着强风的天台上感觉到危险。但正是这种危险感让我感到紧张的同时,也感到雀跃,因为这代表我没有找错方向。

“真江?”我的喊声在大风中吹散,在原地转身四顾的同时,回答我的只有被风甩扯的布匹声。

呼啦啦啦——

“真江!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和我回去!”我反复喊道:“真江!”,

又一次转身,虽然没有回应,可是那道背影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就站在天台入口的顶上,距离我大约只有十米的距离。在如此之近的地方,我更加确认了那个背影的身份。

“真江!”

她没有搭话,只是微微抬起头,用手指撩了一下耳鬓被吹乱的发丝,散发处成熟柔和的气息。

疯狂,激烈,恍惚——除了这三种感觉之外,我还是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其它的气息。

不是真江?

也不是富江。

有点像是左江。

“左江?”我对她喊道:“是你吗?左江!干嘛不出声!?”

“请问……我们认识吗?”她开口了,朝我转过身来。

我终于看清她的长相,可是却让我瞠目结舌,忘记了回答她的问题。

那张脸的确和真江一模一样,可是,当风吹拂起她的长发的时候,在她的左脸上有一个看上去有些像花纹,但其实是数字的印记。

一个艺术花体的“13”,并不难看,但是让那张熟悉的脸充满了陌生的妖冶。

以及针扎般的危险感。

“你的脸……”

“啊,你说这个?”她侧过眼眸,用手摸了摸左脸颊,“这个有什么不对吗?”继而目光再次落在我的身上,“我不是左江,也不是真江,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不过,我们在这里碰面,的确是有预谋的。”

“你,你到底是谁?”我第一时间就相信了她的话,虽然事情变得很奇怪,但是,这件事会有如此突然的展开,于我而言毫不稀奇。敌人很强大,涉及真江的问题都很神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太平凡,反而让人觉得不像是末日真理的行为。

“我?我就是我啊。”她一脸不明白的表情。

“你的名字。”我慎重地问到。

“哦,嗯……大概就是十三吧。”她这么平静地回答。

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吗?我如此想到,似乎真的不像是真江,或是她的人格之一,只是一个相像的陌生人。

“你和真江是什么关系?”

“你说的那人,我不认识哦。”她平和地说,却让人无法平静下来,我还想说些什么,她伸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旁若无人地接听起来,“嗯?嗯,哦,哦……看到他了。”这么说着,她看了我一眼,“这样吗?我知道了,很快就解决……要回收吗?放心吧,他很弱哦,挂了。”

从她的回答中,一种更加沉重的感觉朝我袭来。我抓住匕首的掌心都沁出了汗,背后也不知何时被打湿了,被风一吹隐隐发寒。我切实感受到了,那种危机感正是从眼前这个和真江宛如孪生姐妹一般的“十三”身上传出来的。

“十三”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对我的戒备视若无睹。

“虽然还想跟你说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给我一种奇特的感觉。不过,也许就此打住才是最好的。”她的口风一转,问到:“你的名字是?”

“高川!”

“好的,高川先生,准备好了吗?”她微微弯下身体,对我说:“你好,再见。”

眼前一花,“十三”那酷似真江的脸突然出现在和我近在咫尺的地方,一股恶风从身体下方传来。

碰!

2091 桃乐丝没有假期

满地的高川复制体就像是垃圾场里的垃圾一般堆积,不作夫感觉不到这里的人有清理的意思,与其说是摆出来作为威慑,亦或者人手不足,更像是懒得理会,有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在这些尸体间徘徊,这一刻,不作夫似乎听到了这些高川复制体的幽魂哀嚎的声音,他甚至觉得有些尸体还没有死透,在自己不经意间就会看到某个高川复制体翻起眼皮,用一种可怕的表情朝自己瞪来。哪怕身为杀手已经见过许多尸体,为了方便处理尸体而做过一些残忍的手段,本应该对这些早已经习以为常,但是,那幻觉带来的恐惧仍旧在自己的情绪中诞生了,宛如杂草一样疯狂生长。

这不可自己的情绪让不作夫不由得僵住了身体,过了些许秒钟才能够抽动脸皮,身上的寒意却未曾褪去。原本对这个设施的主人有过许多猜想,也不会主观认为对方就是什么好人,亦或者在当前的病院里是多么可靠的后盾,只是,他能做出的选择往往是在糟糕的选项和更糟糕的选项之间选择,也只能如此。不过,这么一份见面礼——无论对方是不是故意的——都让不作夫对其印象下降了许多。他见过许多残忍的人,在金钱观念泛滥的现代,漠视人命的人也有许多,但是,将一大堆尸体扔在“家里”,完全不感到半点不妥,这很明显是反社会反人类的人格。

哪怕要威吓敌人,也有更多更好的处理办法,可是,这堆尸体就这样被漠然地仍在有人住的地方了。藏身在这个设施中的那个幕后之人,显然已经完全无法用正常人类的角度去看待了。比这样的家伙更恶劣的人,不作夫倒是没见过的,眼前这些尸体所体现出来的东西,那深藏在外表下的内在,已经是不作夫见过的极端。

不作夫已经意识到,自己必需重新调整心态和视角,前方等待自己的或许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人”。

他小心翼翼越过尸体,但实际上,满地的尸体根本让他无处落脚,这些尸体一叠搭一叠,要不将尸体搬开,清出一条路来,要不就只能踩着尸体过去了。就这么主观地,不由得去注意地,从这些尸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简直是不作夫这些年来最糟糕的体验之一。好在尸体还很新鲜——也许这也不能算是好在,正因为这种新鲜的气息,才让他感到自己一直被“活生生的尸体”盯着——他没有嗅到任何腐烂的味道,脚下传来的触感也十分柔软,几乎让他觉得这些尸体的骨头是不是都软化了。

不作夫之前稍微检查了一下尸体,对比现在从脚下传来的触感,不由得再一次集中注意力去寻找更详尽的线索。尽管这里到处都是打斗残杀的痕迹,但是放在这些高川复制体身上,对比他们的伤口,却稍稍让他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值得质疑——之前他觉得这些高川复制体是自相残杀而亡的,但走在这些尸体上的时候,有一种直觉让他感到并不是单纯的自相残杀,这些尸体有股说不出的奇怪,可他却说不出来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

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发现导致这些高川复制体自相残杀的决定性证据,所有的推测都出自在现场可以用人的身体感官找出的线索。或许有什么必需通过仪器才能看到的线索,但是,不作夫如今已经没有这样的资本了。

怪异的事情,残忍的事情,让人感到反胃的事情,在不作夫走过这段通道的时候,不断在他的脑海中搅动,那些无论如何都无法习惯的幻觉和幻听也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他的背脊有时会无缘无故发凉,可转过身却有看不到半点奇怪的东西。

那无形的可怕的幽灵——倘若有的话——一定是在诅咒着自己吧。不作夫不由得如此想到。

然后,前方不断亮起的灯光终于停下来,不作夫估计自己走过的距离,换做直线至少也有千米远。当最后一具高川复制体的尸体消失在背后的拐角视,不作夫嗅到了新的味道,也是自己十分熟悉的味道,而且是不加掩饰的味道。那是在安德医生身上时常可以嗅到的味道,但又不是消毒水、香水、防腐剂亦或者其他各种寻常的药味,而不作夫之所以熟悉这个味道,也正因为这种味道的特殊——那是病院制作特效药时不可或缺的一道工序所必需加入的物质所散发出来的味道。饶是不作夫见识多广,也只在来到这个孤岛病院,加入研究行列后,才知道这种物质的存在——那是用特殊的方法从人体中提炼出来的,而且似乎是孤岛病院创新发现的物质,尚未公布到外界,也没有正式的学名,只有一个NTZ48的编号,其作用于的人类身体时,对大脑的影响最为剧烈,很容易就会形成生理上的依赖性。

简单来说,加入了这种物质后制作出来的特效药的确能够在一段时间内控制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情,但也时导致每一种特效药都无法使用第二次,并且会在停止服用新的特效药后,病人会很快从生理和精神上崩溃的原因之一。

从人体内提炼出来的物质重新用在人类身上,这在医学里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手段,自古就有之。只是,在现代有必要从道德上对一些手段加以修饰,重新界定“人道标准”的范围。对不作夫来说,就算知道这样的情况也不觉得怎么样,他在研究中也没少使用这类物质。

不过,既然在这个地方嗅到了同样的味道,那就意味着这里始终都有进行特效药的研究,因为,这种味道其实很容易散去,而这个地下设施里空气新鲜,显然换气工作极好。只要停下研究,这种味道大概在一分钟内就难以被人的鼻子闻到了。

最后一盏亮起的灯光其实并没有到通道的尽头,向前是一片越来越深浓的阴影,直至彻底变成黑暗,不作夫可不准备走进黑暗中。最后一盏亮灯下的通道两侧各是一扇门,不作夫本能利用嗅觉判断出熟悉的气味是从哪一个门后散溢出来的,然后选择了相对的另一扇门——尽管气味出来的地方大概正在进行特效药的研究,不过,在这个孤岛病院里,大多数药物的制作实地都需要一个封闭消毒的真空环境,因此一般是由人在另一个房间里遥控自动化设备,而不允许真人走入这些生产间里。

不作夫站在那扇门前时,门就自动打开了,大量的低温气体从门轴出泄出来,让他一时间看不清门内的光景。等到他挥散这些雾霭后,不由得僵在了门口处。因为,那房间里的光景实在超出了他能够想象出来的各种比喻,那是无法形容的异状。不说色彩,也不说形状,因为那是极为复杂的事物,尽管有一些东西保留有常识中的“管状物”的风格,但更多的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东西。有光泽的,没有光泽的,像是金属的,像是非金属的,像是聚合物的,像是分解物的,甚至于,不作夫有这么几秒内,觉得有原子结构就这么暴露在面前,而自己竟然可以直接用肉眼看到。

这个空间巨大,穹顶高阔的房间,有着出入的门口所无法表现出来的特殊质感,让人觉得不是从房间走进了房间,而是从房间走进了与自己认知截然不同的异世界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脚下,果不其然,脚下的地板已经变得透明了,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他的脚底没有半点触感传来,仿佛他就这么站在虚空中,而脚下则是漫无边际的荒凉宇宙,星光稀疏,所有事物的运动相对于这片宛如恒久的虚空而言,都是缓慢的。

倘若仍旧可以感受到地面的支撑感,这些景象虽然让人震撼,却也没什么超乎想象的地方。虽然不作夫做不到这种炫目的样子,但他确实也会制作一些让人身临其境的画面。可是,没有触感的话,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你好,不作夫。”有声音唤醒了震惊中不作夫,他抬起眼睛,却看不到半点人影,只有那声音在室内回响:“我已经回收你身上的那枚芯片了,大致的情况也已知晓,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我还是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不作夫没有理会这声音的内容,因为那声音一出现,他就觉得自己其实是知道这个人的,而且,马上就要想起来对方是谁了。他的脑海中有太多的杂念,他无法控制末日症候群带给他的思维活动和精神状态的种种影响,但在那一闪而过的灵光被其他思绪吞没之前,他还是把它抓住了——

“……是你?桃乐丝?”不作夫的脸色僵硬,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结果,但知道后却又能想出很多与之有关的线索。他几乎是在说出来的时候,就肯定了自己的推测。为什么在之前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呢?和系色中枢同等级的东西本来就是地下研究试图完成的的重要计划,只是,它显然早已经被完成了,所用的核心原材料就是系色的小伙伴,那个同样注射了最初的特效药,却没有如同另外三个分别叫做八景、咲夜和玛索的女孩那么不幸,却也在某种意义上,不比系色更幸运的女孩。

是的,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呢?要和系色中枢相持平,那么,用和“系色”形似的原材料制作,正是理论上最容易实现的方法。尽管系色中枢的前提是它本身就已经具备了种种联系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能力,但是,利用差一点却在本质上接近的东西去人工仿制出类似的能力,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桃乐丝的身份背景和病理状态,显然正是这一选择的最佳选择。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亲身经历,乃至于之后的病情变化,都最为接近系色的情况。但是,这些后知后觉却没有任何意义,不作夫只是震惊于自己竟然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情况,而不是吃惊于桃乐丝会出现在这里以及她此时的生存状态。

桃乐丝的病历肯定被修改过了。不作夫只能这么认为,而且在桃乐丝失踪前后,也没有足够的情报流出,想要追究也欠缺许多条件。不作夫当初接手的任务,是潜伏在病院里,监视研究进展并贡献自己一份力量,并在“必要的时候”当成一把从内部捅出的刀子,而不是追究病院里发生的种种黑幕操作。

从桃乐丝的情况来反推自己当时的处境,毫无疑问,自己肯定是被隔离在病院研究的核心外了。可笑的是,自诩敏锐的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到。

这个正在和自己对话的桃乐丝,显然就是病院地下研究最匹配系色中枢的成果——能够对接末日症候群患者精神意识的人工中枢。

“是的,我是桃乐丝。”那个声音说,可是,看不见人影。

不作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尽管不知道系色中枢的具体情况怎样,但是,从理论上来说,人体人形绝对不是这种程度的变化所能够容纳的。桃乐丝不是躲起来了,很可能一直就在自己面前,只是自己被人的观念束缚住了,才没有看到她。这个房间,那巨大的空间中存在的难以描述和形容的景象,也许全部都是“桃乐丝”吧,甚至于,可见的部分也只是她的一部分而已,实际上她的全体更加庞大,更加超乎想象。那是失去了人体人形之后,最终也超越了常识的存在形式,完全和她的性能和功用匹配的形态。

而且,她肯定也同时就是这个地下设施的核心枢纽。不作夫甚至联想到了,那些看似正常的通路部分,很可能也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了。

“是你制造了高川复制体,也是你杀死了他们?”不作夫终于能够将心中的那些猜疑用一条线索贯穿起来了。与其说,这是他的问题,不如说,这是他的肯定。

266 鲜血的终末(下)第五卷完

我凭借直觉挡下第一击。

巨大的力量从膝盖上传来,有那么一瞬间,那只脚几乎失去知觉。“十三”号的攻击充满了迷惑性,直到挡下来后,我才发觉是来自腿部的攻击,起先我还以为她会给我一拳头。

对撞的力量让我的身体发飘,我试图借助这股力道后跃,暂时拉开和对方的距离,然而在我的姿势刚有所变化的时候,女人朝我伸出手。

毫无花巧和掩饰,她的目标是我的脖子。

我看得十分清楚,虽然之前措不及防,但是这样速度仍旧可以习惯。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朝我抓来的右手宛如加装了喷射装置,猛然间再次加速。

我虽然看到了,但身体差点来不及做出反应。在那只爪子几乎贴上肌肤,我的脖子已经感受到压力而产生被扼住的错觉时,速掠能力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发动。

“十三”的行动总算缓慢下来,攻击意图变得纤毫毕露,我甚至能够看清她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继续之前的后退。一只脚暂时失去气力,只能凭借另一只脚向后跳。在远离那只右手期间,“十三”的脸上没有任何动摇,反而是眼神有些撇开,让人觉得之前的攻击于她而言就像无聊游戏,而我也没有让她提起任何兴趣去认真对待的理由。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即便是随意的攻击,都已经逼得我手忙脚乱,一旦她认真起来可就是个大麻烦。

其实我还有许多话想要问她,例如她从哪里来,脸上数字标记的意义,以及真江是否已经落在他们手中。可惜的是她的行动太果断了,或者说,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太多的事情。

接受任务,执行任务,如此反复,不做多余的事情,甚至是和我交谈的那几句已经是超乎寻常——这个“十三”给我的印象,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个人。

这样单纯的战斗者是极其可怕的。先不提能不能打赢她,就算打赢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被纠缠上才是最糟糕的事情,虽然现在被窥视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但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好消息,因为这反而代表他们已经不需要再监视我了,而我也无法从窥视者下手,揪出他们的尾巴。

不过,之前给“十三”打电话的人想必知道更多的东西。

必须把他找出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我这么想着,持续发动速掠朝身后的天井跃去。

面前这个女人的战斗技巧不下于我,力量更是比我强大,速度很快,但应该还及不上速掠,如果能够利用这栋大楼里的地形,将她抛离应该没有问题。

思考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落入天井,进入好似通风口一般的管道中。没有任何犹豫和停滞,仍旧是速掠着沿着管道前进。这些管道十分狭窄,成年人就算弯腰,要在其中活动也十分困难。我的身体几乎俯到水平线上,必须双臂支撑才能维持平衡。眼前没过多久就接二连三出现岔道,虽然不知道它们的分部和结构,但是选择向下的应该是没错的。

尽管这么判断,但是又穿过几截管道后,发现前面已经变成死路,而一旁的岔道口却又变成方形,而且口径更加小了,非得匍匐才能通过。我如此前进了几米,终于从透气口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房间的顶部,这让我不禁升起自己在演特工电影的想法。

按照那些电影中常有的桥段,我用匕首将透气口撬起,然后朝房间中翻去。落在地板上后立刻到窗边确认自己的位置——大楼的倒数第三层,向下还有九层的高度。我不觉得自己应该就这么从窗口跳下去,虽然这样比较便捷,但是对敌人而言也是一样。在楼中穿梭的话,利用地形反而更能迷惑对方,这阵子高频率的战斗至少让我学会了“效率不等于直线”这个公式。

这栋大楼并非是废楼,显然有不少公司在这里办公,房间大都挂着办公室或售后服务类的牌子,不过现在一个人也没有。这让我更加确信,这个地方是敌人特地为我选择的“坟场”。,

不过,我可不这么认为。

如果“十三”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我,是否会向那个打电话的神秘人申请支援?如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遁入死角,转向网络球分部寻求帮助,这也不失为一个选择,然而那么做的话,敌人会就此逃遁的机率也会大大增加。所以不能长时间脱离那些人的视线,如果我现身的时候,能够找回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太好不过了。

按照自己的想法,我一边掏出手机想要联络达达等人,但立刻就发现一格信号都没有,反而是头顶上传来嘭咚的声响。那个叫做“十三”的女人追上来了,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手机信号被锁定了,不假思索就将手机扔出窗外,速掠进入另一侧的房间,顺手掩上房门。

和我预想的一样,女人从对面的窗外笔直落下,顺手抄住手机,轻轻在窗台一搭,就从外面翻了进来。

她看起来既不焦躁,也不兴奋,就是那种最平常不过的表情。随手抓过身旁的一张椅子,好似能够看到门后的我一样用力掷来。

啧,我还以为有机可乘。结果还是不得不再次发动速掠,穿过身后的窗子,从大楼外侧游进下一层的内侧,然后马不停蹄地穿过几个房间。

“十三”行动的时候动静很大,她也不像是会刻意收敛的那类人。虽然凭借声音能够确认敌人的位置是个好消息,不过我也有察觉对方是不是抱着一种猫戏老鼠的态度,或者我现在的选择和采取的行动正是对方期望的?

“十三”本身并不像是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但是并不妨碍有人在她背后出主意。

有一点我确信无疑,如今在这栋大楼里,就只有我和她两人。如果对方能够捕捉我在大楼里的位置,或者一出大楼就能捕获我的位置,那么监视点会在什么地方?我一边奔跑一边从窗边眺望,试图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的对手不是“十三”,而是隐藏在暗中,很可能已经捕获真江的家伙们。

如果他们对我感兴趣的话,不,一定会感兴趣的,那么以自身为饵,将他们一个个引诱出来,顺藤摸瓜地找到他们的总部,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行动。

那么,计划开始,先让他们明白,只有一个“十三”是无法阻止我的。

我停下脚步,一手拿起刀状临界兵器,另一手抓起椅子,狠狠砸在前方不远的天花板上。那处的天花板顿时塌陷,“十三”施施然从破洞处落下来。她没有落地,直接朝半空的碎石踏了一脚,身体电射而来,拳头也已经从腰间击出。

风向好似在一瞬间都击中在那只拳头上。

不过与此同时我也在向后速掠,抱持两人之间的距离,积蓄了一定力量的刀状临界兵器挥出,扩散的振荡波顿时掀起地面和天花板的瓷砖,劈头盖脸地朝半空中的“十三”卷去。

虽然刻意控制了力量,但是威力也足以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了。

在巨大的声响中,破坏的波涛席卷了“十三”交叉双臂的身影。她被打了个正着,并被这股力量不断推着向上攀升,一大蓬血雾散开,将那身轮廓遮掩得模糊不清。上面两层的天花板不断崩溃,霎时间楼房的墙壁被开凿出一个大洞,阳光从破口洒将下来,一时间光芒中烟尘弥漫。

看不到“十三”的踪影,也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不知道她被这次攻击吹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就算这个和真江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十三”,真的拥有和真江一模一样的特质,被刀状临界兵器击中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恢复行动能力。不过我没有深究这些事情,纵身朝窗外落去。如果敌人一直监视这个地方,那么这个方向是最方便藏身的地方之一。

也许我猜对了,也许没有,我没能逃出这栋大楼。在我落到第五层楼的时候,十数条绳索猛然从窗口处射出。我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试图回避,但绳索好似有生命般灵活。即便我进入速掠状态,也没能及时避开或削断所有的绳索。最后三道绳索分别缠住我的腰部,左手和右脚,将我用力拉进大楼中。这期间我被窗台狠狠磕了一下,顿时浑身酸痛。,

虽然身体经过强化,但是脊椎撞上窗台边缘的直角,仍旧让我以为它被折断了,更痛得眼睛下意识闭上,差点背过气去。我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弄明白到底是谁阻止了自己,然而在我起身之前,绑住我的三道绳索再次传来巨大的力道,分从三个方向拉扯。

在我升起警觉,再次发动速掠之时,左手整只胳膊就如同脆弱的玩具一样,从身体上脱离而去。在痛苦袭来之前,巨量的鲜血如喷泉般从伤口出喷出,让我的思维几乎停顿下来。

许多东西在头脑中打转,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茫然间,一种恐惧的预感降临在我的心头上。不,大概不是预感,那更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声音轻轻在我的耳边述说:要死了——

我要死了——

死在这里?

我不相信!就算被敌人包围,就算损失了一只胳膊,可那又算得了什么!?我曾经遭遇过多少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可是那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荡,那是我曾经听到过无数次的声音,它来自冥冥之中,来自于自我的内心深处,来自于这个身体奔流的血液,绷紧的神经,旋转的DNA,是隐藏在这个身体中的另一个存在。

是“江”,它告诉我,这一次,我将在劫难逃。

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正被右脚的绳索拖向前方。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发呆?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在想这样的问题。失神时大量的失血让我的思维开始浑浊,身体也变得沉重,可我仍旧下意识发动了速掠,借助高速通道内部时间和现实时间流逝不等速的特性,削掉身上的绳索后,朝对方想要将我扯过去的方向奔驰。

撞开前方虚掩的门后,我贴着墙壁如壁虎一样攀爬,然而敌人也不在这个房间里。这些神秘人让我内心发寒——明明感觉不到这栋楼里除了我和“十三”还有其它人,明明绳索是在之前的窗口扔出来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些家伙的隐匿能力和行动能力远远超出我曾经面对过的敌人。

曾经,我的条件反射和速度能够让我无往不利,屡次挽回最绝望的局面,可是这一次的敌人,拥有着不下于自己的这些优点,而且人数更多,配合更加精密,战斗经验和技巧更加丰富。

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苦楚——空有超能力,却没有将其及时施展出来的反应力。

就算看见了,就算感觉到了,就算动作能够跟上,但是在那之前,思维和本能无法将这一切施展出来,那就是空谈。

能让我吃到这么一个大亏的家伙绝对不是普通的番犬士兵,不过,是不是魔纹使者还无法肯定,因为暂时无法从攻击特点上分析出对方是否用了超能力。

再这么奔波下去也只是徒劳,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一定能够无时无刻把握我的位置。

我撕开衣服下摆,将断臂牢牢扎死,虽然无法阻止血液的流失,但减缓了流失速度,多少能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我努力静下心来,尝试使用才能的进阶技巧锁定敌人的位置和数量。

连锁判定——圆!

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一切运动的物质,原子也好,尘埃也好,频率也好,一旦干涉到它物,自身也将被它物干涉。以碰到自身的任意一粒灰尘为原点,以干涉为网络,漂浮在空气中的微粒彼此的干涉,就会编织成以原点为中心的巨大网络。

声音也好,气味也好,哪怕是最微小的震动,就算是静止的物体,一旦处于这个“干涉网”之中,就能够将其“轮廓”辨析出来。

勾勒,在脑海中形成主观的俱像。

扩大,在大脑能够承受的临界点内,最大程度扩大这个网络。

以自己所在的地方为中心,巨大而无形,只有我能感觉到的“球”正不断延展其直径。

单纯以最简洁的点和线组成的大楼,以及大楼内部的景象,不断在我的脑海中形成。

五楼只有自己一人。但是六楼和四楼各三人,七楼和三楼各两人,而且全是身体特征一模一样的女性。,

被包围了,无法脱离,就如同天罗地网一样。不过没关系,既然能够见到敌人,多少能想点办法。

我从口袋中掏出装满了淡蓝色液体的拇指大瓶子,这瓶“乐园”自从缴获之后,一直带在身上。虽然不想服用,因为过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我已经感觉到了,现在是用上它的最后的机会。

我用牙齿咬掉瓶口,一口气将里面的液体倒进嘴里,包括那宛如冰块一样的威力。

咀嚼的时候,冰凉的感觉好似刀刺一样沿着喉咙滚动,然而下一秒,一股灼热的感觉从内脏中反馈回来。

热!热!热!热!就好似每个细胞都是烧红的木炭,在血管中流淌的是岩浆,脑子正在融化,胃液着了火,要从嘴巴、眼睛、鼻子和耳朵里喷出来。

我似乎在大叫,我已经弄不清楚了,除了“呼呼呼”的如大火在狂风中燃烧的声音,听不到其它声音。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明明“乐园”是会令人上瘾的迷幻药,这就是从来没见过天选者使用这种药剂的原因吗?

但是,这样的想法在下一刻就分解了。

也许是痛得麻木,我不再感觉到身体的不适,或者说,所有的知觉都从这个躯体中剥离了。灵魂好似悬浮在躯壳中,而这具躯壳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只是一个提线木偶而已。

而在这具名为“高川”提线木偶的视野中,整个大楼都在燃烧,并在燃烧中变得透明。天花板好似消失了,明明站在五楼,却能看到一大片风卷残云的天空。

这片天空也在燃烧,灰烬如鹅毛大雪,不断从火烧云中飘落。

不断崩坏的黄昏,夕阳将在这一刻燃烧殆尽,黑色的巨球悬挂中天,末日和地狱完美地交织在一起。

太美了!如此震撼的美感!前所未闻的美丽!如此残酷的美景!让人不由得期待它的真实。

我静静地看着,头脑似乎重新变得清醒起来,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对自己说:“活动限定一分钟。”这是自我评估后,目前的身体维持“连锁判定-圆”的时间极限。超过这个极限,就算身体不会崩溃,也没有余力对付他们了。

因此,在这一分钟内,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攻击!逃!

如果无法生存下去,要拯救谁的口号都是一句空谈。

即便在目前这个极限的状态下,那种巨大的恐惧也没有削减半分,那个声音仍旧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回荡: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别开玩笑了啊!江!我全力进入速掠状态,在迟缓而扭曲的燃烧天空下,紧握着刀状临界兵器。如果我能控制,我愿意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其中。

也许是迷幻药在作用吧,我似乎看到这栋大楼燃烧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而自己,连通包围着自己的十名敌人在内,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中。

我仿佛看到了她们的相貌。

和真江一模一样,和“十三”一模一样,脸上同样烙印着数字式的花纹。

从“一”到“十”。

“有十个真江啊……”我如此感叹着,将刀状临界兵器挥起。

与此同时,十个“真江”用同样的速度抬起手臂。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她们和处于高速通道中的我同步了。

下一刻,她们的手臂变成了十根枪柱,在刀状临界兵器抵达终点之前,在我来得及避开之前,交叉贯穿了我的身体。

手臂、大腿、腹部、心脏、脖子,眼睛……

木偶的线断了。

我已经感觉不到痛苦,思维宛如在这一刻截断,最后的一只眼睛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条仿佛要贯穿天际,飞向黑日的光柱。

1998年11月17日

魔纹使者“高川”死亡。

to-be-continue……

2092 桃乐丝没有假期2

桃乐丝的过去在病院里不是什么秘密,实际上,如今所有在院或曾经在院的病人,其背景来历都会被调查得一清二楚。病院会从这些履历中研究这些病人的心理变化,配合其病变程度来分析和探讨更深的病情变化,在某种意义上,病人在病发后的行为和精神到底产生了怎样的变化,又将会如何变化下去,病院对此有着极为深入的理解,而无论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还是利用系色中枢去谱写的“剧本”,其实都是对这些研究成果的实践探讨。然而,病院里的研究人员最经常面对的,也往往是各种超出自身理论和预计的情况。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即便是被称为“系色中枢”的系色本身,其变化的究竟也隐藏有诸多至今都未曾被人揭晓的秘密。如今在不作夫眼中的桃乐丝,很明显也属于这种“看似自己知道了,但其实自己什么都未曾弄懂”的一类。

他看过病院里有关桃乐丝的情报记录,但仅从那些情报记录是无法直接推导出她如今的变化和行为的,在过去的桃乐丝和如今的桃乐丝之间,有一段未曾记录的时间,桃乐丝显然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本质性的异变,而不作夫也不能肯定,这种异变到了现在是否已经结束了?

在他的认知中,桃乐丝在这段时间内的变化不可能只是由她自身完成的,而必然有当初更加强大的能量——一些鲜为人知的人和事——起到了主观上的推动作用。而当时注视这种变化进行的人,也定然会在自己的某种情报系统中留有记录。如果这个情报记录是由病院中进行地下研究的某一批人保管的,不作夫也没有把握将其挖掘出来,哪怕他和地下研究的涉及甚深。不作夫拥有多重身份,也知晓许多关于病院背后的黑幕与阴影,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夸口自己知晓这些阴暗处的全部秘密。

他会说安德医生“什么都不知道”,但也知晓,自己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其中之一。眼前的桃乐丝让他倍加觉得自己那保守的自持是十分正确的,自己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他直觉感到,自己如今面对的东西——这个叫做“桃乐丝”的东西——肯定掌握着关于“病毒”的更加深入的奥妙。然而,她所隶属的地下研究组织似乎也已经完蛋了,这个地下设施之前给他的那种病入膏肓,毫无生气的感觉,他觉得应该不是一种错觉,哪怕不全面,也是相当真实的反应。

这意味着,无论桃乐丝到底知道些什么,已经掌握了什么,甚至于早已经配合相关人手实施了什么,都没能挽回局面。的确,她现在看起来很强大,那非人的感觉震撼人心,而其存在的意义也让人遐想联翩,不由得去猜测围绕她所产生的种种秘密。但是,这种让人觉得“无法抵挡”的力量,终究还是没能挽回病院的溃败,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能够攻陷“病毒”,拯救世界的可能。

主事人曾经说过,这里的主人——不作夫认为应该就是指眼前的桃乐丝——和病院如今的异常息息相关,甚至于就是一部分主导,而之前在通路中见到的那些高川复制体的尸体,也在此时和不作夫的一些猜想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大致的阴谋轮廓。可是,做了那么可怕的人体实验,变相成为了如今病院陷入绝境的凶手之一,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却仍旧没有扭转任何劣势。

显然,“病毒”仍旧不在控制中,末日症候群的发病率已经远远高出了过去的所有记录,而孤岛病院之外的世界似乎也已经陷入了巨大的麻烦中,就连病院的组织体系都已经被摧毁了百分之九十九,能够做事的幸存者已经越来越少了。而且,很可能是因为“病毒”的作用,导致末日症候群患者总是看到一些奇异可怕的现象,如今也在病院里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在和主事人的交谈中,那些天马行空,匪夷所思,在过去只视为幻想的东西,也一个劲地蹦出来,让人就算不相信,也没有办法从逻辑和事实上彻底证伪。到底什么是科学的,如何证明其是科学的,过去用“科学”这个世界观和方法论去认知并改造世界的方法,到底还有没有用,所有这些涉及到“人如何与世界相处,如何生存在未知世界里”的本质性问题,都受到了非比寻常的质疑。

不以杀手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拥有双重博士学位的研究者的角度去看待如今病院所面临的种种问题,进而上升到全人类的角度,去对待这些问题,不作夫全然不觉得,桃乐丝在如今的情形中扮演的是“渔翁”或是“获益者”的身份,从根本条件上,不具备“胜利者”的因素,甚至于,也不具备“有胜算者”的因素。

“你……你……”不作夫看不清桃乐丝的本体,这个房间,这个地下设施,乃至于整个孤岛病院,到底有多大的范围是其本体?亦或者说,自己对“桃乐丝”这个存在本质的猜测到底有没有错误?他完全找不到决定性的证据,只能主观地从自己能够观测到的部分,结合其它的情报,用自己的逻辑去编织一个更容易让自己理解的形象,然而,无论如何,他看到的都是一个失败者的形象。这让他感到沮丧,对如何度过难关的绝望感也在变得更加浓郁,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是,这对他而言,是十分可观的认知,只要自己的逻辑没有变化,就只能承受。

“是的,高川复制体失败了。”桃乐丝静默了片刻后,回答到:“我将他们释放出去,进行互动性观察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逃过末日症候群的发作……不,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不可能逃避病情的恶化,我只是想要通过观察他们的变化,去找出一些答案,但是,我似乎弄错了一些东西。”

“就像是将未验证的实验药物注射进小白鼠的身体里,然后在玻璃箱外看着它们?”不作夫漠然麻木地问到。

“是的,就像是观察小白鼠一样,期待它们会产生合乎自己预期的反应。”桃乐丝说:“当然,我们的实验过程完全遵守病院的安全条例。”

“但是,你们错估了高川复制体的病变。”不作夫虽然这么顺着桃乐丝的话说,但实际上,他十分清除,桃乐丝的这些话中仍旧充满了疑点,但又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在病院里,无论是光明正大的研究还是地下研究,都往往是一个宏大的工程,每一个实验的成果和发现,都会成为另一个实验的一部分,而所有的实验记录彼此之间往往都有深刻的联系,就宛如一个庞然大物的一个细胞,不是几句话,在几分钟或几个小时内就能说清楚的。实验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都少不了会和其它实验有所牵扯,而高川复制体这种涉及到特殊实验体“高川”的人体实验,更是根系驳杂,为什么高川复制体会失败?根本就无法三言两语说清,而且,也没有办法证明,如今的高川复制体就是失败的——这要看在这项研究的主要目标是什么,但是,显然桃乐丝避开了所有的解释,而只提到自己的失败。

只说失败的话,失败也不过是一个既定的结果而已,而由这个结果牵扯出来的种种不幸都已经发生了,成为了必然的事实,也完全再没有回头再说的意义。

不作夫完全无法产生任何情绪,不如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表达出怎样的清楚。是愤怒吗?是绝望吗?是恐惧吗?是失望吗?这些情绪早就产生了,而且超乎想象的深刻,与之相比,似乎就连追究桃乐丝的所为都没有了意义。

他只是沉默着,不想叹气。

“情况很复杂。”桃乐丝像是一个在试图辩解自己错误的女孩,但是,不作夫其实并不确定,如今叫做“桃乐丝”的这个东西,实际是“人工中枢”的存在,到底还是否存在这样的人性。她的这些辩解和情绪,是否只是一种伪装。可是,正因为那是如此的惟妙惟肖,才让不作夫感到犹豫,而且,他也不敢肯定,自己坚持对方是没有人性的异常存在,将如今病院里的一切错误都推到这个“桃乐丝”身上,又有什么意义。

病院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复杂,常识、人性和普世的道德标准,早就已经被摧毁得只剩下一个空壳了。所为的正确和错误,已经不再像正常的研究所那么泾渭分明。不作夫完全不能够从一个客观、逻辑、知性的角度说桃乐丝是犯错的人,哪怕她自称自己犯了错;也无法从感性上,将其视为幕后黑手和凶手,用正义之名去应对,因为,自己的立场从一开始也没有这么公正;同样也无法从人性的角度,去指责对方的无人性,因为,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人还有待商榷。

而且,自己不仅没有纠正一切的方向,也没有纠正一切的力量。反而,虽然桃乐丝自称失败了,从逻辑上来说,不作夫也看不到她能够扳回局势的可能性。但是,倘若真的还有希望,她的力量是必需的,况且,从好的角度去看,大概可以认为,桃乐丝真的想要改变什么吧,至少,她不想就这么一直失败,然后死掉吧?

“你还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不作夫问了自己认为对方最有可能回答的本质性问题。

“……是的,和系色一样,不过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晚期症状的分支变化而已。”桃乐丝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表情,用充满了人性的声音对他说:“大部分人会变成LCL,是因为他们缺少高川体内的一些东西。只有高川有,而别的病人没有的东西,无法从过去使用的仪器上观测到,所以没有人认为高川的特殊性是唯一的特例。但是,我和系色有新的方法,可以从新的角度,新的层面,去尝试找到这个东西。”

“哦,你也是这样的结论吗?”不作夫身为研究人员之一,对这个猜想不感到奇怪,因为,“高川的特殊性”一直是病院中最热门的探讨话题之一,关键就在于,最初的特效药是用高川的生理物质制造的,因为注射了最初的特效药而产生奇异变化的,也是高川人际关系最亲密的几人。之后,虽然其他病人也有一些特殊的变化,但就独特的程度而言,则远远比不上高川和系色等人。

试图从高川身上和最初特效药中找出产生这些特例的原因,并不是什么奇特的想法。然而,一直没有成果,所以,也无法证明其正确性,反而更加凸显了安德医生利用系色中枢做出的种种研究计划的可靠性、可行性和成功率。

“我们的研究一直是从这个角度着手的。”桃乐丝这么回答到,代表了不知道是生是死的其他研究人员这么说,“我们已经有了一个相当可靠的成果。”

“哦?”这倒是让不作夫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作为末日症候群患者之一,他最关心的当然是有关“病毒”的有深度的研究,“可是,从理论上说,高川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病人,更不是第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也有人说过,高川的特殊性只在于他和安德医生的团队做了一个超乎其自身价值的交易。真正让他变得特殊的,正是安德医生团队的全力治疗,他享受着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中最高的优先性,所以才从生理上没有其他病人那么容易被打垮,当然,他的心理精神也确实足够坚韧,通过一些内在机制,克服了大多数病人都没有办法回避的人格崩溃的问题——他在后来,几乎就是肉体还是持续性恶化的,人格则是几乎彻底改变了,每一次严重的病情恶化出现时,他的人格都会自我崩溃后又通过某种机制自我建立,产生新的人格。”

267 幕间死亡(一)

在一片深沉而黑暗的海洋中漂浮,荡漾,这般随波逐流。[本章由.nuoshu.为您提供]身体凝固,思维也停滞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不是太久。本来空无一物,静谧得让人什么都不愿想的世界里,隐约传来某种声音。

——咕碌碌,哗啦啦。

像是水流的声音,当它逐渐清晰的时候,却像是从铁桶中传来,反射变形的声音令人感到烦躁和痛苦,就连这片黑暗的世界也仿佛禁受不住般泛起波纹。

振荡,振荡,世界裂开一条缝隙,撑开一道豁口,强烈的光从对面照来。仿佛被黑暗冰冻的思维被这光融化了,沉重而痛苦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我渐渐可以感受到自己好似被那光向上扯去。

当我清晰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时,我的第一个想法是:

我死了吗?

咕哝声一会儿清晰,一会儿衰弱,大概是人声吧,却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光亮处有人的轮廓,似乎是一张脸,又有什么东西在摇晃,不时将那张脸遮住。

——能听到我的说话吗?能看到我的手吗?

——病人快要失去……赶紧抬……过来……

——加……固定这里……

这样的声音钻入耳中,我开始意识到什么,可是无法思考。我没有回答,或许是身体已经没了气力,又或许是没那个精神。

好累,好痛苦,呼吸困难。我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这道声音响亮得将其它声音都掩盖下去了。

当那张不断在清晰和模糊之间交替的脸远离时,光亮也消失了,我立刻感到自己不断向深处落下,被那深沉而宁静的黑暗渐渐掩埋……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没有醒来的过程,宛如自己只是恍惚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就连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也记不起来了,察觉到的时候就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和垂在正上方的吊扇。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那些映入眼中的东西,就像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如现在的位置和姿态,一直存在于那儿。

身体仍旧沉重,呼吸的时候很难受,鼻腔里仿佛塞着异物,连声音都难以发出。四肢一点气力都没有,尤其是双腿,显得比其它地方更虚弱。我无法移动身体,只能勉强偏转脑袋查看四周的情况。

左侧有一台电子仪器,一道曲线不断跳动着向前方移动,不时发出“滴滴”的声音。导线从仪器处延伸过来,连上自己的身体。右手臂处插着导管,导管另一边连着不断滴液的药瓶。

我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在记忆里也是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狼狈——是的,我渐渐想起来了,自己躺在这里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敌人狙击了,在失去意识之前没能逃离圈套。但是之后到底怎么回事?我再次感到疲累,告诉自己别想这么多,至少自己还活着,被什么人救了过来。(看小说就到叶

子·悠~悠

.YZuU.)

我抛开杂念,再次闭上眼睛。

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从窗帘处溢进来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橘红色,我猜想已经是下午的时光。窗户应该是紧闭着的,窗帘一动不动,虽然不远处还有病床,但都空着,这个病房只有我一个人,安静得能够听到空调工作的声音。

我发现大部分的导线已经从自己身上撤去,只剩下右手处的吊液。身体明显好转,用尽全身力气的话应该能坐起来,可是双腿却仍旧虚弱无力,让我不禁有些担心。

“有人吗……?”我一开口就发现,这沙哑得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子叫一般,然而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发出更大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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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勉力向后蹭了蹭,借助枕头和床栏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半撑起来。在期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当我坐好的时候,一名女医生推门走进来。

女医生从外表来看大约三十多岁,一头精神的短发,带着圆镜片的眼镜,听诊器尚挂在脖子上,手里捧着资料夹。她一进门就放轻了脚步,向我打了声招呼:“感觉好一点了吗?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她的眼神看似锐利,却带着温和,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技术精湛,充满自信,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你好。”我顿了顿,有很多话想问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最后对她说:“能给我一杯水吗?”

她便放下资料夹,到一旁的桌子上给我倒了一杯水。

“既然你已经清醒,那就没有太大问题了,你的身体恢复力很强。”

“多谢。”

“嗯,该怎么说呢,下次别这么鲁莽了。”女医生从胸口的口袋掏出圆珠笔,在资料上写了些什么,又用笔尾挠了挠头发。

“请问……今天的日期是?”我问到,想要确认一下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不过,应该没到世界末日,因为这里的气氛是如此祥和。

“1998年12月医生随口回答道。

果然还没到1999年,没想到以自己被强化过的体质,竟然还昏迷了半个月之久。不过,在此之前,我几乎以为自己没救了,如有可能,真不想回忆起那噩梦般的场景。如今凝视窗外洒来黄昏的光,让人感到宛如真是做了一场噩梦,不由得有些恍惚。

我尝试使用才能“连锁判定”和超能力“速掠”,但是没有感觉到半点异常的迹象。能力没有发动,也许是身体太过虚弱的关系吧。上一次体认到这种“凡人”的感觉还是三个月前的事情,尽管成为“超人”的日子十分短暂,可是“凡人”的感觉却更像是虚幻的一般。

自己的一生有大半如同镜花水月,无论对谁来说都不是多好受的感觉。甚至就连如今躺在病床上,虚弱得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到底是虚幻的梦境,还是真实的存在?都一时间令人感到无所适从。

我看了看手腕处三个菱形状的魔纹——

没有

我睁大了眼睛,反复检查了一遍,就连另一只手也没有放过。

没有

没有魔纹

“这到底是……”我感到自己的呼吸突然变得艰难起来。

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回响,也许是我的注意力全放在这个异常的事态上的缘故,嗡嗡的听不清楚。

发生了什么事?我的魔纹……被掠夺了?可是,我没有死。能够掠夺活者的魔纹吗?在我昏迷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川,高川”有人用力推了一下我的肩膀,将我混乱的思绪打断,我抬起头,发现女医生的脸近在咫尺,不由得吓了一跳。

我的身体向后靠了靠,身后是坚硬的墙壁。

“你在发呆吗?脸色不怎么好,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女医生关切地问到。

“没,没什么……”

她盯了我半晌,确认我没有说谎后,再次坐回床旁的椅子上。

“刚才也说过了,你这一次实在太鲁莽了,竟然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还是别那么做的好,会给我添麻烦”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

“对,对不起。”我不由自主地道歉了,可是却感到有些怪异,她的话有些没头没脑。

我跳楼?不,或许是掩饰性的说法,当时自己的确是在五楼的高度。比起这个,我更关心自己的魔纹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请问……”我正要开口,却突然有些犹豫。如今的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所在的这所医院到底是哪里的机构,工作人员是否了解末日相关的事情。

“什么?”女医生的眼神十分平静,等待我说下去。

“我的手腕……”我用模糊的说法问到:“手腕上不是有纹身的吗?”

“纹身?”女医生看了一眼我的手腕,目光中明显的疑惑让我的心脏沉重地跳起来。“在哪里?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纹身。”她说:“你知道这里的规矩,这里不允许病人做这种事情。”

我张开了嘴巴,可是自始至终没发出任何声音。女医生沉吟了一下,视线反复在我的身上扫了几次,这目光潜藏着某种深长的意味,让我十分不自在。之后她在资料文件上打了几个圈。

“也许是我多心了,不过,你应该没有忘记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吧?”女医生逼视着我问到。,

我捧着杯子喝水,心中一片混乱,似乎自己的确知道一些事情,可是一种恐惧让自己不愿意深想。过了半晌,我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女医生拖长声音“嗯”了一声,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答案早就习以为常。她再次在资料文件上打了几个圈,又写了一些字。

“那么,你其实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儿吧?”她一边写一边问。

“受伤……”我咕哝着。

“那么,为什么受伤呢?而且是这么重的伤。你现在连站起来都不可能。”女医生平淡地说。

我意识到之前一些不好的想法似乎变成了真实。

“我的腿……”

“嗯,断了,好了也站不起来。”女医生一边说,一边观察我的表情。我和她对视,手心渗出汗来,却正在失却温度。我绷紧表情,试图从她脸上瞧出说假话的迹象。

然而,女医生只是摇摇头,又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点点头,在资料文件上写写画画。

“我没有说谎。”她说:“不过,我觉得你也不需要伤心,因为你的腿早就不能动了。”

“开,开什么玩笑”我惊叫起来。

“没开玩笑,只是确认了,你的确记不得这里是哪里,也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女医生抬起头来,正视我,“那么,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圆睁着眼睛,和她对视了好一会,确认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让我猛然升起一种巨大的恐惧。

“我叫高川,我和敌人在高楼上战斗,差点被杀死。”我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不是知情者,豁出去说到。

“战斗?和谁?”女医生提问时,仍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

“当然是和末日真理不,尚不能确定。”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况,有些犹豫,但现在的问题并不在那里,“你是网络球的人吧?还是黑巢?普通的医院根本不可能将我从那种伤势下救活过来”这一点,我十分肯定。

“那种伤势?你觉得自己是受了怎样的伤?”女医生的嘴角微微勾起来,令人感到十分不舒服。

“我的这里和这里,还有这里。”我用手臂在自己的身体上比了比,“被刺穿了,连脖子和眼睛都……”

“心脏、脖子、眼睛和脑袋,这些地方都被刺穿了还能活下来吗?”女医生好似听到了什么恶劣的玩笑,扑哧一声掩住嘴巴,“好吧,你可以看看那些地方有没有伤口。”

我被她的态度刺激得火冒三丈,可是当她提出让我自己检查伤口的时候,却出乎自己意料地产生了犹豫。最后实在被她盯得不行了,这才卷起衣服,查看那噩梦般的回忆中,自己被贯穿的地方。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平坦而苍白的肌肤,看不到半块伤疤。

可是,这个不正是这所医院有着超乎寻常的医疗水平的证据吗?只有网络球、末日真理和黑巢的相关机构才拥有这样的能力,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名字说对了,高川。我们这里只是一般的医院。”女医生站起来,这么说到,“你并没有被贯穿。你受了重伤,只是因为你从楼顶跳下来,试图逃离这个地方。”之后,她轻声咕哝道:“所以我才说,那种治疗方法简直就是开玩笑。”

她说的话,我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我完全无法了解,目前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这个女医生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又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女医生用轻柔的动作让我重新躺回床上,期间我一直盯着她,想从她的表情、动作、穿着和眼神中找出半点端倪。

然而我失败了,她身上没有半点破绽。

“好好休息吧,你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快的话半个月后就能回宿舍去。不过下次别再跳楼了,离开这里你又能去哪里呢?我会建议你的心理医生重新整理你的治疗计划。”

我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此刻,我的心中一团乱麻。

“下次我会带一张轮椅来。”她又说到。,

关门声响起,黄昏的房间再一次静谧起来,然而那温暖祥和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

一星期后,我终于可以下地,女医生为我带来了一张轮椅。我的腿就和她说的一样,虚弱无力,根本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她说在很久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可我并不相信,或许是不想相信,但是她给我看轮椅上的名字和痕迹,说这是我一直使用的轮椅,没有证据证明这是真的,但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假的。

另外,我终于知道女医生的名字——阮黎,三十三岁,已经在这个医院工作了十个年头,升任主治医生还是三年前的事情。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终于允许走出病室,在阮黎或其她几个特定护士的监护下,在庭院中徜徉。

我第一次看到这座医院的概貌——面积比想像中的更大,充满了幽雅和独立于世间的气息,比起医院更像是疗养院。庭院是一片大绿化带构成的宛如迷宫般的路径,一些工人正在浇灌和剪枝,据说春、夏、秋三季会开出美丽的花朵,然而此时只是一片沧桑的绿色,在十二月的寒风中摇摆。

我期间遇到过其他的医生、护士和杂工,他们对我十分友好,但是每当我问起自己的状况,他们的说词和阮医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说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并且在没有许可之前,将会一直在这里呆下去。

对于这座医院到底隶属于哪个政府机构,座落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必需呆在这个地方,他们全都语焉不详,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当着我的面说出来,像是忌讳着什么。

这些人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怜悯,让我感到十分不舒服。尽管这里环境幽静祥和,仿佛外面一切纷争和丑陋都无法涉及此处,可是在这份平静中,我仍旧感受到某种违和的压力。

我不喜欢这个医院,可是我完全失去了天选者的力量,双脚也无法站立,身体比三个月前更加瘦弱,根本无法用力量闯出去。

我开始观察这里的人和事,试图在细节中获取更多的信息,然而,那些信息并不全是好的。

我所渐渐了解的一切,都让我产生浓浓的疑惑。

终于,在1999年12月18日,我回到了他们所说的“我曾经住过”的宿舍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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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幕间死亡(二)

收留我的这所医院占地面积十分宽广,在地形上大致分成两片:一半在平地上,另一半的地势徐徐升高,形成一处肥矮的山包。(请记住我们的网址..)(疯狂看小说网:

手打)最高处有一座塔形建筑,塔顶距离低处将近一百公尺。我所在的医疗区只是病院中的一小块功能设施,除此之外,还有员工宿舍和病人宿舍,一座具备小影院功能的图书馆,以及一座锻炼和复健器材齐全,内建有小型球场的健身房,院方甚至在山包和平地的交汇带开垦了一大片农田,挖了好几口水井,每天都能看到有人在其中劳作。

我专门打听过,那些劳动人员有医院的员工,也有外聘的雇员,不过有大约一半的人是这家医院的病人。这些病人身体上没什么问题,都是心理和精神上的毛病,让他们整理农田和花圃不仅是人尽可其用,也是作为一种治疗方式。

我能够接受这种说法,因为在专门的书籍有过相关的解释,这种做法相当经济实惠,但又行之有效。不过我在这里提到这件事,并非是为了证明这里是多么无害善良,反而,正因为我接触过这些病人,所以才发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地方。

在和这些患上心理和精神疾病的患者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们的病情程度上并不严重,至少他们比真江的情况要轻微得多,大都是痴呆或者轻度的人格障碍,没有表现出令人恐惧的癫狂,也不具备他人的攻击性,一天中有一半的时间能够很好地和他人交流。在我看来,他们就算在社会中生活,也不会给他人带来太大的麻烦。

除了这些精神病患者,还有其他身体上有着各种各样毛病的普通病人,从轻度的发烧感冒到患上癌症之类的绝症都有。他们通常往返于医疗区、庭院和宿舍三者之间,偶尔也会选择在农田、图书馆和健身房中工作,这个病院中各个设施的基层管理者大都是由他们担任的——并非全职,而是作为一种打发时间和娱乐的兼职方式,每当问到他们,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回答,自己是病人,而并非院方的员工,干这些工作是自愿性质,不会得到任何薪水。

如此一来,在这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中,病人的数量、状态和人口流动自然都令我感到十分不自然。

无论是身体有恙的病人,还是精神不适的病人,他们在这所病院中拥有同一个相同点,那就是没有人能从这里出去。他们对于这样的生活也不能提出抗议,因为所有人在入院之前就已经签署过相关的合同。

在苏醒的第三天,我就看到了那份属于我的合同。上面签名的字迹就连我也分不出真假,还按上了手印,只是在我的脑海里并没有签署合同的相关记忆,而且在合同的生效日期处,写的是1988年,也就是说,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年。

关于我刚来到病院时是个只有六七岁的孤儿这一点,能够得到十数人的证明,从他们的语气和神态中找不出半点破绽,好像我真的失忆了一样。当他们得知我失忆后,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你老是失忆,高川,这次你是谁?飞毛腿运动员还是潜伏的间谍?”他们这么说到,“虽然那个游戏很有趣,但你总是这样的话,永远都不可能出去了。”

没错,我在这次重伤之前,在他们的口中是个双腿残疾的,患有偏执型人格障碍与被迫害妄想症的精神病人,是病院的“老人”了。

这些人也许是在演戏,也许被催眠过,但不能不说,如果我真的失忆了,那一定会被他们的言行举止带入“精神病”的身份中。然而,我能够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我拥有真正的令人难以忘怀的记忆,我牢记着自己的使命,无论是谁处于什么目的设下这个圈套,都不能让我产生半点动摇。

之前提到出院。入院合同很严格,但在理论上是有被批准外出的可能。员工方面尚不清楚,至于病人方面,只要病人自己有这个意愿,病人亲属提出正式的申请,由主治医生开出证明,满足这三个标准,再经过一些细节上的磋商,那么病人就能离开这里。然而,事实上,包括员工在内,我在这所病院的两个星期内并没有见过和听说过有谁真的出院了,并且也很少听说有人离开这里。,

我一直关注病院的正门,在两个星期里,这扇足以让一辆重卡车通过的大门只打开了一次,甚至不清楚到底是来了什么人。

在更多的时候,这个不知座落在何处的病院是全然封闭的,没有监视用的哨塔,但是高达十米的深色水泥墙以及围墙上的电网散发出幽闭、森严又残酷的气息。

这样的环境当然不免让人产生自己被关押监禁的感觉,我试探过一些病人和员工们的口风,不过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早已经习惯或麻木。的确,排除实际的监禁措施不提,这里的生活宁静平和,没有纷争和烦恼,时间就这么慵懒地,不疾不徐地流淌,一旦习惯就会让人产生希望能够永远这么下去想法。

我做过许多试探和猜测,但至今仍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病院属于网络球、末日真理和黑巢的哪一方。尽管如此,庞大的面积,繁杂的设施,似松实紧的规矩,莫名其妙的病历,和神秘兮兮的人们,一切看似平和,却充满疑惑和怪异,用小说中的话语来说,就是“仿佛隐藏着重重黑幕”,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个十分正常,和任何地下势力或政府组织没有任何牵扯的私人福利机构。

这里的医生尽责尽职,和病人们的相处也没有任何不愉快,但这并不能消除我内心深处的警惕感。尽管没有证据,但我甚至认为,不仅是那些和蔼的医生,就连同一处境的病人,都有图谋不轨的监视者伪装其中。

若我还是魔纹使者,要逃出外面自然不难,然而如今的我,不过是双腿残疾的普通人罢了。

尽管如此,我仍旧是高川,我仍旧记得自己所肩负的使命,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体内的异质。

能听到依稀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述说,右眼如同心脏般鼓动。

是江,它就在身体的每一处细胞中,就在奔腾的血脉中,就在螺旋的DNA中,就在沉睡的线粒体中。

它让我屏除绝望,富有耐心,坚信在1999年末日到来前,自己一定能够遭到机会逃离此处,甚至找出这个病院所隐藏的秘密。

我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苏醒的一星期后就开始复健运动,两个星期后,主治医生阮黎判断我已经能够照顾自己,就允许了我的出院申请。

阮黎不仅是我的主治医生,同时也肩负我的监护工作,她亲自将我带往宿舍区。

员工、普通病人和精神病人的宿舍区是分开的,在位置上构成一个钝角三角形,三角形的中心是一个拥有小型喷水池的小花园,如果沿着开辟出来的正式道路步行往返任意两个宿舍区,都不会少于三分钟的时间。

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到红砖砌的宿舍楼。楼房斑驳的墙体显得有些老旧,一侧蔓延着蔓藤类植物,但感觉上仍旧很结实。从外面看一共有三层,每层十多个房间。阮医生推开正门时,门轴转动发出的咿呀声,以及门内稍微阴暗的光线,让我不禁生出一种迷离的情绪。那飞舞在漏光中的灰尘,淡淡的潮气,阳光和消毒水混合般的气味,踏入时光线和温度的转换,既视感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就像是自己真的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般。

身后发出响声,大门自行关上了,光线又暗了一些,仿佛置身于黄昏结束前的一刻。从侧边的窗户,以及侧上方的小窗漏进的天光反而更加清晰了。错落有致的光柱中,无数的微粒在飞舞,让人觉得有些脏乱,但实际上,木质纹理的地板、窗台和墙壁都很干净,如果不是十分偏僻的角落,都无法让手指染灰。

从前方的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一名清洁工打扮的肥胖男性推着拖把跑出来,他从外表来看已经将近四十岁了,脸上却挂着童稚的欢笑,嘴里发出嘟嘟的拟声,仿佛没有看到我们般,一下子就从身边冲过,转身就奔上楼梯了。

“他是病人?”我向阮医生询问。

“是的,情况比你好许多。”阮医生毫不掩饰地说。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话应该反过来说。,

“医生不应该对病人说这种话吧。”我说。

“一般来说,的确如此,不过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在意吧。你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尽管你会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虽然你很快会抛到耳后,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你是情况特殊的病人,无论自己的感觉如何,了解多少知识,都不要忘记这一点,不要被自己的聪明给欺骗了。”阮医生当着我的面,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女士烟点燃了,“我喜欢这里,因为抽烟不会被抓包。”

我抿住嘴巴不发一言,她说这番话时完全看不出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认为我是个精神病人。若在刚醒来的时候,她这么对我说,我一定不往心里去,然而呆在这里的时间一场,我发现自己开始习惯这种说法了。我每天醒来和睡前,都会提醒自己,这是敌人的陷阱,尽管如此,我发现这些话总会在某些时候,尤其是夜深人静时,突兀地从心底跳出来。

我很害怕,是否有一天会如他们所愿,认为自己是个精神病,而那些铭记在记忆中的人和事,那些刻骨铭心的爱与恨,不过是一场只出现在脑海中的虚幻。

同样的,我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反复出现,证明它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不断加强,这代表我越来越在意。我很害怕,害怕是否有一天,我会变得不像自己。

如果我所在意,所深信的一切被自己否定,那么我还剩下什么呢?

这一定是比死亡还要令我寒意彻骨的恐惧吧,尽管我害怕恐惧,但是这里的干扰总在经意和不经意的时候向我袭来。

我告诉自己,高川,你得坚强起来,也许有人能杀死你,但没有人能够击倒你,因为无关乎**,而是来自于心灵。

如果眼花缭乱,就低下头别看。

如果声色嘈杂,就抱持沉默。

如果有了动摇,就更要坚定前行。

“没关系,高川,你走在自己的路上。”我在心中对自己说。

阮医生瞥了我一眼,吐了口烟,起身朝二楼走去。

我从残疾人通道上到二楼,就看到肥胖的精神病男人推着拖把,发出呜呜的声音在身边跑进打开房门的房子,又跑出来,转过身子朝我们跑来,绕着我们转了好几圈。

“阮,阮——”他一脸傻笑,口齿不清,结结巴巴地对医生说:“我,我,开火车。火车,呜呜呜”

阮医生摸了摸他的脑袋,他裂开的笑容更大了,转头对我说:“高,高哥哥,你,你,今,今晚,good-night,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

笑声变得好似沉在水中一般浑浊。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眼花了,还是先入为主对他产生了恶劣的印象,似乎有那么一刻,他裂开的嘴巴几乎到了耳根处,那傻笑变得令人脊背生寒的诡异。当我回过神来,他以及别过头去,推着拖把跑开了,留下走廊上一条长长的水印,就像是有软体动物爬过一样恶心。

二楼的走廊不像下边那么冷清,不少房间的门开着,电视的声音,收音机的杂讯,大声的朗读,嬉闹和笑骂混淆在一起,说不清是热闹还是嘈杂。有病人在走廊上来回走,好似在深思,但我一眼就知道对方根本毫无目的,只是这么走着。也有病人在靠窗的位置晒太阳,一位老妇人坐在敞开的门口处,双手空空,却做出打毛线的样子。

很多人干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根本没看到我们,最终还是我们从旁边绕开。

三个比我还小的女孩聚在房间里玩积木,当我经过朝里望时,和她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我惊异地发现她们看上去有些面熟。

八景?咲夜?玛索?我内心浮现这三个名字,连忙甩头,再端详她们的时候,就发觉并不相似了。

你在干什么呢?高川我用力捏了捏鼻梁,幸好阮医生走在前方,没有看到我的失态。我不得不在意那三个女孩,但是我认为,这同样是一处陷阱。

是的,我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因为是陷阱,所以才会在意。

不止这些人,说不定就连这里的空气中也隐藏着某些让人产生幻觉的成份。,

我所看到,听到和感觉到的一切,都让我无法喜欢这样的环境,但是我的房间就在这,走廊尽头的“214”号房。

阮医生站在一边,示意我亲自开门,她这么特地明示,显然抱有某种目的,不过我没有反抗,推动轮椅来到门前,试探着握住门把手。

没有异样的感觉。

扭动把手,向内推开,随着门缝的扩大而挤入眼中的风景好似敞开怀抱将我拥抱。

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

油画以一片树林为背景,有一只乌鸦和一个躺在地上的女孩。女孩安静得毫无生气,脸正对着我,但被垂落的头发遮挡,五官若隐若现,因为看不清楚,所以感觉熟悉而又陌生。乌鸦站在女孩的脖子上,嘴里叼着一只眼球,虽然侧着头,可是那只眼睛却格外栩栩如生,直勾勾盯着我。

一瞬间,我的胃部好似翻搅起来,一股酸液从喉管里涌上。我下意识捂住嘴巴,回过神来时,被汗打湿的内衫令身体发寒。

这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不对,这是敌人的陷阱,所以那个女人才特地让我开门。

“还是老样子。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将它挂在这个位置,很不舒服吧?我也觉得不舒服,所以我很讨厌打开这扇门。你记起来了吗?这是你自己画的,我们警告过你,这幅画对你的病情没有半点好处,可你就是不听。就算把它拿走,你也会重新画出来,再次挂在这个地方。”女人平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么,受了这个刺激,能想起一点东西了吗?啊,让你开门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我知道你不觉得自己是病人,不过在看到这幅画后,多少也该承认一些了吧?”

我无法忍受她的刺激,用力推着轮椅进入房间,用力将门摔上。

我大声呼吸,用力干呕,好似要将体内某些变异的恶质呕吐出来。

夸克?真的是夸克?为什么这个场景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很清楚,这是本应只存在于我的脑海中的场景,我从来都没将它画出来过。。.。

限制级末日症候(正文)

2093 爱丽丝梦游仙境

桃乐丝所说的情况,不作夫都知晓些许,有关高川的特殊性,在病院的研究人员之间是一个热度不衰的话题,基本上所有人都认为高川身上的秘密有助于对末日症候群患者这个群体的研究,但是,这个秘密的作用一旦解明,对研究“病毒”能够带来多大的助力,却很难做出回。有些研究人员视高川为核心,但也有的研究人员反对这样的态度,因为他们可以找到更多的逻辑和证据,去证明高川的特殊性并不是其身为病人的自然状态,而更多是后天的人为因素——正是他们这些研究人员对待高川的谨慎态度以及在他身上投入的资源远远超过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才将他树立成了一个“特殊”的榜样。

反过来说,既然高川在众志成城的帮助下,能够比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活得更久,那不就证明了自己等人的研究并非全然原地踏步吗?虽然没有取得足以称之为质变的关键性进展,但是,只要高川活着,高川还继续活着,以一个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哪怕堪堪维持在生存的最低水准,也足以吸引更多投资者的注意。因为,在高川的对比下,其他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只会更惨。

高川是一个人为树立的典型,这就是反对将高川视为研究主要方向的人最强有力的说辞——不管这个说辞是否正确,但是,足以取信外边的大人物,提高他们对病院的信心,降低病院内部研究面临的巨大压力,以此争取时间。对不少研究人员来说,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样本是如此之多,要说特殊,每个人也都有那么一点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拘泥高川呢?对于研究来说,最有可能取得成果的,是一个普适性的案例,而不是一个特殊的案例,特殊的案例哪怕成功了,也很难保证在其他案例身上可以复制。高川的榜样作用甚至要超过他表现出来的特殊性给予研究的方向。

但不管怎么说,高川无论在地位还是表现上,于病院内部都是极为重要的。就在高川彻底崩溃为LCL,无法用任何特效药和调整技术挽救的时候,对大多数研究人员而言都是一次可怕的挫败,这意味着他们过去所付出的努力,最终没能达到自己既定的目标,所有人竭尽全力,换来的只是一次彻底的失败。高川的死多少都意味着,过去所有人——在不作夫的眼中,甚至是安德医生率领的正式团队和为人所不知的地下研究——所做出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再没有比高川活得更久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了。在某种意义上,甚至于连系色和眼前的桃乐丝,都不能放在这个层面做比较,因为两者的异化太过严重。

不作夫亲身经历了高川活着和死去后两个阶段的病院生活,在他看来,高川的死无疑是一种信号,在那之后,病院里的异常才变得格外活跃,而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状况也每日愈下,感染和发病的速度要比过去快得多。很多研究人员总结后认为,这正是“病毒”比过去更加活跃的迹象,高川过去能够活下来,正是因为那时的“病毒”并没有如今那么活跃,所以自己等人的技术手段足以取得一定的成效,然而,问题在于,也有人将“高川的死”视为一个信号——不是因为“病毒”活跃了,高川才会死亡,而是因为高川死亡了,“病毒”才变得活跃。

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能够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之后病院彻底陷入异常中,就更难以寻找证据了。不过,在不作夫本人看来,地下研究的方向明显更偏向于“高川的死”是导火索,而不是结果的说法。如今桃乐丝所说的情况,也和这一看法十分接近:正因为高川是特殊的,所以他的死才会成为导火索,反过来说,只要研究出高川是为特殊的秘密,那么,如今在病院里肆虐的异常就会被压制下去,“病毒”也会重新陷入不活跃期。但是,如果高川的特殊性真的完全是人为制造的榜样,那么,他的死就太让人感到绝望了,这意味着,无论以哪一个病人为样本,都无助于在短时间内找出问题所在,因为,病院在研究的巅峰时期所拥有的技术都已经应用在高川身上,如今再没有办法恢复到那样高的水准了,因为死的人太多,而且,即便可以让研究继续下去,病院里存留的特殊物资也难以支撑新的药物开发。

“我对高川的特殊性问题没有什么立场。”不作夫说:“我们对‘病毒’知之甚少,放在非高川的其他病人身上也是一样。但是,只从高川在病院里的表现不能证明你们的想法是正确的。而且,我怀疑你们的想法就像是急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一样,是一种倾向于主观的选择,而并非是客观所需。初衷就是错误的话,对研究过程和结果的解读也很容易会出错。”

“也就是是说,无论高川是否特殊,你都需要一个合乎逻辑的实际证据?不如这么反过来想想,那些看起来更加合乎逻辑和实际的表现,或许才是掩盖真相的幕布。”桃乐丝平静地说,“这些解释停留在表面上,无法深入那个让他的肉体能够承受那么多特效药的原因,也无法找出那个让他的人格不断产生的机制,不是吗?”

“哪怕只是对表面的解读,但却合乎逻辑……我现在也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了,也见过不少怪事,那些没有逻辑,突然就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情况,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也不知道究竟哪些才是真实的。”不作夫顿了顿,才继续说到:“如果你试图做点什么,我希望你是在一个客观理性的前提下,否则,你的研究只会推波助澜,让病院的情况恶化……我想,高川复制体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训,不是吗?”

“不作夫,我们没得选。”桃乐丝仍旧平静的语气让不作夫一噎,她说的可真是一阵见血,“我们没有从客观理性的角度去选择的余地,而且,在如今的病院里,你认为还有客观理性存在吗?别忘了,我们都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我们所看到的客观实际,就是那些在正常生活中不曾出现过的东西。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无论表现得多理智,其内在都是不理智的,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对客观标准的观测能力。不作夫,你一直倡导理性和客观,那么,你是如何分辨那些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事物到底是客观存在的东西,还是仅仅自己的幻觉呢?仅仅是因为它们看起来和过去日常生活所见到过的东西都不太一样?不作夫,你也是一个资深的研究者,拿所谓的客观和理性来搪塞自己,可不是一个专家该做的事情。”

“你认为我是在搪塞自己?”不作夫的表情有些阴沉不快,但心中却有点儿针刺般的痛楚。

“难道是在搪塞其他人吗?那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对我没有意义,在这里对你发问的,或许在你看来是我,但其实是你自己。”桃乐丝的回答让不作夫不由得满头大汗,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发胀了,“不作夫,你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到底是处于怎样的状态吗?”

“……你是说,现在我所经历的一切问答,都不过是在做梦?”不作夫有些难以置信,“那你到底是什么?是另一个我吗?有关桃乐丝和人造中枢的想法,都不过是我的妄想吗?只是我在那么期待吗?”

“不,这里不是现实,但也不是单纯的梦境。”桃乐丝的声音回答:“你难道没有疑问吗?这个地下设施到底是如何建成的,为什么这么庞大的规模,安德医生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也实际上只有人听说过地下研究,却没有人真正可以找到他们。你真以为在病院里修建的那些建筑,从来都没有被安德医生他们查过吗?我们的研究活动是庞大的,虽然严谨,却绝对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你的意思是……”不作夫尝试朝某个方向想了想,但是,那活跃的思维顿时将他得到了一个他难以相信的想法,“其实,地下研究的主体根本就不在孤岛上?”

“确切来说,并不在正常情况下所能看到的孤岛上。”桃乐丝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说法,顿了顿,才说:“如果你相信平行空间理论的话,可以将这个地下设施所在的位置视为相似的情况,尽管实际情况和这个理论差得很远。”

“平行空间……可是,你之前的意思是梦……不!”不作夫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这是像梦一样的空间?人的梦本身也能够成为空间结构吗?”

“这也是我们从研究中获得的成果之一。”桃乐丝说:“这是一个现成的,如同梦境一样,却又有真实反馈的空间——我们称之为‘幻梦境’,而且,这个名字可不是我们自己起的。”

“幻梦境……?”不作夫只觉得谜团更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初起源于病院的一个论点:末日症候群患者哪怕在化作LCL之后,也未曾从人格上死亡,而既然他们的人格还在活动,那就意味着LCL实际是一种能够维持精神的基础构造,就像是液态的大脑一样。如此一来,患者从‘人体’的角度来说,确实已经死亡了,但从生命活动迹象来说,却还活着。他们的人格和精神存在于一个由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共享的网络中,然而,因为他们原本的身体已经崩溃,所以,他们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生活在这样一个网络中,并非肉体在活动,而是只有人格在活动。”

“原来是这个论点,就像是传说中的完全潜入式的虚拟体验游戏。”不作夫点点头,这个论点在病院里其实只算是一个饭后茶谈的笑料罢了,并没有人从虚拟体验的角度去分析,因为,仅仅是虚拟体验的话,所涉及的层面太过于肤浅了。要知道,病人崩溃后形成的LCL可是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和人体不同的物质。

“是的,虚拟体验,但是又不完全。正如我所说的,这里是梦,但在这里做的一切都会形成客观真实的反馈。你在这里可以如在正常情况下一般诞生、成长、衰老和死亡,并不是虚拟体验中,那些数据模拟出来的东西,而就是你本身的变化,你的人格、精神和肉体,都会与此同步。即便如此,在这里也有许多在过去人们认定的‘现实世界’里所没有异常事物,所以,为了和梦区分开来,我们才称之为幻梦境。”

“原来如此。”不作夫大致明白了桃乐丝的意思,但是,也因此产生了更多的疑问,例如:“也就是说,其实所有的异常都是在幻梦境里发生的,真正意义上我们过去一直生活的那个普通世界其实仍旧存在?那么,我们是何时普通的现实世界进入了幻梦境?又怎样才能出去?你们其实已经拥有一部分幻梦境相关的技术了吧?所以才能够躲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建设出如此巨大的基地,进行如此活跃的行动。”

“幻梦境很复杂,不仅仅分层,也分区域,它不是常识中的一整块,也不是如同被切开的奶酪那样,仅仅是有丝线粘着。对于幻梦境的整体构造,我们知道的也不多,但是,更准确的想象或许应该是:它就像是钻石的面一样,面数越多就越璀璨,而这个地下设施所利用的幻梦境,不过是这诸多面数中的一个而已。进一步说,末日症候群患者在崩溃后,更多会是在幻梦境的另一个面中,为了方便,那也有一个名称:末日幻境。”

不作夫沉默了一下,这么说到:“我觉得你不应该叫做桃乐丝,应该叫做爱丽丝。

2094 重整旗鼓

爱丽丝梦游险境,一个旧时代的童话故事。名叫爱丽丝的女孩遇到一只奇怪的兔子,钻进一个奇怪的树洞,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宛如梦境般的世界,结识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同伴。这些充满了冒险、奇遇和匪夷所思的故事成为现实,就会变得十分危险。桃乐丝所说的“幻梦境”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和寻常所说的梦境,和人类的精神世界又到底有怎样的区别?不作夫有太多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是他明白,人在梦里死去,在虚拟世界里死去,在寻常意义上的精神世界里死去,在一个自我哲学的意义上死去,都不会干涉到其物质肉体的活性,而在幻梦境里死去,这种死亡会比寻常的梦境、虚拟和自我意义上的死亡对物质肉体的影响更加严重。

幻梦境,放在平时完全就是一个俗透了的称呼,但放在当下却让人深深为其中的未知而感到恐惧。桃乐丝说过,这是她所属的这支地下研究组织对这个奇异空间——暂且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用平行世界来解释——的称呼。但是,这个名字是他们给起的?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听到的?幻梦境是一直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是因为“病毒”的关系,结合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世界后才诞生的?

不作夫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又开始感觉到自己脑袋被膨胀的思维撑得隐隐作痛。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该质疑什么了,几乎每一件事情都会带出些许新的名词,每一个新的称呼似乎都有很重要的意义,而这些新听说的事物却是过去从未知晓,如今也没有办法给出其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其真的存在,并且真的很重要。

是的,无法证明,来龙去脉都不清楚,就这么如同从石头中蹦了出来,可偏偏用这些突然就出现的东西,似乎可以解释当下病院遭遇的困境,还让人觉得,似乎自己距离真相更近了一步,差不多就可以揭开谜团,至少可以将自己和他人挽救于水火中了。

奇妙的气氛,奇妙的事情,奇妙的人物,以及奇妙的任务……不作夫觉得,或许自己不应该问下去,因为无论如何去询问,都只会得到一个平时自己肯定不会相信的,超乎逻辑,和过去认知的现实大相径庭的解释。

“总之,实际上病院没有出问题,出问题的是我们。我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从现实的病院进入了幻梦境里的病院。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也早就存在于幻梦境中了,只是他们和我们所在的位置不一样,他们那边叫做‘末日幻境’。至于你呆着的这个地下设施,也是存在于幻梦境中,但也和前两者的位置不一样。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不作夫整理了一下思绪,尽可能简化地说到,“也就是说,我们现在遭遇的这些诡异的事情,还有对外界状况恶化的判断,其实都只是幻梦境中的病院里的状况,而非是现实病院中的状况?”

“不完全正确,应该说,这样理解的话,百分之九十的东西都是错的。”桃乐丝的声音这么回答。

“狗屎!”不作夫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自己的愚蠢还是别的什么,即便是拥有双学科博士,拥有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也无助于让他快速理解如今的情况。

“……因为幻梦境就像是多面的钻石,所以,其中也有一些面的景状和我们日常所见的现实世界很相似,但却存在奇奇怪怪的危险事物?我们遭遇的那些异常,仅仅是我们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从日常现实进入了幻梦境中?那就意味着,没有进入幻梦境的话,看到的只会是日常的世界?”不作夫只能再一次组织语言,把自己的问题更进一步简化。他最想知道的情况是,假设这个所谓的“幻梦境”真的存在,那么,在里面发生的事情,会导致常识中的现实发生怎样的变化。

“幻梦境正在和日常现实重叠,幻梦境中存在诡异和毁灭,其造成的结果,都会复刻在现实的境况中。”桃乐丝说,“其实,用量子理论也可以给出理论上的解释,但其实并没有实践意义。倘若把我们的世界看作是一个量子信息彼此纠缠影响的状态,那么,当我们感染了末日症候群之后,个人信息会脱离‘身体’这个量子构造,进入名为‘幻梦境’的量子构造中。你应该知道咲夜、八景和玛索的卡牌吧?当两张卡牌叠放在一起的时候,透过光线可以看到两张卡牌的花纹重叠在一起,形成了新的花纹,如同成为了一张新的卡牌。那么,你觉得这是一个整体,还是仍旧为两张卡牌?幻梦境的量子构造和人体的量子构造就像是这两张叠放在一起的卡牌,而你的个体信息就是其中一张卡牌上的花纹。”

桃乐丝提起那些卡牌,再一次让不作夫再次想起了那痛苦的回忆,若非他们执着于要从卡牌中找出答案,也不会有后来的种种计划,甚至大概都不会在那栋楼里安身吧。若是自己等人在另一个地方做研究,或许就不会出事了吧。身为杀手,尽管不会为其他研究者同伴的死亡而感伤,但是,曾经遭遇到的痛苦仍旧是痛苦,那巨大的绝望感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后,就从来不曾褪去。

就在不作夫沉默的时候,桃乐丝继续说了:“我知道你们想要从卡牌里找出秘密,其实早就有其他人这么想过,因为在你们的眼中,咲夜她们的行为实在不正常,仿佛有什么意义和秘密。但实际上,卡牌的秘密就是这个对幻梦境和现实之间关系的喻示。咲夜她们的人格破碎了,但她们仍旧获知了幻梦境的一些信息,她们无法进一步思考,但却仍旧本能得留下了提示。”

“不,不要再说了。”不作夫痛苦地抱着脑袋,这些话让他觉得,自己等人做了太多的蠢事,他们的判断是错误的,然而,其实自己等人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正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等人当时的错误判断是必然的,之后所面临的所有痛苦也都是在逻辑上必然的,所以,才会感到更加彻骨的痛苦和绝望。这就像是命运注定了自己这些人必然遭受这样的不幸一样,那么,反推到其它在病院里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也有这种命运般的必然性呢?

他一直都觉得,最让人绝望的情况不是命运注定了自己怎样,而是没有改变这种注定的选择——从严格的逻辑意义上,从现有的科学理论中,完全可以窥见这种命运的必然性,并不存在时间倒流后出现更好选择的情况。是的,人们希望自己可以改变命运,改变切身有关的事物,然而,为此发展起来的逻辑和科学恰好证明了,这才是最大的妄想——命运是存在的,人的前方看似有无数的选择,但是,他只会在某一时刻做出必然的一种,回过头来,那在过去留下的足印,就是命运本身的体现。

他平时不会深究这些比起科学更靠向哲学的事情,他告诉自己要专注于当下,以及未来自己可以预见的一小段时间,不要把自己置入太过于巨大的宏观中,以至于失去自我存在的意义。然而,桃乐丝的话就像是一个火药引子,让他的思维不由得朝着这个他所不愿意思考的方向前进。

“你知道吗?如果只是单纯的两张牌放在一起,的确还是两张牌。但是,如果在其中加入粘合剂,意义就不一样了。如果用其他方法,将牌面和牌面之间的隔阂消除,就必须将之视为一个有机整体,而不再是普通的分离性的两张牌。”桃乐丝并没有理会不作夫痛苦的呻吟,继续说到:“起到这种粘合剂作用的就是‘病毒’,正常人和幻梦境的隔阂很严重,甚至都没办法让正常人认知到其存在,但末日症候群患者则天然和幻梦境有较高的契合度。”

“所以,越是病重的患者,就越是能够深入观测和解除幻梦境,以至于他们连幻梦境和现实都无法区分了?”不作夫喘着粗气问到。

“是的,况且,幻梦境和现实的纠缠和影响是如此深刻,从宏观角度来说,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一个明显的分界。不作夫,你应该知道,一个事物上升到一个极大的宏观和一个极小的微观后,它的性质和意义都会发生变化,并且,宏观和微观之间,存在理论上无法契合的墙壁。我们平时察觉不到幻梦境,就是因为如此,如同我们同样不能从宇宙宏观角度来看待自身,也不能从粒子微观角度去认知自己,否则就会发生自我哲学的崩溃一样。”桃乐丝如此说到:“人的局限性和愚昧,就是人自发保护自己的本能。”

“利用欺骗和蒙昧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这可不是人类需要的。”不作夫痛苦地说,“我们这些研究者遵循科学道理,一直都试图让自己明白更多的事情,也希望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能够知晓万事万物的本质。我永远都无法接受这样的本能。你是想说,其实幻梦境存在的时候,就一直都在对现实产生影响,而只是我们的生存本能让自己视而不见,对吗?”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说法可以轻松一点的话……”桃乐丝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些怜悯,“现实和幻梦境之间的界限原本就十分暧昧,而以‘病毒’为粘合剂,以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为纽带,以病院进行研究的这种行动做为依托,以人们想要了解‘病毒’的知性和探索为引导,导致了现实和幻梦境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前所未有的程度融为一体——现实就要成为幻梦境,噩梦将要成为现实,原本只在噩梦里,在末日症候群的精神世界里上演的末日剧,将会呈现于现实之中。仅从这个结果来说,你们之前看到的那些怪异,通过种种线索察觉到外界的恶性变化,完全当作现实情况,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我们对‘病毒’存在的认知,以及对它的探索和研究,那些想要探求未知事物,拯救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想法,就是让我们陷入这种绝望和痛苦的根源?”不作夫自言自语地说着,不由得自嘲着狂笑起来,“太可笑了,太可笑了。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从刚一开始就不定义‘病毒’的存在,不去从那些精神病人身上进行总结、分析和治理,不去尝试认知这个未知的事物,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吗?还是即便发生了,我们也不自知?”

“不自知至少可以让自己在日常中快乐地活下去。”桃乐丝并不在意不作夫那狂乱的姿态,因为,同样的事情在其他研究者身上已经发生过多次了,不作夫不是唯一提出疑问,并在对答中崩溃的唯一一个研究人员,哪怕这对于没有这些异常经历的普通人来说,关于“幻梦境”和“病毒”的一切都不过是可笑的幻想,但是,对于切身体验的人而言,这确是“没有证据,却仍旧足以让自己去相信”的事实。

是的,人在本能地保护自己,让自己充满了局限性,让自己变得愚昧,让自己保持对其他人说法的质疑,直到亲身体验到同样的事情,人们称之为成长。成长要承受痛苦,这是人们早就总结出来的经验,即便如此,至少在经受同样的绝望和痛苦之前,人们相对没那么绝望和痛苦。

不作夫在那发狂般的思维活动中,突然意识到,成为双科博士的自己早就已经成长到“足以去追寻和认知这可怕的未知”的程度了,只不过,去追寻和认知的结果不怎么好而已。

“无论幻梦境是什么,我只需要你给出一个肯定的说法,桃乐丝。”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了自认为最终更要的问题:“如果现实会因为我们过去的行动迎来末日,我们还有多少挽救的时间和可能?”

2095 重整旗鼓2

不管桃乐丝所说的事情到底有多少真实,但是,不作夫是亲眼看到那些预示了整个世界都陷入大麻烦的征兆的。那些在大海中游荡的怪物,空气成份和质量的异化,水和土地都在腐朽,天空升起可怕的血月,如果说这全部都是只在所谓的“幻梦境”才存在的话,也至少和自己息息相关,因为自己就在这个“幻梦境”的可怕世界里,而不在别的任何地方。如果这只是一场噩梦,那么,让它始终只是一场噩梦,恐怕就是自己等人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病院里发生的异常已经杀死了许多人,不作夫哪怕已经成为了末日症候群患者,也不愿意和其他人那般悲惨地死去,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愿意去尝试。

一九九九年就是世界末日,这就是桃乐丝的预言,不作夫认为自己早就没了选择。

“不会超过年底。”桃乐丝给出了不算明确,但在不作夫看来已经足够的回答。

“最晚是在十二月三十号?现在是一九九九年二月。”不作夫深吸了一口气,问到:“具体是几号?”在陷入病院那诡异的状况后,他就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能去确认具体的日期了。

“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日期已经因为复杂的情况而无法计数。”桃乐丝这么回答到,“只能说,二月还没有过完。但是,不要将理论上的最晚日期日期视为为最后的时刻,那只是理论而已,根据我们的估算,最低限度也要在七月前结束这一切。”

“但是,现在你还有多少人?你总说你们,但是,其他人呢?”不作夫问到。

“死光了。”桃乐丝的回答让他感到沮丧。

“你能做什么?如果你的状态类似于系色中枢,那么,缺乏人手的你根本做不到任何事情。”不作夫说到,“我看不到完整的你,但是,如果只是把你看作是一台生物计算机,也是部分正确的吧?那些高川复制体诞生的原因,是你试图在高川死后,给自己安装便于做事的手脚吗?”

“部分正确,如果只有我,的确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也无法阻止高川复制体,哪怕他们是根据我们的理念诞生的,但他们天然就具备动乱的因子。将一群末日症候群患者当作是自己的手脚,我也在怀疑,我们当初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桃乐丝的声音很坦诚,但是,不作夫对“桃乐丝很后悔”这一点打心底就不相信,直觉告诉他,高川复制体的诞生有着对桃乐丝而言更重要的意义。

——是和高川有关吗?从LCL状态挽回高川的尝试?

不作夫这么想着,没有说出口。

“你之前说过,你们发现了高川身上的秘密,可以以此进入下一步的研究计划。”不作夫转回正题,现在继续谈论“高川”的话题,反而不那么让自己感到突兀了。

“没错,高川复制体在这个方面倒是帮助很大。”桃乐丝说:“高川的特殊性才是短时间内解决问题的方法,虽然我们无法找到‘病毒’,但却已经找到了高川体内和‘病毒’最为相似,却在基因结构内呈现出物质性信息的东西——一种根据病人具体情况产生变化的病原体,它的代号是‘江’。”

“和‘病毒’相似?你到底有多少把握?”不作夫有点儿不敢相信,因为他清楚“病毒”在往常是怎样的:一种只在理论中存在,却完全无法观测到,却持续在对人们产生影响的某种存在。而桃乐丝口中的“江”却明显是拥有可观测的物质信息的,甚至能够在高川的基因层面进行追踪。两者的存在性差异实在太大了,让人很难将之放在一起比较。当然,不作夫觉得桃乐丝这些人在高川的基因层发现了新东西,并不是什么值得怀疑的事情,末日症候群患者发生了病变后,定然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样,这是病院研究早就确定的情况,有太多的研究人员尝试过从基因和线粒体之类的生命本质结构去寻找这些末日症候群患者和普通人在生理基础上不一样的地方,试图从纠正这方面的异常去攻克这种可怕的绝症。

然而,过去的尝试都是失败的,即便如此,特效药的开发少不了这类研究的贡献,几乎所有的特效药都会深入到人的基因层面,去产生某些副作用极大的影响。特效药能够源源不断地更新,这本身就意味着,研究人员从患者的基础生命结构出发,从基因层面出发,去寻找答案的进度,一直都在前进。

现在桃乐丝等人发现了新的东西,这样很好,十分符合逻辑,病院本来就没能彻底弄明白“高川”身体病变的全部问题,现在还有人继续尝试弄明白,这可比之前桃乐丝所说的什么幻梦境,以及各式各样匪夷所思,如同幻觉幻想般的东西好多了。

“这是有可能的,‘病毒’对人体的影响必然会从人体的异常上表现出来。直接观测‘病毒’或许做不到,但是,从它产生的影响反过来去追踪所有的异常现象,却是我和系色能够做到的。”桃乐丝这么说到:“说到底,仅仅是对我们自身的异常进行观测,就已经可以得到许多情报了。我们从自身得到的情报,确认了高川体内‘江’的存在,而计划的下一步则是通过‘江’去定位‘病毒’。”

“那么,你说的这个‘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呢?一种和人体基因纠缠共生的异常基因?亦或者仅仅为藏匿在人体基因内部的某些信息片段,如今在‘病毒’的影响下再次活跃起来?它本身拥有物质结构吗?是基于物质载体的存在形态吗?”不作夫追问到。

“很可惜,我说过,‘江’和‘病毒’极为相似,甚至我们认为,它就是‘病毒’在人体内的存在形态,是从无形转换成有形的过程中,产生的一种可以观测到的物质性信息——我们仍旧无法观测到它的物质存在,只能找到这些信息。根据我们的推论,很可能‘江’的物质形态早已经成为高川基因的一部分了,不,或者原本就是高川基因的一部分在病变后异化而成。”

“也就说,你们只是确认了信息的存在,而没有分离出物质形态?”不作夫进一步确认到。

“是的,但是,比起‘病毒’的不可观测性和理论存在性,一个可以确认其物质存在信息的‘江’已经弥足珍贵。”桃乐丝这么回答到。

“你们制造高川复制体的时候,有想过这些复制体的内部也会带有部分‘江’的信息吗?是否有可能,‘江’的信息会主动传播?就如同‘病毒’会扩散感染一样。”不作夫想起了桃乐丝之前所说的,高川复制体实验的失败,于是这么问到。

“高川复制体的失败原因是极为复杂的,并不仅仅和‘江’有关。但是,可以确认,‘江’的确具备传染性,而且是几乎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有可能染上‘江’的信息。”桃乐丝避开了高川复制体的问题,却对‘江’的问题进行了回答,这不仅让不作夫更加怀疑高川复制体的情况,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追问也得不到答案。

“让我整理一下思路。首先,人被‘病毒’感染后,成为了末日症候群患者,而末日症候群患者又有可能会被‘江’二次感染。”不作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起来,‘江’和‘病毒’虽然一个是可以观测的信息,一个是完全无法观测的理论存在,但两者确实存在一定的联系。你们似乎真的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那么,‘江’在高川体内,和在其他病人体内,又有什么差别呢?”不作夫继续问到。

“很简单,高川才是‘江’的苗床。‘江’最初的信息,是在高川身上诞生的,而其他患者倘若感染了‘江’的信息,也是以高川为源头的传播——所以,高川以某种形式接触过的病人,都有可能已经被‘江’感染了。”桃乐丝说到这里,不作夫猛然意识到,她这么说的原因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们几个注射了第一批特效药的人,之所以产生有别于其他病人的情况,正是因为‘江’的信息在起作用?”不作夫觉得自己越来越能理顺思路,更是明白了,为什么桃乐丝从一开始就说,他们这群地下研究的人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成果——高川的特殊性就在于他是孕育“江”的信息的苗床,而‘江’的产生也意味着,高川确实是特殊个体,这个已经化作LCL的少年如果当初能够一直活下来,说不起其体内就会产生对‘病毒’的免疫力。这完全符合生物学中免疫系统的作用。

不,或许最初的免疫力已经产生了,因为‘江’产生了,高川也因此变得特殊,活了比其他病人更长的时间,甚至于,就连注射了用他的身体组织制造的特效药,或者说最初尝试制造的“血清”后,系色和桃乐丝等人直到现在还活着,哪怕已经从生物学上彻底变成了非人的生命,但也有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人,仅仅是人格上的崩溃,而其身体却堪堪维持人体活性。

没错,一定是这样没错。病院其实从一开始走对了路子,但是,他们因为病人的恶化现象而忽略了成功的暗示。他们应该从最初的血清样本,以及之后少于两个批次内制造出的特效药着手,去研究其中隐藏的秘密的。

结果,所有人都绕了弯路。不作夫的眼中,一团探究和希望的火焰越来越明亮。

“这么说的话,‘江’其实是免疫力的体现?”不作夫这么问到。

“不,根据我们的观察,更倾向于,‘江’是异化的‘病毒’。硬要形容的话,就如同禽类流感变异后,成为能够在人体传播的禽流感一样。只是,无论是‘病毒’还是‘江’,对人的生理和精神都是致命的。”桃乐丝说:“但是,既然‘江’让高川变得特殊,那么,它的确具备成为血清的可能。我们在利用‘江’的信息去定位‘病毒’的同时,也有想过,引导‘江’的变化,让血清从中诞生——但是,载体必须是高川本人才行,血清在高川本人体内诞生的可能性是最大的,而高川复制体是失败的,其他所有病人的可能性都很小。”

“原来如此……假设,仅仅是假设,既然‘江’的存在让高川变得特殊,并且‘江’的信息也是让导致你们变得特殊的关键,那么,高川身为‘江’的苗床,会不会有可能从LCL中复原?想想看,LCL化是所有‘病毒’感染的人必然的下场,但却不是被‘江’感染的下场吧?被‘江’感染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会发生什么?”不作夫问到。

“有充分案例证明的变化是,所有被‘江’二次感染的LCL,都会变得清澈,彻底失去维持人格信息的能力,也就是说,倘若变成那种和清水一样的物质,恐怕就意味着那些LCL所代表的病人已经彻底死亡了。”桃乐丝慎重这么说到:“至于还没有变成LCL,却已经被‘江’感染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确会活得更久,但是,人格会发生巨大的变化,而且,到了极限同样无法避免LCL化……就像是高川也变成了LCL。”

“只是能比其他病人活得更久一些吗?”不作夫沉思着,“抛开人格变化不提,‘江’能让病人活得更久的原理是什么呢?”

“这需要分离出‘江’才能得知。”桃乐丝说着,顿了顿,又说:“而且,‘江’给高川带来的特殊性,大概是他可以在现实和幻梦境中往返的原因,也是高川人格机制的秘密。高川的生理强度和精神强度是不同寻常的,用我们的结果可以解释一部分原因。”

2096 过去的秘密之“江”

毒在桃乐丝的口中,“病毒”、“江”、“LCL”、“高川”、以及其他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形成了一种十分紧密的联系,而在这种联系中,“高川”和“江”正是可以被观测到的最接近一切恶性源头的存在。比起“病毒”的不可观测和理论性上的存疑,当然是从人们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信息入手更加可靠。然而,要说桃乐丝对“江”的研究到底有了多大的进展,对方却又语焉不详,表现出一副“虽然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但一切才刚刚开始”的态度。尽管不作夫想要把对方想得更加阴暗一些,例如一些可憎的阴谋论之类,可如今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独自一人战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去相信桃乐丝所说的这些——无论桃乐丝在私底下是否有别的想法,是否有所隐瞒和欺骗。

更何况,对于自身状态的研究,让不作夫认知到,自己必须找点事情做,去想点别的事情,让自己陷入不那么容易思考的忙碌中。所有深入“病毒”的思考对自己而言,都已经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了。那不断膨胀又无法控制的思绪和情感明显让他觉得自己每况愈下,如堕深渊。末日症候群患者在精神状态上的恶化,他在过去的病院里就已经看得够多了,平日里他会对这些病人表示怜悯,可如今一想到自己也要变成这种过去自己怜悯过的对象,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如果你不是说‘高川体内才有的东西’……”不作夫没有说下去,他无论如何都想要避开“病毒”这个字眼。

“只是找到了一部分,高川体内才有的‘江’是二次感染的源头,但就像是量子理论一样,在缺乏决定性前提的情况下,完全不能单纯视之为真理。”桃乐丝这么类比到:“你知道的吧?量子理论是一直处于假设状态的理论,而并非是实证理论,它也许可以从理论上解释许多现象,也让人看到了大一统理论的潜力,但是,从理论成立的基础上,它一直都没能完整证实,而更像是一种哲学。我相信我们的成果是有意义的,是成功的,是有潜力的,就如同量子理论的研究者愿意相信量子理论一样。”

“因为量子得不到证明?”不作夫对桃乐丝所说并不陌生,“假设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在物理量化之后,都会有一个无法再分的最小的基本单位——这是量子理论成立的基础。也就是说,你们的成果和这个哲学意义更重的基础拥有相等的份量?”

“是的。”桃乐丝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到。

“这和我没关系,我不是物理学专家。”不作夫绕开了这个话题,他不想去思考太过深入的事情,也不试图去否定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一种理论。所有的质疑都会引发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病症状,尤其是在涉及自身的固有认知时,那种思维膨胀,世界崩塌的感觉会极为强烈,只让人觉得连死亡都不能从那种痛苦中解脱出来。

“按照你的说法,‘江’和‘病毒’一样危险,在对患者的最终影响上,甚至更加致命,因为它能够彻底崩溃LCL的性质和构造,让患者的自我资讯彻底毁灭。”不作夫如此说到:“那么,从你的角度来看,‘江’究竟是血清的来源,还是‘病毒’的异化?”他想要确认一下桃乐丝对待‘江’的态度,说到底,之前桃乐丝的说法实在太暧昧了,放在平时没什么问题,但如今可没有这种暧昧的时间。在不作夫自己看来,要不就彻底把“江”视为解决“病毒”的解药,要不就彻底把“江”视为助纣为虐的新病毒。而对待前者和后者所需要做的事情看起来类似,但实际上会在细节有诸多的不同。

尽管这么做很极端,但是,一旦确认目标,认定方向,竭尽全力去超这个目标方向行动的话,说不定可以赶上已经依稀可见的“世界末日”。

尽管距离预估中的末日期限还有理论上的时间剩余,但是,不作夫可不敢把希望寄托到只在理论成立的时间剩余上。

理论始终只是理论而已,按照理论做出的预估,往往都会在实际情况中有出入,而且往往是变得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糟糕。

对不作夫的提问,桃乐丝沉默了一下,才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语气说:“我始终认为,江就是病毒的一种体现,是它在特殊情况下,能够被人类观察到的部分;也有可能是病毒的诱饵,是病毒的用来进食的器官,亦或者是病毒的一种子体,甚至于,就是病毒本身。”

“……也就是说,你其实已经放弃了用‘江’开发血清的选项。”不作夫终于可以用肯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了。在这之前,桃乐丝的话中,就表现过对“江”在血清上的功效避而不谈的态度——她是这么说的:“也有考虑过。”

是的,这个说法没什么毛病,曾经的属于曾经,如今则已经放弃了,其做出这个决定的根源在什么地方,不作夫也不想深究,他只是需要这个未来的合作伙伴有一个肯定的一致的态度。两面下注可不是如今的情况可以玩得起的。

见到气氛有些紧张和沉闷,不作夫便转开话题,用尽量轻松的口吻问到:“说起来,你们为什么要称呼高川体内的特殊物质信息为‘江’呢?听起来更像是一个人的名字——”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因为他已经想起来了一些和这些特殊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有关的背景资料。的确,在这几个男孩女孩进入病院之前,他们的小团伙中确实还有一个人,而且,是从伦理关系上对她们意义重大的人。

一个叫“真江”的女孩,是这个小团伙中年龄最大,也最有威望的头领,在孤儿院里结成的关系,让他们彼此之间有着一般的家族亲人都没有的深厚感情。而且,这个叫做“真江”的女孩也是他们之中最早感染“病毒”的人。只是,在病院发现并接纳这几个孩子前,就因为真江的病情恶化,导致这个小团伙陷入一个极为危险的状况。末日症候群患者都算是精神病患者,而且是会在某些条件下,对他人充满了攻击性的重病患者,真江在一场暴乱中死亡了,而这个小团伙所在的孤儿院也彻底被大火烧毁。之后,尽管男孩女孩们来到了孤岛病院,却在种种表现中,流露出对死去的“真江”的执着——从心理学来说,真江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如此之重,影响力如此巨大且深刻,却又是合乎理论的。

既然这个时候,这些孩子都已经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了,那么,同时也是重度精神病患者的他们自然会对关系密切的死者有着不同寻常的心理。只是,即便变成了如此的模样,整个存在形态的生理构造都已经彻底异化的桃乐丝也仍旧受到这种心理的影响吗?明明连产生人格思想的物质基础都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不作夫猛然回过神来,紧紧蹙起眉头,他又一次过于深入了。其实,真江会否就是“江”这个名字的起因,并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事情。

“……”桃乐丝沉默了许久,让不作夫觉得她会不会就这么沉默下去,亦或者直接改变这个话题,但是,在他主动避开谈论的时候,桃乐丝开口了:“你知道真江当年死亡的具体情况吗?”

不作夫愣了愣,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才确认到:“不,只知道一些大概。”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听说高川把她给吃了?在档案里没有记录,但私下里有这样的流言。”他的确对这个流言有点兴趣,虽然“吃人”是很猎奇的行为,放在精神状态上,也被认为是病态的象征,但是,“江”在高川体内的存在,却又让他不由得联想到这个流言上。

从过去到现在,为了得到初步合格的疫苗,也有研究人员也会反复利用患体作为温床,通过不同的患体逐步降低病毒的威胁,驯服疫苗的暴烈,培育出真正适合人体的疫苗。当然,这些患体并不都是人类,也有牛羊之类的动物。

“高川”为什么会吃人?在他的心理诊断中,他其实并不具备吃人者的特征,在道德和生理上都没有这种扭曲的欲求。相关的情报不知道为什么被封锁了,亦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详细的记录下来,不作夫和其他研究者虽然对这些问题感兴趣,却知之不详,最有可能入手的情报应该掌握在阮黎医生手中,但是对方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之后又因为她也患上了末日症候群,不久后就独孤又怪异地死掉了,试图从她的资料库中找到点什么东西的人都失望而归,因为她似乎明白自己的下场,又出于某些外人无法理解的原因,故意将自己的大部分研究资料删除,只留下了她认为对病院有用的东西——但那并不包括她所了解的“高川”的过去。

“高川”的过去被藏在人为制造的黑暗中,而另一个现在看来也十分重要的人物“真江”则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多有用的资料。

在不作夫的猜想中,如果高川体内的“江”是他有别于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原因,而“江”又在蛛丝马迹中有着和“真江”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么,最初“江”的诞生,会否就源于“高川”吃掉了“真江”?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病毒”经过两个人体的变化,才形成了“江”?而这个过程看上去是那么的符合疫苗血清的成型过程——仿佛在证明人体自身的免疫力其实在“病毒”感染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放在全人类的范围内,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群体数量之多,只出现了一个“高川”,也不能说是奇迹——因为在这个基数下,按照正常的逻辑,人体是应该有很大可能自发诞生对“病毒”的抗体。这本身就是生命理所当然的力量,是生命对外界环境变化本应该具备的适应能力。

“我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不作夫这么对桃乐丝说,他的眼中始终只有这个房间以及那明显不是人类,但也不知道是什么设备的巨大存在。虽然说是设备,但也让人觉得它有生命,它的呼吸就是那闪烁的灯光,而它的蠕动让藏在视线外和阴影中的部分都在摇晃,虽然无法直接看到,却能够切实地感觉到。

是的,不作夫到了现在,仍旧无法从整体上观测桃乐丝如今的模样,而且,对方也说过了,这里是属于她的幻梦境,所以,那奇异怪诞的整体轮廓也有可能是某些幻觉假象在发挥作用。正因为无法判断这个巨大轮廓中的哪一部分是真实的,哪一部分是虚幻的,所以,根本就无从对桃乐丝进行认知。

但是,他也同样不怀疑,这个可怕的已然非人的,似乎是和自己同一条战线的存在,有能力对自己的想法进行探知——不提其他,仅仅是拥有和系色中枢接近的计算力,就足以通过观察人体的每一处细节,将具体数据填入理论中,以这样的方式获取他人的想法了。在现代科学中,这种读心术早就被应用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不作夫清楚,桃乐丝到现在为止所说的,都是她想要说的,是她想要让自己知道的,而没有任何受迫于恶劣环境的可能,哪怕对方从一开始就表明“她已经没有人手了,她这台设备无法做更多的事情”。

“我知道。”桃乐丝果然不怎么回避这个话题,“用大量的数据说话,从来都是科学的硬道理。我知道你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是的,高川吃掉了真江,正是我们将高川体内的那东西称为‘江’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且,这两件事之间的确拥有直接的关系。但是,‘江’是否真的是经由‘真江’和‘高川’两人之后孕育出来的血清疫苗,我对此抱有极大的疑虑,关键在于,我们仍旧对‘病毒’一无所知——反过来,不作夫,我问你,你愿意相信‘江’就是针对‘病毒’的疫苗,把由此产生的药物注射到自己体内吗?”

2097 过去的秘密之“真江”

先不提桃乐丝等人是否已经能够把观测到的“江”的信息提取出来,用以制造实验性的特效药,即便他们真的这么做了,会有人主动使用吗?答案是肯定的,抱着侥幸心态,在绝望之中尝试新药物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从未消失过,哪怕不在这个孤岛病院,而是在外界的文明社会中,在一个国家体系之中,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而无视可能存在的副作用,去服用新药的人比比皆是。“江”倘若真如桃乐丝所说,那就真的很特殊,但这种特殊性放在致命的末日症候群面前,似乎又变得不是那么的让人畏惧。

但是,不作夫沉默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很爽快地回答,但事到临头,他也开始产生了疑虑,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之前那些似乎已经变得明朗起来的东西,在深入思考后就又变得迷茫。有太多因素在之前似乎对自己的选择无关紧要,让人不会刻意去参考,也有一些担忧被深深掩埋在压力和急迫中。但事到临头要做出选择的话,不作夫无论如何都不能如莽夫一样大大咧咧,亦或者光脚不怕穿鞋的,舍身一搏。哪怕有感性在告诉他,如果真的有特效药,那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而服药后的状态难道还会比现在的状态更差吗?几率,赌博的几率,冒险的几率,每一次思考,似乎都在变得诱人。

与此同时,也有理性在告诉他,这不过是桃乐丝试探性的口风,对方这么问只是怀有一种压迫性的心理,迫使自己这边的想法进入她想要的轨道。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药物,哪怕有药物,也不是一般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可以服用的,被“江”二次感染的患者是多么凄惨的下场,之前桃乐丝也提到了——哪怕“江”真的是血清疫的象征,那也不是现在。况且,不作夫不由得想到,“江”真的是“高川”承受病毒的压力,体内自发产生的抗体吗?能够简简单单就用“抗体”来形容吗?

不,桃乐丝从来都没有说过,“江”是抗体——她始终都只是说,那是“高川”特殊性的起源,其诞生的渠道和二次感染的结果,都是同样证明了它的危险。桃乐丝在看待“江”的立场上,始终很稳定,她的说话和行为,在细节上都有把“江”视为和“病毒”同类的敌人的表现。

如今她这么套话,是否也是为了加深这边对“江”的警惕和敌视呢?不作夫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他越是思考,就越是陷入一种茫然的怪圈中,自己的经历和学识并不能帮助他走出这个怪圈,这些压力让他愈发感到虚弱和痛苦。

“江”的诞生看起来是有道理的,但是,这个道理真的就那么站得住脚吗?真的可以把“病毒”等同于人类文明史上出现过的那些瘟疫吗?“病毒”无法观测到的结果就摆在眼前,真的要相信它会和那些会在显微镜下显形的常规病毒一样,用同样的方法程序就能针对吗?

“江”到底是“病毒”的幌子和诱饵,还是还在成长中的“病毒”克星?从逻辑和实际证据来说,可能性仍旧是半斤八两,而不作夫也早就意识到了,身为杀手的自己其实从来都是怀疑论者,而且,确实更加偏向于“朝坏的方向思考”。

所以,他的答案是,自己根本就不曾考虑过服用根据“江”的数据制造出来的药物,除非在他之前已经有足够的样本证明是有效的,亦或者在绝对已经没有了希望的情况下——可现在,他似乎还能做更多的事情,关于“病毒”的研究也仿佛有了新的方向,他似乎还能再等等。

不作夫的沉默已经说明了问题。桃乐丝没有追问下去,继续说到:“阿川当年吃掉真江,是真江的要求……其实,在当时没有人能够理解为什么,就连阿川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遵循了真江的遗愿而已,他当时其实是很痛苦,很害怕,备受折磨的。他是个正常人,吃人,而且是吃掉自己爱着的人,所要承受的痛苦和绝望让人难以想象,也不愿意去体验。但是,现在我似乎可以理解了。真江在那个时候,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病毒’的事情。这一直是一个秘密,真江是一个信徒,但我们都不知道她信的是什么宗教,只知道那是一个秘密的组织,甚至于,我们根本就不知道除了真江之外,还有谁是信徒,真江的特殊让她很容易就从人群中被辨别出来。”

不作夫这一次真的吃了一惊,虽然不知道信徒和‘病毒’有什么关系,但是,这可是让人遐想连篇的情况。真如桃乐丝所说,那么,真江定然不是信仰这个世界上广为人知的宗教,而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最后会让自己的爱人吃掉自己——她既是信徒,又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两个状况结合起来所产生的幻觉,足以让她发疯。

“我过去也天真地认为真江成为信徒,只是为了在那难耐的日子里寻求心灵的慰藉,但是,当我成了这幅模样,认知到了幻梦境的存在后,才明白过来,真江肯定知道什么,而我之所以能够认知到幻梦境,并转移到幻梦境,乃至于可以不断接近‘病毒’,正是因为真江留下的东西真的有效。”桃乐丝的口吻不知何时充满了别样的情绪,复杂而又隐晦,让不作夫无法理解,那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只听到她说到:“入口处的仪式图案,那个五芒星……真江管它叫旧印,是她一直珍藏的宝物。当然,说是宝物,在过去是有实物的,只是不知道何时意识了。我所知道的就只有一个图案而已,真江平时总喜欢画这个图案。”

“旧印?听起来,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的确都充满了宗教仪式的感觉。”不作夫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但是,不过,哪怕他也会遐想连篇,但逻辑和理性,仍旧让他只能从‘病毒’的不可观测,去思考真江的情况,觉得她很有可能是意识到了‘病毒’的理论性和哲学性,体验到了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痛,由此才会产生信仰。纵观历史,人类之所以需要宗教,产生宗教的原因,都莫过于此。

在现代社会里,正因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情表现更偏向于精神病和生理疾病,有现成的病理学可以参考,因此,很少会有人觉得真的存在这么一种“病毒”,是患者表现出来的精神和生理上的病痛的综合源头。“病毒”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明确的证据,而是追溯病人病理才最终形成的一种印象,是一种推导,一种猜测,就如同量子理论假设万事万物都存在不可再分的最小单位一样,这是如今根本就没办法证实的情况。

同样的,就如同有人会去信奉这种基于假设的量子理论,认为它是大一统理论的基石,认为它可以从一个无法再分的最底层,去解释和重构万事万物,达成全知全能一样。对于拥有同样性质的“病毒”,自然也会有人在认知到它的存在之后,就去信仰这个理论上存在,却无法实际观测到的东西,哪怕这个东西会带来病痛,也可以解释为,这只是一种“自然”和“必然”。哪怕是研究人员都会为“病毒”着迷,并在环绕着它的未知中自得其乐,何况普通人和已经感染了的病人?

桃乐丝言下的真江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恐怕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吧。

哪怕前提是真江的确对“病毒”有所研究,但到底是“病毒”首先存在,然后真江认知到了它;还是真江基于自身的病痛,而在一种精神幻觉中,在一种绝望和痛苦的压迫中,在没有观测到“病毒”,也并不拥有足够的知识素养的情况下,就自我构造了“病毒”这么一种神明般的存在,强迫自己去信仰它,去探究它,由此慰藉自己那已经破烂不堪的心灵?

虽然两种情况的结果似乎都一样,但实际上,对真江的影响是不一样的。而桃乐丝对过去的真江的猜想是否正确,也多少都取决于此。

“病毒”,真江的信仰,教徒般的仪式行为,充满了宗教献祭味道的遗愿,还有如同那不可测的信仰象征的“旧印”——这些全都在真江死后,于“高川”等人的身上发酵,最终扩散到病院之中。

不作夫嗅到了一股让人抓狂的邪教的气息,在杀手生涯里,他也碰到几个邪教徒,在宗教管理不太严格的国家,哪怕是美利坚这样的大国,也总有一些人产生奇怪的思想和观念,去尝试挑衅人类社会的基础,那些足以让见惯生死的人也感到作呕的行为,绝对不是不作夫喜欢的。

不作夫虽然没有见过真江,也不知晓关于她的太多信息,但是,从桃乐丝的描述中,从那蛛丝马迹的暗示中,他似乎可以在脑海里够了出这个已经死去的女孩的轮廓。桃乐丝什么都不确定,但她至少说对了一点,不管旧印有没有用,不管真江到底信仰什么,她的做法仅从遗愿就能体现出其违背人类伦理道德的邪性。还是孩子的时候,桃乐丝等人大概只是认为,真江当时做的一切就像是游戏一样,但如今她的确不这么想了。

——有不好的预感。

不作夫如此想到。

“她从哪里得到的旧印?真的不是她自己为了摆脱日常生活的精神压力,自己设计的一套宗教标志?”不作夫问。

“不知道,真江虽然不掩饰自己的信仰,但却不会过多谈论她的信仰,她只是在日常行止上让人深刻感受到,她真的在信仰什么。她不会在我们面前表现得那么刻意,那会让人感到厌恶,但是,当她要做一些仪式的时候,也从未避开我们……我们一起进行过仪式,但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的情况,都应该和仪式没关系,那种仪式只是孩子的幻想而已。我不是说真江完成了某种不科学的仪式,发生了一些只在幻想故事里才出现的情况,而是,她的行为对我们的确是有极为深刻的影响,而且,哪怕主观上是怀抱着一种幻觉去做那些仪式,但实际可能符合了某种规律,否则,为什么旧印可以让我接触到幻梦境呢?”桃乐丝说。

“你说的这些,简直就像是人类信仰史的再现……人类看到火的力量,找出了火的功用,信仰并惧怕着火焰,相信特殊的仪式可以增强火焰的力量,但不可否认,仪式中的某些部分确实有着让火焰更加强力的要素,只是,执行仪式和观察仪式的人,都没能剥离仪式的外壳,找出其内在的要素。他们没有相关的知识,但仪式确实是有效的——于是,信仰着火神的宗教诞生了。”不作夫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些,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死人,他似乎理解了桃乐丝对真江的看法,真江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幸运的,更早一步意识到了某些仪式能够对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自己起效,尽管,很可能真江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最终会发生什么。

于是,真江执行了仪式。

不作夫由此联想起那场让人生死离别的大火,整个孤儿院都埋葬在诸多疑惑中,就不禁感到,那邪教仪式带来的厄运实在太过于让人惊悚,直至如今在还发挥影响力。

“你一直都在保管真江的旧印吗?我在咲夜那三个女孩的宿舍楼内发现了一些仪式用品……你知道是谁放进去的吗?你应该知道咲夜她们如今在什么地方,是怎样的情况吧?”不作夫追问到。因为他在进入这个地下设施之前,在入口处看到的旧印标记和在宿舍楼顶的杂物柜里发现的一些吊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桃乐丝如今的状态,似乎已经不能移动了,但是,并不意味着,在病院里就只有她知道真江的仪式和旧印。

他有很多的猜想,希望桃乐丝可以给出答案。

269 幕间死亡(三)

不,不对,这幅画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我推动轮椅来到墙边,将这幅画摘下来,忍着身体的不适,用手抚摸它的纹理,端详着画中的一个个细节——那只乌鸦,那个女孩,以及他们身后的林地,拙劣稚嫩的技法,散发着油笔的臭味,却仿佛自己就站在画中的那时那地,亲眼目睹乌鸦如何将女孩的眼球叼出来,充斥着侵蚀灵魂的腐烂和恶质。

我第一次和夸克见面时,它的确叼着眼球,可是当时地上并没有这么一具女孩的尸体。

这个女孩是谁?我的心中涌出激烈的情感,有那么一阵子,下意识不断用手去擦那女孩的脸部,就像是想要拨开遮挡她脸部的发丝。

然而,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何种不妥的行为。

这仅仅是一幅画而已。

这幅画的作者是谁?那个阮医生说是我,但我不相信,一定另有其人。

我试图剖析自己,觉得自己之所以感到恶心,不仅是这幅画本身所散发出来的扭曲邪异的气息,一定还是因为它玷污了我心中某些真挚的情感。

啊,夸克……

画中的它,和真实的它简直一模一样。

静静端详着这幅画,那种恶心的感觉渐渐消退,我的心情再度恢复平静的时候,这幅画也不再显得恶劣怪异了。我没有多加思索,遵循自己的感觉,将它重新挂回墙壁上。

至少它能让人不会随便进出这个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

我推着轮椅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监视器和监听器的存在。房间里的摆设很简朴,床、桌子、衣柜、放满书的柜子,没有椅子,有一处空间特意开辟出来作为画室。想必墙上的画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吧,颜料瓶堆积一地,画笔也撒得到处都是。似乎没人进来整理过,到处都是房客离开前散乱的模样。

若说这就是自己的房间未免令人贻笑大方。尽管父母常年不在家,但出于早已养成的习惯,我总是尽可能让房间抱持整洁,而且也没有作画的嗜好。

衣柜里的服装同样显得杂乱,就好似随手塞进去一般。四季的款式都很齐全,样式却不多,基本上都是朴素的蓝色病人服。有少数的正常服装,可气味和触感都崭新得仿佛从没穿过一样。

除了书柜里,床和桌子上同样搁放着书籍。这个房间里的书籍很多,种类繁杂,让人诧异的是,并没有绘画相关的书籍,反而是心理学和精神病理学居多,以及以艾伦坡为代表的大量悬疑类和幻想类的小说,除此之外还有其它一些生活方面的杂书,多少可以判断出原主人的喜好、性格和知识成份。

有些阴沉,知性而偏执,渴望刺激,拥有理智却负面的心理循环,大概就是这类型的人吧。

他们说这是我的房间,那么在他们的眼中,我就是这个模样吗?

不管怎样,这就是我未来一段时间要住的房间了。

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来收拾房间,将书籍分类放回书柜里,然后打理衣柜,地板虽然还算清洁,但还是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打扫了一遍。我体会到残疾人的艰难,或许是不习惯的缘故,坐在轮椅上干这些事情要比寻常花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当一切物事都摆在自己觉得它该在的地方后,井井有条的房间终于让我多少有些满意。…,

这是个同时具备良好透气性和隔音性的房间,若坐在床边什么都不想,很快就会被一种孤寂的宁静围绕。我能嗅到空气中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味道,它仿佛熟悉,实际陌生,时刻提醒着我,这不是我应该长久呆下去的地方。

若我什么都不做,在末日的力量冲击到此处之前,这里的生活必然是平静而宁和的,然而我害怕自己就这么融化在这假象的安宁中。虽然我已经有了觉悟,但是在抱持着自己并非精神病人的认知的同时,就必然会受到外界截然相反的态度的冲击,这种冲击有时润物无声,有时澎湃激烈,在这里生活的两个星期里,我对此已经深有体会。

自己能够在这股激流的撞击中毫不动摇吗?我无法肯定。也许自己会发疯,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这样的结果在所读所见的例子中已经成为必然。

是的,在还能抱持理智的时候,我必须早点离开这里,否则我会失去自我。

没有人同我说话,不,确切的说,是没有认同我和我认同的人。我在这里是孤独的,是一个混入白羊群中的黑羊。我就在这份孤独寂寞的拥抱中思考,回忆,憧憬,遐想,直至睡着。

没有做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没有闹钟,没有叫醒服务,这里甚至没有外界强加给自己的必须去做的事情,例如上学、工作或战斗。睁开眼睛,就是一个安逸宁和的世界。

若是在几个月前,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生活,然而如今却让我感到恐惧。

仿佛在这透明明澈的空气中也潜藏着窥视的恶意,也会猜疑会否有人趁自己沉睡之时开门而入。

不过,我最终没有发现半点端倪。

我洗漱完毕,换上衣柜中原主人尘封已久的私服,这么做能让我抱持自己“截然不同”的差异感。

刚出门就看到昨日刚来时目睹的那些场景,几乎让人产生影像回放的错觉。罗列在走廊上的房间还是打开着相同的门,也许连开启的角度都相同吧,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另外,来到走廊中的人,以及他们正在干的事情也一模一样。

痴傻的胖子推着拖把来回疯跑,老妇人假想打着毛线,不止所谓的男人静静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另一人在来回踱步,位置和距离和记忆中似乎是相同的。空气中充斥着电视的声音,收音机的杂讯,大声的朗读,嬉闹和笑骂混淆在一起,令人感到单调而厌烦。

唯一向我搭话的还是傻胖子,他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让我去医疗区,说是替阮医生传话。这让我感到他似乎是这里精神病患者中思维最正常的一人。

“我,我们还玩,玩游戏,好不好?”在我准备离开前,他这么对我说。

“游戏?”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你们经常玩,却,却不带,我,我玩。”傻胖子一副委屈的表情说。

我仍旧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他和我对视了半晌,沉默地转头跑开了。我试着分析这番话的意思,也许在我失去的“过去”里,“我”并非如现在一般形影单吊,曾经和一群“伙伴”玩某种游戏,并通常将这个傻胖子排斥在外吧。

然而,那些“伙伴”至今为止,没一次探望过我。

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会将之当作潜伏者和监视者来看待吧。…,

总而言之,我并没有感到惋惜和失落,我早就做好了就算别人伸出友好的手,也会以警惕的态度抱持距离的准备。我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和这里的人纠缠,更无论发展什么深入的关系,一旦时机成熟,我就会飞一般逃走。

没错,目送傻胖子殃殃的背影,我的心中就是这么冰冷的想法。

我推着轮椅前行,路过昨日看到的三个女孩所在的房间,一种若有若无的念头突然浮现在脑海里,驱使我再次朝里面张望。

她们同样在房间里,做着同样的游戏。不,她们只是拿着积木,抱持静止的回顾姿势和我对视。究竟是她们拥有意外的敏锐感觉,还是她们一直是这样的姿势呢?我生出这般令自己愕然的想法。

曾经那种看到了咲夜、八景和玛索孩童时模样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但是被如雕像般凝滞的三个女孩,带着那种平静得令人感到诡异的表情盯着,让我感到自己的目光变得虚弱无力,被一下子撞了回来,砸在身上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带着怎样的表情,身体僵硬得好似关节生锈,咯吱咯吱地推着轮椅离开门前。

这三个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们让我再一次记起房间里悬挂的乌鸦油画。

我用力捏着鼻梁,想着要是昨天问医生要烟就好了。

医疗区虽然只是这里的一个分支机构,建筑面积不算大,但是普通医院的分科一应俱全,同时也有精神病相关的科室。大厅被分为数个大间,通常被医生用来给病人们做集体性的授课和诊疗。例如科普一些医学常识,进行心理问询,和一些普适性的自我控制实践。

大部分活动,例如冥想和瑜珈之类的项目,抱持每天都有一定的时间,也有一些据说是自从这座病院成立以来就没中断过的项目,另外,少部分的活动则会不断更换类型。

若没有特别的吩咐,任何人都能在课堂的任何时间自由进出这些大厅。

阮医生就在大厅中为十多个病人演示如何用凝视色彩的方式控制情绪,黑板上写着许多简明的专业词汇,并画出形象图。



。,

270 幕间死亡(四)元旦快乐

在前两个星期里,我很多次见过阮医生向病人讲解这个课题,翻来覆去如填鸭一样,但是效果似乎并不是很明显,这在她每次讲课前作进度咨询时就能感受得到。(疯狂看小说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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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打)尽管她总是抱持那副平静宽和的笑容,但是我能够从她的呼吸和眼睛的变化细节中判断出来。

阮医生看到我时,声音顿了顿,但没有停下。我去到角落冷眼旁观,聆听那些已经耳熟能详的理论和技巧。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去实践过这些理论和技巧,因为在我身上尚没有出现过情绪失控到无法自我调节的情况。不过,我觉得这个方法大约是行之有效的,问题在于那些听讲的病人们,他们有些心不在焉,有些显得过度活跃,却不能肯定他们是否有耐心和决意,遵循那些必要的节奏进行课后实践。

病人们大都不会自觉配合,因为他们大都是些失去自我调节能力的精神病患者。

没错,缺乏自我调节能力——这是阮医生认为这是我和其他病人最大的相同之处

“聪慧”,“知识”,“理智”和“自控”……这些都无法证明我不是精神病人。因为在阮医生的口中,我所认知的“自我”只是虚构的的存在而已,这就是缺乏自我认知和自我调节能力的证明。如此一来,我的正常就成为了最大的不正常。

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没有人相信我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没有人相信世界末日,没有人相信天选者和三大组织的存在。看起来稍微正常的人用平和怜悯的眼光安慰我,精神有毛病的人用痴呆或兴奋的态度叫嚷。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假装不知道,还是真的被蒙在鼓里,我只感到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戴着面具,每一寸的阴影下都隐藏着狰狞的牙齿。这是一个巨大的,特制的,将我的世界和现实割裂的盆景,而我就是这个盆景里最愚蠢的白老鼠,但只有我才是鲜活的,其他人不过是裹着人皮,按照规范程式活动的人偶。有时我望向灰朦朦的天空,就会不自禁会产生这样的错觉——有一个巨人正趴在桌子上,垂头欣赏在这个精心制作的盆景里所发生的关于白老鼠的一切。

我的心情在三分之二的时间里是压抑的,就算将这些质疑、苦闷和烦躁述说给他人听,又有谁比起相信资深医生,更相信一精神病人说的话呢?这些话无疑又会成为我身为精神病人的佐证之一。

每一次当我目睹病人们在大厅里貌似聚精会神地聆听医生们的教导,我就愈发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嘲讽,这种嘲讽会伴随次数和时间越来越强,渐渐变成一种直击心底的狂笑,让我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也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现在我又听到这个充满狂气的嘲笑了,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也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出现,但是我并不畏惧它,我沉默以对,但并不代表我的心中没有力量。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优等生高川了。即便我的双脚已经残疾,我的身体变得虚弱,但是那些身经百战的日子,所经历过的各种恐怖、不公、绝望和痛苦,都化作一股力量的泉水。

这泉水苦涩,沉重,死寂,却始终支持着我,不让我跌倒。

从第一刻开始我就决定和这个嘲笑战斗,尽管每一次战斗的结果总是失败。

阮医生的解说和病人的提问正逐渐消失,大厅和人体正在失去轮廓,黑暗和寂静逐渐将我包围,巨大的嘲讽如海浪响起。我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时间更长一些。我好似被一个鸡蛋状的黑膜包裹着,膜外的声音变得扭曲而微弱,宛如恶灵的低语。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热,流动的鲜血宛如岩浆,空气的味道是如此熟悉,就好像……

就好像最后那次在大楼中的致命战斗。

我抬起头,天花板已经消失了,只有一大片风卷残云的天空。

这片天空在燃烧,灰烬如鹅毛大雪,不断从火烧云中飘落。

不断崩坏的黄昏,夕阳将在这一刻燃烧殆尽,黑色的巨球悬挂中天,末日和地狱完美地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到无比的喜悦。就好似这一片景色正迎接着我的回归,证明着我的存在。

回去回去回去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述说,要回到那个战场,那才是属于你的世界。

然后,天空碎裂了。

我好似做了一场短暂的梦,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仍旧坐在轮椅里,仍旧呆在授课的大厅中。课程似乎完结了,病人们正鱼贯而出,阮医生就站在我跟前,站了多久了?不知道。她之前似乎对我说了什么话,可我也完全没有听到,只感到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带着探究和审视。

我浑身是汗,我仍旧能咀嚼梦境中那股喜悦的残渣,仍旧能回想起在耳边细语的声音,但在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并不灼热,反而冰冷。

我的胸膛起伏,吸入的空气却仿佛缺乏氧气,让我狼狈不堪,就像个哮喘病人。

是梦。是梦吗?这里、幻觉里、曾经的记忆里,哪个才是梦?

“你的身体不舒服?”阮医生的声音总算听得清楚了。

“不,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我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渍。

“噩梦?”阮医生就像老朋友一般随意道:“要说来听听吗?虽然我对梦解析这一块不擅长,不过好歹也能说上一二。”

“不,不用了。”我拒绝了,我觉得自己知道会做这个梦的原因——“死亡”之前喝下的那瓶**药“乐园”。

我抬起头看阮医生的脸色,她看似不以为意,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我提起来意:“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被当作精神病对待。”

“边走边说吧。”说罢,阮医生转到轮椅后,推我出了大厅,朝大楼的深处行去,“我之前说过,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在这里的大部分病人只有一个主治医生,不过有些特殊的病人,因为病情需要,会由两位甚至是三位不同专长的医生负责。我虽然也为你做过一些心理诊疗,不过另外有一名主治医生专门负责这个方面。”

“现在要去见他?”我明白过来。

“是的,他是这个病院最好的心理医生之一,从你刚进来开始就一直负责你的心理诊疗。你们很早之前就开始一种特殊的治疗方法,然而上一疗程结束后你就跳楼了,虽然现在你说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但从现场的报告上来看是自杀,这对他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在我将报告转交给他后,他很想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转变,不过直到今天才从病人自杀的处理中腾出空来。你可是狠狠地摆了他一道呢。”我看不到身后的阮医生到底是怎样的表情,但语气中能听出些微的嘲讽。

这个最好的心理医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长得什么模样,于我来说完全没有半点印象。我无比确信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可是从包括阮医生在内的所有见过的人中,他们的语气、神态和行动完全感觉不到任何虚假伪饰的地方,这才是让我最为苦恼和烦躁的地方。

我觉得自己仿佛在玩一个解密游戏,寻找,思考,串联,直到将拼图完成。

我希望能从这个新出现的心理医生身上找到新的东西。

阮医生将我送上三楼,楼梯左手侧的第三个房间,门牌崭新而空白,没有写上任何相关的名字。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大多数科室都紧闭着大门,从窗口处可以看到里面的办公桌、病床和一些仪器,但似乎没有人使用就不会打开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特殊的静谧感,仿佛于人世隔绝的异界,通往死国的走廊。

房门只是掩着,从门缝泄出琐碎的声音,我敲了三下,就将门推开了。

房间里的摆设十分朴素,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两侧墙壁上攀至天花板的书架,书架里堆满了书,还有一些摆不下了,就叠在书顶和架子之间的空位处。正前方的尽头是一张办公桌,桌子两侧堆叠着大量书籍和纸张,只有从中间的空档处可以看到书桌的主人。那是一个大约六十岁左右的白人老头,同样外套一件白大褂,消瘦矮小的身体有些佝偻,戴着老花镜,匍匐在桌子上钻研着什么,办公桌意识到有人进来,身体也没动,就只有眼球翻了上来,从老花镜的镜架上缘看过来。,

“啊,你们来了。”他说着,直起身体,热切地朝我们招手,“快进来,快进来。”

“早上好,安德医生。”阮医生说。

“啊。”安德医生仿佛老人痴呆般顿了一下,才回应道:“好啊,好。”接着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审视了两三个呼吸,“你的精神不是很好啊,孩子。你真是做了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事情呢。听说你失忆了,不过没关系,忘记并不总是一件坏事。来来,我们聊聊,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

“是的,以前。”

身后传来关门声,我回头一看,阮医生已经离开了。

“那么,要从什么地方开始好呢……”安德医生摘下老花镜,从抽屉里掏出眼镜布擦了擦,脸上浮现思索的表情,“关于你当前状况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你不认为自己失忆,而是被监禁起来了,是这样吧?”

“我似乎没说过监禁这个词语。”我紧盯着这个老头,他给人一种“了解许多内幕”的感觉,或许这一次我真能从他这儿套出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这家病院隶属哪个组织?他又是哪个组织的人?是天选者吗?是魔纹使者吗?我的目光落在他擦眼镜片的手上,那里一干二净,没有任何类似魔纹的刺青。又或是先知?但是如今这个状态的我,无法察觉他身上任何非正常人的征兆。

安德医生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也朝手背上扫了一眼,继而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个病院对你们来说,只能进不能出,的确和监禁没什么区别。不过这的确是你自己的选择,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吗?”他将老花镜戴上,然后如此说到。

“为什么?”

“你真的半点都记不起来了吗?”安德医生认真地和我对视着。

“这个很重要吗?”我顿了顿,说:“我不认为自己是自愿进来的,也不觉得在这里生活有什么好处。”

安德医生露出一丝饱含深意的笑容,就像是一直在等我说这句话。

“很重要,很重要”他的语气高昂起来,“你会出现这样的想法,代表我的治疗已经初显成效。你在某种意义上正变得正常?正常知道吗?什么是正常?正常的人都不喜欢被监禁,也不会自愿被监禁。”他停口,喘了一口气,倒了一杯水喝光了,才继续道:“显然,你现在的状态和你失去的记忆有关,或者说……你的记忆被替代了。”他伸出食指,朝我虚点了几下,“你成功地给自己构建了一份虚假的记忆,这就是治疗的第一步。嗯……尽管期间出了一点小问题。”

又是虚假记忆,又是这一套我真是受够了,不过这个老头有一点说得没错,但也不全对,我是正常的,而不是“变得正常”。

“虚假的记忆能够完全取代真正的记忆?”我沉声道:“这是不可能的,身为心理学专家的你,安德医生,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没错,你说得没错。哦,你是个聪明的小家伙,通常来说,一个人的记忆是无法全部被替换的,但是根据记忆片段和深层心理构建一个截然不同的自我世界,这正是这套治疗方法的价值所在。孩子,你尝试过影片编辑吗?将场景片段切割出来,混合其它材料,重新编辑成和原影片完全不同的情节——我们成功构建了虚假记忆,这个成果的证据,你不正坐在我的面前吗?”安德医生的脸上露出狂热的神情,“阮医生说你的病情恶化了,但在我看来刚好相反,这只是治疗流程的第一步,不过这也是她讨厌我的原因。”

这样的回答对我来说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如果是这样,那么被利用相关的记忆碎片至少能让我产生熟悉感。”我这么回答道,“可我完全没有”

“不,不,你有的,只是你还没有注意到。呵呵,我只是利用了一个小把戏而已。”安德医生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喘了一口气,“第一步终于完成了,我的理论果然是正确的……”,

他的神态是如此正常,没有半分夸大、虚假和掩饰,就像真的做成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这让我感到烦躁,并非是他的语气、表情和动作都在暗示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医学小白鼠那么简单,重要的是,这样的暗示正试图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被隔离治疗的精神病人”是真实的。

为了挣脱这种情绪,我不断在心底告诉自己,我是第一次来到这家与世隔绝的鬼地方。这里的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迷惑我,监禁我,别有图谋,他们用我所不知道的方法剥夺了我的魔纹,还试图将我变成一个残疾废物,一个精神病残渣。

更甚者,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场梦境而已。

逼真的梦。

由深层意识构筑的幻觉。

服用**药“乐园”所产生的副作用。

被那些“真江”们贯穿后,奄奄一息时产生的弥留之景。

也许真正的我还正准备咽下最后一口气呢。然而如此短暂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人在梦中渡过漫长的一生。我拼命这般想着——最后的梦境竟然是这样的噩梦,真是让人死都不能瞑目啊

尽管如此,我仍旧无法摆脱现在这个世界,面前这个老头,所带给我的真实感。我觉得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认知、思维或是别的什么正闹哄哄地激荡,让我的脑袋好似被塞进了微波炉里,随时都会爆开一般。安德医生在我面前说了许多话,可我已经好一阵没能听到声音了,就像突然失聪一般,只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他不理会我的沉默,只是一脸兴奋地好似自说自话。

“……当然,为了第二步疗程,必须将记忆里虚构的地方和真实的地方调换过来。在那之前,为了让你不那么排斥真实的记忆,为此我准备了一些东西。”安德医生一边喃喃自语着“安德的游戏”这个字眼,一边弯下腰,在抽屉里翻找,不一会就取出一个资料袋。

他将里面的物品全都倒在办公桌上——几份表格,一本日记,一些照片。。.。

限制级末日症候270

幕间死亡(四)元旦快乐(正文)

271 幕间死亡(五)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惜,第一步出了点差错,你竟然跳楼了,对脑部产生了一些影响,不,或许正因为这个影响才会让治疗得到关键性的进展,我也不清楚这些资料是否还有效用,不过,还是来看看吧。”

安德医生将一张表格拿起来,通过老花镜看了几眼,瞥向我,说:“那么,你还记得多少关于自己的事情?例如自己叫什么名字,来这里之前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之类。来,说说看,把你记得的,不管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都说来听听。”

我当然记得,我叫做高川,十七岁,中央公国的公民,高校里的优等生。父母、亲戚、住址、学校、交往过的朋友等等,所有这些就算说出来也不会造成多大的麻烦的事情,我都一个不落地复述了一遍。甚至包括世界末日即将到来,天选者和先知的存在,隐藏在暗中的庞大三组织“网络球”、“末日真理教”和“黑巢”,以及自己隶属“网络球”,在最后的战斗中被人杀死,这样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我想看看,这位安德医生到底是用怎样的表情对待我的记忆。

然而,安德医生的反应并不在我的猜测当中。他没有把这些话当作一个精神病人的呓语而漠视,但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仿佛对我说的事情早有预料,虽然并非全不以为然,但也不觉得有多认真。

“好吧,你来看看吧,无论你是否相信,这才是你‘真实’的身份。”安德医生将一份资料递到我的跟前。

我原本想要一睹究竟的心情,却突然变得犹豫起来。见到我没有伸手去接,安德医生又把资料往前递了递,呶嘴示意:“喏,看看,对你有好处。”

我定了定神,将资料接过来。深蓝色的封面上只有一行工整的手写体安德的游戏——第一次伪死海文书作成相关构造体备注》。

虽然起了一个令人摸不清头脑,仿佛恶意玩笑一般的名字,但是封页后的内容却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不,不对——

我习惯性看向最后一行。先看结局、后记和参考文献目录,这是我长年阅读养成的习惯,于是我直觉到,这一张纸的内容很可能并非是资料的全部,甚至不是资料的原本。

大部分的资料都被藏起来了。

“不给我完整的资料吗?”我看向安德医生,试图从他的眼睛中挖掘他正在隐藏的东西。

安德医生双肘架在书桌上,十指交叉,掩住了鼻子以下的脸部,而那双老花镜倾斜的角度正反射着日光,完美地将他的眼神和表情都隐藏起来。

“啊……治疗方案需要。”他如此说到。

哪怕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也能察觉他必定在打什么鬼主意,此时的安德医生就是散发着如此赤裸裸,却无可动摇的气势,仿佛无声说着——让你看这份资料,也是我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我仍旧无法拒绝查看这份资料。无论对方想做什么都好,哪怕这份资料并不完全真实,但也是我需要了解的情报。

获取,筛选,拼合,找出关键,这就是我的作战方式。如今失去天选者能力,孤身一人,身体孱弱,还是个残废的我,剩下的不就只有头脑和勇气了吗?

我没有再多说,开始从第一行反复查看这份资料。

高川,十七岁,这和我的认知没有差异,但是头像照中的“我”是个容貌相同,却充满阴郁气息的男孩,头发宛如长期没整理般凌乱,刘海几乎要掩住眼睛,双目呆滞无神,就好似蒙上了一团灰蒙蒙的雾气,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都能联想到“心理失常”这个名词而心底发寒。

之后的经历也截然不同,双亲在五岁时在火海中丧生,之后进了孤儿院,性格孤冷怪僻狂躁,异常喜欢燃烧和解剖,因为总能在房间中找到被分解的小动物和昆虫的尸体,从而被其他人惧怕和烟雾。籍贯和所在市并没有出错,但是小学和中学的名字从来都没有听过,在我的记忆里,甚至可以肯定,那个城市里根本就没这两所学校。,

没有上高中,因为在刚上初中不久,就涉及一起命案,被当作患上严重精神病的凶手被关押进由政府机构成立的特殊监狱,之后被转移到挂靠联合国组织的特殊福利机构,也就是现在这座病院——一座没有名称,资金具体来源不明,发起者不明,纸面目的为涉及各种综合病症的实验性研究和治疗的收容所。

高川,十七岁,纵火者,杀人犯,食人者,失去所有公民权利的自愿实验体——这就是“我”的“真实身份”。

可笑至极

我看完这份资料,反复再三地确认,这的确是一张正经的报告,而不是一份意yin小说的设定稿。充斥在我心中的不是被篡改身份的怒火,而是完全没有真实感的荒谬。这份资料中的“高川”除了名字和年纪之外,其他的部分根本无法让我生出共鸣。我就像是看到一个和我同名,经历悲惨又可怜可恨的双胞胎。而这个双胞胎,不过是他人虚构的伪物而已。

“有什么感想?”安德医生问到。

“你们在陷害我。”我只得到了这个结论。没错,经由这份报告,我更加确定了,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地方给我造成的那种怪异和险恶并非无的放矢。他们夺走了我的力量,夺走了我的过去,现在更准备夺走我的现在,拘禁我的未来。然而我必须忍耐,因为现在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嗯,嗯,果然是朝这方面思考吗?”安德医生比不恼火,反而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放松,放松,孩子。我已经老了,说不定连你都打不过,在这个办公室里,喊警卫也很麻烦。我们曾经签订过合同。合同,还记得合同是什么吗?我说过会治好你,让你回到正常社会中去,而你则必须按我的治疗方案去做。”

他和我对视了半晌,我的心中十分平静,并将这份平静传达给他。他的话有一部分说对了,在这里表现得狂暴凶狠对我来说没有半点好处。我当然不相信他的话,但是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他和我存在一种异常的合作关系。我需要他说话,需要从他说的话中挑出最真实最有用的一部分。我要让自己相信,自己不会永远都被困在这里的。

“哦……很好的眼神。相信我,现在的你可比以前的你好多了,这仍旧证明了,我的治疗方案是正确的。你虽然已经把自己代入了一个虚假的身份,可是你的性格和思维方式正趋向正常人。你能了解我说的话吧?能的,对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安德医生将资料从我手中拿回去,然后和其它资料以及照片一起重新装回资料袋中。

“其它的东西,不给我看看吗?”我说。

“嗯?这些?”安德医生看了一眼资料袋,笑着摇摇头,说:“不,还不是时候,这些东西对你的影响太强烈了。我们之前赌了一把,虽然出了点差池,但至少我们赢了,现在情势对我们有利,应该采用更缓和一些的治疗方式。”

“那么,接下来我要看的就是这本日记?”我的目光落在唯一没有被收回资料袋的黑色日记本上。

“别急,让我想想……”安德医生的食指在日记封皮上敲了敲,看着我说:“这可是疗程中十分关键的物品,是由你和我一起创造的。当然,现在的你想必也记不得了,不过今后我们仍旧要在这方面合作,所以你一定会看到的,问题是,该不该让你现在就看……这样吧,你还是先休息一会,重新适应一下这里的生活,如何?”

“我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斩钉截铁地说。

“别这么着急,你的心还没有回来。”安德医生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说:“我保证,你一定会看到这本日记的。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安德医生一脸疲倦的样子,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离开。我没有立刻行动,但是安德医生已经不再理会我,将日记本放入抽屉后,再度匍匐在办公桌上工作起来,好似完全将我视若空气一般。,

过了半晌,我确认自己无法扭转他的决定,也无法采取更激烈的方法,这才推着轮椅朝门外行去。

刚走出门外,安德医生的声音突然在脑后响起。

“你之前说过世界末日,还有天选者之类的事情。”

我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侧过身体望向他。

安德医生没有抬头,只是这么说到:“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根本就没有世界末日这回事,天选者和那种超能力的战争也是不存在的。当然,要现在你相信这一点或许有些困难,毕竟这里地处偏郊野外,缺乏和外界的联系,不过,我想你可以多看一些电视和新闻。然后……我就会给你看那本日记。记得将门关上。”

我又看了他半晌,依言将门带上。我推着轮椅行过僻静的走廊,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没有人在等待我。我感到孤独,我是如此想念外面的世界,所以,如果这就是我的新战场,我不会就此放弃。

“我是高川,现在战斗才刚刚开始。”在无人的走廊上,我对自己如此说到。

我没有再见到阮医生,我看得出来,她和安德医生不对路,这是至今为止最有价值的情报,或许我可以从这两人的关系入手,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单纯的杀人是没有意义的,陷害也好,挑拨也好,杀人也好,都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而我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逃离这座病院。但在那之前,重新取回力量,甚至是摸清这座病院中隐藏的秘密,那就更好不过了。

当我如此想时,一股强烈的战栗瞬间窜上了我的脊背。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会产生如上的思考,是因为自己已经承认了这里就是现实了吗?可是,如果这里不是现实,只是临死前服用**药“乐园”所产生的幻觉……

那个燃烧的天空,鹅毛大雪一般的灰烬,黑色的落日。

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很疼。气味,触感,视野中的一切都充满了真实感,然而,即便如此,仍旧需要更多的情报来判断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回到自己的宿舍房间,迎头看向挂在墙上的乌鸦油画。

真像啊,它真的是“夸克”吗?

我清晰记得自己和夸克结识的那一幕,和这张油画是如此相似——十岁的我独自去附近的公园玩耍,在距离沙坑十米外的大树下有一群同龄的孩子欢呼雀跃,上前去才知道他们用弹弓打伤了一只倒霉乌鸦的翅膀。不过我们很快就发现这只扑腾的乌鸦紧紧叼着一颗圆球,仔细一眼,竟然是一只眼球。

那凝结的血液,萎缩神经组织,似乎到现在仍旧能嗅到阵阵臭味。

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孩子们一哄而散。我却一点害怕恶心的感觉都没有,用树枝将眼球拨掉后,将倒霉乌鸦带回家里养起来,取名为“夸克”。

当晚的本市电视台放送了一则杀人埋尸的报导,地点就在那个公园里,距离发现夸克和眼球的地方不足五十米。然而当时的我并没有在现场发现尸体,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死在那个地方,死者多少岁,男孩还是女孩。

这张油画是如此形象,就好似替我的记忆补完了每一处我所不知道的细节——死者是个和那年的我同样大小的女孩。

她叫什么名字?有过怎样的过往?为什么会在那里?我们认识吗?

我强迫自己终止这样的思考,因为我清楚记得,自己从来没有将收养夸克的经历告诉任何人。

是谁?是谁画了这份油画?我将油画摘下来,仔细检查纸张的角落和装裱框,甚至将画框给拆开来。于是,我在油画背面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么一行手写体——“g”

一瞬间,我的胃部好似翻搅起来,一股酸液从喉管里涌上。我下意识捂住嘴巴,回过神来时,被汗打湿的内衫令身体发寒。

这是陷阱

没错,一定是假的。尽管它看上去像是我的手迹,可是我并没有画这副油画。我并不擅长画画,根本无法画出如此逼真的画作。而且,我也不会将这份经历告诉任何人。这是我和夸克的秘密。,

为什么?为什么这副画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为什么我的身体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是因为**药“乐园”吗?该死的——我捂住嘴巴冲进卫生间,在洗漱池呕吐起来,直到胃部泛起酸水,身体也变得虚弱无力。我宁愿认为是自己的身体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而不愿相信这是因为看到那副油画后,因为心理因素诱发生理上的不良反应。我猜想这副画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房间的原因,尽管那些人说,是原来的“我”自己画出来并挂上去的,但是我更相信是他人故意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下意识觉得这副油画暗示着某个残酷的“现实”。

他们在我的身体上动了手脚,还利用各种细节和暗示来催眠我,试图让我忘记过去的经历,试图让我承认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虚假身份——一个年幼失爱,缓上严重精神病的杀人犯。

阮医生也好,安德医生也好,和我同一宿舍的病人们也好,这个房间的每一个物件也好,哪怕是看似偶然擦身而过的路人,都有可能是这个邪恶计划的一部分。这个与世隔绝的病院,就是一个完整而细致的木偶剧场。

我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他们的计划并非全然无效。我的身体和心理受到极大的干扰,我不知道自己的意志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在那之前,我必须脱离这个鬼地方。

这个病院十分广阔,有许多用途不明的建筑和房间。进出的管制森严,虽然看似没有多少卫兵,但是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察觉警卫和便衣无时无刻不在巡逻,他们少部分人会在病院大门开启的时候现身,但更多则是隐藏在阴影中。这些人可能是工作人员,可能是病人,借由“精神病”这个幌子,他们可以任意伪装成任何人。

让我无法分辨恶意和好意,也无法分辨朋友和敌人,从而在孤独和紧张中崩溃,这或许也是敌人计划的一环。不过这样也好,这么一来,我也不需要去分辨哪些是恶意,哪些是好意,哪些是朋友,哪些是敌人。需要注意的只有一样,那就是“特异”。

在心理战中,不可能每个敌人都能是保持集中力,一个正常人也永远不可能伪装成精神病,所有反常的迹象虽然不一定是敌人露出的马脚,但一定是可以捕捉的线索。

这场较量,是细心、意志和耐性的比拼。。.。

2098 散落的零件

真江的仪式和旧印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已经难以得知,哪怕桃乐丝谈及一二,她也表示只靠回忆无法把握住关键。旧印是否有什么特殊效果,不作夫根本没有亲眼看到,那刻在入口处的图案在他看来更像是某种涂鸦,而放在宿舍楼顶的杂物柜中那些奇怪的事物更像是恶作剧般的玩笑,所有他能够体验到的异常,都存在于他只能依靠想象力去猜测的远方,而并非是什么深刻的体验和认知。可是,如果桃乐丝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些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一样的东西,真的每时每刻都在对自己等人,对这个病院乃至于整个世界产生细腻又深远的影响。

究竟是否要将从桃乐丝这里听到的故事当真,不作夫本人倒是很难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就算是主观上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亦或者是从科学的角度去审视这些故事中的内涵,在他的心中,对这一切仍旧有着深深的隔阂——那是一种从病院产生异变之后,就始终包围着他的一种气氛,那是从生理到精神上的疲惫,是太多未知和不确定性的恐惧,也是无力感和被压迫的感觉,这种气氛让人窒息,让人怀疑“死亡”是否一定可以解脱。

正因如此,不作夫才会在这里聆听桃乐丝的故事——无论相不相信,聆听这些过去自己从未知晓的事情,至少可以让自己知晓更多的解释,知道有更多的人为了摆脱相同的困境而在努力着,可以去相信这一切都有缘由也有终结,而自己确实是可以参与其中,让其发生改变的。他需要的是伙伴,是社会关系中的其他人。不作夫始终认为,自己来到这里,最大的收获不是得知了这些故事,而是证明了自己仍旧不是孤单一人。

“只是画出旧印的图案就有效果吗?”不作夫顺着桃乐丝的话问到。

“属于真江的旧印实体虽然遗失了,但是,只是按照她画出来的旧印图案,就让我察觉到了幻梦境……巨大的资讯向我涌来,让我这变异的形态都难以承受,然后,门被打开了,原来旧印就是钥匙。”桃乐丝这么喃喃自语,“可是完整的旧印已经遗失了,那场大火掩埋了太多的东西,我和系色都找不到真江留下的东西……或许她交给阿川了,但是阿川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吃掉了她……多么痛苦,多么悲伤,如果可以的话,想不起其实也是可以的吧。”

桃乐丝的声音从清晰变成了一种古怪的呢喃声,让人虽然不明白那呢喃的语句,却能够感受到其中混淆的情感,那给人一种极度负面的感觉,仅仅是轻轻触碰,意图去感受,就会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不作夫更加确定了,哪怕是变成了这幅非人的模样,她也仍旧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身上有着太多患者的症状了。而且,作为最后的依靠,病院里最强大的计算构造之一,她的这种病态同样让人感到担忧,不知何时她就会如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一样倒下。不作夫不知道在病院发生大规模异变之前,桃乐丝是不是就已经是这么一种病入膏肓的姿态,地下研究取得的成果已经足以证明桃乐丝的强大,他觉得,或许不能将希望完全放在桃乐丝身上。他已经多少明白桃乐丝在私底下悄悄做的事情,用一些拐弯抹角的说辞去隐藏的行为,那一定是和“高川”有关的。

不作夫虽然有猜测,但却没打算去阻止,因为在目前看来,“高川”也仍旧是必须的。就算地下研究的成果有那么一两成的可信度,也有必要去试试,因为,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提案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将这些消息带到幸存下来的研究人员那边,尽管宿舍楼内的事故已经让主事人失陷,但还是有一部分人员没有进入宿舍楼,而只是在转移后的临时基地组织后勤,这部分人更加谨慎,但就学识和能力来说,其实和进入宿舍楼的一批人不分上下。

桃乐丝缺少人手,自己这边正好还剩下一些人手,或许是应该重新将组织整合了,但在那之前,不作夫还有一些想要知道的情况。

“系色中枢在什么地方?眼下这个时候,你一定还和她保持有联系吧?”不作夫问到。

“系色中枢在管理所有LCL液,为了防止外部的意外影响,她所在的地方已经按照红色警戒条例进入全面封锁状态,若非是幻梦境的力量,我也无法跟她联系。你想要去找她?这不可能,你就算知道了位置也进不去,你既无法攻破她的防御程序,也无法直接敲开那厚重的大门和防壁。所以,我不觉得应该告诉你有关于她的情况。”桃乐丝的声音似乎才从那呢喃中回过神来,用一种颇有深意的语气说到。

不作夫没有动容,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会太过顺利,系色中枢的警戒区在病院里一直是最为深严的。不过,从桃乐丝的回答听起来,系色中枢似乎并不像桃乐丝这样呆在属于自己的“幻梦境”中,其所在的设施就是完全意义上的病院设施——果然还是需要找到安德医生吗?

主事人的委托,不作夫已经达成了。在得知桃乐丝已经拿走芯片的那一刻起——无论她是带着怎样的态度——不作夫就已经有一种自由的感觉,虽然无法改变已经被“病毒”感染的事实,却能够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主事人的说法,桃乐丝的说法,还有自己的亲眼所见,已经给在不作夫的脑海里勾勒出一副宏大而未知的轮廓,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去聆听更多:还有安德医生对眼下情况的理解,以及系色中枢又是怎样的说法。不作夫可以肯定,两者的说辞肯定在细节上,又和之前自己听到的,自己理解的有所不同。

“那么,安德医生在什么地方?”不作夫继续问到,他同样觉得桃乐丝知道安德医生的位置,在这个病院里,似乎没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人事。

“安德医生已经进入了幻梦境。”桃乐丝却这么说到:“我已经无法定位他了。他的位置和我的位置,和末日幻境的位置,都不一样,最后观测到他的时候,他是去了高塔区……他一直在寻找卡牌,你们告诉他卡牌里有秘密,他相信了。尽管我觉得那只是错觉,但是,他同样被‘病毒’感染,而病痛来得是如此的迅速又激烈,几乎摧毁了他的精神——你真的要去找他吗?他不见得会善待你,他现在已经变得十分危险了。”

“那我该做什么?既然你已经拿走了芯片,那就已经有了决定吧?”不作夫在沉默了半晌后这么问到,“我总要做点什么,当你的手脚也没关系,我实在无法忍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情况。”

“……其实,如果还需要人手,就不会这么轻易处理掉高川复制体。他们虽然出了意外,但并不是在行为的主观能动性和方向性上。”桃乐丝似乎表达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而这样的态度倒是让不作夫觉得,她是不是轻松过头了,就好似一切事情都上了轨道,自己早已经无事可做,才在这里陪他聊天一样——但实际上呢?事情根本就没有解决,她能够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幸存的研究人员肯定还在期待着找到系色中枢,但是,实在没有系色中枢的话,有桃乐丝也是可以的。

“你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幸存者吧?我可以让他们过来。”不作夫终于直白地对她这么说了。

“不需要。”桃乐丝的拒绝是如此的爽快,让不作夫不由得在心中噎了一下。

“已经不需要了。按照你们的感染状况,其实你们的思考都已经不可信了。”桃乐丝这么说到:“一群疯子思考得出的方法,并不一定比一个疯子思考得出的方法更加有用。”

不作夫哑然,她竟然真的把如今还幸存的所有人,包括她自身,都当成是疯子来看待。虽然只听得到她的声音,却仍旧可以从中感受到这个态度的坚决。但是,这种说法和态度却没有之前那些所谓的“幻梦境”和“旧印”之类那么难以理解。不作夫自己就已经亲身体验到了,那疯狂膨胀的思维,那过于极端而消极的想法,总会在巨大的绝望、恐怖和痛苦中把人扭曲。而当事人即便知道这种情况,也无法去控制,就如同自己的意识和思想早就不属于自己了——虽然一直将所有意识态的总量当成是完全的自我,可是,在那一刻,患者会无比深刻地感受到,所谓的“自我”很可能只是一种假象。

人们因为末日症候群而产生的疯狂和扭曲,很可能需要从一个比如今所认知到的量子理论和模因理论等等还要更深的本质,从一个人类从未认知过的角度去理解。至于这个深度和人类那充满了想象力的理论到底有多远的距离,只有在人类的认知实际达到那个程度后才能知晓。

所以,桃乐丝说“不需要”,也是因为即便是她或系色中枢,也已经无法重新纠正幸存者们的意识了吧,她们就连自救都做不到。仅仅是眼前的桃乐丝,就已经可以从沟通中感受到矛盾和不协调的地方了,那全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会给人带来的感觉。

不作夫再次感受到深深的无力感。

“……那么,我要离开这里。”他还是这么做出了决定。在桃乐丝这里,他得知了许多故事,然而,初衷却有些破灭了,桃乐丝虽然可以仍旧算是对抗“病毒”的前线,但是,她有自己的计划,而她显然不希望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灯光会为你指路。”桃乐丝没有任何客套地回答到,也没有问他打算去做什么。

“最后问一句,你真的认为自己的计划会成功吗?”不作夫心中不断起伏的情绪,到了现在,终于平静下来,“你相信你对如今这个世界的认知是正确的吗?”

“不,万物皆虚,故万事皆允。”桃乐丝如此回答到,“我只是必须去这么相信而已。你也一样,不作夫,你也有自己必须去相信的东西,但是,那东西并不一定是正确的。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差别。”

“……我知道,无信者终将要被锁在那地狱的火墙上接受惩罚。唯有信仰,给予我们力量。”不作夫在胸口划了十字,他是一个杀手,一个科学家,也同时是一名信徒,信仰的是人类社会里最普遍传播的宗教之一。他觉得,是信仰拯救了自己的人生,也一直都认为,自己的信仰很虔诚,现在,无力的自己又一次只剩下信仰了。

他希望这一次,这有着超越性哲学观的信仰同样可以让他在剧变中,维持住自己的心理精神,除此之外,再没有人可以拯救自己了,就连自己也无法拯救自己。

在他的仰望中,那巨大的无法捉摸的仿佛有无数的灯光镶嵌于其上的轮廓渐渐模糊,似乎向后退去,又似乎被陡然膨胀的阴影掩盖,像是那些灯光一个接着一个熄灭,可是,桃乐丝的这个形态注定了,她的退离绝对不是正常的方式。不作夫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他只是死死遏制自己的思维,不要受到这未知现象的吸引,再一次膨胀起来。他不愿意去思考,也不能去思考,末日症候群的病痛让他必须有限度地去认知眼前的一切。他既然拒绝了桃乐丝的药物实验,就必须自己支撑到转机来临的时刻。

房间里的事物从模糊中退转,复又变得清晰起来,这下,他再也看不到半点不清晰的,无法理解的事物了。这个房间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房间,有的只是普通的设备,那遇见桃乐丝并与之交谈的一幕,就宛如一场幻觉或梦境。不作夫有一种这才回过神来的感觉,而自己的身上,仍旧是那身蓝色的病人服,提醒着他,之前发生的事情,应该都不只是幻觉。

幻梦境,如此奇妙的字眼,可到了现在,他仍旧无法仅用这个词,就将一切异常理顺,例如:现在的自己是否还停留在幻梦境里呢?遇见桃乐丝的时候,以及现在这个时候,又有怎样的区别呢?

在不作夫稍稍一转念的时候,新的灯光亮起,在他的身前铺开了一条通往深远之处的路线。

272 幕间死亡(六)

我不知道敌人想从我的身上获得什么,我已经失去了力量,我对网络球的了解也并不深刻,不过,如果真的还拥有什么的话……我摸了摸自己的右眼,虽然已经感觉不到了,但很可能它仍旧在我的身体里——江。....

如果敌人想从我的身上获取某些东西,而特意设置了这个大阵仗,那么对方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对我使用暴力。往好的一方面想,这座病院所有的人都是敌人的几率其实并不大,为了有提高迷惑的成功率,真假参半才是最优选择。而且自己也不一定是被这么特殊对待的第一人,那么这里一定存在“同伴”。

我再一次仔细搜查房间,每一处角落都没放过,直到确认的确这个房间里没有监视工具。为此我扯破了灯罩,打碎了装饰品的地座,将床铺和地板都撬了起来。我认为这样仍旧不安全,必须在这个众敌环视的封闭区里构造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于是我开始分析这座房间的结构,改变家具的位置,打算来个大改造。

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施工草案的制作和决定,以及施工期间碰到的麻烦都必须自己动手解决,这于我而言是一项极大的工程。同时,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我能感觉得到,在这个封闭病院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的心灵和意志都在被腐蚀,我要在自己真的变成疯子之前为自己建造出一个自留地,那并非仅仅为了身体安全,更多是为了心理安全。

从安德医生的办公室回来后,整整一天,除了吃饭的时间,我都用在思索这项工程所涉及的种种需求、困难和解决方法。我将它们逐一写在纸上。除了建造一间密室之外,我还得为了未来的战斗解决武器问题。

能够在这座自给自足的封闭病院里获得什么物资和工具,凭自己的所学所知,能够用这些材料制造什么东西,这些都必须详加考虑。

我很庆幸自己虽然只上过高中,但曾经是个真正的优等生,不仅知道和理解高中范围内的所有相关数理知识,还在课余时间利用这些理论知识进行过兴趣实践。我曾经提到过,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能被称为“科学怪人”的动力学家,我读过很多书,文学、心理学、科普和科普读物所涉及的参考教案。在成为一名天选者后,我学会了战地生存,以及使用现成的看似最普通的物资武装自己。

我在战斗失去了许多,经受过各种各样的痛苦,从中得到了足够的经验,那不单是因为真正的战士拥有战斗的知识,还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和耐性。

第二天我就开始动手,一边装作在病院中遛达,一边观察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我会和这里的任何人交谈,不论他们是病人还是正常人,做着怎样的工作。我会很乐意帮他们一点小忙,然后从他们身上得知他们的日常活动时间和地点,并问他们要一些在他们看来不起眼,但对我的计划却有大用的材料或工具。

我就像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地积累,这样便不会引人注意。我让自己不变得特立独行,我就像以前那样坚持自己是个正常人,然后被别人当作精神病人,我会按时接受阮医生和安德医生的心理咨询,也会玩玩心理医生的扮演游戏。

渐渐的,我可以自由进出许多人的房间而不受非议,我可以自行拿走他们放在房间和工作间里的东西。而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我能用这些东西做出什么。

我用衣柜、门板、厚布、海绵和纸箱在原画室的基础上制造一个简陋的隔音密间,密间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间,不需要床铺,有一盏吊灯。地板加厚并塞入填充物,铺上几层被子,防止震动和噪音,这样完成了一个车间。..即便如此,我仍旧不敢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进行一些动静比较大的工作。

我用木板、铁条和钉子封死窗户,让其从外面完全看不到房间里,又制造门栓防止任何人开锁进来。..,

当完成这一秘密工程后,我的内心总算安定下来,这个房间到了这天,才能称得上是一处据点。

我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是得一件件来,在没有失去双腿和强健的身体前,永远不知道它们能给工作带来多大的便利。我为自己做了单杠和哑铃,每天都腾出时间来锻炼。刚开始我只能做不到十个引体向上,渐渐的,我可以一口气做上二十个。这个时候我才有信心能够挥舞一把刀子取人性命。

我在房间里制造了许多吊环,让它们摇动起来后,控制轮椅以及摆动身体进行躲闪,不让自己被这些吊环碰中。我不断出入各种复杂的地形,在了解封闭病院地理的同时,摸清自己仅能在控制轮椅行动的情况能够拥有多大的行动力。

理论上我并没有空闲的时间,但我仍旧强迫自己每天停歇半个小时,不让自己总是带着功利的眼镜看待周围的人和事。这是个很好的舒缓压力的方法,我会在这段时间帮助任何有苦难的人而不试图从他们身上获得什么。我最喜欢和隔壁房间的三个女孩呆在一起,就是我曾经将她们误认为女孩时代的咲夜、八景和玛索的三个女孩。

我从来没听过她们说话,但应该不是哑巴。她们看人的目光很怪异,或者说,本身就给人一种异常感。我曾经感到迷惑和抗拒,不过逐渐让我喜欢上她们的最重要的理由是,在她们身边能让我感到宁静。

她们有时会玩积木,但更多的时间总是默默地玩一种纸牌游戏,那些纸牌也并非寻常的扑克,没有数字和花牌,只是在白底上有许多毫无规律的墨渍。虽然始终不明白这种纸牌游戏的规律,但因为她们总会在分牌时分成四份,让人觉得是不是还有第四人的存在。

第四人是鬼魂——这是一种错觉,我在她们的房间里找到了“第四人”存在,或曾经存在的证据,那是一张床、一些衣服以及某些不属于三名女孩的杂物。后来有知道情况的人告诉我,第四个女孩已经出院了。

我特地询问过这四个女孩的名字,结果这些名字让我瞠目结舌。

她们的名字分别是:咲夜,八景,玛索和系色。

我为此询问过更多的人,甚至求证于阮医生和安德医生,所有知道这四个女孩的人都给出同样的答案。

没有比这更荒谬可笑的事情了,不是吗?我尝试申请查阅这四人的背景和资料,但毫无意外地被拒绝了。我由始至终都不知道,这四个女孩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为什么会叫这些名字?她们患上了怎样的疾病,以至于终日沉默寡言,阴郁怪异?她们为什么总是在玩那诡异的纸牌游戏?第四个女孩“系色”的下落如何?

没有人跟我谈论这些事情,就连她们自己也不会。我想为她们做些什么,可是对她们而言,总是出入她们房间的我就像是一个人形的空气而已,尽管她们会在我进来和出去的时候,将目光齐齐聚焦在我的身上。这让我觉得,自己是否真的和她们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另外一提,她们的房间,是从来不会关上的。我还怀疑她们根本就不睡觉,因为有时半夜我偷偷出门的时候,总能在那阴暗无比的房间中,看到那三对如幽魂鬼火般的眼睛。一开始我被她们吓了一大跳,后来也没有完全习惯下来。

但是,我必须着重申明,这三个女孩,其长相和个性和我记忆中的咲夜、八景和玛索没有半点相同的地方。心中为她们而存在的焦躁、迷惘、迫切、痛苦和付出,只是因为她们的名字,以及第一次见面时看到的幻像而已。

是的,我对自己说,她们根本不是同一人。

如此一来,我的灵魂的陷落更加深重了,这个封闭病院究竟是存在我的梦中,还是一个陷阱式的现实呢?

为了排解心中的忧虑和烦躁,我强迫自己进行规模更大的工程。

病院里有图书馆,虽然没有精深的理论教材,但是并不缺乏直到大学为止的各种理论教材,以及设计日常工作生活的实用书籍。我每日都会抽出一段时间在图书馆中查阅h和学习。例如怎样修复一个废旧的电机,然后结合其它材料改造自己的轮椅,让其拥有更高的机动性。,

为了对抗很大可能存在的枪械,我尝试制造弓弩。富江曾经在末日幻境中制造过,后来她在空闲时又做了几次,自制武器或许是她的兴趣吧,我为她打过下手,相关步骤和结构多少还能回忆起来。然后,将这些发射式的武器缩减体积,隐藏在轮椅之中。

这段忙碌的时间劳累却不枯燥,是我进入这个病院后感觉最安稳的日子,伴随着每一件装备的完成,我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正变得强壮。这不仅在于外物,更在于身体和心理,我知道自己正在稳步朝自己的目标迈进。

我对自己说,高川,你是一名真正的战士,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直到这一天夜里,我终于能够将自己完全武装起来。

我坐在轮椅上,通过木质的摇柄和按钮控制出力和方向,在狭窄的空间里前进后退,原地打转。在野外测试中,它最高时速比成年男性的跑步速度更快。我按下不显眼的板机,手掌长的粗铁针从打开盖门的蜂巢式发射口中喷出,眨眼间就钉在五米外的木板上。这种由弓弩改造的发射器被我称为“蜂针”,装弹数五发,使用特殊的弹夹,一次能喷出五根铁针,最大杀伤距离为十米,六米内能够贯穿人体。同时,“蜂针”的发射器也能用来抛射勾绳,或者使用第二种改造弹夹,作为弹药的铁针只有一根,却连接电极,能够瞬间激活近千伏的电压。

我为自己缝制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式战斗服,内部有许多口袋,夹层中有许多小拇指粗细的链条,更在要害部位嵌入钢板。此外还有头盔和面罩,虽然以我的体格外形,遮住头脸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行为,不过头盔能够切实有效地保护头部不被手枪子弹打穿,面罩的猪鼻子是简易的过滤器,让我可以采用烟雾弹之类更加多变的战术武器。

我的身上随身带着一把折叠刀,但是真正的杀伤性兵器是一杆长茅,通过轮椅加速进行冲击穿刺,威力要比我以目前的臂力来挥砍大得多。除了隐藏在轮椅中的“蜂针”,我同样制造出了手持的弓弩,不过因为技术问题,虽然射击的威力更大,但准头却不怎么样,而且上弦于自己而言十分费力。

尽管如此,虽然并不全然尽如人意,但我终究再一次获得了战斗的力量。

这天,距离和安德医生的第一次碰面,已经过了十几天。圣诞节刚刚过去不久,封闭医院中处处残留着节日的气息。我看向工作台上的时钟,再过两个小时就会敲响零时的钟声。

1999年即将到来。

我不知道世界末日会在1999年的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形式呈现在众人面前,我所做过的一切对于它来说是否有意义。但是,我并不后悔自己所参与的那些战斗,而真正的战斗也才刚刚开始。如果这个封闭病院是敌人的陷阱,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无可避免,那么动荡的新世界将会不可遏制波及这个地方。

新世界的神啊,如果你的存在,如果这就是你的旨意,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那么,我已经做准备好迎接它们了。

让我看场好戏吧。

我的心情激荡,彻夜未眠,披着棉被,抱着武器坐在轮椅里。时隔多日,我第一次掀开窗帘,透过冻上冰棱的玻璃窗眺望灰蒙的世界。三天前开始下雪,今夜也没有停止,窗外树影摇曳,宛如妖魔乱舞,不断有积雪落下,发出沉闷的声音。这阴暗的万物具籁的世界让我产生一种诗意般的既视感,我似乎能听到在影影绰绰中穿梭的身影,隐约的枪声,杀戮的呼喊,也许在这封闭的世界里,同样有阴谋者的思篡,夜行者的蠢动。

战争与和平同在的世界,末日来临前的乱流与平静,黑色与白色,以及交错中的灰色和血色,那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我之所在必有我必须去拯救的人。这个暧昧不清,一滩死水般的精神病院实在太令人厌烦了。

——你也这么觉得吗?江。

我抚摸着右眼,感受皮肤升起的疙瘩,以及肌肉的僵硬和冷颤,外界的寒流无法冻结我体内已经开始沸腾的血液。,

我要回去

我要回去

我要回去

即便回去的下一刻就是死亡

我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呐喊。

我就这么眺望着窗外的雪景,从黑夜到黎明,从黎明到旭日升起。当房外响起人们的脚步声和喧嚣声时,我带上所有能够藏在身上的武器,驾驶轮椅打开大门。

走廊上仍旧是日复一日的景致,让人产生影像回放的错觉。走廊上打开的门仍旧是那几扇,我可以确定,连开启的角度都相同,因为它们从没关闭过。走廊中的人,以及他们正在干的事情也一模一样。

痴傻的胖子又开始推着拖把来回疯跑,从一楼跑上来,跑到更高处又下来。老妇人假想打着毛线,不止所谓的男人静静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另一人在来回踱步。空气中充斥着电视的声音,收音机的杂讯,大声的朗读,嬉闹和笑骂混淆在一起,令人感到单调而厌烦。三个女孩仍旧在房间里,做着同样的游戏,当我经过时,宛如心有灵犀般朝这边望来。

我对她们露出温和的微笑,她们一如既往没有半点反应,直到我离开,似乎仍能感受到她们的目光穿透了墙壁,落在我的脊背上。

我来到食堂,和往常一样,这个时间段放眼望去都是人。有医生,有病人,有杂工和警员,大半的座位已经坐满。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三四台电视,角落里的圣诞树仍未撤下,但是树枝上的礼盒早被扯掉,只余下飘荡的缎带。前些天很是热闹了一场,人们的心情显然尚未从余韵中脱离出来。

这里的日子沉闷而平静,并非每个人都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正因为如此,才让我感觉到了机会。

他们松懈了,他们变得更热情,开始交谈平时不会提起的话题。

我不动声色,就像往常那样在食堂窗口要了早餐,端着食盘来到一排长桌前。除了医生之外,很少人会和病人凑成堆,这条长桌上的食客大都是病院里的工作人员,各个肤色,各个国籍的都有。周围的人都跟我打招呼,也许他们多少知道我是精神病人,但前一阵子的攀谈起了作用,足以让他们知道我能够像普通人那样交流。。.。

限制级末日症候272幕间死亡(六)(正文)

273 幕间死亡(七)

这些和我熟悉的人们甚至敢开玩笑般跟我说:“你的脑袋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我便这么回答:“我有被害妄想症。【的f】”

于是他们哈哈大笑。

于是他们不认为我能做出什么危害性的大事。

熟识我的人开始为不认识我的人介绍我这个“有趣的孩子”,然后又交头接耳地谈论他们工作上的事情。

我默不作声地为面包涂上果酱,把嘴巴塞得鼓鼓的,紧盯着前方的电视不放。我认为这种姿态更能表现自己的无害,更方便身边的人谈论他们自己的事情。

电视里的内容不是体育节目就是新闻节目,而且我从来没有在这些新闻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尽管从这些新闻播报员的口中,总是不缺乏国际范围的纷争,乃至于战争,但那都是普通人的东西。我没看到能让自己觉得“异常”的事件,也没有发现末日的征兆,同样无法从细节中分析出神秘的蠢动。

电视里的东西,和平也好,战争也好,都太“普通”了,这些日复一日的状况,普通得让我觉得要么经过筛选,要么全是虚构。

它们在腐蚀我的意志,想要让我承认自己生存在一个普通而正常的世界里。所有的冒险和战斗,那些我曾得到和失去的,都只是自己的妄想。

如果他们永远把我拘禁在这里,许多年后,我或许会承认自己是个精神病,但是现在不可能。

旁人的交谈倒是给了我许多情报。例如大门开启的规律,值班的人数,病院员工的分布,武器的配备,对突发事态的处理方式,还有一些令人遐思的场所。当然,他们不可能说得十分明白,但是在他们的相互打趣中,闲谈的杂事中,在好奇心和无聊的驱使下开的玩笑中,以及活动邀约的规律中,都能够分析出许多事情来。

要得到这些情报,你需要的是细心和敏感。

令人遗憾的是,直到我吃完早餐,收获的情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所需要的能够成为重大突破口的事件一个都没有发生。

不过,我有足够的耐心,如果这里是现实,那么这一年不可能什么怪事都不发生。

我机械地舀着牛奶麦片,拿勺子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因为我突然想到,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有人在我所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结束了这场世界末日,地球照常日复一日地转动,如此恢复和平的日子,不正是我过去为之战斗的目标吗?

没有末日,没有规格外的死亡,整个世界大部分的人都能得救,以前死去的战士们便有了价值。活着的,以及死去的,都成为英雄,即便他们默默无闻。那么,作为英雄的代价,被当作精神病一样被关押在这个封闭病院里,是不是一种可以接受的等价交换呢?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种巨大的恐惧抓住了我的心脏。

似乎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高川,你在期待末日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对自己说,“我想成为英雄,我想自由地奔跑,我不想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我想变得强大,我好想见到你们,真江,咲夜,玛索……谁来告诉我,我真的应该作为一个精神病,在这个再也见不到你们的世界里活下去吗?”

“喂,小子,你到底怎么回事?”外来的声音将我扯回神,对方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好似被泼了一盆凉水,猛然清醒过来,这才发觉碗里的牛奶麦片早就空了。身旁的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气氛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令人心中发慌。

“哦,没事,没事,想到一点东西。”我强笑了一下。

对面的男人端起餐盘站起来,这就像是一个信号,早餐时间结束了,众人纷纷起身。先前推了我一下的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嘿,我想你最好去看一下医生。”他的表情十分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我很好……”我的语气在他的注视下有些虚弱,于是我改口道:“好吧,我会去的,现在就去。”,

“你可比其他病人有趣多了。”男人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耸耸肩,说:“祝你好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目送他离开,我又坐了一会,这排长桌很快就空下来,随后又有一些人来,但始终没能填满所有的座位。我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我没有思考,只是放任大脑空白,直到那种充斥心中的激荡矛盾的情绪渐渐平伏,这才端起自己的餐盘离开。

用过的餐盘餐必须分门别类扔进专门的清洁车中,由于之前一辆清洁车刚被人推走,原先在那边的人不得不分流到其它清洁车,于是在剩下的清洁车前都排起了长队。我扔下餐盘和餐具正准备离开,突然感觉到什么人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敏锐地转头朝那个方向望去,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身穿黄色皮夹克的男人,他立刻转过头去。

我觉得之前窥视我的就是这个男人,但是我并不认识他。我对他留上心,装作没发觉地朝食堂大门行去,眼角余光却注意到,鸭舌帽的男人再次将目光投来。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窥视我?是病人还是工作人员?我这么思考着,之前沉郁的情绪渐渐好转,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如果这个鸭舌帽肩负着某些秘密任务而监视我,那么我同样能够从他身上获得更多的东西。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打算在完成今天的伪装前节外生枝。这些日子以来,我每隔三天都要去阮医生那里做一次身体检查,她会给我注射一些药物。她的理由是前阵子的重伤虽然表面上愈合得很好,但有许多细微的隐患,这些药物多少能够让我x后轻松一些。同时,由于脑部遭受重击,很可能除了失忆之外还有一些后遗症,配合安德医生的心理咨询后得到建议,在观察期间必须看情况使用一些特殊的药物。

我对医药的了解并不多,阮医生明白告诉我,我所使用的药物中,有一部分只用在临床实验,没有在市面上进行流通。我在这座病院中的特殊身份,要求我必须配合医生们的治疗方式,包括使用那些新开发出来的临床药物。换句话来说,许多临床药物是针对我的情况而特别研制出来的,花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一旦在我的身上卓有成效,就可以作为新的特效药来考虑商业性推广。

她的直言不讳让我知道自己无法拒绝,我没有投诉的地方,合同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签好了名字,另一方面,我也不打算因为这事儿暴露自己的底牌。所以,我只能配合她的工作。

使用在我身上的药物大都是注射类,不过阮医生也开过一些口服药液和药片,让我当她的面服下,剩下的回去后定时服用。回去后我当然没有服用那些药物,谁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但也没有扔掉,只是藏了起来,同时想方设法摸清这些药物真正的成份和功效。

进入阮医生的诊室后,阮医生已经不再关注我的电动轮椅,不过最初看到时,她还为我能改造这台轮椅感到惊奇。开始我有些惴惴,但之后她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和往常一样,阮医生今天照常询问了我这三天服药的情况。我的回答也同样没有新意——并没有明显的不适,和以往差不多。这是真话,虽然注射和服用了这么多药物,但是并没有感觉到身体有发生变化,就像喝下了一大杯白开水。

“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事情。”阮医生一边说,一边推着针筒,将里面的空气排出来。诊室充满明亮的光线,明晃晃的针尖,溅出的水线,充斥在鼻子里的消毒水味道,总是令人不由得升起鸡皮疙瘩。

“使用药物并不能改善你的体质和精神状态,只是为了将你的状态重置而已。”她瞥了我一眼,露出一丝唬人般的微笑,“你的身体先天性虚弱,并不是仅仅是锻炼能够弥补的。长时间处于亚健康状态,加上精神方面的恶化,现在的你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也让我们对你今后的处境感到忧虑。健康是每个人最宝贵的财富之一,我们真心想让你恢复平常人的生活,希望你能够配合。”,

“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会配合的。”我装作不耐地说。

在我回答的时候,阮医生已经将针头扎进我的静脉里,我感受到药液进入血管时的痛苦,能够看到青色的血管沿着手臂一截截鼓起的模样。和之前一样,我的大脑再次产生一种醉酒式的眩晕感,耳中似乎传来血液流淌和心脏跳动的声音。我曾经和她提起过,但她声称这是正常反应。我真的十分怀疑,她到底给我注射了什么药剂,因为这药剂是蓝色的,总是让我联想到**药“乐园”,而且那种感觉也和服用“乐园”后的感觉十分相似,只是比较轻微。

好在这种感觉来得快也去得快,一旦注射结束就会消失,并且在下次注射前不会反复。阮医生拔出针头后,我阖目休息了一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阮医生已经将这次的外服药放在我的跟前。

这一次全都是固体药片,一共有三个小瓶,两瓶是实验性新药,一瓶的名字很熟悉。

“三氟拉嗪”——并非镇定药,反而是一种振奋和激活性的药物。在过去的战斗中,曾经跟有服用经验的人了解过,这种药物除了有明显的抗幻觉妄想作用外,对淡漠、退缩等症状也有较好的疗效。适用于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和慢性精神分裂症。

“三氟拉嗪不是新药,不过对新药的功效和扭转精神状态有些促进作用。”阮医生在资料中写划了一下,抬头看向我。

“如果看到了什么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或者觉得心情烦躁,总是听到一些令自己难以忍受的声音,包括长时间频繁地失神,以及梦游……”她用笔端敲着桌台,“总之,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就吃三颗三氟拉嗪。不要多吃,这些药都有副作用。”

我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按照她的吩咐做。我觉得所有到手的药物里,或许就是这一瓶“三氟拉嗪”以及不久前的镇定药“奋乃静”最有价值了。

我将三瓶药揣进口袋里就离开了。门外还有其它病人,阮医生并非我一个人的主治医生。

我在外边逛了一阵,还特地前往山包下的农田,问那里的人要了一些植物的梗茎。我听说它们燃烧后释放出的气味会让人昏昏欲睡,所以请求他们帮忙收集。因为这些植物生长在崎岖的地方,对依靠轮椅才能行动的我来说,要自己去砍伐实在强人所难。我不得不私下里请求不同的人,才积累到自己满意的数量。另外一提,这些人彼此之前并没有什么交情,也保证了我的行动不会被人怀疑。

回到宿舍楼时,楼上传来大吵大闹的声音,这相对于平常来分罕见的事情。从口音来判断,一方是老是玩拖把的痴呆胖子,一方则是陌生人。虽然有些病人从不开口,导致他们的声音对我来说也是陌生,但是这些病人的精神状态总处于一条直线上,并不会因为外界的变化而产生波动。所以他们说话的可能性比外来者的可能性更

我有些好奇,到底是谁来到这座精神病人的聚集地,还和原住民发生了争执。

正要进入走廊时有什么物体重重摔在地板上,我转过轮椅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趴在地上装死,鸭舌帽掉在一旁,正是之前偷窥我的那个家伙。我第一时间就认为他之所以出现在这是冲我来的,但是为什么他会和玩拖把的痴呆胖子发生冲突?这里的精神病人并不是那富有攻击性的危险病人,疯癫的程度很低,更加不会显得狂躁。他们大都是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或有些痴呆,有许多人已经丧失了交流能力,更像是暮气沉沉的养老者。

最活跃的就是痴呆胖子,他总是很有活力,但却并非不能沟通,给人老好人的印象,我从没有看到他现在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痴呆胖子尖叫着,挥舞着拖把,没有打在鸭舌帽男人的身上,对方却吓得抱起头,半天爬不起来。

周围的人倒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根本就不理会这两人,完全将他们当成了空气。,

“发生了什么事?”我大声喊道,我想叫胖子的名字,结果发现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胖子听到我的喊声,拖把高高举在头顶上停下来,就这么转过头,鼓着腮帮看过来。鸭舌帽男人趁机连滚带爬地朝我这儿冲来,用狼狈的表情看了我一眼,讪讪一笑就躲在我的身后。

“嘿,哥们,这个地方真危险。”他自来熟般说。

我没有理会他。

“那,那,那个坏,坏蛋。”胖子结结巴巴地说,一脸怒气:“他,他,是小,小偷,强盗,他,他要撬,撬门。”胖子用拖把指着我的房间门说,接着又指向三个女孩的房间,说:“还,还抢……抢东西?”他扫了门里一眼。

我的心中不由得也升起怒气,而且有些紧张。我绷紧脸看了身后的鸭舌帽男一眼,他慌乱地摆摆手:“误会,这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我没有听他的解释,操纵轮椅来到自己的房门前仔细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异样,大门仍旧锁得死死的。就算撬开了这扇门的门锁也无法进入,因为我已经考虑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将门锁改装过,并加装了三道保险。原来的门锁实际上是陷阱,如果真有人试图通过各种途径打开它,就会引动牵线式机关,将三道保险锁死,房间内对墙上的机关同时激活,那才是真正开门的途径。虽然这样一来,自己要进入房间也得花上一番手脚,不过安全性却大为增加。

“我,我打,他……开不得,嘻嘻嘻嘻。”胖子得意地挥舞着拖把。

“谢谢你。”我诚挚地向胖子道谢,“你去玩吧,我来处理这个蠢贼。”

“哦,哦……”胖子呆呆傻傻地笑着,过了一会,就推着拖把,发出呜呜的叫声朝走廊的另一端跑去。看到他冲过来,鸭舌帽男人连忙闪到一边。

我虽然对鸭舌帽男人的行为生出恼怒和警惕,但是从他刚才对待胖子的方式来看,至少在当前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恶意。我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些什么,我预感到平静而压抑的生活会因为他的到来发生改变。

尽管,不清楚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不过,应该是个突破口。

鸭舌帽男人走过来,表情有些犹豫,似乎在想怎么开口,不过我没有理会他,先进入三个女孩的房间。看到她们毫无损伤,仍旧自顾自在玩那种诡异的纸牌游戏,心中便再度安稳下来。。.。

限制级末日症候273幕间死亡(七)(正文)

274 幕间死亡(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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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宿舍楼的病人有老有小·但都是此与世赤争的人,他们已经不具备伤害他人的能力,甚至连自己都难以照顾。我不希望自己的行动打破他们的平静,将他们卷入生死不知的漩涡。我还想过,在危机波及这里之前,尽可能将他们救出去,寻找真正能够接受他们的地方。从阮医生和安德医生的治疗过程中,我嗅到了一些不好的气息,也许这座病院正在利用这些可怜人做些不道德的事情,甚至是残酷的人体实验。鸭舌帽男人的到来就像给了我一个信号—一无论我想做些什么,都必须加快步伐了。

鸭舌帽男人站在门口,我朝他招了招手。女孩的房间是个十分适合谈话的地方。

他拉了一张椅子,在我跟前坐下,又不自然地瞥了三个女孩一眼。

“你好,我叫达拉斯,是一名记者。”他谨慎地说到。

“记者?”

“呃,这是我的名片。”鸭舌帽男人说着,从口袋里翻了又翻,递上一张皱巴巴的名片。

我扯平了名片,对着阳光看到几行字:跳炽,达拉斯,电话:炽炽默。除了姓名外都不是英文,而是我不认识的,用花体写出来的其它文字,或许是德文、意大利文或拉丁文。

“上面写的是什么?”我有些错愕地看向对方。

自称记者的达拉斯鸭舌帽搓了搓双手,尴尬地笑了笑,说:“太阳报,我是太阳报的记者。该死的,我就说过应该用英文。”

“等等,太阳报?”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猜疑,匆匆解释道:“不,不是你说的那个太阳报只是一家三流的小报社,记者都是兼职的,就像我。哦,该死的,我来这里很长时间了,这张名片还是第·次拿出来。嘿,哥们,帮我个忙我在这个鬼地方呆的时间够长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无论他怎么解释,可疑的气息都挥之不去。不过,就姑且当是这么回事吧。

“你说你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你认识我?”我有些介意,这个人也是敌人故意麻痹我而派来的探子吗?我很确定,在今天之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

“对对,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我听说过你的事情。”达拉斯解释道,接着沉默了一下像是回忆着什么事情“请相信我,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了解你是怎样的人。我观察你很久了,这次冒昧到访,本来不想和你直接见面这同样是那个人的要求,因为我的事儿有些危险·……”

“你说得我都糊涂了。”我紧盯着他,就像猎人瞄准了猎物,说道:“是谁让你来的?你打算做什么?我很乐意听听那个有些危险的事儿。似乎给你情报的人挺熟悉我那个人应该有告诉你,我是个多危险的家伙在这种时候最好别打哑迷。”

就像我预料的那样,达拉斯的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十分紧张。

“好吧,好吧。”达拉斯做了个深呼吸,视线朝女孩那边瞥了一眼,“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我毫不犹豫地说:“没有危险。”

“你要知道,这是一件大事,这里管事的没人希望它被泄露出去,除了你之外,我不能和任何人谈起。”达拉斯仿佛想起了什么,紧张兮兮地又张望了一平,压低声音道:“这里没有窃龘听器吗?”

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有某些人不待见的图谋,无论他是假装还是来真的,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趣。

“没有,你可以信任我的话。”我收起针锋般的目光,将语气温和下来。

“好吧,也许我真的可以相信你,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这个地方能够帮助我的人,能够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个。”达拉斯又沉默了一会,仿佛在组织语言,“你应该认识给我提供情报的那个人,她也是这里的人,虽然我从没见过她,不过在给我的来信中,她的署名是:系色。真是个少见的名字,如同代号一样,不是吗?”,

系色?这个名字在我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我说不清这时心中情感的颜色,酸涩,痛苦,怀念,疑惑,好奇,激动·……直觉告诉我,真正的故事开始了。这个男人口中的系色是哪个系色?不,既然自称是这里的人,那么应该是那个已经离开病院的女孩。我不由得朝在房间中玩纸牌的三个女孩望去,她们中仍旧留出第四者的空位。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说:“给你写信?你没有见到她?”

“没有,要知道,我们只是一家不知名的三流小报社。总之,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不,她并不知道我这个人,或许在什么地方看到了我们的广告,所以将信件投递过来,那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而那时负责拆信的人正好是我。啊*MM”他用力叹了一口气:“也只有我才会理会这种令人怀疑是不是恶作剧的信件,还不可救药地趟入这潭混水,早知道……不,再抱怨也晚了,现在我就想弄清楚这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接下来,达拉斯为我细细说明他所遭遇的一切,不得不说,他的确碰到了令人头疼的难题。这里所隐藏的秘密,让我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那个遍布阴谋的失落之镇。

在几个月前,失业的达拉斯好不容易在太阳报找到了一份的工作一MM打杂兼职记者,对于学历只有初中,因为诈骗罪入狱,出狱后一直在工地搬砖的他来说,这算是一份轻松的工作,问题只是没有业绩的话,老板不会开出太高的薪水。对达拉斯本人来说,暂时充当廉价人工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关键在于,这份工作只是一个跳板而已。在失业后立刻找到了一份栖身之所,并且只要肯努力,有眼力,加上点运气,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一名文化人。

当然,这其中也有报社老板的盅惑,不过对于一个只有初中学历,还是个诈骗犯的中年男人来说,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不是吗?

在其他兼职记者得过且过,或是恶意编撰那些当厕纸都嫌油墨重的小道绯闻的时候,达拉斯开始追寻“真正拥有新闻价值的事物……”。不过他的运气并不像自己想像中的那么好。直到三个月前被老板叫去拆信的他,在一大堆掺杂着或真娄假的线报,大部分是读者谩骂的来信中,他翻出了署名为“系色”的女孩的来信。

实际上,他当时并不知道写信人只是个十四岁的女孩,但是这封信本身就充满了令人疑虑重重的味道。不仅字迹潦草并非使用正规的信纸,而像是从什么地方临时弄来的废纸,颜色泛黄还沾上了疑似血迹的红色。他将这封信扣押下来,带回家仔细阅读。

信中提起这座封闭病院的事情但所在地却只有提示女孩用潦草的字迹写到,这座封闭病院使用种种钻法律空子的手段,不知名于人世。他们和各国政府的一些野心家合作,不断往病院中转移精神病人和犯罪份子进行人体实验,其中包括一些未成年人而系色本人,正是被充当实验体的未成牟女孩。

这封信的模样和里面的内容不得不让人猜想写信人当时的情况:被监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身体和精神被摧残得奄奄一息,却凭借坚强的意志一边吐血,一边用颤抖的手在废纸上写下这封求救信好不容易才从不让人怀疑的渠道将这封信发到这家名叫太阳报的三流报社里。

达拉斯立刻被脑海中勾勒的景象震惊了。他是个诈骗犯,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良心,能够坐视这种摧残未成年人的不人道行为而不理。另一方面,他也明白,如果这封信的内容是真实的,那么要调查它就不可避免遇到大龘麻烦,甚至是丧命的危险。他彻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一次又一次地阅读这封信。虽然没有见到名为“系色”的女孩,但是她的嘶叫声却在自己的耳边缭绕不去,就像是屠宰场里的羔羊。,

更严重的时候,这些令心脏绞痛的声音在白天时也会充斥在脑海中,他看了几次心理医生都没能解决,因为他无法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女孩“系色”不得不相信看到这封信的人,而看到这封信的人却不能相信任何人。

不,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信中提到的男孩,同样是实验体,曾经试图拯救她却最终失败的精神病人“高川”。“系色”告诉达拉斯,或许“高川”已经吃尽了苦头,但是如果真的有可以相信的人,那一定是他,她相信,无论他被怎么折磨,精神怎么恶化,那颗正义的英雄之心都不会被磨灭。

达拉斯被“英雄”这个字眼盅惑了,他不再犹豫,他觉得人生在世,与其浑浑噩噩地死亡,不如拼上一条老命,做个令人瞪目结舌的壮举。

他对自己说:我要让羔羊沉默下来。

于是,他想方设法打探到这座封闭病院的所在,并利用病人的身份混了进来。不过,或许是计划出了问题,他渐渐发现,自己被事态弄得晕头转向,到头来竟然无法恢复正常人的身份,也无法出去了。

他始终没能找到系色本人,不过,因为前不久的跳楼事件,才明白“高川”到底是何许人也,也才敢尝试提起这件事情。这是因为在跳楼事件之前的高川,和现在坐在他身前的高川,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我也被他的说法弄得十分头疼,他似乎真的见过我,认为我的确是这家病院里的老人,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的世界,梦境和现实,都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混乱起来。当然,我没有和他提起世界末日的事情,因为他是个普通人,在末日真的出现之前,大概只会被他当成妄想症患者的呓语吧。不过,无论如何,既然事情开始了,就必须继续下去。

“他们告诉我,系色已经出院了。”我对他说。

“不!这不可能达拉斯十分激动,“我调杳过,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性弛这里的确十分可疑,系色·……·……哦,可怜的系色,她不可能走出这个鬼地方。我觉得自己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哪里?天堂?”

“不,在那座高塔里。”他严肃地盯着我说。

他说的高塔,自然是封闭病院的山包顶上那座防卫森严的塔形建筑。直到现在,我仍旧没能弄清那里究竟是做什么事情的地方。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陷入沉默。我在思考是否要相信他的话,然而那座高塔的确像是隐藏着什么致命的秘密。

不过,如果就这么冲进去会否太过鲁莽了?我虽然已经将自己武装到了牙齿,但是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之前,那个地方的警备实在让人棘手,而且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曾经来过这里?胖子为什么不认识你?”我看向达拉斯问到。

“不,我没进来过,我只是从信中得知这三个女孩,她们是系色的好舍友。”达拉斯犹豫了一下,说:“系色在信中说,她将,坐标,藏在这里,要得到坐标,就必须获得你房间中的乌鸦。她写得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线索没错。我犹豫了很久才过来,顺道看望一下这三个女孩,结果……”他摊了摊手,我盯着他的眼睛,只看到一片清澈。

“也就是说,你打算拿了坐标自己干?”我说。

“我小的时候……曾经决定要为某个人上刀山下火海,不,应该说,我希望身边能有让我这么做的人,所以现在我来了。”达拉斯唏嘘地说:“当我确定你就是系色说的那个人时,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所以,我觉得不应该把你牵扯进去。”男人用质疑的目光扫视我的全身,“你的身体·……·……”

在他将话说完前,我按下机关,一枚蜂针倏地擦过他的发鬓,钉在后方的木柜上发出“咄”的一声。当他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额头立刻渗出冷汗。我微笑着让他坐直了身躯,对他说:“别眨眼。”他立刻惶恐地想要退后,在这一瞬间,我从轮椅扶手中拔出自制的铁刀,刀锋掠过他的额前,削落一根呆毛。,

我对这一刀感到满意,不枉自己的一番锻炼,虽然臂力只恢复到同龄人的标准线,但是要斩杀什么东西,并非是只有臂力就能做到的。眼力,反应,和身体的协调能力,都已经抵达一个平衡状态。平常锻炼的时候面对的只是死物,不过现在看来,对付活物也没有问题。

而且这不仅是个警告,同样也是个测试,从达拉斯的反应和神情来看,他的确是个普通人。

在达拉斯惊恐的目光中,我又抽出第二把铁刀,双刀挥舞着挽了个刀花。肩膀AX,手腕很灵活,手指更没问题,假想刀子和手臂融为一体,就像一条充满韧性的鞭子,这就是富江教给我的刀术。很好,很好,战斗的感觉似乎正逐渐从神经和细胞中苏醒。

“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我对达拉斯说。

“和·……没有·……·……呃,你,你的轮椅·……··……”达拉斯有些结巴说,畏怯地回头看了一眼钉在木柜上的铁针。

“我为这一刻准备好久了。”我发自内心地愉悦地微笑着,“你说过,系色的信中提起我曾经为她做了一些事情吧。虽然我并不记得有这回事,但是仍旧十分感谢她那般看待我。既然她认为我是个英雄,那么我难道不应该将这个英雄扮演到底吗?我也想知道,这里,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我,又到底是什么人。”

达拉斯愣了愣,我想,他一定无法理解我的话吧,因为我和他所在的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本质。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一个可以大闹一番,是死是活都没有关系,但一定能够找到真实的途径。

“那么……接下来我们……·……”达拉斯没能把话说完。

“我想,我知道乌鸦是什么。不过现在我并没有打算和你联手,说实话,我并不完全相信你。”我打断他的话,十分直白地说:“系色也说过吧,在这里,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达拉斯一脸呆滞的表情看着我,继而醒悟过来,急匆匆地说:“可是系色委托的人是我,我好不容易才混进来,而且我有那封信,信里有许多线索已经被我解读出来了。”

“达拉斯,达拉斯·……·……听着。”我龘操纵轮椅来到他的身旁,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耳朵压到我的嘴边,轻声而残酷地对他说:“我不需要累赘。你做你的,我做我的,0K?但是别想我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想要做英雄?没问题,靠自己,因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可以说服任何人帮你的忙,没关系,我没意见。可是现在,你说服我失败了,明白了吗?”。)

275 幕间死亡(九)

我松开手臂,达拉斯好似失去了气力般靠在椅午上。他的表情十分复杂,脸色一会变得苍白,一会又生出非正常的红圌润。我能猜测他的心情有多激动,他被打击了,不过就像我说的,一个英雄,无论他是否有同伴,是否有强大的力量,但是一切的都源于自身。他之前做得很好,一个人拼命挣扎到了这里,可是对我来说,交叉点就到此为止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相信任何人,在这里没有我的同伴和战友,我只能相信自己,也必须相信自己。

“我需要你。”他盯着我说。

“我知道。”我说。

“你也需要我。”他又说。

“这我不敢肯定。”我说。

“我们联手能做得更好。我已经找到了一点眉目,可你还得重新开始。没什么人会注意我这个小角色,可是很多人都在看着你,你打算怎么办?”他问到。

“这种阵仗我见多了。”我耸耸肩,觉得这是个蠢问题,“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不觉得联手是个好建议,我可不希望被你的失败牵连,相信反过来你也一样。”

“别自以为走了!”达拉斯愤然站起身怒吼道,他的胸口不停起伏,原地打转地踱步,双手用力插在头发中,好一会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他放缓了语气,却充满不再动摇的气势,说道:“在我从别人身上拿了几百万的时候,你还不过是个精神唐而已。”

“这不是很棒吗?你有足够的能力,骗子先生,就算只有一个人,你也能做到你想做的事情。”我没有生气,没必要生气,我微笑着和他对视,说:“就各种方面而言,我们都是不同的类型,按自己的方法做,那才是最好的。”

达拉斯用鼻音发出嘲讽般的哼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我尾随在他身后,目送他走下楼梯,走出宿舍楼的大门,期间他回头眺望了我这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其它建筑后。我走廊边上呆了半晌,阖目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确认自己的处理方式没有疏漏。

战斗从那场对话最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个达拉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那么接下来他的行动,妾许能成为我的掩护。这个计划最美妙的地方就在于各行其事·……我不知道事情会不会顺从预想地那般行进,胜算并不大,因为达拉斯说过,他在改邪归正之前是个诈骗犯……个捞了百万美金的聪明骗子。我无法判断他那些语言动作,是不是一种伪装的信号,说不定这次会面也不过是他的一次试探。

无论如何,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已经做丫自己能做的事情。

我再三告诫自己,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过……我看了一眼房间中的三个女孩,她们也一如既往,第一时间停下手边的活儿,和我对视着,那目光幽黑而深沉。我问自己,是不是在下意识中已经相信了她们呢?但是心中的声音没有给我答案。

我来到自己的房门前,先用钥匙开圌锁,当然,这时门会再度被三圌保险锁死。不过,只要将事先做好的机关盒子放在地上,摆好一个角度,再按下键钮,就会从盒子的圆孔中躬出的细铁棒。细铁棒从门下的缝隙中射圌入,撞开对面墙上的机关,从而打开保险。每一次进门后,我都会第一时间将机关的角度和相对距离重新设定,所以就算被人看到开门的方法,也很难找准位置。一旦射圌入物体触碰到机关以外的地方,就会触发警报。

听起来似乎挺繁琐,让人怀疑是否有做到这个地步的必要,不过对我来说,答案只有一个。没人会嫌弃自己的据点防御森严,所有的男孩,都会为繁琐的机关着迷不已,更何况,只有这样的房间,才能让我做一些不见得光的事情,然后安稳地睡上一觉。,

我透过门缝朝走廊上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异状便将门关上。重新设置好开门的机关后,我迫不及待地取下墙上的油画。

达拉斯所说的“乌鸦”暗号,除了这副油画,没有其它更明显的征兆物了。不过上一次我将它拆开来仔细检查过一遍,除了发现疑似自己的手迹的签名,并没有发现更多的东西。我想了一下,再次将画从画框中取出来,然后用锤子将画框砸了个稀巴烂,不过并没有从残渣中发现任何可疑的事物。

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失去信心。人为遮蔽日光而营造出来的昏暗中,我注视着这副“乌鸦”,寻找可能解开迷题的关键点。达拉斯的转述,以及这副画散发出的诡异气息,都让我认定,线索一定是在这副画里。

在画里?我开始觉得脑海里有某种猜想正在成形,然而,在我试图将它勾勒出来时,这个轮廓却如雾气一样若聚若散,着实令人几欲发狂。我打开抽屉,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是医生开的药物。我很快就找到了三氟拉嗪,吞下三粒之后,不一会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然而却没有影响到大脑的活跃。很奇怪的感觉,平静中充满活力·让我觉得自只达到了最佳的状态·这时的自只一定能做到平时不能做到的事情。

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它在加速,而脑海中的灵光也在加速构成。

我仔细端详着油画中的那片树林,这是什么树木?地上没有落叶,叶子宽厚,也许是常绿乔木。我将画凑在灯光下,再一次啄磨画中的细节,不一会,意识到树林深处的点点白色有些不正常的地方,远处看像是尚未融化的积雪,可积雪和画中的季节气氛有些出入,靠近了瞧,就能发觉这些白色其实是有轮廓的。

我抓过放大镜,凑上去一看,猛然发现这些白色竟然都是十字形的。

这时我唯一的念头就是,画中树林的深处其实是一座墓地。当这个念头升起时就再也

挥之不去了,我拍打着轮椅的扶手,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释放自己心中的兴奋。常绿乔木,墓地,这是否在暗示我,这是个真实存在的地方?

解迷的关键就在那个地方,就在这座封闭病院的某个不为认知的墓地。

这样的想法促使我立刻出门,前往图书室寻找有关常绿乔木的资料。很快,我就知道了,这是樟树。

在太阳下山之前,我从他人口中得知了这座病院里大部分樟木的分布地段。

谈起墓地,他们给我的答案却十分模糊,而且说话的时候有些迟疑,隐约有些恐惧。不过,这种事虽然遭人忌讳,并非众所周知,但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座病院中除了一处公墓之外,还有许多隐藏在小地方的坟墓,大到十多个,小到两三个,甚至没有墓碑。没人清楚到底有多少人被葬在非公墓区,也不清楚死看到底是什么人,在他们身上到底发生的什么事情,毕竟乱葬是违背规定的,但数量着实不少,有时在山林中走着走着就会看到死人骨头,有时挖开乱葬的坟墓也看不到半具尸体。这种情况不免令人忌·惮,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加上这座病院严格的出入规定,让大家都不会特意去谈起这些事情。每个人在结束谈话前总会加上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要对别人说,这是我告诉你的。”

我不确定,这些人中是否有敌人的探子。我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尽快行动起来。

我回到房间,在自己手制的简陋地图上标记出有樟树和墓地的地方,乱葬区太多了,每个人也就知道两三处,还有所重叠,因此不能完全标记出来,如果我的目的地在那些地方就大伤脑筋了,不过公墓区倒是座落直一片樟树林中。虽然我觉得线索在公墓区的可能性很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将它加入候选的区域。,

我打算晚上行动,考虑到可能要掘坟,还特地找了一长一短的两把铲子。

有许多琐事,但是一切准备都在白天完成。当零时的钟声敲响时,我穿上那件黑色的大衣,戴好面罩,头盔以及手电筒,将武器和工具放进一个大布袋里,再一次检查弹圌药后推门而出。

寒冷的夜风如刀般削过我的衣衫,每当月亮从云层穿梭而过,黑暗中的无数浓重的阴影张牙舞爪地朝我扑来。树林在骚圌动,有什么东西在视野中徘徊,似乎有鬼魂或是野兽隐藏在那处。我听到了遥远的地方响起狼嚎,以及偶尔的犬吠声。我知道警卫们在巡逻,他们遍布这座封闭病院的每一处,包括丛生的密林里。不过他们的行动是有规律的,他们曾经泄露出不太常去的地方,毕竟冬天很冷,晚上的路又黑又难走,可没人管他们尽责不尽责。

就像每一次偷溜出来一样,为了这次行动,我已经好几次踩过点,当然没去过太偏远的地方,例如樟木林中的野坟区,不过至少可以在这片建筑众多的公共区来去自如。经过女孩们的房间时,她们仍旧没有睡下,她们保持着和白天一样的姿势朝我望来,我不指望夜出能够瞒住她们,这三个女孩简直就像是患上了失眠症。

我和以往那样跟她们打招呼,劝慰自己必需放下心来,她们不是敌人。

我圌操纵轮椅出了宿舍楼,贴着墙壁的阴影前进。风声很大,掩盖了轮椅电机的声音,这让我不必花费气力去移动它。虽然寒风刺骨,但是我一想到这次行动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是重新苏醒以来第一次正式的行动,那种兴奋的感觉就让血液都沸腾起来。

我哈着白气,聆听隐藏在混乱的自然声中的脚步声和犬吠声,在他们到来之前就穿过这一片巡逻的区域。我眼观四路,不放过半丝可能来自手电的光线。我还看到来自建筑顶部和远方哨塔的探照灯光柱来回移动。目的地的方向让我选了一条更加黑暗的道路,危险并非来自于光线,而是凶狠敏感的猎犬。

为了穿过它们的领域,我用安装在轮椅上的机关发射吊索,将自己连通轮椅一起吊在半空。取出弓圌弩将一根树枝射向相反的方向。当树枝擦过树梢发出声响后,巡逻的警卫就随着犬吠声朝那一侧移动。树枝射得很远,足够我从容地将自己放回地面上。

就这般躲藏·引诱,躲藏·不久后我成功越讨耕田区·再继续深入就是其中一处藏在樟木林中的野坟区,它位于山包的腹侧。告知所在的那个人将具体地点描述得不太详细,那本来就是不起眼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明显的道路,以致于很少有人会往那个方向走。

轮椅压在冻得干脆的树枝上,发出一阵阵录裂的声音。虽然今天没有继续下雪,但是雪融化后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不时会从头顶上泼下水来,和雪天一样难形。有时轮椅会被树根或藤蔓之类的植物绊住,有时地面起伏得根本不适合轮椅行走,甚至身旁就是一道难以察觉的沟壑,种种事故让我不得不停下来处理,然后考虑要不要掉头重新寻找路径。

如同幔樟一般的树冠遮蔽了月光,加上到处弥漫着瘴气或雾气,打开手电筒也看不到太远的地方。我甚至不敢将面具取下来,让人庆章的走过滤器运作良好,身体并没有不适的地方。

在这黑暗的树林中……切仿佛都陷入沉眠,我只听到自己一个人发出的声音。有电机转动的声音,有枝叶破裂的声音,有碎石被碾中滚开的声音,有自己呼吸的声音,甚至是自己的心跳声。这一切都是我初次经历的,就像小说中写的那样,你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仿佛四周总有什么东西在窥视你,你心生恐惧,心脏仿佛在不断缩紧,下一刻就会破裂,就算紧紧抓圌住手中的武器,也不能让你的内心安定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偏离了道路,不久后更是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四面八方都是树木,它们当然不可能一个样,分布的区域也可能不算大,但是你就是转不出去,走过十米,看到的是树,走过百米,看到的还是树,你便不由得想到,自己是否永远都走不出去了,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走进了一个一望无际的森林。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些巡山的警卫也不会无故出入此地,而人们总能在这里发现一两处野坟了。

时间在黑暗和迷途中变得迟缓,我喃喃对自己说话,以排解那无处不在的危机感和孤独感。我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在一个晚上内将大部分的可疑墓区搜索完毕,但现在看来,这个晚上是否能够找到一个还说不定。

也许我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差。

在我停下来喘口气,重新调整手电筒的光圈时,左侧方忽然有光亮一闪而过。我一开始心情万分紧张,弓圌弩已经端起来瞄准了那片地方。眼睛在这个地方不太管用,我侧耳聆听,却只有风过树梢的哗啦声。我静静盯着那个地方,半晌后,再一次出现光点。

没错,是光,白色,或是青蓝色,又或是白中有蓝,隔着迷雾看得不太清楚。它忽而清晰,忽而朦胧,有时会消失,下次出现时已经不在当时的位置,看上去像是在不断移动着。

紧绷的心情渐渐松弛下来,我想自己到地方了,那应该是磷火。

不过我听说冬天会出现磷火的情况很少见,尤其是这么冷的天。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原因,让我觉得这些游荡在面前的磷

火,仿佛预示着事态正变得诡异起来。

我保持瞄准的姿势,一手控制轮椅朝那个方向前进,另一只手则随时准备拔圌出刀具。

随着我的前进,那簇磷火仿佛引路般向前飘动,前方有更多的磷火出现了,但我很快就发现这个地方磷火的数量超出预计,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自己已经被磷火给包围己它们没有接近我,仿佛拥有生命般,以五米左右的间隔,在我的四周悬浮着,飘荡着。

风声像是在耳边泣述,枝杈间依稀勾勒出某种轮廓,像是脸,或是某种生物,更像是某种无形无质的鬼东西。一切都像是不怀好意,戏弄你,与你为敌,在你饱经恐惧之后,就会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清楚,那不过是自己的想像,一种由心而生的幻觉,但问题在于你无法控制这种吓唬自己的想法,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稍微胆小点的家伙说不定就会当场失禁。

我吞了吞唾沫,借助手电筒的光寻找坟墓的所在,被这朦胧的光照到的地方反而令人更加恐惧,在光与暗交错的一瞬间,总会觉得有什么东西跳了出去,这意味着你看不到它,却不代表它不存在。

这个晚上,我的运气果然不是糟糕透顶,我很快就发现了那处坟墓,在迷雾中依稀有个轮廓。当我接近它,一路上的磷火便四下散开,仿佛在给我让路。可是当我清楚看到那处坟墓时,感觉却是恐惧和震惊超过了喜悦。

歪斜的墓碑前是一个巨大的凹坑,泥土在周边堆积得像座小山。

这块坟已经被人掘开了。

更可怕的是,不知道是谁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甚至有这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是尸体自己爬出来的。

真是荒谬的,令人冻尽骨髓的恐怖笑话。。)

2099 义体高川的现况

许多“高川”死了,更准确地说,许多像是“高川”的东西死了,但是,这些东西又不完全是“高川”——这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没有开始,没有过程,而“死亡”也不像是结局,一大堆尸体堆积在某个地方,那里狭窄,阴冷,恐怖,仿佛隐藏有非人的某种庞大的存在。“死亡”像是这个庞大的存在带来的,但本质上却并非仅仅如此,而是有着更加深刻而复杂的原因,仿佛这些“高川”非死不可,哪怕他们曾经做了许多“正确”的事情,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是在一种“扭曲”的目的下,执行的一种“扭曲”的手段。

然而,对于那深藏在黑暗中的未知的不知其形态和存在方式的某种存在而言,人类所谓的“正确”和“扭曲”是毫无意义的,那仅仅是对人而言的有意义,是对人类社会而言的有意义,而不能遍及到那样的存在身上。从人的角度,用人的视角和思维,去试图理解“怪物”,根本就是无用的行为——人类有时会将猪狗拉到和人仿佛的角度,去感受它们的痛苦,理解它们的生死,用人类的目光去赋予它们生命的意义,然而,在那黑暗中,人类连猪狗都不如。这并非形容,而是一种客观的事实。

倘若自视为人,那么,在这场噩梦中,就会切身感受到自身存在的不定性和无意义,就仿佛自我认知到的个体,也不过是如同最为客观,没有思想的原子电子一样,是那样一种物质、能量、运动规律的一种自然体现,人类视为“自我存在”的一切觉悟,都不过是自己赋予自身的幻觉而已。

没有人,没有思想,没有道德,没有社会结构,没有自我,有的只是客观规律,一切都只是那从不停息的运动中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已。

义体高川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枷锁拘束着,他可以看到,可以感受到许多信息,但却无法做出自认为必要的行动,自身的确是在运动着的,但却是嵌合在一个更加庞大的,自己无力动摇的运动之中,去感受那庞大的运动体系时,只觉得那是如此的复杂而显得无比的混乱,但在混乱之中却有着其必然。那并非是人为的混乱,而是天然如此。

他看到了许多的“自己”的尸体,亦或者说,他能够从那些“高川”的尸体上感觉到和自身的联系,尽管那样的联系是如此的片面又微弱,而且,那些尸体的面容并不完全就和自己一样。是的,哪怕有着这样那样,或大或小的差异,但仍旧可以让义体高川在看到那个尸体的大致轮廓时,就有一种奇异又模糊的,那就是“高川”,那是自己的感觉。

这些尸体给他带来的自我认知是如此的诡异,认知其死亡后,所感受到的一切信息,又是如此的让人感到恐惧。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尸体的脸,就像是有某种力量,亦或者是自己的本能,让自己不去看清那些尸体的脸,即便如此,他仍旧知道,那些尸体的脸一定很可怕,因为他们的死亡太可怕了,所有让自己畏惧的东西,都好似色素一样残留在这些尸体上,这些尸体内部,以及和这些尸体具备某种联系的某个区域深处。

义体高川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尸体了,在他的认知里,“高川”的自我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死亡了。然而,如此大规模的,成建制的死亡,却是第一次看到。过去“高川”的人格就像是轮回,前一个死了,后一个才诞生,但这些尸体出现,似乎预示着某种变化已经产生,而他并不清楚具体是怎样的变化。

义体高川只是不自禁这么想到:倘若这一次自己这个高川人格死亡,连同少年高川的人格一起死亡,那么,新的高川人格还会如过去一样诞生吗?也许不会,不,应该说,他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地让他觉得不会。这一次的失败,这一次的死亡,将会是彻底的,因为病院现实里发生了一些状况,“高川”已经没有新的机会了。

义体高川觉得,眼前这个噩梦,就是病院现实中产生某些可怕变化的象征。它在某种意义上预示了什么,不仅仅是自己感觉到的和想到的那些,而是更多的,更加深入的,更加可怕的,更加让人绝望和疯狂的。

可是,他不擅长解读梦境,用人类已知理论去解读也没什么用,况且,人类对噩梦的解读也并没有一个完全正确的理论。

看到这些尸体,义体高川就不由得回忆起在末日幻境中,自己于另一个精神病院中的噩梦,那个关于高塔,猎人和仪式的噩梦。那时,仍旧有许多对抗末日真理教的神秘组织存在,许多神秘专家都有着旺盛的活力,去努力参与和解决那些末日征兆。而那些事情,无论看起来像是实际的,亦或者是相对的梦境幻觉,总能和病院现实的一些因素牵扯起来——看看,就连阮黎医生都被牵扯进来,成为了牺牲品。

即便如此,哪怕牺牲了那么多,也完全没有带来实际性的转机。或者说,凡是那些在神秘事件中产生的牺牲和死亡,以及伴随着的强烈的意志,都让人觉得,哪怕过去不怎么样,未来也有了变好的机会,可如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在证明,那不过是幻觉而已。

事情会好转,只是幻觉,事情只会在自己所认知到的糟糕前提下,向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更糟糕的方向变化——如此的让人绝望。

人类在这种宛如天灾般的剧变面前是无力的,就像是人类在一个巨大的程序中,正在被按照既定计划删除掉一样。

义体高川呆在这个噩梦中,拥抱并忍耐着这一切带给他的思考和折磨,如果可以停止思考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痛苦吧,然而,思考已经是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了。他在这个噩梦里,既不能按照个体的意愿行动,也无法触碰或改变任何事物。杂乱的信息如同被风扬起的沙尘一样,让他仿佛被迷了眼。

所有的噩梦都不会给人一个好的感觉,而义体高川此时此刻所看到的噩梦,更是让他感到自身的无力和时间上更深重的紧迫感。

义体高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通道,去由这个通道想象整个设施空间,去猜测存在于这里的人和事物,去审视自身在这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空气是死寂的,就像是没有在流动,也没有声音可以在空气中传播,在这种寂静中,他渐渐感到自己正在脱离对噩梦的感知,有一种”上升”的感觉,却不知道会去向何方。然后,他感觉到了,自己在流动。

那是一种晦涩的流动感,自己就像是一团液体,也同时体量巨大的液体中的一个部分。与此同时,自己也仿佛是一条鱼,在这些液体中不停地游动。义体高川甚至有了嗅觉和听觉,但嗅觉无法让他分清自己闻到的是什么的味道,而听觉也无法让他分辨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什么的声音。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想要站在一个更加高阔的角度,至上而下的俯瞰如今的自己,或许那便能理解自己到底是处于怎样的一种状态了。然而,他做不到,这不是自己想就能做的事情,哪怕这是在自己的梦里。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仍旧忍不住去猜测,自己所感知到的一切,就是自己在LCL状态下的姿态——“高川”的结局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没有任何区别,即便过程似乎有些特殊,但是,最终也只是化作LCL,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化作的LCL液融为一体罢了。

这个残酷的事实,不止一次让他对自身的存在抱有疑问,这种疑问更像是一种本能,而不是主动去思考的情况。

然而,所有的疑问,都不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即便给了一个明确的说辞,也能感受到,在这个说辞背后有着更加庞大的因素,而自己所得到的说辞,不过是那终极答案中的一个渺小的片面而已。而所有的思考,也同样不会得出一个让人欢喜的最终定论。

就在这么浑噩又恐惧的情绪中,义体高川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一种“自己要醒过来了”的感觉从心灵中升起。

然后,义体高川就醒过来了。不算陌生的天花板印在瞳孔中,他只觉得自己就好似重新回到了水里的鱼,顿时又能喘过气来了。

这种噩梦的体验已经不知道经过多少次,义体高川虽然仍旧会感到不适,但已经不会惊奇。他睁开眼睛之后,就如往常一样干脆利索地起床,整理仪容,自检义体状态,然后拿上武器走出房间。距离他将畀带回这里已经过去了六小时,许久没有的睡眠,并没有让他感到“内在的疲倦全都消除,整个人都焕发一新”的感觉,噩梦仍旧纠缠着他,试图让他理解更多的于己不利的情况。

这个地方从普通的角度来看,就是一个暂时的基地,但要从一个不普通的角度去认知,那只能说是“莎”的体内——许久未见的“莎”,已经从一个普通的统治局原住民研究人员变成了一个体量庞大的,物质界限暧昧的怪物,一个有意识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也是所有中继器的前身“瓦尔普吉斯之夜”。即便如此,要理解这一情况的来龙去脉,以及从“人”到“非人”的转变过程,仍旧是十分困难的,即便是义体高川的脑硬体也无法处理过来。

即便如此,“莎”已经成了强大的助力,这一点倒是值得肯定。义体高川不会对非人的生存姿态有任何的偏见,他自身也早就已经不是正常意义上的人类了。目前所有的计划都在执行,其中有好结果也有坏结果,但是,他所知道的好结果似乎都有些抵不上坏结果的影响。最坏的情况莫过于,以往被依赖为后盾的伦敦中继器极差一筹,被末日中继器从人类集体潜意识里踢出来了,就如同伦敦中继器不久前对纳粹的月球中继器所做的那样。如今,两台中继器必须在物质层面上正面交锋,这样的变化,导致之前已经做好的许多预想都化作泡影。

正面的攻防不会让义体高川畏惧,但是,这也意味着,无论胜负,自己这一边都要蒙受不菲的损失,进而失去和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交锋的主动权。过去网络球认为自己一方并没有完全失去主动权,但现在,谁知道呢?

在这些坏消息中,唯一比较还让人有所宽慰的,就是自己这边的集结所带来的力量了:一台中继器,一个中继器前身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以及一个理论上可以和中继器争锋的人造要塞三仙岛。集结三个体量足以媲美纳粹中继器的庞然大物,即便如今的纳粹还有素体生命的后援,也不会让人觉得打不过。

即便如此,开战后的损失评估,仍旧让人不敢轻忽。目前为止还没有正面交战,纳粹士兵和瓦尔普吉斯之夜“莎”的量产安全卫士已经把战场扩散到了几乎整个统治局遗址中,每一分每一秒被战场绞杀的数量都以千万计,让人极度怀疑,用以扩建大军的资源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会在怎样的情况下消耗殆尽。而在那之前,纳粹的中继器似乎也没有攻过来的意思——尽管纳粹明显带有末日真理的特征,而处处煽风点火,一副要毁灭世界的样子,但是,如果只用纳粹士兵,是不能毁灭世界的,他们必须从一个更加宏观或更加微观的角度,做一些更加极端的事情,让那毁灭性的结果在这个世界上普遍开来,就如同少年高川用两台中继器的对撞,摧毁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意识一样。

仅从规模和结果的程度来看,纳粹引发的所有这些战争,都还不如少年高川做的事情出格,也没有那般毁灭性。

276 幕间死亡(十)

限制级末日症候地址:

更新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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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吸了一口与,冰冷的空气宛如在肺上打孔。我感到胃部好似在痉挛,灵魂好似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恐惧而痛苦,另一半却异常冷静。我觉得身边的世界,每一粒微尘都逃不开自己的感知,就好似连锁判定的力量正渐渐苏醒,但正因为如此,才会对黑暗中的异常感到敏麻

是的,这不正常,有什么不对劲。我希望这只是自己吓自己。

我龘操纵轮椅绕着被挖掘开的坟墓转了一圈,试图找出点端倪来。是谁被埋在了这里?又是谁为了什么原因,将她或它挖了出来。不论何时,打扰死者安宁都是不道德的行为,在许多自古相传的告诫中,这将是恐怖的开端。我身上带着铲子,曾经生出过可能需要挖掘坟墓的念头,这让我在这个孤独的夜里,产生了自己就是挖掘这个坟墓的罪人的错觉。

当然,我知道这只是错觉,但是当感觉浮现时,你完全错愕,无法逃避。

尸体已经不见了,扒开泥土,偶尔可以找到疑似从死者身上扯下的布料,但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盗尸者是人,而并非其它野生动物,坑挖得很规则,上面残留有铲子的印子。

我弯腰,细细摩挲着浮土,从过滤器中传来宛如野兽般的呼吸声,似乎能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腐臭味和泥巴味。我想从它们身上获取哪怕是半丝线索,然而,我唯一知道的是,来人比我快了不止一步。不管是她,还是他,做得可真干净,地面没有留下脚印,大概是因为那时还有积雪上如今脚印伴随着积雪一起融化了。

我用破布将墓碑就着湿气擦了又擦,结果这只仅仅是修建坟墓的人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石板形状的山石,表而异常粗糙,没有经过切割和打磨,根部还是一个大疙瘩。上面也没有刻下死者的身份,没有名字也没有墓志铭,并非有人刻意掩饰,它本来就是这样石面的纹理十分正常。

虽然我不知道油画中的树林里到底藏着什么但我直觉感到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现在我只希望宝藏不是藏在这儿。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哗声,将我从沉思中惊醒。我敏感地转头朝那个方向望去,在手电筒的灯光中,那里只有一片黑暗、迷朦和死一般寂静的轮廓。可是我仍旧觉得,适才有什么东西从那里跑了过去。

虽然没有看到,但那声音和正常的自然声有些不同你知道的,这是直觉。

又是一阵声响从左侧掠过,当我转过手电筒时,它已经不在了。

我怀疑是野兽虽然来到林中这么长的时间我一直没看到半只野兽。我告诉自己,它先前只是藏起来了,然而,这种解释又让我觉得,自己面临的是一个精明而富有耐性的狩猎者。另外也有可能是人,也许是那个盗尸者,如果是巡山的警卫,他们早就冲上来把我抓住了用不着这般故弄玄虚。

声响平息了一阵,紧接着又响起来这一下,那一下,就好似一只敏捷的猴子,不断在四面八方攀跃游走。

声响之间的停顿变得紧凑,酝酿着一股强大的气势,让我觉得自己似乎被包围了。

我没有大呼小叫,多年的战斗让我知道,声音和视线都是会骗人的。无论隐藏在阴暗中的是什么东西,数量有多少,自己的选择只有一个一拿起你的武器,奋力一搏。

我将手电筒固定在轮椅上,将光圈调整到最大,如此一来,光束能抵达的最远距离缩短了,但是范围却大了一倍。我停止转动,任由声响乱窜,我只是端着弓龘弩注视前方。响动停止了,在我的眼角处,阴暗中浮动的雾气产生变化,鳞火也仿佛正给什么东西让路,徐徐飘向其它地方。真是个好靶子。我装作没有发觉,手指却在板机上摩擦,即将开始的战斗预感让我的精神高度活跃起来。,

声音再一次响起,迅猛而突然。来了!我对自己说着,弓龘弩已经转到眼角的方向,在那个轮廓变得清晰前,用力扣下板机。

弩箭发出切开空气的声音,弓弦嗡嗡作响,那阴影般的轮廓顿时倒飞回黑暗中。看得不太清楚,也许我应该让它扑得更近再射击,但那样会更危险。对方的速度太快,我不确定仅凭现在这个瘦弱的身体,如果反击慢上一步,结果会如何。

黑暗中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根据经验来判断,它应该被击中了。是死了,或是更坏的,它正在舔拭伤口,预谋第二次进攻。暂时也没有它的同伴冲出来,我希望是因为没有第二个。

我龘操纵轮椅朝敌人落下的方向开去,十米外是一块遍布苔藓和藤蔓的大石块。我没能找到敌人的踪迹,它好似空气一般消失了。迷雾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面罩的护眼玻璃蒙上一层湿气,我擦了又擦,可是一点都不管用。虽然有些犹豫,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将面罩取下来,否则会更加危险。

潮湿而冰冷的空气,以它原来的味道和感觉侵入我的呼吸道中,好似鼻腔都要冒出水来,有些令人窒息的感觉。我似乎听到了从远方传来的水花声,这个地方有水源?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盘旋了一下就散去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击紧离开,却不知道回去的路该怎么走。

我倒退回去,在地上寻找来时的痕迹,就这般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一边警惕黑暗中可能产生的任何异状,一边调整着蓄势待发的状态。

退出铸火包围的范围,渐渐地再也无法从迷雾中看到它们了。树上有水滴落下来,打在落叶、残枝和石块上,发出叭嗒吧嗒的声音,宛如哪家的水龙头漏水一般。不一会,有些水滴打在手背上,让我再次升起异常的感觉MM一似乎比之前的温暖?我看向自己的手背,赫然发现那竟然是快要干涸的血一般的深红色。

我的心脏顿时收缩起来,举起弓龘弩指向头顶。视野中的景象让我几乎停止了呼吸在重重的雾雳中,遮天蔽日的树影里,蹲踞着一只只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怪东西,充满侵略性的猩红目光霎时集中在我的身上。它以人形的轮廓出现,可却能让人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人,也不是猩猩或猴子,不是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人形生物。

是怪物是恶魔是说不出名字,也不需要名字的恐怖。树林在夜风中发出惊涛骇浪的声音,宛如一个信号,它们一跃而下。

我立刻就扣下板机,然而一只弩箭只能躬穿一只怪物。它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对我的攻击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也许它们的智慧足以让它们知道,我只是一个人,而且缺乏应付来自头顶的袭击的手段。

是的,比起它们的数量仅仅依靠手中的弓龘弩所能制造的弹幕太稀薄了。我让轮椅转着圈,倒退着行进,不断换弹夹,射击,换弹夹射击。这把特制的弓龘弩可以使用特殊弹夹,但是弹夹一次只能装五发弩箭,而这种弩箭的长短只有正常弩箭五分之一,这意味着准头、杀伤力和杀伤范围急剧减小。

虽然怪物的数量很多但仍旧有弩箭没有击中敌人,就算击中了也不知道对它的伤害是大还是小。因为被射中的怪物就算只是射中手臂和胳膊这类部位,这些怪物就会如同烟雾一般散去。轮椅退后的速度很快,不平整的地面时刻影响着我的瞄准,但至少让我暂时脱离了怪物跳落的范围。这些怪物一落地就追着我跑,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集中在左右两侧,仿佛只是防止我逃出它们的包国圈。

这些该死的东西,它们在戏耍我。我感到身体发烫,血液好似不断被加热,差一点就要沸腾起来。我呼出沉沉的,带着热量的白雾,将射光弩箭的弓龘弩朝一只扑上来的怪物砸回去,紧接着掉转轮椅的方向,朝左侧的怪物们冲去。,

我看不清这些怪物的长相,只是觉得它们有一张痛苦表情的脸。

它们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反而更凸显出这种痛苦和折磨的力量。在那么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在一件件的刑具中,那些人不断被折磨,死亡,再折磨,再死亡,惨叫声仿佛穿越时空钻进我的耳中,试图让我切肤感受这种巨大的痛苦。

我张开嘴巴大叫,可是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身体更热了,仿佛有一把火在五脏六腑中燃烧,似乎平一刻自己就要变成灰烬。

呼吸进鼻腔的迷雾和湿气也变得灼热,我嗅到了硫磺的臭味,烧焦的臭味,分不清到底是什么被焚烧了,更像是一切都在燃烧。石头也好,树木也好,草根也好,藤蔓也好,就连迷雾也变成了在火焰中蒸腾的光晕。

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我不知道这幻觉是怎么产生的,也许来自雾气中的毒素,也许来自我曾被注躬的迷龘幻药“乐园”,也许是这些怪物所拥有的力量。可是它却如此真实,这简直就是地狱,地狱的业火在包围着我。

这些来自地狱的怪物,身上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仿佛被录了皮,还遍布着红黑交加的伤疤。它们就像猴子一样,一会直立奔跑,一会四肢着地,将这个异常的世界变成了自己的地盘。好吧,我必须承认自己身临绝境,但是诡异而绝望的战场,我可经过不止一次!

我按下轮椅上的发射机关,“蜂针”如同雨洒一般喷出,怪物们如同泡影一样变成灰烬或雾气散落。我龘操纵轮椅躲闪它们的扑击,当它们太过接近的时候,我便抽出铁刀挥砍。不过,即便它们和我近在咫尺,我仍然看不清它们的五官。

我已经无法确定轮椅行进的方向,只知道杀光眼前的一切,逃向任何可以通行的地方。然而,我渐渐发现,无论我杀死了多少,它们的数量似乎都不会有任何减少。

我的心脏快要抽搐了,我开始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我的手臂又酸又累,所有的弹龘药都已经射光了那些怪物仍旧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它们攻击我,又被我杀死,如此反复。

它们的攻击是如此单调,也不学不会如何躲避攻击。但正是这种前仆后继的,明明可以全部一拥而上,却偏偏给人一丝希望的攻击方式,让我知道了它们是如此愤怒,这种愤怒、戏耍和不顾一切的气势让我只能麻木地挥动双刀。

我很疲倦想要躺一下。可是我的神智仍旧清醒,不,我不知道自只的神智是否清醒,

只是我还能想一些事情。

例如这一切都是幻觉;例如该如何才能摆脱这该死的幻觉。我知道自己还在挣扎,自己没有放弃。

只要还没有放弃,还没有死亡,那么一切都不会结束。

轮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还没能生出“糟糕了”的感叹,身体就被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在依稀的手电筒光晕中,轮椅不远处就是一个凹坑。轮椅被打翻后,轮子飞旋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在这崎岖的山林之地,现在才被拌倒可真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我的头、肩膀、手肘、大腿、膝盖等等地方,不是被石擦破,就是被磕出於痕来,总之没有一处不疼的。一把铁刀掉在不远处,另一把没看到。我的脚早就不听使唤了,我这个残废人只能挣扎着向前爬,将铁刀仅仅抓在手中。这一刻,有风声朝我背上落来。我不管三七二十……转身挥刀,几乎落在身上的怪物被拦腰劈断,整个身体霎时间化作灰烬或烟雾的玩意散开。

也许是被我的攻击震慑住了,也许它们还没有玩够,谁知道呢?直到我气喘吁吁地撑着铁刀坐直身体,这些怪物也只是包围着我,没有再度发动攻击。

一只只绿油油的眼睛盯着我,我毫不畏惧地和它们对视,气氛一时间沉默而凝滞。,

很快,我发现它们并非是主动想要停下来,因为它们给人一种迟疑和恐惧的感觉,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景致又恢复正常了。不再有大火,不再有燃烧,不再有饱受折磨的惨叫,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夜风,浪涛般摇摆的树林,以及浓郁的迷雾。我小心翼翼抹了一平鼻尖,除了浓重的湿气,再没有嗅到那种血腥和烧焦的气味。

撕破沉寂的是一阵嘶哑的叫声。

一嘎啊,嘎啊,嘎啊。

我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可是它出现在这里,让我油然感到一种宿命般的不可思议。

那是乌鸦的叫声

翅膀在扑腾,一个全身乌黑的鸟儿落在我头顶的树枝上。迷雾中,那个轮廓侧着头,似乎在打量那些怪物们。

它的目光所及之处,怪物们仿佛看到了天敌似的,一个接一今后退,一直退入迷雾深处,跳上阴影重重的树冠,如同来时的倒带一般,隐入其中再也看不到了。

我的身体如同秤驼一样,重重向后倒去,握刀的手因为太用力了,反而无法松开刀柄。

我躺在林地中,仰头看那只静静呆在枝头的乌鸦。

“是你吗?夸克。”

一嘎啊,嘎啊,嘎啊。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说不清这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我只是用手掩住脸,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得直咳嗽,好似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

我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仰望着天空,夜的寂静环绕在我身边,可此时已经没有了来时的恐怖。我不知道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头,可是我就是觉得,只要夸克在我的身边,一切都会万事大吉。我遍体鳞伤,但这一身都是我摔出来的,那些怪物可没能在我身上留下点纪念。

废物!它们都是废物!你能行的,高川!在迷雾笼罩的树林中,我大声这么对自己说。

我爬起来,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在隐隐作痛。我已经没闲心去掩饰战斗的痕迹了,该怎么就怎么吧,不过到了白天还得为这一身伤找个能口,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将轮椅推起来,尝试自己爬上轮椅,失败了两次后才成功,但如果你认为这是个好开端,那它就走了。真正的男人,在逆境中总有办法让自己乐观地活下去。

轮椅没摔坏,可是电机停下来了,怎么也启动不了。我用双手推着轮子来到大树下,举起自己的手臂,乌鸦便扑腾着翅膀落在我的手臂上。啊,我想起好几个月前,仍然生活在那个城市的日子。从那时候起,我总是带着它,一起遭遇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有好的,有坏的,一些人离开了,一些人在等待,只有它……以及我的江,始终留在我的身边。

我很高兴,我真的十分高兴,也觉得自己十分章运。我对自己这么说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好想念过去,好想念那些人:

真江、咲夜、白井、森野、席森神父、桃乐丝、玛索、八景、系色·……还有欢乐颂小队的诸位以及更多的人们。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推着轮椅朝某个方向前进。

尽管,我的未来就如此时的道路一样迷惘,但是我一点都不失败,一点都不气馁。因为现在我不是成功活了下来吗?尽管满身狼狈,却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像这样,就像过去,就像现在,一步步地前进,总有一人……

一定会回去的。。)

277 幕间死亡(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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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黎明来临,我才找到回去的路。真是不敢相信,我就在这片看起来不算大的树林中转了一个晚上。没有迷雾和黑暗的遮掩,我发现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是地理结构远没有那么复杂。

当迷雾散去,第一缕阳光照在我脸上的一刻,我恍如从噩梦中醒来。我不知道那个晚上所经历的一切是否真实,只觉得自己一个巨大的被浓雾弥盖的森林迷宫中,遭遇了那些无穷无尽的怪物。这或许是幻觉,或许是末日的征兆,或许这个封闭病院的确存在一些难以启齿的丑闻,以至于怨魂索命……我无从分辨,也说不清楚,但是,夸克再一次回到了我的身边,这也许才是我经历了这个噩梦长夜后最大的收获吧。

我浑身酸疼,不少地方都破了皮,就像在泥潭中打了个滚,无比狼狈。然而,我还得用这双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推动轮椅,在其他人上工前回到自己的宿舍。真是糟糕的一天,对不对?不过我有预感,更糟糕的事情说不定会接踵而至。

我不得不感叹人生就是如此,你做了决定,你预见到可能存在的困难,然后你付之行动,你得到了一些出乎预料的收获,但有时你仍然会觉得得不偿失。其实这无关乎付出和得到的比例,仅仅是你的心情如此,因为你能感到,由你的行动而产生的连锁事件就像前方的拦路虎。大部分的糟糕心情都来自糟糕的预感,但你却知道自己不得不去面对它,所以这就更糟糕了。

是的,这仅仅是个开始。我对自己说,你可没时间去考虑太多,高川,这是你的决定,所以你只有走下去。

去面对一次次的冒险,一次次的危机,还有那扑朔迷离的事件,不知道会从哪儿蹦出来的怪物,然后面对不尽如人意的结果。

不过,总会有些令人开心的事情,就像现在,夸克就在你的身边。

回到宿舍区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晨练……些认识我的人从我身边跑过去,又退回来,一副吃惊的表情看着我。

“嘿,高川,你怎么搞的?看你,就像个泥猴子,真是·……·……”他们指着我身上的擦伤,啧啧有声,“你最好去看医生。”这个口吻仿佛在说,我要看的不止是外科医生,还有心理医生,但主要是后者。

“我没事,我很好。”我尽量表现得精神一些,“我想我最需要的是赶紧洗个热水微……”

“也许。”他们扯了扯嘴角,耸耸肩跑开了。

于是我回到了自己宿舍,这个专供精神病患者居住的楼层可没有那么多人会关注我的事情。这样最好,没人在我耳边叽叽歪歪,我又不傻,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路过三个女孩的房间时,我朝她们招了招手,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也许是一时心血来潮,但令我惊讶的是,她们同样朝我招了招手。我不知道该怎么诉说自己此时的心情,她们仍旧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复制我的动作一般。

我回到房间,在狭窄的浴室中冲了个热水澡,将身上的伤口清洗干净。这个房间里没有跌打药,所以一会还得去阮医生那里一趟。将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解决之后,才有空闲睡上一觉。

这次的行动不仅遗失了两把铲子,先前准备的弹药也消耗殆尽,加上身体的疲乏,总而言之,我对事情的麻烦性估计得太低了,很明显,今晚再继续类似的行动是个好注意。所以我得首先修改自己的计划表,然后重新准备行动必要的物资。

我一直在房间中呆到医生们的上班时间,除了修改计划表,罗列所需物资之外,还将这次冒险行动的经验写进本子里,然后给夸克喂了一些面包屑。夸克不高兴地叫了几声,它喜欢吃生肉和眼球,不过我对它说:“你不可能只接受自己喜欢的,我也一样。”,

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它能听懂,但是我觉得一定没问题,因为它十分聪明。

我打算给它弄个合法的身份,顺便用来解释这一身伤口的由来:我去捉了只乌鸦。

阮医生仍旧按惯例在大厅上公开课,我强忍疲劳和困意走入她的视线,她果然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并且和之前碰到的人一样露出吃惊的表情。她犹豫地看了看身前那些或心不在焉或一脸懵懂的病人学生,又看了看我,最终决定暂休这节课,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变成这个样子?”阮医生一边弯腰从柜子里找出医疗箱,一边问道。

“嗯……”事到临头,我还是说出了自己胡编乱造的理由,“我捉了一只乌鸦,你知道这对残疾人来说不是什么·……·……”

还没说完,阮医生已经提着医疗箱转过身来,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没好奇地反问:“一只乌鸦?”

“没错,一只乌鸦。”我看了一眼在窗台蹦蹦跳跳的乌鸦夸克,她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吗?

“这不好,高川,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阮医生的语与变得严肃起杂照好让我脱去外衣,好为我上药,“听着,男孩,别去接触和乌鸦有关的东西。虽然安德医生有自己的想法,但身为你的主治医生,我还是想告诫你,把你房间的那副油画丢掉。在我看来,它只会让你的病情更严重。你失忆了,这其实是件好事。”

我有些不解地和她对视,我想了又想,最终才意识到她的暗示。

“你是说,乌鸦和我的病,以及我的过去,有更深的联系?”我迟疑着问到,阮医生锐利的眼神让我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某个关键。

“不要好奇。好奇是个不错的品质,但对你不是。”阮医生上药的手用了点力,让我吃痛地吸了口气,这就像是个警告,她说:“一个人的失忆,形象点说就是一个轮回,需要的是一个暂新的人生失去旧的,迎来新的,过去和现在一刀两断。”她并指成刀用力切了一下,“男孩,你的新生活中已经再也不需要乌鸦了。”

“也就是说,乌鸦代表我的过去?”我听懂了她的说法。

“简单来说,就是那么回事。”她直白明了地回答。

“我从没有忘记过去,我的过去一直和它在一起。”我认真地对她说。

“它?乌鸦?哪个过去?你说的那个世界末日的故事?”阮医生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得了吧安德医生还没跟你说吗?算了·……·……这不是我的事情,也许我不该多嘴。”

乌鸦,过去,世界末日的故事?好吧,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阮医生,安德医生要对我说什么?有什么是我需要了解的吗?”我听得出来,阮医生知道更多的隐情。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陷阱,但是,我真的想知道在这个封闭病院中他们究竟给我造了个怎样的身份。尽管,我不清楚,自己是否该配合他们将这出戏演下去,又或者,这是否真的是一出戏。

我每天都会告诉自己不要迷失但我的真实感受在清楚地告诉我,我已经迷失了。

但是,无论如何,知道更多的事情并不是一件坏事·……·……也许吧。

“这是安德医生的治疗方式我不赞同,但也不会故意破坏。”阮医生耸耸肩膀。

“这就是所谓的办公室政治?”我试图来点刻薄的激将法。

“你知道这个名词?办公室政治?”阮医生的表情让我失望她只是有些吃惊,然后笑起来,夸赞道:“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得了吧,这玩意在小说和电影里到处都是,说不定十岁的小孩都知道。

“好吧,好吧,我认输。”

我举手投降,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但我说的是真的,我捉了一只乌鸦,一直真真正正的乌鸦。”,

阮医生似乎意识到什么,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你捉了只乌鸦?”

“是的,它就在这里,我和它就像是朋友一样。”我同样认真地回答,“看,它就在那里。”

“哪里?”阮医生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夸克却突然扑腾翅膀飞起来,一路落在办公桌上。

“啊,现在它飞到办公桌上了。”我说。

阮医生再次将目光转过去,这一次夸克没再捉迷藏,可是阮医生仍旧一副疑惑的表情。

“它在哪?”

它就在你的眼前,别装聋作哑了!我在心里喊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说出口来。

我开始意识到一些事情,一些让糟糕的事情变得糟糕的事情。

空气在渐渐凝固,半晌后,阮医生转过头来,一脸复杂而严肃的表情看着我。

“我没有看到它。”她说,“不过,如果你坚持,我还有个更好的证明方法。”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墙壁上的半身镜取下来,然后问我:“它还在办公桌上吗?”

我知道她想做什么了,我的口腔中不停在分泌唾液,我的心脏正加速跳动。

“是的。”我发觉自己的喉咙好似脱水般干涩。

阮医生将镜子搁在办公桌的边缘,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她说:“你现在,能从镜子里看到它吗?”

说真的,我突然变得不敢去看那扇镜子。可是我想知道结果,我想知道真相。我很高兴夸克能回到我的身边,可是它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一切都没有了,没有朋友,没有力量,唯一剩下的就是一个庞大无比的敌人这个封闭的病院。所以,它没可能会在这里,因为它同样是我的朋友,我的力量。

我看向镜子,那里只照出一张苍白的脸。是的,没有乌鸦,只有一个脸色僵硬的少年。

我再次看向办公桌,乌鸦仍旧在书本上踱步,偶尔啄一下封面,然而,镜子并没有照出它的身影。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得件见它。

“该死的。”我将头埋进手掌中,“它是一个幻觉?不,不可能,一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几小时前的夜晚,在那片树林中,是夸克驱走了那些怪物。

是的,有一点我没有说错,夸克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力量。

“它是你的过去!高川。”阮医生厉声说了这么一句,表情却松垮下来,脸上的表情不断转换,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它是你的过去,我该说恭喜吗?你正在找回自己的过去·……·……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件好事,现在的你,是否能够接受那种过去。”

“我的过去·……·……我想,我知道的自己的过去,和你说的过去是不同的东西。”我固执地盯着她,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大声说话。

“是的,所以,我不知道,你应该接受的,到底是哪个过去。”阮医生疲劳着捏了捏鼻梁,说:“我知道,你把我当作敌人,我也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想治好你,让你回到正常的社会里。是的,这关乎我的论文,我的事业,但是,更重要的是,我想做正确的事情,想帮助像你这样的孩子·……·……哦,可怜的孩子。”

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可我不需要怜悯。

“我要走了。”我伸手朝夸克招了招,它立刻飞回我的肩膀上。

阮医生没有阻止,只是用一种令人心慌的安静的眼神盯着我。

我好似逃跑一般,用力推着轮椅冲回宿舍。现在,我只想蒙头睡个好觉。

我将身体用被子卷起来,可是仍然觉得冷。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没有,意识处在一种朦胧的状态,思维还在运转,只是变得无比迟缓。我能感受到冷风钻进脖子里,可是另一方面却又记得所有的门窗都已经关死了。寒冷和酸疼的感觉就像是被放大了好几倍,让我痛苦辗转,无法像过去那样,进入那个深沉的,连自己都感受不到的,一无所有的世界。,

不一会,有什么声音钻入耳中。起先它还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不断朝这边冲过来。

速度很快,不断变得清晰。那是一种痛苦的叫喊,有人被折磨,虐待,残忍地杀害,有人为此恐惧地痛哭,而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我没有睁开眼睛,我听到那些声音,感受到了绝望,可奇怪的是,我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也许,我已经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梦,一个不知从而来的幻象。

绝望化作寒风钻进我的身体,好似有什么人当头泼了我一盆凉水。我猛然惊醒过来,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边尽是火焰。房间里着了火,火舌正攀墙而上,舔拭房顶,唯一没有波及到的地方就是我所躺的床铺。

哦,床铺。我呻吟了一声,因为我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宿舍。这个房间的结构也好,家具也好,跟我改造过的房间根本就是两回事。而且,我清楚记得自己并没有睡在床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四周遍布致命的火焰,可我却感觉不到半分灼热,反而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仿佛那火焰喷吐出来的不是热风而是寒流。

墙面正在融化,天顶不断落下石块,这个房间即将崩溃。我想逃走,可是双腿完全没有知觉,我也不觉得自己能爬着通过那燃烧着的大门。好吧,让我看看有没有比现在更荒谬的事情吧,我这么安慰自己。

火焰没有把我烧死,它只是烧毁了房间,然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巨大的草坪。当我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草坪上了,先前的床铺和燃烧的屋子,就像梦一样。不,我知道,现在自己所经历的,只是一个梦境罢了。

我现在的感觉好了许多,身边没有火焰,没有寒冷,没有那绝望而痛苦的叫喊,只有一个温暖的下午,一个女孩在草丛中拔出一朵野花,朝我招手摇晃。她是如此可爱,纯真,简直就是一切美好的事物的代名词。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看到她,心中就无比安宁平静。我没有喊她,只是微笑着看她在草坪上奔跑。她就这么一直向前跑,当她踏出草坪的时候,身影就像泡影一样,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不由得一阵错愕,我甚至没能做出任何挽留她的举动。

不由得我深思,身下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仿佛遭遇了一场大地震,草坪不断开裂,迅速分崩离析,而我则无从反抗地落入地缝中。

我一直下坠,直到黑暗完全将我笼罩。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下坠了。随后,我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坐在了轮椅上。我用力推了一下轮子,轮椅开始前进了。我抬起头,一个光点出现在前方,仿佛在指引我的道路。。)

2100 最后的晚餐

一瓦尔普吉斯之夜“莎”的内部和义体高川过去所经历过的所有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景状都不一样,要说到底有多少地方不同,到底是怎样的不同,三天三夜都没有办法说完,不过,大致上可以将统治局遗址的风格和正常人类社会的风格之间的差距进行类比。义体高川在这里见到最多的颜色是银灰色,见到最多的光泽是亚光的暗色,哪怕有灯光,也是偏向于清冷的。但是,要说阴暗也不尽然,只是有一种让人不自禁抱成团的萧条和寂寞,也让人觉得比起这种萧条和寂寞,外界更是一种让人无法生活的恶劣——躲在这个空间里抱团取暖,是唯一能够度过漫漫长日的最佳选择。

这里的一切,那机械运作的声音,仪器的灯光,在管道中呼啸而过的动静,以及从不见其面的位置传来隐约不清的交谈声,多少可以带给人一些安全感。即便如此,如果没有走对路线,那么就算转悠一天,也大概不会在自己能抵达的范围内看到第二个人——能从声音、气味和其他各种知觉意识到这里除了自己,还是有其他人的,但是,在这个瓦尔普吉斯之夜内部似乎存在某种奇异的力量,被动地阻止人们彼此碰面。

“莎”给出的解释没有多少人可以理解,只能认知到,这样的力量,这样的运作,不过是它自身最自然的反应——就如同人类内脏自行其是地工作,不需要用主观意识调动一样。反过来说,有意识地干涉这种自然和谐的运作,对其也并不全然是有益的。由此,如果没有必要,“莎”自然也不会干涉自己内部的种种异常,因为,这些在其他人眼中的诡异状态,却都是“莎”自身最和谐有益的状态。

我觉得,其实在“莎”成为瓦尔普吉斯之夜时,其内部就已经根据她想要的方式变化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考虑过让正常的人类在自己的内部生活。这个内部环境虽然可以住人,但更准确地说,更像是冰冷武器的格纳库,如果是完全依靠机械理性逻辑来运作的安全卫士,当然不会对自己所居住的环境有所抱怨。这清冷的萧条的却也同样拥有安全感的巨大空间,也许更符合那些理性强于感性的喜好吧。

灯光其实只在自己可见的范围内亮起,义体高川有这样的想法,或许在超出自己视野之外的地方,就是一片漆黑吧,这里最自然的运作状态,根本就不需要“看得清楚”。他断断续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但是,对方在交谈什么,却根本听不清楚,要从声音分辨交谈者究竟是谁也做不到,只能说,那是“熟悉”的声音。随即,宛如蒸汽从细细的管子里飙出来的尖锐声音遮掩了其他所有的声音,义体高川感到脚下的“地面”开始滑动,他没有吃惊,尽管他也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自己脚下的这块地板的确在带着他朝某个方向迅速移动,而他并不认为这是某种失误或陷阱。

义体高川被带入黑暗中,又穿过一条明亮的管道。透明的管壁外是一排排巨大的机械山,最矮的也有上百米高,类似于过去见过的统治局建设机器的八脚爬行造物正在不同的机械山中穿行,吐丝布线,编织出一种凌乱颓败,却又吸引人的美感,可以让人感受到,这种美感中所包含着的强烈的秩序感。“地板”带他穿过一片片层落,每一片层落都明显有其独特的功用,大量宛如畸形人类的安全卫士就像是辛勤工作的工蚁,完全无视那规划好的路线,在每一块它们可以涉足的平面和立体上行走、滑动、跳跃。

尽管只是新诞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但是“莎”内部这生机勃勃的景象,却可以让人清晰感受到它一直都在成长,变得更加庞大,更加致命,宛如从统治局遗址这个巨大的数据对冲空间中分割出一大块。如果是稍微正常一些战争——没有中继器这样可怕的东西参与的话——很难想象“莎”会被击败的情景。

然而,这场战争从能够观测到的层面上,就已经超出了任何个人和集体的想象,更是在无法观测的层面上,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自己参与的战斗,其程度和层次,都并非是决定性的,即便如此,那对于自己而言也已经是致命的了,那么,如果自己在参与的战斗中死去,这种死亡的重量又是何等的渺小啊。

如果有选择的话,当然每个人都会试图让自己的“份量”更重一些。

义体高川沉默地审视着,思考着,他不得不一次次去纠正那些在巨大冲击中变得负面而畸形的情绪、思考方向和思想观念,尤其是在对于人而言最本质的一些哲学问题上,如果不仔细去梳理,去回答,去抵抗,去调整,那么,自身就会因为人格的改变和观念的崩溃,尤其是在对自我的认可上,陷入一种让自己难以存在的困境。

这些与精神、心理、情绪和思想方面的工作,并不是做一两次就足够了,只要身处在这个战场中,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那种仿佛就诞生于自己心灵的扭曲。时间越是拖延下去,这种情况就更加强烈而深入,义体高川觉得,到了最后,哪怕战胜了敌人,自己这边大概也全都是一些自我崩溃的疯子了。

这样的预感更让他对这场战争的“胜利”存有疑虑,对于他自己而言,“胜利”的前提或许要以这一次末日幻境做为赌注,而对其他人而言,到底要怎样才能算是“胜利”呢?人类如今有百分之九十九已经精神死亡,只有巨大的潜意识结构仍旧在运作,幸存者也几乎全部来到了统治局遗址中,做最后的抗争,而这些幸存者在这场战争中,根本就不可能全都幸存下来。

稍微现实点想想,幸存者就算不全灭,也会再次死亡百分之九十九吧,这样的结果已经根本谈不上“胜利”了,而这个结论想必也存在于这些幸存者的认知中——既然如此,他们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赶赴这场最后的战争的呢?

义体高川只敢用一种理性的思维去考虑这些问题,因为,如果感同身受的话,那一定会更加痛苦吧。但是,如果人们只是带着一种赴死的决心去面对这场战争,又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呢?人类的意志在仅仅求死的过程中,是无法体现得淋漓尽致的,等待他们的也必然只是更深刻的疯狂和绝望而已。

如果……可以给他们一些许诺,可以从他们认知的角度,去给予一些希望,哪怕只是谎言……

从未利用谎言教唆过他人的义体高川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只是谎言的话,是没有足够的力量的,即便是末日真理教,也从未对信徒们说谎,正因为他们是在阐述一个残酷却又必然发生的过程,所以才有让人信服的力量。他们所执行的仪式,他们口中的末日,他们内心的信条,虽然反人性反人类反社会反道德,但在这个末日幻境中,却是再真实不过的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所以,他们既可怕又强大。

“地板”就在义体高川思考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停下来。义体高川从恍惚中惊醒,就看到前方一块金属结构的大门自行打开,熙攘的人群和喧嚣的声音,化作一股暖意的气浪涌出来,拥抱了他的精神和内心,让他也有一种回归人世的错觉。

大厅向上看不到顶,却没有多少开阔感,一条光痕撕裂了头顶上方的青黑色,呈现微微的弧度,让人觉得大厅内所有的光都是从那边照射下来。大厅内的光线谈不上明亮,所有的光源都被调整成了淡淡的暖色,富有一种和外边的清冷、萧条和冷硬完全不一样的氛围。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重新调整了感光,在第一时间把在场人员都扫描了一遍,对比了脑硬体中的资料库——正如他想的那样,这里已经没有陌生人了,尽管谈不上熟悉,但都至少有过听闻乃至于见过一两次面,都是各处幸存的精英。占据人数最多的当然是隶属网络球的工作人员,包括魔法少女十字军和原本呆在伦敦中继器内部的一批人。

义体高川也没有得到通知,并不清楚伦敦中继器内部正在进行怎样的调整,从而把人员都腾了出来。幸存者的人数要比义体高川过去数次估计的还要多一些,但放在眼下的战场上却又杯水车薪。曾经有好几次惨烈的战斗信息,让义体高川觉得不应该有更多的人幸存下来,然而,眼前的总人数证明了他自己对形势的评估也并不完全正确。

即便如此,在这些人员中,义体高川仍旧感受不到有半点扭转形势的可能。网络球在这场战争中已经落入下风,不过,仅对桃乐丝她们的计划来说,义体高川觉得还算是顺利的。义体高川始终觉得,在某种意义上,只要达成计划的要求,就算这一次的末日幻境整个儿崩溃,都不会让桃乐丝她们产生半点动摇和怜悯。她们以特殊的视角,从一个常人无法体会到的高度,审视着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关系,而不像是末日幻境中的人们一样,始终只将这个末日幻境当作唯一的现实。

义体高川早就意识到,要让自己等人的计划完成,坐实末日降临或许已经是不得不为的事情。不过,真正到了这一步,眼看着原本繁荣的网络球,原本勃勃生机的人类,就只剩下眼前的几十上百号人,也不禁让他产生一些强烈又沉重的情绪。然后,脑硬体开始删除这些情绪。

义体高川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的战斗中,这些人百分之九十九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了。攻打纳粹大本营从来都不是什么能让人从容以对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在那样的战斗中,“死亡”到底会是以怎样的方式降临,也不确定“死亡”的结果还是否如同自己的常识那般。这里所有人要对上的是能够调动和影响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中继器,哪怕己方也有中继器,也无法降低敌人的诡异程度——这就如同用两颗核弹对扔一样,难道己方的核弹还能够削弱对方核弹的破坏力不成?

过去就一直在说,在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今在这个非常识的战场上更是如此。义体高川听到这些幸存者,最后的人类战士们宛如平和的言谈和笑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和呼吸都好似被某种东西堵住了一般。

“总攻计划已经做了很多次了。”他听到有的人这么说:“每一次都是在觉得快要出发的时候,却又被反驳回来,说是要重新修订……现在的形势变化那么快,谁也不清楚下一秒到底会发生怎样的状况,想要做一个全面的计划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我不是说应该少做计划,只是,如果每一次变动都要将计划回炉的话,那还真不如直接就一个粗糙的计划开始。”

“然后呢?给你一个目标,你就能攻打下来?你真的可以打下来?”旁边的人仿佛嘲笑般,但又没有恶意地说到。

“至少不会每一次刚打起精神,就被告知必须停止行动。”那人有些无奈地说:“我害怕再来几次,就再也没有勇气冲上去了。”

“你不上,总会有人上的。”另一人平淡地说:“我们之所以活下来,就是因为觉得应该自己挑选死地……这应该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吧。”

“别说这些丧气话了,死不死还说不定呢,总会有几率的。”年纪更大的人阻止了这个话题,转而说到:“我听说伦敦中继器和三仙岛内部加起来至少还有上千人?不知道他们到底都是怎样的状态。你们网络球的人,不应该只有这么少吧?其他人呢?都还呆在设施里面?”

278 幕间死亡(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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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断推着轮犄前进,光点渐渐放大,变成了一道发光的沉重的黑铁大门。

我尝试推开它,可是一直打不开。直到我决定,豁尽全力尝试最后一次时,它才露出一丝缝隙。更强烈的光从门缝后迸射出来,一个声音在呼唤我,我听得不清楚,却能意识到它的确在呼唤我。我迫切地想要听得更清楚,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在呼唤我,门后又是怎样一个世界。

于是我将全身都挤了上去。

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渐渐打开了。

我从轮椅上跌下来,跌进门后的世界。我悚然一惊,回头望去,那门已经彻底消失了,我又再度失去了轮椅。

“阿川,带我出去,带我走,带我出去……”带着哭泣的哀求声从正前方传来,将我吓了一条,可我立刻意识到,正是这个声音在呼唤我。

我朝声音的来处望去。又一个房间,到处都是洁白,除了房间正中的一张床外,什么摆设都没有。一个女孩躺在病床上,脸颊消瘦,脸色苍白,却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向我伸出手来。

“阿川,带我出去,带我走带我出去桠一……”她不断地哀泣着。

我不认识她,是的,我应该不认识这个女孩,但是,我总觉得她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十分相似。我听着她的哭泣和哀求,一股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席卷了我。我用力朝她爬去,想要抓住她的手。虽然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回应她,带给她力量和希望。

可是,当我快要握住她的手时,一大片黑色的触手从病床女孩身后的空间中飞出来,将她紧紧捆住,一直扯进那处空间中。我无法阻止,甚至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眼前。

我想大叫,想要悲泣,想要发泄心中的自责和愤怒,可这一切只是徒劳。

我累了,翻过身,仰望病房的天花拖

天花板上出现一滴黑色的墨水,墨水滴落,在半空化作一片黑色的羽毛。

黑羽徐徐飘荡,在这片之后,还有更多的黑羽落下。就在这一片如雪花般落下的黑羽中,一只乌鸦钻了出来。

乌鸦扑腾着翅膀,朝我笔直射来,瞬间击穿丫我的心脏。

我大叫一声,眼前的景物霎时变换,熟悉的天花板再次映入眼帘。

我从地上坐起来,将紧裹看的被子松开,可是却不再寒冷,反而出了一身大汗。

是梦吗?我已经醒来了吗?我惊魂未定地想看,打量着四周的摆设。

熟悉的一切让我不由得深喘了一口气。

“是的,只是梦而已。”我将脸埋在双掌间,对自己如此说到。

就好似从一个梦来到另一个梦,现实和梦境的分界线变得模糊,这样的感觉对我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我仍旧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确认自己真的已经醒来。我觉得自己总是这样,仿佛总生活在虚幻和真实的交界中。

自从上一次做这样的梦,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我这么问自己,确切来说,上一次还是一个月前,在那个失落的小镇里,可是我突然觉得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回想梦中发生的一切,它是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这种矛盾的感觉伴随油然而生的复杂情绪缠绕在心头。

梦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真实,我不想承认,可是一个声音总是反复不断地在我耳边述说:这里就是现实,而你,高川,是个真正的精神病患者。虽然你觉得自己是正常的,可是哪个精神病人不觉得自己是正常的呢?

这让我感到恐惧,如果我所经历的那一切痛苦、爱和死亡都是梦境,自己所遇到的爱人、朋友和敌人都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人物,那么对我这一生而言,还有什么真实可言呢?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病院醒来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对我来说,那个世界,就是我的一切,我在那里生活,在那里诞生了如今的自我。我宁愿在这个病院里的一切是个梦境,哪怕是我从这个梦境醒来的下场就是死亡。,

我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因为我还要继续在这个更加“真实”的世界生存下去,直到完成某个“使命”。是的,我所遭遇的一切,无论是隐藏在第四个女孩“系色”身上的秘密,突然出现的怪物,还是不断穿梭的梦境,至今为止遭遇到的一切,都让我切实感受到了这种“使命”的存在。

我直觉感到,自己会出现在这座封闭病院里,无论是“醒来”也好,还是“做梦”也罢,都一定是有理由的。我要找到这个理由,才能真正摆脱这种亦梦亦真的生活。

我不断将冷水泼到脸上,让冷冽的自来水刺激着神经。我抬起头看镜子中的自己,那是怎样凄惨的一副面孔啊。

脸色被冻得苍白,额头和脸颊上都贴着药膏,打湿的发梢贴在前额上,更显得这张脸无比消瘦。真难以置信,不过一个晚上而已,却和昨天的自只截然两人,就好似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精气一样,让我几乎认不出自己来。

不过,这张脸倒是充满了黑色幽默般的熟悉感,就像走过去住在这个房间里的“高川”,那个在我记忆中不曾有过的“我”。

并非从来没有遭遇过挫折,也并非从来没有做过噩梦,而且,我也不认为自己失败了,可是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呢?这样不行,我对自己说,必须振作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我有些错愕,自从第一次和阮医生来到这个宿舍,还是第一次有人敲响我的房门。这里可没有什么热情的左邻右舍。

我走出卫生间,凑在房门的猫眼上看去,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门前,显得有些不自在。他的胳膊间夹着一个文件袋,头却不断转向身后,十分在意那个在他身后不远处拿着拖把紧盯着他的胖子。

“嘿,胖子,我可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情。”他喊道:“你为什么不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这,就是,我,我,我的,事情。”胖子结结巴巴地说,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气。

279 幕间死亡(十三)

孤儿院的资金一直都被挪用,孤儿们的生活表面上光鲜,内里却十分不堪,院长本人是个种族歧视分子,其他工作人员也或多或少有诸多不良的习性。有许多证据证明,这座孤儿院的孤儿们遭受过虐待,期间不乏有孤儿非正常死亡,大部分存在心理失常,并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根治。

总而言之,就算没有患上绝症,七个孤儿都同样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更何况三个女孩都得了绝症。

这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文件中并没有记载。只是,这座孤儿院最终被付之一炬,真江死亡,凶手是刚上初中的高川。其余五个女孩作为当事人,同样受惊过度,精神失常,加上有两人患上了特殊的绝症,所以六人全被安置进这座封闭的病院中接受治疗。

而令人在意的是,高川本人,对于“自己是杀死真江的凶手”这一最初的论断保持沉默,而发掘出来的证据也大都证实了这一点。尽管如此,五个目睹了现场的女孩,对当时情况的描述却和高川的供词,以及报纸上的报道完全不同,彼此的证词之间也存在些微的差别。有的说高川救了真江,有的说高川是自卫杀人,有的说真江才是纵火的凶手。这导致法律途径结案后,对于许多人来说,当时的真实情况仍然是个谜团。

文件干巴巴的资料为我展现一幕痛苦的故事。我的心情复杂,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心口,让自己欲吐不能。这些孩子有着和我,以及我记忆中那些女孩的名字,但她们的命运却是截然不同。而我看着照片中的孩子,却发觉自己仿佛在看一出陌生人的悲剧,所有的悲怜、同情和愤怒都基于为这些陌生孩子所遭遇的一切打包不平的心态。

这就是我的过去?真是荒谬。我这么想着,听到自己发出嗤笑声,那声音却仿佛被硫酸烧过。在我的记忆里,自己童年是那么平凡而幸福,有父母,有许多朋友,那些笑声和温言还仿如昨昔。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努力回忆父母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是的,它们老老实实呆在那里,然而若要问自己,父母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时,我却只看到两张模糊的没有任何特色的脸。

我的手开始颤抖,轻轻将文件合上。我试图让自己想点别的,可是脑海里却只有一片苍白。

“高川?你还好吧。”达拉斯有些迟疑地问到。

我想说点什么,可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沉默了一段时间。我拍了拍文件,对达拉斯说:“我能把这个留下来吗?”

“呃——当然,如果你觉得这对你有用的话。”达拉斯开始有些愕然,但很快就笑着说:“希望这些东西对你有用。”

“是的,它是有用的。”我强打起精神还了他一个笑容。

“所以……我们是拍档?”达拉斯带着试探的表情说。

我盯了他半晌,才在他有些僵硬的笑容中,将手伸了出去。

“好吧,拍档。”

“很好,很好。”达拉斯用力和我握了一下,又紧张地搓搓手,“我想知道你下一步的打算。你知道,我必须把系色救出来,如果她还活着的话,顺便看看能不能搞到一些证据,那一定是个大新闻我知道你一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是吗?”他盯着我说:“例如乌鸦。”

“是的,乌鸦。”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朝窗边看了一眼,指着夸克对他说:“你能在那个方向看到什么?”

“什么?”达拉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转头看向那边,好一会才把头转回来,试图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有些犹豫地说:“窗口?”

好吧,我知道了,他同样无法看见那只乌鸦。我有些失望,但是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窗口……”我假咳了几声,考虑该怎么将话题继续下去。虽然达拉斯将这些文件交给我,但我仍旧不能完全相信他,他说过自己曾经是个诈骗犯,进过监狱,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演戏呢?不过我现在的确需要他搞来更多的情报,说交易也好,合作也罢,我决定告诉他一些他会感兴趣的事情——例如一座樟木林中的坟墓,以及被人挖开的荒坟。,

我向他描述那个夜晚自己遭遇的事情,也不管他是否相信,着重描述了那些诡异而危险的怪物们。不知道达拉斯的真正想法如何,至少他表面上看来兴致勃勃。

“天哪,那可真是太刺激了,我喜欢。”达拉斯兴奋地站起来踱来踱去,“是幽灵的报复吗?我还以为这是只会出现在恐怖故事里的情节……也就是说,这个地方的确有不干净的地方?”

“也许吧。”我不置可否,一座巨大的封闭性质的病院有藏污纳垢的一面并不是多奇怪的事情。比起为什么会出现那些怪物,我更在乎自己看到的那些怪物到底是真的存在,亦或者仅仅是我的幻觉?还有夸克,只有我能看见它,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必须弄清楚,我有预感,很快要发生大事了”达拉斯刻意压低了声音,可仍旧显得十分激动,“也许这些事情并不是一次两次发生了,他们有如何控制的经验,不过这一次可不同,有我们在,在关键的时候加点佐料,那么一切都会和以前不一样。一台精密的仪器会因为一颗小石头的存在而发生故障,我们要做的就是那颗小石头”

“就是这样。”我趁这个时候提出自己的要求,“我需要你弄清楚那个被挖走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是病院高层的意思,亦或是私人的小动作?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达拉斯一副思索的表情说,忽而又醒过来,问我道:“你呢?继续找那块墓地?你确信谜底就是这个?”

“没错,我有九成的把握。”我说。

“选一天,我和你一起去如何?”达拉斯说:“搞情报需要机会,可是你的行动可以确定一个时间。你说要准备什么我就去准备,我不会拖你的后退。你看,我可是强壮极了。”他将手臂曲起来,拍了拍肱二头肌,“两个人比一个人的力量大,不是吗?”

“我可不这么觉得。”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就算四肢健全也只是个诈骗犯,而我——”我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就算残废,也是个战士。我能打,有经验,是战斗的专家。我也不想在逃跑的时候还得考虑你跟不跟得上,那可不单单是跑步的问题。”

“得了吧,老兄。你上次吓了我一跳,可这次不行。”达拉斯摇摇头,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我的自大,“你还只是个孩子,看看你的身材,不是我歧视谁,可你走路还得靠轮椅你是个战士?你参加过什么战争?好吧,你说你有一颗战士的心,不过真正的战斗还是得靠**,一个强壮而健全的**,成年人的**。”他再度秀了一下自己的肌肉,说:“我每天都在健身房至少花上一个小时。”

“那么,要不要来试试?”我一点都不在意他吹嘘自己的**,但仍旧决定要给他一个比上次更深刻的教训。

“试试?”他笑着反问,看来他根本不把上一次交锋的失利当一回事,还觉得自己是在以大欺小。

“上一次是谁全身僵硬?”我反讽地笑着说了一句。

“那可不同我当时根本没有准备。”达拉斯争辩道:“谁会知道你竟然藏着那么危险的武器差一点我的这里就被穿了个洞,你知道吗?突然来这么一下,谁都受不了”他越说越气愤,指着额头说,“如果我有一把手枪,当场就会把你崩了”

“那么,我们都不用武器。”我摊开手,耸耸肩膀,说:“只要你能把我****在地就算你赢。”

“****在地……”他犹豫地审视了我一眼,“不,那太暴力了,把一个孩子揍翻在地?拜托,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么只要能打中我一拳就算你赢。”我毫不在意地说。

“一拳?呃……”他露出一副迟疑的表情,可下一刻就将拳头挥了过来。

明明说我只是个残废的孩子,不愿出重手,到头来却耍这种小手段,还真不愧是个诈骗犯。不过,如果他觉得突然袭击能够打个我措手不及那就大错特错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加上那一夜的战斗,身体各方面的协调性已经处于一个极佳的状态,战斗意识也在逐步苏醒。虽然现在身上仍旧酸疼,但是要应付一个略懂拳脚的大人也是绰绰有余。

在他出拳的前一刻,关节的转动,以及肌肉的松紧,已经将他的意图给暴露出来了。

达拉斯似乎练过点拳击,不过只是懂得如何出拳发力罢了,实力就连业余选手都算不上。这种直来直去,没有半点掩饰和欺骗的交手再简单不过了。

我根本不需要思考。这一拳将会在什么时候打出,拳速多少,目标是哪里,在这些答案在大脑里统计出来之前,我的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

我右手快速转动轮椅,通过身体的摆动变换方向,左手在达拉斯的腕关节上用力敲了一下,然后抓住那只手臂。当轮椅原地打转,和他错身而过的时候,那只手也被我顺带着拽了过来。

达拉斯立刻发出一声痛嗷,出拳的右手笔直垂下来。

“该死的我的手,我的手断了……”他疼得脸色发白,满头是汗,坐在地上一脸慌张地抱着右手。

“没断,脱臼而已。”我再次抓住他的右手,在他还在发愣的时候,用力将手臂推了一下。

达拉斯再次痛叫一声,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右手又能动了。他再次看向我的时候,脸上浮现尴尬的表情。对于一个残废的孩子来说,之前他的小把戏可做得不太地道。

对我来说,他现在的样子比之前可爱多了。

“还要再来一次吗?”我心情舒爽地问。

“不”达拉斯斩钉截铁地说,接着再度恢复那副尴尬的表情,乖乖举手投降道:“好吧,我认栽。难以置信,你的这一手是怎么学来的?你还只是个孩子。”

“得了吧,中东和非洲的孩子十岁就懂得怎样才能把敌人炸上天了。”我推着轮椅来到窗边,看着窗外风和日丽的庭院说。

“那不一样,你一直住在这座病院里”达拉斯咕哝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不过,既然你有这样的身手,那么系色说过的,你曾经冲进那座高塔里救她的事情应该是真的了。”

“很遗憾,我没那个记忆。”我不咸不淡地转回视线说。每当这里的人们谈起我的“过去”,我总是没有半点真实感,觉得他们谈论的是另外一个人。那种感觉十分不好,让人感到孤独,所以我并不喜欢身边的人谈起“过去的高川”。

“好吧,你不记得了……”达拉斯喘了口气,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这么着吧,你去找墓地,我去查盗尸的事情,下一次联络……”

“等你有了进展再联络。”我打断他的话,说到。

他发出啧的一声,算是勉强同意了我的决定。如果不是我当场给了他一个惨痛的教训,或许他还没那么爽快。

“等我消息吧,别死了。”达拉斯离开前扔这句话。

我静静待在女孩的房间里,文件照片中的男孩和女孩的面孔在脑海里盘旋不去。我推着轮椅来到玩纸牌的女孩们身边,占据了空出的位置。同样叫做咲夜的女孩将纸牌一一派发,当我拾起面前的纸牌时,女孩们却停止了自己的动作,齐齐朝我望来。

“桃乐丝呢?”我对她们问出了藏在心中的话。

在文件中,孤儿院烧毁后,除了真江死亡,被这座封闭病院收留一共有六人,然而我打听过,这个房间里只安置了包括系色在内的四名,这里面没有桃乐丝。高川的房间就在她们的隔壁,那么桃乐丝呢?

名叫“八景”的女孩伸出手,似乎想拿我手中的牌。她们是在玩抽鬼吗?我这么想着,将手中的牌摊开。她毫不犹豫地抽出其中一张,却没有拿走,而是将牌面出示在我的面前。

这些纸牌并没有具体的图案,只有一条又一条,一滴又一滴的抽象墨迹,被八景出示的这张纸牌同样如此。我专注盯着那牌面很久,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根本弄不懂她这个动作的意思。这个叫做八景的女孩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我将视线转回她的脸上,想从她的表情和眼神瞧出点究竟,然而那张清秀的脸依旧木然,眼神依旧深沉而空洞。,

其余两个女孩也是一样。从文件中的描述中可以推断出,她们刚来到病院也许心理有些失常,但仍然可以开口说话。那么,在她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她们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我感到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六个女孩,一个死了,一个生死不明,一个下落不明,三个无法进行正常交流。我没有证据表明这份资料不是伪造的,但如果它是,如果那个男孩“高川”是真有其人,那么,他不是我话,那么他到底去了哪里呢?而我来到这个世界,取代了这个男孩的存在,这是否又意味我必须代替那个“高川”为她们做些什么呢?

“你们想告诉我什么?”

“你们要报仇吗?”

“你们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人回答。

我尝试拿过那张纸牌,八景放手了。我转身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接下来的两天我开始补充武器,修复自己的电动轮椅,但在大部分时间,是漫山遍野地勘察这座封闭病院的地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意要夜里暗探荒坟,也许是因为油画里的场景是夜晚吧。这一次我选择正大光明地前往所有的樟木林,寻找隐藏在其中的坟墓,当然包括那座众所周知的公墓,完全没有半点收获,却觉得本该就是这样的结果。

除此之外,我还数次通过偏远的树林区前往病院的外围围墙。我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在围墙上开个洞,打通前往外界的通道。不过就和预料中的一样,想用手头的工具凿穿这又厚又高的水泥墙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另外,除了围墙上有电网之外,靠近围墙的区域没有任何遮蔽物,还有警卫和警犬来回走动,白日里允许人们靠近围墙,但是到了晚上,围墙区的警戒等级就会提高。这样一来,在墙上打洞,亦或者架梯子翻墙,成功几率几乎接近冰点。

我反复想了很多次,排除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出入之外,真想离开这座病院,最有可能的方法就是在树林里挖隧道越过那堵高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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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 幕间死亡(十四)

这无疑是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的苯方法,而且期间也不能保证这条隧道不会被人发现。

这更让我认识到,自己果然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犯罪天才。

不过,同样让我想到,如果,只是如果,那个叫做“高川”的男孩就是我的话,说不定真会尝试去挖这么一条隧道。

因为他是一个傻蛋,一个想要成为六个女孩的英雄的傻蛋。这一点,无论是他留下的日记,还是那些文件,都足以让我确认无疑。

我一遍又一遍地阅读那些资料,探究这个“高川”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开始发现,即便我们是过往、经历和思维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却有着某些相似的特质。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们彼此调换身份,自己会不会成为他呢?这让我更加想要知道,这个叫做“高川”的男孩和同样叫做“真江”的女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会杀死她呢?虽然当时的真相众说纷纭,文件中没有定论,但是我更相信“高川”的供词,因为我觉得自己了解他,因为他叫做“高川”,而那个女孩叫做“真江”。

换做是我,无论其中有怎样的隐情,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一定是“高川”杀死了“真江”。

我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中的一切都是黑白色的,就像在观看一场旧时代的老电影,画面充满了白色的线条和斑点。

在梦中我就像个透明的幽灵,注视文件中的男孩“高川”和六个女孩在一座大房子中玩耍,注视他们一同上学放学,注视他们如同兄弟姐妹一般捉弄他人亦或是打架,注视他们在食不裹腹,饥肠辘辘时仍为彼此留下食物,有时他们会一起冒着挨打的危险去偷窃,也会在冬天相互依偎着取暖。

大房子在他们眼中就像恶兽盘踞的魔窟,即便在阳光最浓烈的时候,这里那里的阴影中总是仿佛藏匿着一双双饥渴的眼睛。走廊长而寂静,出没的孩子双眼无神,宛如一具具牵线木偶。每当有大人的声音响起,都会令他们打起寒颤,对他们的视野里,大人会将人皮扯下,露出血淋淋的恶鬼的模样。他们总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孩子的惨叫和低沉厚重的笑声。他们甚至不敢单独行动,即便是在自己的房间也无法停止心中的恐惧,他们无数次想过要离开这间房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离开后又到哪里去。

他们心中的茫然,让他们不得不忍受这个大房子中所发生的一切。在他们的身边不断有新的陌生的孩子出现,但是房间的数量总不会不够,因为有时他们推开某个孩子的房间,就会意外发现换了新主人,而以前住在这里的孩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消失的孩子,再没有出现在他们眼前。外表慈祥,却有一双阴狠眼神的老人对他们说,那些孩子被人收养了,可是他们却无法相信,因为他们来到这里那么久,从来没有见到有外面的人光明正大地将这里的孩子带走。

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能直觉意识到有不好的事情一直在发生,而且这些不好的事情还将继续下去,或许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他们一直觉得这里的大人看他们的眼神不怀好意,现在,这种危险更是时刻盘旋在自己的头顶。

因此,如果有可能,就算是冰冷的夜里,他们也宁愿跑到外面。他们刻意避开一切会和房子里的大人打交道的可能性,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如同行尸走肉,不和那些大人的目光碰撞。他们有自己的房间,却再也不敢自己单独居住,每个夜晚都会悄悄聚在一起,相互拥抱,彼此温暖的肌肤才能让他们获得安全感。

最令他们快乐的事情是,他们在附近公园用收集来的纸箱搭了个秘密基地,在那里,他们相互分享哪怕是一块从垃圾筒里捡来的饼干。他们曾经想过,等时机成熟就偷跑出来,他们可以一直居住在这座纸屋里。可是在他们下定决心之前,他们还必须回到那座可怕的房子中报道——并非没有孩子尝试悄悄逃走,可是他们最终还是被外面的人找到并送了回来。房子里的大人会用一张面目慈蔼的脸向对方道谢,然后将孩子带走。,

谁也不知道这些孩子被带到了哪里,紧接着,当天夜里就会传来惨叫声和求饶声,再过不了多久,这些孩子就会失去踪影。

在没有完全的计划之前,谁也无法离开——这就是名为“高川”的男孩和六名女孩的认知。

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公园的秘密基地里,他们找不到工作,但他们学会怎样偷窃,每一次偷窃,都会将战利品埋在公园的某棵大树下。这些战利品中有保质期很长的食物,也有更重要的金钱。

可是好景不长,这个秘密基地在一场大雨天后,被不知什么人摧毁了。他们紧张地来到大树下挖掘自己的藏宝,然而只有一捧令人心如死灰的泥土。

那一天,他们失落地回到房子里,夜里又听到熟悉的惨叫声,他们拥抱彼此,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哭泣声。名叫“高川”的男孩总会在这个时候安慰六个女孩,然后自己被名为“真江”的女孩安慰着。

那一天,名为“高川”的男孩和名为“真江”的女孩无法入睡,他们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于是悄悄打开房间的大门。然后他们看到了——

我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梦境会在这一刻结束。我醒来的时候,心脏仍旧急剧地跳动,让我知道那个梦境未完成的后继,一定是对这两个孩子来说宛如梦魇的场景。

大多数的梦境是在反复讲述这个故事,然而有时也会有别的,例如当我在白天感到困顿而打盹时,当我将近黎明却仍旧睡得不深沉时,梦境中就会发生一些别的事情,当然,这些事情同样讲述的是男孩和女孩们的故事,不过只是他们生活中的某个小片段,往往会是噩梦,醒来后就会迅速忘记,只留下当时产生的恐惧感。

我不认为那些事情能够吓住自己,然而,无论我充当透明幽灵时有多么冷静,孩子们内心的情绪总是会在醒来之后遍布我的身心。这些情绪多少有一些温暖,但更大部分是无比深沉的寒冷和绝望。

我开始痛恨这些梦境,但却又无比期待做梦的时刻,这种复杂的心绪会让我在入睡之前和醒来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变得浓烈。我觉得自己陷入了魔障,并将魔障产生的原因归咎于自己看了那些资料。

可是,我无法阻止去反复看那些资料,也无法阻止自己进入三个女孩的房间,长时间注视她们,并在冥冥中感受到自己每一处细胞的躁动。我觉得这是体内的“江”在告诉我,我必须做些什么,可是,它到底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有时我觉得自己正变得疯狂,而疯狂的种子其实一直埋葬在灵魂的深处,随时会爆发出来。这种疯狂更在以一种迅猛的势头侵蚀我的意志,不断告诉我,自己就是个精神病人,自己就是那个叫做“高川”的男孩。

我使用各种方法压制这种思想,例如加大锻炼的运动量,例如让自己变得忙碌,例如去学习更加精深的理论知识。我没有忘记自己必须尽快进行第二次夜色中的探墓冒险,我告诉自己,除了修复武器,还必须制造更多的武器。

我第一时间修复了自动轮椅,还尝试做一些简单的窃听工具和炸药。制作炸药比较容易一些,因为它的主原理是一些常用农药和颜料,制作方法我也曾经做过深入了解。相比起来,制作窃听工具更加困难,因为它涉及的材料更难获取。我想尽办法收集一切可以找到的电子元件,然后到图书馆里找到电子技术的资料自行钻研、设计和测试,进展异常缓慢,甚至让我觉得会不会无法做出来。

不过沉迷于这些事情,很容易就能让自己忘却梦境带来的一切。

这期间,达拉斯没有再来造访,尽管我怀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态,既抗拒又期待他能够带来更多的关于“高川”和女孩们的资料。

自从和阮医生提起乌鸦夸克之后,我每天都要到她那里进行身体检查和心理咨询,心理咨询的部分过去一直由安德医生负责,不过自从我夜探树林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去过安德医生的办公室。,

“他有些麻烦事儿。”阮医生耸耸肩膀,似乎习以为常了,“他总是让自己陷入麻烦之中。但是,既然我替他做了份内事,为什么不把他的研究交给我呢?你也这么觉得吧?男孩。”她似乎开玩笑般对我说:“面对一个美丽成熟的女医生,可比面对一个神秘兮兮的怪老头有趣多了。”

“也许。”我这么笑着回答她。

“你现在还能看到那只乌鸦吗?”她问。

“可以,它就在你的肩膀上。”我没有欺骗它,夸克一直站在她的肩膀上,不过她既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阮医生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用笔根挠了挠发鬓。

“除了看到乌鸦,最近还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她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看我,“例如平常看不到的东西。”

“你说幻觉?”

“……是的,幻觉。”

“我最近在做梦。”我跟她谈起这段时间的梦境,阮医生听了一会,表情有些严肃,有些复杂,显然她知道很多事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近碰到了什么事情吗?有没有在服药?”阮医生问。

“有在服药,不过不太管用,每次一睡觉就能看到那些场景。我觉得很烦恼,阮医生。”我对她说:“我不觉得自己是精神病人,你看,我说话做事有什么地方像个精神病人吗?”

“……现在你比以前好多了,安德医生的疗法还是有成效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才是你的心理医生的原因。”阮医生犹豫了一下,说:“不过,我想你对精神病的定义不是很了解。并不是说你的思维和行为方式正常就代表你很正常,正常的人是不会看到幻觉的。”

“你觉得那是幻觉?”我认真地盯着她,尝试从她的眼睛把握她的心理波动,尽管我知道这么做很难,她在心理学上有很高的造诣,懂得该怎么避免泄露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你说过,我失忆了,我在梦里看到的那个男孩也叫做高川,虽然我不觉得他是我,但是,或许你会觉得,那个梦里所发生的一切,其实是我真实的记忆?”

“……你知道,梦里发生的事情并不完全是真实的。”阮医生放下笔,认真地和我对视,说到:“我是在你正式进入这座医院后才接手你的治疗,关于你来到这里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我知道得并不清楚。当然,我这里有一些关于你的过去的资料,但是这些资料……”她站起身来,在身后的柜子中翻出一本档案,转身对我说:“这些资料并不能完全看做你的过去,他人写下的纪录通常是片面的。”

“我知道,真江死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阮医生的动作轻微停顿了一下,“不过,在我梦里的其他女孩都没死,她们和我一起来到了这座病院。这里的人对我说,系色已经出院了,这是真的吗?”

“是的,这里有登记。”阮医生说。

“那么桃乐丝呢?我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我紧追不舍地问道。

阮医生深吸了一口气,对我说:“不知道,桃乐丝不是我负责的病人,我只能说,没有任何记录显示她不在这座病院里。既然她在这里,那么不让你知道她的情况一定是出于治疗的考量。”

“这是真的吗?出于治疗上的考量?”我刻意用讽刺的语气反问。

“是的,至少我这么相信。”阮医生生硬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许那些梦让你心生疑虑,不过我还是要说,梦是会骗人的。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你应该相信我们。”

“哈,我认为的那样?”我表现出一副“压根不信任”的表情,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么咲夜、八景和玛索呢?”

“什么?”阮医生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似乎想起点什么,“哦,你是指在你隔壁的那三个女孩吗?她们是你的朋友,过去的,没错。”

“我想知道,她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用力拍了一下桌面,让自己表现得怒气冲冲,“我想相信你们,可她们三个为什么会变得比过去还不如?别拿梦的那一套来应付我,我知道梦不全是真实,但它至少有一些真实。我相信,她们三人刚到这里时并不是这个样子”,

“是的,她们刚来的时候比现在好一些。”阮医生仍旧十分冷静,就像早对这样的情况应付自如,“不过你要知道,心理医生并不是万能的。我们努力过,但她们就是失败的案例。我不知道在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你才是我的病人。”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是的,我是你的病人,那么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关于她们的事情,让我不再这么纠结下去我快要疯掉了”我的心中很冷静,故意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之前那些废话的铺垫就是为了这一句,“我请求你”

阮医生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我没有任何掩饰地将目光投在她手中的档案上,她很快就意识到了。阮医生明显犹豫起来,将档案合上,圆珠笔不停在档案封面上点着。

好半晌,她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对我说:“我不知道告诉你太多关于你过去的事情是否对你有益,因为你的治疗一直是由安德医生负责,而现在疗程也没有结束。不过,说实话,我真的不确定现在的你是不是真的比过去更好,尽管安德医生认为你有了很大的好转。不过,既然现在你暂时归我负责,那么我根据自己的判断行事也无可厚非……”

我听懂了她替自己的辩护。

“谢谢。”我真诚地对她说。

“不,不要说谢谢。因为我真的不确定这么做是否对你有好处。”阮医生说:“我只告诉你一点,档案中说你是杀死真江的凶手。”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仔细观察我的反应,不过我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但接下来她说的话却让我有些震动,“我不会全部信任档案里的记录,不过有一点我能确定,在被你杀死之前,真江就生病了,而且传染给了系色和桃乐丝两人。经过对系色和桃乐丝两人的检查和治疗,可以确定,那是一种绝症。我不知道你和剩下的那三个女孩为什么没有被传染,毕竟你们曾经形影不离。不,或许已经被传染了,你们的精神状态……”她说到这里,有些意犹未尽,却不再详细说明这种疾病,“总而言之,真江、系色和桃乐丝三人的病症是从未见过的新种类,这也是为什么系色和桃乐丝由其他人负责的原因之一。”。.。

2101 现况认知

一中央公国的一些事情放在国际方面都是甚少有人了解,这其中当然有十分复杂的因素,首先是种族、文化和地域性的排斥和漠视,也有其他洲地国家对亚洲最强国家的信息封锁,另一方面中央公国也紧守门户,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做足了信息封锁,哪怕这个国家在全球影响力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但却并无法改变其政策倾向——毋宁说,哪怕是不主动去干涉他国的事情,中央公国的体量也会自然而然地对其他国家产生可观的影响。从这个角度来说,许多国家将这个国家视为一个“怪物”,也并非没有理由的。

在一些有敌意的个别份子眼中,恐怕中央公国就如同传说中的“邪神”一样可怕:张牙舞爪,却难以让人认知到其具体的细节,一个扭曲的不断变动的轮廓正向全世界散播阴影。据说,就连中央公国的公民也无法完全知晓自身所属的这个“怪物”的全部,哪怕比其他人知晓更多,所认知到的那些也仍旧是十分片面的。比任何国家都要长远的存在时间,比任何国家都要庞大的地域和人口,和从古到今的任何文化相比都不在话下的独特文化思哲,政体和社会形态的演化看似稳定的,却又是极端而激烈的。理论上要彻底理解中央公国的一切是可以的,但实际上去做的时候,只会让人感到绝望,放在表面上的那些声称和说法,就像只是一个幌子,实际去深入了解后就会发觉,根本无法用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形容去描述这个国家。

中央公国在许多人眼中,就是这么一副不可名状的形象,而由这个国家制造的强大武器,也同样是类似的形象。没错,三仙岛对外公布的资料,就是“用三个岛屿改造而成的移动要塞”之列的说辞,可是,这样的要塞内部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到底是如何运作的,操作人数有多少,上面的生活是怎样,全都无法仅从这些公告出来的说辞去形象。而这样的要塞,虽然宣称是可以抵抗中继器,并且,它似乎就是为此而生的,但是,其具体的能力上限究竟如何,也难以仅从那些表面的信息去了解,而理论更是有许多失真的地方,唯一可以想象的是,人们普遍认为即便是参与建造了三仙岛的相关人员,也并不具备对“三仙岛”这个庞然而神秘的物体的详细认知。

三仙岛有过无数的赞誉,也做了不少有目共睹的大事,例如率领这个星球上唯一一只宇宙舰队前往月球,发动了第一次对纳粹基地的反攻。但是,正因为这个战场太过于遥远,所以,同样让人难以知晓更细节的情况。随着局势不断恶化,一些摧毁性的变化从难以预料到的层面袭来,一下子就摧毁了几乎全世界的人类,原有的情报体系自然也就崩溃了,存档的资讯至今也不清楚有谁能收集整理——情报缺失已经是众所公认的事实,即便如此,三仙岛的威名仍旧深入人心,也迫切让如今仅剩的幸存者想要了解它的情况。

义体高川感受到这些人的急切和紧迫,他们渴望自己这边真的还有强大的武器。三仙岛,正是这样的一种武器。三仙岛内部有千万人的军队,这个情报在全球人类崩溃之前就已经不再是秘密了,而“千万人”的数量,放在当下的状况中,足以引起许多人的强烈情绪。

问题是,除了义体高川本人和少数人之外,没有人能够理解,这千万军人的用途和状态。

“三仙岛的事情得问高川先生吧,我觉得莎虽然已经得到了使用权,但其实并不了解三仙岛。按照中央公国的风格来讲,他们是不会轻易就让外国人知晓其内部秘密的。我听说就算是提供了部分资料的网络球也根本不清楚三仙岛的具体情况,所以,只能让高川先生一个人行动。”有人这么说。

“但是,三仙岛当时的确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一员吧,他们到底是怎么作战的?”另一些人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兴趣。

“听我的朋友说,三仙岛只是名义上属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当然,声称是舰队核心,但实际战斗的时候,三仙岛和其他船舰是作为两个部分独立执行作战的,实际并不存在配合。”也有人这么宣称,但是,很快就被人质疑了,因为他无法说出自己那个透露信息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是联合国对纳粹战线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联合国虽然在许多层面上已经和神秘组织联合NOG合作,但却同时对所有非国家政府部门的神秘组织存有本性的质疑。哪怕是地位特殊的网络球,也难以避开那些严厉的视线。在三仙岛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事情上,神秘组织的成员更是难以获得关键性的情报,哪怕这些神秘专家各个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戏,放在情报处理上也有专门的好手。

“我不觉得高川先生会满足我们的好奇。”很快就有人这么说了,抱着一种无奈也无所谓的态度,“我也不想去知道太多,只要在战场上不掉链子就行。说实话,他们原本是做得不错的,差一点就端掉了纳粹的大本营,但似乎在最后一刻出了什么问题。我听说是工作人员的精神层面受到了某种打击,已经无法正常管理和运转船舰了。”

“是吗?我倒是听说,整支舰队都被三仙岛给吞掉了。”也有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语带深意地说:“不是正常的军队吞并,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吃掉了。三仙岛就是一个怪物,它是有生命的,是由中央公国三千万人构成的巨大生命体。”

“吃掉?怎么个吃法?”其他人虽然不是不愿意相信这个说法,三仙岛是如此的神秘,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下场又是那么地令人费解,已经在这场神秘的难以形容的战争中见识过太多匪夷所思的情况的众人,并不觉得“代表了联合国最强宇宙兵力的舰队被一个要塞吃掉”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很难去想象和理解具体的情况,如果只是军力吞并那就太寻常了。

“我可以看到一些幻象,那些画面总有一部分是正确的。”有一个神秘专家突然开口到:“在那个幻象里,三仙岛根本就不是什么岛屿,而是藏身在无边迷雾中的一个可怕的触手怪,它将触手刺入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其他船舰体内,就这么连人带舰地一起吸收掉了。”

义体高川不自禁回想起三仙岛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遭受莫名的思维精神打击后,不得不接管整支舰队具体工作的现场景象,倒是觉得和符合这个神秘专家看到的幻象。三仙岛强行对其他船舰进行物理结构的桥接,说是触手,其实也没那么柔软,因为工具不仅仅是管线,不过,的确深入了这些船舰的“体内”,对其内部的结构和程式进行了深入的改造。而三仙岛本身的确也是笼罩在迷雾之中的,那些迷雾本来就是三仙岛运转机制产生的“废气”,也同时是三仙岛所具备的神秘力量的表象,视为最常出现在神秘事件中的“灰雾”也是可以。

“别乱猜测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被三仙岛拖入统治局遗址中,已经被莎全盘接收了,正在进行新的改造。”最早进入“莎”内部的神秘专家,诸如魔法少女十字军的一批人插口打断了众人的猜测:“被莎回收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就在这个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某一个区域,在发动总攻的时候,你们会看到的。网络球十分看好‘莎’的安全卫士技术,大概会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中完全使用安全卫士吧。”

“你们亲眼看到了?”旁人质疑道。

“是的,亲眼所见。”魔法少女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其他抱有猜疑的神秘专家不由得耸耸肩。

“那么,莎打算怎样使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就像是过去一样,完全当成一个独立的舰队使用?”旁人又问到。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从入手的情报进行分析,我们觉得‘莎’可能会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改造成它的躯壳——你们知道瓦尔普吉斯之夜是不能移动的,在什么地方产生,就只能呆在什么地方,那是一种临时数据对冲现象的意识化,就像是传说中的地缚灵一样。”另一名雄壮魁梧的中年男人‘魔法少女’说:“可能‘莎’有办法改变这种情况。”

“也就是说,‘莎’要把自己塞入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之中?它所覆盖的物质总量应该是比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还要大吧?而且还在不断增加。”有神秘专家这么问到,“先不说莎如何转移,如何处理质量问题,一旦它成功了,目前的这些基地和生产线到底会怎样?如果没有足够的安全卫士做后援,我们可无法处理那数十亿的纳粹士兵。”

“这种事情你得问莎才对,我只是就自己已知的情报进行推理。”那名中年男性‘魔法少女’耸耸肩,说到。

“莎”正在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进行改造,其中甚至包括三仙岛,义体高川是知晓这件事的,并且,也经过了他的同意。不过,义体高川并不看好“莎”能够对三仙岛做什么事,倒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确实有可能一如魔法少女们的猜测一样,成为“莎”的躯壳。在近江的技术报告中,“莎”这个新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似乎对已经被三仙岛进行一部分改造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拥有极高的契合性,一旦换上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这个躯壳,就几乎已经达到了成为下一台中继器的最低标准。

这意味着,莎将会至少具备一部分中继器的力量,而成为与三仙岛不相上下的强力武器。

“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莎在成为了瓦尔普吉斯之夜后,还打算成为中继器吗?”现场很快就有神秘专家也产生了和我类似的想法。

“不过,如果可以成功,倒也是件好事。”也有人向魔法少女十字军的人问到:“那么,伦敦中继器又是什么情况?你们出来这么久,这一次有回去看看吗?而且,既然有伦敦中继器的保护,你们应该有更多人活下来才对,怎么才这么点人到这儿来?其他人还在中继器内部工作?”

“在五十一区中继器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对撞后,伦敦中继器内部就进行了完全戒严,所有人都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工作,根本无法和其他人联系,所有的信息都汇聚到走火那条路线,所以除非走火他们告知,否则根本就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一个显然是从伦敦中继器内部出来的研究人员有些郁闷地说:“其实这一次,我也本以为会有更多人出来的,如果从比例来说,如今在这里的人,大概只占据我印象中不到十分之一的数量……没出来的人到底是怎样的状况,我这边也是一头雾水,就算主动联系走火和梅恩先知,也得不到回应。”

他的回答让周围许多人都露出惊诧的表情,有人问到:“走火和梅恩先知没事吧?”

“如果只看数据情报,理论上是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人摊开手,无奈地说:“但实际是什么情况,也没人跟我们解释,也无法进行观测,我们只能负责自己原本负责的那部分工作,从一开始就没有跨区域的条例。”

“听起来有点儿阴谋论的感觉,你该不是觉得你们内部有问题吧?现在我们可是和你们一起共事,你们内部出事的话,我们这边也会很危险。”也有人带着质问的语气这么说到。

“总而言之,我的职务已经被战时条例严格限制了,你想问太深入的事情,我也没办法回答。”那人只能这么回答到,当然,这样的回答根本无法解决任何事情。

“……希望你们其他人可以在总攻的时候登场。”别人若有深意地这么说了一句。

281 幕间死亡(十五)

“真江、系色和桃乐丝三人的病症是从未见过的新种类,这也是为什么系色和桃乐丝由其他人负责的原因之一。(..小说网请记住我)【本文来自疯狂

看小说网】”阮医生如此说到。

“她们被隔离了?”我说。

“是的。”阮医生没再掩饰。

“你说,她们患上的是绝症,也就是说,她们死了?系色出院是骗我的?”我紧盯着她说。

“不,系色出院是有记录的,这一点不需要欺骗你……也许他们已经把她们治好了。”说到这里,阮医生察觉到了自己言词的不一性,于是改口道:“也许系色和桃乐丝的情况不一样……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

听起来,这些全都是她自己的猜测。她表现得像个无辜者,也许,她真的不清楚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的情况?

我不敢下定论。不过,这次的谈话并非没有收获。真江得了绝症,之后才被高川杀死。系色和桃乐丝也得了同样的绝症,现在她们下落不明。这个绝症是前所未见的新病种。那么,将这些情报串联起来,我应该怎么想?没错,我觉得每个普通人都会得出和我相同的结论,我觉得她们被当成了珍贵实验体。

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结论。我更加不相信,系色真的出院了。至少,我更相信达拉斯说的,系色被拘禁在那座高塔中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我无法想像,她会遭遇怎样悲惨的情况,是否生不如死?

曾经有个“高川”的孩子试图将她救出来,然而他失败了,消失了,现在叫做高川的人是我。也许,我来到这个不知道是虚幻还是现实的世界,就是为了完成这个遗留的使命?如果我将这份遗愿完成,是否就能够回到那个对于我来说更加真实的末日世界?

对于这些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不过,我觉得自己必须去那么做,无论这是一场梦又或是一个陷阱。就算真如阮医生说的,那些不好的猜疑都是错觉,这座病院真的在用心为她们治疗,也必须由那些女孩们自己确认这一点。因为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做“系色”,除了她,还有“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高川从来都是她们的英雄。

我感觉到体内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就像是在应和着我的意志。

就在我觉得谈话到此为止的时候,不知道阮医生是不是故意的,她告诉一个真的让我大吃一惊的事情。

“还有一点,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因为你看到了乌鸦。”她说:“你觉得这只乌鸦是什么?你的宠物?朋友?”她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容闪得太快,仿佛是错觉,“乌鸦是一种聪明的动物,是食腐者,吃尸体的鸟,是死亡、恐惧和厄运的代名词,是不详之兆。你认为看到乌鸦是种幸运吗?”

我没有说话,她看了我好一会,轻轻说到:

“你杀了真江,然后吃了她。”

我的脑袋在一瞬间变得空白,仿佛自己产生了什么幻听。她刚才说了什么?

“我吃了真江?”一种无法述说的荒谬却又揪心的情绪冲击着我的脑海,“你说,吃?”

“是的,吃。”阮医生的表情越来越轻松了,就像是在我的脸上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她在纸上写下一个“吃”字,“一种进食活动。”

“你不是在开玩笑?”我可不想被她唬住,虽然我曾经在安德医生那里看过“高川”的部分档案——高川,十七岁,纵火者,杀人犯,食人者,失去所有公民权利的自愿实验体。(请记住我..小说网)不过,我从来没将食人者这个称呼放在心上,觉得它或许是某种象征意义。

可是现在,这个女医生在我面前堂而皇之地说,那个“高川”吃掉了“真江”?

真难以置信,难以接受。任何具备正常心理和lun理道德的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对于动物而言,吃掉自己同类的尸体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可是人类进化至今,这种本能已经作为罪孽被摈弃了,食人的行为,无论在心理还是生理上都不被承认其正当性。,

若要问为什么,只能说,这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证明。

我向来认为自己是人,也不觉得是精神病,所以我同样觉得食人是件无法认同的行为。当然,我心里清楚,阮医生口中的食人者是那个叫做“高川”的男孩。可是一想到自己顶替了那个“高川”,在这个女医生的眼中,我不是我,而是那个食人的精神病患者“高川”,就不由得生出不适感。

阮医生的眼神如此赤luo裸,我一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一种猎人看待猎物,收藏家看待藏宝,有野心的医生看待珍贵病人的占有欲。我的身体开始发烫,全身的关节好似生锈般不自在,胃部泛着酸水,像是消化不良,这更让那句话在耳边回荡:你吃了真江,你是食人者。

我明白,我明白,我努力将自己和那个“高川”分割开来。然而,有一个叫做“高川”的男孩的幽灵,却似乎伸出无数的触手,要将我扯进深深的黑暗中。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我艰难地说。

“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阮医生轻快地说:“也许别有缘故,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秘密,没人知道当事人是怎么想的。当然,作为心理医生,可以在学术的角度上做一些解释,不过那不是关键。”

“那什么才是关键?”

“关键是你想不想重新变回那个高川。”阮医生的表情轻松下来,“不过,我想你不愿意,因为你刚才说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用的是‘他’,而不是‘我’。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承认,安德医生的治疗的确有了很好的效果。”

“也就是说,你对我说这些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开始理解阮医生的态度前后变化的原因了。

“很大程度上是这样。稍微冒了一些险,毕竟你看到了乌鸦,这令人很不安。”阮医生将笔在指间打转,她盯着我说:“病人的病情反复是一件十分常见的事情。我要确认你真正的状态,又怕这种试探将隐患引爆。”

“我可以明白。”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嘿,孩子,别这么不高兴。”阮医生前倾着身子,认真地对我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必须为你负责,而现在的结果很好,不是吗?我希望你能保持下去,很快,你就可以回到正常人的世界里了,而我也会因为这份治疗案例和论文升职,两全其美。不是吗?两全其美。”

“那么,我想知道,在你的理解中,我看见的乌鸦是什么?”我问到。

先前我的情绪有些混乱,不过现在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虽然,我仍旧确信乌鸦夸克不是我的幻觉,它真的在夜林中救了我一命,而且我也不是她口中的那个同名的男孩。但是我仍旧想要知道,面前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无关乎我未来的行动,仅仅是因为这是确定自我的需要。

毕竟,那个叫做“高川”的男孩,说不定也和我一样,能够看到某只属于他的“乌鸦”。

现在,我和他越来越相似了,同样的名字,类似的特质。而认清“乌鸦”对彼此意义的差别,有助于让我继续保持自我的意志。

“好吧,我觉得说到了这个份上,的确应该跟你说清楚,毕竟现在的你在名义上归我负责,而不是那个死老头。”阮医生微笑着说:“先前说过,乌鸦是一种聪明的动物,是食腐者,吃尸体的鸟,是死亡、恐惧和厄运的代名词,是不详之兆。过去那个高川……”她用了“过去”这个字眼和第三人称,“他在事发当时,不,更早之前就已经精神崩溃了。实际上,在他进入孤儿院的第二年,就已经被查出心理上的问题。之后的时间,也是由这座病院负责间断性的治疗。当时谁也不知道情况会恶化到那种地步,所以仅仅将高川当成是患上轻微心理疾病的孩子。要知道,像那个岁数的孤儿多少都会有一点……”阮医生摊开手,我明白她的意思,孤儿会在心理上有创伤,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好,既然你理解了,那么现在回到乌鸦上。”阮医生在纸上写下乌鸦的那几个特征和意义,“对一个孩子来说,不,对大多数正常人来说,杀人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那代表着罪孽和死亡,这么解释你可以明白吗?”

我点点头,于是她继续说:“杀了人,会感到恐惧和死亡。而被杀者是自己的好朋友,说不定还是女朋友,那种恐惧和死亡的情绪更会无休止地放大。无论什么原因,杀死自己所爱的人对杀人者来说,都是一种厄运,就算对于大部分精神病杀人者来说也是一样的,他们同样会感受到痛苦,更勿论将她吃掉了。也许,这对于过去的你来说,这是一种罪孽深重的无法被原谅,却成为既定事实的行为。”

“而乌鸦,就是因为这个事实所产生的幻觉。乌鸦食腐肉和尸体,代表死亡、恐惧和厄运,这完全和当时的你的心理状态相符。也许你把自己当成乌鸦,或者,觉得那些罪行的执行者其实是一只乌鸦。那么,这只乌鸦正代表着你作为杀人犯和食人者的一面。”阮医生顿了顿,继续说到:“此外,我还有一种猜测,当然,只是猜测而已。也许你没有被感染绝症的原因,正是因为你吃掉了真江的尸体。”

这可真是异常沉重的话题,即便她说的是另外一个人。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么小的孩子竟然做下那么可怕的事情,无论是出于主动还是被迫,都实在是糟糕至极。我总是很害怕听到这样痛苦的事实,即便它发生在和自己无关的陌生人身上,而现在,它却是和我同名,被我顶替的孩子的过去,这更让我的心脏似乎快要裂开一般,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你还好吧?”阮医生审视了我几眼,从柜子里取出一瓶药片放在我跟前,“镇定药,不舒服的话,吃两片就没事了。”

我和她对视了一阵,最终听从了她的劝告,取出两片药吞服下去。不一会,药效起作用了,我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也许,对你说这些事情是冒失了一点。不过我希望你记住,看到乌鸦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也不必过于害怕。无论会不会想起过去的事情,你都必须记住一点,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是不同的。”阮医生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明白,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食人的精神病,我只是……”我摆摆手,“不习惯听这么黑暗残忍的故事。”

“是吗?你可真是个善良的小家伙。太可惜了,也许安德医生是对的,你现在的状态比过去要好多了。”阮医生摇头笑了笑。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安德医生的。”我说。

“不,我会把这些写进报告转交给他。”阮医生拒绝道:“他是专家,可我也是专家,而你现在是我的病人,不是他的,至少现在是这样。我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治疗。”

“无论如何,谢谢。”我不打算再谈这个话题,于是转而问到:“阮医生,你懂得催眠疗法吗?”

阮医生的动作顿了一下,疑惑地望过来:“催眠疗法……Hypnotherapy?当然,你问这做什么?”

“我说过,最近做了一些梦,那些梦好像是关于我过去的事情……我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听说,催眠疗法能够让人找回记忆。”我这番话有一半是真实的,我真的想知道,那被打断的梦境的后继。虽然我不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同名的男孩,但是我经历过许多奇妙的事件,所以,这个梦境并不是属于我的,但它也许是真实的,是出于某个偶然或必然,通过某种不为人知方式进入我的大脑。

如果说,这不是命运,不是使命的征兆,那么什么才是呢?

阮医生失笑地摇摇头。

“催眠疗法是用催眠的方法使求治者的意识范围变得极度狭窄,借助暗示性语言,以消除病理心理和躯体障碍的一种心理治疗方法。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会有副作用,让人以为被催眠后所得出的结论是真实的,甚至因为他人或自我的暗示而自我伪造真实。虽然有许多心理医生推崇,但就我个人而言,并不赞成将它做为常规的治疗手段。这种疗法对于一个精神病人来说,的确不适合。”,

“我想试试。”我固执地和她对视,“我认为,知道自己的过去是必须的过程,没有过去,或者有一个虚假过去的人是不完整的,尤其对于一个精神病人来说,这同样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再怎么隐藏真实,若不能正视它的话,仍旧是一种隐患。”

其实,这仅仅是个借口而已,是不是真的这么认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毕竟,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也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我只是想让阮医生答应为我进行心理疗法,补完那个支离破碎的梦境。

不过,阮医生却对我的话感到惊讶,随即变得雀跃,宛如找到了一个知心的朋友。

“是吗?你这么觉得吗?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胡编乱造一个过去,让人变得正常,这是不是真的正常呢?还是看起来正常,却将炸弹埋得更深?这可是我和安德医生最大的分歧。”阮医生愉悦地拍了拍手,“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这些事情,我希望能将你的精神中,可能会因为那个死老头的治疗而积蓄的压力稍微释放出来。”

“我不想逃避,如果那是我的过去,我觉得自己能够接受,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杀了真江。”

阮医生逼视了我半晌,我没有退却。

“好吧,如果你执意如此。”她说:“希望我不是在做蠢事。”

“不,你是在做好事,医生。”我如此回答她道。

阮医生的催眠方法十分随意,就连位置也不用调换,隔着办公桌对面而坐。她就拿着手中的笔,告诉我放松,那些关于催眠前的准备和曾经在书和电影中的大同小异。

“你不会趁机问我私人问题吧?”我这时插嘴道:“如果碰到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你可以不回答。”阮医生无所谓地说:“虽然我同意进行催眠疗法,但不会进行深度催眠,否则会出大问题。你想像在心中有一条线,这条线就是你可以回答和不能回答的问题的分界,不需要将这些问题想好,只要想像好这条线,它就会自行工作了,人的大脑可是很奇妙的。”

虽然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是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而且也是我自己提出要进行催眠疗法。

当我进入她所说的状态时,她手中的笔开始在我眼前左右摇晃。。.。

限制级末日症候(正文)

2102 黎明之前

一大厅里各方的传言有些沸沸扬扬,义体高川没有半点和这些幸存者交流的想法,只是静静站在角落里,等待着新的任务传达。他有过许多次想要做一些自认为必须去做,亦或者自认为十分必要的事情,但是,每一次的任务总会在他去处理自己的事情时下达,之后又会在任务中出现种种突发的转变,迫使他必须将自己的想法推迟,如今他已经多少明白了,自己大概没什么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将每一件事排序先后的可能,自己的人生就像是剧本一样——尽管在剧本中可以做出自己选择,但是,也只能去处理剧本中出现的问题。

虽然在许多人看来,这种情况是违背了“自由意志”,但是,对义体高川而言,却没有更好的选择,也没有觉得所谓的“自由意志”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有的人会为了“自由意志”选择死亡,亦或者做一些意志顽强的抗争,但是,义体高川每一次思考,每一次审视自身的存在和使命,都不觉得在“病毒”的威胁下,彻底贯彻自己的意志是最好的做法,因为自己显然是不够聪明的。

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其他人脱离这个由“病毒”带来的反复轮回乃至于席卷所有认知之处的地狱,但是,也并不只有自己想要这么做,而自己在所有试图带来改变的人们之中,既不是先知,也不是智者和贤者,就连战斗能力大概也不是最强的那一个。唯一让自身相信的是,自己的信念和意志,绝对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只有信念和意志是无法对抗那样可怕的敌人的。这么多次死死生生,这么多次目睹他人的死亡和悲惨命运,这么多次的功亏一篑,不仅仅是自己,那些自己所熟悉的反抗者,一个个都死了。这样残酷的现实和痛苦,才换来了这一次的希望。

自己失去了身体,失去了自由意志,失去了人格,失去了健全的心理和精神,这的确是十分糟糕的处境,但是,还远远不是最糟糕的。他见过的许多人,许多末日症候群患者,许多反抗者的下场,那些疯狂、绝望和悲伤都远比自己失去了这么多的东西来得更加让人感到痛苦——当死亡既不是终结,也不是解脱的时候,活着的时候失去了多少,都已经不再是衡量痛苦的最大标准了。

义体高川恍惚地看着这些寥寥无几的幸存者们的强颜欢笑,内心中本应该随着战斗宣泄出去的某种强烈的情绪又在凝聚,又开始升温,灼热,要开始沸腾。他只是按捺着,酝酿着,就如同用一道无形的水坝,将凶猛的洪水拦截住,直到需要的时候,他就会打开它——这场针对纳粹的总攻远远不是这场战争的终结,敌人还有许多,也不知道除了末日真理教之外,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会冒出来,那些已经满是征兆的仪式必然会带来更加可怕的敌人。然而,对这里的幸存者而言,这一次仅仅针对纳粹总部的战争,就已经是他们的最后了吧。

吃吧,喝吧,说吧,笑吧,然后所有人都会死去,然后,这些死亡、痛苦、疯狂和绝望会成为路标,向最后剩下的那些不知道还算不算是人的怪物指明通往最终敌人的方向。将希望扎根在他人的痛苦和死亡之上,这是不争的事实,但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义体高川仿佛听到了自己的义体内部,那细密的结构发出低沉的咆哮,仿佛可以看到那一个个细密的结构之间是如何紧密地联结,运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积蓄或输送着庞大的力量,就如同在尖叫着,让他去战斗,去战胜所有自己可以观测到的可怕敌人。而自己的脑硬体也无限接近某种临界点,似乎就要点燃自己的大脑组织,这种高负荷的运转已经可以成为常态,也让他能够感受到更多的东西——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却显然很重要的情况,虽然无法被他理解,却以直觉感受的方式,让他产生共鸣。

他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感受着自我的运作,知觉似乎正在超越距离和任何已知的障碍,前往遥远的另一个角落。他可以感受到,在那里,另一个自己,少年形态的高川,也在拼命地战斗,他所面临的处境,根本就不比自己好上多少。一种极端的体验,一种巨大的体量,一种无法描述的存在,正在从一个超越感官认知能力的角度,渐渐覆盖自己所能够感受到的每一处——物质性的,非物质性的,意识性的,非意识性的,末日幻境的,病院现实的,乃至于许许多多自己不曾知晓的极度偏僻又细微的角落。

少年高川正在面临的敌人,显然远远超出了纳粹总体所代表的力量和象征。义体高川似乎可以感应到少年高川的想法,不过,并不具体,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即便如此,他仍旧知晓了“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真的招来了足以构成绝对偏差的东西,哪怕在末日幻境中,“病毒”证明了自己才是拥有决定权的编剧、主角和根源,可那个无可名状之物的混沌性所带来的偏差,已经足以从根本上超越包括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在内,所有已知“剧本”的条理性和秩序性。

那不是“病毒”,而是真真正正的意外。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竟然能够招来这种东西,简直就像是一个恶劣的无端的玩笑。然而,这并不是玩笑,而就是事实。那个至少和“病毒”在同一个层面,甚至其正体还要更加庞大、强烈又诡异的东西,正在覆盖少年高川知晓的所有世界范围,而少年高川已经有所猜疑了,或许就在当下,病院现实也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是的,少年高川正在面对的敌人,就是这样的极端、庞大而可怕,让他根本无法再去思考“病毒”有关的事情。这些模模糊糊传来的情报,让义体高川在恍惚中不自觉怀疑是真是假,是否仅仅为自己的幻觉,亦或者是少年高川产生了某种幻觉,间接影响到了自己。可是,退一万步来说,在这个神秘永无休止,也不知晓到底还会出现怎样的神秘的战场上,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

一个足以和“病毒”相提并论的外来物?放在神秘之中,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尽管感知到了,但是,义体高川不打算去做点什么。仅仅是应对“病毒”带来的危机,就已经足够他心疲力竭了。那个不知具体位置的某一角落正在发生的偏差仪式,就只能让少年高川自己去应付了,至少,他还有“江”。

仅从感受来说,义体高川不觉得少年高川有胜利的可能,甚至于,哪怕有“江”的帮助,倘若正面对抗偏差仪式招来的怪物——如果真的有招来——那么失败几乎是可见的。但是,义体高川仍旧愿意去相信,少年高川能够解决问题。毋宁说,除了让少年高川自行解决之外,谁也帮不了他,就如同没有人帮的来自己一样。

“ASATO……”义体高川念叨着这个在恍惚中感应到的名字、称呼或是某种指代的发音,这个发音用人的语言去述说,是完全不正确的,哪怕只是音译,也完全没能表达字面上的意义。然而,在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他似乎对正在发生的无法直接观测到的,覆盖了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的某种剧烈状况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不知道桃乐丝她们感受到了吗?这很可能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偏差”,而不是过去那种仿佛改变了什么却仍旧朝末日发展的假象错觉。义体高川这么想着。当然,仅从感受而言,就算真正而彻底的偏差真的发生了,也没有让他感觉到,末日会有所改变,硬要说的话,仅仅是导致末日的因素,从一个转变为另一个而已。

反过来说,如果“病毒”真的因为这种偏差而发生某种改变,而那个“ASATO”所代表的无可名状之物又无法成功降临,无法对整个世界做出彻底性的扭曲,那么,自己这边或许会因祸得福,渔翁得利,也说不定。

不久,义体高川从沉默和恍惚中惊醒,大厅的中间正降下一块屏幕,听周围人的低语,似乎是“莎”要对总攻进行最后的任务安排。每个人都已经准备很久了,久到了让他们差不多要失去耐心。一般来说,没有人会想要主动送死,但放在眼前,这里所有人的干劲,就像是赶着去承受死亡一样,让义体高川嗅到了一股歇斯底里的味道——虽然不体现在他们看似平静的言谈和情绪中,但毫无疑问,这些人内心深处的疯狂和绝望已经积累到了即将让他们自身崩溃的程度。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义体高川不自禁想到。如果说,之前他还觉得,或许会有一两个幸运儿可以在总攻里活下来,那么,现在则完全没有可能了。如此一来,正如桃乐丝的计划那样,己方将会处于一个最虚弱的状态,但也因为人类主观意识的进一步消亡,会进入最没有约束的状态,足以去做之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层面,调动起更加巨大的力量。

人类没有了幸存者,或者受,没有完全意义上的幸存者,会有助于自己这边战胜末日真理教,乃至于即将到来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吗?能够在战胜之后,如计划那般锁定“病毒”的所在,然后一举战胜吗?说到底,将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视为一个整体,不去从病院现实的角度观测“病毒”,而是从末日幻境的角度锁定“病毒”,仍旧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根本没有先例可以考证。

即便真的从末日幻境的角度消灭了“病毒”的象征,真的可以通过某种机制,将结果反馈到“病毒”的正体上吗?其中有许多细节的处理,是义体高川根本无法理解的,但是,“高川”自己能够想到的办法,就只有少年高川那一套,而如果认为那一套更加不靠谱,就只能接受桃乐丝她们的办法了。

不过,义体高川之所以放任少年高川去完成他的计划,正是为了能够有一个保险,以便于在桃乐丝她们的计划彻底失败后,仍旧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策略——他是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等人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这一次失败的话,就再也无法如过去那样重头来过了。

所以,少年高川的担子很重,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还必须面对另一种极端又庞大的神秘未知所带来的影响。义体高川虽然自觉得,自己的战斗能力在义体接受多次改造后,再加上众多战场的磨练,已经不逊色于少年高川,但是,要说去创造奇迹……他仍旧不觉得自己能够在少年高川之上,因为,他只是一个自愿的执行者,而不是一个主观的设计者,于内在方面存在一些微妙的差异,导致了两个“高川”人格之间的确在某些方面,有高下之分。

“……纳粹士兵全部交给安全卫士去处理,你们的战斗是在伦敦中继器和纳粹中继器对接之后,进入纳粹的中继器内部进行破坏。我们拥有极大的优势,伦敦中继器足以中和纳粹中继器的力量,而由我重新调整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配合安全卫士,足以应对纳粹士兵以及可能会参与战争的素体生命。至于纳粹中继器内部的防御,三仙岛也完全能够应对。这是最基础的策略,在这个策略的前提下,所有行动都需要大家自行根据战斗情况进行调整。必须记住,要尽量避免和超出自身承受力的力量正面相对的可能性,这场战斗不需要你们牺牲自己去拖延时间,亦或者换取空间,因为伦敦中继器内部的时空因素将会通过‘时间机器’进行调整和干涉。”

2103 恶性蔓延

“莎”的全息投影在这个大厅最受瞩目的舞台上旋转,似乎每个人都能够和她的眼睛对视,仿佛都能从那双眼睛中汲取精神的力量。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她的动作,就像是蜂群中一个又一个的信号。大量的资讯在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上流淌,这里每一个人,亦或者不是人的东西,其能够被他观测到的部分都被量化,义体高川自己并不需要这些数据,因为这里没有战斗,但是,脑硬体的运作方式并不是完全由他自己管理的,而他也并不清楚,脑硬体收集到的这些资讯到底会用在什么地方,不过,显然并不仅仅是用在常规的战斗方面。

义体高川对大厅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莎”的演讲、报告和通知似乎是必须的,而其他人看起来也愿意聆听,可这些在他人眼中乐见其成的情况,对义体高川的吸引力已经没那么大了。他越来越不喜欢热闹,被人们掩饰起来的痛苦、疯狂和绝望无法逃过他的知觉,在如今的末日幻境,人群数量越多,他所能感到的那些痛苦就愈发沉重。

义体高川不喜欢承受这种沉重的痛苦,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人会喜欢,只是,他想,这就是代价——自己要做那些事情,就注定了自己要承受这样的代价。他不喜欢,只是将其视为理所当然,沉默地接受着,他不想逃避这种压力和痛苦,只是,如果可以有选择的话,他有时也会想要轻松一些,只管好自己。

是的,有时,仅仅是有时而已。

义体高川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莎”的影像上时,转身穿过人群,沿着相对昏暗的墙角线离去。他就像是一个幽灵,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够在意他的离开。大厅的门在他身后发出沉闷的声响关闭时,他的脑硬体中传达了来自桃乐丝的新通知。

“有数据表明,素体生命即将有所异动。”桃乐丝的身影浮现在义体高川的脑海中,她就像是陡然出现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她自身发着光。她坐在一张普普通通的椅子上,而这个形象只在义体高川的脑海中构成,只听到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到:“最近一段时间,病院现实遭到了极为强烈的影响,这种影响力的源头就来自于这里。这次末日幻境的统治局遗址正在发生变化,伴随这种变化而产生的一些因素,正在对LCL产生未知影响,并通过LCL将影响释放到了病院之中——LCL是完全由系色进行管理的,但是,她也并不清楚影响力从末日幻境扩散到病院现实的全部细节,尽管参考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理论,尽可能让这些影响局限在LCL的结构上,但似乎已经力有不逮了,我和她之间,已经三次短暂失去过联系。”

义体高川听到她的消息,立刻就想到了刚刚于大厅内感受到的关于少年高川的情况。两者在一部分时间点上完全吻合,尽管没有证据,但他仍旧觉得,桃乐丝所观测到的影响,正来自于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谁也不曾料到,那种仿佛只是众多事件中不怎么突出的一件事,在所有出现过的神秘中,也看似并不出挑的神秘仪式,竟然会引发如此强烈的变动——超越末日幻境的内部环境,而扩散到病院现实之中,拥有这般影响力的神秘事件,在义体高川的记忆里也不足五指之数。

“另一个高川正在对付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招来的某种东西。”义体高川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不过,如果要将这个结论的来龙去脉解释得清清楚楚,却不是他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只是感受到了,于是顺着感觉得出结论而已,也许桃乐丝可以接受义体高川在身为一个神秘专家,又和少年高川有微妙联系的前提下,依靠感觉得出的结论,但义体高川也十分清楚,桃乐丝并不会完全相信这种只依靠感觉而得出的结论。

所有关于少年高川的话题,桃乐丝的态度都极为慎重。义体高川并不奢望桃乐丝会对这个结论有多少正面的看法。

“虽然不是不相信你的感觉,阿川,但是……突然就出现了新的东西,不是‘病毒’,却又通过LCL在影响病院,你觉得有多大的可能?而且,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原本就是应该只在末日幻境中才成立的,是‘病毒’对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影响的一种体现。在这种‘病毒’和‘患者’的关系中,插入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新因素,是不是有点儿太突兀了呢?”桃乐丝一如义体高川所觉得的那般说到,“难道你是想说,有一个和‘病毒’一样强大的威胁,沿着我们所不知晓的渠道,直接干涉了‘病毒’吗?”

“我是这么认为。”义体高川觉得桃乐丝的质疑有道理,但他也同样相信自己的直觉感受,相信自己和少年高川之间那份默契的超越自我人格和存在形式的联系。

“……我觉得你最近少了太多的思考,你是打算逐渐抛弃思考能力,变成一台冰冷的战斗工具吗?”桃乐丝的语气十分尖锐,“我们并不需要不会思考的工具,需要的是高川,哪怕只是一个过渡产物也没关系。你如果不去思考,那和扼杀自己的人格又有什么差别呢?完全依靠感觉得出结论,并采取行动的话,你和那个被‘江’控制的伪高川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你们之间没有足够深刻的差异性,而你也不坚持这种差异性,那么,超级高川计划就有极大可能会失败——在最危险的情况下,是以自主思考为主导,还是以直觉感受为主导,将是决定超级高川会不会沦陷‘江’的控制的关键。”

“关于少年高川那边的情况,已经越来越无法思考了,我得到信息的渠道,已经超出了我的观测和认知极限。”义体高川没有反驳桃乐丝的话,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计划中必须注意的关键,已经反复申明过许多次了。只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从来都没有一次,会在第一时间用直觉去做结论,而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不得不依赖这种方式。

“好吧,那么,你听我说,相信我。”桃乐丝说:“单纯以几率来说,在末日幻境中,产生和‘病毒’相提并论的某种东西的情况无限接近于零。在末日幻境里呈现的所有神秘性,都源于‘病毒’的神秘性,无论是末日真理教、纳粹还是火炬之光,它们的仪式也不会偏离这个根源。你不能忽略,末日幻境本身就是一个封闭系统的事实。”

“我并不认为末日幻境是封闭的系统……事实已经证明了,有力量可以穿透末日幻境,扩散到LCL中,经过这样的渠道去进一步影响病院所在的现实世界,不是吗?”义体高川这么说到。

“但是,相比起是和‘病毒’类似的新东西利用了由‘病毒’构成的渠道这个说法,毋宁说,那新东西其实也是‘病毒’的一种伪装,一种新的影响力手段的体现,不是更符合逻辑和几率吗?‘江’就在少年高川那里,我这里可以检测到非同寻常的活性,或许,你感受到的,不过是它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桃乐丝看起来仍旧更相信几率。

确实,如果‘江’是‘病毒’的一面,在少年高川所发生的变化中,产生的是负面的作用,而‘病毒’也并不仅仅是‘江’这一面,那么,如今被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招来的莫名之存在,也或许同样是‘病毒’的另一种体现而已。在这个由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为基石,以无法直接观测的‘病毒’作为总体维系枢纽的末日幻境中,任何神秘又恶质的现象,都是‘病毒’的一种形象化体现,绝对是从逻辑上更完美的解释。

义体高川其实也并不是没有用这样的逻辑去猜测从少年高川那边传达的朦胧感应,只要站在“江”就是“病毒”的角度去观测那些可怕的变化,都会十分理所当然地产生桃乐丝的这般猜想。然而,排除掉人类的逻辑,排除掉对“江”的定位,进而去尝试接受少年高川的话,也会自然而然得出别的结论——完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哪一种才是正确的,除非事实就发生在眼前,亲身感受到,并拥有贯穿本质的证明。

无法直接观测到少年高川那边战场的义体高川,不能反驳桃乐丝所说的那种可能性——而且,他十分清楚,自己从一开始就必须站在桃乐丝这一边,这是自己诞生的原因和责任。所有从少年高川那边传达的暗示,他都必须站在桃乐丝她们的计划上,重新进行思考,这一点桃乐丝之前的斥责是完全正确的。

如果“义体高川”和“少年高川”的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完全一样,于个体特质上不存在关键性的差异,那么,“义体高川”根本就没有诞生的必要。

原本“少年高川”就不是应该存在的,他早就死了。如今的“少年高川”只是从“义体高川”之中重生的,从正常的逻辑来说,一旦“义体高川”朝如今的这个“少年高川”的方向发生同化和改变,那么,“义体高川”的存在意义也同样会被否定。

义体高川觉得,桃乐丝她们或许会认为,如今少年高川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尤其是从精神和思维的角度所产生的影响——正是“江”的阴谋,也是“病毒”感染的一种途径。只从“义体高川”之中会产生“少年高川”的这一现象来看,就和少年高川当年的病发身亡离不开干系。也就是说,“高川”人格替换机制已经从少年高川的时候起,就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之后在“高川”身上发生的种种看起来极为微妙的状况,都是当时影响的残留所引发的进一步后果。

少年高川还在世的时候,在他身上所产生的一系列和过去高川不同的情况,曾经让桃乐丝她们认为是制造血清的良性契机,但如今在她们的判断中,却是“病毒”感染更加深刻的恶性体现。

只要“江”就是“病毒”这一认知基础没有被破坏,那么,桃乐丝她们的判断就没有错误。

“记住,阿川,不要被‘江’影响了,它正想方设法以那个伪高川为途径,不断对你施加影响。这是它的阴谋,也是‘病毒’每时每刻都在侵蚀你的体现。”桃乐丝的语气忧心忡忡,“虽然很难理解,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侵蚀,但是,我们所观测到的这些,都不过是‘病毒’感染的一种体现而已。实际上,系色那边已经有了新的理论:‘江’可能是不存在的,我们所认知到的‘江’,不过是一种机制在我们那浅薄的认知和有限的观测中,所产生的一种幻觉。可以理解吗?它很可能只是我们共同产生的,并局限于我们之中的一个幻觉,根本就不存在。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只有我们才知道并观测到‘江’的存在。”

“只局限于我们之中?”义体高川这下有点儿吃惊,但是,仔细思考的话却又发觉这个说法并不是没有道理。

“是的,我们之间的联系,从物质到精神上,都存在让‘江’这个幻觉产生的因素,而放在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身上,则是不存在的——对我们而言,‘江’就是‘病毒’侵蚀的一种最直观的体现,而放在其他患者身上,很可能也有另一种直观的体现。但就如同其他人都看不见‘江’一样,我们也看不到其他人所能看到的那些体现。”桃乐丝忧心而深沉地说着,“在这个理论中,越是主动去追寻‘江’,受到‘病毒’的侵蚀就越是严重,可追寻者自己却不自知,因为他的思维和目光,都已经主动偏离这个认知。但是,你不主动去寻找‘江’,‘江’也会来找你的,这本身就是‘病毒’的侵略性的体现。就如同癌症患者哪怕抱着良好的心态,从精神和行为上努力与癌症所带来的恐惧和痛苦做抗争,也不一定可以阻止癌症,癌细胞是会自行扩散的。”

2104 恶性蔓延2

义体高川知道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伴随时间的流逝,自己的想法也在发生一些变化,虽然仍旧谈不上是“动摇”,不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没有这么长的时间,但他仍旧觉得那是极为遥远的时候了——自己绝对不会去审视少年高川的正确性和可能性。如果说,那时只是抱持着一个想法去坚定不移地站在桃乐丝身边,那么,如今站在桃乐丝她们身边,更多是因为自己必须肩负起的责任。如今的自己有比过去的自己更多的想法,更多的见解和认知,也许在正常的时候,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在“成长”,就如同人类长大后,看待事物便不复儿童时期的单纯……然而,在如今的环境下,这能算是“正常”和“成长”吗?

难道就没有一点是因为被“病毒”或“江”侵蚀的缘故吗?难道自己如今产生的更多的想法,其中没有“少年高川”的因素吗?不是他的述说,他的传递,和与之产生的共感吗?只要“高川”只有一个,那么,自己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与另一个高川的联系就永远都不会中断。不,应该说,从来都没有片刻中断。

少年高川毫无疑问受到“江”非比寻常的影响,那么,这种影响也理所当然会沿着“高川”之间那坚韧的联系注入到自己的精神中——义体高川想知道,是否每一次自己思考的时候,来自“江”的侵蚀,都沿着这个隐晦的渠道,朝自己的思想中注入毒液。

“传染性和侵略性,对人而言最不好的恶性都在这个过程中呈现。这个过程中所产生的一切都不是有益的,无论是以怎样的表现形式,最终都会导致人从基础构成层面瓦解。你知道LCL,也应该知道,LCL根本就不算是碳基物质,而只是体现出部分碳基物质的性质而已。深入微观层面的改变,彻底让人的身体变质了。”桃乐丝反复强调着,“当一个人的基础构成变质,物质载体变形的时候,精神必须进行适应性的改变。阿川,你对待自己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想法,每一个认知,都要谨慎……你认为那是自己想到的,自己理解的,但那很可能并非是一种主动的产生,而是被迫的变质。”

“……这不奇怪,正因为‘病毒’拥有常识中病毒的特征,所以才会被称为‘病毒’。”义体高川对桃乐丝稍显激烈的态度并不感到吃惊,但桃乐丝如今所说的这些事情,他自己也有想过。只是,正如桃乐丝所说,他警惕着这一切想法,越来越多的细节,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所产生的种种想法,到底是一种自发的探究,还是一种被动的变质。

“病毒”这个称呼从最初就没有发生过变化,并不是没有原因。而后知者从称呼去分析其存在性质,去追寻这个称呼的意义,向来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义体高川自己也基于“病毒”这个称呼,而对所有事关“病毒”的情况进行过理性的分析。病院现实也一直在做相关的工作,只是,始终没有办法完善成足以称为理论的体系而已。

如今,系色似乎已经做到了。桃乐丝透露出来的口风,似乎她已经从“病毒”这个称呼的源头出发,以“病毒”之所以被如此称之的意义为核心,结合病院中可以观测到的种种现象和已经整理出来的诸多资料,构建出一个完善的理论,尝试以此去解释“病毒”这个东西。

“当人们认知到这个东西的存在,并将其称为‘病毒’的时候,两者之间的联系就已经产生了。为什么要叫做‘病毒’,而不叫其它别的什么,这种意识体现必然有其深刻的原因。我们相信,这是这个东西的信息和人的思维从某种基层产生了交流的结果。并不是人们单方面主动为其定义命名,而是人们在潜意识处理相关的互动信息后,以一种隐晦的方式为自己提出强烈的警告。我们如今更相信,人们将其称为‘病毒’,是一种被迫的自卫行为,我们在将其命名之前,就已经切肤感受到了由它带来的威胁,并为之感到恐惧,所以,我们至今仍旧恐惧着由它带来的一切——并不是在害怕那些诡异神秘的表象,这种恐惧感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对应的是更加本质的,处于意识结构更深处的一种朦胧的认知。

我知道,有许多人都赞同事物的两面性,认为每种事物都同时存在恶性和善性,只是立场不同,观测角度不同,需求不同时,往往只能认知到其中的一面。可是,阿川,你必须警惕这样的想法,这种过于暧昧的态度,就是精神思想中的漏洞——‘病毒’会从这个漏洞,从一个让我们无法主观认知到,而多是存在于潜意识中的渠道,去感染人们。”

“我知道……我知道……”义体高川呢喃着,“可我感到无法是从,就算知道这种情况是存在的,但是,我又该如何去对待自己产生的那些想法呢?当那些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的一刻起,它们就像是永远都无法摆脱的空气中的病菌。它进出我的精神,就如同空气进出我的肺一样自然,它带给我的影响,就如同吸入空气带给我的影响一样重要。桃乐丝,桃乐丝,桃乐丝……当我可以思考的时候,我就已经不能放弃思考了,当我认为自己存在自我意识的时候,我就无法再从非自我意识的角度去看待事物了。”

桃乐丝的影像在义体高川的脑海中摇晃,就像是脑硬体在承受一股看不见的信息流。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产生了更多的幻象,可是,脑硬体似乎认为这些幻象是存在的,开始对其进行分析——义体高川下意识死死按住眼睛,那种强制性的错乱和痛苦,哪怕闭上眼睛也无法挣脱,就算切断义体的神经系统,也无法麻痹。

可怕的幻象呼啸而来,从眼睛传达他的脑海,又从他的脑海滋生出念头,又伴随那身体生理的不适席卷了他全身。这可怕的影响力,让他无法单纯只将之视为“幻觉”。但是,要说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却完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而他明明在做出了那么痛苦的表现,可脑海中,那不断摇晃、闪烁仿佛随时都会关停的桃乐丝的影像,却仿佛完全没有检测到相关的数据——这里可不是多么恶劣的外部环境,而就是在同盟战友“莎”的内部,是伦敦中继器的影响力可以涉及,但其他外部环境却难以影响的高度独立的空间。

但是,如今义体高川只觉得,仿佛自己的信息状况,已经完全被屏蔽了。

痛苦中,一瞬间的恍惚,他似乎看到某个虚幻的轮廓,他觉得那是一个人形,进而觉得那是一个女性的体态,再进而不由自主地产生发想,去勾勒这个女性的具体形象。这个形象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清晰,就像是她主动在朝自己这边走来。下一刻,义体高川似乎听到了脑硬体超负荷运作时的嘎达嘎达声——他知道,其实脑硬体超负荷运转时,是不会产生声音的,只是会给义体、大脑和各种器官组织带来损害——可这个声音是如此的清晰,渐渐在一种迷幻中,演变成了那个女性形象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义体高川听到了虚幻的呼声,听到了宛如赞美的诗篇,以及充满了忧郁和梦幻的歌声。那不是从外部传达到自己耳朵里的声音,而是宛如直接从自己内心深处钻出来的声音,就像是这个声音其实就是自己的心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义体高川发出惨叫,可是,却似乎只有自己可以听到,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在惨叫,于自己的“内部”发生的这一切,无法通过既有的途径,传递到其他人那边。

义体高川十分清楚,桃乐丝那边始终监控着自己的义体状态,然而,如今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们在末日幻境中所做的一切,无论多么肤浅,也都是在和‘病毒’的交流,而它的回应无论多么恶性,也都是一种反应。从这种交流中,找出其交流的基层,就是系色的工作——她做的是最基础的分析,而我则激发‘病毒’的反应,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这么配合的。”在痛苦的恍惚中,义体高川似乎听到桃乐丝这么说到。

肤浅,交流,恶性,反应……被从句子中割裂出来的词汇,似乎满含超出句子限定的深意,在他那混乱的思维中翻滚,又似乎在解释他如今的情况。

如果……这是交流产生的恶性反应,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交流?是刚刚恍惚的时候?是对少年高川那边的情况产生感应的时候?还是在更早之前?

义体高川知道这是自己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态,却无法理解更加具体的情况。他不由得去想:自己看到的那个女性轮廓,是“江”吗?那哒哒的脚步声,是它正沿着少年高川和自己之间的联系渠道,走进自己的思想精神中吗?不……他自行否定了这些猜疑,因为,他觉得,自己体内其实也一直有“江”存在,因为,自己就是“高川”。

断断续续地,他又听到了桃乐丝更多的声音:

“病院其实也一直都在朝这方面努力,我和系色也都在配合,只是,当信息经由我们转手,再以那些专家可以理解的方式重新解读出来,这个过程产生了极为严重的信息扭曲,导致病院的工作一直难以有所进展。人是很难直观地去理解一些东西,但是,我和系色的存在形态已经发生了质变,这让我们可以拥有更直观的方式去接受并理解这些东西,只是我们也无法用人的语言去完整地阐述我们所理解的东西。相信我们,阿川,我们也许不完全正确,但一定比那个伪物的少年高川更加正确。”

正确……是的……更加正确……希望如此……

义体高川只能断断续续地产生回应。他十分清楚,如果桃乐丝没能观测到自己如今所发生的状况,那么,就意味着她如今所应用着的知识,仍旧不足以对抗“江”和“病毒”。严格来说,如果把自己视为一个实验体,那么,倘若做实验的人连实验体的反应都无法观测到,就意味着在技术能力上的极大缺陷——如果这么去思考的话,桃乐丝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是毫无疑问要饱受质疑的。

然而,这一次,义体高川仍旧没有去质疑。因为,他不认为,去质疑桃乐丝她们的理论和能力,是自己应该做的——如今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并不代表,也不证明桃乐丝她们是错误的,也许她们的进度没有想象的那么高,那么快,那么深入,但毫无疑问,她们的行动、付出和深度,都远超过自己。

只是因为这一时的诡异状况就认为她们出错了,她们失败了,转而抛下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职责,站在她们的对立面上,去坚持自己那更加愚蠢的大脑所产生的想法——义体高川觉得,这才是最可笑的选择。

“我不需要动摇。”他停止了惨叫,对自己冰冷地说着,然后,不可思议的,突然间,那所有让他感到不适的感觉全都消失了。幻觉,感受,幻听……一切曾经发生过的,都仿佛从未发生过。

义体高川又一次,从那无比熟悉的恍惚中惊醒过来。

“……阿川?”他听清楚了桃乐丝的声音,她在脑硬体中的通讯影像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稳定,似乎之前的摇摇欲坠,只是自己的错觉。

“我被干扰了。”义体高川沉声说:“我很肯定,我被‘江’干扰了,但是,你们那边似乎没有检测到。她要开始了,‘病毒’要开始了,总之,肯定有什么要开始了。”

“……”桃乐丝的影像终于露出了一个惊悚的表情。

282 幕间死亡(十六)

办公室在这个时候变得异常安静,首先充斥在我耳朵中的是暖气工作的声音,紧接着,似乎能够听到被门窗和玻璃隔开的外界的人声。渐渐的,哪些是机械声,哪些是外面的人声,我开始分辨不出来了。我的世界沉浮在一片汪洋里,空中垂落一条瀑布,水下则仿佛有无数的空洞,将这些水鲸吞而去。

所有的声音,就是这汪洋、瀑布和暗流交织在一起。

阮医生的声音宛如从天边飘来,显得模糊不清。之后,她问了我许多问题,我作出回应,然而直到我醒来后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并没有“过线”。那是一种很独特的感觉,你不知道被问了什么,回答了什么,但是当你醒来,就会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我以为会立刻做梦,但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我根本就没有睡着。

一个BO音的响声,像是钟声,又像是钢琴声,让我猛然清醒过来,没有刚睡醒时的懵懂浑噩,更像是大脑被冷冽的泉水冲刷过一遍,霎时间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完成了?”我问。

“完成了。”阮医生将笔从办公桌上拾起来,我有些感觉,那个唤醒我的。。音就是这支笔掉在办公桌上所发出的声音,“感觉怎么样?”

我回味了一下当时的感觉,摇摇头说:“没什么感觉,我没记起任何东西,我被催眠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有时候是这样的,记不起来总比被错误的记忆欺骗好。”阮医生说:“我在催眠时间的问题都是随意的,那些问题的作用是为了引导你更好地进入状态。所以,几个病人高兴雀跃极了,不断大声欢呼,还学着安德医生大叫“抓住他,抓住他!”。此外,我还看到一个病人太过敏感,一脸恐惧的神色挤入绿化带中。

看到这些人,我更加确定了,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精神病。

回到宿舍房间后,我习惯性将药物扔进抽屉里,继续钻研那些关于电子技术的资料。催眠疗法虽然没有唤醒关于男孩“高川”的梦境,但却释放了这眸子沉积在我心中的压力,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外之喜。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将会在窃听装置的研究上获得实质性的进展。

很快又到了晚上,当我听到零时的钟声时,睡意突然变浓了,在打哈欠的短短几秒里,意识就完全模糊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却发觉自己完全无法动弹,但仍旧能够依稀感觉到外界的变化。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鬼压床的状态了,本应该不会感到慌张,然而,四周传来的声音和感觉却让人无法安定下来。

很热,热气正不断升高,烘烤着我的头发和肌肤,让我觉得十分。渴。还有一种呛鼻的味道,以及劈里啪啦的桑裂声。外面有人在叫,在哭喊……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再说些什么,只是知道他们在跑,凌乱而惊慌。

我的意识霎时间清醒过来,然而睁不开眼睛,四肢也仍旧不听使唤。我很快就从周围的动静中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火灾。

危机感越来越浓,然而这个时候的我就仿佛是一个困在躯壳中的灵魂,无助而痛苦。

起来!快起来!我在躯壳中大声吼叫。

不一会……重重的脚步声朝这边响起来,门被人打开了,来人用力摇着我的身体。

“阿川,快起来,真江,真江姐姐她……·……”来人用稚音,一边哭泣,一边惊恐地大叫着,是个尚未变声的女孩。

什么?真江?在我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身体终于睁开了眼睛。我很快就发现了,这具身体不受我的控制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身体。

这个身体的名字同样叫做“高川”,却属于一个比我小上好几岁的男孩。如今,我就是一个幽灵,被困束在这个同样叫做“高川”的躯壳里。,

我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可是这个梦境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了。我能感受到这具男孩身体所能感受到的一切——燃烧的房间,刺鼻的气味,不断有燃烧的木块和水泥坍塌下来。这个身体扑上前,将唤圌醒自己的女孩保护在身下,结果脊背被燃烧的木料砸了一下,火烧般痛楚。

男孩“高川”推开背上的重物,抱着女孩向外翻滚,火焰被压灭后,他们来到同样燃烧着的走廊。他爬起来,一边将女孩也拉起来……边对她说话。我能感觉得到这个身体嘴巴张开,喉咙在震动,却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走廊深入房子的方向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孩子们都在朝外面跑,男孩推了一下女孩,示意她超紧出去。

我这时认出来了,这个惊慌失措的女孩是“咲夜”。咲夜朝高川大叫了几句,然而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却不如之前那样能够听得清楚,唯一比较清晰的只有“真江”这名字。

她试图将高川往外拉,高川却执意不肯走,就在这时,走廊通向外侧的方向出现了另外五个女孩,其中“系色”被“八景”和“玛索”两人搀扶着,显得十分虚弱。“桃乐丝”则一脸血迹,表情扭曲得吓人,她穿着睡衣,手上还拿着一把同样血淋淋的工具刀。

她们就这么盯着争执不休的高川和咲夜。火焰开始爬上天花板,并逐步吞噬着两侧的墙壁,更深处的房间猛然发生爆炸,破碎的房门伴随着黑色的浓烟砸在地上。情况是如此危急,然而男孩和女孩们却仍旧呆在走廊上,让我不由得大声咒骂这些蠢货。

然而,无论我多么心焦,他们都是无法听到的。

就在这时,走廊的楼梯口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全身着火的人影从上面摔下来。“高川”下意识朝那边望去,借助他的眼睛,我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个大人,双手从手肘处被人砍断了,一边哀嚎着一边挣扎,宛如恶鬼般朝“高川”这儿爬过来。咲夜抓圌住高川的手更加用力了,她紧张得似乎要将高川的手握碎一般,紧接着,从楼梯上方传来脚步声。

不慌不忙,一步接着一步走下来。

全身冒火的断手大人仿佛听到了催命的声音,挣扎和嘶吼变得更加激烈了。

呼吸间,人还没出现,火红色的衣摆先在楼梯处露出一角。咲夜的反应更加激烈了,她几乎将高川扯倒在地,将他拖着向后拉。而身后也有脚步声响起,女孩“桃乐丝”手持工具刀越过咲夜和高川的身边。

下楼的人终于露出全貌,她被一圈浓烈的火光包围在中间,披头散发,身上同样穿着睡衣,一手提着一个小熊布……”她摊开双手,“若说你要问我,我问了你什么问题,我也只能说都是没有超过你的心理警戒线的问题。”

至此,这一次的诊疗已经告一段蒂。

“回去后记得吃药。”阮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接了个电话,看起来她又有新的病人了。

于是我打算告辞,然而在我说话之前,却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玻璃窗。那边并没有什么独特的东西,然而我却有种异样的感觉。大约过了一秒,我正打算转回头时,玻璃突然碎裂了,一个黑影打碎玻璃……从外面飞进来,重重砸在墙壁上,将我和阮医生都吓了一大跳。

阮医生整个人如同炸毛一般,持着听筒僵在原地。电话那边的声音安静了片刻后再度响起,打破气氛的凝滞,阮医生连忙说了几句就挂掉了。我和她齐齐看向掉在地板上的异物,发现那只是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阮医生露出惊尤未定的神情……重重走过去,将石头拾起来。而我则推看轮椅来到被破坏的窗边,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看到一群警卫正在追逐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弄得一阵鸡飞狗跳。,

那医生跑得快急了……但是却和普通人跑步的动作不太一样,更像是一只野兽,还不时拾起一颗石头向身后砸去,亦或者将周围的东西推倒当作路障。路上不断有人被他推倒后发出惨叫和咒骂声,似乎受伤了,东西也散得一地都是。

安德医生气急败坏地追在警卫身后……在距离这扇窗户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不断喘气,还断断续续地朝警卫们喊“抓圌住他,抓圌住他!”,看起来狼狈极了。不过这还没完,另外一批医生和警卫陆续赶来,安德医生开始指挥众人将受伤者捆起来,放进担架内送走。

这一次可不管你是病人还是正常的工作人员,全都一视同仁,不管是受伤的还是没受伤的,凡是和那名野兽般的逃跑医生接触过的人都被抓起来了。当事人自然拼命挣扎抗议,但是部分动作激烈的人很快就被警卫用电圌棒击晕过去,其他人看到示例,不得不老实一点,但是嘴巴仍旧如同机关枪一样咒骂。

“真是无妄之灾。”阮医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说他惹了大圌麻烦。”我说的他,自然指的是安德医生,“就是这回事?”

“不知道,也许吧。”阮医生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不过脸色很快就沉下来,“也许我现在应该超紧把积累下来的休假用完。”

我能听出她语气中浓浓的不安感,看起来这次突发的事件并不简单。阮医生知道的似乎也不太多,但她毕竟是这座病院的医生,既然她同样感到不安,那我更有理由确信,有某种更大规模异变的正在这座封闭病院中酝酿。

“我先回去了。”我对她说。

阮医生从沉思中惊醒,对我点点头,却再一次陷入沉思中。我没有打扰她,自行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在回去的路上,之前的骚圌乱已经被解决了,相关人士俱已离开。不久人们又聚集起来,惊疑不定地讨论适才发生的事情。不过这都是正常人才需要烦恼的事情,对于精神病人来说,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大多数人的影响并不大,因为他们的病情大都集中在对外界的反应迟钝和无法集中精神上。当然也有例外的满的

耳朵,一手提着柴刀,宛如从地狱火海中走出的鬼怪。

283 幕间死亡(十七)

我从噩梦中惊醒,一时间再也没有睡意。心脏仍旧跳个不停,我想起抽屉里的药,不由得拉开抽屉,选了一瓶有镇定作用的药片。这本来就是阮医生让我定时服用的药物,但我仍旧犹豫了一下,才取出两片吞进肚子里。

我一边倒水喝下,一边看了一眼时钟,此时还差一些就是凌晨两点。

门窗都关得很紧,却让我感到有些气闷。我进入卫生间,用冷水洗漱一番,打算回到工作间继续之前的工作。然而临近窗边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人声,听得不太清楚,似乎有人在争执,声音随夜风从缝隙中钻了进来。

我不由得靠近窗边,将窗帘稍稍撩起一角,向外眺望。

在宿舍楼下方不远处,有两个人藏在夜幕的阴影中拉拉扯扯,虽然看不清他们的相貌,但从体格上大约可以区分出是一个大人和孩子。两人竟然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发生争吵,第一时间就足以让人觉察出有蹊跷。我仔细分辨他们的声音,其中一个尖锐清亮,似乎是个女孩子。我觉得他们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然而却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就好似那些话都被夜风随散了。

大人和女孩开始动手,女孩似乎要离开,却被大人抓住后领,用力摔在地上。

我看不下去了,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本可以拉开窗户大喊一声,这两人说不定就会被惊走,但是心中的冲动让我觉得必须插手管一管,即便结局可能会是吃力不讨好。

**纵轮椅想要推门而出,不过警惕心再一次制服了我心中的冲动。我回头看了一眼工作间的角落,那里囤放着各种武器,在这些天中,除了窃听工具之外,为了第二次夜林冒险而特地准备的主要武器和工具都已经完成了。这令我不由得想到,这一次楼下的事件是如此稀奇,是否暗示着该是自己行动的时候了呢?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并且迅速盘桓在我的脑海里。

夸克猛然飞到挂在一旁的黑色风衣上。

我不再犹豫,将黑色风衣穿上,戴好头盔,将面具收进口袋里,然后将角落里的武器和工具一一装备上。这花不了多长时间,多次演习和一次实战让我已经轻车熟路。窗外的争吵和怒骂声越来越清晰了,我虽然疑惑为什么竟然没有召来夜间巡逻的警卫,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事有蹊跷,我也不惧,说不定反而是个好机会。

没错,这座封闭病院里所发生的任何不正常的事情,都代表我的机会来了。

我再没有顾虑,推门而出,一边沿着走廊前进,一边向外眺望事态的进展。女孩和大人大打出手,结果大人被狠狠咬了一口。虽然大人吃痛大叫,破口大骂,却拽着女孩的头发毫不松手。虽然女孩身处下风,我却不能惊动他们,我加快轮椅行进的速度,从残疾人通道盘旋而下,一边戴上面具,复检弓弩,调整好状态,本来觉得或许可以好言说上几句,但现在看来,说不定下去后就有一场好斗。

当我下到宿舍楼的空地上时,大人已经将女孩的双手扭在背后,有些狼狈地站起来,女孩仍旧挣扎不休。

“嘿”我朝那边大喝一声,大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押着女孩就要离开。

就算尚不明白那个大人为什么要这么粗暴地对待那个女孩,不过我不想让他们忽视自己的存在,于是抬手准备射击。结果在我扣下板机之前,大人却似乎被什么东西从侧面撞了一下,我没看到撞他的东西,那个家伙的就像在演一出单人戏。不过女孩却抓住机会,挣开一只手臂,转过身体在大人的手腕上用力咬了一口。…,

大人不由得吃痛,紧接着身体又仿佛被什么东西踹了一脚般,捂着下面蜷缩起来,连哀嚎的声音似乎都被这股剧烈的痛楚塞在喉咙里,只能发出粗重的呼吸声。这一下女孩彻底摆脱了他的桎梏,但她没有立刻逃跑,却朝一旁的空气伸出手,就像是拉扯什么人一般。

可我只看到她的身边只有一团透明的空气。

搞什么鬼,两个精神病人?还是真有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在那里?我有些疑惑,就在这个时候,眼角处射来的亮光,似乎警卫持着手电筒赶来了。我可不想和他们打交道,身上的武器可不是用“梦游”和“睡不着”这样的理由可以解释的。女孩似乎也察觉自己惊动了某些人,她朝这边看了一眼,虽然仍旧她的五官在夜色中仍旧显得模糊,然而那道目光的感觉却让我觉得她仿佛没有看到我一般。女孩像是被她的透明朋友扯了一把,踉踉跄跄地朝远处飞奔。

更奇怪的是,她奔跑的速度竟然比我的自动轮椅的速度还快。不,不对,我开始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自从我来到空地上后,我们之间的距离竟然完全没有缩减。更确切地说,自动轮椅并没有停下来,然而周围不变的风景却显得自己是在原地徘徊不动,只是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两人的争斗上,反而忽略了这一点。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却猛然发现景致毫无征兆地转变,自己已经来到那个大人的身边了。现在他正要从地上爬起来,这么近的距离,我依稀可以辨认出他的长相——四十岁左右,两鬓已经出现斑白,五官给人的感觉有些熟悉,却一时间联想不起来。

不过我敢确定,他是这座病院里的工作人员,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下意识伸手要将他扯过来,仔细分辨一番,结果手刚接触到他的领带,这个老男人却眼睁睁地在我面前失去了踪影,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般,也没有任何触感从手上传来。

这种情形实在太奇怪了,我不由得愣了一下。

我来不及思考那究竟是活生生的人,亦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幽灵,耳中猛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杂讯声,就像收音机在调频时发出的沙沙声被几十倍放大了。这一下迅猛突然,让我差点以为自己的耳膜要破了。

我下意识操纵自动轮椅继续朝女孩离开的方向前进,那些杂讯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期间也还不到三秒。当我将状态调整过来时,身后的亮光猛然放大,就好似一条光道笔直破开黑幕,而我也彻底暴露在这片光亮中。

真是糟糕,虽然我已经遮住自己的脸,还用黑色大衣隐藏了真正的体型,但是不能避免那些人从轮椅上找到我的头上。

犬吠声变得清晰起来,然而预想中的类似“停下”之类的警告声却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呼哧呼哧,卡拉卡拉”的声音,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声音。我感觉到警犬被人放开,迅猛地奔驰着,觉得自己不可能比这些警犬跑得更快,只得将弓弩准备好,然后将轮椅打了个转,倒退着继续朝预定方向前行。

好吧,如果将这些警犬干掉,说不定还有转机,动作必须要快。我在心中对自己说。

在转身后,亮光朝我的眼睛直射而来,幸亏我早有准备,即便如此,也不足以让我辩清眼前的所有东西。只在惊鸿一瞥中,看到五条奔驰的黑影以及更远处的人形。这些黑影是如此健壮,几乎有我的胸膛那么高,跑起来就像是贴着地面飞行。…,

最前方的黑影冲着我一跃而起,与此同时,我扣下板机,一匣弩箭接连飞射而去,其中一根准确得命中其中一只黑影的头部,而另一只黑影近在咫尺。我没有思考的时间,但是我也不需要思考,在战斗本能的驱使下,我在霎时间转动轮椅的方向,在和黑影擦身而过的时候,抽出藏在轮椅里的铁刀,将它拦腰斩成两段。

这时,被弩箭命中头部的黑影才“嘭”的一声跌在地上,滑了好几米远。

我这下终于能看清那些黑影的模样了,本来以为是警犬,结果它们的确是犬形,但是身体浮肿,毛皮都脱了一半,露出皮下黑红色的肌肉,甚至裸露出一半肋骨,就像被泡得发烂的犬尸。

沙沙的杂讯声再一次于我的耳边响起,虽然不像上一次那般猛烈,但是却吵得人心烦。

我已经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是这种东西在追捕我了,三只幸存的犬尸并没有受到同类死亡的影响,没有半点迟疑地朝这边扑来。而前方的人形正在亮光中变形,仿佛蜡烛在高热中融化,他们,不,或许现在要说“它们”了。本来看似警卫和警犬,结果却是一群从恐怖电影中跑出来怪物。

加上之前怎么也无法接近的女孩,突然消失的中年男人,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不过,就算是在做梦,也不能让自己随便死去。

又一只犬尸从侧旁扑来,它们可真是不长记性。我转动轮椅,在闪开的同时再一次挥起铁刀,就像杀死它的同伴一样,将它一刀两断。这种跳到半空,只能凭借惯性移动的敌人最容易对付了。

不过,后面的那些已经半融化的人形却打算给我个警告,在我砍死那只丧尸犬的同时,几粒东西带着嗖嗖声擦过我的头盔,紧接着,胸膛被尖锐的物体狠狠撞了一下,巨大的力量差一点就打断我的胸骨,虽然托了特质的黑色大衣和胸前档板的福,没有受到重伤,但是一时间,我完全喘不上气来。只能狼狈地操纵轮椅,摇摆身体,躲过另外两只丧尸犬的扑击。

这种感觉应该是子弹吧?不少字我从没有被子弹打中过,所以也无法确认,不过,并没有在那些半融化的蜡烛人手中看到枪械,它们现在有了四只手,宛如章鱼一样,那些子弹一样的东西似乎是从它们的胸膛射出来的。

不能在这么宽阔的地方和它们纠缠下去,早已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并没有偏离自己的计划,自动轮椅没有停下来,再之前几次攻防之后,和我预定用作脱离点的地方已经很接近了。

那是两栋建筑之间的狭道,只能并行两人,因为角度的缘故,能够有效隔离亮光。在那些怪物再一次发动攻击之前,自动轮椅载着我进入狭道,一直退入阴影中。两只丧尸犬紧跟着并排窜进来,这一次不等它们跳起,我立刻按下轮椅上的发射机关。

一排“蜂针”从发射口喷出,在每只丧尸犬头部都留下好几个铁针,它们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了。

我穿过这条狭道后迅速闪过转角,而是向上射出的勾索,抓住楼顶护栏,将轮椅徐徐吊起来,到达最后一层走廊后,摇晃轮椅摆进走廊里,再将自己徐徐放下来,并收回勾索。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光亮再一次刺破脚下的黑暗,在我完全退进走廊的之前,看到一群人冲到脚下,却因为失去目标而四顾张望。没错,这一次我看到的并不是那些半融化的蜡烛怪物,而是真真正正的人类警卫。…,

我有些诧异,那么之前那些怪物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那些怪物只是这些人的武器?

我还有些紧张,生怕他们向上望,结果和我当初预计的一样,一个警卫通过肩膀的报话机说了一声,人群就四下散开了。

我不再理会他们,在他们抬头张望之前,我已经停下电机,用手推着轮椅沿着走廊疾驰。我早已经调查过,这栋建筑没有残疾人通道,所以那些警卫可能会陷入思维误区,而且走廊是环形,还有一条通往邻近建筑的快捷通道,这些优势都足以让我摆脱这些人了。

我很庆幸自己准备周全,所以现在才能游刃有余。

我来到环形走廊的另一侧,打开紧急出口的门。不少建筑是不开放紧急出口的,然而这栋建筑中的紧急出口却从来不会上锁。进入门后就是向上和向下的楼梯,向上的楼梯笔直通向天台,不过那当然不是我走的路。我的目的是入口处天花板上天窗一样的铁门,有病人告诉过我,这扇天窗是可以打开的。我从轮椅下抽出几条铁棍,将它们逐一和铁刀的柄部接起来,然后用这把长刀向上捅。

果然和那个病人说的一样,不需要太大的力气,那扇足以容纳两个人身位的天窗就被推起来了。

我再一次用勾索将轮椅吊上去,然后双手攀住边缘将自己撑上去,虽然有些吃力,但仍旧可以完成。待到自己攀上天台之后,再将轮椅从天窗下方提上来,虽然因为体型的缘故,轮椅被卡在天窗中,废了好一番工夫,但总算没有超出我的预计,最终将它搬了上来。

我将天窗重新关起来,爬上轮椅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楼下警卫们的动静仍在持续,他们又调来了几只警犬,但是没有听到他们上楼的声音,只是偶尔有几道亮光划破天空直射上来。为了以防万一,我躲进天台角落的阴影中,一边思索着自己遭遇的那些诡异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边等待警卫们的离开。

如果他们执意要上来搜查,那么我就不得不提前使用特殊通道前往隔邻的建筑,在我的预计中,被发现的几率将达到五成。好在我的运气并没有那么糟糕,不多时,楼下方的喧闹逐渐散去,病院再一次沉浸在静谧中,只剩下夜风呼啸而过。

为了保险起见,我仍旧使用特殊通道前往邻侧的建筑——用天台上的竹梯搭在两栋建筑之间,然后将轮椅架在木梯上,因为对面的建筑比较矮,所以轮椅可以斜着滑过去。看似惊险,实际上竹梯很结实,只要保持平衡,绝对不会掉下去。

安全抵达另一栋建筑的天台后,我确定没有人藏在下方,便再次使用勾索把自己放下去。

这一次和警卫们捉迷藏可比之前的惊险多了,虽然不明白丧尸犬和蜡烛怪是怎么回事,但是有一点可以确信,若没有头盔和护胸,自己差一点就没命了。尽管如此,不,应该说,既然都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那么更应该继续下去。

我决定沿着那个女孩离开的方向前进,虽然她和那个中年男人的存在给我一种诡异的感觉,但是我有一种预感,既然这种事情会出现在我的眼前,那就不会是无的放矢。

因为前一阵的骚动,这一带的警戒变得森严许多,我花了比平常多两倍的工夫才躲开那些警卫和警犬,进入一片野林区。我虽然看到女孩是往这个方向跑的,但并不确定她一定会在这里,只是因为我发现这一片的树林中间杂着几棵樟木,才决定进入其中。

这片树林并非我确定的那几处藏有野坟的樟木林带,我甚至不知道树林深处是否有成片的樟木。然而,既然那个女孩的出现是促使我决定当晚行动的契机,为何我不沿循命运的推动?

也许是错觉,但是这个夜晚让我深切感到一种命运的力量。



。,

2105 恐怖袭击

桃乐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她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一种强烈的震动传来。

这是一种很不寻常的震动,义体高川可以感觉到,并不仅仅是自己所在的这个区域建筑发生的震动,也是一种从精神意识层面传来的震荡,如果把心灵形容成一个巨大的湖泊,那么,这种震动的力量就是从深深的湖底涌上来的,宛如火山喷发,又像是朝湖面投下巨石。某种义体高川自己也无法形容的幻象在他的眼前展开,那幻觉不再是只在脑海里了,空气中有某些承载这种影像的媒介存在,但是脑硬体却无法分析出这种媒介的来历,就像是这些东西在这一刻前根本就不存在,仿佛是从一个超乎想象的巨大范围中硬生生挤出来的——这些媒介一直存在于空气中吗?不,义体高川觉得根本就不是这样,而且,他也不觉得这是当前环境系数可以自然生成的东西,尽管他仍旧没有证据,只是直觉在这么告诉他。

还有更多的变化,一些更加难以形容的变质,以及无法直接观测到,但身为神秘专家的直觉却在不断报警的状况,陆续在这十几秒内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中了。义体高川现在无论看什么,映入眼帘的事物都带着宛如湖光一样的粼粼波动,有无数不自然的光线穿透了建筑的每一堵墙壁,让这些墙壁似乎差一点就会变成半透明,他同样听到了大厅内其他神秘专家的惊呼哦——这些素有能力和经验的幸存者根本就不会为一些小事惊呼,当他们情不自禁发出这种带着惊惶的声音时,也必然意味着超乎过往的体验正在向他们袭来。

仅就见识多广而言,义体高川不认为这些幸存的神秘专家会弱于自己,自己所拥有的,其他专家没有的认知,只是以前多个“高川”的积累和存留而已。如今的末日幻境发展的广度、深度和神秘度,都已经远超过去所有的末日幻境,虽然这也似乎意味着几乎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已经陷入了某种后期状态——哪怕他们变成了LCL,也仍旧因为末日幻境的这般变化,而区分出了人格精神状态的不同——但在同时,也意味着活到现在的众人,其实都完整体验过了大多数非同寻常的状况,是否可以认知到病院现实,是否知道病院现实的研究资料,已经不足以成为划分“心态和能力”的重要标准。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仍旧可以从那些惊呼声中听出来一些本不应该在这些幸存者身上出现的情绪。那是一种深沉而强烈的,过去只在直面“最终兵器”这个等级的威胁,才会发自本能的恐惧。到底发生了什么?义体高川用力挥了挥手,宛如狂风一样逼近的幻象,亦或者说,那些非比寻常的媒介在出现后便推动空气所形成的风,被巨大的冲击排开,从义体高川的两侧呼啸而过。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上弹出数个警示框,这些满载怪诞幻觉的风实际上已经从物理上,对义体产生了侵害,只是义体的强度更强,所以受损度被压制在百分之一以下。

然而,就连坚固的义体在这幻觉之风中也会受损,更勿论相对更加脆弱的碳基肉体了。义体高川有些担心那些幸存者,哪怕本就知道那些人都是应对这类危机的老练角色。让他更加担心的是,自己等人所在的这个地方根本就是“莎”的内部,是一个理应由“莎”完全控制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这些莫名而有害的东西却能渗入进来,其必然经过了削弱,换个角度来看,很有可能是“莎”直接承受了最大的攻击,那么,“莎”现在的情况又如何呢?

他听不到“莎”的声音,之前在大厅里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了。他还等待“莎”或桃乐丝给出相关的报告,但下一刻,桃乐丝在脑硬体的全息影像也开始闪烁,还没有等到信息传来就关闭了。视网膜屏幕中的提示正在告诉他,义体正在被迫转入内封闭的防御姿态,所有来自外界环境的影响都会被削弱,反过来说,如果在这种防御下仍旧可以继续渗透并伤害义体的东西,义体是绝对没办法减免其影响的。这个防御姿态是如此的被动和封闭,其效果取决于过去的经验,针对曾经遭遇过的神秘力量都会有相应的防御策略,却在面对从未见识过的神秘时,很可能会导致更大的受损,根本就不是常时应用的机制——而且,也不是义体高川自己主动开启的,甚至于,他根本就不想开启这种针对性极强,却缺乏适应性的义体机能,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在充满了神秘的世界里,“崭新的”、“未曾见过的”、“莫名其妙的”的事物和力量根本是层出不穷的。

在过去他虽然知道义体有这样的机制,但却从未使用过,而只将这种机制视为实验数据的积累,是桃乐丝等人进一步改造义体时必须参考的资料存档,然而,在这个节骨眼,这种机制竟然被迫触动了,让他觉得简直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黑客撬开了义体的防火墙,故意启用了有漏洞的部分。

是的,在义体高川看来,义体的这种防御姿态就是漏洞,现在,一旦新的神秘出现,自己就有可能要承受好几倍的伤害。而且,既然眼下的莫名压迫促使义体自行发生这样的变化,也就意味着,那莫名的压迫可以做到的更多,甚至于以当前义体机制改变的部分为节点,向义体的更多功能进行渗透、破坏和关停。

“太快了!”义体高川也感到骇然,那莫名其妙就陡然出现的,充满了侵略性的力量就像是秋风扫落叶一样,不消片刻就席卷了所有人,让人连反应都没能及时做出。

义体高川的脑硬体开始针对当前状况建立新的对策模型,然而,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这个模型很可能是无法完成的,这么做只是聊以慰藉罢了。所有的应对都不能从思考和机械式的反应出发,否则,很有可能会落入陷阱之中——敌人是谁?是纳粹?是末日真理?是“病毒”?亦或者,之前一直在谈论的“江”?这个时机实在太巧合了。

这种种的念头在义体高川的脑海中闪过,他的动作只是顿了顿,就用力推开了厅门,紧接着,就是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球扑面而来,身经百战的战斗直觉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闪开,就听到这个爆裂火球在身后引发一连串爆炸的声响,以及扑向后背的热浪。他没有理会,视网膜屏幕锁定了厅内视野中的所有物体,有人和非人的东西在各种障碍物和光影中攒动,但却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况。空气中那些莫名的媒介有如雾气一样,已经呈现出来,肉眼可见了,当切实看到时,就让人觉得那是统治局特有的技术“灰雾”,然而,脑硬体的采样分析结论却根本不是这样。

这是一种看似“灰雾”,也确实拥有和“灰雾”相似的机能,但实质有所不同的东西,同样是介于“精神”和“物质”的中间态,但是,如果将构成灰雾的“粒子”视作无机物,那么,眼前这种类似的媒介,根本就是有机物——当然,实际的差异更大。不过,眼前出现的媒介确实更有一种类似于有机物的活性,它的扩散就像是在孢子在繁殖,也像是流水在没有障碍的光滑平面上流淌。现在,它足够密集,并且正从中间态转变为物质态,所以,才看到了这朦胧的现象。

“有机物,孢子?流水?”义体高川不由得想起了基于爱德华神父的研究而产生的沙耶,以及四天院伽椰子。

沙耶的孢子,以及四天院伽椰子的黑水,两者几乎是源于同一种理论,也在本质深处是相通的东西。

这种被观测后有些形似的熟悉感,让义体高川之前产生的那种莫名的,无可名状的,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感觉有些消退——似乎眼前的状况已经不是完全没有应对的经验。

可问题是,这个世界上可没有无缘无故就有所相似的情况——所有让人产生既视感的偶然,都其实具备一个自己涉及过的前因。这也意味着,眼下的攻击,究其源头,至少有一部分因素是义体高川知道的。脑硬体很快就罗列出了种种可能,从观测、分析到结束,只用了仅仅一秒的时间。

——是已经失踪的席森神父?

义体高川不由得将注意力投向脑硬体分析出来的一个可能性。他已经知道了,在这里没有谁能够确定席森神父的生死,他曾经发生过的战斗,以及战斗的结局,对他而言都理应是毁灭性的,但是,没有人能够观测到他的下场。

如果他还活着……这个假设只在义体高川的脑海中闪过,因为,他现在没有观测到席森神父的存在,哪怕席森神父已经接受了爱德华神父的遗产,彻底转变了存在姿态,但仅仅是那种融合了九九九变相的最终变相,哪怕同样可以说是“无可名状”,但却已经存在于桃乐丝和近江的分析数据中了:在那不定形的姿态下,仍旧无法完全成为不定性,而其中的定性部分已经作为观测参照用的数据录入义体之中。

席森神父转变存在形态后,就是爱德华神父过去理论和造物的集大成者,沙耶和四天院伽椰子的特性,在他身上全部拥有,眼下足以用“孢子”和“流水”来形容的新型媒介,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和席森神父完全没有关系,但是,也不能说席森神父就在这里,还袭击了所有人。

至少在亲眼见到席森神父之前,义体高川是不相信这个结论的——他比其他人都要明白,席森神父的意志是多么的坚强而巨大,他以“病毒”为对手,勿论胜负,都已经有过那么多次的战斗,就算是最终兵器,就算是“江”也无法让他屈服。而在他不承认的任何神秘彻底侵蚀他之前,他一定会以自身彻底崩溃为代价,发动最后的杀手锏。

在这个末日幻境里,精神上拥有席森神父那般强韧度的人是极为罕见的。

而席森神父永远都不会在这场战争中,站在背弃人类的那一方,哪怕他也是一名末日真理教的教徒,但他信奉的原教主义决定了,他不会参与这种充满了主观推动力的末日行径。末日真理教和纳粹用于推动末日的主观能动性,是完全违背他的信仰的。

但是,不是席森神父本人到来的话,很可能就意味着,来者肯定和席森神父有过深入的接触,用某些手段从他那里夺取或得到了一些技术上的支持。

第二秒的时间,义体高川梳理出了一个更加逻辑的假设。

然后,他的义体已经在那内封闭的防御姿态下,完成了对眼前神秘力量的策略,并成功实施了——最坏的可能性没有发生,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但也变相证明了,眼前这看起来崭新的媒介,的确拥有过去所知的神秘的痕迹。

第三秒,视网膜屏幕中的影像变得清晰起来,众多神秘专家已经可以从愈加深重的迷雾中一一辨识出来。他们当然是在战斗,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还击,因为,他们的战斗对象就像是幻觉,也有时会是其他的神秘专家。弥漫在大厅中的媒介,让不少人陷入了自残或自相残杀的地步,不过,仍旧有许多神秘专家刻意避开了战斗,以保守的态度躲藏在障碍后和角落里。

第四秒,所有在大厅内被记录下来的神秘专家都被脑硬体清点出来,并确认无一遗漏,也无一死亡,虽然战斗很激烈,但是,那些陷入幻觉中的神秘专家本能压制着自己的出手,他们似乎可以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第五秒,义体高川向他们速掠而去。

2106 自卫行动

在义体高川的视野中,所有正在发生的现象都在减速,他在一秒之内就超越了音速,巨大的声浪还没来得及追赶上他的脚步,就已经在半空中迟滞下来。周围受到冲击的物件一个接着一个离地腾空,而自己就在宽阔的地面上随意穿行。被挤压的空气,被扭曲的光影,乃至于原本因为发生得太过快速而无法被直接目视到的种种化学反应,以及在神秘专家们的交战中不断形成的各种古怪的无法形容的状况,就如同透明、轻薄、充满了空隙的障碍物。脑硬体早就将目标一个个锁定,而即便没有脑硬体给出的数据,他也知道自己的义体强度根本就不需要避开这些会在一瞬间摧毁血肉之躯的障碍。

普通人的身体即便达到了这个速度,也无法承受这种速度带来的反作用力,在各式各样的资料中也有描述过,在高速的移动中,哪怕是平日里没感觉有多少阻力的空气,也会变得如同石头钢铁一样坚硬。而这些所有在物理上会因为高速移动而产生的阻碍,全都被义体用一种蛮横的姿态给敲碎了。而这种破碎产生的冲击同样来不及展开,就已经被义体高川视若无物地穿过。

每一次踏步,每一次挥动手臂,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再微小的姿势调整,都会带来超乎想象的加速度,所有作用在他身上的外力,其相对的矢量都会被修改成为助推的矢量。凭借义体支撑起来的速掠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最初所拥有的效能,进而变得让义体高川都难以理解,无法在将之归入自己能够认知的“科学”,而只能置入“神秘”中——因为,“神秘”是不需要去理解的,这个词汇原本的意义,本就超越了“理解”这个词语的意义。

只需要直觉,只需要去做,然后过程发生了,结果产生了,就如同举手投足一样的自然而然。要去理解这种自然而然背后的秘密,需要多长的时间?需要多少的知识积累?需要多少次实验和物资?需要多少的脑汁?没有时间,没有积累,没有实验和物资,在一切都如此迅速而贫乏的现实中,不去尝试理解,而只是去做到,这就是“高川”的必然选择。

反过来说,正因为不需要去理解,所以,谁知道自己正在使用的力量,在那无限的未知中,究竟处于怎样的位置,又究竟距离“已知”有多遥远呢?只能说,想象有多遥远,这“神秘”的未知性距离已知就有多遥远。

遥远而神秘,庞大而无可计量,只能在实践和胜负的那一刹那进行对比,而在对比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义体高川感受着正在于自己身上展现的神秘,那由速掠带来的神秘,正引领他进入奇妙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他已经看过了许多次,可无论看了多少次,都只能对其瑰丽和诡异发出叹息。

在加速的世界里,自己就是最强。这个信念贯穿在“高川”的生命中,也呈现在义体高川的心灵中。他扑上去,在所有的神秘专家都宛如雕像一样,在那些同样在高速移动的神秘专家,也不得不相对如同雕像一样无法动弹的超高速界限中,将他们如同皮球一样拽开,击打,抛投,对准那些由他们制造出来的种种奇异的,宛如胶质物质一样凝聚的现象一一打散。

义体高川只用拳头就做到了这一切,只用义体就破坏了一切,脑硬体不断给出种种作用力数据的对比,每时每刻都在这种对比中证明,在这一次的交锋中,他是如何的不可匹敌。物理上能够给他带来足够伤害的东西,至少在这个大厅内是不存在的,义体的坚硬和性质,经过桃乐丝和近江的多次调整,已经超越了常识中的物质性,而必须使用另一些只有桃乐丝和近江本人才知晓的理论才能解释的境地。

唯独能够伤害他的,只有来自那贯穿所有人类的源头,直抵个人潜意识深处的力量。那精神性的,意识态的,充满了哲学气息和思想特质的影响力,无论如何,都是一个能够思考的智慧生命无法避免的。在信息量巨大的交互中,个人的精神和意志显得是如此的浅薄而脆弱。在义体高川看来,那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极为庞大,可能远超人类总体的体量,正是真正的“怪物”所理应具备的。

在义体高川的认知中,在这个末日幻境中,拥有这般体量的事物,包括可以观测到和无法观测到却可以感受、推理和猜想出来的,从未超过十指之数,并且,从来都没有同一时间出现的状况。倘若眼下所有的异常,都来自于某个敌人攻击,并且,这种攻击贯穿了“莎”,直抵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内部,仍旧可以造成现下的影像和冲击,那么,这个敌人绝对满足了他对“怪物”这个词语全部定义。

在没有情报的情况下,是很难战胜那种存在的,而在切实观测到那种存在的实体存在性、形态、特质和位置等等细致的信息之前,甚至根本想不出对付的办法。义体高川的经验和本能,都在第一时间对状况进行了深刻的评估,他知道,已经不需要再等其他人的通知了,自己必须尽快重新登入三仙岛。

只是连眨眼的功夫,义体高川已经从超高速的移动中完全停下来,而由他的高速移动掀起的风暴,才刚刚向四面八方扩散,已经被彻底瓦解了交战状态的众多神秘专家,就像是风筝一样在狂暴的风浪中摇摆、失衡、抛飞,少数能够站稳脚跟的人也被迫维持防御的姿态,无法接近义体高川半步。

沉重、剧烈又快速的战斗,似乎打断了扩散在大厅中的那莫名诡异的影响力。那些由类似于孢子和液体的特殊物质构成的迷雾,也在脑硬体的检测中迅速飘散、消亡或消失。它们或许并没有完全被摧毁,不,应该说,不可能只是这种程度的冲击就能够摧毁,但是,弥散在空气中的它们已经主动或被迫偏离了物质态,再次进入中间态,亦或者完全转变为精神态。

义体高川不觉得喜悦,尽管情况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好,但是,很难说到底这样的变化究竟是不是一次潜伏和陷阱。之前被强烈影响的义体,此时所有的机能都在被纠正,脑硬体通知他,已经对这样的“神秘”产生了一定的抗性,但是,他十分清楚,“神秘”之所以是神秘,“怪物”之所以是怪物,正是因为它们无法在实际战胜之前去定性——自己此时既没有战胜什么,也没有任何决定性的理由证明他可以去战胜这些东西。

唯一可以证明,并且应该去做的,就是实际摧毁它。

大厅内一阵阵充满恍惚的呼声响起,已经渐渐有人回过神来。之前无论是战斗,还是被脱离战斗,都太快速而强烈了,在他们能够对之做出有效应对之前,战斗已经落下帷幕,即便如此,他们的经验和直觉,仍旧让他们能够想象或推导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这场被迫爆发的内部冲突中,没有人重伤或死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其实这里的每一人都是在重重危机中挣扎生存下来的,每一个都拥有能够在理论上一瞬间杀死敌人的杀手锏,而没有动用这种力量,正是他们一直都在对抗那诡异的影响力的证明——他们在恍惚中,依靠神秘专家的本能和直觉保存了自己和同伴的生命,这一点毋庸置疑。

“战争开始了。”义体高川对已经可以站起来的众人说到,声音低沉而坚决,“敌人绕开了我们所有的监控手段,避开了我们所有的情报渠道,我们已经是被动的一方。不管‘莎’是否已经准备好,我都需要重新启动三仙岛。即便是‘莎’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破解三仙岛并应用起来,现在它也已经没有这样的时间了,只有我可以在短时间把三仙岛重启并驱动起来。”

“你去吧,高川先生。我感觉到,之前的状况不过是敌人的一次攻击的余波,现在根本联系不上‘莎’和伦敦中继器,再失去三仙岛的话,我们根本无法和那样的敌人战斗。”立刻有神秘专家回应到:“我也打算前往机库,启动剩下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高川先生可以帮上忙吗?”

“没问题,我可以感觉到,‘莎’并没有彻底分离三仙岛和其余船舰的联系。”义体高川没有任何犹豫,说到:“虽然不清楚‘莎’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改造工作进度如何,但是,从我的感觉来说,要通过三仙岛重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是很快速的……尽管这么做很可能会破坏‘莎’这些天的努力。”

“已经不能再犹豫了。‘莎’没能在这次袭击之前掌握全盘,就意味着它和我们都没有时间了。”其他的神秘专家也纷纷赞同道,“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启用宇宙实验舰队,难道要等我们死光了,再用来当我们的坟墓吗?”

在这几句话的工夫里,义体高川和一些神秘专家已经数次尝试联络“莎”和伦敦中继器,但哪怕是网络球的成员,也都已经暂时处于一个离线的状态。这下子,也没有人可以提出更好的注意了,尽管这么做很可能会破坏早就计划好的总体策略,但是,如果必须由他们自己决定去如何做,他们就决定这样去做。

所有人达成一致意见后,就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目标所在地急行。没有人需要他人进行统合和管理,也没有人需要他人发号施令,同样不需要有其他人去指路,很不可思议的,似乎所有的幸存者都明白自己该往哪里走,哪怕“莎”从未公开过具体的路径,而在“莎”的内部区域,各种路线又是如此的复杂,那庞大的区域和各式各样的规划,让这里就如同迷宫一般,但是,每个人对自己该怎么过去,都没有半点迷惘和迟疑。

无论是情报能力也好,还是本能直觉也好,在义体高川看来,一个神秘专家能够活下来的依仗,正是这种在最坏的情况下,也能够找准目标和路线的能力,以及贯彻自己决定的意志。所有犹豫的人,都会死在犹豫之中,所有自以为最好或最坏的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在充满了神秘的突如其来的事件中,只要不是先知,就不要以为自己可以预判什么,也不要做过多的预判,更不要完全根据自己的预判去行事——主观的判断,哪怕是根据自己所认知到的客观的判断,都会轻易将人诱入陷阱之中,因为,人的主观充满了偏见,而人能观测到的客观又是如此的狭隘,根本不足为凭。

每个神秘专家都知道自己应该依靠什么,利用什么,而“幸存下来”这个结果,就是对他们的唯一证明,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证明他们的东西。而在当下,这些神秘专家确实是被一次次的幸存证明过的,并且,他们必须再一次证明自己。

义体高川在一个岔路口和其他神秘专家分开了,而在更早之前,也已经有部分神秘专家脱离,在没有具体情报的前提下,他们的判断是不一样的——义体高川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其他人也是如此,他只能祝福其他人能够顺利。

一道道门闸在脑硬体的入侵下打开,顺利得似乎已经没有人在监管了一样,“莎”内部应该存储有巨量的安全卫士,然而一路行来,义体高川没有碰到任何一体。巨大的建设机器在几千米的高空上移动,它们是唯一没有消失也没有停顿的造物,除此之外的其他设备似乎都处于一种待机或休眠的低效率运转状态,而所有的警报似乎都已经解除了——如果这不是“莎”自己做出的决定,那便意味着“莎”很可能已经在敌人的突然袭击下陷入一个窘迫的境地,就如同人被一拳捶伤了脑子而浑浑噩噩。

义体高川更希望,情况是第一种,“莎”是主动解除内部防御,给予在场的所有人便利的,但这也意味着,它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组织众人了。

此情此景,和最初的战略预想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2107 素体和义体

义体高川一路行来,看到的景象都似乎在向他表明,“莎”的内部已经陷入一种虚弱停滞的状态,他有些担心“莎”的真实状况,但哪怕是脑硬体也无法观测到“莎”的整体,它的体量实在太大了,而且,哪怕只是一个新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也拥有他了解过的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全部特性,而且,由于“莎”的意识比过去那些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意识更加明确,因此,整个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内部处于一个有明确控制的封闭状态。

义体高川不由得想起许久不见的“丘比”,那个奇怪的生物据说和伦敦中继器前身的瓦尔普吉斯之夜有着密切关系,甚至有神秘专家认为,它就是伦敦瓦尔普吉斯之夜的主体意识,只是不知道何种原因成形并分离出来了。如果它真的曾经是一个瓦尔普吉斯之夜,那么,它一定能够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莎”的状况吧,不过,它作为“魔法少女十字军”的核心存在,如今也没有在这些幸存并来到“莎”这边的魔法少女们面前出现过。

“丘比”的能力十分罕见,但其存在感实在太弱了,平日里也不清楚它到底有怎样的动静,义体高川在眼下的情况不得不从一些不好的方向去思量,只希望“丘比”不会变成对头。否则的话,对余下的这些“魔法少女”们来说,绝对是一个要命的噩耗——可谁知道“丘比”到底想做什么呢?它又不是人类,完全无法用人类的心理学去测量和预估其行为目的。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丘比”不是唯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更多可怕的未知,仿佛永无止尽。要为了这些无法预想,也没有发生的事情伤脑筋的话,有多好的脑筋都不够用。义体高川清楚自己仅仅是面对已经向自己袭来的恐怖,就已经精疲力尽了。有关“丘比”的情况,他就是想想,也仅此想想而已。

脑硬体轻而易举地解锁了一路上所有阻碍义体高川行进的门障,如此轻易到是让他觉得,“莎”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对这种危急情况做准备,至少,他不觉得,这是因为“莎”的内部防御机制被彻底摧毁了,才让他如此轻易就打开通路,仿佛不设防一样。他更愿意相信,“莎”有过针对性的布置,才让自己等人能够顺利在它的内部通行。

或许“莎”正等着自己这些人去救援呢。义体高川不由得这么想到。

所有用于阻止非相关人士出入的障碍开始出现明确的标识,脑硬体正在从周遭的设备中获取更多的信息,这意味着他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目标了。不过,从这些有明确标识信息的障碍开始,也有越来越多遭受损毁的情况出现,有的地方正在冒烟,有的彻底塌方,有的闪烁着火花,有的被凿开了大洞,这些痕迹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也并非间接的冲击导致,让他觉得已经有人先一步入侵到了这个地方——如果对方的目的地和自己相似,那就必须考虑这些或许还停留在这里的敌人有夺取三仙岛亦或者其他船舰的可能性。

也许前方就是战场。尽管没有察觉异动,但义体高川仍旧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他所看到的,所体验到的,所预感到的一切,都在越来越清晰地朝一个可预想的坏方向发展。不过,这种发展在任何突如其来的神秘事件中都是必然的,完全不需要对此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义体高川不觉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些可能会夺取什么的敌人能够轻易破解三仙岛的封锁。尽管在神秘和未知中,绝对不缺乏这种可能性,无论什么被杀死,什么被夺走,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不过,就三仙岛的体量和神秘性而言,如果敌人有这样的本事,也不需要采取眼下的行径——它们直接从外部干掉“莎”就是了,何必如今到其内部呢?倘若这些敌人确实这么做了,那这种行为就可以理解成,它们必须依靠这般特种作战的入侵方式,来排除它们预感到的威胁。它们有很大的概率是只能这么做。

这种迂回式的攻击,本身就意味着敌人不占据绝对优势,甚至于,在它们自己的判断中,自身的处境同样危险,它们的攻击只能暂时处于上风,也无法保证这种上风能够持续,所以才不能让“莎”缓过气来,利用这种内部入侵骚扰的方式,去阻碍“莎”的自我修复。

这全都意味着,敌人并不是过于强大,不过,问题在于,这些敌人到底是什么人?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的脑硬体已经开始受到阻碍了,在内部通路线路的程序中,正有某种和脑硬体极为相似的工作正在进行,他不觉得这是“莎”弄出的动静——一种直觉在他的脑海中勾勒敌人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在完善之前,就已经让义体高川感到无比的熟悉,简直就像是照镜子时看到了自己的镜像一样,只不过,这个镜像是切切实实的敌人。

和一个使用义体部分超过百分之六十,内装脑硬体,已经从构造上不再是血肉碳基生命的“人”相似,这样的敌人在义体高川的认知中寥寥无几:如果不是“最终兵器”,那就是“素体生命”。在得出这个结论的一瞬间,他就产生了更加明确的感觉——就是“素体生命”。

不是纳粹,也不是末日真理教,更不是火炬之光那边的招来物,而是素体生命?义体高川不怀疑自己的直觉,就如同其他的神秘专家一样,哪怕桃乐丝之前已经再三叮嘱,不要以感觉和感性来行事,那只会让自己朝少年高川的方向变化,从而成为“江”的阴谋的牺牲品,不过,在这个时候,自己的精神状态和逻辑思维都已经无法去相信,除了神秘专家特有的直觉之外,自己还能依靠什么呢?

即便桃乐丝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但实际上,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多余的选择——而没有选择,也正是那些真正可怕的敌人,“江”也好,“病毒”也好,给自己这边最大的打击。

义体高川凭借脑海中勾勒的轮廓,开始加快脚步,然后在一分钟后,他更切实地感受到了更大的阻力。他不知道其他神秘专家的进度如何,是否也有敌人跑去他们那边了,但自己这边,脑硬体受到的狙击力度很强。一些通路不仅仅是封锁的,还被恶意加固了,脑硬体在破解的同时,也要进行自保,以避开或阻挡那些充满敌意的入侵。倘若之前的轻松,是因为没有人设置陷阱,那么,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仅仅是陷阱,而是陡然升了一级,仿佛敌人早就埋伏在这个地方。

当然,义体高川无法直接观测到这部分信息数据的攻防战,他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而脑硬体使用的手段也已经超过了他的学识。他是发号施令者,脑硬体是具体执行者,脑硬体究竟如何执行,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全都需要脑硬体进行明确的反馈才能知晓,而现在的情况,脑硬体的反馈正给他一种“吃力”的感觉。

敌人很强,至少,在脑硬体擅长的方向,很可能比脑硬体的自主运作更强,而脑硬体是由桃乐丝、系色和近江设计并改造的,是源于统治局技术的产物,这多少证明了对方就是素体生命的猜想。再没有比它们更适应这种战斗了,它们的存在方式,它们的存在历史和地利条件,正将这场义体高川无法自行观测到的战斗导入它们设定的方向。

这些素体生命本就是导致统治局毁灭的元凶,以统治局的技术遗产作为参照,它们的技术不仅不弱,很可能会更强。不过,就感受而言,义体高川觉得正在狙击自己的素体生命,其能力很可能要超越以往见识过的那些素体生命,定然就是素体生命中真正的强者。

义体高川舔了舔嘴唇,他站在一扇高达一百米的门闸前,两边都是向远处蔓延,看不到终点的密封舱,也不知道究竟是做什么的,而他依靠脑硬体能够深入的距离,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脑硬体在这个距离,面对敌人的攻击,已经陷入了只能自保而无法做出更多的行动的地步——这意味着,如果门后就有敌人,那么,他自身也难以动用脑硬体做为战斗辅助工具了。

失去脑硬体对义体高川意味着什么?义体高川自己并不觉得,这是决定性的损失,脑硬体确实在战斗和生活的各个方面都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助力,但是,在充满了“神秘”的战斗中,它所具备的神秘性,以及那更倾向于机械性和逻辑性的特点,都意味着,很多情况下,它并不是“有力”的。

义体高川从来都不是只有依赖脑硬体才能战斗的人,他的义体也已经完成了人造神经系统的构建,能够以超乎血肉之躯的速度响应原生大脑的命令。哪怕只有一个大脑,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对义体失去往时那般精确的控制。

面对这既高又厚的门闸,他从腰间拔出特制的长刀状武器。这把看似长刀的武器没有开刃,却有着极为冷酷的机械风格,仿佛不是一个完全的整体,而是又无数细小的零件拼接而成,在精致复杂的同时,也给人一种不是那么牢靠,仿佛只要出现一个缺口,整个机器就会崩溃的不安定感。但事实上,义体高川知道,这件武器模仿的原型,正是“高川”曾经使用过的刀状临界兵器。

在所有可以找到的临界兵器都已经投入伦敦中继器,成为其重要的构成部件厚,义体高川就已经失去了那些强大的临街兵器的使用权。而在网络球的内部,对临界兵器的研究早就已经开始,而经由首席研究人员近江亲手研发制造的这把临界兵器的仿制品,定然不会是脆弱无力的。

义体高川已经足够快,足够硬,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把能够提供强大的直接破坏力的武器。

当义体高川挥动这把长刀时,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太清晰的过程,就见在巨大的门闸上如有雷霆闪过,然后,裂缝就已经在这扇大门上蔓延。

切割、分离、瓦解,崩溃…整个过程清晰而迅速,光影从迅速扩大的裂缝后投向义体高川,又在缝隙足够宽敞后,构成一个完整的轮廓。这个轮廓十分巨大,远超人类正常的身高,但在这个高度下,又显得略微消瘦,有着诸多人类没有细节,但是,整体而言还算是人形——义体高川知道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比自己等人更快深入到这个地方的,正是素体生命。

酝酿着剧烈能量的闪光正在这个轮廓的胸口汇聚,不,应该说,早就已经汇聚好了。义体高川立刻就意识到了,敌人正准备怎样的攻击,然而,这种攻击谈不上出乎意料。义体高川已经压低身体,从门闸解体碎片之间的缝隙穿过。这一次速掠比之前阻止神秘专家们自相残杀时的速度更快,加速度也更大,尽管大门被切开和这个被光影遮蔽的巨大素体生命的攻击几乎是同一时间,但在速掠达到的速掠面前,仍旧是明显的先后之分。

巨大而耀眼的光束穿过门口,高达百米的门闸其余部分也在发出呻吟,巨大的冲击从能力喷射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开始,粗暴地向四面八方辐射开来。只是,这种剧烈运动带来的不是热量,而是冷却,一种超乎寻常的吸热性正随着冲击四处蔓延,仿佛时间和运动都在这种冷却中失去活性。战场所在的巨大空间一下子就陷入可怕的死寂中,而并非是义体高川在高速异动中感受到的那种连声音都追赶不上的死寂。

2108 损失与重构

光已经洒落下来,但是,在这些光蔓延到义体高川身上之前,义体高川看到的是许许多多如同裂缝一般的阴影。光有多强烈,这些阴影就有多明显。温度被吞噬之前,空气还残留着余温,而这余温在视网膜屏幕中呈现出如同蜘蛛网一样的亮线。声音在消灭之前,空气中的微粒仍旧在翻滚,在那些已经停止翻滚的微粒中,如同珍珠一样晶莹。

怪诞的景象在为义体高川讲述素体生命这一击的过程,鲜明、生动而且形象,不要任何理论知识,只需要根据自己所见之景去行动就足够了。

在速掠的支持下,他轻而易举就避开了光束的直击。

然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速掠所能企及的高速却仍旧被那些光追上了。和少年高川的速掠不一样,义体高川的速掠同样看似没有上限,但却需要加速时间,要从速度零加速到光速,无论是一秒,半秒还是零点几秒,都仍旧是需要这么一个过程的。而且,在他加速的过程中,也不会形成任何“高速通道”之类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看起来就完全像是最合乎人们常识的加速过程一样,哪怕这个加速的过程和终点很难让人相信,这其中没有半点“神秘”在内。

双方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短,而光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即便义体已经全效运作,也没能彻底从光之中逃离。

哪怕只是被擦身而过,义体也在瞬息间就陷入一种濒临冻结的状态,脑硬体也已经陷入迟钝——不是因为被敌人入侵,而就是被从物理上冻结了。而包括大脑在内的所有原生血肉组织部分,已经开始坏死。

放在正常人类身上,不,哪怕是放在同样经过义体和脑硬体改造的其他人身上,也大概会因为这没有直接命中的一击陷入弥留之地吧。但是,义体高川还在奔驰,速度也没有半点降低,就仿佛整个人是被速掠拖着向前飞奔一般,并且,他还在思考——并没有往时那般杂乱的心思,但却的确在思考,毋宁说,这种思考比过往任何战斗时的思考都要纯粹,是一种根植于战斗,仅存于战斗的思考。

义体高川的整个义体都在思考。义体本身,已经就是他的第三个大脑。而义体本身对当前这种神秘力量的抵抗力甚至比藏在义体内部的脑硬体更强,在脑硬体和原生大脑都已经陷入停滞和崩溃的时候,义体虽然也受到了影响,开始变得僵硬,但是,反馈到义体的微小结构上,却是从外层到内部,一层层地逐步被影响。这是一个不算快的过程,外层的抵抗足以争取到内层的调整时间,这个时间相对于当前的战斗而言,是何等的快速。

义体高川的义体内部在以极大的速度运转,整个人从内部向外部散发出巨大的运动热能,那已经在开裂分解的皮肤表层就如同灰烬一样离散,而义体高川就如同从蜕皮中钻出毒蛇,瞬息间就已经切入素体生命的背后,隐藏在它那巨大的身躯所形成的阴影中,哪怕这片阴影在那剧烈放射的光中显得是如此的单薄。

这个时候,光束的炮击还没有熄灭,素体生命那将近五米高度的巨大身躯已经在义体高川的观测中分毫毕现。和之前惊鸿一瞥时的印象十分相近,这个素体生命的确是“消瘦的人形”,只不过,它其实是没有脚的,而五米的身高只是他的上半截身体,至于下半截身体则和地面融为一体,形成一个基座,就如同半身像的雕塑一样。这种姿态让人本能就觉得它是无法移动的炮台,但是,义体高川可没有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没有脚不代表无法移动,就如同没有枪头的长枪也同样可以杀人一样。

而且,假设对方仍旧可以移动,那就必须考虑对方能够快速移动的可能,而且,绝非正常的移动方式。而在所有非正常的移动方式中,自然是“瞬间移动”最为常见。在充斥着神秘的战场上,在任何突发的神秘事件中,在那些存在着异常的敌人和怪诞现象的战斗中,“瞬间移动”已经不是“高川”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那么罕见。

无论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怎样的过程,仿佛脱离了过程,一瞬间就出现在另一个坐标处的移动方式,在义体高川成长到如今这个状态之前,就已经见过了十数次。而没有亲眼见到,仅仅是从其他神秘专家那里听说的情况,更不下数十次。出现次数之多,简直让人觉得,瞬间移动似乎已经成为了丛生的神秘中的标配一样。

尽管“瞬间移动”哪怕在普通人口中也是出现得极多的描述“匪夷所思的高速”的词汇,但实际上,不是每种“瞬间移动”都是一个模子里塑造出来的,而且,从细节上来说,无论原理、现象还是效果,都会出现极为鲜明的区别。对于研究理论的人而言,它们之间本质的不同是决定性的。而在义体高川这样不知晓理论,而是如同本能一样去观测的人看来,它们之间的区别,就宛如看似相同的画作,其实画家的水准,用色和构图的方式,以及从中表达出来的风格都有所不同——这种不同甚至可以形容为:哪怕是同一个画家的作品,也无法创作出完全相同的两幅画。

是的,高川不知道理论,但是,义体可以观测到,可以反馈成更加形象的认知信息,这就足够了。

他已经准备好了,哪怕这个看似雕塑作品般的素体生命会在下一瞬间就突然移动到别处,自己也能够在之后连它都无法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就追上。因为,只要速掠还在进行,每一秒,每一毫秒微秒纳秒,加速度都在以可怕的曲线上扬,而这个上扬的过程和速度,哪怕是他自己也感到恐惧——就仿佛会连自己都在这样无止尽无限制的加速中毁灭一样,所谓的“光速”远远不是尽头,而所谓的“超光速”究竟是如何的超越性,也无法得知其尽头。在抵达尽头之前,没有人知道那会是怎样的毁灭。

素体生命终究没有移动,从它胸**出的光束炮,就如同这道强烈的光柱黏在它的胸口上,要将它整个儿都吸进去一样。在那之前,义体高川挥动长刀,如同要将这个将近五米高的身躯拦腰斩一般,用力劈斩下去。

长刀毫无疑问地击中了这个素体生命,但与此同时,同样承受着那诡异之光侵蚀的长刀材质也走到了终点,在义体高川的手中彻底解离。义体高川可以清晰感受到,这把武器是如何灰飞烟灭的,在其形状消失之前,其重量就已经消失了,这个长刀的形体拿在手中,就如同抓着的只是一个幻影。

即便如此,素体生命仍旧遭到了重击,它被击中的腰部从表面开始出现扭曲和裂缝,构造体材质的强度也没能完全对抗这把仿造自临界兵器的武器。这把长刀发出的攻击,就如同素体生命那宛如自身肢体一部分的武器一样,哪怕无法等同于临界兵器,也只是稍稍低于一筹。

在义体高川的眼中,剧烈的震动从素体生命的腰部向身体上下扩散,越是接近光束所在的胸部炮口,这种震动就越是减缓,但在远离炮口的基座方向,震动却在被那光的力量吸走之前,就已经造成了破坏。

观测到这个结果,对义体高川来说,这一击就结束了——在素体生命做出新的动静之前,他已经在速掠中拉开了上百米的距离,藏入那些因为交战而崩溃的物体所构成的阴影中。

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重新稳定下来,让他看到斩击正让这个体型巨大的素体生命失去平衡,从它胸**出的光柱也开始歪斜,从斜下到斜上一划,就见到远处的壁障和建筑陷入崩溃之中。若非在速掠状态下,这些承受光炮重击的物体的崩溃速度十分惊人,若是只用人的肉眼去看,去感知,忽略掉过多的细节后,几乎就像是在命中的同时,建筑的结构就溃散了。只是在非同寻常的速度和观测能力下,放慢的细节变化过程,让人产生了“缓慢”的错觉——即便义体高川也有这种错觉,但是,他的义体受损程度和速度都是他能够亲身体会到,也无法改变的,只要无法在第一时间超越光速,那射出的光所具备的诡异侵蚀性,就会在运动结构完成自我调整之前,将其破坏大半。

如果不是义体已经被桃乐丝和近江改造为“第三大脑”的形态,否则在脑硬体和原生大脑都无法在光的侵蚀下运作的时候,他大概就无法躲闪和应对这个素体生命接下来的进攻了吧。从这个角度来说,桃乐丝和近江对义体的改造实在太及时了,而这种用“身体”取代“大脑”的想法,也确实应用到了实处。

义体高川多少是有些觉得庆幸的,这个素体生命的攻击力很可能已经完全媲美临界兵器,哪怕是构造体材质在其面前也不堪一击。而其躯体虽然是人形,但如今却让义体高川觉得更像是一个炮架,被安置在这扇门闸前,就是为了射出这一击。

和这个素体生命纠缠根本没有意义,义体高川的反击让它失衡,但却没能完全破坏它的身体——不要说完全了,甚至连表面上的伤害都谈不上“重伤”。炮击尚未结束的素体生命始终处于一个异常的状态,它承受的反击威力大部分都被它胸口的发射区蕴藏的光之力消弭了,余下扩散到其他肢体部位的力量十不足一。

就义体高川所见到的那样,这个素体生命只是姿势失衡而已,那试图斩断它的一击,只是让它腰部表面的硬壳发生些许崩裂和扭曲。

义体高川当然是不怕这个大家伙的,只要速掠还有效,只要战斗还有“过程”,就可以去相信,自己至少不会输。但是,要取胜也是那么的困难,无法击穿素体生命那厚重的,天然就是构造体材质的身躯,所有的战斗都只会演变成消耗战而已。

攻击力不足的弊病,从很早以前,就没有从每一代的“高川”身上剔除过,哪怕是被誉为“最强”的少年高川,其直接的攻击力放在所有见过的神秘专家中,也是中下层的档次。如果没有好的武器,如果没有强化攻击效果的辅助工具,“高川”根本就无法取得像样的战果。

而今,义体高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过去的“高川”在这一点上,没有根本性的差别。

由此一来,三仙岛的作用就更加显而易见,先不提它的其它性能如何,其所具备的实在的攻击力才是义体高川最为心仪之处。

这个素体生命在这个门闸前狙击自己,很可能就是为了拖延这边的时间。在它之后肯定还有其它的素体神功,正在更接近三仙岛的地方做某些事情。义体高川这么判断,继而在眼前的素体生命恢复平衡之前,再一次进入速掠状态,眨眼就将它远远抛在身后。

如果这个素体生命不是打了一个出其不意,其攻击效果又是如此的诡异难缠,义体高川可不觉得自己会被它阻了这么一下。也许在其它素体生命看来,没什么人可以在这个素体生命面前,于一秒之内回避或解决战斗,因此,在接下来的几个关卡前,义体高川都没有受到阻拦。

脑硬体受到的损伤颇为严重,短时间内就算重启,也无法作为主要运算核心,而同样受损严重的原生大脑已经彻底陷入无法使用的状态,若非义体对其注射了激素,强行维持其活性,否则,这个原生大脑大概会一路崩溃下去,只留下一个大脑的空腔吧。而即便有激素强行约束其崩溃,也无法让其好转。

2109 Judgement_knights_of_thunder

脑硬体受到的损伤颇为严重,短时间内就算重启,也无法作为主要运算核心,而同样受损严重的原生大脑已经彻底陷入无法使用的状态,若非义体对其注射了莫名的物质,强行维持其活性,否则,这个原生大脑大概会一路崩溃下去,只留下一个大脑的空腔吧。而即便有激素强行约束其崩溃,也无法让其好转——从这个角度来说,义体高川自觉得,自己的受损也相当严重,哪怕这种伤势无法让自己完全停止机能,彻底丧失战斗能力,不过,缺损了两个大脑,仅仅靠义体本身的计算力来维持行动,应该也算是实力严重下降了吧。

不过,义体的运作出乎意料的良好,甚至于让他几乎感受不到“战斗力下降”的程度。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是如何去思考,如何去和其它感官接驳,乃至于仍旧可以用五官去感知这个世界的。

明明就身体构造而言,已经出现了重大的转变,但是,自我感觉反而没有太大的变化,仿佛受损的脑硬体和原生大脑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似的。

素体生命的入侵比自己这边人的行动更快更深入,义体高川一路前行,都可以察觉到,对方很可能已经实质控制并修改了这一带的设备权限。每当自己尝试开启某些设备,以便于打开通路的时候,都需要应付素体生命埋下的系统陷阱。而本应该维护自己人的安全系统,不是被这些敌人瘫痪,就是被这些敌人试图篡改。

脑硬体在前期路线上应付这些看不见的攻击就已经十分吃力了。而现在,失去脑硬体后,全部的压力都需要由义体本身的计算力来承受。可让义体高川觉得惊奇的是,义体在这方面甚至比脑硬体更加优秀,有一种“义体是比脑硬体更加巨型的计算器,所以效能更强”的感觉。

义体的相关数据调整,不断在视网膜屏幕中显现,义体高川此时的形象已经和之前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之前为了防御敌人的炮击,义体高川整个身体从外部褪掉了一层,就如同蛇的蜕皮一样,而且,损失的质量要远远超越所谓的蜕皮。义体高川的身体形状没有变化,但是,整个人就像是缩小了一圈,而面相也从二十多岁变成了十八九岁的模样。

当义体高川看到自我检测形象的时候,都差一点以为这是“少年高川”,而并非是自己——当然,两者的区别还是有的,哪怕只是外表年龄,“少年高川”看起来还要更年幼一些。

虽然质量减少了,但是,义体高川却反而觉得自己比之前更强,这种强大的感觉,来自于更加轻盈灵活的动作,以及那明显变得更加致密的强度。在自我检测给出的数据中,义体确实拥有比这场战斗之前更优秀的数值分布。

速度、力量、防御、反应、灵活和计算力……所有能够在物理上体现出优越性的数据在他的眼前展开,这时他才察觉,原来自己的五官也都已经在之前的光束攻击中被摧毁了,如今包括眼睛在内所有的感觉器官都不过是徒有轮廓的装饰而已。自己的脸已经不再如过去那般柔和,也彻底没有了血肉之躯的色泽,义体构造飞速侵蚀那些已经损毁的血肉,将之取代,整个人从里到外向着百分之百义体化的程度变化。无论义体的外表做得有多么像是天然血肉,都只要仔细看都能分辨出来其不同——一种违背人伦的邪恶感和非碳基的另类感无论如何都无法真的掩饰起来。

他觉得自己和这些素体生命越来越相似了,无论是从外观还是从性能上,包括那宛如面具一般的脸,都宛如同一个理念下的产物。只是不同的生产线和不同的喜好,造成了外表上不同的风格而已。

巨大的数据流从无线传输渠道传入他的义体,由此解析并反馈,战斗和隐藏都是在这个层面上展开的,而他其实并不知晓自己该如何做,只是义体自然而然就能够反应过来。所有的运作和对抗,就如同他的本能一样,高速而稳定。

所有的监控系统都已经明确标明是关闭状态,然而,义体高川却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某种监视正在复苏,尽管自己还并没有被纳入其中,但是,它正越来越快地试图追上来。他仍旧不知道素体生命到底是如何入侵到“莎”的内部,也不知道它们的进度究竟到了哪里,而哪一些确切的目标已经被它们行之有效地控制或占领。在这条通路里,能够观测到和只能感觉到的事物都必须警惕,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从之前在门闸处对自己进行狙击的素体生命或许并非单纯针对自己这边,但是,它的存在和表现出来的力量也足以证明素体生命确实是想要在此时此刻做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并且已经做好了有人前来妨碍的心理准备。

入侵到“莎”内部的素体生命不管有多少个,都必须在短时间内清除——否则就只能等待“莎”的自我内部排异,然而,“莎”的状况不明,难以判断在敌人扩大战果之前,完成对这些敌人的清除。

和素体生命在数据、信息和权限方面的争夺并没有义体高川的行进,他仍旧快速,义体的调整让他渐渐变得游刃有余,脚步更加轻快,有一种卸下重担的感觉,过去那坚持保存部分血肉之躯的想法随着义体化程度的增加渐渐变得淡薄,那些出于人性和伦理道德的纠结渐渐变得似乎没那么重要了。他十分清楚自己在思维和观念上的变化,毕竟从过去开始,他就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自身在这些精神层面上的变化,但是,或许是因为被他自行破解过的脑硬体,以及原生的血肉大脑都已经濒临崩溃的缘故,就连这些关注的视角和程度都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义体高川很难理解自己如今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开始变得陌生,一个展现自我的人格,正在被其物质态的身躯进行最强有力的矫正,过去所有出现过的“精神活动影响肉体变化”之类的情况,就像是被取缔了其存在的基础一般。

精神影响物质的层面变得迟钝,但是,物质影响精神的层面却变得非常活跃。在他的感觉中,这种物质载体影响精神心理的变化是如此的明显、清晰、鲜活,并且充满了让人格、思想和意志难以抗衡的力量。

说时迟那时快,高川的义体表面出现了“鳞片”之类的结构,这些鳞片以莫名的秩序翻转,连接,直接在体表构成了宛如角质层的外骨骼,无论从形状上还是从硬度上,都已经超过了过去他所穿戴过的任何装甲。并且,新的武器也在这种变化中重新构成,就如同长出新的“肢体”。

每一次再细微的变化,也会给义体的计算力带来量变的增幅,当义体高川整个人的外表变成了一种只能说“徒具人形”的形态时,他能够察觉到的,所有自己身边被素体生命封锁、调整和控制的设备全都再次解锁,将新的权限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只需要一个念头,甚至于,连念头都不清晰的时候,义体就已经对这些设备进行了合乎自己行为和想法的处理。

一扇扇门被打开,一根根绳索在异动,一个个齿轮在扭转,一座座桥梁开始连接,一个明确可以观测到的新通路正在义体高川的脑海中浮现——他根本无法分辨,自己的“脑海”到底是怎样的脑海,这些所有在“脑内”呈现的景象和感觉,实际都是通过义体进行处理的。不过,只要通路被打开,他就不需要放缓乃至于停下脚步,去寻找或开启路线,通往目标所在的路线虽然并非笔直,却是如此的清晰。

下一瞬间,义体高川就进入了速度更快的速掠状态。周遭的事物化作一片浑浊的画面,声音在产生的同时,就被抛在了身后。他本身就仿佛无声息的幽灵,就是一道在光照下的阴影,也让人觉得是一只迅如闪电的野兽,眨眼间,就抵达了新路线的尽头——不需要抬起头,他就知道敌人在什么地方。那是一个隔着高强度透明物质的观察处,足足有十米高,一百多米长。正常的人体在这个透明的观察墙下边只会越发显得渺小,但是,非人的东西,那些由构造体材质构成的高智慧生命有着远超人类个体的身躯,无论在强度还是尺寸上,都让人感到畏惧,它们即便站在这这堵透明墙的下边也不会显得突兀或渺小。仿佛这个地方的这般设计,原本就是为了适应它们的体型一样。

就算是义体高川也不明白为什么“莎”会坚持这种设计,尽管这种设计在统治局里算是最常见最经典的风格。但是,他十分清楚,过去的“莎”也就罢了,而如今的“莎”已经不是人那贫乏的认知和理解所能猜透的对象。他如今已经深刻体会到了,“神秘”并不重视倾向于通过精神去影响物质变化的,在“神秘”的支持下,物质载体对精神思维有着可怕的影响力。自己仅仅是义体化程度增加,就已经开始被去除许多“人”方面的特性,而彻底变成另一种难以理解的存在的“莎”,绝对是远离“人”之物,但同时,也和义体化的自己同样有着遥远的距离,进而就连素体生命也很可能同样无法理解。

异常和正常之间的差异太大,但是,异常和异常之间的差异也往往同样有这么大。

不过,无法理解“莎”,不代表同样无法理解素体生命——过去是真的无法理解,然而,现在,义体化程度到了几乎百分之百的时候,义体高川突然有一种“和对方的脑波对上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十分隐晦,也十分脆弱,但却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他立刻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到来明明是隐秘而快速的,但是,当自己产生这种“脑波对上”的感觉时,那些呆在透明观察墙后不知道在观察什么的素体生命,也如心有默契般猛然转过头来。

双方的目光结结实实撞在一起,有一种预示着什么的危机感,正在义体高川的感知中蠢蠢欲动。将目光中所有素体生命锁定后,义体高川的眼前开始放大它们的形象,然后,他看到了其中一个形体为女性人形的素体生命陡然抬起手腕,紧接着就不自然的光芒闪烁。

义体高川开始速掠的同时,也看到了一道光束从这名女性素体生命的手腕下射出,所有阻拦在他们之间的障碍物都如同纸做的一样被洞穿。但是,毫无意义,他的速掠更快,已经完全脱离了对方的视线和锁定。不过,在光束击穿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前,就有一个在宛如事物静止的高速世界里,如同游鱼一样自如穿行的轮廓从素体生命那边的平台上跳出来。

那是一个体型矮小如少年般形态的素体生命,它同样很快,至少赶上了此时的速掠。义体高川不断加速,这个外形矮小年少的素体生命也在加速。义体高川的加速度不断增加,在他的感知中,这个素体生命的加速度也没有弱到哪里去——这样的涨幅让他难以判断对方速度的极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方找准了他的弱点。

是的,他是很善于,也习惯于使用速掠,利用高速状态来扬长避短,但并不代表除了速掠之外,他就再没有优点。过去也有许多敌对的神秘专家擅长高速移动乃至于瞬间移动,最后活下来的不也是他吗?面对高速来袭,短时间内于速度领域不分伯仲的素体生命,完全披挂着义体外骨骼的高川就如同一只猎豹,不退反进。一条长长的,因为太过于轻柔,完全不似构造体材质的猩红色围巾在他的脖子浮现,扬起,在急速中,看似破败的尾端如同血和火一样飘散。

2110 非人之基

矮小的素体生命有着精巧修长的四肢和一看就知道十分灵活的蛇腹,仅从第一眼的感觉来说,这是一个同时具备高速和灵巧的敌人,掌握有很强的近身战技巧。它的奔行姿势几乎就像是野兽一样,用前臂作为辅助性的支点,身体在行进中压得很低——这样的俯身平衡,义体高川也能够做到,但却没有想象中来得那么简单。如果只因此认为这个素体生命只擅长打近身战,这种认知很可能就会在下一秒就将自己埋葬,义体高川已经很久不用“看到”的状况去评估对手了,在充斥着“神秘”的战场上,任何固有观念都有可能被打破,而用人自身那浅薄的认知观念去对待在一个生存环境存在极大差异的异类智慧生命,用人的思维方式去揣测那些看似人的存在,从来都被证明是一种致命的错误。

义体高川不知道自己在这些素体生命眼中到底是何等模样,又是怎样的观感,他可以知晓自己义体的每一次变化,只因为这些变化的数据都已经记录在册,然而,那庞大的数据,他又如何可以在短时间内了解完呢?这些变化的开端都源于太过于频繁和激烈的战斗,在这种战斗频率中,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把精力消耗在确认自我状态上——的确,他仍旧是可以“想”的,也是可以“认知”的,然而,这些行为在那最惊险的战斗中,正是多余的消耗。

因为病情侵蚀而产生的那源源不绝的思考为何让人感到恐惧?因为这些思考不仅仅在引导和揭示认知,也在占据自身对情报的处理能力。

而今,义体高川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脑”了,他用整个身体战斗,用整个身体产生行为的同时,也在用整个身体思考,这其中有多少是属于“本能”的部分?有多少是属于“主观意识”亦或者“潜意识”的部分?他不知道,也无法分辨,人的“大脑”是极为复杂的工程,其中有诸多的区块,这一点放在“脑硬体”这样的技术上也是相似的。但是,当整个义体都在负责原本理应又“大脑”负责的工作时,他突然发现,义体的结构致密精巧,却又没有多少功能区分——“大脑”内部负责处理资讯的区域和结构是不同的,有时也是多个区域结构联合工作,但是义体呢?构造体材质呢?这都是些从物理层面找不到结构的东西,也没有区块的划分,当将它视为“物质”的时候,这一大块“物质”看起来就仅仅是一大堆堆砌起来的同一性质的物质而已,既没有什么原子,也没有什么分子,它根本就不属于常识中的人们所见的那些由“微粒”构成的东西。

它不是碳基,也不是其它的什么基,硬要说的话,神秘专家理解中的“素体生命”一词倒是在意义上,相对正确地做出了形容:就是“素基”而已,“素”是什么意思?“基”又包含了怎样的意思?两个词语所包含的所有语义结合起来,然后再经过发想,似乎就能够搞懂这是什么玩意了——但也只是似乎而已,有谁真的明白“素基”和“素体生命”到底是什么吗?有没有一个明确的解释?答案是:没有。

这是暧昧的,强大的,基层的,朴素的——一种源于人们可以认知到的,想象中的最单调却也是一切高等功能的基础的构造。

义体,素体,构造体,素基,灰粒子……这些在正常的人类社会中鲜为人知的词语所代表的东西以及其意义,彼此之间有着最为紧密的关系。

义体高川不由得想到,恐怕这些素体生命其实就和如今的自己一样,不是用“大脑”去认知和思考,而是用整个身体去进行相应的活动吧。由“整个身体”去思考,而不是由身体的单一部分去思考,由“整个身体”去反应,而不是身体的某一部分做出反应。这种动辄整体性,不存在信息传播,也无所谓递归和并行序列的运动方式,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既然自己都已经成为这样的运动构造了,那么,哪怕无法理解,也能够自如地运动起来。不要去思考,因为思考就不可避免带上人类的认知,而这样的认知只会对无法理解的运动产生妨碍。哪怕桃乐丝强调过,不要放弃思考,不要将一切都归于感受,那只会让自我加速被侵蚀。但是,义体高川不觉得,眼下的战斗可以游刃有余到让自己继续思考。

义体发生的变化,导致了自己的意识和行为不得不进行相应的变化,以契合义体的变化——这是物质载体强烈影响精神层面活动的最明显的方式。义体高川不知道桃乐丝和近江是否已经预见了这种情况,毕竟,义体的创造、调整和改造都是她们进行的。她们所做的事情,让自己在失去了脑硬体和原生大脑的时候仍旧可以全效率工作,甚至于比之前用脑子的时候更有效率,这或许就是她们所希望的针对恶劣处境时所应该有的适应能力和续航能力,但是,对于亲身体验这个过程的义体高川来说,他并不觉得,如今自己精神意识层面,以及人格认知上的变化,是她们所想要见到的。

当承载人格意识的物质载体发生变化的时候,人仍旧是“人”,这不过是故事中的美好。那些变成了妖怪的人,以及生命结构发生变化的仙人,仍旧可以用“人”的认知角度去思考,并认可“人”的概念,亦或者扩大“人”的概念,从一种自我意识范畴,强调自己的人性,这样的事情在义体高川的眼中,就像是童话一样美丽,也如同童话一样不真实。

在不到零点零零零零零一秒的时间里,在义体高川从自我观测形象中,看到那蔓延的猩红色,如同火焰,如同鲜血般,环绕在脖子上,向着身外飘扬而起的时候,一种强烈的,如果否认就是欺骗自己的感觉,从他的内心生出浮现出来:过去的自己或许还处于一个似人非人的暧昧状态,而现在的自己则已经百分之九十九不属于“人”了。

但是,自己到底是什么?不知道。和素体生命看起来极为相似,但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素体生命?亦或者是一个另类的素体生命?不知道。义体、素体、构造体、灰粒子……这些东西无论彼此之间的联系有多么深刻,他也完全没有足够的信息进行对比分析,也没有人前来解答。他的视野中所有活动的生命,都是敌人。

在旁人眼中大概是只能用“瞬间”来形容的过程,在义体高川的眼中,被分解成极度清晰的片段。即便如此,他仍旧可以理解,这个直接冲向自己的矮小素体生命到底有多快,而在他的背后,那群站在透明墙边,隔着墙壁似乎再观察,也似乎在操作着某些工作的素体生命,动作也十分快——它们要做的事情似乎很繁琐,需要消耗一定的时间,但整个过程却行云流水,看起来没有碰到多少阻碍。

义体已经通过“莎”内部特有的渠道,以无线的方式入侵这些素体生命正在操作的界面,但是,本应该完全由“莎”控制的这些内部信息,以及在最坏情况下也理应生效的自我保护机制,都如同石沉水底,没有半点反应的征兆。所有信息的交流,入侵和反入侵,全部都在义体和素体生命两者之间进行,也似乎只有自己双方而已。

这带给了义体高川极为熟悉的那种敌众我寡,以一敌众的感觉。他就算没有看到,也知道了,三仙岛就在那个玻璃墙的后面,那是一个从这个位置看不到底部的深渊,一个足以容纳整个三仙岛,并将其隐藏安置的巨大空洞。正因为这个深渊空洞里存在着最为强力的安全隔离机制,所以,这些素体生命只能以眼下这看起来高深,但其实算是十分“拙笨”的方式进行处理。

要撬开这个容纳了三仙岛的“保险箱”,对这些素体生命而言,似乎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既然有了这样的感觉,那就意味着距离它们彻底入侵三仙岛还有一段时间。

在高速的战斗中,这个“一段时间”已经绰绰有余了。更巧的是,义体高川也同样不想尝试自己去开启这个“保险箱”,谁知道在转移了三仙岛的使用权限后,一直和近江有联系的“莎”到底在其中布置了多少陷阱呢?哪怕“莎”如今一直都没有回应,但是,在万一的情况下,义体高川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几率可以顺利地避开所有的安全隔离机制,重新将三仙岛开动。

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没有这些素体生命开路,大概无论是他还是奔向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其它船舰的神秘专家们都要头疼一阵时间吧。

这些不是“思考”,而是义体运作直接给出的“结论”,没有思考的过程,一个又一个既定的结论,正在引导义体高川的行动,让他知道该怎么做——不,在知道之前,义体已经响应这些结果了。产生结论,响应结论,这就是如今义体高川的全部,所有的精神意识活动都不再是符合人类常识和人体规律的方式,虽然在用“想”和“念头”来描述,但也并非是因为这样的描述正确,而仅仅是在人的语言词汇中再也没有其它更好的描述了而已。

去除意识活动的一部分过程,直接得到结果和响应结果,让义体高川的行动更加诡异而迅捷,速掠产生速度,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被应用起来。在第一个瞬间,矮小的素体生命还能跟上来;第二个瞬间,其反应就已经和义体高川的举动产生了落差;第三个瞬间,矮小的素体生命以莫名的方式强行超速,但在“速度”这一长处之外,义体高川在战争中锻炼出来的技巧已经在双方交错之间发挥了作用。

第四个瞬间,义体高川和素体生命互换了位置。

义体高川那彻底变成了“外骨骼装甲”形象的义体产生处处龟裂,长长的飘扬的宛如血与火的围巾也在锐利如刀的气流中被切割,洒落在半空中。但是,当这些像是血雨,像是余烬火星的东西沾在义体上时,这些损坏的部分就如同有生命的血肉一样蠕动收缩。

在他的背后,那个矮小而迅猛的素体生命已经重重陷入地面,四肢尽皆扭曲,脖子也差一点被硬生生摘了下来,只余下宛如脊椎神经一样的管线接驳着。这个人形的躯体就如同人一样在抽搐,它没有死,只是无法重整姿态爬起来,它当然还有战斗的想法,它还有许多与之伴生的武器,以及围绕这种近乎临界兵器的武器发展出来的更高超的战斗技巧,然而,当它没有在交战的瞬间就用出来时——无论是什么原因——就已经无法再使用了。

很不巧,义体给出的结论是,如果这个矮小的素体生命在特性上不是和高川这么相似,那么,它完全不会这么快就被解决掉。许多怪诞而神秘的力量,能够避开最直接的物理性冲击,将战斗带入另一种节奏,另一个角度中。只是,这些素体生命似乎觉得,和高川的特性最相似的人选,能够知己知彼,才是最好的对手。

过去的战斗已经多次证明,和高川相似的敌人,从来都没有战胜过高川。反而是差异性极大的席森神父,才最有效地进行过对抗并取胜。

无论是在物质层面的战斗,还是在信息层面的战斗,义体高川都已经渐入佳境,他没有什么想法,这一切完全由义体主导,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他只是按照自己最基础的构造进行最基础的活动,胜利就如同一种必然性般来到他的手中。

2111 视像的界限

矮小的素体生命是第一个上前拦截的,但是,在它之后可以观测到的素体生命至少也还有七个这是一支特种作战小队,人数不多,但每一个都是素体生命中的强者。在“莎”出现内部空挡的情况下,它们的任务进行得很顺利,但在义体高川面前,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义体发送的信息流正以洪流一般的势态,向着素体生命精心构筑的防火墙发动冲击。在他的感知中,就和过去陷入梦魇中的感觉相似,即便没有闭上眼睛如果自己还有严格意义上的眼睛的话,也不用集中注意力如果自己还有所谓的注意力的话,有形的物质现象和无形的信息渠道在同一时间,以两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另类界面展开。他一边关注着体外世界的细微变化,一边下沉到信息洪流中,如同泥沙一样伴随着这股洪流挺进。

在这个信息的世界里,原本一切都是没有形体的,然而,当他进行观察的时候,形体便开始产生了。一些怪异的形象,一些不定性的变化,一些漂浮着的看似固态的物体,一些莫名其妙的气态或液态,当这些形象产生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杂乱无章,让人眼花缭乱,心烦作呕,但是,它们持续变化着,渐渐被无形的手梳理,在无法得知究竟是怎样一个过程的前提下,许多东西都变得有序起来。当然,怪异的还是怪异的,让人不舒服的还是让人不舒服的,形象的扭曲总像是在暗示着某种深刻的意义,却又让人无法得知究竟是何等深刻的意义。

这个信息的世界,在义体高川进行观测的时候,就变成了类似于他在意识态世界里看到的景象。噩梦,意识态和信息流,在观感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义体高川睁开眼睛,他发现在这个信息的世界里,他又一次获得了人类**,至少看起来像是人类的**血肉的质感,正常的五官,可以睁开闭合的嘴巴和眼睛,四肢和身躯都没有多余的零件。啊,不,脖子后是有的,那是一个已经熟悉得下意识觉得是身体一部分的接口。

信息的洪流似乎永无休止,义体高川知道即便在观测到这些具体形象的时候,信息的交互也在以一种远比当前“看”到的运动更加复杂凶猛的势态运作着,只是,自身也展现出这个具体的形象后,信息的洪流便彻底隐没了,仿佛在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空间里运作,但实际上,此时的自己这个形象,也不过是巨大信息洪流中一个极为微小的部分正因为太微小了,所以,反而无法从这个角度继续观测整个信息洪流。

义体高川很容易就想象出来:这就和人体的细胞无法从它自身的视角观察到整个人体的形象一样,它是那么的小,观察的角度是那么的局限,它自身的运动正是整个身体运动的一部分,但却又不能代表整个身体的运作,相反,当这个细胞认为“自己的运动是出于自身意识”的时候,当这个细胞觉得“自己能够去到的地方就是全世界”的时候,就变得荒唐可笑了。

义体高川的这一部分自我观测信息就是整个义体释放出去的信息洪流的一部分,也同时被信息洪流那巨大的体量掩盖着,在面对素体生命的障碍时,他就像是一朵水花中的一部分水分子,在撞击中溅起,就这样翻过素体生命构筑的障碍物。素体生命察觉到了吗?义体高川只觉得可能性是很小的,关注洪流中的一朵小水花中的一点水分子到底有何异常不是不可以做到,只是在很多时候都没有必要,无论是彻底拦截信息洪流,不余下一滴,还是拦截大部分,让其它的水珠沾湿了自己设置的障碍和迂回的空间,都要比细细拆分水分子更有效率。

素体生命的生命构造天然对人工信息交互反应有着极为优秀的适应性,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在这个领域就什么都能做到,没有任何极限。如果只是用人的常识做对比,这些素体生命在信息控制和处理方面的效率实在可怕,换做是之前的脑硬体大概也只能说勉强争锋相对,但是,在如今的义体面前,至少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互有上风,分庭抗礼。

义体释放出来的信息洪流携带着义体高川的自我观测资讯,在击破重重障碍,最终趋势减缓的时候,将义体高川的自我观测资讯抛了出去。于是,义体高川便看到了一个更加具体的自己,但也落到了一个极为狭隘的观察角度上他不以为意,这仅仅是信息方面的交互,是自己所不熟悉的技术手段,也是他罕有进入过的视角,但是,他身为“高川”,从来都不会被局限在一两个视角上。

素体生命不是机器人,也不是数据生命,它们是有意识智慧的生命,是一种特殊结构的生命体,而既然有自我意识,那么,意识行走的能力就是可以行得通的。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它们同样会在意识层面的打击下变成疯子,成为精神病人,发出和人类一般的呓语。

虽然还没有见过,但是,那些意识疯狂的素体生命在逻辑上是存在的义体高川已经从信息渠道的角度逼近了它们,现在,他要进一步深入到意识层面,那才是他可以和这些素体生命真正对抗的战场,至少,在那里不需要去面对那过于坚硬的构造体材质。

之前对矮小的素体生命的打击是成功的,但是,也正因为感受到了它的硬度,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眼前的战斗无论如何都无法像在门闸处那般避开,余下的素体生命每一个都有着巨大而坚硬的构造体身躯,相比起矮小的素体生命,它们或许在速度和灵活性上相对较弱,但是,义体高川十分清楚,只要自己无法击穿它们那厚重的甲胄,就绝对无法取得胜利。

倘若任凭时间消磨,眼下这场战斗的主动权就会愈发向素体生命那边转移,尽管还有“莎”可以考虑,但是,最好还是将它列为意外因素比较好。

在快速而巨量的信息运动下产生的认知,也在物质层面上形成身体的反应。在义体高川的“视野”中,第二个素体生命从透明墙那边不疾不徐地徒步行来,其姿态既没有同伴被打倒的情绪,也没有别的任何可以谈得上焦躁的情绪,同时也让人觉得,这并非是冷静,而是一种漠视:它过来只是要按照计划那样完成它的工作,它不是机器,但是,就和机器一样,没有多余的想法。

正如义体高川的判断,这些素体生命不是一拥而上,而选择了一个个上前和自己纠缠:它们在拖延时间,然而,哪怕自己使用速掠一瞬间入侵到它们之中,也无法打断它们的工作。

要在物质层面,从这些个素体生命中找出哪一个才是它们计划的主导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它们似乎每一个人都能做对方可以做到的事情,只是相对好或更好而已,而没有能不能的问题。它们的职责在这种大部分相似的特性中,是难以确定的,这让它们也同时拥有极强的协作性,在一方无法继续工作的情况下,由另一方接手,肯定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与之相比,从信息渠道去追踪和猎杀那些正在破解这块区域安全机制的源头,反而相对轻松一些。

新来的素体生命是将近三米的大块头,所有类人肌肉曲线的部分,都存在金属般的光泽,这个家伙竟然在原本就足够坚硬的构造体身躯外加了一层金属装甲。在义体高川的观察中,这种金属同样属于未知种类,不清楚其性能,但也没有那种自己可以轻松击破的感觉。

这个素体生命的防御力是如此之强,而剩余停留在透明墙边的素体生命们,其个头或高或矮,其形象有男有女,但一个个都是全身披甲,刚刚打倒的那个矮小的素体生命看起来更像是另类。不,严格来说,就像是自己击败的,不过是素体生命中的“孩子”。

大块头素体生命在义体高川面前五步停下,巨大的阴影将不如它高大的事物吞没,义体高川就是首当其冲。当他只觉得视线猛然暗淡下来的同时,巨大的冲击就从正面扑来。义体高川在被击中前就进入了速掠状态,而在那因为高速而变得缓慢的世界里,他在信息渠道的自我观测信息正在朝着仍旧怪异,但看似已经趋向稳定的深处行去,就在这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他已经再次和其它方面的神秘专家联络上了。

信息最先是由对方发出的:“基地被什么东西入侵了,不过,防火墙还运作良好,‘莎’的情况或许比我们猜测的更好。”

“正好相反,我这边遇到了素体生命,它们似乎想要对三仙岛做点什么。它们几乎就要成功了,我可以解决它们,但是,大概没办法去协助你们了。”义体高川平静地回复到。

“素体生命?那你可是中大奖了,高川。”那一边的人回复到:“也许入侵我们这边的也是它们,但是,我这里并没有发现它们的个体,或许都跑到你那边去了。这意味着它们想要的不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而就是三仙岛。它们的目标很明确,你要小心。”

“你可以猜想到它们到底要三仙岛做什么吗?仅仅是因为这是一个可以对抗中继器的超级要塞兵器?”义体高川发送的这条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方面出了问题,而且,双方的连接突然就被切断了。

这个时候,大块头素体生命释放出来的冲击波已经刮过义体高川原本所在的位置,眨眼间,这个位置的事物全都在风化,变成一粒粒类似于沙尘的微粒。义体高川可以观察到这些微粒的运动,而这些微粒的运动也表现出不似正常分解的一面。它们是具备活性的,那些原本看似死物的东西,在分解成这些微粒后,就立刻变成了如有生命般的连接物。它们的运动、连接和传递,正在以追赶速掠般的频率迅速提升。

这样的反应会造成怎样的现象,义体高川尚未能弄明白,因为在那个具体的现象产生之前,义体高川已经来到这个大块头素体生命的后背,用自己的拳头打向这个素体生命最脆弱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关节,而这些所谓的“弱点”都来自于它们的人形结构,但是,同样也是装甲最厚实的地方。

义体高川甚至没能将这个素体生命打翻在地上,对方的样子也难以看出其情绪反应。它只是身体摇晃了一下,脑袋有点儿歪斜,之后,它似乎又做了什么。在义体高川的观测中,所有因为它才产生的那些异常的微粒结构开始加速运作,它们在蔓延,在让温度上升。尽管义体高川还没有脱离速掠,但他确实感受到了,这些灼热又显得暴躁不安的微粒结构,正在当前的环境下产生某种结合。而且,这种结合的速度很快,眨眼间,这块区域可以目视到的部分都被一堵堵的墙壁分割了。

新产生的墙壁,每一堵都有二十多米高,十多米长,如同竖立起来的长方形,被切割的空间形成了不同的通道,就宛如迷宫一般。而那个素体生命的大块头也彻底被这些墙壁遮掩,无法在短时间内确定其位置。义体高川一跃而其,但在突破了十米的高度后,就迎来一种宛如实质的压力,大量的微粒结构附着在义体上,试图干涉义体每一个动作的标准型。

另一个角度,信息渠道之中,高川所能“看”到的每一个形象都已经稳定下来,似乎真的不会再有变化了,一条笔直的通路就在他的脚下,他正置身在这条通路的中端,向前看不到头,向后也看不到尾。

284 幕间死亡(十八)万字大章

284幕间死亡(十八)万字大章

前文提要:在一个夜晚,我服药后看到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孩,摆脱巡夜的警卫和怪物后,追寻女孩的幻影来到一片樟木林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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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钻入林地中,越往前走,树木就越加茂密,樟木开始变得密集起来。夜光在层层叠叠的树冠中变得黯淡,这个夜晚没有月亮,连星星也好似感受到充斥在林中的阴霾从而躲藏起来。夜露深重,湿冷的感觉好似一条毒蛇般沿着脊椎爬上,潮湿的味道中不仅有泥土和木叶,还混淆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味,让人直觉感到自己正深入一个诡异的世界。

我开始有些提心吊胆,并不仅只是夜路难行的缘故,先前所发生的一系列怪事都让我怀疑自己的精神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毛病。那个女孩是谁?追逐女孩的中年男人是谁?还有那些尸犬和蜡烛般的怪物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一边思考,一边打开手电搜索着,光线在十米之外就被深重的夜幕彻底吞噬了,那些黑暗就像是一团漂浮着的雾气。

有很多问题无法理解,但是冠以“幻觉”,却能解释全部的问题。虽然我不想接受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自己是个精神病人,而之前所在的末日世界只是一个梦境,但是越是思考,就越加无法逃离这个说法。

我真的是个精神病人吗?我真的是这些人口中的那个男孩“高川”吗?或许如今真正阻止我承认这个说法的原因,是我无法感受到那个“高川”的一切。也许这个身体是那个精神病男孩“高川”,然而如今占据这具躯壳的,是一个来自于末日世界的灵魂。

除了身体之外,我没有继承那个可悲可怜的精神病男孩“高川”的任何人格特质。不,也许还有埋藏在这个大脑中的记忆残留,以及这具肉体的病理反应,以及那些同名的女孩们,正是这些导致我幻觉连连的原因。

原来的“高川”怎么了?当这个问题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时,一种没有根底的悲伤就不禁浮现出来。这种悲伤就好似一直隐藏在这个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如海浪般冲刷着我的灵魂,让眼泪无法自控地从泪腺中溢出来。

——死了,消失了。

——好痛苦。

——好悲伤。

——无法完成的意志。

——正是因为在曾经的痛苦中残存着希望,才会对命运的如此憎恨。

不断向着林中的黑暗深入,深藏在这个身体中的复杂情绪就越是急涌出来。前方好似有一种无声的召唤在吸引着这具身体,让我就算坐在轮椅上行得磕磕绊绊,也无法停止脚步。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光的粒子悄然泯灭在身周,好似什么地方都是一个样子,当我从那股复杂的情绪和强烈的召唤中恍然惊醒的时候,自己已经停在一大片樟木的包围中。

随着我犹疑地查看四周,心脏的跳动不由自主地变得激烈起来,就好似直接在耳边作响,就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沉重。我知道,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也许我已经来到了那副诡异油画中所描绘的地方,然而身在此中,却无法分辨它与画中的全景相似与否。

我没有在四周找到油画中所暗示的墓地,这里看上去和寻常的林地没什么区别。没有墓碑,没有凸起的土包,也没有磷火漂浮,只有不远处的虬劲树木根系裸露在地表上,盘着一大块岩石。

我只得操纵轮椅朝那块岩石行去。

岩石足有一人高,就算我能够站起来,想要爬上去也得费上一点劲儿。我依靠在岩石边回望原来所站的地方,迷蒙的黑暗中似乎随时会跳出怪物来。我已经抓紧了武器,手指轻触轮椅扶手上的机关,以防会遭到攻击,我可没有忘记上一次寻墓冒险时遭遇的那些怪物们。即便这次做的准备比上一次更加充足,遇到那种数量也只能逃跑吧。

我不知道盯着那里的黑暗究竟多长时间,也许是因为令人感到异常和不安的黑暗与寂静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也许是因为我意外地失神了,然而当我的意识开始回复的时候,黑暗中传来沉重密集的呼吸声,踩踏残枝落叶的脚步声,慌不择路从灌木冲扑出去的摩擦声,这些声音无不昭示着有人正朝这边跑来。

我没有回避,不,应该说,我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就好似意志被阻塞在脑部的神经中,无法传达到颈部以下的部位。我没有慌张,反正我经历的怪事已经够多了,比起毫无头脑地乱钻,不如看看究竟是何许人会在这片黑暗的林地中逃亡。

我甚至猜测,如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同样是这具身体,曾经的“高川”的残留物。这么一想,反而觉得和曾经做噩梦时身体无法动弹,却能够在蛛丝马迹中察觉自己在做梦的情况十分相似。

矮小的人影从前方的黑幕中浮现,继而被地表的树根绊倒,又慌张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冲来。在这人身后还有一个脚步声,从声音中可以判断出,这个追赶的人急促但并不慌张。当前方奔逃的人影再一次跌倒在我之前站立的位置,又爬起来时,我已经能够分辨她的身份了。

正是我之前追逐的那个女孩。

而在她身后赶来的人不用分说,就是那个相貌模糊却给我熟悉感觉的中年人,他一下子撕破了黑幕般从前方窜了出来,差一点就抓到那个女孩。

“不”女孩尖叫起来,她被吓坏了,没看清脚下就跌了一跤,这下子肯定是无法逃出中年男人的魔掌了。

我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清楚为什么会上演这出追捕的戏码,不过仅仅从当前的景象来看,却让人不由得义愤填胸,想要帮助那个惊恐无助的女孩。然而,无论我的情绪如何激荡,也无法动摇身体,我就像个没人听闻的幽灵,一个扎根在岩石边的木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年人扯住女孩的衣服,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整个儿按倒在地上。

女孩痛苦地叫起来,似乎什么地方被弄伤了,实际上,仅从外表看上去,她已经遍体鳞伤,身上的病人服到处都是刮痕和破口。

原来这个女孩也是这座病院的病人。

中年男人也显得狼狈,但是无法从穿着上判断出他的身份。他喘着粗气,将女孩的右手反剪在背后,看上去花了很大功夫才制住女孩的挣扎。

“跟我回去。”他说。

“不不”女孩只是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就像是一个惊恐的灵魂要破开那具身体逃走。

“你的病更严重了,如果不治疗,你会完全消失掉。”中年男人也大吼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愤怒,还带着恐惧。

他到底在恐惧什么?

“我不要变得那些女孩的样子,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女孩哭起来,“我宁愿死。”

“你不会死,我不会失败了,我告诉你,我不会失败了”中年男人好似被刺激到了,也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你听我说,我快成功了,只要你继续配合我,我就能得到合适的数据。你会好起来,还有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就连以前的那些女孩,全部都能好起来”

“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女孩没有听进中年男人的话,只是呜呜地悲泣着。

“森野……森野……”中年男人叹息般叫着这个名字。

这个女孩叫做森野吗?我再一次感到现实与梦境交错的滑稽和失落。就像事物与影子的对应般,末日世界中的那些人,同样在这个世界有着同名的存在,让我不时想起末日世界中的那些人们。两个世界就像是阴阳鱼一样转动,于我而言,完全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真实。

每一次和同名的她们接触,都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两个世界的中界限上,只是一个灰色的模糊的只剩下概念的存在,一个无法触摸到真实的幽灵。

可是,这个身体是有着它自己的真实的,不真实的,只是存在于这个身体中的灵魂而已。

我思故我在,然而正在思考的我,究竟是属于何处?我不知道,我不断思考,却无法得到答案。

如果说末日世界是我的真实,我却想不起末日世界中父母的名字,想不起在发生厕所怪谈前自己所做的一切,没错,我有对过去的认知,知道自己做过什么,然而这种认知却无法深究,无法获得任何细节。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一开始就是这样,只是我习惯性地从没想过深究而已。但是,这个问题既然被医生作为末日世界只是一个梦境的证据提出来了,我便再也无法忽视。

然而,如果说这个世界是我的真实,我更加无法接受,即便医生说我只是失忆了,可是即便失忆,在这个我居住了许久的地方,也应该会在某时某地感受到记忆的痕迹,然而我却截然感受不到哪怕是一丝半毫的熟悉感,甚至连这具身体也渐渐生出隔阂。我想,我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的真实,只属于那个精神病男孩“高川”,而不属于我。

我就像是没有根系的浮萍,沿着一条绵长曲折的河流,飘向不知何处的前方,什么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真实呢?这种虚浮的情绪如今正侵蚀着我的灵魂,让我迫切想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着,诞生并扎根于某个世界。

在涣散的思绪,剧烈起伏的情感中,我渐渐意识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正趋向高潮。

我已经嗅到了一种崩溃的,残忍的气息。

“森野,森野……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既然癌性繁殖的线粒体会产生自己的意识,会吸收周围环境的残留波段……如何梳理多意识多人格的混乱状态……不,为什么要梳理呢?对,是这样,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应该这样,为什么要控制癌性繁殖?呵呵……哈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应该控制的应该是癌性繁殖后所产生的意识和人格”中年男人大叫起来,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自己的手过于加力,几乎要将女孩给勒死了,他还在陷入魔怔般念叨着“催眠”、“自我认知”、“环境”“替代”之类的词语。

他似乎真的确定了什么,整个五官因为超常的兴奋而变得扭曲起来。

女孩再一次挣扎起来,她变得更加惊惧了,猛然间,她扯下发夹,用尖头狠狠扎进中年男人的手臂。

中年男人吃痛,一下子醒了过来,因为思绪被阻挠而显得愤怒不已,但他已经松手,让女孩顿时得到解放,朝一旁打滚。

“啊你这个混蛋该死的小*子”中年男人捂着流血的伤口,狰狞地大叫起来。他再不复之前追逐却拳拳诱导的态度,狠狠地冲到女孩身边,在她还没爬起来时踢中她的肚子。女孩痛苦得身体卷成了虾米,呜咽声几乎都发不出来了。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中年男人用力将女孩揪起来,好似提着一个破烂的布娃娃,扇了她一个耳光,又给了她肚子几拳,让女孩直作呕,“你让我浪费了一个机会,我几乎都要想好了,你打断了这个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他说一句,殴打女孩一下,“这下子我又得花上更多的时间了,这是科学家的灵感,将要改变世界的伟大科学家的灵感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

中年男人的咒骂和殴打无法消弥自己的怒气,反而让他更加抓狂了。他猛然推了女孩一把,女孩身不由己,身体飞撞到我身旁的巨岩上,头部重重在上边磕了一下,身体便软绵绵地耷拉下来。中年男人却已经从地上拾起了一块石头,发泄般砸中了女孩的头部,这一下连女孩的眼球都被砸了出来。

女孩彻底倒在地上不动了,这可憎而残酷的一切,就在我眼睁睁的目睹下发生和结束了。

我知道,女孩已经死了。她的心脏不再跳动,没有呼吸,体温也将逐步降低,在这阴森寒冷的夜晚,会比平时更快地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我无法改变这一切,正和女孩的无助一样,我更深切感觉到降临于自己身上的无助——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将会如期发生,并向着最坏的可能发展。我恨不得杀死眼前的凶手,然而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我想叫喊,哪怕是声音也能让中年男人顾及一下,可是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的心脏鼓动得快要撕裂胸膛,我听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哭泣。

这是一场多么残忍丑恶的噩梦啊。

中年男人气喘吁吁,捂着头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时念叨着“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天啊……噢天啊”他猛然停下来,睁大了眼睛看向前方地上的女孩,这才醒悟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般,脸上浮现一种无法相信、恐惧、懊悔交织在一起的扭曲表情。他被女孩可怖的尸体吓坏了,几乎不敢和那没有闭合的眼球对视。

“天啊,天啊,天啊……”他只是无数次重复着一个词语,全身的气力一下子从毛孔中泄了出去,差一点就要软倒在地上。

他向后爬了一下,他环视四周,身周的寂静和黑暗加深了他的恐惧——这种恐惧无论谁都能直接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中判断出来,再明显不过了。他呆滞了好一会,战栗地爬起来,踉跄钻入黑影重重的来路,不一会就失去了踪影。

在中年男人离去不久,一只乌鸦猛然撕破夜幕,从茂密的树冠上俯冲下来,落在女孩的尸体旁。它来回蹦跳了几下,猛然“嘎”地发出沙哑的叫声,叼起女孩的眼球,将其从眼眶中扯了出来,猛然转头朝我这儿看了一眼。

那纽扣般黑色的眼珠子中仿佛倒影着一个男孩的身影。即便我认为这仅仅是一个梦境,可是仍然觉得它真的看到了我。

是的,就是这个,一只乌鸦在女孩脸前,叼起她的眼球的情景。我一下醒了过来,那乌鸦、女孩和眼球顿时烟消云散。在我的眼前仍旧是那片寂静黑暗的樟木林,在这片土地上,仅仅有我一人而已。

这是梦,是幻觉,还是记忆?我发觉自己十分艰难才能发出声音来,脸颊已经完全被泪水打湿了。那种身临其境的悲伤、痛苦和无助盘桓在身体中,浸透了灵魂。我不禁想到,这个身体的真正主人,曾经的那个叫做“高川”的男孩,真正目睹了那场悲剧,因此才有了之前我的噩梦。

我不知道自己央求阮医生为我进行催眠疗法的行为是否正确,但正如她说的一样,催眠疗法的效果将会随着时间展现出来,但却不是最好的疗法。如今它正慢慢挖掘出隐藏在这具躯壳中的记忆,这些记忆却让我陷入幻觉和现实之间,而我却无法肯定,这些幻觉一定是完全真实的。

即便不是完全真实的过去,也同样会对我产生影响,让我无可抑制地去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不禁去想,女孩的尸体到底怎么了?中年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目睹者“高川”会将之画成油画?阮医生说过,油画中的乌鸦其实是精神病男孩“高川”在吃掉生病的女伴后,化作“食人者”的病态象征。然而眼前的幻境,却给出了另一种说法。

曾经的“高川”究竟在那副油画中埋藏了什么秘密?或者,真的有秘密吗?中年男人口中的医学术语,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拼图的碎片正逐渐变多,可是图案的轮廓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尽管如此,我仍旧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已经不远了。

在找不到更多线索的情况下,我不得不考虑女孩的尸体就埋在自己脚下这个可能性。如果男孩“高川”的油画真的意有所指,那么这个可能性就会放大。如果“高川”真的埋葬了什么秘密,选择此地的可能性同样很大。

仔细想想吧,中年男人错手杀死了女孩,虽然逃跑了,但会不会在事后跑回来,将尸体掩埋在这个地方?如果他这么做了,是不是会背着良心的谴责,在潜意识中不愿意再返回,遗忘这个不详的树林,甚至制止其他人进入这片土地?

狂乱,致死,乌鸦……所有在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在场者来说,无疑是一个不愿回想的噩梦。

如果要埋藏什么,这里无疑是最好的地点。

越是这么猜测,就越是肯定这种猜测。我将铲子抽出来,开始挖掘这里的泥土。这一片的野草和灌木十分丰茂,植物的根系发达,劳作起来十分费力。我无法确定女孩尸体的具体埋处,不得不这里挖一阵,那里挖一阵,直挖得两手酸软,还要借助手电的光确认土壤的变化,以确定是不是有人松动的痕迹。

其实我心里明白,经过时间的流逝,这里土质所残留的线索已经不是那么容易找出来了,而我手头也没有趁手的工具。谁能想象,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究竟要花多大的气力,才能在树林中挖出来一个足以埋人的大坑来呢?

但是,也许是我的运气好,也许是身体中残留的记忆引导了如今的我。在一阵狠挖之后,铲子再一次碰到了硬物。这一次和之前撞上石头的感觉不同,铲子经过的地方有些柔软,仿佛曾经有人在这里松过土。

没错,如果真的有人同样在这里挖了一个大坑……我喘着粗气,双臂不停颤抖,但是从身体里溢出一种激烈的情感,促使我以更加剧烈的动作,沿着这片松软挖掘下去。

挖出来的泥土堆成了小山,当眼前出现一个深达一米的坑后,一片惨白的颜色浮出土表。我赶紧用手将浮土拨开,出现在眼前的正是一节白森森的臂骨。

没错,就是这里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手指几乎无法完全张开和握团,但是有所发现的激情却再一次透支着体力,让我坚持到将整具骨架都挖出来。

盯着这具女孩的骷髅,我已经瘫软在轮椅上,现在我已经下到坑里,望着高达一米的坑沿,一时间完全失去了爬出去的力量。

我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医生,无法单单从骨头就能肯定这是一个女孩,不过骨架的高度让我深信,这一定是那个女孩的残骸。她的姿势明显被人摆放过,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就像是安眠一样。可我看到过那场凶残的幻境,曾经从心理学书籍中读过相关的解析,这种摆放尸体姿势的方式凶手对死者充满愧疚的表现。

这么一来,又肯定了我之前的猜测,那个中年男人一定巴不得忘却这段往事和这个不详之地。

“很好,让我看看,你在这里埋了什么东西,高川。”我不由得自言自语道。

我顺着手电的光搜索了好一阵,将尸骨四周的泥土又挖了一层,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才在巧合下发现隐藏在头骨中的东西。不,也许不是巧合,我更相信,这是“高川”在这具身体所残留记忆的影响,才会让我鬼使神差地抓起女孩的头骨对她说话,因此借助光线从空洞的眼窝中窥视到一闪而过的异物。

我伸手进去,结果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一阵电击的麻痹感沿着手指钻入身体,一直到腿部才消失。我被电得寒毛直竖,手指一软,头骨就落在地上。随即一张纸片从眼窝中飘了出来。

我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头骨,这才拾起纸张。由线条和墨点组成的纸面,看上去十分熟悉。

啊,这不是和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人玩的诡异纸牌很相似吗?我猛然醒悟过来。我更加确信,这肯定是曾经的“高川”所为,他甚至在三个女孩的身边也动了手脚。不,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然而,这些纸牌究竟又隐藏着什么秘密呢?我再也无法继续推测下去,将纸牌塞入口袋后,再次搜索了一遍,确定这里没有更多的东西了,更没能找到电击我的机关。虽然疑心重重,但还是重新摆好尸骨的姿势,奋力将自己搬出坑底,将泥土填回去。

这一次的冒险终于有了成果,虽然仍旧没有揭开最后的谜底,但仍然让我再次充满劲儿。虽然身体疲累,但在情绪的高昂下,很快就将泥土填上。虽然我觉得只要细心的人都能察觉这里被人挖了一遍,但是那个中年男人会否再来这个地方还是一回事,再者也没有人会想到,在死者的头骨里,竟然藏着一张纸片。

我最后看了一眼埋葬了一个悲惨过去的所在,怀着心满意足,却又惆怅悲伤的情绪离开了。来前我疑惑重重,去时又更添了几分沉重,但直至现在,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已经踏上了旅途,因为在这个世界,作为我,而不是曾经“高川”,真正留下了一道足迹。

怀揣着神秘的纸片,我切实感觉到,属于“高川”的过去和属于“我”的现在真正连系到了一起。我已经背负上曾经那个“高川”的爱恨和挣扎,直到解开所有的谜团,完成“他”的遗愿,才能真正踏上属于自己的道路。

我没有任何遗憾或悔恨,因为我清楚知道要拯救的是有着同样名字的女孩们。

高川,不是所有人的英雄,但一定是某些人的英雄。我一直确信这一点,我一直坚持这一点,我相信曾经的“高川”也是如此,直到自己的死亡。

或许,即便是死亡也不会终结,因此才有了我的出现。

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如风声在我耳边轻述:这一切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这一次回程,我再没有看到任何怪物。没有任何阻挡我的离去,伴随着夜色的寂静和山林的风声,我小心翼翼地穿越巡逻队的防卫线。一切都十分顺利,直到我躺在宿舍房间的床板。疲劳宛如潮水一般逐渐淹没了大脑,我如同沉入深沉的海洋中,一片安详宁静的黑暗拥抱了我,最后一个思维落去,至少在明天之前,我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比预料中更早,却没有半点残余的疲劳,大脑和肌肉就好似浸泡在羊水中好好保养了一番,所以当意识产生的时候,我便自然而然睁开了眼睛。厚重的窗帘在阳光的照射下,颜色变得鲜艳,然而光照不进来,房间便如黄昏中一般。

我静静躺在床上,嗅着充斥在工作间中各种材料的臭味,脑海中一幕幕闪过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大脑中宛如有一张看不见的巨手,将这些记忆的卡片洗牌,按照某种规矩分发,排叠,等待着出牌。

当这一切完成后,我开始一日之晨的工作。我一边洗漱一边确定本日的行程,然后对比工作清单清点手中的武器、工具以及以密语记录的日记,然后为轮椅进行检修和弹药补充。

尽管昨晚从墓地中找到了神秘纸牌,但我尽力克制油然升起的迫切和兴奋,将例行的工作一一做好。我不知道昨晚的遭遇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我现在十分确信,自己当时肯定是和巡逻的警卫撞上了,甚至还杀了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如果那些尸犬和蜡烛怪其实是我的幻觉的话。

我相信自己的灵魂、人格和思维是正常的,然而这具身体并不正常,常年服用药物、心理治疗和经受病情折磨的身体正是让我看到幻觉的原因。我不清楚过去的“高川”究竟是服用何种药物,进行何种治疗,但是从我从这座病院醒来开始,就不断服用那些根本就没有标签的临床药物。我相信那些药物和治疗大部分并不正规,因为在我的自愿入院合同中明确表示接受实验性药物和实验性治疗。

虽然我想停止服用这些药物,但是根本无法做到,除了常用的镇定药之外,大部分药物注射和服用都严格由医生陪同。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我并不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都患有哪些病。尽管我看过自己的档案,但我从这些日子来自己的遭遇,以及医生对我的态度中可以相信,关于我的报告一定不止那薄薄的几张纸。

无论阮医生也好,安德医生也好,都想从我身上得到某种突破,他们从不掩饰自己的期望,并无数次声明我的重要性。他们也许觉得我是精神病人,所以用对待精神病的方式对待我,但我其实不是。我有思想,有理智,有学识,我会听,会看会想,对照其他病人,我可以感觉到,那并非是寻常的医生对病人的关切。

我不知道这具身体什么时候会崩溃,从早上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蠢蠢欲动,让我行动起来不时会有一种关节生锈的感觉。最初我怀疑这种突然而生的感觉只是错觉,可它出现了好几次,并且在这期间,我发觉自己的精神集中力产生了明显的下降,那种反复的波动,无数杂乱无章,分不出是什么的念头突然浮现的感觉十分糟糕,我差点就将自己的拇指锯掉了。

我不得不加大几种相关药片的服用量,但是效果并不明显。我觉得自己必须将这种情况上报给医生,哪怕这是因为使用实验性药物积累下来的后遗症,也不得不使用新的药物进行压制。

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亡,究竟会是真正死亡,还是在末日世界中苏醒。说实在的,我并不害怕死亡,然而我不想就这么死去,在这里仍旧有我,有高川未能完成的事情。

我已经听到了,时间的脚步正不断向前加速。

最近一些事情,以及几次和安德医生碰面时,他异常的行动和精神状态,都让我嗅到了某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是的,时间不多了,我想。

为了避免昨晚的冲突所导致的最坏可能性,我花了一个上午将一半的武器避过人们的耳目,运送到新选定好的藏匿点。我将所有自己能用上的东西分成了三份,一份留在这间房子里,一份藏在咲夜她们的宿舍房里,另一份掩埋在宿舍角落的地下。这么一来,哪怕被人抓获,也无法没收我所有的工具。

我相信,即便是自己被这里的人抓起来,明显拥有一定地位的阮医生和安德医生一定不会让其他人伤害我这个重要的临床病患。

也许是我多心了,也许那些警卫是帮蠢货,也许有我不知道的原因,总之,直到我完成这些事情,都没有看到前来抓捕我的人。

我开始不再关注这件事,我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即便它只是被暂时压制下来,自己不能在这方面浪费更多的精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中午我去了食堂,并没有从休息的警卫、工作人员和病人脸上找到蛛丝马迹,他们就像是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人在冲突中死去般作息。这份平静本身就是异常,我不觉得某个巡夜的警卫死了这件事对他的同伴来说根本不是大事。

不过有一份值得注意的信息,有不少警卫提到,最近不断发生病人发狂逃窜的事情。他们甚至提到了之前安德医生追赶一位病人的事情,这是我亲身经历的,当时我正接受阮医生的治疗,结果病人扔来的石头砸坏了诊室的玻璃窗,吓了我们一大跳。甚至在我出了大楼之后,那位病人展现出高人一等的运动能力,从我身边如风般卷过。

一名警卫大嚼舌头,信誓旦旦地猜测这是院方的治疗出了问题,结果被同伴喝止,小声在耳边说了几句,随即警卫们噤若寒蝉,再也不谈此类事情。

他们的脸色并不好看,显然事态的真相出人意料。我不由得猜测,是否正是这些病人发狂的现象遮掩了昨晚的冲突。

无法再从这些人口中获得更多信息了,我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高挂墙壁的电视上,节目和以往一样,平和得如同发生在另一个世界。呆在病院的最初那段时光,我总是下意识希望它能播出一些关于末日事件的消息,以能证明这里仍旧是末日世界,我不过是被当作囚犯关进了敌人的监狱里,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对这种猜测报以希望了。

我告诉自己必须正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否真实,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如何对待它。认真地生活,以对待真实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世界。如果将自己身处的世界当作虚幻来对待,那么这种虚幻的感觉将会在某一天玩弄自己。

回到宿舍楼后,我取出那张神秘的纸牌进入三个女孩的房间,结果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嘿,你的气色看起来不错。那件事情有什么进展吗?”来者正是曾经的诈骗犯,自称记者,却混迹在病人群中意图谋取病院重要情报的达拉斯。他的态度有些过于热情,不请自来和自来熟的行为总是让我觉得他就像一块牛皮糖,不过或许这正是他曾经拥有百万现金的才干所在。

总之,出现在我面前的他比以往更加兴奋,看上去似乎他的行动获得了关键性的进展。上一次他带给我关于真江和咲夜等几个女孩的资料,虽然没有几个关键的信息,但正是这份资料导致我要求阮医生对我进行催眠治疗。

我现在倒是突然升起让他帮忙查找关于“森野”这个女孩的资料的兴趣了。

不过,在那之前,先看看他弄到了什么好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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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 末日症候(仍旧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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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末日症候(仍旧万字)

房间中的三个女孩仍旧在玩她们那诡异的纸牌游戏,我扫了一眼,确认自己口袋中的纸牌应该和这些纸牌是一套后,不再理会她们,来到达拉斯的对面坐下。

“油画的事情我已经有了头绪,但是要花上一些时间。”我睁眼说着瞎话,“不过最近晚上戒严得十分厉害,对我的行动造成很大的影响,你知道些什么吗?”

“没错,这个地方越发异常了,今天凌晨的时候还发生了混乱,似乎有病人从那座塔中跑出来了,死了好几个警卫。”达拉斯也是一脸沉重,他说的那座建在山丘顶端的高塔自从我从这座病院中醒来后还没有听闻开启过,“具体的情况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进度该加快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头绪,为什么不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一下?”

达拉斯直勾勾地盯着我,不过我早已经想好了说辞,一开始就不打算全部隐瞒下来。我们之间的合作是一种交易,如果我不给他一点实际的东西,想要从他手中得到更多就有些痴心妄想了,这一点我十分明白。

“油画中暗示的是一个地点,我不清楚那里有什么,前些天我的狼狈样你也看到了。不妨告诉你,这里的树林有些古怪,如果真要去的话,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说着,将油画的暗示,已经我在树林遭遇的怪物全都明明白白地说给他听。这些情报于我而言已经无关紧要,即便他真的没有被我的遭遇吓倒,我之前所标识的地点也够他忙上许久了,要不是我看到了“森野”的幻象,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真正的地点。

我将自己制作的地图交给达拉斯,他一看就倒抽了一口气。

“你要把这些地方都跑遍吗?”他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而且要在晚上行动?”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你确信要做吗?”我平静地和他对视道。

“饶了我吧,这可真是大海捞针的方法。”达拉斯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而且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我对他说:“我会留下来完成它,现在只能希望你能带给我一些好消息。有系色的消息了吗?”

“不,还没找到她。”谈起系色,达拉斯的表情就有些阴郁,“不过我已经可以确定,系色一直都在那座塔中,只是无法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复印纸,“我花了很大工夫入侵了某个医生的电脑,进而接入总数据库。这座病院的数据库只要是工作人员就能接入,只是根据权限不同只能查看不同的区域。遗憾的是,利用那个医生的电脑,我只能在数据库外围转转,似乎要进入数据库深处,必须通过特殊的设备。这是一份目录,里面包括数据库外围所能找到的关于系色所参与的治疗和实验项目。里面有不少令人在意的东西,而且……”达拉斯看了一眼正在玩纸牌的三个女孩,说:“参加这些项目的人包括上次那份资料的所有人,也就是说……”

“我,系色,以及这个房间里的女孩,都是同一实验的参与者?”我补充了他想说的话。

达拉斯耸耸肩,说:“是的,你,以及你在孤儿院的那些亲密伙伴,还有更多的孩子,都在这些实验中出了大力。不过,现在仍旧能够和我交流的就只有你了。”

我展开复印纸,查看上面列出的目录,其中出现了不少熟悉的字眼:人格分裂与环境影响,脑波残留反应,微光对**的影响,雾中毒反应,癌细胞观察,线粒体研究及致癌反应,线粒体的非常态繁殖,催眠疗程和方法论,在虚拟构架中的心理呈现……这些项目罗列起来足足有三十多个,按照达拉斯的说法,还有许多以这些项目名称作为端点的分支研究,就像一个巨大的树木,不断向下分出细细的根须,而总扩这三十个项目的顶点是一个名为“人类补完计划”的秘密计划。,

关于“人类补完计划”的简述、目的、方式和进程等等详细内容,全都隐藏在数据库的深处。当然,也不能就此确认,这个神秘的实验计划就是这座病院的工作重点。实际上,我们都不认为这座病院里的工作人员都只是为了完成这项实验而工作。

“负责这个人类补完计划的人,正好是我所入侵的电脑的主人。”达拉斯用奇异的眼光盯着我,“就是那位负责你的心理疗程的安德医生,这份目录中的项目有三分之二是他提出的,此外,他也曾经是包括系色和这几个女孩在内,五十多个孩子的心理医生。”

“有具体的由他负责的,或是参与这些项目的病人名单吗?”我问道。

“当然,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我找过了,除了你和这三个女孩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找不到了。”达拉斯将第二张复印纸交给我,“找不到的人几乎全被打上死亡证明和出院证明,只有系色没有任何证明,所以我才能确定,她应该还留在那座高塔中。对了,我记得和你们同一个孤儿院的还有一个叫做桃乐丝的女孩,她也在死亡名单上,我对此感到万分遗憾。”

正如达拉斯所说的,我找到了“桃乐丝”这个名字,并在名字后看到了那个代表死亡的标记。我的心中空空落落,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悲伤。我醒来后从来没有见过她,就像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真江”一样,而且,同名的她们,相貌并不是全然相似,根据旁敲侧击的了解,性格似乎也有所区别,但若是说无动于衷那一定是骗人,的确有某种无形的东西阻塞在心口。啊,她也死了吗?

在这个世界里,“真江”早就死去,现在“桃乐丝”也被确认死亡,“系色”失踪,可能一直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高塔中,“咲夜”、“八景”和“玛索”变成了痴呆病患,至于“高川”,在某种意义上不也已经死亡了吗?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孤独的灵魂,用“高川”的躯壳活动着。

我压抑着心中的悲泣,一个个审视记录在纸上的实验者,很快就找到了“森野”和“白井”这两个名字,简直就像是末日世界的影子似的。

“他们同样是一对情侣吗?”我想起了昨晚看到的幻景中,名叫“森野”的女孩那歇斯底里的哀嚎。

她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嘿,嘿你怎么了?”达拉斯的声音把我从哀思中叫醒,我这才发觉,自己又流泪了,泪水将纸张打湿了一片。

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这么感性,这么容易哭泣的人,在末日世界里,我总是能够不去注视那些悲惨的事情,或者在被感性影响之前转开视线,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我无法逃避这具身体所承载的一切,以及从中诞生的情感。这让我更加了解,那个叫做“高川”的男孩,究竟是何等阴郁、柔弱又多愁善感的人啊。

“我认识这两个人。”我指着“森野”和“白井”这两个名字,认真地对达拉斯说:“我认识他们。”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也许仅仅是为了让哪怕多一个人记住他们的名字也好吧。

“呃,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吗?”显然,达拉斯根本不明白我的想法。不过我只是说:“不,没有,但是他们是我的朋友,现在他们已经死了,除了我们,谁也不会再想起他们。没有祈祷,没有哀思,没有葬礼,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坟墓。达拉斯,你希望当我们死后会和他们一样吗?”

“不,当然不。”

“所以,如果我们能够记住他们,也许在我们死后,会有人同样记住我们吧。”

达拉斯的脸色浮现错愕和苦恼的表情,最终只是叹气,耸了耸肩膀,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

我们两人沉默下来,好一阵房间变得寂静,只有屋外的声响不时钻进来,有人嬉笑,有人大叫,有人咕哝,有人奔跑……在这嘈攘的活力和日煦的平和中,我似乎嗅到了一种腐烂狰狞的气味。,

“我会继续尝试进入数据库核心,我想里面应该有关于那座塔的资料。”达拉斯打破宁静说:“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觉得这座病院里并不只有我一个潜伏者,这种地方要说没有商业间谍,简直就是开玩笑。最近发生的事情很不对劲,肯定有其他人动手了,混乱应该还会扩大,这也许是我们离开这里的最好机会。如果在这个期间没能救出系色,那么……我会立刻离开,不再回来了。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在混乱结束后的排查中保住。虽然很遗憾,但是我的力量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而已,所以,如果我逃跑了,如果你还能见到系色,请告诉她……”

“我知道。”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会告诉她的,你已经尽力了,曾经有这么一个男人,在她陷入危难中千里迢迢赶来。”

“啊……间谍这份工作,真的不适合我。”达拉斯苦着脸感叹道。我在心中表示赞同,这个男人只是个并不优秀的诈骗犯而已。

“我会从安德医生那里找到突破口,既然我是唯一在实验中幸存下来的人,那么对他来说,我一定十分重要,他需要我的配合。”我再一次回想起“森野”被谋杀的幻象,那个杀死她的中年男人,会不会就是安德医生呢。如果是他的话,那么事件的发生时间应该比现今早了起码二十年,毕竟安德医生如今已经六十岁左右了。那么我又是如何获得那段信息的呢?

中年男人在痴狂时所念叨的词汇,一一在这份“人类补完计划”的研究分支目录中出现了。他曾经说过“癌性繁殖的线粒体会产生自己的意识,会吸收周围环境的残留波段”之类的话。虽然我并不了解这番话的具体内容,但多少能够想象一二。

——癌性繁殖。

——线粒体。

——真江。

我习惯性抚摸着自己的右眼。末日世界所存在的猜测,正在和这个世界的存在逐渐重合。从已知的情报中可以推断出来,从“森野”的时代,对于某种病变的研究就已经开始了,而这个世界的“真江”的死亡,不过是这种病变的延续和影响而已,她并不是第一位病发者。同样的,包括“高川”在内,其他女孩也都或早或晚感染了这种怪病。但是“高川”是独特的,因为他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还活着,还保持着相对清醒的意识,尽管,我知道这是我的意识,而不是过去那个“高川”的意识,但是这对于主持研究计划的负责人来说,仍旧是一个莫大的鼓舞。

他知道个中的原因吗?也许知道,更可怕的是,也许这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我不想再深入去思考这件事情,我感受到一种埋藏在深处的巨大的恐怖。

至于为什么“高川”会是唯一的幸存者?我不明白,或许真的是阮医生说的那样,因为“高川”吃了“真江”的尸体吧。

不过,这种唯一的特例正在渐渐产生变化。拥有这副躯壳的我再清楚不过了,那些幻象,以及从今早开始,身体不时出现的不良反应,似乎都在预示着病情的加重,仿佛有一个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在耳边述说,就像其他人一样,这个房间里的三个女孩快死了,而我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

那个声音在催促着我,要我在死前,在她们死前,带她们离开这片阴霾的天空。

达拉斯向我告辞,在离开前,他惆怅地对我说:“希望下次还能见面。”不知不觉的,他的心情已经从来时的兴奋激动变成了这般阴郁。也许他当时被成功的喜悦所蒙蔽,并没有深入考虑到事态竟然会变得如此严苛吧。

“一定会的。”我对他说,目送他走出宿舍楼,匆匆忙忙混入人群中。

我对达拉斯的处境并不看好,正如他考虑到的那样,这个病院的混乱如果真的是其他间谍引起的话,那么他的存在在那些专业间谍的眼中,一定就像是黑暗中的灯泡那样显眼。我也不认为自己的行为能瞒住有心人,但是我并不介意暴露在这些对病院同样有所图谋的家伙眼中,因为“高川”是病院核心研究计划的重要“**”,这个身份足以让我在真正的混乱来临前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回到女孩的房里,进入她们身边三缺一的位置,将口袋中的纸牌掏出来。总是一副木然神情的女孩们总于有了不一样的动作,她们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中的纸牌,下一刻,齐齐将手中的纸牌一股脑扔过来。稀里哗啦的纸牌淋在我的身上,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们已经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她们的表情仍旧如此木然呆滞,根本看不出这番激烈的动作究竟是出于激动还是恐惧。不一会,她们开始哼歌,也许是“高川”曾经听过的缘故,我对这首歌的曲调熟悉得几乎能够哼出下一个音节。

于是我这么做了,和她们一起哼这首朦胧中熟悉的不知名的歌曲,但是女孩们不再有反应,就这么倒在床上。有这么一刻,我差点误因为她们死去,结果却发现她们只是睡着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们的反应让我摸不着头脑,这让我认识到,我们之间还是和以前一样,根本无法进行沟通。三个女孩都是“人类补完计划”的牺牲品,在这个实验中,她们究竟遭受了何种创伤,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我完全无法想象出来。

我甚至觉得,她们如今的行动仅仅是出于习惯,而并非自我意识。这三具仍能行动的躯壳,不过是从过去延续到现在的残骸罢了。

不过,现在我终于可以好好地研究一下这些纸牌了。

纸牌上的线条和墨点看上去杂乱无章,不过我第一时间就尝试将其当成某种拼图游戏,试图找出纸牌和纸牌之间那些线条的规律。纸牌一共有三十三张,按照线条的轮廓,拼合后线条圆润的并不多。我一直在思考自己所获得的纸牌的意义,以及那些墨点有什么意义,猜想以自己的纸牌为中心,涉及墨点的组合方式,如此一来,直到傍晚都没能弄清个所以然来。

我决定今天到此为止,于是将自己的那张纸牌收起来,将其它的纸牌叠好。我尝试叫醒三个女孩,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当我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还从来没有在食堂看到过她们,也从没听说有人会送饭给她们。

不,照顾她们的人应该会有的吧,毕竟这栋楼中能够自食其力的病人并不多。而且,虽然和我不一样,同样参与过实验的三个女孩的意识和人格明显有着极大的缺陷,但是无论如何,她们还活着,并没有失去利用的价值。

那么,会不会有专门负责照顾她们并进行观察的专员呢?

想到这里,我放弃前往食堂的想法,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利用房门的猫眼监视走廊。

在之后的半个小时里,陆续有工作人员进入这栋宿舍楼,其中有清洁工,食堂员工,也有护士和医生,这些人在病人的房间中进进出出,在清洁工整理房间的同时,医生和护士尝试和每一个病人交谈。他们的语气温和,行动带有强迫性,不过从生硬的表情来看,他们只是在完成例行公事而已,并不具备太大的热情。

有几个人敲我的门,没有得到回应后尝试打开,但很快就放弃了,大概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成功过的缘故。不过我觉得他们其实并不在意能否打开我的房间。

之后医生、食堂员工和清洁工立刻离开了,胖子抢走了自己那一份晚饭,留下的护士则协助没有自我照顾能力的病人们进食。出乎我意料之外,三个女孩并不需要护士帮忙,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对医生和护士表现出剧烈的反抗性,在他们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将门关上,导致清洁工和食堂员工根本无法进去。

不过,显然这些人早就习惯了这种行为模式,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直接将饭菜放在门口就离开了。

直到所有外人都离开后,三个女孩才将门口打开一条缝,将食盘拖进去,又紧紧将门掩上。

在这之前,我还以为她们的房门永远不会关上。

我打开房门走出去,在女孩们的房门前站了好一会,她们最终没有开门,我便走下楼梯了。从食堂回来时,她们的房门已经再一次开启了,就像是有强迫症一般,这扇门总是开在同样的位置。不止她们,其他病人也大抵如此,甚至于他们的行为、步调、姿势和所在的位置,都是踩着前一次的痕迹。这才让我回到这条走廊时,总是生出一种永恒不变的怪异感。,

我从走廊朝女孩的房间里眺望,她们又开始新一轮的纸牌游戏,仍旧如同过去那些日子一样,仿佛能够感受到我的目光,在我看过去的同时,木然转头过来和我对视,但是即便我和她们打招呼,也不会有所回应,仿佛下午异常的行为不过是一场泡影。

我没有打扰她们,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进行日复一日的阅读,思考,整理和工作。

这个晚上,也许是服用了多一倍药量的缘故,既没有做梦,也没有幻觉来打扰我了。

第二天大早,我被一阵喧闹吵醒。有许多人在走廊上跑动,鞋跟重重砸在木地板上发出急凑的咚咚声,整条走廊似乎随时都会垮下去一样。异常的动静顿时让我如被泼了一头冷水似的清醒过来,我试图翻上轮椅,但是突然有一种感觉从腿部蔓延上来。

我一下子愣住了,随后才确认,的确是有感觉从腿部蔓延上来——我这双残废的腿竟然产生知觉了。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用力捏了一下腿肉,感觉不到痛苦,但被捏住的地方的确感受到一种无法述说的十分独特的感觉,和普通的触感并不相同。我立刻尝试站起来,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或许真的产生了某种变化,然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刻。

我不知道自己的双腿为什么突然又有了知觉,医生曾经告诉过我,我这辈子是别想用这两条腿走路了。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好还是坏,毕竟这具身体从昨天开始发生的变化都是无限趋向于不良。

门外响起打斗声,有重物砸在地上和墙上,随后是枪声和叫喊,不止我所在的二楼,整个宿舍楼都混乱成了一片。我不再理会自己的双腿,用力爬上轮椅,抓起身旁的弓弩来到门口。

刚凑上猫眼,就有一个背影朝这边飞来,一下子砸在大门上。直到他软趴趴地沿着门面滑倒在地,我这才恢复视野。看上去这个人暂时已经爬不起来了,也不清楚是死是活。

走廊上有不少地方洒落着新鲜的血迹,三四具病人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受伤颇重,就连警卫包括我门前的也有两个,挂在扶栏上的那位已经可以确认死亡,因为他的脖子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子弹从某个病人的房间中,打在走廊扶栏火星四溅,也不清楚到底什么人在交锋,不一会,那个房间里的枪声就消失了,紧接着是惨叫声,一团人形的火焰从门口狂奔出来,撞到扶栏上整个儿翻了下去,只听“碰”的一声再没有声息。

如此一来,楼上和楼下仍旧有交火和人声,但二楼已经彻底死寂下来。虽然看到女孩们的房门紧闭着,但我仍旧担心三个女孩的情况,于是不再犹豫,持着弓弩推开了房门。

依偎在房门上的警卫向后倒进房间里,我立刻看到他胸膛处的大洞,这个家伙的心脏已经不见了,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掏了出去,大量的血液弥散开来。看着被弄脏的地板,我微微有些苦恼。

如果有人因为这些血迹硬要闯进来该如何是好,我尝试将地上的尸体搬出去,但尸体的位置刚好卡住门口,我不得不开动轮椅从他的身上碾过去,再从外边抓住他的两条腿拖出去。

这一下,一想到被人看到他身上的轮印后的质问,就不由得大伤脑筋。我一边思考说辞,一边关上房门。刚来到“咲夜”等人的房间前,之前有火人冲出来的房间突然又冲出一个黑影。

我反射性将弓弩指向这个家伙,这家伙全身漆黑,散发出一股焦臭味,只能依稀从轮廓上看出人形。这个家伙都已经变成了这么凄惨的模样,动作却比正常人还要敏捷,若换作其他人,势必感到匪夷所思而无法反应。

这个家伙是拥有攻击性的,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是警卫还是病人,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意思。直觉告诉我,面前这个家伙打从和我对上眼后就是敌人。几乎是才一眨眼,他已经卷着一股腥风朝我猛扑过来。,

我以几乎和他行动的同一时间扣下弓弩的扳机,一口气射出三支弩箭。那个家伙跳到走廊顶上,这种超常的运动能力让他躲过了两支弩箭,却被第三支射穿胸膛正中。那里似乎并非他的致命要害,他刚跌在地板上就再次朝我扑来。我控制轮椅向后退去,同时按下“蜂针”的机关,一大篷铁钉如暴雨梨花般打在这家伙身上,有六七根直接钉入他的头颅和眼窝中。

他顺势倒在地上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随后有火焰猛然从这具尸体的五官和毛孔中喷出来,将这个人形彻底化作一片黑灰。

我看得分明,并非他的身上携带有什么易燃物,他自燃了。

这个时候,楼上和楼下的战斗声已经渐渐熄落,我抓紧时间用力扭动女孩房门的把手,结果轻易就将门打开了,这个情况反而愈发令人担忧。

当我谨慎地扫视房内时,立刻就看到地上有一摊人形的灰迹,显然,有类似之前的那个家伙在这个地方自燃了。三个女孩正木然围观那片人形灰烬,脸上丝毫没有被惊吓的样子。房间里并不凌乱,没什么争斗的痕迹,真难以想象是她们一下子干掉了那个运动能力超常的怪人,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怪人刚进门就已经自燃而死。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认为,是她们干掉了这个家伙。

有一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过,我似乎又看到了梦境中那座燃烧的孤儿院,以及以我为中心,分站在燃烧着的走廊两端的女孩们。

我的脑神经仿佛被这幻象中的火焰烧痛了,那个场景顿时从我的眼前消失。那种大脑的痛苦根本就不是幻觉,它就像是一条导火索,让我的身体连锁般产生各种异常的感觉。

好似有什么异物在体内蔓延,钻入右眼,钻入心脏,钻入腿部,试图渗透每一个细胞。嘈杂的声音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听觉神经,我听不懂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像是无数的人在尖叫,又像是石头刮过玻璃,只觉得自己被这混乱的声音搅拌成一团浆糊,除此之外还有某个声音悠长地穿过这些声响,仿佛在对我述说什么。当这一切过去的时候,我只觉得漫长如一个世纪。我浑身都是汗水,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身体从内部传来一种虚弱的感觉,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燃烧。

我倚靠在轮椅上,和三个女孩直勾勾地对视着。她们的脸色依旧木然,眼神依旧呆滞,但是我却油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某种东西正通过无法看到的渠道将我们之间连成一片,让我们不通过嘴巴,身体却能像是单细胞般进行最原始的交流。这种交流的感觉是如此薄弱,似乎一旦我试图将自己的思想传递过去,想法的重量就会顷刻间肢解这份联系。

不,若要形容的话,是位于这具身体深处的某种物质正在与另外三具身体中所拥有的同物体产生共鸣。

渐渐的,这种交流变得不怎么美妙起来,甚至让我产生一丝危险的感觉。我立刻打断了它,结果身体的状态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就像是猛然被抽走了大量的血液、体力和精力一样。

我觉得自己应该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无法就此进行思考。当我能够动弹的时候,已经有警卫闯了进来。这些人一看到我手中的弓弩,立刻齐齐将枪口对准了房间里的所有人。

虚弱的感觉让我不想说任何客套话和解释,我直接松开握住弓弩的手,转过身体和他们对视。弓弩落在地上好一会,那些枪口这才放下来。

“205号房间,幸存者四人。”一名警卫按住报话机说到,然后报话机中传来什么指示,他转过头来,目光依次落在我和三个女孩的身上,继而问我到:“你叫高川?”

“是的,我是高川。”我平静地回答道。

警卫对报话机应答了几句话,立刻通知同僚收队。这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就下了楼。不过他们没能离开这个地方,我在走廊上亲眼看到他们被一群身穿防化服的家伙押进了一辆急救车中。接下来的后继如我所料,更多的防化服人员冲入宿舍楼中喷洒大概是消毒剂的雾气,我和三个女孩被他们带进一辆车中,被强制脱去衣服进行沐浴。加了药的冷水让人十分不舒服,尤其是在冬天的情况下,他们根本就不介意男女之别,直接让我和三个女孩同时使用同一间浴室,狭小的空间让我们转个身都会摩擦彼此的肌肤。,

洗完药浴后,我们各自获得一张毛毯,车上的防化服人员再一次用工具对我们进行检测,这才点点头,示意我们出去。他们将我的轮椅没收了,在我下车后随手给了我一张折叠式的制式轮椅,让我不至于只能爬回去。好在我昨天留了个心眼,事先将自己手中纸牌复制了一份掩埋在楼外。实际上,我们下车的地方距离宿舍楼足有一百多米,一条黄带将宿舍楼周围五十米圈了起来,所有试图靠近的家伙都被黄带外的警卫人员驱赶,想要看热闹的家伙只有在一百米外远眺。

这下可好,我和三个女孩算是流离失所了,不过总比死在里面要好,如今也不知道那些病人到底能逃出几个。不一会,我又想起那些保存在房间中的物件,以及三个女孩没能来得及带出来的纸牌,这下子想要解开其中的秘密,可要大伤脑筋了。

这次的混乱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了,按照达拉斯的说法,混乱的源头是山丘上的高塔,有病人从里面逃了出来。我不由得朝那个方向望去,孤单的黑塔上方,低沉的灰色流云正以一种缓慢沉重的姿态滑动,仿佛暗示着整个事件远没有结束。

我环视着周围的人群,以及那些建筑,以及洒在建筑中的阴影,无论是哪处都能让我感受到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我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身怀异心的人,怀抱着怎样的思维方式来看待这场骚动。我并没有在视野范围内找到达拉斯,但是我想,他一定也在注视着那栋宿舍楼,为自己的将来感到迷惘吧。

“高川”有人在身后叫我,我立刻就听出来是阮医生的声音,她说:“他们通知我,你在这儿。啊,还有可爱的女孩们。”

我转过轮椅,和阮医生打了声招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没睡醒,突然就开战了。还有那些自燃的家伙,我们差点就被他们杀死。”我故意表现得恼怒。

“啊,这个嘛……自燃的是病人,这些家伙本来就因为病情的特殊性被关押在黑塔里,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出来了。”阮医生顿了顿,说:“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这是由安德医生负责的。”

“安德医生不是心理医生吗?由他负责?”我追问道。

“因为是他的病人,嗯……或者说,他是研究那类病情的专家。”阮医生想了想,对我说:“说起来,这些自燃病人,和你们多少有些关系。”

“关系?我可没有这种亲戚。”我皱起眉头做样子道,我看得出阮医生的犹豫,她似乎想透露一些深入的东西。虽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作出这个决定,但我很想听听她到底了解些什么。

“你知道,真江染上了重症。”阮医生说:“而且,你们在她之后,或快或慢也感染了同样的疾病。本来这种疾病并没有传染性,但是由此产生的症候群却拥有传染性。这些病人的狂乱和自燃正是症候群晚期的一种表现。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他们是拥有和你们一样的疾病症候群的晚期病人。”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无法得到有效治疗,下场将会和他们一样?”我说:“系色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和那些自燃病人一样被关在黑塔中,是吗?你们骗了我,她根本就没有出院,你们也没能治好她。”

“是的,不过安德医生研究这种疾病已经有二十多年,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而且你还好好地活着这点不也证明了,这种疾病的控制和治疗已经在你的身上获得了巨大的进展吗?相信再有些时间就能获得突破性进展,到时所有和你一样患上这类疾病的病人都会得到卓有成效的救治。”阮医生微笑道。

我没有接口,沉默了一会,问到:“这种疾病没有名字吗?”

“有一个不正规的名字。”阮医生顿了顿,说:“安德医生起的,叫末日症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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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 末日症候(二)万字

286末日症候(二)万字

所谓症候群,又称为综合征,英文为Syndrome,是一医学术语。

本意是因某些有病的器官相互关联的变化而同时出现的一系列症状。后来也用于描述“某一些人因相互影响而达成一致的意向”,例如劫持事件中,人质因同情劫匪而同其达成一致,不同警方配合,反而帮助劫匪对对付警察,被称为“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现象。

在我的理解中,阮医生口中所说的症候群在病理上趋向于本意,然而病人的行为方式却包含第二种含义。

所谓的“末日症候群”不过是由安德医生为“真江”等人所感染的疾病的非正式称谓,医学上并没有正式命名,甚至在这座病院之外是否有他人察觉这种疾病的存在并加以研究也尚未可知。

阮医生告诉我,尽管安德医生对所谓的“末日症候群”已经研究了很长时间,然而正如在某些可能的疾病出现时,经常会同时出现的临床特称、症状、现象,此时医师可针对出现的其中一种表征,警觉可能一并出现的相关变化,然而实际的病原、确定诊断的疾病名称或相关生理变化可能无法确知。“末日症候群”所导致的病人相关生理变化和精神变化同样存在大量未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感染了这种未知疾病并由此触发症候群的病人会产生诸如“幻觉”,“幻听”,“体内异物”,“狂躁”,“受害妄想”以及“体温上升”甚至是“自燃现象”。以外在病理表现来看,几乎和普通的精神病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两者在本质上有相当大区别,前者是疾病感染导致心理失常,后者则是环境因素导致心理失常。

精神病人通过心理治疗有可能好转甚至痊愈,但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治疗则必须从疾病本身着手,这些年的研究已经证明,单纯心理治疗方式对“末日症候群”的成效并不大。

我作为“末日症候群”的感染者,除了平常服用的心理治疗的辅助药物外,在阮医生处所注射和服用的新型药物都是针对这种疾病而研究的特效药,但是这种特效药并不能根治这种未知疾病。

“至今为止尚未研究出长效的药物,因为这种疾病具备很强的抗药性和突变性,每种新药物基本上只能持续两周时间,之后就会逐渐失去效用。不过普通的心理治疗辅助药物多少可以缓解一点精神上的压力。”阮医生摘下眼睛,用衣角揩了揩说。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这种疾病还是绝症。”这可真是最坏的情况,然而我并没有被“绝症”这个字眼打倒,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动摇,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为我解释这些事情,“医生不是要在告诉病人关于患上绝症的事情上要保持谨慎的态度吗?”

“啊,虽然是有这样的说法,医生必须安慰病人,可以说点小谎来稳定病人的情绪,不过尽管一些人会说是为了病人着想,让其能够以一种谨慎的心态来处理后事和人际关系,不过在我看来不过是医院和医生摆脱麻烦的借口而已,得知自己注定要死的家伙总是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喂,高川,你不会是这种人吧?”阮医生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发鬓,叹气道:“哎,哎,其实说是绝症,不过和癌症,以及艾滋病没有多大区别吧。”

我觉得阮医生是在顾左右而言它,不过罢了,虽然不明白她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毕竟从她那里得到了许多消息。

“这么说来,似乎自从我醒来起,已经过了两周吧?”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在这段时间里,虽然没有太过注意,但是我在阮医生的监督下所服用和注射的药物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这是否意味着这些药物正在失去效用?

“你终于想到了。”阮医生微微皱起眉头,但片刻后就舒展开了,恢复习以为常的态度,“没错,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为你准备的那些药物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是新的药物并没有制成。末日症候群每次经过药物刺激后,都会变得更加复杂,针对性研究也会变得更加困难。”

“你的意思是,这一次我真的没救了?”我觉得自己意外的平静,就好似不相信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察觉到了,不管医生说什么,就自己而言,并没有“绝症”和“死亡”的概念。我注视着被隔绝处理的宿舍楼,用一种自己听起来无比滑稽可笑的语气说:“再过不久,我就会像那些家伙一样,狂乱后自残而亡?”

“不,死亡的方式并不只有狂乱和自燃而已。而且,晚期的病人没有药物却仍旧活下来的人也并非没有。喏……”阮医生朝呆立在我身边的三个女孩呶呶嘴,“她们三个不是最好的例子吗?以及那些被送进黑塔里的病人,我也不清楚他们是否全都死在里面了。”

“你没进过那座黑塔吗?”我问。

“没有。”阮医生干脆地说:“其实我很想进去看看,可惜没有权限,要进去需要放弃太多东西了。”

“安德医生可以进去?”

“是的。”阮医生认真地盯着我说:“我说过吧,他是这种未知疾病的处理专家,实际上,你已经不止一次超过药性期了,但是在获得新药物之前,虽然有些麻烦,但你最后总是能挺到新药物的到来。这才是我最吃惊的地方,我大概知道安德医生用了什么办法来控制你的病情,但是我一直不觉得那是有效的,然而他竟然成功了……”她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只是,有些后遗症,不过你总算是还活着,比起其他病人来说,状态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我已经感觉到了,这个身体正变得不协调。”我说了这句话,好似恍惚了一下,感觉自己发呆了很长时间,但是从阮医生的态度来判断,其实只是很短暂的时间,“我现在应该去找安德医生吗?”

“……安德医生已经通知我了,让你立刻去见他,进行二周目的疗程。”阮医生沉默了片刻说到。

“这几个女孩……”

“我会为她们安排新的房间。”

我点点头,调转轮椅朝安德医生的办公室推去,不过在那之前,我问了阮医生一个问题:“你说过安德医生的治疗是有效的,但是你却经常对我说,我的情况已经变得更加严重了,到底谁是正确的?”

“两者都是。”阮医生顿了顿,说:“你在他那儿的疗程结束后,按照例行检查的结果,对比之前状态,你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根本就没有任何好转,甚至可以说更加糟糕了,但是就最终结果来说,你仍旧能够在这里和我交谈,在不知究里的人看来就像个正常人一样,这是以往的病者所没有的情况,这能说是坏结果吗?”

“就像是回光返照?”

阮医生笑起来。

“如果总能回光返照,或者回光返照能够永远持续下去,那么这个词汇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你才无法理解我的情况?你觉得我这种回光返照的好状态还会继续下去?”我说。

“说不定,我真想看看,安德医生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阮医生毫不避讳地说到。所谓“治疗”有效与否,是比较后得出的结论,是对过程的一种描述,然而就“治疗”的意义来说,大概是只要结果好,就怎样都行吧?

关注治疗过程中的变化的阮医生,对我的情况得出了坏的结论,但是安德医生却从治疗的结果上拉了我一把。这么想的话,阮医生不正是对这种过程和结果之间的差异性所暗示的矛盾感到好奇吗?

治疗的过程和结果本不应该产生矛盾,然而既然矛盾已经产生,那就代表阮医生和安德医生两人在这种未知疾病的理解有着本质的差异。

正是这种差异,导致安德医生在这种未知病情的研究中处于上风。

阮医生采取的是常规的治疗方式,那么安德医生的非常规又意味着什么?我隐约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无法摸清这个问题,就会失去许多重要的东西。

因为安德医生的非常规疗法并不总是有效,甚至可以说,存在相当大的风险,毕竟在他所负责的那么多病人中,只有我一个人还活泼乱跳,而“咲夜”她们的下场已经历历在目。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会变得和她们一样?这么一想,就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会死,但会生不如死……吗?实在太刺激了。

当我推开安德医生的办公室的大门时,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随着愈加明显的混乱,安德医生的时间也变得匆忙起来,因为引发混乱的家伙都是他所研究的疾病的感染者,同时也是他所束手无策的晚期病人。不过我偶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许接受了安德医生非常规治疗,才是导致这些晚期病人如此行径的原因吧,当然,这种恶意的猜想根本没有半点根据。

因为办公室里没人,走廊上也没有他人的脚步声,这种寂静让我感到安德医生不会很快回来,这种感觉让我有了搜查这间办公室的念头。安德医生并没有将自己的治疗理念、方式和成果跟其他人分享,至少是和我接触过的任何人,就连阮医生也只是通过事后对我的检查来判断安德医生的研究进展。

达拉斯入侵过安德医生的电脑,也没有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但是,既然是安德医生的办公室,就应该有一些研究资料。

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保密的方式并不多,重要的东西会在数据库中加密存档,但是正在进行的研究不可能全部用电脑来处理。对于安德医生这种年纪的人来说,平时的灵感和思维引导更习惯付诸纸上。不太重要的东西通常锁在抽屉里,平时阅读的书籍、书签和便条都会或多或少透露研究过程中的秘密,一些不方便立刻录入电脑,不正式却相对重要的东西,或许仅以纸面方式存放进保险柜中……我巡视办公室,检查他的书柜,寻找那些经常开合的痕迹,找出涉及“人类补完计划”目录,以及阮医生的病理描述的书目。

当然,我不可能将这些书籍全部翻读一遍,我想找的只是安德医生可能会在书中用笔迹和便签标识出来的重点。除了书柜里的专业书籍,还有书桌上的档案和书册。从其中所涉及到的词汇来看,安德医生关注的大都是人格方面的研究,其中包括人格的诞生,以及人格分裂的可能性与治疗人格分裂的案例,另外有小部分是关于线粒体的研究,更让我在意的是,其中零星提到线粒体的分裂繁殖和异常导致基因层面的突变,并从生理上对大脑的影响。另外还有一些关于人类思维时脑波的变化,对弱电流的影响,以及人体微弱电磁场在环境中残留的可能性的探讨。

有一张贴在灯罩上的便签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写着:如果线粒体干涉了基因,基因从生理上影响大脑,人格被扭曲,思维能够残留,那么灵魂的存在并非神秘。

我尝试打开他的抽屉,配有锁头的中柜并没有上锁,打开之后,我在里面发现了第一次配合安德医生进行心理问询时,装着我的档案和一本黑色日记本的塑料袋。当我将其取出来时,安德医生当时的样子猛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仿佛来到了那个时候,安德医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十分利索地摘下自己的老花镜。

他盯着对着失忆的我,说:“你真的半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我的回答充满叛逆和抗拒,但安德医生露出一丝饱含深意的笑容,就像是一直在等我说这句话。

然后他说了什么?

啊,没错,他这么说了:

“你现在的状态和你失去的记忆有关,或者说……你的记忆被替代了。”他伸出食指,朝我虚点了几下,“你成功地给自己构建了一份虚假的记忆,这就是治疗的第一步。嗯……尽管期间出了一点小问题。”

当时我是如此烦躁,对这些人的措辞感到厌烦透顶,因为我根本就没能适应从末日世界到这个世界的转变。而且,正因为当时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根本就没有体味到这句话的意思。

“虚假的记忆能够完全取代真正的记忆?”我轻声复述着当时自己的说法:“这是不可能的,身为心理学专家的你,安德医生,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没错,你说得没错。哦,你是个聪明的小家伙,通常来说,一个人的记忆是无法全部被替换的,但是根据记忆片段和深层心理构建一个截然不同的自我世界,这正是这套治疗方法的价值所在。孩子,你尝试过影片编辑吗?将场景片段切割出来,混合其它材料,重新编辑成和原影片完全不同的情节——我们成功构建了虚假记忆,这个成果的证据,你不正坐在我的面前吗?”安德医生的脸上露出狂热的神情,“阮医生说你的病情恶化了,但在我看来刚好相反,这只是治疗流程的第一步,不过这也是她讨厌我的原因。”

这个苍老而狂热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我感到自己有些虚脱,目光落在灯罩的便签上,那里写着:如果线粒体干涉了基因,基因从生理上影响大脑,人格被扭曲,思维能够残留,那么灵魂的存在并非神秘。

人类补完计划的目录再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人格分裂与环境影响,脑波残留反应,微光对活体的影响,癌细胞观察,线粒体研究及致癌反应,线粒体的非常态繁殖,催眠疗程和方法论,在虚拟构架中的心理呈现……

紧接着又是在“森野”的幻象中,那个神秘中年男人的喃喃自语:

“既然癌性繁殖的线粒体会产生自己的意识,会吸收周围环境的残留波段,为什么要控制癌性繁殖?应该控制的应该是癌性繁殖后所产生的意识和人格”

未知疾病,末日症候群,线粒体癌性繁殖,基因异变,大脑影响,精神病状态,人格的产生和替代,虚拟的世界——这些词汇就像是被一根漆黑的线条串了起来。无数的幻灯片般的记忆画面,零碎繁杂的声音,不断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感,这种恐惧并非来自情感,而来自于自我存在的本源,它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我呼吸沉重,浑身大汗淋漓,那些记忆的碎片所带来的人像、表情、图片和声音仍旧走马灯一般闪现。我的思维一片混乱,但是在这片混乱中,却有某种未名的东西促使我翻开了那本黑色的日记。

翻开封面,洁白的扉页上用钢笔用花式文字写着:人类的优越在于其精神,否则便与野兽无异,因此人类的补完要从人格的补完开始。

正文上如同剧本般罗列着剧目和大纲:

第一幕:厕所怪谈

第二幕:笼中鸟

第三幕:日常分裂

第四幕:厄夜怪客

第五墓:邪恶力量

大纲和设定的第一行如此写到:这个世界是从一所高中,确切来说,是从一所高中的厕所开始的……

之后故事开始了,这是是一个名叫“高川”的高中一年生,在一个充满了命运的神秘和超现实怪异的末日世界中的冒险故事。

这个纤毫入微的故事,是我的过去,我的故事。我所有的爱与恨,喜悦与遗憾,成功失败,所有那些结识的人,促使我们交织在一起的事件,都记录在这本黑色的日记中。

当我用颤抖的声音读着:“这样……”真江将我的眼球塞进了自己的眼眶,完好的右眼凝视着我,那只嵌入的眼睛却左右上下乱转,片刻后恢复正常,同样用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凝视着我。她说:“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阿川。”

一种无比的痛苦和悲伤平静地淹没了我的灵魂。

我哭泣着,但是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因为我在这一次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世界,我总是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为什么他们谈起“高川”,我却感到他们在说一个陌生人。

原来是这样呀,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高川”,只是一个在虚构的故事诞生的人格,一个替代了真正的“高川”的虚拟角色。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构的,我所有的爱与恨,喜悦与遗憾,成功失败,所有那些结识的人,促使我们交织在一起的事件,都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物。我的世界,甚至还没来得及构造完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曾经以为的神秘,不过是尚未设定,我感受到的命运,不过是个错觉,我的奋斗,也只是虚妄。

还有我所的爱人,我的朋友,甚至于我的敌人,曾经那么栩栩如生,那么血肉丰满,我由此所产生的“自己所了解的她或他是片面的”想法,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们的设定本就片面,因此我只能看到片面的他们,仅此而已。

开什么玩笑……

别开玩笑了

我所拥有的一切,就是这样如同纸片人一般的东西?

我大叫一声,将黑色的日记本扔到门板上,那怦然的撞击声,就像是敲击在我的灵魂深处。

“真江,咲夜,八景,玛索,桃乐丝,系色……哈,哈哈……全都没了,全都没了……”我对自己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几话,是的,我想起来了,“森野”不也这么说了吗?在那个夜晚的幻象中,她也是如此悲戚和无助地说着:我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从外面推开了。我没有特别去瞧那个方向,只是我已经不知道该看那里才好,这个世界对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也不再想去思考折磨人的问题。我太累了,只想就这么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然后,安德医生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对我露出个诧异的神情,皱起眉头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从脚下拾起那本黑色的日记本。在这一瞬间,我真切看到了,在他卷起袖子的手臂上,有一道不太显眼的疤痕,就在“森野”刺伤中年人的位置。

毫无疑问,安德医生就是当年那个疯狂的中年人。

他显然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他肯定明白了,我觉得在他这二十多年的研究中,和我一般经历,变成我现在这副模样的病人绝对不再少数。阮医生认为我是特殊的,也许吧,但那仅仅是指我活得比其他人更久。我并非独一无二的,我的经历也没有任何戏剧性,我就是在安德医生的治疗中,在那个所谓的“人类补完计划”中,一个寻常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而已。

只是,稍微活得久了一些。

“啊,你来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你都看过了?”安德医生挥了挥手中的黑色笔记本。

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我感觉得到,我快要死了,这个身体快要死了,我也将要消失。”

“你知道了?”安德医生又问道。

“知道什么?末日症候群?未知疾病导致的线粒体癌性繁殖?线粒体的异常对心理层面的影响?安德医生,我不明白,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我说。

“每个人在活着的时候,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哈,真是个无聊又可笑的问题。但是,在他们死亡前的一刻,或多或少会得出个结论安慰自己吧。所以你应该为自己没有找到答案感到幸运,因为你还没有被死神捉到。”安德医生用风趣的语气说着,就像是根本没看到我的惆怅和痛苦,“知道吗?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这说明我们的治疗有了切实的进展。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死亡,总是从人格崩溃开始的,自我没有崩溃,身体先崩溃的情况从没有出现过。线粒体的癌性繁殖只是末日症候群的众多症状中的一种,我只是假设它对人格有影响而已,毕竟线粒体具备着相当完整的基因功能,就像是人体中的另一个个体……但实际上,这种未知疾病为患者所带来的生理和心理影响比这种可能性更加复杂。”

“安德医生,你用一个虚构的环境创造了我,对‘高川’的治疗有什么意义吗?”我问道。

安德医生似乎不打算再隐瞒了。

“我已经说过了,你所患上的疾病会对人格、精神和心理这些东西造成冲击,但只要人格没有崩溃,身体就不会崩溃,只要自我仍旧存在,那么生命就会延续下去,这就是这种未知疾病的奇特之处。”安德医生将书籍重新插回书柜里,一边解释道:“所以,我有了一个猜测,这是不是人体的一种非常态进化或某种变异呢?如果自我能够坚持到最后,身体是不是会对末日症候群产生适性,那又会变成怎样呢?就目前的观察来说,末日症候群在给身体带来负担的同时,线粒体会大量活性化、癌化并繁殖,就结果而言,身体的确变得强壮,敏捷,产生了一些稀奇的能力,啊,并非超能力这种科幻的东西,而是人体所具备的功能被增强了,或者沉睡在体内的本能被激活了,类似这样的情况。”

安德医生顿了顿。也许是因为组成我这个人格的成分中存在着某种排斥不良心理状态的因素,总而言之,我一听到这种专业又新奇的阐述,渐渐摆脱了那种虚无的感受,并因为沉浸在思考中而再一次感受到“自我”和“真实”。

很快,我就明白了安德医生的目的。

“在我的研究中,啊,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但我认为,疾病对人格的冲击,是因为症候群唤醒了线粒体,并因线粒体的活跃而诞生第二人格,作为入侵者和陌生人的第二格对本格造成了冲击。当然,因为线粒体自身并不如人体成熟的缘故,其所形成的人格其实是很脆弱的,甚至不完全是由线粒体本身的生命特征所诞生的,说不定还汲取了外部环境的养分……说到这里,不得不提我的另外一个研究,关于生物磁场在环境中的残留。线粒体可能会因为那些潜在电磁波的影响,读取死者人生的片段,并以此构造第二人格。”安德医生不经意瞥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伤疤,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痛苦和淡漠。

他的说法可以解释,为什么在我的幻觉中,有二十年前的“森野”所经历过的事件。可以认为,我体内活跃的线粒体汲取了“森野”死后,残留在周围环境中,以生物磁场的形态存在的记忆。

虽然听起来仍旧充满了科幻感,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假科学,但是,这样的事情既然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么即便是错误的理论,也只能这么看待了。

比之更重要的是安德医生口中不成熟的第二人格对第一人格的冲击。

“真正的高川……”我还没说完,就被安德医生厉声打断了。

“什么真正的高川?你想死吗?你不也是高川吗?除了高川,你还是谁?”安德医生说:“你是一个新的人格,但你同样也是高川,这点很重要,你必须牢记。”

“因为治疗需要?”我讽刺了一句。

“没错。”安德医生根本不理会这点讽刺,“治疗的每一个阶段都是相辅相成的,名字是一种纽带。对成熟的人格来说,认可自己的名字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好吧。”我说:“这个身体的原主人,那个男孩的人格已经不行了,所以你才制造了我……不,是你利用线粒体第二人格的猜想,催熟或整合新的人格,以此来取代旧的残破的人格。我想你是这么认为的吧?安德医生。末日症候群激活线粒体,那么线粒体所诞生的人格,应该能够承受末日症候群给身体带来的影响。”

“很好,很好,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安德医生欣喜地鼓掌,“没错,所以你应该庆幸,若非末日症候群的存在,你又怎么会诞生呢?现在你能在这个真实的世界自由行走和交谈,正是托了我的研究的福,希望你不要忘记这一点。接下来我们要开始二周目的治疗,这次的疗程还只是一种假设,所以只有我们相互配合,才能得出最准确的结论,从而造福更多的患者。”

“那么,我想在这里亲口告诉你一件事。”我从办公桌后转了出来,盯着安德医生疑惑的脸说:“我不会继续下去,我不想和你合作。”

“为什么?你恨我?讨厌我?”安德医生皱起眉头问道。

“不,虽然我讨厌你,但我并不恨你,正如你说的那样,如果不是你主持这项研究计划,就没有我的存在。”

“那么,你是感到愧疚?”虽然安德医生的提问没头没脑,但我仍旧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我不需要愧疚。诚然,我占据了这个身体,男孩的人格已经不存在了。按照你的说法,是我的出现导致男孩的死亡。但是,同样按照你的说法,即便我不存在,男孩的人格也会死亡,不是吗?”我盯着自己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右眼,“我总有种感觉,和我同名的男孩并没有真正死亡,他只是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是的,成为了我的一部分。他的情感、挣扎、记忆和选择,连同他所背负的期望、执着和责任,在我获得那张纸牌的时候,就已经连系在一起了。随着记忆的苏醒,随着身体的恶化,我愈发感觉到,我们的灵魂正从油和水的状态发生某种质变。

当我抚摸自己的右眼,总能想起末日故事中的那个真江,继而想起这个世界的真江。

她们,就在我的身体里,成为我生命中无比沉重的一部分。

我如此想到,本是虚构的世界,可那些人不都是真实存在的影子吗?虽然在这个世界,真江她们大部分都已经死了,但是在那个世界,只要我愿意,它会变得更加完整,更加庞大,更加真实,我可以为她们专门做下设定,就像有人为我的诞生作出设定一样,生存于那个更加复杂的世界的她们,会不会如我一样诞生呢?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想飞奔回到那个世界,想要回到诞生我的母体,那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啊。

可是,在那之前,我要履行这个世界的“高川”的责任,这个世界里的“系色”还在黑塔里,“咲夜”、“八景”和“玛索”仍旧活着,“桃乐丝”不知所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合作。”安德医生摇摇头,“无法理解,无法理喻。我看了阮医生的报告,你的身体已经产生抗药性,而你显然无法适应这具身体的新变化。这意味着对于线粒体来说,你不过是个失败品,如果你再固执己见,接下来线粒体很可能会制造第三人格,而你也将变成那些狂乱的病人。你不是看见了吗?那些冲击宿舍楼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死的。”

“安德医生,咲夜、八景和玛索,她们也是你的病人,你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吗?”我对安德医生说:“这不是你的治疗方式的后遗症吗?”

安德医生露出错愕的表情,但他很快低下头,摘下眼镜用力揩了几下。

“啊,诚然如此,但那是最初时候,治疗方式并未完备,所以才在过程中出了点差错。现在不一样,你不是好好的吗?对于治疗方式的改进是卓有成效的。”

“不,我想,卓有成效这个词汇只能用于第一疗程,接下来的疗程不是只在你的构想中吗?”我路过安德医生的身边,伸手从他胳膊中夺下那本黑色的日记,在他开口之前,说到:“请让我安静一下吧,安德医生。”

“你会配合我的,是吗?你会配合的,否则你的出生就没有意义了。”安德医生厉声在背后喊道。

我明白他的威胁,就算我不答应,安德医生也会强迫我进行二周目的疗程,如果不是这样,我对他而言就没有丝毫意义。可是,我并不清楚二周目的治疗方式和目的,也不认为安德医生会老实交待,更可怕的是,我的存在在理论上已经这个身体的线粒体所诞生的人格,对这个身体病变的不适性,会不会并非人格的失败,仅仅是因为支持这个人格的线粒体并没有那么强大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安德医生所谓的第二疗程,其实只是将第一疗程重复一次,利用新的虚拟世界构成新的人格,将我取代罢了,就如我取代曾经的“高川”一样。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死亡?即便我能存活下去,也只能和曾经的“高川”一样,留下记忆和情感的残渣,只寄望于新人格的承认?

那真的是何等悲伤的结局。

曾经的“高川”,是明白自己将会变成这样,也同意那个虚构世界的治疗方式吗?也许吧,他其实没有选择。

英雄,其实并不总是强大,也并不总是有选择的。

可是我不一样,这个封闭的病院已经开始改变了,混乱正在产生,我也并非懦弱和一无所知。我想尝试一下,反抗一下,也许,这是我,是两个高川,最初和最后的机会。

“是的,我会配合,但是,请让我安静一会吧。”扔下这句话,我推着轮椅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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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骗你们,这文真的是科幻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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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2 沉睡的龙

义体高川在定位的形象中前行,通路是明确可见的,但是在通路两侧,浑浊不清的某些东西占据了绝大多数,从中可以感到有某种巨大的体量呼啸而过,让人只觉得倘若掉落下去就如同被洪水席卷一般绝望。他走过的路面开始泛出涟漪,有一种随时都会崩溃的脆弱感,他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支撑感,宛如自己踏着的只是一堆空气,或者说,比空气还要虚无。形象就只是形象,包括触感在内的部分知觉在这里变成了极度糟糕的体验。

那么,在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吗?当然不,信息是存在的,信息也在活动,在交互,在产生碰撞和反应,而其中又饱含着信息发出者的恶意。不仅仅是在操作这些资讯的素体生命有恶意,高川自身的义体那充满入侵性质的资讯洪流也充满了针对这些素体生命的恶意。双方的恶意、矛盾和难以调和的意志,在这个信息的世界里以一种晦涩的方式流淌着,直到其中一方彻底停止。

义体高川试图从这个信息的世界潜入素体生命的意识世界,但在那之前,他必须首先找到对方,从自己熟悉的认知角度去观测对方,去定位乃至于定义对方。如果无法确定这些正在操作资讯的素体生命到底是怎样的状态,到底是怎样的形象,到底是怎样的位置,那么,又如何确定意识行走的方向呢?或许有其它的意识行走者能够在对目标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仍旧可以通过直觉,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角度找对位置,照准目标,但是,他自己不过是一个半吊子的意识行走者而已,根本没办法做到那样的事情。

过去,他潜入目标的意识态中,总是要和目标视线相对,以“眼睛”这个部位认知为门径,现在,他也必须首先认知到,自己将要面对的这个或这些素体生命的“眼睛”到底在什么地方。不一定是物理结构上的眼睛,只要是相应的功能、概念或意义都可以——当然,如果对方的形象是有“眼睛”这个明确有效的功能器官,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那样的好事,义体高川一点都不奢望。尽管素体生命有诸多是人形,毋宁说,目前所见到的素体生命哪怕非人,但也多少具备人形的轮廓。然而,他自认见识不多,在不知道群体数究竟有多少的素体生命中,这些“人形”是否一种必然的特性,在他看来无法直接下结论。

行走在这条通路上,有一种随时会掉下去的恐惧感,通路似乎下一秒就会崩溃,尽管不能肯定,但是,却总是让人朝这个方向去感受,去想象,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就好似某种气息,不断在感知中徘徊,无论怎样去抵抗,它们总会渗进心里。可以说,在这个部分信息陷入混沌的世界里,所有来体现于情感的负面因素都是不可避免的,至少对义体高川本人来说,只能被动承受。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没有任何动摇,先不提义体此时的形态对他的精神意识层面的影响,即便他完全就是血肉之躯,也早已经体验过类似的情况,而且,那是更加频繁的,更加恶意的,也更加疯狂和绝望的侵蚀。

那是“病毒”,那是“江”,是让他所认知的所有角度,所有世界,所有人类都陷入绝境的可怕存在,眼前的素体生命哪怕可以制造出类似的感觉,也绝对没有那个一切源头的恶意来得更加强烈。严格来说,即便是这些素体生命,其存在也大概是基于这个不可思议,无可名状的恶性源头吧,仅仅是那个源头的恶性的部分体现罢了。

义体高川开始听到声音,但他无法准确描述这到底是怎样的声音,像是工程器械在运转,也像是一种沙哑尖锐的呼吸声,这些声音让人心底发毛,却又具备一种莫名的瘾性,让人在难受的同时却想要更多地听下去。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灰雾,十分明显,十分熟悉,完全和过去所见没什么两样的灰雾。灰雾覆盖在通路上,渐渐的,前方变得模糊,一些轮廓在变形,让人觉得前方那原本是路的地方,已经被阻塞了。有什么东西依稀可以看到,它伫立在前方,哪怕其轮廓可以尽收眼底,却仍旧有一种“巨大”的感觉,就如同一座高塔。

义体高川脚步不停,在物质态的世界里,义体那不可思议的判断和反应过程,让他在第一时间躲开大块头素体生命的所有反击。在那眨眼间就建成的迷宫中,巨大的压力缓缓从头顶落下,他之前尝试过翻阅迷宫墙体,但是,这种压力以及大量宛如灰尘般的微小结构体,就像是让他深陷泥潭,每一个动作都不可避免会变形。要说疲惫,义体是远远没有抵达疲劳值的,但是,动作的不精确,却并不是每一次都产生等量的偏差,无法计算出通用的公式,也就无法彻底纠正这些变形。而变形的动作,正是此时此刻对他影响最大的问题。

倘若动作准确,应对这个大块头素体生命的粗暴攻击时,就可以通过精确的动作进行切入、防御和反击,但是,当每一个动作都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形时,哪怕只是活动身体,都有几率会导致损伤。这就如同人难以逆反关节进行运动一样,哪怕高川如今的姿态,比起“人”,更像是“野兽”,但是,这个义体仍旧是人形,人体结构上的一些弱点,在他义体身上也多少会体现出一些来。

大块头素体生命潜伏在它建造的临时迷宫中,明明身躯看起来是如此的巨大沉重,但隐藏起来的时候,却宛如幽灵一样神出鬼没。义体的所有检测设备都被这个迷宫释放出来的某种力量压制,从而只能更加依赖于直觉上的判断。

战斗直觉比起逻辑思考,在敌人突发的攻击中,显得更加适用,在数次直接或间接的碰撞个,义体高川在丧失地利的情况下仍旧不落下风,正是因为依靠直觉总能在及时做出应对。那些埋藏在迷宫各处,却难以监测出来的陷阱,在触发之前,义体高川就已经感觉到了。

即便如此,这个素体生命的战斗风格和自身形象严重不符,仍旧在短时间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周旋,不停地周旋,依靠速度和技巧回避敌人从暗处发起的攻击。这些攻击有时是能量的,有时是物质的,具备多种矛盾的特性,例如冷和热在一起发生,例如吸引力和斥力同时产生,也例如在观测数据中,这个素体生命偶尔暴露身影的时候,也似乎处于一种既近又远的距离中——和这样矛盾又多样化的能力相比,之前被义体高川一击打败的矮小素体生命,无论手段还是战斗方式,都真的如同孩童一样单纯。

这些构筑了迷宫的墙体全都是构造体材质,义体高川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构造体一次成型的情况。墙体的强度完全属于构造体材质的平均水准,而且不断向更高更大更多的方向增殖,既难以用正常的攻击打破,而且,即便打破了也会在短时间内就重新修复。弥盖整个迷宫上方的压力和微小构造体,或许正是这些墙体拥有这些特性的秘密所在,然而,义体高川却无法对其进行驱散,他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速掠并不能直接带给义体高川绝对的优势,尽管在实际上,他可以在一瞬间就穿过那弯弯绕绕的迷宫路径,无论是脱离还是搜索,都能够完成。但是,这个素体生命藏匿在亲手制造出来的迷宫中,它的身躯简直就像是和整个迷宫融为一体。那个体的人形,能够自如在各个角落出现,恐怕在摧毁之后,也能够迅速重塑。摧毁整个迷宫,正是义体高川第一时间判断出来的最简单也应该最有效的方法,然而,全部为构造体材质的迷宫,其体量已经不是拿着一把临界兵器就能轻易摧毁的了,更何况义体高川手中连一把真正意义上的临界兵器都没有。

倘如选择脱离迷宫,去攻击迷宫之外的其它素体生命又如何呢?同样没有意义,这个大块头的素体生命在各种意义上,都不会是最强的一个,在没有解决它的情况下,将其它素体神功也纳入战圈,很可能只会压缩自己的活动空间。而这些个素体生命之中,存在一个或多个个体正在对收容三仙岛的纳库进行信息层面的入侵,那才是义体高川要重新启动三仙岛的关键。

在信息层面下进行追踪和繁殖,重新掌控三仙岛,比在这里想方设法杀死更多的素体生命更有效率。义体高川是如此判断的,他和大块头素体生命的纠缠已经在半刻意的态度下进入了僵持状态。而这种僵持在他看来就是最好的伪装。

在信息资讯的世界里,义体高川眼前的一幕似乎在证明,他的确已经成功而悄然地潜入了敌人的阵地。那宛如冷气泄露,不断蔓延翻滚的灰雾,以及在灰雾中隐约呈现的轮廓和声响,都在对他述说。他无法理解,但是,却也没有打扰对方。义体高川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了,隔着灰雾之中不知道具体有多远的距离,他注视到了那高耸之物,也看到一个迟缓沉重的轮廓在移动,而对方倘若有所警惕,肯定也已经发现了自己。

义体高川就这么站在原地,他等待着,直觉告诉他,素体生命的入侵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莎”对三仙岛的封禁将要被解开。素体生命能够假装还在破解封禁,另一边却已经绕过封禁,隐秘地侵蚀三仙岛吗?当然,它们或许是可以做到的,在充斥着“神秘”的战场上,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在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已经如火如荼的现在,任何认定的事实,都有可能发生莫名的偏转。但是,义体高川仍旧相信三仙岛,相信那沉睡在三仙岛中的三千万中央公国军人的意志如同钢铁,如同火焰,如同寒冰,会对任何恶意的,非中央公国的意志产生最为激烈的反应,也相信统合这些意志,自我献祭为人柱的政委和军长。

哪怕在中继器对撞之后,三仙岛也用每一次良好的运作证明了,维持三仙岛的这些人的意志,并没有因为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掀起的风暴而坠落。比起义体高川自己见过的那些中继器,他更相信,在这个由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精神为基础构成的末日幻境中,这个三仙岛拥有最为本质,也最能代表所有患者正面意志的力量——那不是一个两个的特殊患者的自我防卫,而就是所有患者在共性中的求生本能的汇聚。

中继器是以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基础改造的,那么,瓦尔普吉斯之夜到底是人类的什么呢?还是“病毒”的什么?

而三仙岛比之更具备“人造”的意义,其本身就最为直观地代表了“人类”。不仅仅是三仙岛,其它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也都或多或少都有着相似的意义。

用这些意义所携带的力量进行反击,哪怕比起“病毒”势弱太多,也仍旧可以肯定是“人”对“病毒”的反击。这是无论如今这个义体化的自己,还是那个被“江”支撑着的少年高川,都绝对比不上的。

义体高川想要去相信三仙岛,就像是他想要去相信,身为一个绝症患者,不仅仅是已经崩溃了的自己,还有那许许多多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仍旧拥有可能性,仍旧可以去创造奇迹,仍旧拥有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去真正战胜“病毒”的机会。

在义体发生变化后,义体高川第一次产生了如此激昂的情绪。他注视着素体生命的动作,什么都没有做。他感到许多负面情绪在侵蚀着自己,在扼杀那激扬而正面的情绪,让他感到绝望、疯狂和痛苦,也让他如同被冰冷的海水浸泡,变成一个同样冰冷的机器。然而,他不为所动,就像是从过去到现在所有“高川”在精神上的韧性,积淀到了这一刻,形成了厚重的壳,去抵抗着这些侵蚀——他从未如此觉得,这不是自己这个义体高川的力量,而是所有“高川”的力量。

——让我看看,哪怕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也还是有人想要改变这样的世界,这样的未来吧?

2113 素体转化

信息世界中的灰雾越是浓郁,那声音越是变得稠密,就像是齿轮在一大堆油中搅拌,义体高川就越是有一种“深处的什么快要爆发”的感觉,他不确定那究竟是怎样的东西,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爆发,但素体生命的入侵显然是卓有成效的,那个似人的身影在朦胧中来回走动,时不时动动这,动动那,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操作什么——这些形象化的动作,在这个信息的世界里,真的如它所显示的那般吗?至少,倘若不以义体高川当前的视角去注视这一切,大概所有的资讯操作过程,都是一列列数据化的符号吧。

义体高川知道,自己所看见的这些景象十有八九只是一种形象化的幻觉,而并非是素体生命整个人进入到这个信息的世界里,像是操作机器一样操作眼前那些虚幻不定的设备。这只是一个过程,以自己所能认知到的,所熟悉的方式,呈现在自己的眼前,让自己可以尽可能去理解。义体高川关注这一切的进展,而在物质态的战斗中,他已经第三十三次躲开大块头素体生命的突袭了。这个大块头明明看起来十分沉重,但在这个迷宫中,他是不想要通过正常的方式去移动的,于是它的动作就变得诡秘而迅捷。

尽管没有门闸处那个同样高大的“守门人”所具备的强力炮击,但大块头素体生命同样有伴生的近似于临界兵器的个体武装和围绕这种武装的战斗方式,它从一开始到现在展现出来的本事,不仅仅是建设迷宫和遍布尘埃,它的右手在最初类似于人的手掌,如今也发生了形态和性质上的变化,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触手”,宛如章鱼般的触手完全呈现机械化的风格,那致密而光滑的表面,那坚硬的外壳,那灰白色的色泽,让人直观就能感受到一种异类的可怕。它是强力的,更是灵活的,这些触手可以直接洞穿迷宫的构造体材质,破坏力绝对比义体高川自身义体的破坏力更强,而在强度上,义体高川同样无法直接摧毁这些触手。

大块头和触手仿佛拥有不同的思维核心,哪怕作为肢体部分,这些触手的反应也和大块头有着极大的差别——就像是感觉器官、内部构造、思维方向和情绪导向全都不一样,所产生的行动也变得无法预测,不能单单从对大块头行为的观察,去断定这些触手会做什么。

尽管在这个素体生命和它的触手武装连成一个整体时,一定存在某种程度上的行为默契,但是,当义体高川试图从这一点去找寻两者共同的规律时,触手也会直接脱离素体生命,进行明显具备自主性的行为。两者与其说是一个整体,或者是密切配合的两部分,更像是“同一个整体外在下的不同内在”,亦或者是“不同内在于一个整体的统合”,就如同一个人格分裂的精神病患者在同一时间拥有两个人格在活动,无论是其内在的状态还是其对外在事物的影响,都是双份的。

义体高川并不介意自己的对手是“一个”还是“两个”,但是,眼前的素体生命和它的触手倘若视为“两个”,这“两个”产生的威胁已经超过了一加一等于二的程度,至于究竟等于多少,很遗憾,义体高川同样不觉得,如今的这个素体生命就已经拿出了看家本事。

义体高川可以猜测,这些素体生命的战斗目的更倾向于拖延时间,尽管它也不会放过任何一击必杀的可能,而自己这边也同样是在拖延时间,并且,也觉得素体生命很可能已经知晓。之前脑硬体和它们的对抗,已经足以让它们清楚自己这边到底还有着怎样的能力——它们或许也在等待着,在信息世界里产生一个决定性的因素。

物质态的战斗开始陷入一个乏善可陈的僵持中,其它袖手旁观的素体生命始终将视线放在玻璃墙后的深渊中,它们到底只是在观测,还是在做更多的动作,又到底是怎样的动作,完全无法理解。义体高川看到它们陆续使用不同的工具,将稀奇古怪的接口插入自己身体上,不消片刻又拔出来。正在信息世界里运作的那些形象,就是它们这种行为的倒影吗?义体高川同样无法确定。如果需要确定信息世界里的形象和这些素体生命之间的关系,他必须更深入地入侵——无论是从物质态的世界,还是从信息态的世界,以他自身的能力,都只能这么做。

然而,先不提是否可以轻易做到,这样的行为肯定会导致素体生命的入侵效率降低——“莎”的封禁必须解除,这是他自身重回三仙岛,以及其它神秘专家登入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其它船舰的先决条件。“莎”对三仙岛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期许是那么深,其看防又是如此的严格,无论是素体生命还是自己等人正在做的这些行为,一旦“莎”重新上线,那定然会引发巨大的矛盾。

只有在“莎”没有回应的前提下,才能顺其自然,将己方的行动变成即成事实。

暂且不提“莎”在之后会否有意见和情绪。这场战争已经可以预见,绝对不会像是“莎”预先做好的准备那般发展。敌人已经打乱了“莎”的步骤,尽管“莎”在存在方式上已经发生了本质性的改变,从而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可是,敌人是纳粹和素体生命的联合阵容,再加上其它可以想象到的影响因素,例如仍旧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潜航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以及远在他方的火炬之光正在进行的偏差仪式等等,都会如同底牌一样,向着“莎”打过来——“莎”的谋划想得很好,但是,它已经没有时间了,也没能把战场转移到理想的地点。

这场战争的天时和地利,其实己方都已经不具备了。只剩下“人和”而已。

义体高川希望“莎”能够明白这一点,承认这一点,能够在脱离自己此时身处的困境后,以最为理智的方式配合行动,亦或者,能够在自己这边支援它之前,不要真的就这样被敌人的突袭给击杀了。

等待总是漫长的,哪怕在资讯处理方面有独到的天赋,素体生命花费的时间仍旧比义体高川自认为的更多,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莎”对三仙岛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看防是何等深严。在断断续续和其它神秘专家的通讯中,也有那边传达的战报,他们那边不仅仅有素体生命,就连“莎”内部自行生产的安全卫士也已经“叛变”,他们一路上见到的生产线中,一共有三条正在为素体生命工作。

放在过去一段时间,这些素体生命和“叛变”的安全卫士,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绝对会让这些神秘专家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这些神秘专家做为幸存者到今天,也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战场的烈度。尽管他们不否认自己这边的困境,但也仍旧从破碎的言辞中,让人感到他们的决心和胜算——他们真的认为自己有胜算,他们正在执行一些谋略,并且已经渐渐有所成效。

信息世界里,那朦胧的形象已经再次发生了改变,那齿轮运转,搅拌着浓油的声音,变成了更加刚硬的,宛如铰链一样的咯吱咯吱声。就在义体高川察觉到这个变化的时候,那个在灰雾中显得不那么真切的高塔轮廓,仿佛撕裂了灰雾一样,正在迸射出剧烈的光,并照映出自身更细致的部位。

宛如天线一般的结构在高塔上生长。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七根八根,十几,二十,乃至于上百根……每一根天线都被电弧般的蓝光连接成一个整体,形成一种诡异的图案,让人联想到某种图腾,但是,哪怕这真是某种图腾,也绝对不是人类所拥有的,它天然就给人一种不属于人类社会知性的气息,但是,仍旧让人觉得,这并不是某种不可或知的“神秘”,而是只要沿着非人类的文化体系和知识体系,就一定可以按图索骥,去整理并理解其意义和功能。

这样的感觉,似乎让义体高川在这个信息世界的角度,将眼前的景象观测得更加清晰了——就像是当他想要去认知,想要去追寻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认知,并已经得到了部分追寻的结果。杂乱的信息正从另一角度,从一个现在义体高川的视角无法观测到的渠道流入他的义体中,在被义体分析的同时,也穿过义体设置的种种防火墙,直抵那休眠中,濒临崩溃,仅仅是依靠特殊手段维持的脑硬体和原生大脑。

义体高川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数据也正在证明这种感觉。当他注视那个异类的“图腾”时,当他去尝试认知和追寻其秘密的时候,有无法辨认究竟是否自己所需的信息主动找了过来——是的,从感觉来说,这不是顺其自然的流入,而是一种“入侵”。

入侵的对象,正是自己的脑硬体和原生大脑。

哪怕如今义体就是唯一的“大脑”,脑硬体和原生大脑都已经不再工作,但是,这种诡异的入侵,无论其方式还是其目的性,都让人无法不去在意。

呢喃声在义体高川的耳边响起,无论是从物质态,还是在信息态,他都确实“听”到了。他觉得,这或许就是那些不明不白的信息对自己产生的干扰。但是,义体并没有监测到脑硬体和原生大脑在被那些信息入侵后有活跃的迹象。

完全无法理解,完全无法观测到变化的脉络,只有那呢喃声,宛如人可以想象到的最恶毒的诅咒,被他“听”到。

义体高川在看到眼前高塔变化而来的图腾景象后,就已经知晓,这又是一种仪式。素体生命的仪式是如此的古怪,但却仍旧带给他既视感,让他觉得自己在过去,有见过类似的情况,甚至于,自己理应知道,这种仪式的来历。

然而,这一次,义体没有直接给他带来“结果”,整个义体就像是被这逐渐放大的呢喃声给塞满了,变得臃肿不堪,只能维持当下的状态,而无法再做更多的事情。

物质态世界里,信息世界里的负面变化已经给义体高川的行动带来了最直接的恶果。他的动作突然停顿,就像是麻痹了一样,紧接着就被突然从身侧墙壁中冒出来的触手缠绕,鞭挞,摔打,如同被章鱼紧紧抓住的猎物。素体生命的“触手”正试图对其注入某种“毒素”,义体表面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开裂,被钻出注入的孔洞。

义体高川原本可以同时监控信息世界和物质态世界的意识,也正在被这古怪的呢喃声蒙蔽,他开始渐渐感觉不到物质态的事物和自身,但是,在信息态的世界里,却有一种自己正变得更加敏锐的感觉——这似乎不是错觉,但是,这或许就是那古怪的呢喃所想要的效果。越是敏感,就越是能够清晰地听到呢喃,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好奇心,向着呢喃所描述的某种道理接近,试图去认知、分析和理解。可是,越是这么去做,就越是陷入泥潭中,觉得自己对其一无所知……那呢喃带来的信息,亦或者说,是信息造成的呢喃,其本质都距离高川的认知很遥远,无论从知识量还是认知角度,都远超人类所知的异常,并且,义体高川有一种发自义体本能的判断:这种无法获知是由人类自身的基础构成所决定的——只要自己还具备碳基结构,甚至于,还是由夸克、强子、质子、中子、原子和分子构成的,在思维上还有“人类”这个词汇意义所带来的固有认知和常识,就绝对不可能理解这些东西。

虽然义体化已经达到了极端的高度,几乎全面取代了肉体,但是,义体高川的原生大脑还没有彻底崩溃,也没有被转化。这呢喃声针对碳基血肉,却又不被碳基血肉所涉及的方面所容纳,反而,碳基血肉部分正在被呢喃扭曲成新的素体——“素体”一词只不过是最容易被人理解的描述,但是,它仍旧和人类常识中的万物构成基础本质有着无法想象的差异。

是的,自己仅存的血肉部分,正在被转变为素体,就如同细胞变成癌细胞一样——这就是不同于碳基血肉的义体最终给出的结论。并且,即便是义体也无法判断,这种素体会否在成形后继续侵蚀义体本身。但是,既然称其为“素体”,显然,其意义和内容,都更加靠近“素体生命”中的“素体”。

2114 注视我

素体生命的入侵并不仅仅是在“莎”内部的权限安全管理方面,一种涉及物质变化的异常正从信息渠道传播,高川在物质层面的义体也已经产生了相应的变化,碳基血肉部分也好,义体结构也罢,匪夷所思的畸变正在让其在某种程度上变成更接近素体生命的存在。不过,和碳基血肉不同,义体对这种侵蚀拥有更强的抵抗能力,义体和素体的构造似乎有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它们仍旧在某些高川自己无法理解的细节层面有所不同,这种不同决定了义体向素体生命的转化需要更长的时间,而这个时间甚至比末日彻底降临的时间还要缓慢,在眼前紧迫的战事中完全可以忽略。

不过,原生大脑的转化却是清晰可以观测到的,不加以抵抗的话,很可能在素体生命解封三仙岛之前就会完成。义体高川不知道仅剩的血肉部分完全素体生命化,会给自己,给义体带来怎样的影响。不过,从情感上,他并不愿意完成这样的变化,尽管,素体生命的确到目前为止都表现出超人一等的优越性,天然适合这个充斥着“神秘”的战场。

不过,从“病毒”和“患者”的角度来说,一旦把素体生命视为“病毒”感染的象征之一,那么,素体化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义体高川已经深刻体验到了,自身物质结构的变化对自身精神意识的影响有多么强烈,在最坏的估计下,如果原生大脑完全素体化,那么,这个大脑的运作很可能就会完全以“素体生命”这个自我认知为核心,进而和如今的自我认知和自我追求产生巨大的冲突。

素体生命到底想要做什么?义体高川不知道,但很明显,在自己执行计划的时候,大体是站在素体生命对立面上的——这就意味着,一旦原生大脑素体化,就会从精神意识和人格心理上,和当前的计划产生冲突。而这正是对己方最根本的打击。

义体高川开始想起来了,素体生命潜伏许久,和末日真理教达成的交易,其目标正是为了“扩展其种群”。它们想要一种正常的,或者说,更加高效的繁殖方法,据高川所知,素体生命的产生从来都是极为困难的,它们往往是由他人转化而来,而并非用常识中生育或生产的方式增加人数。

眼前这诡异的信息对碳基血肉结构乃至于义体的侵蚀和转化,不正是它们最基础的特性之一吗?在统治局那极难进行考的过去,反抗统治局的人和灰雾恶魔达成“交易”或“和谐”,将自己,将他人,一步步变成素体生命,如今这个过去似乎正在以相似的方式,展现在义体高川面前。

高塔、灰雾、电弧和莫名的呢喃声,在信息的世界里旋转。“旋转”并非一个形容词,而就是义体高川在这里能够感受到的一种运动。原本并不十分清晰的形象,再一次于旋转中改变外表,并让人感觉到,这种外表的改变,其实是反映了某种内部本质的改变。

异常的风景在扩大,义体释放的信息冲击无法阻止这种缓慢却坚定的扩大,哪怕是脚下的通路,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更长更开阔的范围扩张,几个呼吸后就已经超过了一个广场大小。灰雾在异变中变得稀薄,就像是这些灰雾全被吸收了,才支撑起这种大范围的变化。

信息的世界,正在变得更加具体,更加形象,更加具有真实感,哪怕停留在原地,也渐渐可以感觉到脚下的触感,空气的湿度和温度,继而似乎可以确认自己身体的真实性——那曾经被义体变化夺的感官系统,似乎在这个世界里重生了。

义体高川可以确定,自己这个时候的形象,是有眼睛、嘴巴、鼻子和耳朵等等五官的,只是,这些五官在重新作用后,就开始被侵侵蚀,渐渐变成素体生命特有的模样——就如同一个镶嵌在脸上的面具。

灰雾淡去的时候,义体高川就明确了,在“通路”变成“广场”后,自己的位置就在区域的边缘,而最正中心处,正是那个高塔,以及环绕着高塔的,用电弧一般的光亮构成的某种图腾。高塔的脚边是一座风格古老的操作台,和以往见过的统治局风格截然不同,有诸多的按钮和操作杆,先前看到的那个素体生命的身影,就在这个操作台边。义体高川已经看到了,它的下半身已经断裂,宛如脏器一样的结构和管线,彻底和操作台对接。

义体高川计算着原生大脑被彻底侵蚀改造的时间——脑硬体和义体虽然都受到了影响,但是,其转变的速度都不值得担心。他仍旧没有轻举妄动,哪怕如今已经没有了遮蔽身影的东西。这个广场上除了他自身和素体生命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看似有智慧意识的存在。义体高川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释然了。因为,尽管没有更多的个体,但是,他所能观测到的眼前这个素体生命,显然也并不是常识意义上的单一个体。

这个素体生命的形象清晰起来后,有许多细节部分,似乎正在标明,它并非是“一个”,而是“多个”的集合。义体高川可以看清并数出来的面具少说也有七八个,全都镶嵌在这个素体生命的不同部位上,这让它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恐怖,怪异,让人感到恶心。

义体高川相信,这个素体生命十有八九早就发现了自己窥视,但它并不在意,而是用从一双手臂分解出来的多个细小义肢,在不同的按键上敲打,仿佛太过于用力而发出难听的声响,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塑胶的声音,也绝对不是金属的声音。高塔从基座开始增殖,不断向上隆起,也不断变得肥大,尖端如同一朵正在盛开的花苞,分裂展开后,很快就交错,编织,形成一个大范围的天幕,向着无法观测到的远处蔓延。

天幕之中,传来咯咯的怪笑声。义体高川听到的呢喃声变得更加清晰了,还有一种咀嚼声和呕吐声,以及泥泞的叭嗞叭嗞声,像是有许许多多的某种东西就藏在天幕中。义体高川知道,关键的时候到来了,在物质态的世界里,素体生命折腾了这么久,仍旧没能打开“莎”的封禁,突破到透明墙的后边。但在这个信息的世界里,变化正在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诡异。

这个像是主持某种原始的祭祀仪式,又像是在演奏某种诡异的音乐,也同时是一个疯狂技师的素体生命,在某一刻突然停止了自己的动作,整个身体僵硬地,宛如是一格一格地,将双臂抬起来,宛如要拥抱这个庞大的电闪雷鸣的天幕,以这样的方式去宣告什么——它没有说话,义体高川甚至不知道它会不会说话,可是,那让人寒毛直竖的感觉,正伴随着它的动作,传达到高川的整个义体之中。

物质态的世界里,义体高川再一次僵硬,才刚刚挣脱素体生命触手的束缚,就又被捕捉捆绑,悬吊在离地一米的半空。大块头素体生命的触手缠绕在他的脖子和四肢上,将其摆成了一个十字,这明显刻意的,具备某种宗教仪式味道的姿态,让义体高川有点儿明白了什么,但真正明白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义体没有在思考,也没有反馈,这一刻,从正在素体化的原生大脑传出一道信息,就像是被按下了控制键一样,他的动作被停止了。

义体的运动机制被破解了吗?义体高川不由得这么想到。如果素体生命没有破解义体,那么,哪怕整个大脑都被素体化,都不可能停止义体活动,最多让他表现出更多的人格分裂行为。在他的理解中,自身被素体侵蚀的部分,正是敌人在自己体内构成的某种干扰源,虽然早就想过会有这样的可能,但是,这并不是知道了就可以阻止的——高川不了解义体,也无从知道敌人到底根据怎样的理论,使用了怎样的手法,通过怎样的途径,让义体产生变化。

这就是“神秘”,这就是不可测的未知,必须要在毫无准备,不知道具体该如何防备的前提下去战斗,这就是神秘专家都要经历的状况。义体高川眼下的状态不太好,不过,他仍旧无视心中那滋生的绝望和恐惧。只是这种程度的绝望和恐惧,他体验过太多太多了。

自己暂时是没有办法了,但是,并不意味着完全就没了希望。义体高川十分清楚,即便总会有恶劣的情况让他觉得自己势单力薄,孤独一人,但实际上,自己的每一次战斗,都绝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战斗。“神秘”的未知性和可能性,会让敌人变得出乎意料,但是,同样也会在某种程度上,眷顾着自己这些人,因为,抛开这些带来末日的“神秘”和“恶意”,倘若未知是无限的,世界看似巨大却是封闭的,那么一切休提。倘若未知和世界都是无限大的,都是开放的,那么,总会有“未知性”和“可能性”发生在自己这些人身上。

义体高川的确不知道太多的科学理论,没有什么高学历的知识水平,但是,他有自己的哲学,并尝试过通过这个哲学去包容和解释自己所遭遇的那些让人疯狂、绝望而又恐惧的事情。思考,或许是矛盾而可笑的,但是,并非是在每一种情况下都完全无用的,至少,支撑着他不至于从人格思想上彻底崩溃。

失去了脑硬体和原生大脑的义体似乎无法进行常规意义上的思考,但是,在这之前,他所思考过的东西,他从思考中得到的东西,早已经牢牢因在了他的潜意识中,让他得以去面对那些超乎想象的诡异困境。他如今无法动弹,他也感觉不到自己在思考,但他知道,在自我意识的深处,有一些运动未曾停止,反而,越是接近绝境,就越是会以一种不断趋向极限的方式去运转。

在信息的世界里,目睹了素体生命所做的一切,在判断自己无法再等待的时候,义体高川将手中的武器扔在素体生命身上。力量很重,但是,没有对这个素体生命造成半点伤害,它的形象结构甚至连一点波动都没有,但这没有出乎义体高川的预料。

素体生命似乎这才有了回应,放下张开的拥抱天幕的手臂,转身看向他——它的仪式似乎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

一如最坏的判断那样,义体高川的确在它的“脸”上找不到所谓的“眼睛”。这个素体生命在这个信息世界里的形象,根本就是没有脸的,本应是类人五官的地方只有一片灰蒙蒙的虚无。

但是,总要尝试一下,不是吗?义体高川没有选择,的确没有。

“看着我的眼睛。”他这么对它说到,与此同时,义体发出了目前为止所能制造出的最强信息冲击。

强烈的风暴以形象化的方式,在天幕和广场之间刮起,那些古怪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也一度变得微弱。

——看着我的眼睛。

是的,不需要你有眼睛,在身体被拘束的现在,在自我意识活动最为强烈的现在,在面临绝境的挣扎中,在那不断积淀的思考中,在这个末日幻境中,潜意识会回应。哪怕是素体生命,只要其在理论上,同样和“人类”有着某种源头的关系,是同属于“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一部分,那么,无论偏差有多大,也都会产生共鸣。只需要来“看”我的眼睛。无论你是如何看到的,无论我是不是真的还有眼睛,但只要你对外界有反映,能够进行某种渠道和角度的观测,你就一定会看到——

那只通往我心灵深处的“眼睛”。

来吧,看看这个剧本中,我是不是还没到退场的时候。

之后,素体生命的动作僵住了。

2115 哲学武器,自我圣殿

素体生命究竟看到了什么,义体高川完全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抓住了这个家伙。在这个信息世界里,被素体生命的仪式释放出来的力量,连义体都能够侵蚀转化。在对方已经筹谋多时的主场上,那高塔的进程无法打断,义体高川知道自己没有半点胜算。自己有什么呢?多次调制后变得强大的义体?义体对比素体生命的身体也许称得上优秀,但却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速掠带来的速度?速度之快,或许素体生命追之不及,也无法反应过来,但在这个信息世界里,同样有种种陷阱,即便是义体的信息处理能力,也不过是让自己入侵到了敌人的场地,获得了和这些素体生命面对面交锋的机会;来自网络球的武器?相比起素体生命那宛如肢体般,近似于临界兵器的伴生武装,网络球最优秀的S机关造物也无法与其分庭抗礼。

这些差距从来都不是理论,而是从战斗中直接验证的事实。

他进入了敌人的主场,获得了理论上的机会。能够找到敌人,确定敌人,才能够打击到敌人——倘若抛开这个逻辑,义体高川不知道该如何去战斗。只是,在找到敌人,确定敌人之后,究竟如何才能够打击到对方?这并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问题。

双方的优势不在一个层面上,双方的位置也不在一个层面上。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自己必须脱离敌人最占据优势的领域,将对方拖入自己擅长,而对方可能不那么擅长的层面,从不同的角度去观测和针对它们,才能够将理论上的胜利转变成事实。

这是十分危险,也极度麻烦的工作。自身的力量,倾注在自己身上的其它关注者的力量,那些仿佛沉睡着,却一直在等待的力量……从自己能够观测到的角度,尽可能去抓住那些自己所知道的,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神秘”,以一种不是“个体”,而是“集体”的宏观层面去推动。而这样的做法,需要的不是自己的理论知识。

不,应该说,如果有足够丰富的理论知识,大概是可以理论联系实际,找到一个确实的,更有效率的驱动方法。但是,当没有足够的时间,没有足够的知识,没有足够的认知能力、观测能力和想象能力,却要面对那些无论从体量还是质量都远超自己的敌人,并战而胜之,应该怎么做呢?

义体高川始终认为,这个问题对于如何解决“病毒”有着核心的作用。他还没有一个完全可以信服的答案,但是,少年高川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而桃乐丝她们也有了自己认为正确的答案。他自己只是去执行桃乐丝她们的答案罢了。

对于一个必须工作在最残酷的前线的执行者而言,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弱点,仅仅是凭借“信任”和“期盼”去执行一个自己所不了解的计划,无论如何总会让人产生某种虚浮的感觉。

幸好,面前的这些素体生命并不是“病毒”,它们在自己面前,并不具备压倒性的体量和质量,亦或者说,它们受限于自己的计划,无法在第一时间获得压倒性的体量和质量。简而言之,这些素体生命如今虽然从某些角度来说,的确占据了优势,但是,它们其实是已经被“分割”开的。

义体高川面对它们的时候,知道自己还拥有怎样的可能性。如此一来,虽然仍旧需要一点运气,需要一些疯狂,但是,只要可以做到,就能够从另一个角度去观测敌人的“优势”和“主场”,而在那个角度,这些“优势”就不再是优势,“主场”也不再是主场,而这些敌人也会被迫从自己的主场扯出来,和他一起来到一个对他有利的层面上。

就像是俗话说的那样:不要和敌人站在同一个角度,同一个层面去思考问题,而是将对方拉入自己擅长的节奏和领域中,用自己丰富的经验去击败对方。

义体高川就是这么做的,为此他不得不承受巨大的压力。因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想,这么做,究竟对不对,以自身哲学为基础,去撬动意识的力量,到底靠不靠谱。在过去,他从未这么做过,哪怕是在最强的一次意识行走中,他也是以“感觉”为核心,而并非是这种用“自我哲学”,在无法正常思考的情况下,以潜意识的逻辑性,将自己知晓的,猜测到的,想象中的那些非物质性的力量编织成一个整体。进而,他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在信息世界,而是在所谓的物质态中,到底有多大的作用。

尽管从认知角度来说,末日幻境中无论多么物质性的体现,从病院现实的角度观测,都仍旧是精神性的一面。但是,身在末日幻境中,自身也已经是其一部分的时候,就很难利用这个认知去确实地做点什么。因为这又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噩梦,而是众多末日症候群患者共同的噩梦。

但是,正因为一直以来的思考,已经初步构建的自我哲学,是能够将这些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分不清自我和他我,分不清精神、能量和物质,连那不可捉摸的神秘未知都一并串联起来的东西,并且,已经深深烙印到了自己的潜意识中。所以,义体高川才能去尝试一下。

换而言之,如果没有平日里的那些纠结的思考,就无法转变过去“高川”的世界观和自我认知,也不可能在一切都浑浑噩噩,似是而非的,难以理解的绝境中,重新构筑起自我认知和世界认知的哲学。

唯物主义,科学的视角,无法在生死攸关的短时间内,以区区一个“高中生”所拥有的知识面,去战胜那些他无法理解的敌人。这就是“高川”一直以来都要面对的最普遍的麻烦。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必须想方设法解决这个麻烦。

哪怕是用逻辑,也绝对不能是一个客观的逻辑,客观的逻辑只能从客观的层面去解决问题,强就是强,弱就是弱,愚蠢就是愚蠢,绝望就是绝望,这是一个用极为严密的方法对万事万物进行解剖的视角。但是,义体高川同样无法想象,绝对不客观理性但却行之有效的逻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甚至于,这和他所知道的“逻辑”的定义产生了冲突。

最后,他找到了哲学,这不是偶然,在他自身看来,拥有一个明晰的必然性。哲学并不总是严谨的,也从来都不是客观的,甚至于,它可以不具备太多的逻辑性,亦或者,其逻辑看起来就是错误的。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愚蠢的原始人就已经开始用哲学去认知世界,走出文明的第一步。那些在如今看来粗糙的,无理的,愚笨的,虚无缥缈,胡言乱语,甚至不能够用客观事实去证明的哲学思想,完全就是错误的,无力的吗?当自己思考之后,所得出的属于自己的哲学,真的相比起那些普遍公认的哲学,毫无价值吗?

义体高川无法轻易下结论,但他必须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验证一下,在这个末日幻境里,在这些可怕的敌人面前,自己的“哲学”是否真的有力,自己那些痛苦又纠结的思考,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甚至于“思考”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他必须,被迫的,必然的,要在这个时候,去用这样的方式,将这些素体生命拉入真正属于自己的角度和层面。

既然这是自己在痛苦和绝望中也不放弃思考,最终构建出来的让自己得以生存下来的哲学,那么,在这个哲学中,自己就是主角。

此时此刻,义体高川的视野中,信息世界那或虚幻或固定的形象,都宛如湖中倒影一样,明明可以注视,却感觉远在他方,无法真正触碰到。因为,这已经不再是之前的信息世界了——也许在之前观测的角度,自己和素体生命并没有移动,而在物质态的世界里,那危急的情势也没有任何变化。但在这个角度,这个层面,这个位于自身潜意识中,以自我哲学为基础构筑出来的世界里,他仍旧可以做许多事情。

是的,他的意识行走并非是和过去那般,走入敌人的意识态,而是将素体生命拉入了自己的潜意识世界,基于自我哲学而构筑的圣殿里。

素体生命似乎真的陷入了义体高川的观测角度,难以从这个层面挣脱出去。它看起来有些不稳定,但也不怎么慌乱,它仍旧充满了自信。它的强大,让它充满了游刃有余的气息。哪怕它只是一个人形的轮廓,而不真的是人,义体高川很难直接从它的表现读取它的想法和情绪。素体生命和人类哪怕有着深沉的联系,但是,在表面上的许多地方,却有着极大的差异。

义体高川知道它已经在尝试脱离了,也许它以为这是一种信息化的幻境。义体高川十分肯定,在他无法感知到的地方,无法观测到的角度,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这个素体生命肯定做了许多尝试。

然而,它仍旧没有脱离。义体高川感觉不到它有半点脱离的征兆。

义体高川真做到的时候,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素体生命掌握了那么高超的技术,其知识面肯定要比自己更丰富,在理论上,它拥有许多的机会。然而,它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无法起效,甚至于,让义体高川怀疑——

“你……不曾思考过哲学吗?不曾对自身存在的形态、方式和意义有过质问吗?没有想过自己和世界的关系吗?你只是机械化的,理所当然的使用天然就具备的能力,仅仅去做习以为常的事情吗?那么强大的你们,难道是惰性的吗?”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真太出人意料了。一个不对自己的生命进行过深入思考的生命,没有构筑一个坚实的自我哲学的意识,是无法挣脱义体高川这个“自我圣殿”的。“思想”在这里,才是最有力的武器。这是最接近于义体高川想象中的“哲学武器”的力量,也是自己所可能拥有的,最具有竞争力的力量。

虽然不可思议,但是,素体生命无法攻击,它根本无法将自身的意识从义体高川的这个“自我圣殿”中超拔出去,也没有做到从本质理解上彻底解析这个潜意识的世界,也没有一个超越高川的哲学思想,甚至于,义体高川甚至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否知道,什么叫做“哲学”——如果它有,它思考了,它有一个完整的哲学观,它的那些强有力的思想,都会在这个“自我圣殿”里以更加切实的形态展现出来。

但是,义体高川看到的是,这个素体生命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它在这里是“赤裸”的,“苍白”的,乃至于是“脆弱”的。尽管它的外表仍旧是构造体材质的色泽,其轮廓线条诡异又刚硬,充满了暴力的美感。哪怕它的肢体上仍旧有强大的武装,但是,这不能改变它“和正常状态下没有任何变化”的事实。

在这个自我圣殿里,没有形象和形态上的变化,就等于它的思想没有给它带来任何变化。这意味着,它要不没有足够深入的思想哲学,要不就是,它的思考对其自身的成长没有足够推动力——既不会让它变得更坏,也不会让它变得更好,显得毫无价值。

简直就像是“浑浑噩噩”的度日而已,它的学习、生长和战斗,全都是“浑浑噩噩”的,并且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浑浑噩噩”。

“如果是席森神父那些人,在这个地方肯定会有可怕的表现吧。”义体高川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凝视着这个苍白、赤裸而脆弱的素体生命,对它,也是对自己说:“我终于知道了,你们不是没有弱点的,你们的弱点,几乎是致命的,只是一直以来,你们那强悍的物质态表现蒙骗了所有人。”

2116 思想的投矛

素体生命的行为变得异常,尽管它那张虚无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义体高川却能够在这个“自我圣殿”里比往时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在思想意识上的波动。它的反馈不能说是“动摇”,甚至不能判断,它是否能够听懂义体高川所说的话,一直以来,素体生命和其他人都没什么交流,就如同它们与世隔绝,拥有一个完全独立的社会系统一样——素体生命的生态和社会考究不是义体高川的工作,在过去,通过发掘统治局遗址,已经有许多人做过这方面的工作,他们的结论大多是各执一词,但是,就义体高川如今看来,这些素体生命很可能并不是通过“思想”来连接成一个集体的,而是通过别的什么方式。

素体生命有许多谜团,但对这场战斗而言,它们无法通过自己的思想去摆脱这个自我圣殿的束缚,就已经是决定性的胜负手了。义体高川对自己的胜利已经毫不怀疑,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杆投矛,这个投矛并非实体的物质,仅仅就是他的哲学,他的思想,他的意志在这个自我圣殿里的形态显现罢了。但是,它的威力是毋庸置疑的。换做是席森神父和桃乐丝等人,这样的武器也许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不具备足够的杀伤力,然而,对手是“没有对自我和世界进行过深入的哲学性的思考”的素体生命——

素体生命理应知道自己正面临危险,但是,它没有移动,那缠绕着它的无形锁链在义体高川的眼中,正在从虚无中呈现出来,如今他所看到的素体生命的模样,已经完全就是被锁链缠绕了肢体,锁在一个牢笼中的囚徒了。他用力掷出投矛,没有任何犹豫,在连他自己都无法观测到的瞬间,投矛已经贯穿了素体生命的身躯——这个形象,就像是被处决的犯人一样。

的确,素体生命可能没有正常意义上的心脏、大脑和其它要害,它的物质身体无比强健,然而,这些优点无法阻止它被思想的投矛“贯穿”。素体生命在挣扎,刺穿它胸膛的投矛正在融化,变形,如同毒素一样渗透到它的体内,将它那灰白色的外表,冷硬的面具和外骨骼,全都转变成义体高川最熟悉的文字,一笔一划地深深烙印在它的这个形象上。

那虚无的脸开始变形,那看起来坚硬的身体正在扭曲,那类似人的形状正在瓦解,最终,它发出了义体高川过去从未听到过的哀嚎声,正是这样凄厉的哀嚎,反而让它在最后拥有了一些人样——就像是人性在它的意识中萌发,然后所携带的毒性将它给杀死了。

素体生命的形象最终瓦解,与此同时,义体高川脱离了意识行走,回到了信息世界的观测角度,他的面前,那个高大的素体生命在这个信息世界里的形象宛如定格了一般,随即遍布马赛克,整个形象在马赛克化中分解,直到彻底消失在义体高川眼前。

在物质世界,义体高川的观测也开始同步,他已经被触手捆绑,即将面临沉重的打击,但是,就在这一步,控制战局的大块头素体生命却突然定格,就像是产生了某种震惊的情绪般,它彻底从迷宫的墙体中走出来,看向透明墙的方向,似乎隔着重重障碍,它也可以看清自己的同胞。它在注视,在聆听,义体高川觉得它的大多数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那边,就连触手的灵活和力量都产生了瞬间的虚浮感。

至于在连锁判定可以观测到的范围内,远在透明墙的那些素体生命正在发生骚动,但是,正因为这样的骚动在所有素体生命上都存在,反而证明了在信息世界里杀死的那个素体生命并不在这个群体之中。在更远的地方发生了奇异的死亡,义体高川感受到了,因为那是他的力量所导致的死亡,这些素体生命也借由彼此的联系感受到了,但似乎无法理解——义体高川不由得想,对它们而言,这一次自己同伴的死亡,便是神秘而怪异的吧,就如同自己这些神秘专家在神秘事件中面对的那些死亡一样。

也许,在它们看来,这就是无可名状,不知道究竟的恐怖。义体高川观测到了,几乎可以做点什么的素体生命都选择了去做点什么,哪怕眼前这个大块头素体生命,也抛下了眼前触手可及的敌人,进入了信息的世界里。因为,他在信息的世界里看到它了。

素体生命的死亡,在它的同伴之中溅起涟漪,但是,明明只是“思想意识”被贯穿了,被侵蚀了,被毒死了,但它的物质构成却在同时瓦解。在素体生命们接连沉入信息世界的时候,这个死亡的素体生命所化作的灰烬,从眼睛看不到的地方钻出来,穿透迷宫重重的墙壁,就如同这些墙壁都只是幻觉一样。义体高川下意识抬起右手,那里被临时置入的魔纹正在发烫,如果还是人的血肉之躯,那定然是如同被铁烙了一般焦灼吧,但是,义体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灰烬钻入魔纹之中,义体高川感受得到,魔纹正在飞速“成长”,这种成长是任何人都可以清晰感受到的,也定然是魔纹使者都习以为常的。不过,义体高川在这一次的末日幻境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只依靠义体行动,得到魔纹的时间其实十分短暂,这样的感觉哪怕让他充满了既视感,也仍旧显得新鲜。

魔纹和义体的契合度是那么高,在吸纳了“灰烬”后,两者的反应是同步的,也是激烈的,倘若要形容,那就像是魔纹正在义体内部深处长出根系,一个正在成形的宛如神经系统般的脉络,以一种无法正常观测到的角度和方式,从义体高川的右手腕开始向整个身体蔓延——这样的变化,在过去“高川”的信息中,从来都没有见过。

义体高川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怎样的变化,但他已经习以为常,他不知道的事情多的是,可不仅仅是魔纹和义体的互动。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变化?这种变化的结果会是什么?这些问题对眼下根本就不重要,素体生命只是死了一个,战斗还没有结束,它们还没有彻底解开“莎”对三仙岛的封禁,他希望剩下的素体生命能够接替这个死者的工作。

物质世界里的危急正在缓解,义体高川几乎是在魔纹吸收了素体生命死亡转化而来的“灰烬”后,就直接挣脱了触手的禁锢,而这些触手的反击,也比较之前显得无力而迟钝。大块头素体生命似乎想要做点什么,但是,它没有选择从物质的角度去阻止义体高川——在信息世界里的义体高川更加吸引它。

在义体高川挣脱触手束缚的同时,在信息世界的观测角度里,义体高川的眼前只剩下矗立着,释放着宛如电光雷鸣般高能现象的高塔。间或和连续的光,在勾勒巨大的仪式象征符号,哪怕主持这个仪式的素体生命已经被彻底“删除”了,它的运作也没有停止。天幕笼罩的范围,都投下巨大的阴影,在这阴影中,义体高川似乎看到了数不清的,无法分辨其形象的诸多东西在蠕动,似乎随时都会从阴影中冒出来。这一切诡异的景象都证明了,素体生命正在进行的仪式有多么的可怕。义体高川现在依旧能够听到那古怪的呢喃声,义体正在被侵蚀的情况并没有随着素体生命的死亡而被阻止,反而有一种隐约的加速迹象。

更多素体生命将注意力投入到信息世界里,反馈到义体高川的观测中,就是一个接一个的似人非人的形象从自己周边浮现出来。其中当然不缺乏在物质世界的战场上,让他吃了一点苦头的大块头素体生命。眼前原本正在一点点固化的景象,因为这些素体生命的突入带来了新的庞大而活跃的信息,再一次开始扭曲变形。高塔仪式眼看就因为这些多出来的信息而变得不稳定,但是,素体生命阻止了这一切的崩溃。

一部分素体生命就如同它们已然死亡的同胞那样,在操作台上频繁进行操作,另一部素体生命则将目光放在义体高川身上,它们当然知道,他就是罪魁祸首。不过,义体高川并不觉得,接下来的战斗会比刚才更加辛苦,哪怕它们的数量增加,但是,只要它们无法脱离“自我圣殿”,他就能够将那死亡的结果一一复印在它们身上。

素体生命正在交流,尽管它们没有任何行动,但以此时的敏感,义体高川仍旧隐约感受到了,它们之间存在战术上的分歧。直到它们达成默契的时候,他在物质世界中挣脱触手束缚的动作还没有完成。

义体高川所在的位置,完全被这些素体生命包围了。

在它们真正开始付诸行动的之前,义体高川已经因为魔纹和义体的相互作用,从而在信息的世界里产生了形象上的变化,甚至就连义体高川也无法正确形容和描述自己的形象到底是什么,在他的认知中,并不存在一个参照物或参照体系能够衬托这个形象上的变化。不过,他直接就能够明白,就如同自己的本能一样,自己可以驱动这些因为形象改变而带来的奇异的力量。

那同样是意识行走的力量,只是一种技巧。

不需要速掠,不需要再如同之前那般,通过话语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通过“眼睛”这个渠道,才能将对方的意识拽入到“自我圣殿”中。

素体生命向义体高川发起进攻的时候,或者说,当它们做出这个决定,并付诸行动的一瞬间,义体高川就已经在“自我圣殿”中看到了它们——它们的敌意在这里是如此的清晰,但也如此的无力,那些恶意的想法,其实都不怎么深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驱动,而非是一种主观意志的强征。这又让义体高川明白了,它们对人类很可能是不带有恶意的,它们那毁灭性的行径,也大概并不是因为一些主观思想所导致。

这些家伙,比起正常的人而言,既苍白又纯粹,就像是天生患有神经疾病的精神病人,在现代一些国家的人伦道德法律准则中,它们甚至是不满足判刑标准的。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它们在这里才愈发显得脆弱。

思想意识的交锋,在这里总是第一体现,是残酷的,也是高效的。无论是信息世界的角度,还是物质态的角度,所产生的反应,都要在这种思想意识的交锋首先产生结果之后才会产生。

然而,这些素体生命在这个“自我圣殿”里,其思想不足以让其行动进入第一序列,它们在义体高川面前,总像是被禁锢着的。它们的反击,到底是在义体高川攻击之后的第二轮、第三轮还是更之后才产生?义体高川自己不知道,也不打算去验证,他那必然先发制人的攻击,在第一轮就会将它们统统化作灰灰。

义体高川伫立在自我圣殿里,当着这些思想囚徒的面,其背后浮现了相应它们人数的涟漪,每一个涟漪的中心都钻出了一把投矛。虽然形状不一致,也并不完全是常识中的“矛”的样子,甚至于,看起来并不那么坚硬和锋利。但是,每一把投矛都带着无法形容的光芒,充满了异常的吸引力,只要有想法的人,都会不自觉去注视,去探究——之后或许会嘲笑,或许会否定,或许会做其它的反应,但是,在这之前,定然会去注视。

然而,这样的吸引力对这些素体生命并不怎么强烈。它们宛如被锁住,被囚禁,无从反抗,却也就仅此而已了。

“太虚弱了。连反驳都做不到吗?”义体高川喃喃自语,“无法进行思想意识交流……在某种意义上,也真是怪物。”

然后,那些于涟漪中浮现的投矛,全都电射而去,将这些素体生命逐一贯穿。

2117 各自角度的囚徒

所有针对义体高川发起攻击的素体生命都在崩溃,思想的投矛贯穿了它们的自我认知,自我认知的崩溃又反馈到它们的物质态结构。物质的就是意识的,意识的也是物质的,思想在个体的整体层面上,构成了它们之所以为它们的重要环节,然而,这部分某种必要的,将所有部分串联起来形成一个整体的环节在义体高川那不可思议的攻击中瓦解了。没有人知道整个过程里到底是发生了哪些细节,即便是义体高川自己也无法全部了解,哪怕这是他用自己至今为止的思考凝结而成的攻击,但其中的秘密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想象他的哲学,他的观念,他对这个世界和自己这个生命存在的理解,带上了浓郁的“神秘”,那是比“人并不了解自己”更加深刻的神秘。

这是至今为止最强的,也是针对素体生命最有效的攻击,哪怕放在过去所有存在过的意识行走者中,能够实现这种攻击的人也不多吧,至少,义体高川自己是没见过的。进一步来说,拥有意识行走的能力,并不意味着使用者就会去思考,哪怕会思考,也鲜有可能会获得如同“高川”一样的视角和体验。自我圣殿和思想的投矛是充满了高川印记的攻击,其他人几乎不可能复制。

义体高川站在意识态的自我圣殿里,站在信息世界的高塔和天穹下,站在物质态世界的迷宫中。在同一时间,三个视角所能观察到的事物都释放出巨大的资讯洪流,不仅仅是崩溃和变形,在扭曲之中,某些新的难以捉摸的东西产生了。消失的和产生的东西,已经超过了义体高川可以观测和认知的范畴,他只是凭感觉和逻辑知道,这样的变化将会牵连到更广的范围。

将自己变成构造体迷宫一部分的大块头素体生命正伴随着整个迷宫结构瓦解,它半截身体都融化了,触手不知何时已经和它的身体分离,反倒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般没有受到崩溃的牵连,即便如此,触手也在迅速回缩,自我缠绕成一个如卵状的球体,其坚固的程度让义体高川无从下手,只觉得这其实是这个素体生命在极端危险的状况下的求生保险机制这又是一个独特的发现,在这个大块头素体生命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素体生命拥有这样的能力,不过,这也证明了素体生命其实也是一种性质丰富的物种。它们的外表让人印象深刻,总会带给人一种一成不变的错觉,但实际情况很可能并非如此。

无论如何,之前一度占据上风的素体生命,就在这样的瞬息间被扭转了局势。义体高川不知道它们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会不会和人类一样有不可置信的情绪呢?会不会说“这不可能”之类的话呢?它们对自己的生存意义似乎不抱有太过深入的思考,但是,在毁灭统治局的时代,那些最初的素体生命们又到底是为何发起叛乱呢?到底是怎样的欲求和信念,让曾经身为原住民的他们选择了和灰雾恶魔共生,最终转化为素体生命的形态呢?只是想象的话,完全不觉得那会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其中必然有着无奈、痛苦、绝望和疯狂,而在那样的情绪驱动下,去坚持毁灭一个庞大的统治机构和社会结构,绝对不会只是凭借着“本能”就能够完成的。

尽管义体高川在自我圣殿里没有看到这些素体生命的思想,但是,他仍旧觉得,在不知道多遥远的过去,那些反抗统治局的素体生命们,一定是有着自己的思想,并围绕着这个思想去战斗的吧。它们一定也有过觉悟,用自己的生命去证明自己思想的正确性和可行性吧?

如今的素体生命似乎已经没有了那些深入的思想意识,对自己的生存状态仅仅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接受,那么,对自己的死亡意义呢?据说它们和末日真理教合作,就是为了找到能够让自己种群正常繁殖的方式,如果真是如此,是否证明,它们仍旧会被自身的死亡打动,为了避免死亡,会去寻找更多的意义呢?

无论如何,它们并没有展现出超越“高川”的思想哲学的思考,这一点注定了它们在某种意义上的极度脆弱。

所有崩溃的素体生命都化作灰烬,被义体高川手腕上的魔纹吸收。魔纹饥渴地汲取这些养分,在义体高川的体内扎根,蔓延,扩展,哪怕无法用眼睛看到,义体高川也能清晰感受到本就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的义体,再度产生了急剧的异变。结构上和性质上的变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让他再也无法理解,自己的义体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脑硬体和原生大脑的素体化,以两者为源头,向整个义体扩散的素体化,都在这短时间内的急剧异变中显得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并没有多强的反抗能力,就一同被异化了。只是短短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已经停止工作的脑硬体,受损严重的原生大脑,所有仅存的血肉组织,全都变成了新的义体结构的一部分不再分什么内脏、肌肉和表皮,不再区分功能性的部分和整体,也不存在表和里的结构差异,同样也没有多样性的细胞之类的微小组织。

这个身体就只是义体,无论放大到整体还是局限在最小的结构,全都是一模一样的结构和性质,它已经无需再由多种功能性结构去分担不同的功能,哪怕是再微小再单一的组织,也拥有义体全部的性能这是义体高川重新开始有了明确的主观思考意识,有了清晰的思维能力和感受能力后,第一时间就本能知晓的信息。

他现在是用整个身体思考,假如这个身体拥有不可再分的最小微粒,换句话说,就是可以量子化,那么,每一个量子都保存有他的自我认知信息,而这些量子也是可以自我复制的。他完全可以仅凭一个量子的信息,通过复制这个量子,重新构成新的身躯。而这个身躯无论何时,都将拥有他所知道和他所不知道的一个智慧生命所应该拥有的全部功能。

这是多么可怕的变化,既在义体高川觉得自己可以想象的范围内,但实际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范围,这个义体的异变程度让他自己也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太过于激烈、迅速、巧合,从而有一种被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凝视着,摆弄着,无法自己的感觉。

这绝对只是在幻象作品中才会出现的情节,而且,哪怕是在幻象作品中也绝对不是一种温和自然的情节。

“真是可怕啊。”义体高川咀嚼着内心中那不可遏抑的恐惧,哪怕他才刚刚战胜了曾经认为强大的敌人,内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胜利的肯定,也无法让那属于胜利者的气势膨胀下去是的,正是这义体的可怕变化,正是从这变化中诞生出来的幻觉和恐惧,让他无法认为,自己真的是“胜利者”。

那个始终贯穿了“高川”人生的剧本,总会在高川处于某种极端的处境时若隐若现,现在,他又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这个剧本的存在病院的剧本,桃乐丝等人的剧本,“江”的剧本,或许也是“病毒”的剧本,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主宰着这个末日幻境中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又必然的变化呢?

无论是在信息的世界里,还是在物质态的世界里,义体高川所能观测到的范围内,那些有明确形象的事物都在崩溃和坍塌,哪怕没有如素体生命那般化作灰烬,也在变成更细碎的不成形的块状。没有选择攻击义体高川,而是去维持信息世界中那个仪式性高塔天幕的素体生命,对这一切异常的变化不闻不问,视若未见,它们和高川是唯一没有变形和崩溃的存在,缠绕在它们身上,缠绕在义体高川耳边的古怪呢喃声同样没有受到影响,就像是一切事物都如同泡沫一样虚假,却衬托出这个声音的真实比起那崩溃的扭曲的事物,始终如一的呢喃声反而成为了最为坚固也最为实际的存在。

可怕的呢喃声肯定是促成义体异变的一个重要因素,在这之前的素体化就是由它引发的,但是,这呢喃声到底是从何处,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发出来的呢?如果它比起这里的其它东西,是更要真实的存在,那么,如何才能够战胜它呢?义体高川设想,这个呢喃声也同样是“病毒”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的一种病态体现,但是,这无法解决他正在面临的问题。

在信息世界里仅存的素体生命形象一共有三体,在物质态世界里,义体高川可以观测到的素体生命有四体,多出来的一个素体生命正在被它的那三个同伴当成某种仪器设备使用,尽管从一些肢体形状细节部分可以隐约想象出它原本具备的人形,但此时的它,身体的许多部分都不在人体的位置上,虽然说起来怪诞,但是,整体上却让人觉得,这只是一种方正的有棱角的设备仪器而已,并不会觉得多么突兀倘若没有目睹它被同伴从人形拆解扭曲成这副模样的话。

不过,虽然从行为上让人觉得不适应,但是,无论是这么做的素体生命,还是被这么做的素体生命,似乎都没有多余的情绪,也许它们只是在进行最理所当然的行为。在物质态的世界里,三个素体生命已经将自己和设备化的素体生命用众多线路的连接起来,看起来已经放弃了所有的防御措施,哪怕是对准它们射击,也不会引发它们在物质态世界的反抗。不过,在信息的世界里,它们的动静要激烈得多,虽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但却让人感到疯狂。

它们在高塔下做着匪夷所思的,充满了仪式性的动作,它们似乎发出了声音,在说某种语言,可义体高川听不清楚,因为那声音混在呢喃声中,很快就被那呢喃声给压过了。但是,它们的动作是癫狂的,一种自残性的,歇斯底里的,哪怕它们和人类在构造和意识上都有相当大的差别,不过,义体高川仍旧觉得这些仪式性的行为对它们自身而言,也绝对不是什么幸福的体验。他可以从它们的行为中感受到的东西,全是一些冲动的,癫狂的,负面的,疯狂的东西,完全没有半点证明的感觉。

但是,它们的仪式行为又是卓有成效的,毋宁说,它们就在义体高川的眼皮子底下,在义体高川解决了其它素体生命,完成义体异化的那段时间里,成功让高塔和天幕“笼罩一切”这是一种感觉性的说法,高塔和天幕的存在于此时,让义体高川有一种被囚禁的感觉。他既无法观测高塔内部,也无法观测天幕外的一切,就像是他在这个信息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其它道路可以走了。哪怕义体的异化,带来了更加超凡的性能,能够做到之前脑硬体所做过的所有信息态入侵,甚至可以做得更好更快更严密,所产生的信息洪流也更加巨大,但同样无法将自己排除天幕之外,远离高塔,从一个整体的角度去观测眼前的一切。

他的视角受到限制,感知受到限制,获取信息的渠道也受到限制,这些限制让义体高川只觉得自己在眼下的信息世界里,就是被困在水井里的青蛙,是瘫痪在浅水中的鱼儿。与之相比,回到物质态的世界里或许会更加好受一些但是,即便回到物质态的世界,也无法改变自己在信息世界的观测角度和观测能力受到限制的状况。

之前他让素体生命变成自我圣殿里的囚徒,而现在,仅存的素体生命让他变成了信息世界中的囚徒。而这样的变化对义体高川来说,正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素体生命将完成对“莎”的封禁的解除了。

2118 思想的攻防

高塔和天幕之间充斥着让人发狂的声音,有无数可见的光在奔走,如同雷霆扫过,留下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痕迹,这些痕迹和高塔周边那早已经成形的图腾连结,将其空白处填补,构成了更为复杂的形象。在信息的世界里,除了义体高川、执行仪式的素体生命以及高塔、天幕和图腾之外,其它所有原本已经固定了形象的东西都在扭动,它们宛如有生命,而凝视它们似乎可以感觉到正是一种疯狂的思想赋予了它们生命,而这个疯狂的无法被义体高川理解,只是带来无穷恐惧的思想,也正在入侵素体生命——现在,义体高川不敢再对这些素体生命使用自我圣殿了,素体生命似乎真的是没有太过深入的思想哲学,但是,如今它们的仪式所制造或召唤出来的某种存在,却是有思想的,无论那思想是疯狂还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这种思想既然连周遭的形象也给扭曲了,那么它一定是强大的。

一个无形的存在,正肆意释放出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贯穿意志、信息和物质,是这些扭曲形象背后的本质,一旦让它进入自我圣殿,义体高川可不敢肯定,自己那粗陋浅薄的思想哲学可以战胜这样的东西。说到底,这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某种个体,是不是一种物性的存在,其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如今都无法知晓。义体高川感受到它的存在,也仅仅是感受罢了……除了感受,他别无其它对其进行观测和确认的方法。

义体高川不以为奇,这样的情况在他的冒险中,不,应该说,在大多数神秘专家的经历中,都并非罕见。因为,相比起世界的不可思议,相比起那仿佛没有止境的无限未知,自身所具备的观测和认知能力是如此的贫乏。在自己眼前,在此时此刻,存在一种无法正常观测和认知的事物,而仅限于此时此刻,它的无法观测和无法认知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考验,这就是“神秘”——人们总会假设,只要自己不断进步,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会理解这些神秘的事物,然而,这仅仅是假设,因为,如果此时此刻无法挽救自己,那么,未来就不会存在。

义体高川总是会想,不,毋宁说,所有的“高川”都曾经想过:“神秘”是永远固定在一个位置不动的吗?当人们假设未来的时候,未来的它们又是什么样子?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吗?人们总是认为,世界固有的基本规律是不会变化的,变化的只是由这些规律交织出来的表象。可是,这样的认知真的是正确的吗?人们确实拥有“世界的基本规律和本质不会变化”的证据吗?能够确定自己所理解的所谓“基本规律和本质”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本质?能够确认自己认知到的事物规律,已经是它全部的规律,而不仅仅是它的一部分,甚至于,仅仅是表象的一部分?

除非可以做到全知全能,又有谁可以打包票,自己的观测和理解,那些已经被自己成功应用在改造事物方面的理论,是一种透彻到本质的完全正确的理论?

不,义体高川想,这根本就不可能。他所面临的情况就是这样,他必须去应对那些超越自己认知和常识的东西,不能拖延时间,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解决——那恶劣的现实,从来都只会让人产生这么一种错觉:只要自己可以争取到时间,就一定能够在未来解决问题。

是的,“争取到时间”正是最致命的错觉,有谁可以肯定,自己争取到的时间,总是对自己有利,而对他者有害呢?倘若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那么谁又能肯定,自己可以认知到的成长,就一定是一种成长呢?

义体高川在那可怕的呢喃声中挣扎,在那疯狂回荡的思想中挣扎,即便如此,他只是这么做,却没有去想过,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挣扎出来了。他根本就不需要去想,就可以肯定,自己当然没有。这是一个难以摆脱的噩梦,自己作为一个身体早已经崩溃成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并没有足够的基础去摆脱这个噩梦。但是,挣扎并不是徒劳的,这种挣扎是为了能够让自己转换一个角度,排除思想和自我认知的束缚,去从另一个层面对当前事态进行观测。

这是义体高川所知道的,面对这种情况时,唯一普遍适用的方法——只要转换了角度,去除此时此刻的认知,多少都可以找到一丝机会。

当然,有时这种方法也会失败,失败的下场当然不会太好。即便如此,也没有别的方法了,或许有,但自己不知道。

义体高川摧毁了刚刚构筑的自我圣殿,将自己的哲学思想全部抛之脑后。它虽然可以对付素体生命,但面对如今的状况,它却又变成了束缚自己的顽疾。义体高川十分清楚,那在素体生命面前看似强大的思想,其实是多么的粗糙浅薄,自己的胜利不是因为自己在这方面足够强,而是素体生命在这方面太过于脆弱罢了。自己的思考结晶,对自己而言是必要且珍贵的,但是,在这些可以轻易扭曲思想意识的不可名状的可怕存在面前,它的逻辑和坚硬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反而会成为让自己败亡的陷阱。

换做是过去,无论是脑硬体还是原生大脑,都很难从阻止自身念头的膨胀和思维的发散,难以让自己的“想”成为一种主动的,主导性的行为。但是,如今的义体和过去可不一样,他想要再试试。

在这个于他自身而言度日如年,于自我以外的世界而言,只是瞬息工夫的过程中,他终于确认了此时义体对这扭曲而疯狂的现象的抗性有多强大——并不是最理想的那般,能够让他完全控制住自己,摒弃所有外在的影响,但是,他仍旧成功地转换了视角和观测方式,并让旧有的思想分崩离析,从中滋生出新思想的苗头。

也许新的思想仍旧不可避免带上了此时那疯狂思想的影响,但是,借助这个过程,他仍旧挣脱了信息世界对自己的禁锢,重新将认知层面拉回到物质层面上。这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过程,就像是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的风景就已经大变了模样。

物质态的世界里,所有由素体生命制造的障碍都已经被彻底分解,露出这个区域原本的模样,然而,哪怕发生了如此强烈的异变,“莎”内部理应具备的警报机能仍旧没有运作。挡住众多素体生命的透明墙已经失去了物质墙体的特征,义体高川觉得它正在变成某种波。义体可以解析到的数据,正飞速在他的眼前流淌,大部分用来描述固态物质的数据,已经转变成了类似对波的测量数据——只是,这种波的性质数据和人类已知的所有波都不一样,只能判断出,透明墙从“固态物质”变成“前所未见的波”的过程中,释放出了巨大的能量,而这些能量正通过素体生命的装置——用自己同胞的身体改造出来的装置——源源不绝地注入到某个地方。

从感觉上来说,这就像是透明墙本身被汲取或转移了——于是,很快就没有这样的东西挡在素体生命面前了。幸存的素体生命在信息世界里的疯狂举动,已经反馈到了它们在物质态世界的行为中,义体高川可以看到它们那原本类人的形体,正在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异变,这让它们的姿态变成了更狰狞的怪形,并且,那非人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一个神秘专家用“灰雾恶魔”去形容。

义体高川不由得再一次想起关于素体生命起源的传闻,那是反抗统治局的原住民,和从灰雾中诞生出来的异常存在“恶魔”达成了某种共存协议,最终彼此结合的结果。这意味着,素体生命虽然可以更像是一个“人”,但也可以更像是一个“灰雾恶魔”。鉴于素体生命自身的行为表现,倒是让人觉得它们变成“灰雾恶魔”的几率比变成“人”的几率更大。

眼前的情状,似乎正在证明这一点。

义体高川知道关键时刻将要到来,素体生命已经如他所料,成功解除了“莎”对三仙岛的封禁,并且,自己也借着一些运气,成功将这些入侵进来的素体生命的数量削减。现在,他必须抢在这些异变的素体生命之前,恢复自己控制三仙岛的权限。

说实话,其实义体高川并不知道该怎么恢复,他得到三仙岛时,所有的授权都由制造方中央公国完成的,而自己转移权限给“莎”的时候,负责处理转移手续的则是桃乐丝和近江。如今,这些知晓如何进行权限操作的人都无法联系上,留给义体高川的,只剩下那必须坚定的自信——哪怕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必须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必须去相信,三仙岛本身会协助他完成。

因为,构成三仙岛核心部分的,可不仅仅是那神秘的造物,更是那千万的人类。人,才是三仙岛构成的基础,也是三仙岛运转的柴薪。哪怕这样的技术和统治局以“人”为材料制造灰雾的技术如此的相似,但是,在末日幻境里,以“人”为燃料所产生的力量之强大,同样是毋庸置疑的,这种力量将会完成种种被人视为不可能和不可思议的事情。

义体高川不觉得这些异变的素体生命能够对三仙岛做什么,反而觉得,当它们成功解除“莎”对三仙岛的封禁后,它们的任务实际就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要对三仙岛做点什么的,能够对三仙岛做到点什么的,绝对不是素体生命自己,而是它们之前的仪式所召唤来的某种存在或某种力量——那可怕的呢喃和疯狂的思想,拥有对意识的强烈侵蚀性,确实能够对驱动三仙岛的那千万人的意识产生影响。

尽管在三仙岛内部,占据主体地位的是中央公国的优秀军人,而作为思想旗帜的政委和士官,理所当然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和成熟的思想哲学,在其统合下,所有人的意识都会凝结为一个整体,是人类历史上最坚固的盾和最锋利的矛。然而,将要侵蚀他们的,可不是什么糟粕,而是匪夷所思的,超越人类常识的东西。对人而言理所当然的东西,被人认为是正确的东西,从这个对手的角度去看,可不一定是理所当然的,不一定是正确的,也不一定是如钢铁般坚硬。人的逻辑,对将要入侵他们的东西而言,是不适用的。

义体高川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什么,但是,如果他不做点什么,只是任凭事情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发展,那么一切将会无可挽回。

透明墙转化的波终于被素体生命的设备给吸光了,那隐藏了三仙岛的巨大深渊就这么毫无阻拦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素体生命异化成了畸形怪异的姿态后,从它们的身上反而可以感受到更加明确的情绪了。它们在兴奋,那是一种疯狂的兴奋,就如同它们将要完成一个最伟大的事业。但在它们有进一步的行动前,义体高川开始速掠。

虽然不知道攻击这些扭曲的素体生命到底能够对事态造成怎样的影响,但是,只要它们存在,它们就有机会去做更多的事情,去制造更大的影响。正因为无法确定它们在接下来可以进一步做到什么,所以,义体高川才不能放任不理,哪怕自己从物质态的角度,无法对它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义体高川如今只能从物质态的角度去做点什么,在他转变视角,脱离了信息世界的囚禁后,如今也无法再凭借自己的能力重新回到信息世界中——形象来说,那边已经变成一个极度严密的整体,义体释放出的信息与之格格不入,根本找不到任何缝隙渗入其中。

2119 恶诞

几乎是在这些异化的素体生命从设备上脱离出来的同时,义体高川已经来到它们近侧,这个时候,动作最慢的素体生命还没有将设备线路从自己身体的接口上拔出来。义体的手臂处弹出新的利刃,相比起之前用的仿制临界兵器的长刀,这些利刃并没有多么特殊的性能,而仅仅是拥有相当于构造体材质的强度而已。它是坚硬的,锋利的,但也没有超过构造体材质的极限。这只是义体分离表面物质临时制造出来的武器而已。

相比起来,义体高川脖子上始终缠绕着的如血如火的“围巾”,似乎更具备某种神秘的力量。在他挥出利刃的同时,便让这把利刃如同被烧红般发亮。

一眨眼,仅存的三个素体生命以及那被改造成设备的素体生命全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不过,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自己的攻击只是在它们的身体表面留下了一道痕迹而已,就像是连“铠甲”都没能切开。巨大的冲击力会让它们失衡,从物理距离上远离三仙岛所在的位置,但也仅此而已。这个区域是如此之大,义体高川必须依靠自己那可怕的速度,从所有的方位,阻止素体生命的进一步入侵。

至于信息世界里的变化,他已经做不到更多的事情了。

幸存的素体生命在信息世界的异变中,其自身也变得畸形,义体高川也体验过那古怪的呢喃声和随之而来的侵蚀,他的义体被素体化,但是,这些素体生命受到侵蚀和他所经受到的似乎并不一样。素体生命原本已经是素体构造,难道从素体构造而言,还能再继续素体化吗?这些素体生命的畸形,并不仅仅是多出了手脚,长出新的脑袋,亦或者在别的地方缺点什么,又在另一个地方多了点什么——绝非是这么表面化的异变,义体高川觉得,是它们的思想,它们的构造,从最基础的层面上有了改变。

尽管变得异常而畸形,但是,这些素体生命的战斗能力并没有太大的提升,反而因为自身躯体形状的不和谐,原本的行动机理反而构成了障碍,让它们显得稍稍有些不灵活。只是,那不协调的动作,加上那不和谐的外表,愈发让人打心底生出一股厌恶感。

这些素体生命本身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毋宁说,它们的情绪几乎都被那疯狂的思维给占据了,那看起来像是一种强烈而狂热的情感,但是,完全说是“情感”,却让义体高川觉得有哪里不对。无论如何,看到如今的素体生命,已经很难再想象它们没有被侵蚀之前的样子。

义体高川如同飞射的箭矢,追上飞腾在空中,无法纠正姿势平衡的素体生命,又是在连眨眼都无法做到的瞬间,畸形的素体生命再次遭遇打击,纷纷坠入地面。接二连三的冲击无法摧毁它们那坚硬的身躯,但却足以让它们无法进行有效的反击,它们的脑子在被那疯狂的思想填满后,连战斗本能都开始变得迟钝起来。换做是原来的它们,虽然不能说可以追上义体高川的速度,但却有着自己的方法,不会轻易让速掠得逞,甚至于,针对高速移动设下陷阱,就如同先前碰到的“守门人”和“大块头”那般。

不能说每一个素体生命的战斗风格、自身特点和战斗意识,都可以和义体高川相提并论,然而,眼前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哪怕比起被高川一击斩杀的那个小个子素体生命,在许多方面都差了许多。唯一优胜的,恐怕就是它们的身体强度了吧——即便如此,它们也无法发挥出这个优势。

它们的迟钝,让义体高川轻而易举就可以击倒它们,然而,仅仅是“击倒”而已。一瞬间又下一瞬间,接连不断的闪光和冲击,让畸形的素体生命宛如皮球一样在这个区域冲撞,就连周遭的环境都一塌糊涂,可是,它们仍旧没有受到可以算得上是“轻伤”的伤害。它们的外表被义体高川的攻击留下多道痕迹,但却无法穿透其内部,那最多也只是浅薄的划痕罢了。

哪怕义体高川试图在同一个位置进行多次攻击,用上自己已知的所有具备“穿透性”的攻击,都无法将这些伤痕加深一毫米。

硬,实在太硬了,义体高川甚至怀疑,即便用上了临界兵器,是否可以和过去那样,一击就给予它们重创。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坚硬的素体生命,畸形的它们无法正常战斗,但在某种意义上,比过去更加适宜在一个惨烈的战场上生存。

素体生命再一次重重摔砸在地上,它们在义体高川接近的时候,也宛如溺水的人一样试图拽住他,可是,哪怕它们仅仅只需要“伸手”这一动作,也无法赶上义体高川的速度,在它们的动作才刚刚开始的时候,那微妙的时间里,已经足以义体高川对它们进行数十上百次的打击了。义体高川精准地瞄准了它们那已经变形地关节,然而,上千次在同一位置的击打和切割,根本就无法撼动那看似最薄弱的部位。

义体高川不觉得疲劳,哪怕重复做着无效的攻击,也没有让他的意志产生半点动摇,如果可以,他可以持续更长的时间,发动几百万乃至于几千亿的同一攻击。可是,先不提次数的增加是否真的有效,愚公移山的精神放在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身上,是不是真的可以解决问题。在那之前,义体高川就明白,这场战斗绝对不会僵持在这里。

在已经无法观测到的信息世界里,那被素体生命们的仪式制造或召唤出来的东西,定然已经对三仙岛发起了侵蚀。这一切发生在信息的世界里,也必然是一种极为快速的节奏。义体高川不清楚自己还需要等待多长时间,才能看到结果,但是,他觉得不会太久——在十分钟内,无论三仙岛有没有挣扎,都必然会有信息反馈出来。

要不是就是已经被完全侵蚀的三仙岛反攻倒算,就是三仙岛抵抗住了侵蚀,主动对自己发出权限信号。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大的可能性了。

十分钟之内,甚至于更短,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义体高川能够做的就只有等待,并阻止可以观测到的范围内,任何恶意的进一步举动。他无法解决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却可以让它们再也无法做更多的事情。除非,它们再次产生变化——

一如义体高川最坏的估计那样,即便他没有一刻放松,始终让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处于被“重击”的状态,但是,它们身上的进一步异变,仍旧发生了,攻击无法渗入它们的体内,也无法阻止从它们体内发生的改变。义体已经可以感受到它们内部的这种变化,那就像是心跳,像是脉搏,突然变得紊乱,超乎之前的剧烈,完全到了无法视若不见的地步。

无论如何去攻击,都无法打算这样的变化。义体高川尝试放缓了攻击,立刻就察觉到,无论自己是否攻击,这些畸形素体生命的变化都会维持在一个固定的节奏。渐渐的,从它们的体内传出的“声音”变得复杂,就像是许多人在说话般杂乱,也像是许许多多的婴儿在啼哭。哪怕不想听到,这些“声音”也会直接渗入到听觉中,这个传播途径不是正常意义上的“耳朵”,就像是只要可以进行“聆听”这种行为,就绝对会接收到这些让人感到烦躁的信息。

究竟是用耳朵去“聆听”,还是用全身去“聆听”,亦或者用其它的知觉或思考器官去“聆听”都无所谓。在义体高川这里,这些声音被义体接收到,并在义体内以它们自己的方式重构。义体的自我运作和这些“声音”的重构就像是处于两条平行线上,无法干扰彼此。义体高川同样在这些“声音”中感受到了会对人的精神产生强烈冲击的负面因素,这同样是一种会让人疯狂的声音,只是,如今的义体高川在精神上,对这种程度的疯狂已经有了抵抗能力,亦或者说,他自身的精神层面足以压倒这种程度的侵蚀。

义体高川对自身的成长,是十分确定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让他有所隐忧。若是从病院现实的角度去观测和理解自身的这种成长,除了“病情加深”之外,再没有更好的解释。义体高川的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可以加深到怎样的程度,他已经有很多次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快要退场了,可就是在那极限的战斗中,他总能看似好运地存留下来。桃乐丝等人也必须承认,这绝对不是她们在其中做了手脚的缘故,她们无法如此频繁地对“高川”进行调整,这也是过去的“高川”总是无法避免死亡的缘故。

他觉得自己如今的状态很不好,但要说到底有多不好,到底是怎样的不好,他也无法说上来。那充满了恶意的感觉,从冥冥中传来强烈的压迫感,迫使他在各种意义上,各个层面上,都不断加速,无法停止,仿佛永无止尽——就如同速掠展现出的速度一样。

这是多么可怕啊,有多少人敢于尝试让自己的速度超过自己所能理解的极限呢?有多少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加速呢?

同样的,有多少人在那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病情加深”中,完全没有忧虑呢?

或许,只有“愚者”可以。如果不思考的话,如果没有常识的话,大概就能够抛弃这恐惧的心理了吧——然而,这却是义体高川无法做到的事情。

这个末日幻境里,有着越来越多的状况会触发他这种恐惧,眼前这些畸形素体生命的进一步异常变化,就是其中之一。他能够感受到的,他可以聆听到的,他可以看见的,以及他可以推理和想象的,那些有逻辑和没有逻辑的一切,都在不断加剧内心中那啃食心智的恐惧。

哪怕是在信息世界里孤注一掷,使用“自我圣殿”的时候,义体高川也没有产生过这种程度的恐惧。那从畸形素体生命内部发出的嘈杂声音,那像是婴儿一样的声音,让他的灵魂都生出鸡皮疙瘩来。是的,如果只是“嘈杂的人声”那还无所谓,但是,这众多婴儿般的哭声,却如同勾魂一样,让他的“心脏”都开始抽搐——如果他现在还有“心脏”这个器官的话。

这是……生育?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这些素体生命变得畸形,难道不是一种恶意的扭曲,而是它们要进行生育的话,就不得不经受的变化吗?不,如果真要这么想的话,这一时间里,素体生命对“莎”内部的入侵,以及之前的仪式,其最终的目标难道不是三仙岛,而只是用三仙岛做为一个必要的跳板?

它们,终究只是想要完成“繁殖”吗?它们和末日真理教的合作,到底得到了什么?它们将要完成的目标,到底是什么?现在,它们会变得怎样?如果它们将要在这里生产,那么,它们将会诞下怎样的生命?

义体高川无法再继续攻击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了,哪怕他根本不觉得,它们正在发生的变化,那仿佛生育的节奏,将会带来什么好东西。可是,他从来都没有颤抖过的手,在聆听到那婴儿的哭声时,开始颤抖起来。这是多么恶心,多么畸形的状况啊,然而,无法打断,哪怕再反感,也无法进行更进一步的动作。内心中的某些东西,再阻挠自己,而自己与其说无法抵抗这种阻挠,不如说,根本就没有抵抗的念头。

畸形的素体生命哪怕没有再遭受义体高川的攻击,也开始在地上打滚,抽搐,扭动肢体。义体高川从来都没有在它们身上看到过如此痛苦的表现,他也第一次看到了,这些素体生命那畸形的身体部分,正在以诡异的柔软姿态蠕动,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蠕动,穿行,鼓荡。

义体高川已经无法分清,到底是某种恶意的东西寄生在它们身上,还是它们的确完成了“繁殖”所必要的工作,正在经历这一过程。但无论如何,义体高川都下意识明白,眼前的“生产”绝对不是正常的,也绝对不会产下美好的东西。

即便明白,他也仍旧想要看看,到底会是怎样的东西被诞下来——只是对新生的生命,他无法在亲眼见证前,就宣布它们是必须毁灭的东西。

2120 舰队复苏之前

素体生命原本在类似人形的模样时,尽管和真正的人类有着名眼可见的差异,但从人类的审美观而言,它们有一种无机质感的美,一种坚硬的精致又另类的风情。然而,当它们变得畸形后,也一如所有畸形的人类一样让人不由得产生厌恶感,难以认同。就在义体高川的眼前,这些素体生命身上那些畸形的部分在转移,在汇拢,在融合,宛如变成了巨大的瘤子,它们外表那由构造体材质的特有色泽纹理所构成的质感,正在产生一些只有用“血肉”才能形容的变化。就像是它们自身的成份在发生变化,正在从一个和人类基础构成差异极大的性态,异变成更近似于人类基础构成的性态,可是,这绝对不会让人产生认同感,哪怕它们真的变成了由碳基血肉构成的生命——这一切发生在它们身上,却足以让旁观者的义体高川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它们能够承载这个痛苦,是因为它们狂热地想要得到些什么,而此时此刻,它们的变化就像是一种付出。

义体高川也一直在做和它们类似的事情,用自己承受巨大的心灵和肉体上的痛苦为代价,去达成某些目的,因此,更是对眼前正在发生的痛苦有一种怪异的共鸣。他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同情这些素体生命的,而对方也绝对不需要这种同情,它们只是在做它们自觉得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无法遏制自己那颤抖的内心。

它们在繁殖,它们在生育,它们渴望的东西即将诞生,可是,谁也不知道诞生出来的会是什么。有人说,任何事情只要可以设想到不好的发展,那么,它就会滑向这不好的方向,义体高川用自己的亲身体验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在末日环境里,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好的发展。眼前的情况也必然是这样,自己因为一些感性的因素停在了这里,注视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实现它们的愿望,这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如果自己是冷静的,是理性的,是抱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拯救什么人的想法,就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停手。

杀死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哪怕无法杀死它们,也可以阻碍它们的生育,绝对不让那“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绝对不会有好事的东西诞生。

义体高川警告自己,可是,有另一种更加深刻的情绪在阻止他。他无法分辨那到底是多么复杂的情绪,但是,它强烈到了让他的理性都无法撼动的程度。哪怕义体的本能,也在这宛如从灵魂深处滋生的情感冲垮,让他无法拿起屠刀,去杀死这些在逻辑判断上的糟糕东西。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义体高川注视着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继续扭曲,他再一次看到了幻觉,可是,这一次的幻觉是那么的隐晦而模糊,根本就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就像记忆中的某一个早已经被忘却的角落,那些残留的资讯构成了某种只能意会的信息。他只觉得,那是发生在“高川”很小很小的时候,或许还是个婴儿时的事情,那对“高川”的一生而言,是一个决定性的转折。他不由得去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了孤儿院的呢?到底是因为怎样的过去,才进了孤儿院呢?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那陌生的,但确实让我获得生命,赋予了“高川”这个生命最基础结构的亲人,到底是怎样的呢?

那几乎不能算是记忆,那朦胧的东西在触动他,让他产生根本就看不清的幻觉,听到根本就听不清的幻听。

这些在平时根本无动于衷的东西,在偶尔想起时甚至觉得陌生又可笑,但是,只在此时此刻,只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只在这样的高川面前,这些东西充满了可怕的不曾料到的冲击力。那是对心灵的冲击,那是对意志的冲击,那是对行为的冲击。这东西越是模糊,越是似是而非,就越是充满了力量。

义体高川只觉得,扼杀了这样的冲击,就是在扼杀自己——不应该这么做,那是构成“高川”人格的重要基础,一旦蛮横地去删除,如今这个自我人格会因此崩溃的,他有这样的直觉。他开始感受到了,自己不是无法抵抗,甚至于,义体确实有这样的性能,可以将自己变回最理智的状态,真正阻止自己的,是那对自我的认知和保护。

这是一个“陷阱”,但又不是什么处心积虑的陷阱,换做其他人大概都不会有事吧,如果是其他的神秘专家在这里,足以对对眼前的情况不屑一顾。可是,义体高川不一样,毋宁说,只要站在这里的是“高川”,无论是哪一个,哪一种“高川”,都绝对无法避免这样的情况产生。这是由“高川”那异常的人格诞生机制所决定的。

“高川”的人格在每一次死亡后都能够重组,并延续一个贯穿始终的意志,这当然是特别的,也是强大的,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样的人格机制也同样拥有弱点,这个弱点基于高川人格的构成基础而必然存在。无论眼前的“陷阱”是不是敌人故意制造的,但是,它确实击中了“高川”这个人格机制的软肋。

具体是怎样的情况,义体高川自己也不太清楚,这是一个极度复杂的问题,并且,他也不可能真的堵上“高川”人格去验证。

——可恶!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在此却步。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带来更加不好的变化。更让他觉得恐惧的是,这不是一种被迫的情绪,而就是自己的选择。他又有了新的直觉:只要这些素体生命完成生育,它们也会变得脆弱,也只有到那个时候,自己才能对它们,以及它们那肯定同样畸形的孩子做点什么——例如杀死它们。

义体高川无法阻断这个生育的过程,但是,他可以在这个过程结束后,杀死它们的成果。

畸形的素体生命似乎从那既痛苦又狂热的状态中清醒了一些,它们用那已经不足以称之为“手臂”的异态肢体割下自己身上那已经足有半个成年人大小的瘤子。这些瘤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构造体材质那灰白色的质感,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堆血淋林的充满褶子的肉块。这些肉块在蠕动,在发出正常情况下,人的耳朵无法听到的声音,这些动静却都被义体记录下来。

义体高川只是不太明白,这些素体生命到底是如何判断的,为什么一定要在“莎”的内部,以“侵入三仙岛”的方式来完成这个仪式。它们到底是想要打击瓦尔普吉斯之夜的“莎”,还是要侵蚀夺取三仙岛,还是真的只是将前两者当作仪式的一个步骤呢?“莎”和“三仙岛”对这个仪式,真的有什么必要性吗?

缺乏太多的情报,只觉得这些事情的发展都有些不符合逻辑,让人感到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义体高川的身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整个地板都仿佛要被掀起来般震动。他感受到了,一个质量体量都十分巨大的物质正在转醒,仅仅是彻底清醒前,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就对周遭的一切产生了剧烈的影响。

义体高川猛然转过头去,只见那已经没有前进阻碍的平台上,那一层层鳞片状的甲板都在瓦解。碎屑自然是坠落于那肉眼看不到底的深渊中——那是三仙岛所在的地方,而这巨大的动静,也只能猜测是由三仙岛的再起动造成的。

因为地板的崩塌,义体高川也不由得朝那边离远了一些,反而更加靠近那些畸形的素体生命了。义体高川被夹在中间,不时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觉得可能还是素体生命的生育更要快速一些。

一如他所料,尽管三仙岛的动静更大,但在它完全现形,乃至于对高川传达信息之前,畸形素体生命们已经将自己身上割下的“肉瘤”塞入自己的肚子里——根本无法理解,但是,正因为它们这么做了,所以,它们挺着大肚子的时候,比之前更像是怀孕的样子。

两边的状况都还在持续,这个时候,义体高川接收到了新的信息,是从其他路线挺进,抢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其它船舰的神秘专家们。起初他们那边有点儿磕磕绊绊的感觉,同样有素体生命挡在面前,还有更多敌人先一步设下的“陷阱”在针对他们。不过,在花费了好一番工夫后,他们终于越过所有的障碍,并向义体高川发来提醒:“我们已经进入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了,但是,里边的所有自动化装置都已经停摆,就连原本的船员也……”对方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义体高川已经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惆怅,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只是在聆听而已,并没有搭话的想法,那边的进度似乎很快,而自己这边的情况却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向其它神秘专家描述。

“你知道舰队里的这些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在另一边的通话的声音中,有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我已经检查过了,舰队里没有被入侵的迹象,这些人也没有完全死掉,但却出于一种近乎于”植物人“的状况。

义体高川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在宇宙中向纳粹月球发起冲击,期间如果不是三仙岛从中策应,损失大概会比现在更多。然而,让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停摆的,很可能不是纳粹自身所拥有的神秘。在宇宙战争的后半段,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船员所面对的,是一种意识上的侵蚀。大规模,跨空间,直接就穿透船舰的防御,直接作用在人们的意识中,至于中继器对撞后产生的意识冲击,则是在之后的事情。这意味着,至今为止,义体高川仍旧无从了解,那瓦解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力量的真面目,只是知道这股力量是存在的。

义体高川直接在通讯中,对那边的神秘专家说了自己的想法。

“意识态的侵蚀?不是中继器对撞产生的冲击?”那边的神秘专家也很惊讶,“知道了,我们会留意。一旦我们重新启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那样的攻击也许会再一次发生。不过,按照你的说法,这种攻击是很难提防的吧?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不可能没有针对意识层面的防御,但仍旧在对方的手段下毫无作用。我们检查过了,这些船员都没有死,不过,也很难说他们还算不算活着,他们整个人都被嵌入到船舰内部了,就像是新的零件一样……高川先生,有新的发现,这似乎不是敌人做的。”

那边的声音变得震惊,似乎真的发现了不得了的内幕。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竟然是以‘人’为燃料的吗?其实船舰本身可以自行运作,搭载的船员,全都不是为了操纵作战,我们没有找到他们的活跃记录……是的,没错,的确找不到,他们的记录没有被删除,只是,那些登陆的数据从来都没有活跃过。这些船舰实在太奇怪,真让人感到不安。”

对方的说法让义体高川猛然知道了,为什么当时三仙岛可以如此轻易地入侵其它船舰——并不是单纯因为三仙岛比这些船舰更优秀更神秘的缘故。被应用在三仙岛上的一些以人为祭品的神秘技术,同样被应用在其它船舰上,而且,很可能是从同一个基础发展出来的技术,看起来的不同,仅仅是塑造外形的模子不同,其基础内在构造却是极为相似的。这种相似性,才让三仙岛的入侵变得如鱼得水,轻车熟路。

原来,不仅仅是中央公国想到了这个法子去推动更加强大的神秘,而几乎是所有能够制造宇宙飞船的国家的唯一选择吗?也许,每一艘船舰的成员都会以为,只有自己的船舰搭载了这样的技术,拥有身处绝境时的强大底牌。

只是,义体高川比其它船舰上的人用得更加果断。他知道,正在检查船舰的那些神秘专家有一点说错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当时并不是依靠人工智能自行运转的,船员的确是活跃的,他们如今看到的记录,实际上有一部分是在三仙岛入侵后修改的记录。

2121 余烬血影

义体高川身前,素体生命已经将瘤块产下,其自身彻底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再也没有它原本模样的坚硬感,仿佛脆弱得就如同产后的人类一样。它们蜷曲在地上,那畸形的身体萎缩成一团,仿佛为了产下瘤块,它们已经将自己大部分的生命活力注入到了其中。只是看到这副模样,就已经让人觉得它们几乎快要活不成了。而那些它们为之付出一切的瘤块还在鼓动,真的像是一个新的生命在其中成长,速度很快,义体高川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却可以通过这些瘤块的鼓动感受到更加深入的情况。他一边和远在另一个区域的神秘专家交流关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状况,一边不由得想象,最终诞生出来的会是怎样的东西。

这个时候,他不免有点儿希望,那是真真正正的素体生命——哪怕他仍旧需要将它们杀死——而不是什么异常畸形的东西。这不是为了“更容易杀死它们”,而仅仅是不愿意看到素体生命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却孕育出并非它们所期望的东西。在末日幻境里,每一个生命存活得都很痛苦,很艰难,哪怕素体生命在理论上是一种普遍的恶性的表现,但如果假设它们曾经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一部分,义体高川也想要让“有所付出就有所收获”这一结果体现在它们身上。

毋宁说,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就是自己等人的一面镜子。倘若它们的付出无法得到它们想要的结果,而是变成更加恶劣而痛苦的结果,那么,自己这边又有多大的可能,可以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呢?自己这边也不是没有付出,也想要一个更好的结果啊。

末日幻境里的一切都在朝恶性的方向发展,这是用所有人的痛苦证明的悲哀现实,无论初衷如何,无论手段如何,无论过程如何,都不会有一个好结果,这是多么让人绝望的世界啊。在这里,所谓的“正确”毫无意义。但是,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至少让自己看到一些好的东西吧,哪怕是对这些作为敌人存在的素体生命是好的发展也可以。

义体高川痛苦地注视着,他知道没多大希望,只是抱着一点点侥幸,在结束了和其它神秘专家的联络后,就这么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诞生。甚至于,他投入到这些瘤块上的注意力,要比放在三仙岛上的注意力更多。

没有让他多等,大概也就是十几秒的时间,相比较人类的生育,素体生命这个扭曲、孕育到孵化的过程是如此的短暂。血肉一样的瘤块骤然停止鼓动,期间没有任何渐渐减弱的迹象,而是达到一个鼓动节奏的峰值后,就突然间这么停止了。一股让人窒息的压力沉甸甸地向四面八方散开,义体高川知道,那并非是物理上的重压,而仅仅是发自自身情绪的沉重而已。

义体高川咬紧了牙关,他的心情是如此的矛盾,手臂处的刀刃不断缩回又弹出,想要向前走两步,脚下却仿佛生了根。现在,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去想象,如何去猜测,他听到了开裂的声音,那血肉瘤块表面出现裂缝,新的生命试图从内部钻出,它是如此激烈地挣扎着,直到瘤块彻底裂成两半,淡黄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三个畸形的素体生命一共产下了五个瘤块,然而,每一个瘤块在裂开后,都没有让义体高川看到有什么东西钻出来——除了那泊泊的淡黄色液体。是流产了吗?义体高川第一个念头如此,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一种强烈的直觉正在他的心中升起。

他下意识将自己手臂挡在身侧,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击飞了。没有观测到具体的情况,义体也没有收集到相关的数据,只有直觉救了自己一命。这个没能观测到的攻击是强有力的,是物性的,就如同被人挥舞铁锤砸了一记,是一种钝感。义体高川在半空就调整好了姿势和平衡,他再一次看向瘤块的方向,却发现那些蜷曲在地上的畸形素体生命已经被什么东西啃噬了一半,只剩下半截残躯耷拉着脑袋或手脚,就连那个被调制成设备的素体生命也已经被剖开——和畸形的素体生命不同,这个被同伴调制成设备的素体生命仍旧是构造体材质的身躯,然而,这并没能救他一命。

深深的寒意在义体高川的心中浮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失望还是绝望,一种浓郁的负面情绪正在自己的心头滋生,甚至压倒了那一直存在着的恐惧感。他仍旧没有看到那些被孕育出来的“新生儿”,可是,情况似乎正在朝他已经有所准备的糟糕方向发展。尽管这是早已经有所预料的,但是,真的上演了这一幕,仍旧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这些素体生命的结局,似乎也在预示着自己等人的结局——只有坏和更坏的差别,而不存在好的结果。

可恶啊!义体高川如同大猫一样四肢着地,还没等他进入速掠状态,那莫名的攻击就已经从前后左右和上方袭来。的确是五个方向,似乎正对应着新生儿的数量。他看不到新生儿,但在这种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这些新生儿还是正常的素体生命的模样。

素体生命失败了,它们的欲求和期盼已经被践踏,可想而知,倘若它们接下来还要再进行更多的繁殖,其结果也只会是让自身种族彻底在这个过程中毁灭而已。扭曲的新生儿,对它们而言,也绝对是一种天然具备针对性的怪物。它们只是刚刚诞生,就已经可以撕裂构造体材质了。义体高川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攻击会是那种充满了钝感的物理性冲击,但是,谁也无法保证,接下来的攻击中不会带来直接的破坏。

义体高川一点都不想用义体的强度去检验这些看不见的新生儿的攻击杀伤力。在五个方向的攻击切切实实击中身体之前,他已经以自身为轴线快速旋转。大量的利刃从义体的外骨骼结构中弹出,又有大量的破片射出,在强有力的旋转中,产生了奇妙的弧线轨迹。

围绕义体高川产生的风暴向四面八方用处,和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冲击撞在一起,即刻发出阴沉的尖啸声。一些若有若无的轮廓在狂暴的气流和声音中浮现,义体高川在惊鸿一瞥间,已经看到那无形的轮廓在剧烈的气流中显露出形体轮廓——正如猜测那样,并非是“人形”,完全没有素体生命的感觉。它仿佛彻底是另一个物种,在素体生命的尸体上诞生的新物种。

它们那模糊的轮廓,让人感觉更像是“灰雾恶魔”。

义体高川利用彼此攻击碰撞产生的冲击力在飓风中游走,下一个眨眼,他便成功进入了速掠状态,追赶上近侧一个非人形的轮廓。这个轮廓是如此的模糊,只是闪烁了一下,就从肉眼中消失了,即便如此,义体高川锁定敌人凭借的,可不仅仅是眼睛。

连锁判定再一次证明了它在日益增长的神秘中仍旧能够发挥作用。它们的反馈,让义体高川在无法直接目睹到这些敌人的真面目之前,就已经被给出了如何去面对的直觉——正是这样的直觉,让义体高川总算能够闪避这些鬼东西的攻击了。

他从一个敌人设想不到的角度钻出包围网,迅速后撤了数十米,紧追上来的,是扩散开来的闪烁景象。那就像是一个个的闪光,但确实带有更加具体的内容。敌人的攻击跨越空间上的距离,在极度短暂的时间里,再一次和义体高川擦身而过。仅仅只是被擦过,就差一点让义体高川再次失衡。

义体的分析数据开始增加了,义体高川的视野中,每一个呈现出轮廓的物体都在被标注更加详细的信息,结合这些信息,不,应该说,只是这个产生标注的行为,就已经让他获得了更多的机会。那难以用肉眼观测到的“新生儿”也被打上了只有他可以看到的标签。这些标签死死粘在它们身上,至少让义体高川可以明确知道它们到底在怎样的位置。

三个在前,两个在后。前者似乎要牵制自己,后者正抛下自己,向三仙岛的方向移动。原来它们也想要三仙岛吗?但是,义体高川已经感受到了,那压抑到了极点的情绪,正在被自己心中的一团火点燃,那是一种沉闷的咆哮,也是一种炙烤着自己的灼热。

休想通过!

念头在义体高川的脑海闪过,速掠就已经完成了转移。即便这些鬼东西无形无状,无法直接看到,有着杀死素体生命的能力,也展现出非凡的速度,但是,在“高川”面前,没有任何速度能够超越他的速掠。只要它们无法消除运动过程,先机就永远都只会在义体高川手中。

如火焰燃烧,如同血液喷发,那如流质也如同虚幻的“深红围巾”在半空中留下蜿蜒的痕迹,而在痕迹呈现之前,义体高川已经站在了那两个“新生儿”的前方,挡在它们前往三仙岛的路线上。虽然只有一个人,无法在同一时间挡住不同位置的它们。但是,对义体高川而言,根本就不需要“同一时间”,他只需要在“瞬间”就能做到。

似乎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两个“新生儿”的方向在调整,向义体高川所在的位置击中。而这些变化,已经完全在义体高川的连锁判定中呈现出来了。它们的路径,它们的方向,在这个过程中所有影响它们的因素,都在巨量的细致入微的数据中表达出来。义体如同大脑一样工作,在观测到的瞬间,就将结果反馈到高川的认知中。

就像是没有处理过程一样,义体高川在它们刚开始调整方向的时候,已经化身一道锐利的血影,在两者之间环绕,穿插,就像是数十道深红色的痕迹陡然缠绕在这两个“新生儿”身上。它们那无法直接观测到的轮廓,被硬生生地拉扯出来,被切割,被贯穿。那如火如荼的深红色,已经彻底沾染在它们身上,成为它们的伤痕。

它们没有发出声音,也许是无法发出,义体高川已经再一次穿透它们的身体,在它们身后停下脚步。

而这个时候,无论是那三个试图牵制义体高川的“新生儿”,还是这两个奔向三仙岛的“新生儿”,都不过才移动了连一米都不到的距离。

“真是遗憾,你们并不如你们的父母那样刚硬。”义体高川的声音落下,他身后的两个“新生儿”便如一蓬燃火余烬般炸开,被无形的吸引力扯入他右手腕上的魔纹中。

而站在他正前方的三个“新生儿”则第一次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那或许真的是声音吧,如同婴儿的啼哭一样娇嫩,但又可以感受到极端的负面情绪。这些可以聆听到和感受到的东西,就如同刀锋一样锐利。只是,在义体高川的感觉中,这与其说是在抒发它们自身的悲痛和恐惧,不如说,它们仅仅是在进行反击而已。义体高川根本就无法从这充满了情绪的攻击中,判断它们是否真的拥有情绪,是否比诞下它们的那些素体生命更加具备感性,更加对自身处境有敏锐的感受。

但是,有一点他已经可以确定了,它们的强大和素体生命的强大完全不一样。无论如何,倘若不是亲眼看到了生育的那一幕,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它们是由素体生命产下的“新生儿”。

而也正因为它们的强大和素体生命的强大不同,所以,对义体高川而言,它们反而比被它们杀死的“父母”还要脆弱。一旦攻击生效,义体高川就能够进一步杀死。这一点,他毫无怀疑,先前两个“新生儿”的结局也证明了这一点。

是不是无形无状,是不是难以观测,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素体生命能够挡下的攻击,它们挡不住,防御的最终结果决定了它们的死。

“你们,已经死了。”声音清晰的时候,义体高川已经再次速掠。

2122 主动权和被动权

“新生儿”完全被义体高川克制了,它们的能力对其它“神秘”或许自有其奇效之处,然而,义体高川既然可以伤害到它们,就意味着它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就会被杀死。义体高川的“速掠”是一种无限加速的体现,其效果取决于初速度、加速度和加速时间,在义体异化后,义体高川的初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程度,而且也仍旧是可控制的。面对这些“新生儿”,义体高川甚至不需要加速时间,直接用初速度就能让它们毫无还手或逃跑的余地。

在瞬时间,剩下三个“新生儿”也被那如火如荼的深红色伤痕撕裂,炸成一蓬火光未灭的余烬,被他的魔纹吸收。反过来说,义体高川也考虑过,如果这些余烬没有被吸收,又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许这些“新生儿”仍旧可以从这样的余烬状态卷土重来,甚至于从余烬中诞生出更加多的数量或更可怕的怪物。然而,在魔纹面前,它们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需要警惕的反而是其它神秘专家那边,他们已经证明了,素体生命不是自己这边才有,他们也是千辛万苦,聚众人之力击败了素体生命后,才得以接触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即便他们已经在舰队中试图通过更紧密的内部联系去沟通“莎”,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整个瓦尔普吉斯之夜似乎都在停摆中,甚至于连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所在的收容库以及里面的维护设施都已经停止运作,如果不是素体生命重新启动,并接入了新的程序,那些神秘专家恐怕连库所都无法开启。

义体高川感受了一下魔纹的状态,主动联系另一边的神秘专家,告知有关“新生儿”的消息。他没有具体说明情况,但是,那些神秘专家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迅速通过他不知晓的方式获得了更多的情报。他们之中当然也有对这些“新生儿”和素体生命的关系感到遗憾的,但更多的则是无动于衷。在某些情况下,义体高川觉得这些神秘专家其实比自己还要冷酷无情,也不由得想自己的感性是不是真的太多了一些。

不过,他并打算回到原来那种完全依靠理性思维的状态,毋宁说,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开端不正是他从脑硬体的控制中重新夺回了感性吗?这本来就是自己想要得到的,不能说因为看到了弊端,就否认自己当时迫切想要的东西。

“我们已经解锁百分之八十了。”那边的神秘专家催促到:“你既然解决了麻烦,就赶紧登舰吧。”

“百分之八十……你们那边所有的船舰都被封锁了吗?”义体高川有些奇怪,虽然谈不上什么出乎意料,但是,在他想来,“莎”应该已经完成了对三仙岛外的其它船舰的改造,说不定它此时的消失,并非是真正的消失,而是将这些船舰改造成自身的另一种“容器”后,进入容器时受到了某种打击,进而无法从“容器”中脱离。

换句话说,“莎的灵魂已经不在瓦尔普吉斯之夜中,而是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中”这样的描述大概是会发生的。在这种情况下,素体生命的入侵也就罢了,这些试图登舰的神秘专家就不应该会被抵制——除非有更深刻的理由,亦或者,“莎”的确不在船舰中,而真的是发生了其它的情况。

然而,无法联系上“莎”的话,就根本无法得知它的具体情况。

在这种事态下,其实自己和其他神秘专家选择强行解锁登舰不一定就是最好的选择,而仅仅是自己等人无法想到更好的选择。因为自己等人的行动,进而导致一些连锁反应令“莎”的状态恶化,进而又导致整个战事从预想中的优势陷入劣势之中。这些可以设想到的糟糕变化,都是有可能,且有很大可能发生的。在末日幻境里,事态往往会从一个糟糕的方向滑向另一个更加糟糕的方向,这一点,哪怕是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已经有所体现。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的胜利,不过是“运气好”,亦或者“在剧本中没有到退场的时候”,而并非是自己真的无人可挡。

他的担忧无法对人说明,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一种极其负面的思考方式,换做是其他神秘专家,或许同样可以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中挺过来,不,毋宁说,他们就是这般活下来的。但是,任何负面的思考和情绪,都的确会给他们带来无法完全消除的压力。这一点一滴的压力积累起来,他们在某一场战斗中,面对精神意识层面的攻击时,看似坚强的心灵一瞬间就变成了破碎的瓷器,也同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无论如何,义体高川都不想再用那负面的想法去打击这些同伴了,让他们至少可以抱有一个积极的心态去战斗,这是义体高川唯一可以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你们加快速度,我这边有点情况。素体生命很可能已经对三仙岛做了点什么,我无法确定。”义体高川说:“我需要三仙岛那边主动发来权限认证,才能够进行下一步。”

“素体生命?它们又做了什么?”另一边的神秘专家发来询问。

“之前它们进行的仪式,怎么想都不觉得仅仅是为了制造新生儿。”义体高川说:“它们到底是借用三仙岛做为一个仪式结构,完全专注于制造新生儿,还是打着一石多鸟的想法,在尝试繁殖的同时,也对三仙岛做点事情。我这里完全无法判断。”

“但是,你已经可以主动接触三仙岛了吧?素体生命已经为你打开了大门。”那边的神秘专家对义体高川这种被动的考量表示难以接受,“如果你猜错了呢?如果在你被动等待的时候,三仙岛反而被入侵成功了呢?你本来可以主动去做更多事情的。”

“啊,没错,我是可以主动去做许多事情。但是,主动去做事到底会不会让情况变好,我也有自己的考量。”义体高川的这个想法在幸存的这些神秘专家之中,反而是一个另类。主动去做点什么,和被动去接受事情发生,再权衡变化做出应对,这是神秘专家一直以来对待神秘未知的两种方法,至于选择哪一种,完全看个人的想法和观念,不过,幸存下来的这些神秘专家大多是倾向于前者的。换句话说,他们正是因为主动去做了一些事情,才能在经历了中继器对撞后的重重可怕境遇中生存下来,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亲身体验证明了自身的正确性。

然而,在义体高川的眼中,这些幸存的神秘专家大都是在“NOG”成立后才展露头角的新手,他们经历的事件尽管看起来比过去的神秘专家所经历的更加宏大,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其实神秘事件是无所谓“宏大”与否的。看起来影响再小的神秘事件,也同样具备可怕的危险,而这些只经历浩大战争的新人们,只看到了眼前的战争带给他们的冲击,却实际缺乏应对神秘事件多样性的经验。他们的生存证明了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拥有一定的正确性,然而,在义体高川的眼中,这场战争哪怕涉及到了看起来十分本质性的东西,连人类集体潜意识都被卷入其中,但是,它作为一个神秘事件的集合,和过去所遭遇的那些神秘事件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这些神秘专家只专注于这场战争模样的神秘事件集合,最终得出的正确论,大致只适合过去他们经历过的那些战斗吧。可是,存在于这里的神秘,可不仅仅是“战争”。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不能就这么对这些神秘专家说“你们太年轻了”之类的话,对方也大概会对此不屑一顾吧,因为他们眼中的事实,就是在他们之前的那些“前辈高手”都已经死了,而他们还活着。那些前辈高手的经验,已经不再适合这个战场了,反而是他们这些经历了战争才成长起来的人,才有更好的适应性。

这种结论初看上去很现实,很正确,但在义体高川那贯穿多个末日幻境,贯穿末日幻境中包括一般事件和非常事件的视角中,其实并不是那么的正确。

这些幸存的神秘专家哪怕对那种“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都不过是在推动末日进程”的感触,是绝对没有老一辈神秘专家那么深刻的。他们无法从太悲观的角度去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这些作为对事态的推动,所以,义体高川认为,他们仍旧没有真正适应这个痛苦又疯狂的神秘圈。这些他们并不曾太过在意的东西,真的变成让他们感到痛苦的东西时,或许他们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那些前辈高手会是那样的精神状态。

如果那个时候,他们还能保持清醒和自我,没有丢掉自己的性命的话,他们一定会发生质变吧?当然,这种质变也有可能会让他们堕入末日真理教中。义体高川知道太多这类情况了。

在那之前,义体高川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而不是采取对方建议的那种更加积极的态度。

有时自己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但是,在末日幻境里,有时太过于主动却往往不是什么好事。这就是义体高川作为那些神秘专家的“大前辈”——他们可不这么觉得——认为自己必须坚持的理念。

“高川先生,不再考虑一下吗?你的决定实在是莫名其妙!”那些神秘专家的语气有些激烈,“我们可不想在启动了舰队后,却碰到不得不和三仙岛对抗的局面。”

“放心吧,如果三仙岛真的陷落了,我会负责解决的。”义体高川平静地说:“我只是相信三仙岛和里面的人们罢了。三仙岛是不会在见到敌人的大头目之前就倒下的,这是他们的使命和责任。”

“狗屎的使命和责任,说这种话的人都差不多死光了。”那边的神秘专家根本就没有压低声音,“我们算是看错了你,高川,你太令我们失望了,有个万一的话,就抱着你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溺死吧。”说罢,那边气愤未平地中断了联系。

义体高川对他们的态度变化和恶声恶气没有太大的感触,本来这就是在预料之中的变化,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思维和其他神秘专家的思维有多么不同,或许老一辈的神秘专家因为经历得更多,可以更加豁达地对待这种不同,乃至于即便在最恶劣的情况下,也不会因为双方理念不同而产生的歧途产生情绪变化,他们从来都不用嘴巴去解决分歧,也从来都不真的指望有其他人会和自己由始至终是同路人。不过,这些新生代的神秘专家终究是和那些老一辈不同的。他们所经历的神秘事件,让他们错误的以为,这是人多势众,群策群力就一定能解决的问题。

他们渴求所有人保持观念和行为的同步性和一致性,这反而和老一辈的神秘专家们背道而驰——在这场战争之前,哪怕神秘专家们聚团取暖,在行事的时候也往往更倾向于个人神秘主义。这场战争改变了后来者的观念,但是,这种改变,真的是正确的吗?只是经历了这场战争,在战争中活了下来,就将所有的神秘事件的要素都总结为战争的要素,真的可以是一种正确的思维吗?

义体高川觉得不是。

在末日幻境里,这种狭隘的,充满了局限性的思维,很可能会让他们主动去做的事情,都被动地演变成坏事。这是迟早会发生的情况,只是他们暂时还难以理解罢了,义体高川希望,那个时候来得慢一些,不要是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不过,义体高川虽然这么期望,却也做好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在关键时掉链子的情况。想必那一边的神秘专家也是抱着同样以防万一的筹谋看待三仙岛这边的情况吧。

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东西挡住义体高川了,他径直走到那深深裂缝前,窥视那隐藏在目光难以穿透的迷雾中的三仙岛。剧烈的震动,正在让地面开裂,隆起,就如同下边正在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在义体高川俯瞰的时候,已经有光从地面那一道道裂痕中迸射出来了。

2123 天王盖地虎

震动从来都没有停止,就仿佛在无法目视到的身处,始终有一场战斗被掩盖于这块坚硬的地面下,义体高川可以想象那是多么激烈的战斗,但是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将之形容出来,自己的想象应该无法描述其场面的万一吧。义体高川在这光的迸发中,从脚下这片构造体材质的地面的碎裂中,从那从深处向上涌动的澎湃感中,感受到了属于三仙岛中所有人的战斗。他们的敌人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敌人,甚至于不是正常的生命体,那些超越常识,超越认知能力的诡异,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们。他们需要的胜利,也远远不是从物质上消灭对方就能做到的,那是一种“疯狂的思想”,就扎根在每个人自己的思考中,一旦开始去想,就难以停止。

意志和理念有多么坚固并不是这场战斗的关键所在,只要“思考”的行为和过程仍旧在发生,这场战斗就会持续下去,直到最终一方崩溃。义体高川比任何神秘专家都清楚,一旦“神秘”上升到某个高度,就会趋向于“病毒”和“末日幻境”的本质关系的层面,从理论上来说,这里的所有人其实从一开始就失败了,因为,所有人都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本就是一群被“病毒”击败过的失败者。

这场战斗是失败者为了摆脱更加彻底的失败才产生的,是要在先天劣势的形势下扭转局面,而他们能够依靠的,不是那患病的身躯,不是那因为患病而扭曲的意识,更不是因为患病而分裂的人格,而是别的其他一些东西——如果找不到身体、意识和人格思想之外的某些拥有对“病毒”的抵抗力的因素,失败只是迟早的问题。

然而,排除掉物质身躯,排除掉人格思想和自我意识,“人”自身到底还有什么,足以当作抵抗“病毒”的底牌呢?即便是义体高川自己也没有找到,否则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处境,他在末日幻境里比大多数人都风光,但这种表面上的风光从来都没有改变他是一个深受“病毒”感染的失败者,是一个绝体绝命的重病患者的事实。

即便如此,他仍旧对三仙岛抱有一丝希望,以“中央公国”这个意识态为核心打造出来的超巨型战斗兵器,那用三千万人的意识为代价所释放出来的“神秘”,到底会不会带来一些新的东西——些排除身体、思想、人格和其他已经见识过,却已经确认没什么用处的东西之外的新因素。

这样的想法,在义体高川做出的被动选择中,也占据了极大的因素。

相信三仙岛,期盼三仙岛,义体高川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感受着深渊下三仙岛的异动。

持续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轰鸣,就如同岩浆在喷发的同时,就被更加深厚的岩石挡住了,声音在岩层中回荡,继而穿透到地面上。义体高川不仅仅听到了这个声音,不仅仅感受到了这一次和之前不太一样的震动,义体更从中获取了非正常的数据——一大片的乱码呈现在他的眼中,他十分清楚,某种可怕的神秘未知的效果,已经在脚下不知道多深的地方发生了。

下一刻,几乎没有可以用肉眼注视到的过程,当看到的时候,义体高川整个人已经被脚下那开裂的地面掀飞了。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时机,那冲击力的突如其来,甚至连他进入速掠都不管用。早已经龟裂多处的地面彻底被粉碎,深渊的入口几乎放大了三倍。倘若义体高川就这样从空中坠落,那么他将毫无疑问地坠入到这个深渊中,他的正下方,以及向外延伸千米远的地方,都已经只剩下一个通往深渊的可怕空洞。

这里可不是在外界,而是在“瓦尔普吉斯之夜”中,如此大规模的区域性破坏,哪怕对不断从体积质量上增强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也是显著的,因为,那并非是正常的物体构造的毁灭,完全可以视为一种强烈的临时数据对冲现象——一场在特殊的,相对稳定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发生的,剧烈到会造成其它连锁反应的数据对冲现象。

在义体高川的认知中,这已经是对“数据对冲空间”自身结构的一种高度破坏。他觉得,如果自己这个时候真的跌入那个深渊中,就会直接从“莎”的内部传出去,抵达“莎”这个新生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外面的某处。到底会是在怎样的地方摔出来,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又是否存在某些致命的危险,义体高川可不想用自己的亲身实践去给出答案。

如果义体高川记得没错,这是第一次出现,从内部直接打穿了“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情况。哪怕近江曾经有过轻易击破某些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经历,但是,常言道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和“瓦尔普吉斯之夜”,在强度上完全不是同一规格的。哪怕“莎”只是新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它对自身有一个准确细致的判断,但是,从“莎”的内部直接贯穿它的身体,这种情况仍旧是有点儿夸张。

倘若这种攻击的强度还能继续提升,理论上的确拥有“击穿中继器”的可能性,毕竟,“中继器”本来就是用“瓦尔普吉斯之夜”改造而成的。无论两者的性能多大的高下之分,其本质也不可能截然不同。能够击穿“莎”,就有可能击穿“中继器”,这个判断放在其他神秘专家的眼中也没有任何逻辑上的问题。

从来都没有人会想过,“莎”是从内部被击破的,包括义体高川在内,所有的神秘专家都认为,或许纳粹中继器会在之后的交战中,会通过某些可怕的力量,从外部直接对“莎”进行打击。但是,无论是“莎”的突然沉默,还是素体生命的入侵,乃至于眼前这可怕的贯穿性的一击,都让人有一种如梦方醒的感觉。

这不是正常的战斗,也不是正常的两个东西在战斗。和三仙岛出于交战状态的,也定然是一个不比三仙岛差多少的东西,倘若从好的方向去想,那么,这次贯穿“莎”的攻击,就是三仙岛发射的,而倘若从坏的方向去考虑,就必须提防,作为至今都为明确观测到的,素体生命招来的未知敌人,同样拥有着“理论上可以和中继器对抗,乃至于将之击破”的力量程度。

义体高川倘若只是神秘专家个体,那么,他的力量在眼前这个强度的战斗中,完全是渺小的,不值一提的,他的速度或许可以让他及时躲避和逃离,但也只能让他做到这两件事而已。眼前的景象再一次验证了义体高川的另一些想法:三仙岛的战斗或许根本就不是自己在外边可以涉足的,自己在三仙岛之外,也无法带给三仙岛任何增益。

除非,自己此时就在三仙岛内部,否则,这注定了是一场必须由三仙岛自己解决的战斗。

义体高川在半空下落的时候,射出即时编织出来的钩锁,以避免真的从脚下的大洞中掉落到“莎”的外部。他如同蜘蛛,也如同蝙蝠,在半空中腾挪转移,避开那些从下方飞溅上来的,因为获得了可怕的速度,而变得杀伤力十足的构造体碎片。

在他攀上穹顶的一半时,更剧烈的喷发出现了。他还在躲闪那些飞射到自己这个高度的碎片时,一个巨大的阴影终于出现在深渊下方的黑暗中。这巨大的轮廓比周遭的黑暗要浅,所以,虽然朦胧,却仍旧可以用肉眼辨认出来。它看似就要脱离黑暗,一跃而出,但是,这个感觉很快的过程却很慢,只有这个阴影轮廓的体积不断扩大。

它逐渐清晰,就像是潜艇以一种沉重的姿态浮出海面般,它也终于上浮到了深渊黑暗的表面,继而穿透这个表面,变成了一个清晰可见的物质态的形体——说不出是动物还是植物,总之,绝对不是义体高川希望看到的那个轮廓,也绝对不是常识中应该存在的东西,因为,在自然界中,在人类的想象作品中,全都没有类似的参照物,所以,也无法描述它到底应该像是什么,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它显得柔软,粗壮,复杂,如果试图用笔线去勾勒这个形象,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因为,构成这个形象的线条是不连续的,是错乱的,是不规则的,也同样是不断变动的。只是看到这个形体,就足以让人头晕目眩,所有的感受感觉器官都仿佛随之产生错乱。

义体只是反馈着一堆又一堆的乱码,高川觉得自己的这个“全身大脑”是不是要在这种时候,如过载的CPU那般崩溃掉,乃至于烧毁掉。

哪怕通过义体,也无法认知和理解自己到底注视到了什么,这个从深渊黑暗中冲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总而言之,那就是一个怪物。

然而,若是还有点好消息,那就是,这个怪物冲破深渊黑暗的行为并没有给人带来游刃有余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它是被迫的,被硬生生地从那深渊黑暗中挤了出来,要不就是为了逃避某种情况,而主动上浮。它看起来像是物质的,但是,它之前很可能并非是一种物质状态,只是被迫改变了自身的性态。

在这个怪物的形体彻底脱离深渊黑暗的时候,另一个同样超巨大的轮廓也浮现出来,它就像是追击这个怪物而来——它的前端刚刚成形,就已经撞在了怪物身上,其速度之快,连义体高川都没能准确观测到全过程。

只是眨眼间,或许比眨眼更短的时间,怪物就被切切实实地击中了。在那无法理解的,正常人只要目视就会发疯的躯壳下,某些情况因为这种撞击而产生了,义体高川无法观测到,但是,他可以感觉到。

直觉和感受性的认知,是哪怕抛开义体的数据化功能,也一样可以实用的,而且,十有八九是准确的。

巨大的风暴在撞击产生的同时就已经开始爆发。这风暴不仅仅是物理层面上的,也同时是意识态层面的冲击,比起怪物本身所带来的意识侵蚀,于此时爆发出来的冲击更偏向于一种正面的摧毁性。冲击以不同的途径扩散,迅速淹没了义体高川,让他在义体物质和精神意识的层面,都宛如暴风雨中的渔船。他只觉得自己竭尽全力,也只是勉强在这风暴中沉浮,而他的身体,早就已经被击飞,深深嵌入更远处的墙壁上了。

即便如此,义体也仍旧在反馈混乱得不知所谓的数据,而义体高川也仍旧睁大了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堕入意识的世界里,继续观测这场战斗的结果——那根本无法描述的怪物的形体再一次变形,同样的无法描述,只是,这种变形比起它原本的无状错乱,却显得更加的有序化,让人目睹到的时候,只觉得仍旧是极为复杂的,但却隐约可以描绘出几根线条了。

义体高川相信,这就是怪物受到伤害的证明。

至于撞击怪物的,正是三仙岛本身——那原本由三个岛屿通过管线桥接的构架集合成一体的整体形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仍旧能够让义体高川知道,那就是三仙岛。

如今三仙岛的模样,既不能形容为“岛屿”,也不像是曾经出现过的“球形”,而更像是层层堆叠的宝塔状。三个岛屿构成了最基础的三层,而在每一层又有着更多的细致的层落轮廓,从而造成了它并不仅仅是“三层”,而是更多层的感觉,但是,到底有多少层,用常识中的观测方法是根本无法数出来的。

这个几乎可以形容为“无数层宝塔”的三仙岛,正是义体高川所熟悉的攻防一体模式之一,和伦敦中继器测试过的“诛仙剑阵”,以及三仙岛曾经用过“元始天尊”变形,都拥有神秘学上的关系。那正是:

——天地玄黄玲珑塔!

2124 权限重置

天地玄黄玲珑塔,在中央公国的神秘学中是占据了极其重要地位的神秘之物,它原本是一种固态的形象,但又并不仅仅是以“塔”的意义为核心。这个神秘之物本身就拥有种种传说,然而,让其被人广为传诵的仍旧是它那撇开“塔”这个词汇的意向之外的意义。它的出现意味着一种秩序,一种调和,一种巩固稳定,一种对外来侵蚀的强大抵抗,而且天然凌驾在其它任何混乱的意义之上。

在末日幻境里,神秘学中的东西往往不能直接套用在真正发生的“神秘”身上,义体高川绝对不会认为,眼前这个自己无法理解也无法描述的怪物,就完全是神秘学中所说的“混乱”,或许它并不是神秘学中的文字所能描绘的,但是,从眼前所感受到的情况而言,它所给人的感觉和所带来的现象,朝人类所能理解的“混乱”意义去理解,也不是全然错误。相对的,三仙岛当然也不可能是神秘学中描述的那个先天至上的宝物,也不会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地玄黄玲珑塔”,然而,既然中央公国将这个名字冠上,自然也意味着,它的效能至少在人们可以想象的范围内,是符合“天地玄黄玲珑塔”的象征意义的。

天地玄黄玲珑塔和无可描述之怪物的碰撞,正在产生可怕的数据对冲现象,将“莎”这个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内部原本就已经被撕开的伤口更进一步撕裂。义体高川已经放弃了用连锁判定去观测眼前的情况,甚至将自己的感官水准降低到“人类五官”的水准,从而避免那意料之中的可怕冲击。义体在自行运转,但无论是观测那个不可描述之怪物,还是观测三仙岛的“天地玄黄玲珑塔”形态,都对义体本身产生了巨大的压力。在这个过程中,义体接收了大量的数据,可是,这些数据哪怕是义体也无法解析,这些数据有一部分是义体自身产生的,仅仅是这部分就已经让义体陷入一个高强度的负荷中,就如同普通电脑一样濒临死机——义体的运作受到压制,最先受到影响的,自然就是所有依靠义体去运转的行为。

义体高川此时就如同一个患了重病的人,只觉得无数看不见的,无法理解的东西拥堵在自身内部,让人恨不得将自己开膛破腹,将这些东西都给挖出来。然而,哪怕真的开膛破肚,也不可能真的将这些负荷消除。义体高川被冲击碾压外侧的墙壁上,整个人不断向内凹陷,不过,这种冲击带来的物理性损伤根本就不是最关键件的伤势,真正让他陷入危险之中的,还是那间接导致的数据对冲空间的崩溃。

在这里产生的数据对冲现象,已经强烈干扰了义体高川所有神秘力量的发挥,无论是源于魔纹还是源于义体,这些神秘力量所产生的数据对冲现象,放在这个巨大的数据对冲场中,就像是萤火之光,瞬间就被熄灭了。这个战场上,实际很难存在除了“不可描述之怪物”和“天地玄黄玲珑塔”之外的其它任何神秘。反过来说,所有的神秘力量都被迫要承受两者所造成的冲击——义体也是充满了神秘要素的物体,而在这股冲击面前,它几乎就是首当其冲。

义体高川距离两者的战场实在太近了,而且,这个战场上似乎也没有除了他之外的第四者。

三仙岛、无可描述之怪物、义体高川,三者无法维持一个平衡的三角,最弱的义体高川反而成为了涌流出来的力量最先选择的方向。

义体高川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也感到十分无奈。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情况会变成这样。自己的力量在这两个庞然大物面前,是如此的不值一提,仅仅只是承受两者对抗所产生的间接冲击,就已经不堪负荷了。自己所面临的实际情况倒是证明了,他从过去开始,对自身能力的判断出现了巨大的误差。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难以说明有多强,但是,三仙岛的强比他过去所想象过的还要更甚,这也意味着,这样的三仙岛才堪堪可以抗衡的中继器,有着无可估量的破坏力。

这些亲身体验所带来的认知,是呆坐在三仙岛或中继器内部时,绝对不可能获得的。

至于代价……义体高川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从物质结构上分解掉。

不可描述之怪物直接就被化身“天地玄黄玲珑塔”的三仙岛撞了个正实,被嵌入墙壁的义体高川用自己强行降低普通人五官程度的观测,看到了那个不可描述之怪物是如何破散的。如果将它形容为一滩水,那么,三仙岛就是和水洼一样巨大的石头,水珠向四面飞溅,但很快又汇入源流。不可描述之怪物没有被彻底打散,所有可以观测到的它那飞溅出去的部分都在回流。

但这样的情况并不出乎义体高川的意料,倘若这个怪物没有这么难缠,三仙岛也不用变化形态。曾经身为舰长的义体高川十分清楚,每一次形态变化对三仙岛本身也都是一种沉重的压力,因为每一次都要消耗内部存储的人口,而这些作为“柴薪”燃烧掉的人,是比常识中的死亡更加深入本质的消失。义体高川没有亲眼见到病院现实对应这一消耗的现象,但是,去可以想象,那些由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崩溃而成的淡黄色LCL液体,已经有很大一部分变得清澈了。

在现有的理论中,LCL是目前末日症候群患者人格的最终载体,它在常态下拥有单一却稳定的结构,但是,每一次在末日幻境中发生了可怕的神秘事件后,都会有一部分变得清澈,就仿佛其内在的某些东西被消耗掉了,更进一步的检查结果,则是那一部分的结构产生了彻底改变。无论如何,如经过多重筛滤后的纯净水一般清澈的新物质,是无法承载患者人格的,那部分结构所保存的人格资讯,已经彻底被“删除”了。

在义体高川的记忆中,会让LCL变得清澈的神秘力量并不多见,其中最直接有所认知的,正是“江”的侵蚀。

不过,也因为这个认知,也让义体高川曾经想过,“江”会不会就是以LCL为食的——并不是一种在病院现实角度可以直接观测到的物理性进食。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对LCL一部分本质结构以及内藏人格资讯进行吞噬,继而获取成长需要的东西。这个想法也将意味着,在病院现实角度所观测到的“病毒”感染,那正在不断扩大数量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其本质就是“病毒”在为自己制造“口粮”。

或许,对“病毒”而言,还算是人形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就如同腌制不够的粗粮,虽然可以下咽,但并不美味,真正成熟的食物就是那些LCL,而那些在身体崩溃后,仍旧于LCL中游荡繁殖的人格资讯,就如同腌制品在不断地发酵,至于末日幻境不过是发酵过程的产物,亦或者是发酵过程的一种间接体现。对末日幻境的控制,就是对发酵过程加以控制,其目的仍旧是为了制造出更加精细美味的食物。

这样想的话,尽管已经是可以理解的范围,却更加让人感到遍体生寒。伴随着末日进程的加剧,下一次总比上一次更加深入,最终被食用的期限也即将到来——反过来说,即便没有立刻食用,是否因为这个过程就如同酿酒般,越是埋藏就越是醇厚呢?

但是,最让义体高川感到恐惧的,并不是这个充满了匪夷所思的折磨的过程,而是,这个想象的背后,是基于“病毒”是有充分的自我意识,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并有目的去做这一切的——这个有意识的“病毒”,一定会比原本被视为无意识的“病毒”更加残酷,因为它和人类的存在、意识、认知和观测角度是完全不同的,根本就不具备通融性。

至于“无意识地给自己制造食物”这个可能性,当然也存在,不过,这已经算是较好的情况了。

当事情出现了某些可以设想到的糟糕变化时,它就会以更糟糕的方向滑去——这可是义体高川对待末日幻境的变化时,一直信奉的名言。

“病毒”其实是有某些有别于人类的意识和智慧的生命,它的存在性在人类的认知之外,进而导致它的意识和智慧是如此的不同于人类。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秘”——这样现实的考量,并没有带给义体高川更大的信心,也丝毫没有降低恐惧在心中积淀的速度和程度。

在未知的神秘中,总会有未知的可能性,足以击破那些未知的神秘。但是,如果是更加精确的现实呢?在绝对实力差距下,运气所产生的几率,又占据多大的比例呢?如何在极其现实情况下,去战胜全方位占据优势,对己方拥有绝对实力差距,而自己对之没有理解的敌人?如果未知并非无限,世界也是封闭的,只要不断破解未知,就一定存在全知全能的可能,那么,“病毒”是不是早已经全知全能?亦或者是比人类存在更久,在这条道路上走出更远的存在?

如果假设人类需要努力一千年,一万年,地球生命周期,恒星生灭周期,乃至于一个星系从诞生到毁灭的时间长度,才能在理论上观测到“病毒”,那么,如今的人类,必须要自食其力,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帮助下,于一九九九年的最后期限到来时击败这样的存在,才能避免成为其粮食?

这恐怕是人类认知中,理性思考中,最不可能的任务了。而这也是最为残酷的,最让人不想面对的,让人最感到疯狂和绝望的现实。

是的,即便是“高川”也不想面对这样的现实。所以,他的确更倾向于“未知是无限的”,“世界不是封闭的”,“可能性永远存在”之类的想法。

这个末日幻境里,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神秘,都比那设想中最坏最残酷的“现实”要好一亿万倍。哪怕眼前两个超出理解和认知范围的庞然大物相互争斗所产生的压力,都比那样的“现实”要轻松一亿亿万倍。这个充满了神秘的世界,是如此的残酷而悲哀,但是,如果它的残酷和悲哀之后,有另一个更残酷和悲哀的现实,那么,这才是最让人感到无力而绝望的地方。

三仙岛的消耗是义体高川能够明白的,而付出这样的代价才能击退,亦或者击败眼前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也是可以理解的。更进一步去深入思考,眼前现象的本质性,是义体高川不得不去做的。他曾经多次陷入这可怕的思维中,感受过普通人绝对不会感受到的绝望和恐惧,而义体的每一次调整和变化,都一度让他从中解脱出来,但是,正如循环一样,这疯狂、绝望和让人恐惧的思维和想象力,又会再一次捉住他。现在,他知道,自己又被捉住了,或许义体在难以承受的负荷中变得迟钝,才导致了自己那让疯狂而绝望的思想念头,再一次萌发和蔓延。

毋宁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不又是一种意识态的侵蚀和攻击吗?义体高川无法控制义体,无法控制自己的思考,就和过去他所经历过无数次的那般无二。与此同时,他却觉得自己的直觉正在变得更加敏锐,仿佛三仙岛已经变成了一个持续向外扩散信息的源头,自己不是主动去拿取这些信息,而是就沐浴在这些信息中——之前是理论上了解这一点,但如今却有更加真切的感受,甚至于,可以感受到这信息洪流的“冷暖”,以及在这“冷暖”中表达出来的意义。那些义体无法承受的信息,反而在那疯狂的思维膨胀的同时,变成了“只用去想,去感受就能抓住”的东西。

义体高川不可避免地去感受,原本极度封闭的三仙岛,仿佛渐渐对他打开了大门。

他听到了宛如幻觉般的声音,那是三仙岛内部无数人在一个统一的意志下的呐喊。它们,在呼唤他的回归。

“权限——重置。”义体高川发出命令,于是,三仙岛真的开始发出响应。

这个响应似乎只存在于义体高川的那膨胀的思维,疯狂的想象和敏锐的感觉之中。

2125 战斗续行

义体高川从未见到过如此清晰的数据对冲现象。尽管一直以来都用“数据对冲”这样的词汇去描述一些神秘的现象,但这个词语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第一次被人们说出来,又是何时扩散到神秘专家之中的,就连义体高川自己也无从知晓。当然,在这个末日幻境里有一个可考证的“历史”,那是最先一批进入统治局遗址中,带走了部分关于统治局遗留技术资料的神秘专家,从这些资料中解读并翻译出来的——最先创造了这个词汇的不是现代人类,而是不知道溃灭了多长时间的统治局,就如同外语翻译一样,神秘专家搜肠刮肚,就是为了给相关的词语找到一个合适的让现代人也能尽可能明白其意义的翻译,最终,“数据对冲”这个说法开始在群体中扩散开来。

然而,这个“历史”在末日幻境里其实是不存在的,所有的历史都只是纸面上的背景资料,而并非是真正存在过的发展——义体高川从病院现实的角度去思考末日幻境的本质,也只是得出了一个“末日幻境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过去,只有一个明确的未来”的结论。无法将思考、视野和认知扩大到“末日幻境”这个看似封闭的环境之外,就必须承认既有的历史,但是,只要能够脱离末日幻境,从一个更加高度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就会意识到,构成这个世界以及自身人格意识的“过去”是那么的虚幻,真正对应了“幻境”一词。

“末日”和“幻境”,两个词语分别指向这个世界的两种本质,而结合起来的“末日幻境”却又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义体高川越是经历,越是去审视“末日幻境”和“数据对冲”这样的说法,就越是觉得其中深有其道理,但是,和“数据对冲”的问题一样,“末日幻境”最早是在何时,被何人说出来的呢?

追本溯源的话,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都已经无法从一个最真实最根本的角度去考证,然而,却无法不让义体高川去思考——他的思考终于再一次如脱缰野马,超出了义体的束缚,以一种仿佛独立的形态膨胀着。

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意识也在不受控制的思维膨胀中发散,他觉得自己就好似要被从自己内心深处喷发出来的诸多问题给淹没了,无论自己解答了多少问题,自己无法解答的问题却在变得越来越多,让人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无知、愚蠢以及时间的紧迫性。由思考产生压迫感,由思维产生恐惧感,这一切在义体高川的幻觉中,就如同逐渐逼近的丧钟在敲响,每一下响声都让他的精神在抽搐。

他开始觉得,这种高强度的精神意识冲击,绝对不仅仅是三仙岛和那不可描述之怪物的战斗所带来的,由两者引发的冲击只是扮演了一个导火索的作用。两者之间的碰撞所造成的冲击,正在产生可怕的,难以理解又无法观测到的庞大连锁反应。数据对冲现象只会在这种连锁反应中越来越严重,如果“莎”无法及时止损,这种从它的内部产生的“伤口”就会不断溃烂,不断扩大,最终导致整个瓦尔普吉斯之夜彻底崩溃。

在疯狂膨胀的不计其数的念头中,义体高川竭尽全力去寻找那带有“三仙岛”这个字眼的念头,他在之前产生了一种“三仙岛已经主动联络,而自己也已经发出指令”的感觉。他曾经设想过三仙岛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发来信号,而不是如同其他神秘专家那样质疑三仙岛能否发出信号,但却完全没有料想到,这种信号和回应竟然是以“自己的某些念头”的方式传达的。

其实,义体高川很难分辨,在此时不断膨胀的思维中,那些有关“三仙岛”的东西,到底有哪些是自己的幻觉,是自己的猜测,是自己的想象,又有哪些真正是从“三仙岛”那边发来的消息。他只是尽可能在每当自己产生有关三仙岛的念头时,都发出一道指令。

所有的指令都是相同的内容:权限重置。

他不知道桃乐丝和近江到底是用怎样的方法,将三仙岛的权限从自己身上剥离,并转交给“莎”的,但是,在他的认知中,要重新拿回权限,在发出指令之后,进一步进行身份验证是必不可少的步骤——三仙岛应该有这样的功能,以避免权限被篡改。而桃乐丝和近江,绝对不可能彻底把自己这边的权限身份,彻底从三仙岛之中删除掉。无论她们能不能做到,都不会这么做。

因为,“莎”虽然暂时是合作伙伴,但却并非计划的真正执行者。他才是真正的,且唯一的计划执行者。

只要有可能,所有能够被启用的力量,都会设下隐藏的权限,以提供他在必要时使用。就如同系色被称为系色中枢一样,桃乐丝也自诩为末日幻境的黑客,她的行事风格和系色大不一样,在末日幻境这个宏观环境中,乃至于末日幻境内部更加具体的事物中留下“后门”,以应对不同的状况,这几乎就是她的本能。

义体高川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有多大本事的人,正因如此,自己才必须去信任他人。他信任三仙岛,信任桃乐丝,信任近江,这些信任让他在面对眼前如此险境时,也从来都没有放弃扭转局势的努力。他相信,自己的指令必然会传达到三仙岛中,无论究竟是通过怎样的途径——是某种自己所不知道的传输介质也好,亦或者就是所谓的“心心相印”也好,是通过意识态的渠道也好,是通过物质态的渠道也好,总之,自己的指令必将传达,并且,已经传达。

那不可描述之怪物被三仙岛撞击之后,整个轮廓都在向外发散,宛如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是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尘和水滴,也是一片混沌的幻象。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这东西根本就没有死亡,看似被砸得散开,也很可能完全没有受到伤害,只是存在形态发生了变化而已。这些不断发散的东西,也根本就不是物质,它们很快就填充了义体高川能够观测到的所有空间位置,就连他本人也已经完全置身于这种雾气、微尘、水滴、轻薄又浑浊的幻象中。

即便如此,他也感觉不到任何物质性的,物理性上的触碰,反而是自己的精神意识如同发疯一样啃噬着自我认知。

一些发散的思维试图去尝试理解眼下的状态,然后,这部分思维很快就走进了死胡同,变得疯狂又浑噩,让义体高川产生十分强烈的自毁倾向。

另一些发散的思维则试图对自己提出建议,然而,那些建议都是如此的疯狂和充满了臆想,从理性的角度来说,实现的可能在小数点之后。

这一切围绕“怪物”在膨胀和发散的思维,都让义体高川觉得,这些本是自己产生的东西,正在脱离自身,就像是“思考”这一行为,以及“思考”的最终成果,都变成了独立的生命,并且正在攻击自己这个源头。

这些发生在义体高川自我认知和精神意识中的异常是如此的庞大,而且还在变得更加庞大,仿佛永无止尽,对自我的肯定,随着这些扭曲的想法,正在变成一种否定。

义体高川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他有好几次,都几乎被这思维的浪潮掀翻了,如今也不过像是搭着小舢板在风暴之中沉浮而已——他甚至已经无法去思考,这个看似还自我也还理性的小舢板到底是怎样的内容和本质。

可怕的难以理解的景象,正在被义体接收,也正在让义体瘫痪。

而如上一切所有的发生,都是在义体高川都难以确认的极为短暂的时间中,他的思维越是膨胀,体感时间和外部时间的差距也在不断放大。

比起义体所承受的物理上的冲击,这种意识上的冲击更加沉重。

义体高川就像是沦陷在自我内心的时间里,越来越难以去触碰外界的时间。他开始不知道,自己承受这种折磨到底过了多久,也已经无法去捕捉三仙岛可能已经发出的回应。他开始无法思考其它问题,无休止膨胀的思维已经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念头,他感到自己正在被填充,也被这填充的东西扭曲。

就在这直落深渊的浑浑噩噩中,他突然打了个激灵。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一束光笼罩。眼前的景象,仍旧是他所拥有的清晰记忆中的最后一幕:那不可描述的怪物在发散,如雾如尘,却反过来让三仙岛无可奈何。撞击只在第一时间里奏效,但随着不可描述的怪物的变化,三仙岛化身“天地玄黄玲珑塔”完全穿透了它,而不是作用在它身上。

而这个穿透了那不可描述之怪物,仿佛处于一种冲撞的惯性中的三仙岛,其移动的方向,正是义体高川所在的位置。义体高川清醒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那束照在自己身上的光,正是由此时直冲自己而来的三仙岛发出的。

义体高川下意识就要躲避三仙岛的冲撞,然而,他的意识虽然清醒了,但是,义体却全然无法动弹,就如同鬼压床一样。他整个人都嵌在墙壁上,面对冲撞过来的三仙岛,连睁大眼睛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三仙岛那庞大的体积给淹没了。

比之前所有的震动都要剧烈,震波冲击将周遭那进行区域分割的墙壁统统捣碎,尽管是瓦尔普吉斯之夜内部,这些墙壁全都堪称“坚硬”,甚至还有完全就是构造体材质的物体,却也在这种高强度的冲击和震荡下,形体纷纷粉碎。

作为瓦尔普吉斯之夜,“莎”孜孜不倦地扩大和加固自身内部结构,然而,在三仙岛和不可描述之怪物的交战中,它们所在的区域终于彻底崩溃了。倘若说之前两者的对撞所产生的冲击,只是给瓦尔普吉斯之夜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伤口,那么,如今这个小小的伤口就已经溃烂成更大的伤口。不可描述之怪物化作一股妖风,亦或者说,是一片幻影,从这道口子钻了出去,而三仙岛化身的“天地玄黄玲珑塔”也紧随其后。

义体高川无法观测到这一幕,当他从“被三仙岛撞中”的认知中脱离出来时,他已经站在了熟悉的地方。这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筒状空间,“筒壁”上安置着数不清如棺材一般的舱室,而筒的中心则是一个球状区域,桥梁正从自己所在的入口处,通往那个球状区域。除此之外,在球体和筒壁之间,那看不见顶,也看不到底的空隙中,十二根狰狞肃穆的图腾柱矗立着。

与其说,这是“控制室”,毋宁说,这是一个“祭坛”。

这里正是三仙岛的内部核心区域,十二都天神煞系统似乎从未停止运作。

义体高川意识到,自己的思维似乎恢复正常了,自己又能够正常去思考和去观测了。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首先做的就是重新审视自己的思想和人格。脑硬体和原生大脑则已经彻底不存在了,此时的义体即是身体,也是大脑,但是,这样的姿态对他此时要做的工作却没有太大的帮助,义体的运转无法帮助他完成哲学部分的答疑和整理。他只觉得用了很长的时间,很大的力气,才将“自己是高川”这一核心内容全部的意义进行重建,即便如此,他仍旧无法确定,现在的自己,和不久前的那个义体高川,到底是否已经有了区别,亦或者有怎样的区别。

他十分清楚,自己此时的人格意识和思想精神,完全就是在之前的“废墟”上重建的,虽然已经尽可能复原,但却很可能无法保持完全的一致。

之前所承受的冲击对他的伤害实在太大了,连自我认知都被扭曲,差一点就变成不可再生的状态。

但无论如何,义体高川仍旧有一个清晰的认知:自己仍旧是“高川”,那些涉及到桃乐丝等人的计划和使命,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而贯彻这个计划和使命的意志,也没有任何动摇。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根本就不重要,这个经历也不算得特殊,毕竟“高川”早已经重建过自我不知道多少回了。对其他人而言,或许这是让人纠结的事情,但是,对“高川”自身而言,不过是习以为常的过程而已。

只要诞生“高川”人格和重建“高川”人格的机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那就意味着,那种程度的意识伤害仍旧没有深入自身的本质。

“高川”机制对其它一切都不干涉,唯独对高川自身的干涉,是十分坚固、冷酷而高效的。而这也是对“高川”得以存在于此,并继续战斗下去的基础。

2126 神秘对神秘

三仙岛的球状核心正徐徐旋转,通往它的桥梁没有特别明显的色泽,却显得异常沉重。义体高川环视这个圆筒状的空间,直觉将他的目光牵往某个方向,他依稀觉得就像是有什么人在凝视自己。然而,他自己十分清楚,如今的三仙岛内能够自由活动,拥有个体意识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了。他的精神已经开始稳定,三仙岛的资讯正源源不绝地通过无形渠道流入到他的义体中,让他即便没有接驳线路,也能够快速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亦或者说,他不得不去接受这些难以计数的信息。

义体在之前处于一种阻塞般的僵硬状态,但到了三仙岛内部时,那些阻塞的感觉也开始松动了,同样是巨大的信息流,其中也有义体无法辨识解析的数据,同样有大量的乱码在义体高川的眼前一晃而过。然而,来自三仙岛的信息流却没有给义体带来如之前那般巨大的负担,反而,这股信息的洪流就像是梳理了河道,将淤积在义体内的那疯狂、混沌、错乱,充满了负面气息的信息一点点驱散。

义体高川迈动沉重的步伐,他必须再一次去面对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即便他到现在仍旧无法确定这个怪物的来历,只能猜测是素体生命的所作所为,也只能去想象这个怪物和“病毒”有着如何深入的关系——这是他的任务,他必须越过的障碍。这个一度只靠自身释放出的信息,就差一点让义体高川人格崩溃,意志沉沦的怪物,哪怕有着种种不可思议,但如果和他所想象的“病毒”之可怕比较起来,仍旧是单薄的,片面的,脆弱的……如果在末日幻境中,在有着各方面帮助的前提下,都无法战胜这个怪物的话,又谈何在极为苛刻的现实中击败“病毒”呢?

如果这个怪物也不过是“病毒”在末日幻境中的一种恶性体现,那么,这次战斗哪怕再一次失败,乃至于死在它的手中,也绝对会为未来的“高川”去认知“病毒”有多么强大,去战胜那个更强大的“病毒”,绝对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义体高川认为,眼前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正是面对“病毒”之前,最好的一次称量自身的机会。

那还在整理的迟钝的思维,那沉重的还在调整的义体,全都无法动摇他的意志和思想。当他确认自己必须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再没有任何犹豫——恐惧、绝望、疯狂……这一切可怕的情绪感受都蕴藏在他自身的思考和体验中,但是,在被这一切彻底击垮之前,他始终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

义体高川走过桥梁,走进球状核心,在那宛如祭台的原盘上躺下,如有生命般蠕动的管线如过去一样,不断钻入义体之中。义体经过再三调整和异化,已经全然无缝,没有任何的插口,但这些管线却仍旧贯穿了义体那理应十分坚硬的表皮,深入内部的结构中。义体高川已经没有正常意义上的大脑,这些管线便在义体结构上纠缠、蔓延,深入到它们所能去到的所有角落,就如同一套新的神经,新的血管,新的器官。

义体高川的身体再次被束缚起来,就如同受刑的圣人。他的意识正在下沉,而下沉的尽头就是一个更加巨大的身躯“三仙岛”。十二都天神煞系统释放出来的信号,在他的意识态世界也以一种火花的方式呈现出来,继而构成了新的形象。这些形象化的,更容易认知的火花,被义体高川用自己的意识推动,运转,编织,构成,赋予它在神秘学中应该具有的意义,而这些意义便在通过三仙岛内部的神秘机制,转化为在末日幻境中的真切力量。

这一切行为是复杂的,充满了暗示和寓意的。而这有意义的一切背后所象征的本质,便是一种复杂到了让人感到无法理解,甚至于头晕目眩,身心浑噩的秩序结构。义体高川同样无法理解自己所能观测到和感测到的,关于三仙岛的一切,倘若要对这些不解的复杂谜题追根究底,用自己的逻辑和认知去解释,也同样会产生极为不适的感觉。然而,他要发挥出三仙岛的力量,根本就不需要明白三仙岛到底有怎样的力量,这些力量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需要遵循此时的感觉就行了。

他就像是成为了三仙岛的一部分核心驱动,就如同人不需要思考如何举手抬足一样,他能够本能地运用三仙岛所拥有的一切,甚至不需要像是人体锻炼一样,必须依靠锲而不舍的长时间的磨练,才能够将自己的力量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

是的,不需要。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观测”、“感受”和“思考”敌人。三仙岛会协同他的工作,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系列的现象,去达成他已经想到,亦或者从未想过的结果。

三仙岛已经在撕裂了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空洞中穿行,不断定位那不可描述之怪物的所在,这个过程同样是义体高川无法观测到的,但是,他可以感受到,那个怪物从未脱离三仙岛的锁定范围。他兴起一个念头,在这个想法明确成形之前,三仙岛已经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加速。速掠的效果,就像是从他自己身上转移到了三仙岛本身。

三仙岛就如同一颗骤然加速的流星,在不可描述之怪物彻底脱离这个既不是“莎”内部,也不是统治局遗址的瞬息前,再一次捕捉到了它的轮廓。

怪物和三仙岛一前一后,相差连纳秒的时间都不到,就已经再次闯入统治局遗址中。这个地方距离“莎”所在的地方已经十分遥远。但却仍旧看不到任何正常的景色。巨大的齿轮和杠杆悬浮在空中,没有头也没有尾,其轮廓于灰雾中若隐若现。不可描述之怪物一头扎进去,瞬间就贯穿了这些机械构造,整个天地都开始呈现出一幅崩溃的景象。

义体高川意识到了很重要的一点:自己既无法联络那些仍旧在尝试重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神秘专家,也无法从周遭观测或感受到有其它敌人的存在。这个地方的一些设施表面,曾经有人居住这个地方,但是,如今都已经消失了。

在这个新开辟的战场上,只有三仙岛、义体高川和怪物。

义体高川没有改变三仙岛的“天地玄黄玲珑塔”状态。这个状态拥有极为强大的防御力,能够纠正或减轻由那个怪物带来的负面冲击。根据三仙岛之前的战斗资料,这个怪物在物质态层面的杀伤力并不强,但是,我在意识态层面的杀伤力却十分可怕,另一方面,和杀伤力相反,它在物质态层面的防御能力和生存能力同样强大,并且可以如同灰雾那样,并不是单一的精神性或物质性的体现,而是一个中间态,甚至于,在精神性和物质性的统一和转化方面,有着比灰雾更快速也更主动的表现——灰雾只是一种无意识的东西,可它是有意识的,甚至于,它应该是会思考的,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人类的生命。

人类无法理解它,是因为人类自身的限制。哪怕通过一些技术手段,让人得以观测到它的模样,这个模样也并不是它真正的模样,而是通过了一次认知转化,将它的信息部分转变为人可以接受的信息。就如同从未有过科学家看到过全部的“波”,而是通过数学工具将其信息转化为自己可以认知和理解的范围。但是,所有经过转化的信息,在转化过程中,都有着人类自身无法认知到,也无法理解的损失和扭曲。就如同一个数学公式完美地描绘了某样事物现象,但这种“完美”也同样受限于人类自身的局限性,而并非是真正的,完全一样上的完美。

所以,义体高川通过三仙岛所能观测到的那个不可描述之怪物,仍旧是片面的,是一种扭曲的假象,它的实质存在要超过义体高川自身所能观测和感受到的那部分多少,完全无法被确定。这也意味着,它仍旧是不可描述的,能够描述出来的,都是虚假的。

义体高川必须要放弃自己所能观测到和认知到的那个形象和变化,用一种超越性的感知,去捕捉它的本质。依靠三仙岛内在的,他自己同样无法理解的力量,去对抗这个怪物那同样无法让人理解的力量。

这就是用神秘未知对抗神秘未知——义体高川再一次感受到了少年高川的存在,因为少年高川就曾经说过:能够对抗怪物的,就只有怪物而已。

义体高川在恍惚中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又像是早已经被自己忘却的记忆中的声音:“高川,你想成为科学家?那你必须记住,科学家对所有已知的事物都拥有强大的控制力,但却是无法战胜自己无法认知到,自己不理解的东西的。所以,科学家必须有一颗求知的心,那正是因为,他必须知道那是什么……”这是谁在说话?亦或者说,是在对哪一个“高川”说话?是在什么时候,在何处说的话?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只是这个声音在恍惚中回荡。

然而,义体高川已经无法成为科学家了,他距离一个科学家有着素质和天赋上的极大差距。也许,曾经是有过“高川”想过要成为一名科学家的吧,就如同少年高川曾经想要成为动力学工程师一样。但是——

“我不是科学家,但我是神秘专家。”义体高川对自己这么说到,从那恍惚的幻觉中清醒过来。

科学家无法对抗自己无法认知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所以必须求知,但是,神秘专家不一样。神秘专家的战斗,并不比科学家更少面对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神秘未知,但却没有科学家那般充分的求知时间。为了在最短暂的时间,最极限的条件下,战胜这些神秘未知的事物,他们必须也只能使用自己同样无法理解的力量。

用自己无法理解的力量对抗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胜利的基础,在于三仙岛和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哪一个更加具备神秘性,哪一个在未知的远方处于一个更加遥远更加广阔的位置。

未知之中,更深远的未知将取得胜利。神秘之中,更高的神秘性将取得胜利。这就是神秘专家的认知。但是,这样的认知,才偏偏是让人陷入疯狂和绝望的源头。毕竟,没有人能够度量未知和神秘,也无法衡量自己距离那样的未知究竟有多遥远,其神秘性到底有多高。

义体高川知道,自己没有陷入幻觉,思维也没有膨胀,他只是想到了,只是飞速地想到了。然后,再一次清晰地,听到了那虚幻的歌声。

这歌声就如同自己的心跳,如同自己的脉搏,如果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所能感受到的自我生命的脉动,是自己曾经想象过的声音。就如同艺术家所言,当看到一些事物时,总会有某种灵感般的旋律在脑海中回荡。

义体高川开始觉得,其实这个虚幻的歌声,并不是什么“病毒”或“江”发出来的,让人精神崩溃的声音,而就是自己的心声。这个歌声的旋律如此之动人,只因为,它是由自己内心发出的旋律。

在这虚幻的歌声中,三仙岛猛然向下俯冲。明明在观测中,距离那个不可描述之怪物的轮廓还有遥远的距离,双方的位置也不是“上下”之分。但是,在放弃了那个可见的轮廓后,在心中那虚幻的旋律的引导下,在三仙岛看似就要坠落的俯冲中,义体高川只觉得距离那个怪物更近了。

只是眨眼的时间,义体高川所能观测到的景象已经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统治局遗址特有的风景再一次映入他的眼帘,并重新认知到,三仙岛距离最近的地表足足有上万米。所有可以观测到的坐标已经全部刷新,更明确的轮廓和光影,正在他的心中构成一个认知中最为清晰的形象。

2127 参照系打击

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如云雾,如光影,融入空气和光线中,隐约浮现只鳞片爪,它没有在下方,也没有在上方,更不在左右,而是以一个超乎想象的体积,全然包裹着巨大的三仙岛。

三仙岛其实是在它的“腹中”——这是义体高川对目前状况最新的认知,但是,他知道,这也仍旧只是假象。

三仙岛和这个怪物的彼此位置,绝对不能用正常的距离和位置标准去衡量。双方看似纠缠在一起,但或许就如同数学曲线公式一样“无限接近X轴和Y轴,却永远都不可能接触。”

能够观测到的,不过是一个假象,所有测量到的变量和定值,都定然存在偏差,也完全无法得知偏差的范围和性质——必须要在最极限的时间内,突破这些障碍,去战胜对方,这就是神秘专家该做的事情。

那虚幻的旋律,在义体高川的心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昂,就如同即将进入某个高潮。

“——”他的意志在对那不知道存在于何处,不知道其本质如何,无法准确定位,也无法认知理解的怪物发出无声的呐喊。

突兀地在全然封闭的统治局遗址内,出现了宏大的星云。

怪物如同云雾,如同光影,彻底将三仙岛包裹在其中,而星云则和怪物可见的部分纠缠成一团,开始旋转。

星云漩涡不断向外散射出不知道从何处来的物质,一秒内的释放量不知其数。下一秒,直径数公里的巨大光柱从星云漩涡中射出,一口气射向完全无法目测到的顶部,变成了一根通天彻地的物质态实体柱子。

一个似人似猿的头颅幻象从星云漩涡中钻出,而三仙岛已经不知所踪。它探出上半身,双手抓住了这根不知道由什么材质构成的巨大棍棒,一棒就砸碎了怪物那如云雾如光影的可观测部分。

以人为柴薪,瞬间烧掉一百万人的命。

义体高川在心中那激昂高亢的旋律中,大声在心中喊道:再吃我一棒!

——十二天都神煞系统,先天灵宝变式,金箍棒!

巨大的棍棒简直就像是要击穿了空间一样,去向义体高川无法观测的地方。将这个怪物可以观测的部分砸碎并不意味着胜利,第二棒要砸碎的是无法观测的那部分。总共消耗的两百万人,让三仙岛的人命储备立刻降低到一个窘迫的数额,为了让三仙岛发挥出隐藏的最终手段,至少百分之五十的存余是必要的,然而,敌人是如此的强大,接连面对不同的敌人,三千万人的储备也只能算是捉襟见肘。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仍旧判断,在这个怪物身上一口气消耗掉如此多的人命也是极为有必要的。放任这种怪物不理,或许也有别的神秘专家,亦或者少年高川,更甚至是纳粹和末日真理教也不见得会袖手旁观。哪怕这个怪物和素体生命的所作所为密切相关,而素体生命如今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末日真理教的引诱下完成的。然而,如果不在这里解决这个怪物,当前的危机就会产生更巨大的连锁反应。

义体高川无法估计后果,他只能根据自己那局限的眼光和敏锐的直觉,去做下决定。

三仙岛的攻击一直向冥冥的深处延伸,三仙岛大致是可以处理,但是,处理的过程和结果哪怕传输到义体内,义体也无法将其解析,而义体高川更是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无法确定这个可怕的敌人是否已经被击中了。他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实感,除非一个他能够观测和感受到的结果传达。周遭那些曾经包裹住三仙岛的异常瞬间蒸发,将最原本的统治局遗址的景象重新呈现在他的面前,而这个时候,三仙岛距离“莎”所在的地方已经十分遥远了,同时也根本就无法定位“莎”如今所在的方向。

他驾驭三仙岛一路追击不可描述的怪物,虽然仅仅过了极为短暂的时间,可穿行的路线绝非寻常,根本没有常识中的“距离”可言。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具体是在统治局遗址的哪个角落,怪物的下落和处境也没有一个确切的反馈,但同时也再没有什么力量在攻击他和三仙岛了。

似乎一切都因为两次攻击而结束了,只是,完全不能确定那个不可描述的敌人是否就这样被击溃。用自己无法理解和认知的神秘去攻击另一种自己无法理解和认知的神秘,其结果就是如今这么回事——很可能也是自己无法理解和认知的。

义体高川对现状没有任何慌乱和忧虑,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好。如果仍旧失败了,那么他也没有任何可以懊悔的地方。他搜索着所有自己熟悉的痕迹,所有可以成为坐标的东西,自己人也好敌人也好,个体也好,群体也好,纳粹也好,素体生命也好,是人也好,不是人也好,只要有一个较为明确的活动痕迹,他就可以顺着这个痕迹重新战场,而不是被抛离在这个宛如被遗弃的角落。

统治局遗址是如此的广阔,诸多区域被埋藏在可能并不真实存在过,而仅仅是一份信息的“背景”中,并且,从那些一直在活动的建设机器来看,统治局的内部构造一直都是在扩大的。这意味着,按照正常的方法,根本不可能发掘统治局遗址的每一个角落——神秘专家们、素体生命们、原住民们都无法断言自己去过统治局遗址的每一个区域,而义体高川和三仙岛所在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完全没有情报,也察觉不到生命活动的区域。

这个区域的一切设施看起来还在工作,但是,那到底是自律运转程序在维持工作,还是一种错觉,也完全无法界定。这里的一切,无论是运动的还是固定的,都是给义体高川带来死寂的味道。尽管景象不是一个废墟,但确实让人觉得早已经被人荒废了。在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可观测的部分消失后,这里已经没有能够让义体高川感觉到危险的事物,但也仅此而已了。这种无人区般的死气沉沉的感觉,本身就是充满恶意的。如果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坐标,他和三仙岛要在这个地方转悠多长时间,根本就是难以确认的。

三仙岛巍峨的轮廓在半空中徐徐滑过,沿着一个非正常距离意义的诡异向“外围”进发,义体高川无法指出明确的方向,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方向一直向前行驶。这个区域内的景色在死寂的氛围中变得单调,那些与众不同的建筑和设备,哪怕以不同的姿态不同的结构呈现出来,也无法给这种单调增添一分色彩。在这死寂和单调中,所有义体高川能够认知和感受到的“距离”和“时间”都仿佛变得没有意义了。

他已经试过给伦敦中继器、“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其它船舰发送信号,但是,这些信号无论是以正常的渠道还是三仙岛拥有的神秘渠道发送出去,也一直都无法接收到任何方式的回复。三仙岛已经距离击溃那个怪物可观测部分的地方已经十分遥远,他已经将原来所在的地方设定为一个临时参照坐标,用正常距离去描述三仙岛如今和这个临时坐标的距离,竟然是“十万光年”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数据。

义体高川开始怀疑自己所在的这个区域的真实性,所有已知的资料都没有说过“统治局遗址”的正体是在“宇宙”之中,但是,另一方面,也从来都每一个结论可以说明“统治局遗址”到底是在什么位置。人们最先找到的统治局遗址入口,并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入口”,无论观测还是进出,使用的都是神秘力量,而神秘本就意味着“无法理解”。对统治局遗址的本质,也只能局限地理解为“一个巨大而稳定的数据对冲空间”——这一切所产生的认知结果都是暧昧的。

用未知的力量可以解决未知的麻烦,但未知本身无法让人理解未知,求知性在未知的无法观测的过程中发生了断层。而这种断层的弊端,正在向义体高川一点一滴展现出来。

一切看似已经理解的和已经认知到的事物,都在发生某种异常的变化,让周遭这些死寂而单调的景色顿时充满了陌生感。义体高川在每一秒都能够感受到,那来自于自己所不知晓的层面,那自己无法观测到也无法理解的变化,所带来的恐惧。无论被改造调整过多少次,无论有没有常规意义上的肉体和大脑,无论经历过多少回,这种源于未知的恐惧都从未被根绝过。三仙岛在被制造出来的时候,不仅仅是当作一个攻坚武器,也是一个末日方舟,内部保存有中央公国能够收集到的人类文明资料和各种各样的“种子”,如果要通过学习来去解决目前的状况,那么,仅仅是通读一遍资料储备并进行理解,义体高川大约需要三百年。

但是,只需要三百年就能够将眼前的未知变成已知,让自己脱离对未知的恐惧了吗?义体高川可以肯定的回答:不可能。

人类的文明资料相对于末日幻境的未知性,仍旧是浅薄的,他需要在人类目前成就最高的已知方面去进行进一步的突破,甚至于,不仅仅是一次,而是两次、三次乃至于更多——并且,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他有多长时间?几年?几百年?几千年?几个行星恒星的生灭周期?不,都没有。

眼前这死寂单调又超乎常识的一切,对于没有足够时间的义体高川而言,既让人恐惧又让人绝望。三仙岛的神秘力量能够击退怪物,却无法将眼前的未知变成已知,也无法直接依靠自身的力量从中脱离。如果他可以这么做,他早就这么做了。他对当下状况做过诸多的怀疑和假设,并尝试用三仙岛的神秘去解题,可是,那一成不变的景象已经给他最确切不过的回答:他曾经做过的那些,都是无效的。

三仙岛继续向固定的方向行驶,渐渐的,那些单调的景象变成了一种循环的景象,义体高川曾经以为是错觉,但是,三仙岛的数据开始出现相同的反馈,证明如今行驶的路线是一条曾经走过的路线,并且,持续更长时间后,所收集到的数据就已经开始证明三仙岛已经在这条相同的路线上循环往复许多次了。

空间闭锁了,这是一个循环的迷宫?义体高川不由得这么想,这也是他能够认知和想象的极限。然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些单调的不断循环的景色开始固定,三仙岛的参照系统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确认自己正在移动的坐标。明明三仙岛自身状态的数据是“正在移动”,然而,对比外部的任何一个可观测坐标,都难以让人觉得是在“移动中”。

在义体高川的观测和感受中,三仙岛相对这个死寂单调的世界,似乎已经静止了。

义体高川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三仙岛丢失的,不是时间坐标也不是空间坐标,而可能是一个全面的“参照系”。虽然自认为自己在运动着,却已经无法描述自己的运动了,也无法去描述外界任何事物的运动,所以也无法描述到任何处于运动过程的资讯——无论是自己这边发送出去的信息,还是他人那边发送过来的信息,只要是处于一种运动状态,自己这边都无法对其进行观测和描述。

“这是一种可怕的隔离啊。”义体高川喃喃自语,这个时候,他反而没有那么恐惧了,因为,他觉得,这就是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进行的反击——三仙岛和怪物的战斗还在持续。虽然自己这边无法观测“运动”本身,但是,自己这边的“运动”并没有停止。三仙岛中所有用于观测“运动”的能力都已经失效,所有得到的关于运动事物状态的数据,大概都是错误的,但是,三仙岛的“运动”所产生的影响应该没有消失。

2128 再来一回合

义体高川觉得,如何在己方已经失去参照系的情况下去进一步攻击敌人,这不应该是由自己这个浅薄无知的蠢蛋决定的。三仙岛一直在运作,无论三仙岛如何运动,这样的运动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只要这个运动和影响力没有消失,自己就应该继续等待——自己应该做的,就只是等待而已。

三仙岛有相当强的自律性,它并不单纯依靠一个“驾驶员”来启动,也不完全根据权限者的具体指令运作。具体来说,如果义体高川给它一个明确的目标,它便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完成这个明确的目标,虽然他可以干涉完成目标的过程细节,但是,在他无法理解和认知的层面,这种干涉并不一定比三仙岛自行处理更好。这种自律性完全是为了应对“神秘”而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在驾驶和管理三仙岛的“人”遇到无法认知和理解的敌人时,仍旧可以对其进行打击。

在这种时候,自己因为异常而去贸然更改三仙岛的运动,给予更加确切的指令,很可能适得其反。三仙岛最脆弱的地方,不是它自身,也不是仅仅作为柴薪燃烧的人们,而是能够思考,有明确目标,能够认知和理解事物并做出具体判断的指挥官本人。现在,就是义体高川自己。

眼前的异常,不是对三仙岛整体的围困,而是通过无法理解的方式,穿透三仙岛的防御,直接针对自己的打击——义体高川终于做下这个判断。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他将自我意识封闭——想象自己下沉到无尽的深渊中,但即便他不想象也能做到,这不是他的本能,但是,却一直都存在这么一种力量,将他的意识拉扯到那深沉的梦魇中,让他感受到自己在不断在黑暗中下坠,只觉得就快要坠落到底部,却一直都没有。在这个过程中,无论他有没有常规意义上的大脑,他的心灵都必须承受巨大的考验。他可以对人描述这种考验,但是,亲身体会到的严重程度,远远要比他描述的,以及听他描述的人所能感受到的,还要更加残酷,让人疯狂而绝望——恐怕在末日幻境中再没有比他更熟悉这个过程的人了。

“高川”的人格无论如何变动,如何诞生和死亡,这个噩梦都始终陪伴着他,就仿佛是“高川”自身运作机制的一部分,而且还是最核心的那种。他对这个噩梦有过大致的猜测,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去证明。无论是他所能观测和认知的世界,还是仅就他自己本身,都有太多他没能了解的东西。即便如此,却并不妨碍他在自认为合适的时候去利用这些东西。就如同现在。

恐惧、疯狂和绝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适应的,但是,每一个源头所带来的恐惧、疯狂和绝望的程度都不一样,如果有了对比,多少会让人好过一些。这也是义体高川觉得,每一个“高川”都会去感受他人的痛苦、恐惧和绝望的原因之一。他人不同程度的痛苦,总也比不上他所能感受到的,源于自身的痛苦,无数人的痛苦汇聚起来,却成为了他抵御自身痛苦和绝望的支柱。义体高川觉得,“高川”的确是在借助许许多多人的力量,才能这么存活下来,哪怕在看似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哪怕是在自我感受中孤独寂寞的时候,那些他所知晓的,所不知晓的,还活着的,已经死亡了的人们所向他揭露的那些痛苦悲哀的事实,让他终究坚持下来。

如果真的只有“高川”自己,如果“高川”只能感受到自己,只明白自己是痛苦、悲哀、疯狂而绝望的,那么,“高川”真的会选择这么活下去吗?义体高川觉得不会,“高川”本身并不是那么大智大勇的贤勇之人,而仅仅是一介普通的患上了绝症的少年而已。

义体高川沉浸在那下坠的噩梦中,只有在这里,他的思考才是有序的,虽然有时是朦胧的,但清醒的时候却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思维的逻辑性。在这里,时间既是长的,也是短的,而外界的变化却也是无法观测的。他想,当自己再一次醒来时,三仙岛是否已经脱离了诡异的状态呢?倘若导致参照系消失的攻击真来自某个敌人,并且也是针对自己发动的,那么,这么做应该是有效果的。

随后,他的意识又陷入一种似乎想了很多,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的朦胧中。

将义体高川重新唤醒的不是任何攻击性的刺激,而是早已经设定好的机制。那些缠绕在他的义体上,扎根在他的义体结构中,仿佛已经变成了义体的血管和神经的管线,释放出大量的信号。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恰到好处地清醒过来,也不确定什么才是恰到好处。他只是将唤醒机制设定为,三仙岛判断自己已经重新找到参照物,可以确认自身位置地时候——他醒来的时候,这一过程中的种种数据便一股脑涌了上来,让他感到义体似乎都开始发烫。

然而,哪怕是在唤醒机制运作后,他才醒了过来,但是,在清醒的时候,却觉得完全不是唤醒机制在起作用,而是一种近似于“自然清醒”的情况。他自然而然地,在唤醒机制运作并宣告失效后,就这样清醒了过来。

无论如何,能够清醒过来都是好事。义体高川也经常担心,自己会就这么坠入那个噩梦的黑暗深渊,再也无法醒过来。当然,他也始终保持警惕,这样的好事在他的一生中可不多见。只要无法击败“病毒”,无法得到拯救众人的血清,让末日幻境崩溃或改样,或许迟早有一天,自己将会永远都无法清醒过来。

三仙岛又被迷雾包裹了。义体高川一清醒过来,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不能肯定,究竟是三仙岛再一次被迷雾抓住,还是从来都没有脱离这片迷雾。和三仙岛的深入联系,让他可以清晰感受到,这片迷雾和三仙岛为了掩盖自身而释放在周围的迷雾有巨大的不同。如今,两种迷雾混淆在一起,根本无法区分出彼我。哪怕利用三仙岛的力量,也无法窥探到灰雾以外的地方,但是,既然唤醒机制被触动了,那便意味着,三仙岛已经恢复了对参照系的观测。

在义体高川的认知中,三仙岛再一次呈现出自己的整体轮廓,哪怕被灰雾包裹着,也仍旧可以让人认知到,如今的三仙岛正在向某处高速行驶。它正在追踪某些痕迹,但却不是义体高川能够观测和认知的痕迹,哪怕通过三仙岛进行数据转化,他也很难从这些数据中得出太多的结论——要从众多数据中得出结论,而不依赖于三仙岛内部特有的人工智能判断,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义体高川没有解读全部数据的本事,然而,三仙岛的反馈总是那么细致。

流动的迷雾衬托出三仙岛的移动状态,但实际上,从能够认知的寥寥数据中,义体高川仍旧锁定了一些重要的内容。在他的驱动下,三仙岛开始加速。迷雾伴随岛身一起移动,三仙岛移动得有多快,迷雾整体移动得就有多快,让整个三仙岛始终被掩盖于这片迷雾中。另一方面,三仙岛自身散布的迷雾似乎在和这些来自他方的迷雾后,就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宛如一个个半透明的幽灵守卫在三仙岛的各个角落。

义体高川还可以感受到,在这片迷雾中,正在发生某些持续的,激烈的变化,就像是不同的力量在交锋作战。只是,敌人是无形无状的,也根本无法直接观测到。

义体高川第二次找到了敌人的在踪迹时,已经又花费了一段时间,这让他开始觉得,敌人是不是就这么想要将他拖延在这个地方,以避免同时对上瓦尔普吉斯之夜、伦敦中继器和三仙岛这三个庞然大物。如果自己无法及时进入主要战场,而“莎”也的确已经被敌人重创,那么,纳粹要面对的,就仅仅是伦敦中继器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余下船舰了——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的对比,己方都已经表现出衰退的迹象。

一直都埋头于自己事情的素体生命,竟然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并带来了足以影响三仙岛和“莎”的力量,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尽管从来都不认为素体生命会在这场战争中始终默默无闻,也认定它们一旦全面运转,必然具备强大的攻坚能力,然而,几乎所有人的判断,都被之前那些关于“素体生命正在尝试繁殖自身种族”的想法给局限住了。

事实证明,末日真理教和纳粹肯定在它们给予素体生命的技术协助中做了手脚,但这种手脚却超过了众人对“繁殖”这一意义的预想。

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出场的时机,和素体生命攻略“莎”,谋夺“三仙岛”,举行“新生儿仪式”等等一系列行为目标的时机混杂在一起,让人无法明确判断素体生命要做什么,可以做到什么,才最终导致如今的现况。从义体高川此时的反省来说,当素体生命成功进入“莎”的内部时,这个结果就几乎注定了,自己等人一定会被对方唬弄得晕头转向,不存在任何能够扭转局面的巧合。

这种一旦开始就会必然得到一个恶劣结果的发展,其实很是有末日真理教献祭仪式的风格。己方无法提前预防,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必然处于一个被动的状态中。

义体高川不断将逻辑重组,将所有的脉络以新的认知串联起来,他哪怕此时已经清醒过来,也没有去干涉三仙岛的行动——哪怕在他的观测中,三仙岛只是一直向前移动,并不存在针对某个敌人的反击和追逐。敌人的存在方式极为独特,拥有极高的隐秘性,就连三仙岛一时间也无法确认其所在,但是,既然自己和三仙岛已经重整旗鼓,那么,只要对方不想要三仙岛这么快就重入战场,就必然要中途拦截。

敌人再一次攻击的时候,也定然是它最为显眼的时候。义体高川是这么认为的,毋宁说,正是因为上一次交手,自己吃了一个小亏,丢失了参照系,所以,这一次它在利用同样的,亦或是同等程度的其它神秘力量时,自己就不会毫无防备了。

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确实很诡异,自己对这个东西毫不了解,也可能永远都无法了解,可是,它对己方施加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所产生的效果,却是明确的。一种明确的效果,对一个经验丰富的神秘专家来说,永远都不是最让人恐惧和担忧的,也必然有着破解或躲避这种效果的自信。

来自“神秘”的攻击都不能掉以轻心,但任何“神秘”的攻击,永远都是“第一次”最为危险。

——来吧,来吧,看看还有什么新招数。

义体高川在心中念到。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在让他的意识和义体重建一个更加敏锐和坚固的防壁。

如期而来的攻击很难说是从何种预兆,从什么方向到来的。迷雾始终都在变化,并不让人感觉到有特殊的地地方。三仙岛的反应比义体高川更加迅速,正因为义体高川并没有干涉它的运转,反而像是对它进行了某种加速。红色的警告在他的感觉中呈现,一种如同宇宙真空中的冰冷在一瞬间就将他的意识拽入一个奇妙的世界中,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了三仙岛的结构发出生锈的部件在没有润滑的摩擦中运转时,才会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在预示三仙岛的结构在这一瞬间就已经被腐化到了濒临极限的状态。然而,义体高川并不在意这是真是假,也绝对不会贸然去认定这是真的或是假的,无论三仙岛有没有承受濒临自身极限的攻击,三仙岛都必须支撑下去,必须战斗下去,这一点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2129 自我意识行走

在这个战场上,任何只因为濒临极限就偃旗息鼓的行为,都是自寻死路。

义体高川只感到来自于宇宙真空的冰冷,却没有觉得自己被冻僵,亦或者出现了其它不良的反应。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在这个看似一无所有的地方,他想象对面就是自己的身体,然后,他凝视着这个虚无的身体的眼睛——他尝试着,以这种可能从未有人做过的方式,对自己进行意识行走。

敌人看不见摸不着,无法确定位置,无法进行锁定,这样是无法击中乃至于击败敌人的。但在他的敌人中,并不是只有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是这样的表现,更加深沉的“病毒”有着更加难以捉摸的表现。对付这样的敌人,首先必须让敌人的某一部分至少处于和自己“同一平面”上,由此去确认并锁定敌人的位置。这也是为什么,在对付“病毒”的时候,要不断进入末日幻境中——正是因为“病毒”在末日幻境中有着更加强烈也更加表面化的,可以观测的种种现象,而不是病院现实中那苛刻而简单的“患者”和“病情”的关系。

对付这个不可描述的敌人,义体高川用的就是同样的道理。既然对方在对自己的意识发动攻击,而自己无法直接从主观意识层面确认对方的存在和攻击方式,那么,就对自己进行意识行走,让自己进入一个更深层的意识中,让对方的意识攻击在本人更深层的自我意识中更明确地显现出来。

把握时机是这一举动最关键的一点,而有了三仙岛的敏锐反馈,义体高川不觉得会错过这个时机,问题只在于,自己对自己进行意识行走的方法是否可以成功——这和平时沉入自己内心深处的方式截然不同,所产生的效果也将不太一样。

义体高川对自己的意识行走,并没有让他产生那种“下沉到深处”的感觉,自己那宛如置身宇宙真空中的感觉,也没有明显的变化。然而,渐渐的,在他的面前,一个朦胧而巨大的轮廓正在浮现。

“找到你了。”义体高川觉得,自己应该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那即便潜入自我意识深处也仿佛没有任何变化的宇宙真空中,开始浮现一些怪异的东西,那是在意识行走的时候不时会遇到的东西,至今都没有任何一个意识行走者能够明确说明那到底是什么,为何会出现,它们平素和意识行走者不交集,就如同各行其是,尽管能够看到它们,却彼此不受到影响。但这些怪异的确是危险的,它们也不全然和意识行走者好无干涉。意识行走者却往往在意识行走时死亡,大多数情况下就是死于这种怪异所带来的种种影响中,甚至于,偶尔会被这些怪异攻击,至于被它们袭击的原因也同样无人知晓。

没有人可以归纳出这些意识态中的怪异出现的规律,也无法明确它们的目的性,它们更像是游离的鱼群,它们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让意识行走者知道,自己对人类潜意识的认知是多么的贫乏。

义体高川再一次看到了这些东西,哪怕是在那朦胧而巨大的轮廓,那个不可描述的怪异以这样一种难以形容的形象出现在潜意识深处时,这些怪异的东西也依旧我行我素,其缓慢的,徐徐的,飘动或游动的状态,或排列成队伍,或只是单纯的一个个,从义体高川的身边游荡而过,也同样这般经过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义体高川紧随它们,它们的出现并非全然是坏事,它们有时就如同一个活生生的道标,指引深入这个意识层面的人们去向自己该去的方向——有时,人自身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该如何才能抵达自己的目标所在,可这些怪异知道。不,应该说,让人觉得它们知道。

如果不依靠这些怪异的指路,义体高川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靠近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目前的遭遇都在证明,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在精神意识层面有着强大的能力,让义体高川不得不去推想,如果没有其它更加深刻的因素影响,自己哪怕在这个潜意识的世界里看到了它的轮廓,也无法接近它——直直向它走过去,大概是行不通的,两者之间的距离位置,远远不是画在纸上的直线那么简单。

不过,跟随这些怪异移动的路线,义体高川确实感到自己正在接近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那个巨大而朦胧的轮廓越来越真切,也因为靠近而愈加显得庞然,宛如一座小山。义体高川能够看到的怪异越来越多了,这些怪异有一些变成了人形,而另一些则变成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个如同神秘学所说的创世之前,空旷而扭曲的世界里,传来了让人觉得似是而非的声音,让人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但很显然,绝对不是那个怪物的声音。义体高川料想,哪怕是那样的怪物,在自我意识的世界里,短时间内都必然会出现一些不适应。

那个庞然巨大,但又外表朦胧的怪物不知道究竟是看到自己这边了,还有没有看到。义体高川无法从它的行为上,如同对待人类那样读出它们的想法,并对其下一步的动作进行预判。从人的理解角度,无法判断它处于怎样的状态,是在坐着,还是躺着,是有自我意识的,还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哪怕在这个意识态世界呈现出更加具体的轮廓,那个轮廓也没有首尾,只是团在一起,没有如之前那般云雾光影地分散开来。它一动不动,哪怕义体高川觉得,是当着它的面前,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高川”曾经用过的,非临界兵器的武器都可以使用了,即便这些武器不真的就在自己身边。义体高川对一些武器有着强烈的印象,将其具现出来更是易如反掌,他不想面对这个什么动静都没有的怪物,敌人没有动静,不代表它什么都做不了,也不代表它什么都没做。更可怕的是,对方做了什么,而自己这边却无法判断。义体高川虽然没有了正常意义上的身体,他的意识也因为物质基础的异常变化,而出现了一些怪异的变化,但是,他的许多意识层面的东西,仍旧接近于人类,他仍旧需要一个自己能够确认的足够清晰的变化,进而通过这些动态的变化去确认对手的状况。

他伸出手的时候,Y3000,从外表来看,完全没有经过之后的种种优化,但这个外表和其内在的力量是不相符的,尤其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毋宁看作是,“高川”的意识中,自己所接触过的所有KY系列的集大成者和超限改装的型号。临界兵器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出于种种原因无法具现出来,哪怕具现出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的威力,只是徒有虚标而已。反而,配备S机关的神秘武器,却能够发挥出超过平日里的力量——KY3000,放在“高川”手中,就是这样一个超出正常威力的武器。

义体高川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甚至于,为了吸引那个怪物的注意力,他昂首挺胸,大张旗鼓,为KY3000的展开想象了足以震撼他人的声光效果。行李箱就在他的大步踏行中分解,魔方系统的宣言在整个意识态空间回响,一粒粒的方块宛如马赛克现象,遮蔽了义体高川身旁和身后的空间,就仿佛空间本身也在以这种块状的形态分解重构。

那长长的如同血,如同火焰一样的围巾一直蔓延到远方的天空,宛如火烧云一样展开,此时,整个意识态的天空都被火烧云填满了。那宛如宇宙真空般虚无、黑暗、冰冷的世界,陡然就有了更多的色彩,更多的温度,以及更多的事物。在火焰和透过火烧云的光的照射下,那些游鱼一般,幽灵一般的怪异也倍添了许多,它们游荡在血红的天空下,穿过那马赛克的现象,行走在不同高度的平整道路上,它们的队列在空间中荡起可见的波纹,整个意识态的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从宇宙虚空变成了深深的海底。

这里,就是一个由这些怪异构成主体的深海世界。

义体高川听到了波浪的声音,听到了这些怪异发出的呢喃声,这种呢喃声和之前素体生命举行仪式的时候出现的呢喃声完全不同,不仅没有给他带来麻烦,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的状态进一步提升。那呢喃声对他自身而言,就宛如战士出征的战歌,就如同神明对他的赞许。他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昂扬,心中再一次充满了面对未知的勇气,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从“意识态世界里的外人”变成了“意识态世界里的一员”。他自己,就是这一群怪异中,最有主动性,最有反抗心的一个怪异。

或许,他在这个自我意识的深处,真的就已经是一个怪异,而不再是一个人类。

马赛克如同魔方色块般翻转,构成一排排的能够想象出来的武器。那由目前已知最坚硬的物质“构造体”所打造的武器,带上了义体高川意识深处对“强力”的意义的理解。它们展现出来的形态,就是义体高川在自己经历过的战斗中,所有他曾经用过的武器形态。

刀剑枪等等各种冷兵器,从步枪到歼星炮等等动能兵器,从电磁到热核,从能量到物质,人类在各式各样的科幻奇幻玄幻作品中曾经想象过,描述过的武器,布满了义体高川可以观测到的天空和大地。它们还在义体高川可以感知的范围内不断增殖,一直蔓延到那难以感知到的远方,而那样的远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因为义体高川想象着,那里有着他无法观测,无法认知,无法理解的某些神秘的武器——哪怕他并不清楚,这样凭空的想象是否会真的让那些武器存在。

怪异们穿透了这些武器,视这些武器为无物,然而,当天空降下一片片如同雪花般的灰烬和火星时,当这个丰富起来的意识态世界,开始浮现硫磺和鲜血的狰狞的气味时,那个庞大而朦胧的,团在一起的怪物身影终于有了动作。它的动作在义体高川的观测中,比大象还要迟钝,就如同它的体积限制了它的速度,他感觉到它转过身,但这个“转过身”也不过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而已,它的形象始终是“一团”,根本就没有先后左右之分。

这就是一个信号,义体高川觉得,有这个动作就足够了。这个敌人产生了回应,就意味着,它已经和自己处于同一个平面上——那些自己释放出去的信号,和由它释放出来的信号,都被彼此接收,由此双方是交集的——就在这个时刻,天空和大地上那不断蔓延增殖的武器,从地平线的那一端到义体高川的身边,在齐齐的咆哮中发射。

遮天蔽日的弹幕,充斥着不同类型的弹药和冲击,如同开闸的堤坝放出的洪水,向那个巨大而朦胧的轮廓席卷而去。而在那些沿着线性轨迹移动的攻击抵达前,跳跃式直接出现在怪物身影上的攻击已经让其所在的地方一片混乱。混淆成一团的现象,同样是无法描述的混沌,硬要形容,那就像是泥沙从水底浮出来,将清澈的水给搅浑了。这混乱的景象,已经让人无法直接感受到其动荡的威力,呈现出一种怪诞矛盾的平淡和单调。

仿佛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巨大轰鸣声在这一瞬间也消失了,穿行在那个怪物身边的种种怪异,也已经被那混乱的景象掩盖。死寂而凶猛的轰炸,在一个呼吸中,不知道倾泻了多少数量,义体高川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想象,他的思考,都已经向着穷尽,向着穷尽之后勉力的超限跃进。

2130 城墙

时间没有意义,当义体高川的思维开始转动,当他的情绪开始澎湃,一切就在以难以言尽的方向发展。他十分清楚,自己是否可以坚持下去,或许义体的坚固并非是关键,也不是核心因素。那沉重的压力,是来自于心灵的,来自于意识的,来自于思维和想象,来自于一个人认知自我和事物的基础。自己在进行这个规模的攻击时,所有构成自身意识,所有支持自我意识的因素,都在面临尖刻的考验。

哪怕只是一个意识态的形象,义体高川也感受到了“从思考蔓延到身体的负荷”。他感到了鼻膜下的热度,用手去擦,只有习以为常的鲜血。鲜血正从他的五官中流出,让他看到的一切都蒙上血色,嗅到的一切都充满了血腥,眼前这充斥着声光,却又死寂单调的世界,重新出现了宛如海浪一样的声音。

如他所料,那个巨大而朦胧的怪物身影,在这海浪声中,宛如冲出画面一般,以一种巍峨的姿态穿过仿佛永无休止的弹幕。它的身影被搅动,变得更加难以描述,但它的运动是如此的明显。义体高川在观测到的瞬间,就已经进入了速掠状态。那些倾泻在怪物身上的弹药,再一次变成马赛克,它们旋转,重构,组合,在怪物那不知道该如何具体形容,但的确可以观测到的动作中,变成了一堵堵高墙,将它围困在中间。

义体高川甚至不知道,为何要构成“墙壁”,只是,在那冥冥中的直觉中,在那怪异的呢喃声中,在那宛如潮水海浪的声响中,他直觉这么做了。

怪物那成一团的身影开始向四面八方扩散,义体高川渐渐可以感受到,自身思维的涌动是如何被搅动的,从天空落下的带有火星的灰烬正在熄灭,渐渐的,那遍布火烧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静止了,就像是一块布景的画面。那些正在以马赛克现象不断分解、重组和构造的武器,也纷纷扭曲成了非马赛克的形体,其最终构成也不再是无机的武器,而像是某种生命体的一部分——是肢体,是内脏,是毛发,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在这个原本理应属于自己的潜意识深处,一种扭曲的强大的力量正从更深处的潜意识传来,那巨大的体量和质量,正在扭转这个意识态世界的风景。

那些原本不受到义体高川干涉,也没有干涉义体高川任何行动的怪异,那如同幽灵也如同游鱼一般,自由自在于天空和大地之间穿梭,如同行进的队列般不断向远方进发的奇特的某种形态,全都浮现出让义体高川感到毛骨悚然的恶意。它们似乎在那怪物的影响下,改变了其原有的态度,虽然这么说,但是,就连这些怪异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其是否具备有别于义体高川自身意识的另外一种意识,义体高川本人都无从知晓。他只知道,在一定意义上,既然这些怪异出现在自己的意识态世界里,就已经证明了,自己自认为是属于自己的意识态世界并非真的如自以为那般完全属于自己。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新奇的情况,在理论上,既然个人潜意识深处连通着人类集体潜意识,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存在非人类的怪物,而在那无限的未知中,也其实并不存在完全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既然如此,那么,“神秘”自然是可以在看似个人世界的自我意识态世界里掺沙子,乃至于反客为主的。在无限之中,无论物质态还是意识态,都不存在完全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连自己也不完全属于自己,可以无限接近这种完全,但却永远都只是在接近,并无法想象自己距离这种完全究竟有多远。

所以,尽管不知道怪物到底是如何办到的,但对于它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义体高川完全没有任何吃惊的情绪,因为,这本来就是必须预估到的情况。

义体高川对此时的变化的认知,正是:怪物正在将自身存在越来越多地送入到这个意识态世界里,而这正是他早就有所准备的变化,甚至可以说,希望怪物这么做。

这个看似属于自我的意识态世界,正在怪物的入侵中变成一个对自我充满了恶意的世界。义体高川已经竭尽全力去发挥,但是,浓缩了他所知道的“高川”战斗生涯所拥有过的“常规力量”的攻势,并不能在这场延续的战斗中占据上风。他不愿意去想象一个恶劣的后果,因为,在意识态世界里,任何意识的动摇,任何想象力的负面发展,都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然而,正如同这么长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经历所揭示的那样,任何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意识,无论是自我还是别的什么我,无论是用于思考还是用于别的什么地方,其思维本身都并不完全是由自身完主宰的——过于强大的“神秘”会直接对思维造成侵蚀性的影响,这并不仅仅体现在他自己身上。

很多时候,敌人的可怕不在于对方拥有摧毁物质基础的能力,而是绕过物质基础去干涉意识,让任何拥有意识,能够思考的生命都无法依靠物质基础去对抗这种侵蚀,而仅能在对方擅长的层面去对抗,去战斗。这么说或许是片面的,或许有很多因素可以证明,精神意识无法独立于物质基础而存在并运作,没有任何运动能够绕开物质第一性的原理,并进一步证明,精神和物质是统一的,有一个共同的基础。但是,当自己已经处于一个必须依靠自身精神层面的素质,而并非是物质层面的素体去进行战斗的时候,这个现实就注定了,他只能在自我精神意识的层面想点办法。

在义体高川遭遇过的诸多对手中,眼前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是最接近他想象中的那个“病毒”的怪物,乃至于,就连“最终兵器”在某些性质体现上,也没有眼前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来得如此深刻。如果不是已经事先判断过,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还没有完成,否则,他可真当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就是传闻已久的那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了。

它的入侵,它的存在,它所展现出来的神秘,以及对意识态世界的干涉强度,都让义体高川不得不认为,它的正体就如同传闻中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那样,并不具备一个物质性的形体,其本质就是独立存在于意识世界里,有别于“个体”的某种怪异。

当一个人观测到它的一部分时,并不是它的这一部分具备了物质性,而仅仅是因为,它的这一部分已经入侵到了这个人的意识中。

所以,义体高川判断到,如今的情形,并非是自己单方面接近了这个怪物,而是这个怪物早就从那深层的潜意识中,向自我的潜意识伸出了触须——它也在主动向自己这边靠拢。

单纯只是让对方处于同一个“平面”上,以此获得接触,以此得以定位对方的所在,并进行确切的攻击,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只有自己这边得利的。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从自己的角度去看,也只能说,如今的战斗形式同样在朝自己预料中的方向发展。

越是接近,就越是可以感受到这个敌人是多么的可怕,以自身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相比较。用句通俗的话来形容:即便自己拼得脑淤血,也完全不是这个怪物的对手。

可是,义体高川可不觉得,正在战斗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就连看似孤独的少年高川,也至少有“江”的陪伴,而他作为这一次的高川人格中最为正统的存在,又何尝只是一个人?哪怕只于自己可以感受到的范围内进行观测,自己如今也绝对不是只有“一个人”。

这个渺小的,无能为力的自我,不过是一个诱饵而已。

“进来吧,进来吧……”义体高川在天空和大地上飞驰着,他喃喃自语,哪怕节节败退,也不间断地重构KY3000武器集群,将那些已经释放出去,打在怪物的身影上,却没有任何效果的弹药残骸,重组成一堵堵的墙壁。墙壁不断增长,繁殖,扩大,厚度和高度都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世界里曾经出现过的“城墙”。不同形状的墙壁蜿蜒着,以那个不断扩大的身影为核心,也同样向外扩大,让这个怪物无论如何扩散自身,都始终处于城墙的包围中。

扭曲和重构,以这样的形式不断上演争抢主动权的情景,一直发展到那些早就出现,却只在这个时候才越来越充满恶意的怪异产生骚动时,才开始出现急转直下的局面。在怪物的身影开始扩散,开始主动地侵蚀这个意识态世界后,义体高川所做出的种种牵制,终于要面对那些怪异的袭击了。对此,义体高川仍旧毫不动容,因为,这样的发展变化,也仍旧是在预料之中。

那些如同幽灵如同游鱼一样的怪异,已经从行进中停下,并让义体高川觉得,许许多多的怪异在凝视自己,无论它们没有没有眼睛。义体高川同样看不清它们的形体面目,只觉得那深沉的,忧郁的,同时也充满了恶意的视线,正以飞快的速度集中在自己身上。

它们似乎在等待什么,在按捺什么,在窥视什么,在思考什么,准备什么……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朝自己蜂拥而来。它们或许在下一刻,就会将自己堵在一个不利于行动的角落,以那非凡的群体数量,亦或者超乎想象的怪诞现象,把自己吞没,但是,它们现在仍旧没有做这些事情。

它们只是注视着,让人毛骨悚然地注视着,让义体高川似乎聆听到了,宛如幻觉般的一种强力的警报。

随着怪物那巨大体量的涌入,天空和大地似乎都不堪负荷,发出一种人性化的呻吟声,仿佛就连这片理应是由义体高川的自我意识构建的景象,都试图脱离他的想象力和思维意识上的运转,以一种更独立的姿态,

在这个意识态世界,似乎所有的现象,都在以脱离义体高川意识控制的方向变化。而义体高川并没有试图阻止或减缓这样的变化,任凭那怪物不断进入这个世界,放大自身的影响力。

他想要的是,这个怪物彻底进入这个意识态世界的一刻。他的直觉正告诉他,不需要那遮天蔽日的武器能够正面摧毁这个怪物——那几乎是无法做到的。

甚至于,他不觉得自己可以彻底摧毁消灭的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

他选择的是,封印它。

在这个选择中,自我个体是吸引怪物进入这个意识态世界的诱饵,那些由个体发出的攻击,以及从战斗和敌意中展现出来的存在性,全都为了让怪物知道“他就在这里”。

真正在他的个体力量穷尽后,继续支撑战斗行为的,正是三仙岛。

如今,他和三仙岛是一体的。

伴随着城墙的不断积累,伴随着怪物摧毁城墙的速度,渐渐抵达并预期超越城墙构筑的速度。义体高川对这些“城墙”的观测,他逐渐意识到了,自己构建的这些城墙,拥有一种奇异的规律,只要城墙存在,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让这个意识态世界里的任何怪异都迷失其中。

就和所有被这个怪物侵蚀腐化的意识造物一样,这些城墙也无法避免被侵蚀,然而,这些城墙在被彻底侵蚀前,对这个怪物的行动限制也是极为可观的。怪物那不断向外扩散的身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以别的某些奇妙的方式接近自己,正是因为这些“城墙”起到了拦截作用。

当可观测范围内,其它早已经存在怪异开始暴动的时候,义体高川已经说不清自己到底构筑了多少座城墙了,几千?几万?几千万?这个构成城墙的行为,似乎已经被这个自我意识的世界固化成一种规律,哪怕义体高川已经不主动去做这件事,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仍旧不断有城墙从一望无际的地面,从那已经宛如布景一样不再流动的天空,从那天地之间徐徐飘落的无火灰烬中产生,将许许多多已经开始暴动的怪异,将那不断扩散自己身影的怪物,层层叠叠地遮蔽起来。

义体高川毫不怀疑,三仙岛的力量就是支持这种规律的核心。只有三仙岛在背后运作,才能让他从这种让自己的精神负荷越来越大的行为中摆脱出来。

2131 封印于城墙后

奇特的城墙是如此的简陋,但其本质让人无法理解,尽管义体高川凭借一种朦胧的冲动,一种下意识的驱动,依靠三仙岛的力量制造出了这些城墙,但他对这些城墙所代表的意义以及它为什么能够对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生效,根本就无法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偶然,在偶然中产生的一个有效的结果,正以他可以观测到的方式,作用在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身上,让它无论如何扭曲、腐化、改变、扩大,都无法逃离这看似无穷的,无限增殖的城墙的包围。

那些在意识态中本就存在的怪异在被那不可描述的怪物影响后,其所产生的暴动也被这些无休止在成长和摧毁中反复的城墙分割开来。看似可以从上方逾越,亦或者从下方凿开的城墙,有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使得那些看似可以轻易就摧毁城墙的行为被限制在一定的程度——其中的道理是义体高川无法想象的,但是,唯独只有他在这个自我意识深处的世界里奔驰时,没有受到被城墙大幅度改变的地理环境的限制。他以极快的速度远离了那不可描述的怪物,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向四方望去时,才发现那不可描述的怪物如今所在的地方,就真的给人一种“中心”的感觉——一层又一层的城墙向地平线处蔓延,或许在不可视的地平线之外还会一直蔓延下去,那不可描述的怪物扩大自身,摧毁周遭,所留下的景象,不过是这片无限蔓延的风景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

仅从这个风景带给他的感觉,就足以让他感到,之前一直感到的那不可描述之怪物并非是无可匹敌的。不,毋宁说,尽管它仍旧是不可思议的,永不休止的,但已经不再是占据着“全部”的优势了。仅在这些城墙面前,它那仿佛会无限扩大增强的身影,似乎将会永远相对处于一种让人感到万分矛盾的“渺小”中。

可怕的东西被限制了,被封印了,这就是义体高川此时再观测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时所产生的感觉。

义体高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这个意识态世界已经将“生成城墙”变成了某种机制,所以,他不必再竭力去维持这些城墙的产生。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让义体高川不再觉得,这个意识态的世界是属于自己,更准确的说,或许这里曾经是他的自我深层潜意识,但如今已经不是了。三仙岛、不可描述的怪物、暴动起来也不见休停的怪异、以及这自然产生的城墙已经将那些原本属于他自己的部分彻底侵蚀,从而转变为不属于他的某种异常。

如果这个地方仍旧和他的自我意识有着密切的关系,那么,他自身又产生了怎样的变化呢?这个意识态中所呈现的这些异常变化,无论是出于主动还是出于被动,都真的对他的自我意识没有半点影响吗?义体高川这么问自己,他所得到的答案是:自己的意识其实早就发生了某种变化,仅仅是自我观测的时候,无法察觉到这种变化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而已。

义体高川对自己正在经受一种自己无法察觉到其细节的变化,并没有太多的怀疑。即便如此,他仍旧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欣然,因为无论自己付出了多少,付出了什么,总算将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限制住了——关于这一点,他需要之后更长的时间去证明,直到这一次的末日幻境毁灭为止,只要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不再出来捣乱,那他就觉得,此时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过——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义体高川喃喃自语,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明显不属于自己的风景,转身之后,身影便淡淡消失在这个意识态的深处。

而就在他离开了这个意识态深处后,一个渺小的非人的形状便站在他原本所在的地方,宛如接续他一般继续眺望那“中心”的区域,不断扩大、增殖、扭曲和腐化一切的不可思议的怪物轮廓。它不是人,看起来像是猫和兔子的杂交,是某种不切实际的动物。这个自称“丘比”,来自于伦敦中继器的前身瓦尔普吉斯之夜,如今为魔法少女们的力量核心,如谜一般的生物,嘴线总是弯弯的,仿佛一直带着笑容,但此时凝视那不可思议的怪物,这个笑容毫无疑问是智慧又冰冷的,有着截然不同于人类,却难以尽数的秘密。

“Yigo,LuNako——”它发出的声音没有任何人类可以理解的意义,而仿佛单纯只是某种音节,但它确实是在对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说话,就仿佛是在称呼这个谁也不曾了解过的怪物。它继而又发出一些骇人听闻的声音,而其中有一些发音,已经彻底超出了人类能够觉察和思考的范围,哪怕用仪器能够记录,人类的大脑也无法对这些不可思议的记录,也只会无视。这个意识态的空间,似乎也无法支撑这些不可思议的声音,所以,只剩下一些片段的回响。

而仅仅是这些回响,就已经足以让那个不可思议的怪物做出某些反应。那不断扩大却始终被城墙包围在“中心”的身影在一瞬间出现了断层,紧接着,这个意识态空间仿佛也产生了断层,所有可见的范围内,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膜,所有的色彩和多余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骇人听闻的咆哮。

“哼,还真是符合……的结局。”丘比露出一些人性的挖苦,但看起来就像是故意装成这副模样般,“你既然主动进入KAEKESA的三流剧本中,就应该获得剧中角色应有的下场,好好享受一阵BOSS级的待遇吧”

这样就连人类亲耳听到的话,也能够听懂的话,就这么插入了不可描述的怪物的咆哮中,却不可思议地让这个不可描述的身影停止了自身的扩大、扭曲和腐化。那些因为它的影响而暴动起来的怪异,也纷纷回到了往日有序的行为中,宛如游鱼,宛如幽灵,在天空、大地和层层叠叠的城墙中穿行。这个时候的它有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仿佛只是存在于这里,而对为何变成这般处境并不在意。它像是人们眼中的一颗石头,也像是宇宙中一颗转动的星球,虽然是独特的,但也不是最独特的,在那无限的数量面前,它甚至可以说,已经变得毫无特征。

它已经扩大得难以形容的身影倒下,不,应该说,只是给人一种“倒下”的感觉,但其实并不存在任何形体上的变化,仍旧是难以摸到边界的“一团”。这个意识态世界里,开始出现新的声音,既像是睡眠时的呼噜声,又想是某种梦呓,也宛如口水滴落的声音。而在这些人类可以感受到的信息之外,一些更加庞大的信息正在远去。

丘比似乎可以清晰感受到这一切,但它什么都没有做,它知道如今所做的已经是极限,义体高川根本就不可能让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的正体完全进入这个意识态世界,因为,这个看似无限的足以承载无数城墙的意识态世界,对于其正体而言是何等的渺小。如今看似成功的封印,不过是暂时囚禁了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极其渺小的一部分而已,并且,不可能永远囚禁下去。如今,这个怪物的正体暂时抛却了自己这极为渺小的一部分,向着某种意义上的“远方”离开,但总有一天,当“星星的位置来到正确的位置时”,它也将会再一次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此时此刻,因为这就是它的“正确位置”之一,而它的囚禁也将在那时被解除。

不过,仅在这个剧本中的这一幕,它确实已经离开,留下的部分也已经被这些城墙封印在“高川”的意识态深处。

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只是一个意外的来客,但确实也是这个世界的末日进程的一种较为激烈的体现形式,它出现在这里是合乎情理的,非是剧本中的意外:就如同一个三流作者忍不住要在自己攥写的情节中插入一些不那么重要的细节,只是,这个细节仍旧有可能占据了剧本的一部分重要桥段。

当然,可能性仅仅是可能性,至少现在,象征这个细节的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已经出局了。

被它,丘比,一个谜团般的角色的暗中引导下,由“高川”这个剧本注定的主角踢出局了。

丘比那一直挂在脸上,却十足让人感到不自在的笑容,似乎更加的深刻。随后,它的身影也在这个意识态世界中消失。剩下的,只有那重新有序的怪异们,看不到边界的层层叠叠的城墙,以及在这个世界的中心,被城墙挡住了的陷入沉睡和梦呓中的恐怖身影。

“NYALATOTIPU……”

*

义体高川在毛骨悚然中惊醒,那一直沉浸在自我深处,任凭自身和三仙岛结合的意识,已经再次回到他的义体中,由三仙岛传来的资讯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负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灵中,让他每时每刻都要承受一种心灵上的压力和考验,那毛骨悚然的情绪,那战战兢兢的想法,那如履薄冰的感受,都在他日常可以感受到的恐惧中增强了一份新的恐惧。他还清楚自己,自己为何清醒,清醒之前到底做了什么。

在三仙岛的帮助和一些偶然的灵光一闪下,他的确以一种非常规的方式战胜了那个由素体生命召唤出来的不可描述之怪物,也许,正是因为他将之封印在自己的意识态世界深处,才造成了如今的负担。这是一种不同于身体重负的压力,也不同于正常的精神压力,那种难受的感觉,似乎永远都不会习惯,如果不是“高川”的人格机制在分担其压力,普通人说不定早就崩溃了——这仅仅是他对这种压力的一种描述,但是,他仍旧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去把这个描述说得多沉重,事实都比之更加沉重。他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不仅仅是他这个义体高川,乃至于在之后的所有“高川”,都将要承受这一切。

“高川”会活下去的,活下去并承受这无比沉重的负担,直到一切都恢复到“正确的位置”。

这种预感是如此的没来由,但又充斥在神秘专家的直觉中,足以让他去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没有任何动摇,不,毋宁说,“高川”本就不应该为之动容动摇。敌人是“病毒”,为了从那不可思议的灾难中拯救什么,这种程度的负担,可谓是“理所当然会有的”。

不可描述的怪物并不是“高川”在这个过程中需要面对的最难关。

所有的“高川”早在觉悟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时不过是应验这种准备罢了。

“仅就结果来说,不是很好吗?”义体高川紧紧抓住穿透了身体的管线,来自身体的痛苦给他一种能够减轻心灵意识上的负担的感觉,他觉得这是一种错觉,即便如此,他也仍旧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额外的障碍已经解决,就这样让计划继续执行吧。”

他的意志从内心浮现,转变为信号在义体和管线之中穿梭,在巨大的三仙岛中扩散。无数只有他可以看到的信息弹窗在眼前展开。三仙岛的反馈是如此的迅速,在解决了让自己迷失的主要因素后,新的坐标已经成形,更具体的目标在义体高川的眼前呈现出轮廓——他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个遍布纳粹的战场,尽管,他其实无法理解,那个战场如今距离自己所在有多遥远。

战胜并封印了那不可思议的怪物,让他遍体鳞伤,但士气愈加高昂。现在,他将要和三仙岛一起,重新回归那个战场上,并且,哪怕自己无法理解,三仙岛也会将他带到那里。

将他带到那个已经充满了硝烟、死亡和神秘的巨大漩涡中。

2132 舰队重启

就在三仙岛和不可描述之怪物脱离“莎”的内部之后,神秘专家很快就发现了发生在那个区域的大战。想要无视那场战斗是不可能的,巨大的冲击让“莎”内部的所有区域都发生了剧烈的动荡,一些扭曲的现象发生时,那些看似正常的风景都带上了别样的味道,物质的轮廓也隐约让人感到不对劲。没有人可以具体描述这些别样和不对劲的地方,那就像是难以用肉眼观察到的细节上的变化,就如同是在可见的物质构造内部发生的某种质变。然而,即便不用眼睛去看,神秘专家们也可以凭借自身的直觉,敏锐地感受到这种让人发自内心感到恐惧的异常,并且,在第一时间,就于冥冥中知晓这是在哪个方向发生的事情。

几乎每一个神秘专家都在第一时间眺望三仙岛和义体高川所在的位置,他们和义体高川在不久前刚刚发生了一些矛盾的争执,而当时争执的内容似乎已经在上演了。他们对现况感到担忧,正因为无法实时观测到现场的状况,所以,丝毫不能让自己那颗已经有些焦虑的内心安定下来。

“果然出事了。”一个神秘专家嘀咕着,“高川先生的确应该更加谨慎一些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祈祷高川先生能够收拾自己引发的乱子吧。”另一个神秘专家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他们没有办法给义体高川那边半点帮助。

“谨慎就行了吗?谨慎就能阻止敌人的阴谋吗?可不见得。我还是觉得,高川先生有自己的考量……尽管我个人同样不理解。”也有神秘专家这么反驳到,他的这个说法也得到不少神秘专家的认可,敌人的狡猾和神秘事件中那难以阻止的滑落,是每一个神秘专家或多或少都有体会的。如果谨慎就能够阻止来自于“神秘”的阴谋,那么,事态也不会恶劣到如今的样子。在这种时候,虽然仍旧有人坚持概率论,但是,概率在事实上已经变成一个很不靠谱的参考,那些恶性的变化,无论概率有多低,似乎总是会发生的。

“高川先生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老牌的神秘专家,我们这里没有几个人比他更有经验吧?如果他是出于自己的经验才做出那样的决定,虽然这种做法就像是过去的悬疑中,那些作风老派的侦探,但也不是随便就能够否定的。比起担心那边的情况,还不如先做好我们的事情。”魔法少女的中坚人员很快就阻止了己方的这场观念争执,“之前的冲击那么大,显然不可能是高川先生单方面落于下风,而且,他绝对已经启动了三仙岛。与之相比,我们还连自己的船都还没能启动呢。”

如此现实而准确的说法很快就让其他人消停下来,义体高川那边只有一个人,遇到的却是和自己这边类似的的阻力,乃至于更强大的敌人,至少他们自己这边的战斗还没能引发之前的冲击规模。但是,那样强大的战斗余波也证明义体高川其实比己方更快一步完成对船舰的重启。如今幸存的神秘专家饱受纳粹发动的战斗洗礼,也是在这场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一批精英,他们对于“人数”在这场涉及“神秘”的战争中的作用,仍旧是抱有一个坚定的认可态度。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他们这边这么多人,竟然无法抢先一步重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去帮助孤身一人作战的义体高川,不就更显得自己无能吗?

这样的认知让许多神秘专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有一股压抑的心情始终不得排解。无论他们如何声称自己做法的正确性,但至少在现阶段,效率是不如义体高川的。而效率在很大时候也意味着更多的意义,乃至于是胜利和失败的关键环节,假设义体高川按照他们提出的建议去行动,能不能在这场冲击所意味的战斗来临前,就将三仙岛重启呢?没有人敢于给出肯定的答案,甚至于,不少人心中抱有否定的答案,因为,他们如今所面临的困难,已经在事实上证明了许多东西。

“权限调整完成了吗?”已经有人在催促那些实地作业的神秘专家了。尽管素体生命的强袭替他们敲开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大门,但是,想要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船舰中,借助素体生命留下的渠道,进一步揭开“莎”的封锁,以及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自身具备的安全机制,将己方的人员资料录入到权限中,仍旧不是每一个神秘专家都能做到的。擅长于这方面工作的人员并不多,每艘船舰上也不过分配了一两个,他们正满头大汗地,在一些在能力上稍有涉猎这方面的同伴的协助下,为完成最后一步竭尽全力。

“不行!我这边失败了,接口被重新锁定了!”其中一艘船舰上的神秘专家发出哀嚎,“我没办法继续了。”他的失败给他本人带来的打击比旁人想象的还要大,来自于安全机制的反击,差一点就让他丢了小命,幸好旁边的人即使将线路切断,否则,他的物质身体和精神意识都要承受可怕的伤害。

即便如此,他负责的这艘船舰仍旧封锁了所有的动力组件和神秘仓库,这艘宇宙飞船已经无法起飞,也无法开动内藏的武器了。

“不要停留在这里,去其他船舰。”作为临时队伍核心的神秘专家立刻发出指示,尽管负责破解权限的神秘专家仍旧有些失魂落魄,但仍旧被其他人硬生生拖下船,赶往旁边的船舰。他们对自己将要面对的困难有过思量,哪怕有素体生命在前方梳理了一次道路,但是,他们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完全顺着这条道路走到终点,要重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就是那么地困难。为此,他们也早就打定主意,能够启动多少艘就启动多少艘,其中由五大联合理事国制造出来船舰,以及明显成为一个结构的三舰联合,才是这支舰队中最重要的目标。

中央公国的三仙岛明显已经被义体高川重启,他们只需要解决包括“企业号”才能的余下四艘船舰,之后才是那些从外形上让人觉得“强力”的船舰。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没有足够的资料去猜测到底是哪一艘船舰更厉害,更重要,只能凭借自己对这些船舰的印象做出判断。

就这样,陆续有其他船舰的神秘专家分流到那些稍有知名度的船舰上,直到终于有一艘船舰被确认解锁。

“企业号解锁,权限录入完成。”

“三舰联合也完成了,没有出现排斥反应……这肯定不是自然的构造,我可以感觉到,高川先生利用是三仙岛对这三艘船舰做了某些深入的更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三艘船舰对三仙岛是不设防的吗?”

“没必要对同一舰队的同伴设防吧?”有人这么反驳,然而,立刻就有人反驳到,“而且,三仙岛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核心吧?”

“你这么说,就代表你根本不懂政治。”有人嘲讽到。

“我是不懂政治,但我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对方立这么反驳。

“好了好了!赶紧联络其他船舰,如果他们也完成了的话,我们就要启航了。”负责人打断了这样的争吵。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中的所有船舰都经过了维护,宇宙大战时,纳粹给这些船舰留下的创伤,只剩下修补后的伤痕,理论上全是可以运作起来,参与战争的。然而,最终被神秘专家们夺回权限,并成功重启的船舰,却只有十艘——结构最大的也更古怪的三舰联合,是他们唯一获得全部权限的船舰,亦或者说,三艘船舰。

或许正是因为这三艘船舰被义体高川和三仙岛强行进行了更彻底的改造的缘故,“莎”的修改和整装对其影响是最小的,因为三仙岛的重启,这些神秘专家对这三艘船舰的入侵变得更加顺利。

正因如此,神秘专家们不得不将这个庞大又古怪的三舰联合确认为新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核心。大多数神秘专家都呆在三舰联合的内部,对其他船舰进行遥控,而其他船舰只登上了能够将其运作起来的人员。幸好这些船舰拥有高度的自律程序,才让人手窘迫的神秘专家们,能够以极少数人,去完成对新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掌控。

就在这时,一直在关注义体高川和三仙岛动向的神秘专家们齐齐传来新的消息:“三仙岛消失了,冲击已经完全停止。”

“莎”内部的动静无疑是清晰的,冲击停止后,神秘专家们察觉到,“莎”的内部仿佛要收拾残局般,开始了新的运转。然而,三仙岛已经彻底脱离了他们的观测。

“可以定位吗?”立刻有神秘专家确认到。

“不行,只要是朝这方面的探究,坐标系都是一团混乱。”一个神秘专家有些恼火地说到。

“感知呢?”也有人追问。

“同样无法感受到,你们自己应该有所体验吧?”这个神秘专家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不满,这么嘀咕了一句。

“既然如此,就不需要和高川先生会和了。”临时选出的指挥官,最初的魔法少女晓美用一如既往的平淡又坚定的口吻说:“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启航了。”

没什么神秘专家反驳,他们同样清楚,自己等人的时间不多,倘若想要真的要重掌主导权,就不能抱有侥幸的心理。

魔法少女晓美在同样是初代魔法少女的学姐副官的辅佐下,将所有的神秘专家收拢在目前已经重启的船舰中。这个时候,距离三仙岛完全脱离神秘专家们的观测,已经又过去了十多分钟。然后,她从船长位站起,发出了第一个全舰队指令。

“全舰队通报,立刻升空!”

构造体材质的巨大收容舱徐徐撑开舱顶,但更上头的遥远处,仍旧是封闭的高穹。新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共计十艘船舰,在“莎”的内部开始升空。没有可见的尾焰,用的不是寻常的燃料,所有的发动机组都已经被“莎”进行了彻底的改造,动力已经变成了神秘专家们无法理解的东西。所有的数据都已经经过修改,原本并不存在适宜于人们辨识的界面。“莎”试图将这些战舰变成自己的另一个躯体,根本就没必要保留那些为人类服务的种种功用,而“莎”如今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形态,也已经不具备统治局原住民的需求。只是,入侵的素体生命为这些战舰接入了另一套更具备统治局风格的系统,而利用这套系统开辟出来的渠道,神秘专家才得以重新构建一个适合人类使用的界面,而且还要感谢“莎”没有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原本的系统彻底清除掉,在数据库的深处留存有备份。

无论是“莎”的先见之明,亦或者只是它还来不及进一步清除,这些因素都让神秘专家们重启这些船舰留下了足够的机会。

没有声音,哪怕站在近侧,也难以感受到升空过程中产生的冲击,这些战舰就这么舒缓而平稳地上升,调转方向。曾经被素体生命入侵,如今又再次落入神秘专家掌控中的区域权限,正在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脱离开启一条曲折的通道。

从“莎”的内部抵达外面的统治局区域,并不是寻常的基地出入,而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出入,不过,神秘专家对此并不陌生,最大的困难在于这里原本是瓦尔普吉斯之夜,是一个有意识的数据对冲空间,在正常情况下,“莎”的意愿将会限制一切。但这个限制也已经被解除了——哪怕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神秘专家们更宁愿这种限制不是在以“莎”的意识可能失陷的前提下解除的。

287 末日症候(三)

我的身体在得到药物控制后,未知疾病所引发的末日症候群给身体形成的影响和压力正逐步浮现出来,种种令人的负面效果几乎是刚显露苗头,就以令人忧心的速度迅速增长。阮医生说过,这是体内病变在适应药性后变得更为复杂和凶猛的结果。每一次迸发,都会让研制下一代药物变得愈加困难,相应的就必须花费更多的事件。几乎所有的病人在这个循环中根本无法坚持到最后,因而,至今也不清楚这种病变的过程的尽头在哪里,而人体在这种异变完全结束后会变到如何,也无人知晓。

在阮医生的认知中,由安德医生掌管的“人类补完计划”其中关键的一个细节就是延长病人在抗药性循环中的承受能力,以常理来思考,自然是觉得安德医生的治疗应该是延缓了抗药性之后异变的程度。然而,这个认知并不完全正确,能否熬过抗药性期在安德医生看来,并不在于延缓身体病变的速度,而在于这个期间的病人自身的人格承受能力。

未知疾病所引发的末日症候群对身体的影响并不是致命的,致命处在于由此引发的人格冲击,换句话来说,这种疾病最可怕的地方其实是通过线粒体对病人大脑进行干涉,乃至于精神遭到影响——这才是安德医生对这种未知疾病的注释,也是其开发出“人类补完计划”的重要基石。

我读过一些生物学的科普读物,多少明白线粒体的神秘,但是即便亲身经历着这种情况,也很难相信这些隐藏于体内的神秘竟然能够干涉不属于物质的人格。

但这个结果的确发生了。

也许,人类本身就是双核。

而不断沉睡的第二核“线粒体”在未知疾病的作用下,逐步侵蚀了人类经过千万年才确立主体地位的生理模式,这个过程简直能够用鸠占鹊巢或者开门缉盗来描述。

可笑的是,我就是依托这种情况才诞生的结果——依托于线粒体,通过这具身体的大脑虚构环境,并在类似梦境和幻象的世界中培育成熟。

安德医生的治疗并非限制异变的过程,而是推进异变的过程,加速并指导在病变中由“侵略者”线粒体所产生的新人格,取代在这场病变战争中节节败退的旧人格。在他看来,既然身体的“硬件”已经发生改变,那就加快这个改变的过程,强制更新“软件”,以适应新的硬件。

当作为“软件”的新人格和作为“硬件”的新身体磨合完毕,就是“人类的补完”,那时的人类就能够冠上“新人类”的称号吧。相对身体利用率极为低下的现今人类,拥有大脑和线粒体的“双核”,不断沉睡的不明基因完全觉醒的新人类,在某种意义上的确能够称为“补完”。

以上这些并没有官方演讲,也没有得到安德医生的确认,仅仅是我根据自己所了解的情报所作出的推断而已。我以至猜想安德医生为什么要将这种疾病所引发的一系列症状称为“末日症候群”。许多涉及人体科学的书籍中都存在这么一种猜想,人体之所以有诸多不明、沉睡和退化的成份,是因为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相对变得温和的生存环境已经不需要它们的缘故,而只有面临足以动摇现今人类生存基础的严峻危机时,这些“无用基因”才会觉醒。

对现今的人类来说,所谓的严峻危机也莫过于“世界末日”了吧。

那么,让人体生理和人格产生巨大改变的未知疾病的出现,能否能够看作“世界末日”来临的征兆?

在这个现实的世界,同样存在着今年,也就是1999年为世界末日的预言。

在这样各种因素交错的情况下,安德医生会使用充满宗教性和神秘性的“死海文书”,“人类补完计划”,“末日症候群”等等词汇来命名自己的研究也就不足为奇了。我觉得这并非是出于安德医生对未知的恐惧,综合考虑他在现实和“森野幻象”中的作为,不得不让我觉得,他对这些可怕的变化抱持着极大的期待、兴奋和热情。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试图违抗他,企图妨碍他的研究的行为,都不会是他所能容忍的,反而言之,任何能够对他的研究起积极作用的因素,都能被其容忍。这就是身为重要实验品的我如今的处境。

不能否认,先不提安德医生的研究思路能否正确,他当前已经得到的研究成果足以震撼人心。病患超强的运动能力,自燃性,沉睡基因觉醒后可能附带的力量,加上在这个过程中指导或制造新人格的可能性,简直就是制造暴力工具的最佳模板。

如此**的果实就摆在面前,也许那些潜伏在病院中的特殊工作人员已经等不及去分享了。

当前连续发生在这座封闭病院中的混乱,都是由安德医生负责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所引发,这样的情况明显会让安德医生产生警惕,也许由这种警惕所产生焦躁,正是引发混乱的幕后黑手所希望看到的。

如果以上的推断有一定的正确性,那么这种混乱即便暂时被压制下去,也仅仅是为了更大的迸发。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机会,然而对没有任何身份保障的达拉斯来说,却十分危险。我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也许达拉斯不应该冒着这个风头继续行动。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朝阮医生的办公室的方向行去。

如今我的身上仍旧是刚消毒后获得的那张毯子,虽然冬天没有结束,但是却并不感到寒冷。体内好似燃着一团火焰,让人口舌虚干,以至有些悄然发烧,由此带来的不时的轻微晕眩感让我明白,病变随时随地都在增强。

距离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异样,才不过一天而已。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严峻,诸多末日症候群患者能够作为我的前车之鉴,让我无法确定自己能否真能够不在安德医生的治疗下挺过这个阶段。

虽然为自己的处境考虑,参加安德医生的二周目疗程是必要的过程,但是病变的力量让这个时间比我想象的愈加接近。

在这短暂的时间中,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的宿舍已经被毁了,那些人当然会发觉房间中的那些危险品,不过没关系,在安德医生的“关照”下,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

而且,我要面对的危险,那些普通的危险品根本无法起到任何作用。

我咬着指甲,绞尽脑汁地思考,但是因为不清楚安德医生的具体治疗方式,所以根本就没有头绪。通过大脑虚拟一个环境,扭曲人体潜意识,产生并完善新人格,并以之取代旧人格,这么可怕的力量根本就不能用普通的催眠、梦境和妄想所能实现,安德医生一定是使用了愈加复杂的药物和设备。

不,这个思路不正确。安德医生的研究的价值太过惊人,所以保密是必须的,保密的程度连专业的间谍也无法轻易下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反过来想,在这座病院里,究竟在哪里进行实验才能达到这种保密性?而这个地方也同样存在于间谍们引发混乱时的考虑中。

对,没错了,就是这样。潜伏了相当长的时间,积累了足够多的情报,拥有专业判断力和行动力,这些间谍才不会随便展开行动,发动一场不知所谓的混乱——如果这场混乱的确不是不测的话。

要相信专业人士——这个熟悉的声音再一次于我的脑海中回响,让我不自禁差点笑出声来。

综合这一切的结论不就在眼前吗?我看向院方的山丘顶上,那座矗立在阴霾的流云下的黑色高塔。

“这么明显的事情,竟然要思考那么久,真是惭愧。”

没错,在没有比黑塔更适合做秘密实验,保存研究成果的地方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也只有黑塔中的设备,才能造访这座病院用来保存重要资料的核心数据库。

那么,想要窃取安德医生的研究成果,间接绑架安德医生既无脑又不专业,唯一的可能性是进入黑塔。拥有强大安全机制的黑塔,能够从外界开启吗?我觉得不太可能,间谍们的行动相当鸡烈,这意味他们无法用寻常的手段从外界渗透进黑塔。既然如此,那些传闻中来自黑塔的,制造了混乱的末日症候群病患又是怎样离开黑塔的呢?

沿着这条线推断下去,不难得出传闻是假情报的结论。我不觉得自己聪明过人,自己既然能想到这一点,负责病院安全和保密的专业人士自然也能判断出来。如此一来,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那些末日症候群患者是怎么来的?

制造了大量的末日症候群后期患者,还放出有点思考能力就能够看出来的假情报,幕后黑手究竟是出于何种考量?而这些事情对于整个行动来说,又处于怎样的位置?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无论如何,他们的目的就是进入黑塔,至少有一个对末日症候群有所研究的人,这个人了解安德医生,还拥有制造患者的材料。

这是我在对已发生的混乱进行分析后,认为自己所把握到的最关键的东西。

我觉得,这个人一定知道我的存在,也不会放弃我这个重要因素。终究,既然安德医生要让我继续参与二周目的实验性治疗,就一定会将我带入黑塔中。

他,或者她,一定会在那之前找到我,我如此确信。那个家伙才是我可能对抗安德医生,突破当前困境的机会所在。

这些分析让我一度浮躁不安的心慢慢沉淀下来。

我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着什么,自己该?p>趺醋觯?帜茏鲂┦裁础?p>

我不想消失,不想被另一个人格取代。

我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的高川,因为我也是高川。

我想要拯救我所爱和爱我的人,因为我是如此深爱着她们。

我想要拯救那个末日的世界,因为那个世界诞生并养育了我。

我想要真江她们就如我一样,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因为在我的世界里,她们从来不是可笑的纸人。

既然那个末日的世界不过是个设定,那么位于现实的我,才拥有了更改的可能性。既然作为一个角色的我能够在那个虚构的末日中诞生,为什么同为角色的她们不能呢?

什么是真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但是对我来说,真实就是我的心。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没有关系,因为在我的心里,在我的眼中,真实就是这副容貌。大概对他人来说,我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可是那个梦境里也有我还没有完成的事情,那个梦境才是我的母亲。

认真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真地对待自己所珍惜的一切,在死亡之前用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如此才能对自己说,我无愧于这一生。

像人一样溺死在梦想中,还是像野兽一样活在现实里?这对于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我的大脑,我的线粒体,我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都将为了这些使命而奋斗。我听到来自灵魂的呐喊,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有人说过,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带着他必然的命运。我已经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是谁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来到这座病院,来到这个现实,一定也肩负着某些使命。

如果这就是我的使命,那么,现在我已经准备好了。

右眼和心脏的跳动渀佛回应,就如在末日世界里那样,我似乎能够感觉到真江就在自己的体内,伴随着异样的扩散,贯穿我的基因的最深处。她从来都没离开过,存在于我的身体里,存在于我的灵魂中。

天空中传来乌鸦的叫声。漆黑的不详之鸟盘旋着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再一次成为英雄的时候到了,高川。。.。

288 不完全燃烧(一)

288

不完全燃烧(一)

前文提要:

高川于安德医生处得知“末日症候群”的真相,这是一种富有传染性的体内细胞恶性繁殖和线粒体变异,以及基于此两者异变而产生的新人格与原人格的碰撞所造成的异常状态。由安德医生所主持的治疗和研究便是基于此种病状而进行的人体研究”人类补完计划“,高川以及女孩们都是这个研究的实验体,真江更可能是病原体的最初携带者,而高川则是最接近成功的实验体。为了带幸存的女孩们逃离病院和实验,于近期一系列意外事件中看到机会的高川决定继续和病院周旋,以求展开进一步的逃亡计划。

(太久不更了,所以先提下前情,此内容不在计费内容中,虽然因各种原因更新断续,生活所迫请见谅,但不论稿费多少,这本书一定会完成,即便有些读者认为这种断断续续的更新还不如不更,不过这在我开始写这文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完成它了,请厌烦的读者也体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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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想要拯救的人。

“所以说,我有想拯救的人。”我看着镜子中的身影说,镜子中的男孩也开合嘴巴,就像是在和我说话。我知道这是错觉,镜子中的不就是我自己吗?然而有时我盯着镜子中稚苍白的脸庞——那张和我固有认知中的自己不完全相似的脸庞——会产生一种若有若无的陌生感。

这个身体本不是我的,不,这么说也不对。只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并不是现在的我。

灵魂不同了,连同人格,甚至是记忆……

而我想拯救的人中,这张脸庞的原主人也是其中之一。

每天都会对镜子说这种话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呢?我已经记不得了。确切来说,我下意识没去记。这大概是出于某种心理障碍的原因,我甚至怀疑是自己所患上的“末日症候群”疾病进一步恶化所导致。

距离从安德医生处得知关于“末日症候群”和“人类补完计划”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和过去一段时间对我而言是两种不同的生活。尤其在知道我曾经认为“真实”的世界,只不过是一种操纵记忆和梦境的治疗方式后,我所遭受到的打击完全无法用语言来述说。

而这三天的思考,更是让我疑神疑鬼,觉得自己真是基于这个身体的线粒体之类的东西,经由人工方式产生的。虽然当时没有在安德医生面前表现出来,但是随着时间流失,情绪和思考中却好似有什么异物在发酵,就如同在本来的颜色中掺杂了多余的颜色,变得混乱起来。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会觉得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另一个“高川”——会来夺走这具躯壳呢?

只有不断对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说“我有要拯救的人”这样的话,才能让自己心中的躁动平息下来。

我觉得自己能够实践这个诺言,“但是需要耐心。”我继续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就像是在安慰一个冤屈的灵魂。

真是可笑的行为。

我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自来水拍打自己的脸庞,以冷却仿佛存在于体内的一团不断炙烤的火焰。

末日症候群莫名在原宿舍爆发后,我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病情正在恶化。

一想到自己可能也会变成那种没有理智的野兽,然后被人杀死,心中没有半点惶惶是不可能的。尽管,在阮黎医生和安德医生的口中,我已经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中的特例,很可能已经在体内产生了抗体——他们说,这可能和我吃掉了曾经的女友“真江”的缘故。…,

我想相信他们的话,但一个声音总在阻止我相信那样的说辞。

我所见过的末日症候群病患中,不是死掉了就是疯了,没一个是正常人,这就是患者最终的下场,也许我只是比他们拖的时间更久一些罢了。

现在仍旧居住在我隔壁的那三个女孩:咲夜、八景和玛索,她们也是患者,不也参与了安德医生的治疗吗?现在她们的样子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还有系色和桃乐丝,现在不也不见踪影吗?

真正算是“高川”同伴的女孩们,不是死了、疯了就是失踪了。就连“高川”自己,也无法说还算是活着。

“太残酷了。”

18年12月26日,距离1年——我虚假记忆中的世界末日——还有四天,从窗外能看到正在搬运杂物和打扫庭院的员工。昨天是圣诞节,但是病院的意外事故频发,导致节日气氛处在一种风雨来临的压抑中,病人和员工都觉得意兴索然。

不得不说,虚假记忆中的生活对我的影响很大,那个世界对我而言,就像是真实的一样。不,这么说不对,在这三天和安德医生的接触中,按照他的说法,我是经由那个世界的作用而诞生的人格。这么说来,那个世界于我而言就如同母亲一样——这么想的时候,内心就会安定下来,觉得有了立身之处。

即便阮黎医生和安德医生都劝戒过我,要分清什么是真实和虚假,要活在现实中,让我不要太过在意那个世界。阮黎医生更是告诉我,这种虚假和真实的混乱,才是她不赞同安德医生那种治疗方式的原因——我不清楚,她是否知道那种治疗不过是“人类补完计划”的人格补完实验。

不过,于我而言,放弃那个世界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它在别人眼中只是虚假的伪物,可对我来说,那就是我的母体,我的过去,我的未来。如果否认了它的真实性,那就是在否认自己的真实性。

虚假从来不可能诞生真实。

我不是虚假的,所以诞生我的世界,不可能是虚假的。

我必须证明这一点。

因此,越是接近1年,我心中的关于世界末日的预感就愈发强烈起来。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世界末日出现在眼前。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是不同的,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这样的想法。

洗漱之后,我再一次服用精神药物,如今我服用这些药物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我知道这样不好,却不得不这么做,就像一个瘾君子。我认为在阮黎医生处接受的治疗是造成当前状况的罪魁祸首,阮黎医生也这么认为,不过她没有半点犹豫,她对我说过:“如果不是这些药,你的情况会更差。和过去一样,你的身体很快就会对这些药物产生抗药性,到时你就会戒掉了……说不定你会在新药开发出来之前再自杀一次呢。当然,我可不希望你再失忆一次。”

“我失忆了很多次吗?”我问。

她岔开话题,那个态度让我觉得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联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醒来,如果每一次失忆,都意味着有一个新的“高川”诞生,重复前一个“高川”的生活,那真是一个悲哀又痛苦的答案。

我当然不会希望自己也会变成其中的一份子。

“我会记住你的,阮黎医生。”我对女医生说。

“希望如此。”

2133 偏差的波动

用失去“莎”的意识,无法正常工作的瓦尔普吉斯之夜,换取神秘专家对十艘宇宙战舰的控制,在他们看来仍旧是得不偿失。他们对这些船舰的功能和使用并不熟悉,又失去了一个强大稳固的后方,如今他们只能祈祷,那些一直被“莎”控制,向纳粹们发起反击的安全卫士并没有因为如今的事态而变得混乱和停滞,否则,他们就不得不以这么点兵力,宛如敢死队一样,去冲击纳粹那庞大的军营了——在事态变成那样之前,神秘专家们大概自己就会分裂吧,没有人会想要自寻死路,哪怕只是缓刑,也会有人想要拖延下去。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在脱离“莎”的内部的航行中,最优先的工作,就是尝试利用船舰上的设备,以各种神秘或非神秘的方式,去联系伦敦中继器。神秘专家们很难想象,在缺少了“莎”的时候,又进一步失去中继器的情况,那是完全让人绝望的想象。

如今幸存的这批神秘专家大都没有经历过被改造为中继器之前的瓦尔普吉斯之夜,“莎”成为瓦尔普吉斯之夜后,也和过去所有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存在些许差别,他们同样对“莎”没有足够的认知,无法意识到“莎”和过去的瓦尔普吉斯之夜的不同之处。这一切因素都决定了,他们对瓦尔普吉斯之夜的认知和体验其实是极为浅薄的。他们很难想象,一个对自己充满恶意的瓦尔普吉斯之夜究竟是多么的恐怖,仅仅是一个没有任何回应的瓦尔普吉斯之夜“莎”,就已经让他们感到心中没底。

在现有理论上,所有的瓦尔普吉斯之夜都仍旧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不过,如今没有“莎”的意识回响的这个沉寂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可以完全当作是其他那些常见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吗?这些神秘专家没有足够的自信,也对自己选择按照出入常见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方法去打开通往外界的道路,并没有足够的安定感。最初的两个魔法少女,作为曾经经历过其他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经验人士,自然而然获得了更多的话语权,然而,哪怕是这两个魔法少女,在沉着的表面下,也有一颗不安的心。

除了要担心自己的决策是否存在问题,也仍旧在担心她们那留在伦敦中继器里的同伴“小圆”。尽管,她们也不太相信,伦敦中继器就如此简单地就被敌人击沉。失去联系不等于被击败,她们只能用这样的坚持,来构筑心中的防线。除此之外,她们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和熟悉的同伴分开,目睹同一组织中的战友在毫无逻辑可言的神秘而惨烈的战斗中死去,找不到魔法少女核心的丘比,身边那些强大的支柱一一失去音信,这恶劣的局势正在将她们的心灵意志一点点逼入绝望。她们有时会觉得,继续这么活下去,其实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只不过,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危机,以及身边幸存的同伴们的挣扎给冲散了。

晓美和学姐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幸存下来的这些同伴们送出“莎”的内部,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坐地等死。她们身上的压力从来都没有这般沉重,她们的思维和情绪,也被迫在这前所有为的沉重压力下,开始了置死地而后生的运转。她们和其他神秘专家一样清楚,“莎”的内部已经不再是安全的庇护所了,甚至于,在外来的入侵以及那诡异的沉寂中,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只是在“莎”的内部航行,也都有可能会面临危险的考验。

有能力成为船舰操作人员的神秘专家都在忙碌着,而在能力上对控制船舰没有帮助的神秘专家,也始终出于一个精神紧绷的状态。在众人的面前,每一道关卡的开启,都宛如赌博一样扣人心弦。没有人知道,自己这种等同于入侵的方式,沿着素体生命开拓出来的路线前进,究竟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也许一些安全机制会如同过去统治局那疯狂的安全机制一样,将所有不按照正常程序运转的事物都视为敌人,也许素体生命仍旧潜伏在某一处,被舰队这浩浩荡荡的前行惊动,也许“莎”的沉寂还会引发更多的怪异现象,而他们这些人甚至连“莎”内部的大体结构都不曾了解过,因为他们进入“莎”的内部后,就一直被局限在他们之前生活的那部分区域,而那部分区域相对于“莎”的总体量而言,其实是十分渺小的。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航行,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挠。一切都在沉寂中,只有素体生命经过的通路才能够开启,其余的早已经被锁死,其严防死守的程度,所有的神秘专家都认为自己大概是无法破解的。素体生命曾经穿过的“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如今也在穿过。这些“门”的表现形式不一样,有点确实具备常识中大门的轮廓,而有的则没有一个明显的体现。能够让他们判断自己已经穿过一扇门的因素,更多是门前门后的风景陡然产生的变化。“莎”的内部区域,就像是分割出一个个不同的功能模块,承担不同功能的区域,往往在表面化的风格上也能让人感受到清晰感受到的不同。

甚至于,这种陡然变化的差异,让人不自禁生出“支离破碎”的感觉。神秘专家门只当这种支离破碎是自己的错觉,亦或者就是这个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特点,因为“莎”的运转一直都很顺利,如果“莎”是支离破碎的,那么,在逻辑上,它平时就不应该给人稳定的感觉。

在穿过一扇门前,有的景色在这个深沉单调的空间里仍旧是明亮的,不过,穿过门后,景色就顿时变得阴沉起来,就仿佛是被人随性画笔涂抹了太多的阴影。那些从素体生命入侵之后,就已经让人隐约感受到的扭曲变化也越来越强烈,就像是“莎”的内部要变成其它怪物的体内。

通路很长,哪怕舰队在人员熟悉操作后,就一直都在缓慢加速,但无论穿过多少“门”,穿过多少不同风景的区域,都让人看不到尽头。当然,实际用去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只是那种让人焦虑的状况似乎越来越多,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让自己等人感到焦虑。

刚开始,众人登上船舰后可谓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如今那一度有所松弛的精神,正在这仿佛不断重复的穿梭门和区域的通行中,又不由得紧绷起来了。哪怕没有一个明确的敌人,却让人巴不得遇到一个明确的敌人:素体生命、纳粹、末日真理教,谁都好,一场可以施展身手的战斗,比如今这个要让人窒息的,如同温水煮青蛙,自己的挥拳却完全落在空出的无力感要好许多倍。

“还不行吗?我们真的找对了路线吗?”终于有神秘专家忍不住质疑到。

“我们没有别的路线了。”领导船舰前行的魔法少女这么回答。

沉默了一阵后,又有人提议到:“不如选择其他方向,素体生命通过的路线也许无法反向穿行。”

“但是,要选择那个方向呢?我们根本没有其他相关的情报。”另一些人问到:“至少走在这条路线上,我们仍旧没有遇到危险,其他的路线很可能会触发更多的陷阱……你们有多少人愿意赌一把?”

如果不是没有选择,谁愿意做更具赌博性的选择呢?如今选择路线虽然也是一种赌博,却比起那些没头没脑的乱闯更容易让人接受。这一点,其实登上船舰的神秘专家们都清楚,因为这就是他们选择这条路线的初衷。

“分析有新的结果吗?”不负责具体分析的神秘专家向同伴问到。

“没有,所有的反馈都是混乱的。我们至今为止都没有碰到阻碍,只能认为是素体生命完全解除了安全机制,但是,我们无法从它们留下的痕迹完全反推这些安全机制,也无法完全理解它们在解除安全机制视留下的痕迹到底都意味着什么。”有神秘专家回答到:“我们只能不断去尝试,从经验中进行总结。”

“经验总结?这很花时间的。”其他神秘专家问到:“就没有别的方式吗?我们这么多人,就没有人出现一些清晰的直觉吗?如果有人可以拿出直觉说话,我倒是愿意尝试一下这个直觉。”

“反正这条路线给我的感觉很暧昧,不是有危险,就是让人感到不耐烦……也许是某种意识方面的影响?”另一个神秘专家说:“不管是莎还是素体生命,都会在意识层面上设立安全机制吧?也许我们已经触发了这些安全机制,如今才会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唯一能够让我们确定自身方位的参照物就只有这些‘门’而已。”新的声音反驳到:“这是我们仅剩的较为明确的东西,抛开这些明确的东西,彻底进入意识流,我们这里谁能够做到?难道我们之中存在一个真正老练的意识行走者吗?”

这个反问顿时让通讯再次陷入沉默,是的,他们知道,在自己这些人之中,并不存在一个能够和过去听闻见识过的那些意识行走者相当的专家。尽管神秘专家每一个人都拥有敏锐的直觉,但不是每一个神秘专家都能够从一个完全抛弃物质性的层面,去获取意识态中的信息。哪怕神秘已经出现得足够多,但他们仍旧更习惯于物质性层面的解释和应用,对那些看起来完全唯心的东西不太感冒。他们作为现代文明的受益者和被教育者,短短的神秘专家生涯不可能完全扭转自己过去人生积累起来的认知和理解世界的角度和方式。

从这个角度来说,包括那些拥有涉及意识层面的神秘力量的神秘专家,所有人都不认为,自己可以成为真正的意识行走者。这也是为什么义体高川虽然和他们分开行动,但却至关重要的一个原因,这位老牌的神秘专家虽然更多展现出其物质性的破坏力和防御力,但对方确实是一个意识行走者。哪怕其本人自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半吊子,但绝对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更有经验。

然而,义体高川和三仙岛在不可扭转的事态中,在和敌人的冲突中,已经事先脱离了“莎”的内部。他们一直都在坚持对其发起新的通讯,然而,他就如同“莎”,如同伦敦中继器一样,毫无回应。

比起被传送到远方区域的义体高川和三仙岛,以及被困在“莎”的内部,无法获知外部资讯,无法确定自身所处状况的神秘专家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伦敦中继器自从被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从人类集体潜意识里踢出来后,就始终漂浮在“莎”的外部,与之为邻,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一切又是如何发生的。要说起因,却是一种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神秘力量,从一个不知道有多远,也不清楚具体方位的地方爆发并扩散开来。

所有人都措不及防,走火还没来来得及做出应对,伦敦中继器就被这股神秘力量扫中了,偏偏他还能十分清楚地感觉到,这不过只是那种神秘力量的余波而已。即便如此,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伦敦中继器就已经不在原来的坐标上,也同样不在正常的统治局空间里。同样的,他也不觉得是被推进了意识态的世界,尽管他借助中继器的视角,所观测到的景象都是那么的扭曲异常。

突然的大变,让他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去确认“莎”的状况,伦敦中继器本身也已经处于一个和统一战线的盟友彻底失去联系的状态。即便动用中继器的力量,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打破这一状态,因为,伦敦中继器的神秘力量在对外物产生影响后,曾经确定过的效果都已经发生了偏差。

2134 偏差的波动2

是的,偏差。一股熟悉的,让人厌烦的味道。但是,这曾经也是自己人的味道。

“火炬之光!?”走火无法在如今的存在状态下生出太过于强烈的情绪,或者说,这样的变化仍旧不能让他产生更多的情绪,但是,他仍旧忍不住问到:“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其实,他知道一个标准答案,而且,即便此时提问,也只有这个答案。

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在如今的统治局区域中,已经完全不是秘密了。而且,自从合作应对末日危机和纳粹入侵以来,火炬之光的工作重心始终都没有变化,都放在了他们口中的偏差仪式上。火炬之光一直都是人类世界中最大的神秘组织之一,但外人对他们的印象,就像是搅屎棍一样,他们所引发的结果,对人对己都往往不会产生好的结果。基本上,更多人都希望事情如自己所料般发展,而火炬之光的理念却与之相反。

所有和火炬之光扯上关系的情况,都会发生一些出乎意料的变化,比之神秘事件本身就具备的不确定性更加直接。当涉及事件的所有人的计划都产生偏差之后,整个事态都会陷入一种暴走般的混乱中。至今为止,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混乱中取得明显的优势,和自己所希望的成果。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不少神秘专家都认为,火炬之光是比末日真理教更加可恶,也更加混乱的存在。只是,火炬之光也是摆明了旗帜对抗末日真理教的一员,而他们带来的偏差,也往往让末日真理教也会陷入麻烦之中,哪怕没能阻止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也确实让他们无法达成最理想的结果。

火炬之光是老牌的大型神秘组织,就算网络球后来居上,末日真理教也曾经明显针对,都没能让这个神秘组织陷入崩溃或混乱中。这个信奉“偏差”的组织,在其名为“偏差”的统一性的神秘力量上,有着一种让人感到恐惧,无法阻挡的纯粹,让它在外人的眼中,比起传统的神秘组织,更像是一种宗教,而且还是一群完全由狂信徒构成的宗教其中没有一个泛信者。

这样的火炬之光下定决心,全力投入去做什么事情,无论是哪一个组织都无法阻挡,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火炬之光确实在严酷的战争中,失去了大部分的成员,其下场看似也濒临瓦解,但是,仍旧存在幸存者,并且,幸存者也仍旧在执行偏差仪式,并在事实上似乎已经完成了偏差仪式。如今波及到伦敦中继器的大变,根本就是在向所有人证明,火炬之光仍旧存在,它的偏差仍旧存在,甚至于,比过去所有的偏差都要来得强力。

火炬之光在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外影响了这个战场上的每一个人。

既然已经可以感受到,是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带来了这场巨变,走火便不认为,末日真理教、纳粹和素体生命那一方能够彻底抵抗这种变化,从中获取到足够的利益他知晓火炬之光的实力,它的偏差是彻底的,全方位的,不分敌我全都起效的。

正因为过去经历过多次,所以,走火十分肯定,这一次产生混乱,不过是更大的混乱的先兆。他也不知道,一旦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彻底完成,并完全生效,置身于中心时,到底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他无法想象,也不愿意去想象,谁能够想象来自神秘的偏差有多严重呢?

为今之计,只能顺其自然,重新纠正自己的坐标,找回盟友。

“的确,这可是连中继器都无法免疫的偏差呢。”近江站在巨大的屏幕下,四面八方大大小小的屏幕环绕着她,不断消失和产生。在她的眼中,这些正常人即便观测到了也无法理解的,揭示了深层奥秘的信息,正在以一种更加形象的方式在她的思维中组合。组合方式又无数种,而每一种也是正确的,每一种都代表了某一个角度观测时的意义,而这些被罗列出来信息,不仅仅有这个末日幻境里产生的信息,也有末日幻境这个巨大的意识态区域外的信息。其中有一部分来自于病院现实的信息是由桃乐丝提供的,而桃乐丝提供这些信息的行为,也让她能够明白,病院现实的处境到底有多糟糕。

系色和桃乐丝都需要更多的人手然而,两者最后的选择竟然是自己这个名义上为“江”的复制品。

“真是讽刺。”近江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任何讽刺的表情。她对他人的初衷和决定没有多大的兴趣,也不在意其他人或非人,诸如系色和桃乐丝这样的存在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将自己当成了什么。来自于他人的意识形态,对近江而言是十分无聊的东西。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视角,自己的解释,并且,暂时看来和目前她所知道的末日幻境里的任何人,以及病院现实里的任何理念都不一样,甚至于,即便是系色和桃乐丝那样的存在,在交流后也让她觉得,其实对方并不理解自己的想法。

尽管一些解释看似有共通点,但也只是表面而已,在更加深沉的思考上,彼此都有着巨大的分歧之所以目前还像是谈得来,仅仅是她自己在分歧点保持沉默而已。

就如现在的情况,她和其他任何人对“偏差”的解读都不一样,而她的解读倘若用语言去表达,最形象最简单的方式,也需要写上十吨重的报告书。桃乐丝和系色在思维效率上有着远超人类的优势,在理论上,只要近江提出自己的观点,她们本该是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就能理解并吸纳的,然而,近江以隐晦的方式对两者都做过了测试,而测试结果表明,即便是站在病院现实的角度,以非人之姿俯瞰末日幻境的两者,对她给出的所有信息的解读都存在误差。

这种误差,不仅仅是个体向个体传达信息时,因为个体差异而产生的误差,也同样像是个体对同一个问题得到了不同的答案,而自己也在这诸多的答案中迷失似乎任何有智慧,可以思考的生命,都不可避免地存在这样的问题。要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完全理解他人的想法,是何其困难。

在近江的眼中,无论是末日真理教那慎密的行动,还是纳粹那以纯粹意志为纽带的结合,亦或者是神秘专家之间的求同存异,都充满了破绽和裂缝,其脆弱的程度,就如同只需要用指甲沿着那裂缝轻轻一划,就能将之分解。

近江知道自己是强大的,拥有比他人更古怪,更本质性的洞察力,她的种种已经公开和未曾公开的成就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如今,真正阻止她去做更多事情的,其实正是笼罩在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中,那无论如何都无法直接观测到的东西有许多神秘,对她已经不是神秘,但是,同样存在一些对她而言也仍旧是神秘的东西。

真正的全知全能对自己有多远?近江完全看不到边际,未知似乎真的是无限的。那个构成了末日幻境的绝对因素,那个促使病院现实陷入可怕的绝境中的幕后黑手,正是在这个无限的未知中,距离自己仍旧十分遥远的某种存在。

近江没有信心,对上这种未知的敌人时,自己一定可以取得胜利。而只要自己无法取得胜利,那么,无论现在自己做什么,到头来也只是无用功而已。近江讨厌做无用功,如果可以一锤定音,她更愿意去做一锤定音的事情。

“江”也好,“病毒”也好,被素体生命召唤出来的不可描述的怪物也好,被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吸引过来的神秘也好,在近江看来,其实都是一样的这些东西经常会被体验和观测到它们的影响力的人们认为是“多个”,但在近江的眼中,其实仍旧只是“一个”。

桃乐丝和系色提出的“三位一体”的假设很接近,但仍旧是太过谨慎了,这何止是“三位一体”,根本就是“多位一体”。同时,近江也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这“多位一体”中的其中一位,否则完全无法解释她如今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所取得的成就。

桃乐丝和系色说她是伪造的“江”,近江觉得并非是无的放矢。然而,仅仅局限在“伪造”的意义上,却有让她觉得,桃乐丝和系色的想法太过于局限。

“但是,我也没办法找到足够的证据……”近江喃喃自语,“目前看来,仍旧是以我自己为陷阱的计划最有成功的机会吗?可是,偏差已经产生了,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在无法观测无法解析的情况下,将所有的偏差矫正,也绝对不可能完全消除偏差的影响。仍旧只能因势利导吗?但是,同样无法确定,自己刻意去做的导向是正确的。只用去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吗?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近江,数据分析得如何?”桃乐丝的影像陡然占据了其中一块屏幕,“阿川的义体调整还没有做好吗?”

“义体的远距离调整已经完成了,不过,我在想,就这样一直消失在其他人的观测中,是不是真的正确。”近江苦恼地皱了皱眉头,“完全以调动他人想法的方式去引导出自己想要的结果,始终不会那么顺利的,我们不亲自下场的话,无论怎么调整都无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不行。你现在就暴露的话,所谓的‘陷阱’就没有意义了。你会在一瞬间,就被洞悉得一干二净。现在的忍耐和示弱,都是为了绝地反击能够切实发挥效果。”桃乐丝说:“如果‘江’不进入你的内部,计划就绝无成功的可能,我们是无法正对抗那些东西的。”

“我知道,只是,以这种方式削弱的我的存在感,不可能彻底阻止我的存在信息扩散,只是削弱的话,感觉也不是那么有效。”近江对桃乐丝问到,也是她第一次这么问:“江真的不知道,我就是针对它的陷阱吗?”

“不知道,但我们只能这么做。”桃乐丝毫不犹豫的回答。

“在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生效的现在,你也仍旧这么认为吗?”近江反问到,“偏差本来就会让失败几率上升,你们喜欢用几率去看待事物变化,那就不可能忽略这些偏差。更何况,火炬之光带来的偏差,随着时间的延长,可是会越来越强的。还是说,你其实对少年高川还有所指望?”

“那个伪物本来就属于计划的一环,不,应该说,当他出现的时候,我们就不可避免要考虑他的行动。”桃乐丝说:“尽管我不觉得他还是高川,但是,我仍旧认同他的神秘性既然他是‘江’制造出来的,那么,他当然是有能力对付这种情况的。”

“……你还是老样子,习惯将那样不可思议的敌人割裂看待。”近江不由得这么说到。

“只有将其割裂看待,才能解除不可思议的光环。将难以理解的东西分解、降低层次,纳入自己可以理解并推动的范围,这本来就是最科学的方法。”桃乐丝不以为意。她也清楚,自己其实很难理解近江到底在想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其述说自己的想法,以维持彼此双方的沟通。

“嗯……”近江释然一笑,沉吟了半晌,将一片数据从屏幕中拉扯出来。这组数据就宛如某种全息影像,亦或者是某种物质般,在她的手中旋转,编织,构成一个球状,“这就是我对当前所有偏差的处理。但是,你要知道,每一分每一秒过去,都在让这种偏差增强,而我们尚不能确认偏差增强的具体速度、范围和指向性。你必须考虑一个拥有最高容错率的变量。”

2135 你对世界一无所知

漂浮在近江手掌中的数据球,就如同被一张无形大嘴啃食了一般,没几口就消失了。

“我们的计划一向是尽可能高的容错率。”桃乐丝这么回答到。

“病院现实的情况如何?”近江问到。

“很不妙,总而言之,如果我们没办法完成计划的最后一步,是不可能阻止所有事态进一步恶化的。”桃乐丝说:“不过,还是要全力延迟恶化的速度,我会把精力更多放在那边,这里的情况就拜托你了。”

这么说完,没有等近江回答,桃乐丝的身影已经从屏幕中消失了。

“……真是来去匆匆。”近江冷漠地笑了笑,在心中想到:总之,还是继续按照她的计划行动吧。目前的偏差,还算是可以轻易处理的程度,完全降临的话,就是彻底意义上的终结了,无法修正的永远持续的偏差,正是混乱之源的体现。必然的末日终结和永恒无终止的偏差混乱,存在根本的对立。我想,就算是‘病毒’,也不愿意被那样的混乱给吞噬掉吧?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和这个世界,和至今为止的敌人,算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

偏差的波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产生更大的影响,这些影响在人们尚未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而当人们察觉到的时候,那些影响所引发的种种异常完全让人措手不及。“莎”亲身体验到了这种看似没有征兆的突然变化,但其实征兆早已经在她无法意识到的层面产生。对她来说,这一切的发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在这一瞬间之后,那些导致这一瞬间的种种因素,汇聚成可怕的洪流,在她试图查明缘由的时候,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她的思维中。

没有丝毫准备的“莎”差一点就宕机了。不,应该说,尽管她不觉得自己宕机了,但是,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所观测到的风景,以及她观测到的自己,已经发生了完全没有连续性的变化。仅从可以观测到的景况而言,简直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个异空间的另一具非自己的身体里,可是,所有对自我进行观测的结果,都没有非我的格格不入。

“莎”如今唯一可以意识到的是: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中,海水像是空气一样流淌,并没有明确实质的触感,无数宛如海洋生物的异物正在自己的上下和四周游动,说它们是异物,正因为,它们虽然具备一部分已知海洋生物的特征,但整体来看,却没有任何和已知海洋生物的共同点,乃至于,仅从形态去判断它们的特性,也完全和正常的海洋生物不同。

而更加奇怪的是,“莎”从未见过大海,统治局里也没有“海洋”这个词汇和类似的意义,可她偏偏在这个时候能够明白,并且用来描绘自己眼睛的景象。

这个“海洋”是如此宽广无垠,仅从观测到的景象所带来的第一感觉来说,就像是根本没有所谓的“海面”和“海底”,无论朝哪一个方向蔓延,全都是那空气一样的海水。因为没有“海面”也没有“海底”,所以,根本就无法确认“深度”。有着水质的波光,这波光也非是阳光照射进来的,非是海底的发光源造成的,而就是海水本身在发光,和正常海底的黑暗深沉截然不同。还有涟漪,和她突然间就知道的“大海波涛”也不一样,更像是湖面被风吹拂时泛起的波纹,而且,这些波纹是在海水之中生成的。

如果说,在她突然知晓的关于“海洋”的认知都属于“常识”,那么,眼前这片异常的“海洋”就属于非常识。她突然就知道的那些知识,根本无助于她去理解眼前这些异常。

明明在一瞬间前,自己和其他人已经准备向纳粹发动总共,可下一瞬间,连眨眼都没来得及的突然中,自己的处境就变成了这样一种异常的环境。即便已经成为瓦尔普吉斯之夜,拥有超乎人理的认知和理解能力,“莎”也用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才缓过神来。

然后,她还有不得不接受的一个情况:她又有了身体,而不再是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形态了。这个身体也不是自己在变成瓦尔普吉斯之夜前所用的身体,而是“畀”的身体,更是“畀”尚未接受改造前,那个脆弱的原住民女孩的身躯。

如果不是那非同一般的信息洪流突然产生,进入她的思维中,而她也确实接受并处理了这超乎寻常的信息量,否则她真的觉得,自己如今观测这一切所用的视角和思维方式,全是“畀”的——哪怕是改造后的“畀”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接受并处理这种规模的信息,搭载她的意识和思维的硬件构造会在一瞬间就会烧毁。

只有这种信息处理能力,才让“莎”得以确认,自己绝对没有变成自我观测时所见到的这个“统治局原住民女孩”,而是一个“瓦尔普吉斯之夜”。自己所能观测到的,和自己此时的本质,有着巨大的差异,然而,她在短时间内,无法将这些差异全都找出来,并从中分离出“幻觉”和“现实”。

正因如此,“莎”进一步察觉到了,其实自己正处于一种混乱状态,一种可怕的偏差,正从自己一无所知的层面扭曲着自己认知世界和接触世界的方方面面。这是一种全方位的偏差,超过了自己过去到现在所知的所有范畴,进而证明了,自己过去所知道的一切仍旧是充满了局限性的,是狭隘的,事物所具备的全面性,要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宽阔,而自己所知的种种理论,在这个事实面前也处处是漏洞。

进一步说,“莎”在统治局还存在的时候,就已经是高级研究人员,在渡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经历了种种变故后,她十分确信,自己已经达到了统治局技术的一个方面的顶点,而这样的自己仍旧在这可怕的偏差面前,是“无知”的,那必然也证明,统治局那异常强大的智慧、知识和技术,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理论,在如今呈现出来的偏差面前,也同样是“无知”的。

偏差所带来的种种异常不过是表面,可以观测到和察觉到的不同,都只是最浅薄的地方,但是,通过这些表面化的形象化的不同,足以让人感到自己的无知,也能够让“莎”感受到,这种“偏差”背后意义是如此的深沉而恐怖——世界和自己所认为的截然不同,未知比自己所能想象的还要更多,而世界到底有多么广阔,也完全超过了自己可以衡量的范围。

哪怕是“瓦尔普吉斯之夜”,在这偏差所预示的“广阔”、“深邃”和“无垠”中,是如此的渺小。而这种渺小的感觉,也绝对不等同于自己过去对“渺小”的认知,绝非已知的时空观念能够填补。或者说,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填补这种“无垠”和“渺小”之间的差距。

恐怖,就在认知这个差距的时候,在认知到这种未知的无垠时,不由得从她的内心深处浮现。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是一种难以释然的绝望感,是一种不断蚕食着自身意志的力量。那是当一个人能够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奋力去思考,如何快速地成长,都必然存在意外,都必然存在一种从无限的未知中诞生的,突如其来的,从自己无法理解的层面袭来危机”时,而自己能够依赖地就只有“运气”时,都必然要承受的崩溃感——越是坚信自己只要不死去,不断成长,就能够在某一天战胜一切,这种恐惧就越是深刻。因为在这种被昭示的恐惧面前,自己所假设的那些,都成为了伪命题。

无论自己有多强,都会有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从自己无法预知到的角度袭来,从自己无法认知的层面将自己杀死,这种死亡感在无限的未知中是如此的强烈,仿佛自己始终处于一个“下一瞬间就会死”的危机中。

“莎”在这种沉重的恐惧和压力面前,再一次观测自我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如同破碎的瓷器般爬满了裂痕的自己——自己所占据的“畀”的形象,正从脚尖开始瓦解分离,碎屑落入这异常的大海中,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知道自己有麻烦了。

在她面前并不存在一个实体而具体的敌人,而是一整个未知的,异常的,和自己认知充满了偏差的世界,以及她所能观测和感受到的一切,对自身所有观念的冲击。从某种意义上,她要对抗的,正是自己这种可能拥有都不会消失的恐惧,因为,这种恐惧正源于自己的思考。于是,进一步来说,她的敌人也是她自身的思考和认知。

这并不是有勇气有信念就能解决的敌人,这个敌人就像是看不见的幽灵,始终在一个人进行思考,尝试对世界进行理解的时候,始终在内心缠绕。要说这是“幻觉”,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是,没有意义,因为,它无论是什么,都已经产生了切实有效的影响。

否则,“莎”也不会在置身在这样异常的风景中。

目前所有的思维方式都对抵抗这种恐惧,将自己从这异常的风景中摘出去没有帮助,无论她怎么去想,眼前的景象也不会随着她的“想”产生变化。如此异常的景象,反而更像是不以人的意识为规律运转的自然事物,然而,它到底是不是一种超乎自身认知范围后的“自然”,却也无法证明。

“莎”想不到任何办法,能够让自己摆脱这种危机。她看向四周,这些如同空气一样,泛着光和涟漪的海水是那么的清澈,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然而,真的看不到底,因为根本就没有底,在不知道有多远的远方,一条如同海平线般的无限延长的“线”截断了景物。但是,朝“线”前进,真的可以抵达“线”的所在吗?那条“线”,真的不是观测中的错觉吗?

“莎”无法理解,但只能这么行动。自身所能看到的一切运动都有着明显的规律,例如涟漪的展开和分裂,例如光的闪烁,例如那异物的浮游,但是,在可以看到的规律下,又似乎隐藏着更加深入的规律,就如同无限的面纱遮掩了真实——揭开一层又一层,却永远无法抵达最真实的本质。这些运动似乎可以做为参照物,以此重新规划出时间的标准,然而,时间在这里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莎”在这个异常风景中的身体已经在离解,而这个身体像是“畀”原本的身体,这其中又有怎样的象征意义?继续离解下去,又到底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自己会死?“畀”会死?但是,这些问题不到答案自己到来的时候,也是无法证明的。就如同人能知晓死亡,是因为人看到死亡。没有人可以在从未见过的状况中,推断出这个状况的未来。哪怕“莎”是瓦尔普吉斯之夜,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那些数量众多的异物在她的身边穿过,甚至于直冲她而来,在她躲闪不及的时候,穿过她的身体,但无论它们如何运动,都没有给她带来影响,仿佛它们就只是一种幻觉。可反过来说,它们不会影响自己,自己也无法影响它们,就意味着,它们几乎就是毫无意义的东西,自己无法从它们身上找到半点用处。

我需要帮助——“莎”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并且,就在她产生了这样的感受时,一个强烈的存在感陡然出现在她的下方,在那深深的看不到底的海洋深处。她虽然可以清晰感受到,却无法看到实体,仿佛这个东西距离自己实在太过于遥远,已经超过了观测的范围,只是它是如此的巨大,那强烈的存在感以超过可以观测的距离,仍旧足以让她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但是,这种存在感和带给她的影响,证明了,这个东西无论是什么,都能够对自己形成某种程度的干涉——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但更多可能只会是坏的。

2136 不同的角落里

在那如同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却感觉不到半点重量的深海中,那巨大而强烈的存在感足以让人不能质疑它的存在,哪怕并没有亲眼看到它。这究竟是什么?因为无法观测到,其出现也没有任何征兆,所以无法得到任何解答,只能凭空去想象。而越是想象,它就越是会带来巨大的压力。

“莎”也曾经猜想过,也许自己所在的这个异常的世界,是某种强大意识构筑的世界,乃至于,正是这深海深处的这个巨大存在的一个梦境。进一步去猜测,会不会就是那些外来者所说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然而,这个世界上能够从各个角度冠以“怪物”之名的存在太多了,从其中一个角度来说,“莎”自己本体如今就是一个“怪物”。

这个世界是神秘莫测的,就连盛极一时的统治局,也终究栽倒于它们寻找到的神秘中,那神秘的灰雾,让统治局创造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奇迹,也带来了不可思议的恐怖,至今其余毒仍旧存留在统治局遗址里,并且还不断有人接踵而至,重新将这些不可思议的东西重新挖掘出来,甚至于,在很大意义上,人们无法避开这些神秘而危险的东西,就如同这些东西是对人类而言必不可少的空气。

世界从诞生的开始就已经开始了末日的进程,并且,这个末日进程是不断加速的,这是外来者中少有的智者“席森神父”提出的观念,而至今为止的每一件事,都在证明这个观念的正确性。

在这个末日进程中,一切都必然朝着一个追逐生存的人所不期望的方向发展。假如这个深海下的庞然大物不是所谓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它在这个末日进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末日进程的一个环节。

庞然,巨大,可怖,充满了无比的摧毁性,虽然仍旧在不可观测的远方,但已经可以强烈感受到它所带来的压力和影响,这样的体现本就充满了象征的意义。

这个异常的深海究竟是不是意识态世界,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这充满了巨大存在感的神秘之物到底是什么?也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正在产生影响,它的出现就是一个可怕的意义,一种象征性的预兆。

席森神父在合作的这些日子里,总会念叨着“无论人们做什么,都不过是在加速末日的进程而已”,很早以前,乃至于,在“莎”变成瓦尔普吉斯之夜前,都很难去切身感受到到这句话的意义。如今,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深刻的明白了,理解了,但却又无法完整地用语言去述说,去解释,为什么会这样。

从小的方面说,这突如其来,打断了所有计划的变故,绝非是一次意外,而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在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角落发生了,而这个事件的余波扩散开来,就变成了导火索——然而,自己无法事先知道究竟是神那么事情,在哪一个确切的地点和时间发生了。

自己所能知晓的东西是有限的,每一个所知道的东西都是有限的,但假设每一个人所知道的东西都被其他人所知,一个巨大的情报网张开,这个情报网也并非是无限的。总会有那么一些糟糕的事情,会在人无法知晓的情况下发生。人的所知,许许多多人的所知总和,相对于永无止尽的神秘和未知,总是渺小而有限的。

当一件事发生了,当它的影响开始扩散,当这个过程是朝坏的方向奔流,那么,人能够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在其中挣扎而已,乃至于,自己就是这个扩散过程的一个环节。

充满了宿命感,简直就像是早已经写好的剧本,但书写这个剧本的,并不是自己。“莎”不由得这么想到。这种感觉糟糕极了,自己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脱离这个剧本呢?自己还剩下多长的时间,去让自己摆脱这个剧本呢?

末日的剧本,节奏是如此之快,却偏偏不会让人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闷死,而是处于一个让人知道却来不及挣脱的节奏中。

就如同眼下这个巨大的存在,它可以影响自己,自己无法影响到它,这种真实的差距,让“莎”知道自己只能选择逃跑。然而,自己可以逃到什么地方呢?向四周?向上浮?都不行,它的存在感是如此的强烈,哪怕“莎”已经开始尝试远离它,却并没有实质上降低这种存在感的强度。

又过了一阵,“莎”觉得自己大致可以认为,这个巨大的存在,或许是因为距离她太过遥远的缘故,虽然带给她强烈的存在感和压迫感,却不会有进一步的实质影响。它只是存在于那里,也仅仅如此罢了。即便如此,自己却绝无可能忽略它有可能带来的种种不好的影响。

这么理解虽然不一定正确,但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这么想。

在成为瓦尔普吉斯之夜后,她从来都没有这样情绪波动过。她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在这个异常的风景中,用的是“畀”的原本形象的缘故,这个形象暗示着,她在这里,并不拥有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存在形态所来的种种能力,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至少在接受和处理信息方面,人类无法达到她此时的效率。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中,哪怕这种沉思只会对她揭示可怕、绝望而无力的状况,她也只能这么做。除了这么做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通过思考,沉浸在那无比的恐惧中,一点一滴地扩展自己的已知,直到有一天理解眼下的未知,然后解决问题。亦或者出现新的变化,一个新的契机,或许是援兵,而这就是自己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莎”蜷缩起那满是龟裂的身体,如同婴儿般,抱着小腿悬浮在宛如空气的大海中。她闭上眼睛,陷入那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的沉思中。

她开始思考,也仅仅只能思考。



安德医生很忙碌,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而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并且,自己所要做的这些事情,并不一定能够成为决定性的关键。他只是尽量去做罢了。在黑暗的高塔中,他获得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体验,那是在过去从未想象过会存在的,那不是具体的某种事物,而是一种变化过程,直到现在,他仍旧被这些不可思议的,充满恐怖,让人绝望的变化困扰着。他阅读了“高川的日记”,在一种幻觉的状态下在宇宙中航行,还亲自用笔写下了“幻梦境”这个词语。这一切代表什么?他有过不少连自己都只能颤栗,觉得大脑冰冷的猜想,但是,猜想至今也仍旧是猜想。

安德医生花费了极大的精力,才脱离了那膨胀的猜测,将自己的目光重新拉回这个“浅薄的,渺小的,表面化的”世界中。他认为,是自己身为研究者,更注重实际的素质拯救了自己,然而,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所产生的这些幻觉,那不可思议的体验,或多或少都是和自己“已经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实际情况有关的。只要自己无法解决“病毒”,那么,那些不切实际的猜想,那些让人无法控制的幻觉和思考,以及伴随这种精神迷幻的体验而来的身体生理上的病变,将永远都得不到根本性的解决。

在过去,病院中的研究者们唯一可以为末日症候群患者所做的事情,仅仅是针对特别情况,配置一些特效药,以暂时缓解病痛。然而,如今已经没有特效药了,没有足够的设备,没有系色中枢,也没有相关领域的丰富知识和绝妙灵感,是不足以完成特效药的。在特效药方面拥有卓越贡献的那些研究者,诸如阮黎医生和她的导师等人,不是死了,就是不在这里。

这个高塔是如此的黑暗,如此的封闭,如此的让人绝望。有一段时间——安德医生不知道自己浪费了多长的时间——他都是在一种浑噩的状态下徘徊。他不得不承认,在高塔中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体验,都深深动摇了自己那颗自诩坚强的心脏。

最终让自己振作起来的,安德医生认为,正是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是否正确,但是,无论什么都好,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

于是,他开始回忆自己来到病院后所接触过的每一项研究,以及每一项研究背后的意义,以及其代表的不同的境况。他尝试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无论是幻觉一般的认知,还是在自己认知中更加切实的东西,用一条更加明确的线串联起来,试图得到一个更加清晰的答案——这个答案并非是要告诉自己,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是为了告诉自己,如何才能拯救自己;而是为了让自己知道,自己还能够做点什么。

之后,他得到了答案,这个答案也同样回到了原点: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对“人类补完计划”的研究,将新到手的因素和拼图,和过去已经得到的成果有机结合起来。在他自己看来,自己的做法已经开始背离科学研究的基础了。因为,那些因素和拼图,有许多仅仅是自己的一个臆想,一种幻想,一个突然从脑海中迸出的声音,从来都没有被证实过。如果说,过去的“人类补完计划”至少在理论方面还算是实际,那么,如今连理论方面都有些不切实际。

然而,安德医生只能这么做,必须真么做。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自己就会不由得去续写《高川日记》,而续写那可怕的让人绝望的,充满了未知宿命感和虚无论的故事,只会让自己的精神更快地崩溃。他甚至觉得,假如来到这里,找到高川遗产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他们也同样会在一种不自觉中做同样的事情。

他在体验这个不自主的行为时,所产生的感受是: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在续写《高川日记》。这本看似精神病人“高川”自己写下的呓语,根本就不是他一个写出来的,或许他觉得是自己写下来的,但推动他的,同样是一种让他不由自主的力量,是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那病态的综合性的精神意志——末日症候群患者之间的精神联系,正在以一种这样的方式,反馈到“高川”身上。

但是,既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安德医生就会竭尽全力避免自己去这么做。幸运的是,或者说,似乎充满了一种隐晦的必然性,继续深入研究“人类补完计划”正是唯一可以避免续写《高川日记》的行为。安德医生自己也不确定,这全然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意志,因为,他自己也已经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了。

他根据自己的想象力,重新剖析“高川”的遗产。包括那本宛如精神病人呓语的《高川日记》和那莫名其妙的卡牌。他从这些自己可以看到和触碰的东西,在脑海中追溯“高川”和那三个女孩的状态。他可以意识到,在自己进行思考的过程中,自己所置身的这一片高塔中的黑暗也并非是毫无变化的,并且,被隐藏于黑暗中,无法准确对其进行观测证明。

也许是自己的幻觉,有什么张牙舞爪的东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动,正是它们的蠢动,造成了这种黑暗变化的感觉,而它们的出现和蠢动,和自己的思考存在某种关系——就像是,自己的思考频率和方向,决定着它们的变化,如果仅仅如此,那几乎可以视这些怪物为一种幻觉。

安德医生就是将这一切自己感受到的,全都当作是幻觉,不加以理会。可是,在他的心中,有一个无比坚韧的心声,在否定这种当作幻觉的行为,让他始终觉得,这么做是错误的。他必须扛着这强烈的,直觉般的,如同自己心声一样的感觉,去做这些事情。

这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人们很难去做一件自觉得不对,同时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益处的事情——哪怕是坏事,也必须至少在表面上,在一个自己可以认知到的短期益处。

然而,安德医生正是在一种违背自己心理的状态下,在黑暗的,没有足够设备的环境下,去继续自己的思考和工作。

2137 名为“安德”的怪物

不作夫离开了桃乐丝的秘密基地。他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穿过那刻有旧印的楼梯和密门,才意识到此时仍旧是夜晚。天空没有在病人宿舍天台看到的血月,但也没有月亮,青黑色的云层遮掩了天光,然而,他却觉得四周虽然黑暗,却并没有黑到什么都看不清的程度,甚至可以说,似乎比平时有星光、月光和灯光的晚上更加的清晰,一种在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清晰。

一切都是如此的古怪,无论是这种可以看到的清晰感,还是漫长的时间感,以及天空、大地和建筑群,都越来越古怪,有一种从逻辑上说不通的情况在连续发生,如同蜘蛛网一样蔓延到了病院的每一个角落。他不由得想:夜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呢?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就有一种感觉,似乎这漫长的黑夜不会过去了,整个世界将要陷入这怪诞扭曲的黑暗中。

病院此时万籁俱寂,但不作夫却觉得,在这寂静而清晰的黑暗中,每一个角落都在开战。自己身边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仅仅是因为那些战斗尚未波及到此处而已,但是,他当然不会刻意去寻找这些战斗现场。他有许多牵挂的人和事,但在那之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找到仍旧在运作的钟表以确定此时究竟是何时。

不作夫进入附近的建筑,在他到来之前,这个建筑就仿佛已经经受了非人力可为的摧残,可见的物理性的正常破碎到处都是,若是仔细观察,就能从这些破损处看到一些奇怪的细节,这些细节意味的情况十分复杂,让人不寒而栗,下意识就排斥继续追寻和思考下去。

他推开建筑一楼的每一扇门,每一个房间里都没有人,也没人类活动的痕迹,所有的摆设都是整齐的,整齐到了让人觉得异常,仿佛这里不是工作的地方,也不是休息的地方,而就是一个用强力胶粘合好的模型。他在这样的房间里,全都找到了钟表之类的物件,然而,这些物件都已经停止运作,指针、分针和秒针齐齐收拢在零时的位置。可他不敢轻易得出结论,也记不起来,自己进入桃乐丝的秘密基地时到底是什么时间。

不作夫时不时可以听到从楼顶传来某种隐约的轻微的动静,这动静不是冲他来的,但却总会让人提心吊胆,甚至于,仅从听觉上,就不由觉得,产生动静的东西正尾随自己的脚步,步步紧逼。不作夫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而已,但他却无法找到这种幻觉的根由,巨大的恐惧、压力和无法理解的事情,都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决定了,自己应该去做什么。朋友的嘱托已经完成,他现在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朋友?他认真想了想,却不记得,这个朋友的样子和身份了,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阻止他深想,仿佛深入进去就是自找死路。

空气突然变得格外阴冷,之前还没觉得,此时感觉到了,随口呼吸,吐出的都是白雾。不作夫双手插进口袋里,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然后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插进口袋里的手似乎触碰到了某种块状的,软乎乎,滑腻腻,还带着温度的东西。仅凭这种如有若无的触感,他就能肯定,这绝非是会被自己装进口袋里的东西。当意识到了这一点后,那东西的触感就更加强烈了。他下意识掏出来一看,竟然是血淋林的肉块,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动物,哪一个部分取出来的新鲜的肉块。他的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乃至于,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装,上面也到处都滴着鲜血。

不是他人的,而就是他自己的血,自己的腹腔不知何时已经被掏空了,露出个大洞来。跟前不知何时出现的更衣镜穿过这个洞,映照出身后的东西来。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无法深入细致的想法,以一种模糊交融的方式浮现不作夫的心头,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起来。一种切肤的痛楚正在他的每一个神经呼啸,他陡然间,从不知何时就出现在面前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背后的墙壁边缘,存在某个依稀的轮廓,这个轮廓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但仍旧没有全部融入,所以,现在,他看到这东西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及,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不作夫都已经无法细想。在看到那难以描述的黑暗中的东西时,他就已经开始朝窗边跑,连走正门都顾不上了。他知道自己很危险,但又不能确定,这种危险是来自何方,是自己精神失常,还是这个建筑中真的存在某些骇人的东西。尽管他也是研究者中的一员,拥有足够的科学素养,但面对种种他的知识无法解释的层出不穷的怪诞,他第一时间所想的,不再是去质质疑,那强烈而真实的恐惧,在迫使他丢弃过去的成见,以便于在这个已经大变模样的病院中存活下来。

不作夫撞开窗户,跳出去,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站起来后,他回望自己之前呆着的房间,却只见到一片深沉的黑暗笼罩了室内的一切,完全无法用肉眼瞧出点什么来。可他完全不敢再进入这栋建筑,他更觉得,如今所有的建筑,其情况都大概差不多。他有些无法想象,如他这样仍旧生存在这个病院中的其他研究者究竟会发生什么,但他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最好不要在这种时候和那些人拉扯上关系。如果问题出在自己身上,那么,自己十有八九会被对方共计,但如果问题出现在对方身上,他再去联系就是自投罗网。

眼前的一切变化都是恶性的,不作夫也不觉得会听到任何好消息。

“只能去找安德医生了。”这种时候,比起寻找那些幸存者,似乎找到安德医生更加重要。这个想法不是先现在才有的,当他和桃乐丝交谈之后,这个想法就愈加强烈。哪怕没有人告诉他,他也知道,如今安德医生藏在何处——那个伫立在病院中的高塔,也是病院最高的标志性建筑,安德医生就在里边。

不作夫深深看了一眼周遭的建筑,沿着空旷的主干道,向高塔所在的方位移动。只要身处于这个岛屿中,就绝对不会忽略这个高塔的身影,它的体积和高度,为它带来强烈的存在感,以及一种难以描述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作夫想象中的,自己会在半途遭遇狙击,或者遇到更多怪事的情况没有发生。这一路平静得让人心底发毛,只会愈发觉得,情况已经恶劣到了一定的程度。人都死光了吗?肯定没有,但是,距离死光大概也已经不远了。

高塔随着他的接近,整体轮廓越来越清晰,那蔓延在天地之间的黑暗,反而像是更加吐出了他它的存在感,让它……似乎在发光?不作夫揉了揉眼睛,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整个高塔轮廓被某种比黑暗稍亮的光包围着,而且,让人觉得,这些光是从塔的内部迸发出来的。这个高塔在病院中有各种传闻,同时,也不是每一个研究者都知道,高塔中到底有什么——他们平时将高塔用作关押重度末日症候群患者的隔离区,但他们确信,里边不仅仅是用于安置病人,因为,病人有自己的正常居所,偶尔几个特殊的病人,也绝对不可能全部占用高塔内那巨大的面积。

真正知道这个高塔秘密的人,或许就只有安德医生自己一个人,因为,高塔是在安德医生就任病院的最高负责人后才修建起来的,这个时间上的巧合,让人不禁觉得,修建这座高塔是安德医生的命令。

不作夫虽然在病院里也充当眼线和探子,但却从来都没能窥探到高塔的秘密。如今,他特别想要去揭开这个秘密。

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拦自己了,也不应该阻拦自己,因为,阻拦在如今的形势下,不是变得没有意义了吗?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在不作夫猛然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穿过病院那毫无生气,却充满了未知恐怖的过道,来到了高塔下。

高塔的大门自然是紧闭着的,不作夫定了定神,尝试找了一下外围有没有什么机关,然而一无所获,他便走上前去拍门,大声喊道:“安德医生!安德医生!我知道你在里面!”

没有回音。

不作夫觉得再喊下去也没用,于是也不管这扇门有没有上锁——本该是会上锁的——就这样用力去推门,然后,出乎意料的,这扇紧闭着的大门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推开了。一片高亮的光从门缝中泄出,让他的眼睛一下子就陷入什么都看不到的状况中。他只感受到光,也唯有光,无穷无尽的,高亮度的光,宛如呼啸着扑面而来,将自己整个人都吞没了。

而这样的光,自然也是异常的,哪怕高塔内有光,也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光。

不作夫沐浴在这片刺眼的光芒中,停留在门前好几秒,直到感觉不再晃眼的时候,才渐渐睁大了眼睛。他所看到的一切,仍旧是光亮洁白的,毫无杂色,仿佛都被这光给冲刷掉了,这些光就是四壁上的涂料,是天花板和地面,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微粒,乃至于就是空气本身。而在这毫无杂色的光中,他想要找的人,安德医生正静静站在这片空间的正中央。

这片空间是异常的,因为,高塔的第一层绝对不应该是眼前的这个模样,不作夫又不是没有进门来过,这里本来是有许多房间和摆设的,而不是一个宽阔的整体的空间。然而,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就是一个宽阔整体的空间,甚至于从感觉上,要比过去看到的高塔第一层还要宽阔,边缘在那白亮的光中无限向远处延伸。

但到如今,再多怪诞的现象也不足为奇了,病院已经变成了一个足够离奇的地方,而已经有太多超乎想象的东西曾经出现在不作夫的面前。无论是物质层面的常识,还是精神层面的认知,都已经扭曲到了让人无法理解的程度。

这些光,这片白亮的空间,以及站在空间中央,显得有些不对劲的安德医生,自然都是不正常的,却又是正常的。

很难判断,这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但是,桃乐丝曾经对他说过“幻梦境”的大概意思,不作夫如今也觉得,“幻梦境”这个词倒也恰如其分。

不作夫毫不犹豫就朝安德医生走去,走着走着,他愈发察觉到安德医生的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已经不再是一种感觉,而是从对方的外表逐渐流露出来的细节。安德医生一如既往穿着白大褂,但是,他的体型随着拉近距离,正逐渐放大——不作夫敢肯定,安德医生虽然是个高大的男性,也绝对没有这么大,双方还有十多米的距离,可安德医生的高度似乎已经超过了两米,再接近一些,看起来像是三米,再接近一些——

不作夫看清楚了安德医生的头,哪怕背对着自己,也能肯定,那绝对不是人类的头。

宛如章鱼一样,下颚和脸侧长着大量的触须,连头发也都像是触须一样粗壮而灵活。而他的高度,更是达到了五米,几乎是两层楼的高度。

这个巨大的头颅非人的轮廓,绝对不应该是安德医生,但却仍旧让不作夫感到,它就是安德医生!

安德医生似乎察觉到了有人接近,突然转过身来。这下子,不作夫看到了它的五官,是的,面部五官的部分确实就是安德医生的样子,只是除了这部分,这颗脑袋的其他部分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模样了。

一个活脱脱的怪物。

“你,是安德医生?”不作夫倒抽了口凉气,脚步也不由得停下来,他有些颤抖地这么问到。

289 不完全燃烧(二)

随着新一天的不断到来,关于我的诊疗也越来越趋向频繁,参与者也开始增加,不再只是阮黎医生和安德医生俩人。从1999年的一月开始,每次身体检查,医生都不会把具体的诊断结果告诉我,我试过据理力争,但毫无作用。每次和医生交谈,我都能察觉一些新东西。我已经将自己的病情想象得十分糟糕,然而事实告诉我,我要面对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他们给我注射许多药剂,又嘱咐我平常要服用什么药物,我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

这些药无法遏制那种身体恶化的感觉,然而围着我转的医生们不断告诉我,如果不使用这些药,恶化的速度会更加糟糕。

我无法拒绝,这并不是相信不相信他们的说辞的事儿。你得知道,这儿是病院,医生们总有办法让不听话的病人按他们说的去做。

精力衰竭的情况正逐渐变得明显,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夜游了。前些日子,我还对即便双腿残疾也无法阻止的行动力引以为豪,现在这种行动力也开始衰弱下来。我每天的日程都固定在医生和宿舍之间往返中,再也不去图书馆,不去搜索材料,不去改造工具和武器。我很想再将自己的轮椅改造一下,再去探索一下树林,找出迷一样的夜晚里的那些怪异事件。我还记得自己发过的誓言,要找到可能还活着的女孩们,拯救住在我隔壁的那两个可怜的女孩,亦或是战胜弥漫在这个病院里的邪恶,回到我所诞生和存在的那个即将末日的世界,哪怕它只是一个虚幻。

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是,我有时会在睡醒时不由得想到,自己还做得到吗?

我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那两个女孩的房间看望她们了,即便她们一直就在隔壁。

我觉得那个自称记者的达拉斯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也许他不知道我搬到了这儿,也许他以为我在旧宿舍的大火中丧生了。

我感到一切都遭透了,每天习惯性总结一天的生活,都让我不敢相信如今的自己竟然是模样。然而一种不可抗力正推着我的日常偏离自己所希望的轨道,越滑越远。

我感到十分疲倦。

这些该死的药。

我感到自己已经拼尽全力,至少,我还能研究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尽管这是他在如今的“治疗”中唯一让我做的事情。

这天,我刚从安德医生的办公室回来,还来不及吃午餐就感到特别疲倦。这种疲倦带着一种头脑的肿滞感,就像是往里面灌了太多的水,一个劲晃荡。我不想再用这个脑袋思考任何事情,但是在安德医生处听到的关于“人类补完计划”的事情就像杂草一样这一茬那一茬地不断长出来。

安德医生名义上是我的心理医生,更多时候却是以一副研究者的面孔,而不是治疗者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我对于他来说,与其说是病人,不如说是一只白老鼠,兼职研究计划的重要合作伙伴。

他的研究计划需要病人的自愿且主动的配合。他不会告诉我药物治疗的原因和结果,也不会询问我的心理和身体状态。他十分确信我会积极配合他,按他的说法,就是“像过去一样”。

我无法从安德医生那里知道太多的信息,但是有一些事情他必须详细告诉我,那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故事设定。…,

简单来说,安德医生是这么形容我即将开展的实验性治疗的——我们先要编造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以我为主人公,它可以是温馨的,也可以是激烈的,煽情的,热血的,冰冷的,恶意的亦或是充满了英雄感。然后他会将这个故事作为基础灌输到一个超级电脑中,产生一种逼真的幻境,让我的大脑在其中畅游。

当然,真实的情况并不会这么简单,这种类似小说中的虚拟实景的体验,实际更偏向某种催眠,某种人类大脑和超级电脑的互动,以此产生的可以反馈回人体的幻觉。

也就是说,人类会因为这种幻觉的反馈,产生**组织和人格上的改变。

因此,更多时候,这些故事即便激烈,也不会是彻头彻尾的邪恶。

这是一种十分危险的人体实验,也是安德医生眼中,对于“末日症候群”这种神秘疾病最佳的“治疗”方法。

或者说,是一种“利用”方法,利用这种幻觉,让末日症候群患者产生“正面的进化”——这就是所谓的“人类补完计划”。

在这个过程里,人格和**,知识和经验,都将按照“故事”的进程逐渐补完,直到它完美无缺。

每一个“故事”,就是一个疗程。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过多少次这种疗程,因为按照安德医生的说法,每一次疗程,我都会被“重新塑造”一次,每一次都会让我更加趋向完美,如果我能坚持到最后的话,我会成为“真正完美的人类”。

不过,我从安德医生的眼中找不到任何能够坚持到最后的希望,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根本就不可能。

我会死在某一次治疗中,安德医生是这么告诉我的。不过,我心中告诉自己,每一次治疗,“我”已经死了一次。

我不想死,不想变成自己所不熟悉的陌生人。因此,我加倍努力地去了解这个计划,去研究“故事”的设定方法。

“故事”之所以需要我和医生的并肩协力,因为它必须得到病人的认同。你很难想象,一个不被病人认同的故事,怎能让他将自己代入其中的角色。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故事”可以不贴近现实,它是被创造出来的,作为一种自我解救性质的精神疗法的载体,并不需要对“正常人”而言的现实,但它必须是一个对病人而言自圆其说的世界。

它的存在和发展,对病人而言是可以理解的,是他所期望的。用安德医生的话说,无论它在正常人眼中有多么古怪离奇,不可理喻,但在病人眼中,“世界就是这个模样”。

按照他的说法,我曾经历的那个末日世界,所经历过的一切战斗和感情,正是我所如此希冀着。我希望成为那个肩负伟大使命的英雄——世界将会迎来末日,一个孩子将成为英雄,去拯救世界,去拯救自己的朋友和爱人。

这种说法让我感到不安,甚至感到惊惧和惶恐,他让我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英雄,而是个精神变态的刽子手。我的渴求和希冀让一个世界进入末日,让其中的人流离失所,失去生命,在黑暗和绝望中哭泣。那个世界本可以充满光明和温馨,那些承受痛苦和不甘,在遗憾中失去的人们,因为我而改变了命运。

在那个世界里,那些因为秘密机构的作为而死去的学生,那些为了不同的末日理念而战斗的战士们,在天门计划中变成怪物的人们……白井、森夜、咲夜、八景、真江、桃乐丝、玛索、系色、席森、荣格、潘、达达、洛克、走火、锉刀……网络球的人,末日真理教的人,黑巢的人……他们的生活本不该如此的,是这样吗?…,

如果,我设定的不是那样的故事的话……

我忍不住想要推翻之前的故事设定,但这是不允许的——它已经作为基石打磨过许多次,无论我现在多么厌恶这样的故事,在安德医生眼中,它对于我来说正变得“完美”。在他眼中,这个故事所体现的,才是真正的我。

不,我不知道,我不想承认,我也打心底不觉得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向那个故事中受难和死去的人忏悔。我想要告诉所有人,一个让自己感到痛苦的世界,又怎会是他所期望的故事呢?

安德医生并没有安慰我,他用纸笔写下了一个流程,它是这样的:

过去的高川是个有些阴沉的孩子。

他创造了一个末日的故事。

略显阴沉的高川进入这个末日故事的世界中,就像他所期望的那样,他成为主角,但是,作为理想中的“英雄”,他不得不进行一些改变,也许他失去了一些记忆,也许他被塞入了一些曾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神秘的大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无法说清楚。但是,无论他想不想,他都被迫去适应这个他所认可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故事不断发展,他也不断学习和战斗,于是现在的高川诞生了。

故事完结,现在的高川醒来,虽然他失去了过去的高川的记忆,但他不再阴沉。换句话来说,现在的高川无论人格、情感、知识还是经验都比过去的高川更加强健,更加完美。

但是,现在的高川还不是最完美的,所以他还要继续创造自己的故事。

尽管现在的高川比起过去有了一些改变,也许变得正义了,但说到底仍旧是过去的高川的某种良性发展,因此,承载他某种特质的“末日故事”无法完全否定。

对于现在的高川来说,他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末日故事”的基础上进行设定和情节上的补完和延续。

这是安德医生所坚持的理念。

对我来说,最终放弃彻底更改整个故事,配合安德医生的原因,某本书中的这么一句话:人之所以两样,是因为他们有着不同的过去。

如果不再是那个末日世界,我曾经在末日世界中认识的那些人,是否还是我所知道的他们呢?

如果只有在那个末日世界中,经历了那些磨难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他们,那么,他们是不是注定了要经受那些痛苦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拯救他们了。

也许,我根本就无法拯救他们,也不需要拯救他们。因为我不仅仅是一个故事的产物,我的诞生于一个真实的过去。而他们呢?他们有一个真正的过去吗?他们所遭遇的一切,也许就是他们存在于那个世界中的真理。他们是虚幻的,不真实的,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如安德医生所说的那样,仅仅改变了我自己。

那么,我想要拯救的那些女孩,是否如我过去坚持的那样存在着呢?

我那小小的愿望,仅仅是成为她们的英雄的愿望,是否也不过是个虚妄呢?

我在晚上辗转反复,在诸多个夜里于噩梦中惊醒。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她们,真江、桃乐丝、系色、八景、咲夜和玛索,可梦中的女孩模糊不清,她们困在一个个泡沫中,上浮,破裂,消失……我伸手掬起这些泡沫,它们在掌心破裂,消失……我只能静静地呆在一旁,注视它们不断地出现、破裂又消失………,

我似乎能听到她们在说话,像是叫喊,像是呼唤,像是细语,像是欢笑,像是哭泣。可无论如何努力也听不清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的身体在梦中的水里沉浮,那一望无际的水面是如此宽广,剔透的蓝色,就像浅浅的海岸,但这些水无味而冰凉。这些冰凉的水却无法浇灭从身体里喷发出来的,如同熔岩一般的灼热,每每让我于焚烧中惊醒,口干舌燥,头脑发昏,就像是发了高烧。此时量体温,往往在三十九度,但是这种高温不久后就会退去。

这样的日复一日,让我感到自己的虚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所做的那些是否正确。然而,那些发过的誓言仍旧在胸中回荡。每一次梦醒,都更加清晰,我便又一次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我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的到来,它将让我去拯救。

拯救她们,拯救我自己。

又是新的一天。我已经不再看日历了,我不再关心今天是几号,星期几,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我要做的事情总是一个模样。我又做了那个泡沫的噩梦。但是,这一次有些不同,醒来后发生的事情也让我大吃一惊,这让我记忆深刻。

我想,正是以这件事为,我那波澜不惊的生活又开始变得精彩起来。

大多数时候,人们醒来后,对梦的记忆会变得模糊。然而对我来说,那个梦异常清晰。它并不寻常,就像是梦中之梦,但是在我刚进入时,我就清晰地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梦。

我似乎回到了孤儿院——在这个世界,过去的高川和真江、桃乐丝、系色、八景、咲夜和玛索六个女孩曾经呆的那个孤儿院——我之前提到过,在之前日子里的梦境和幻觉中,有过这样的场景:过去那个个性乖僻阴沉的高川在五岁时失去双亲,他们在火海中丧生,之后男孩进了孤儿院,一年后被送到这座封闭病院进行心理诊疗,但很快就回到孤儿院里和正常的孤儿一样生活学习。在那个记忆里,这座封闭病院和现在似乎并没有太多不同,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当时这座病院就真的是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不管记忆是否和幻觉有了交错,那个孤儿院的印象对于过去的高川来说是如此深刻,他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并以一个悲剧作为结局。

在梦境和幻觉里出现的孤儿院,有时散落着星屑般的光,被温暖包围,有欢声笑语;有时刮起阴惨惨的风,无人的走廊中时不时响起空洞的脚步,充满了惨叫和哀求;但在更多的时候,它总是更加正常一些,有些地方阴森,但也有温煦的地方,走过转角能看到欢跑的背影一闪而过,路过某个房间时,也能听到邪恶的声响。

在这个特殊的梦里,孤儿院正如它大多数时间那样,陌生和熟悉纠缠着,分不清是地狱和天堂。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孤儿院里的时候,自己正坐在床边,房间不怎么熟悉,大约有9平方大小,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正对面的墙上开有一扇窄窗,窗口处插上铁栅,就像是监狱一样。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阴压的云层不时能看到天光般的闪电。

房间奇异地沿着中线分成两种环境,我的左手边潮湿阴冷,不断有水从天花板滴落,地砖的缝隙里爬有青涩的苔藓,我的右手则温暖如春,床脚边摇曳着一朵白色的不知名野花。就连风从窗户吹进来的时候,也明显被中线剖割成冷和暖两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心情就一直很平静。我起身推开房间的门,前方有人影闪过,继而走廊又平静下来,但是每当迈步前行的时候,总有另外一道或数道不和谐的脚步声响起,就像是顽皮的鬼魂尾随身后邯郸学步。走廊的窗外并没有下雨,但也并不温暖,褐色的墙,红黄色的落叶木,无人而摇摆的秋千,充满了秋天的萧瑟,就如同油画一般色彩鲜明。

当我走过木板长廊的转角,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前方地板已经明显腐朽,似乎随时会坍塌下去,从木板的缝隙中望去只能看到一片幽深,就像是无底悬崖,让人不敢前行。两侧的墙壁和房间也是经年失修的样子,斑驳的墙纸一整片地剥落下来,门板上的油漆被刮掉,门牌也不知所踪。我数了数,左边三扇门,右边两扇门,正前方也有一扇。

这条走廊似乎到此为止了,出乎意料的短。

我听到正前方的门后传来人声,听起来十分熟悉,让我产生一种强烈的行动意志。

我向前走,木板发出难以承受的咿呀声,咔嚓声,有一小片木头剥离了,朝幽深处掉落。就在我吃了一惊的时候,整条走廊发出更加剧烈的断裂声,促使我赶快行动起来。

我拔脚就朝前跑,能清晰感觉到脚面正随着走廊下沉,仿佛脚下是一泥沼,本来只有七八步的尽头,却怎么也跑不到。轰鸣声大作起来,我不由得回头看,来处正在崩塌,不止是走廊,就连墙壁和天花板也不断摇晃,断裂,坠落。曾经的道路正变成一条幽深宽广的渊崖。

即便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但是仍旧有惊惧油然而生,我企图加快脚步,可是双脚似乎被什么东西桎梏着,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以相同的频率迈动。

最终,在突如其来的强烈而真实的失重感中,我眼睁睁看着一步之遥的正前方房门,身体朝着深渊落下。我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没救了。

不过,下落仅仅持续了大约一秒的时间,我的脚底就接触到实地,下落的压力也仅仅是从三米高的地方跳下来似的。

我站稳了身体,抬起头来,发觉自己再一次置身于某个房间中。

这个房间无比的熟悉。

它并不来自于过去那个高川的记忆,而是真正属于我的记忆。

没错,我记得很清楚,自己当时是如此激动,从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看到它,即便是在梦中。它让我感到欣慰,感到一种充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就像是沙子做的城堡变成了水泥,华丽而孤傲地伫立在某个峭壁的顶端。

那是末日故事中“厄夜怪客之章”,那座傍山而建的房舍。

房间里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收拾得很干净,摆设不多,只有一个柜子和两张床,床上架着蚊帐,整齐叠放着薄棉被,屋后敞开的窗户处,可以看到五米外长满青苔和野草,高达十米黄褐色石壁。

时间是临近初秋,山中的夜晚就再也感觉不到炎热,高处的山风比起平地更有劲,已经谈不上凉爽,抚过肌肤时产生丝丝的冷意。

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孤儿院的走廊落下,竟然会掉入这个房间中。但是我迫不及待寻找起曾经一起在这座房间中的女人。

真江,富江,无论是谁都好。我感到自己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可是,房间里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

房间是如此安静,就像死了一般。

山中的寒意愈加浓重,让人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将门窗关起来,我看向那张床,我记得那个时候,富江躺在床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姿势也不换,就像是一具死尸。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床边看着她的脸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始记录自己的经历。

没有桌子,但是柜子里却有煤油灯、作业本和圆珠笔。我按照记忆中那样,走过去打开柜子,里面的东西和那时一模一样。原主人用圆珠笔在作业本上涂鸦,每一张纸都用掉了一面,我只能在另一面上写自己的东西。

我就像那时一样,点燃煤油灯,将它放在床角。然后坐在床头,将作业本搁在大腿上,拿起圆珠笔,嗅着灯火中飘来的煤油味,觉得自己好似游荡在时光的长河里,和过去某个时间的背影重合了。

我知道这是幻觉,可是记忆中残留的片段却和如今的梦境嵌合起来。

我想着和当时一样的想法,拥有着相同的心情:也许在不久前,这些文具还被某个孩子这么使用吧。就在这夜晚,就着淡淡的煤油灯光,在作业本上画下自己童稚的幻想。

这么想着,心中泛起一种平和安宁的情绪,仿佛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黑暗和邪恶都被这光驱散了。

我打开笔记本,里面只是列目录一样记下曾经那些冒险的概要。

从自己在那间公共厕所醒来开始,罗列着自己遭遇的事情。因为自己不是个特别关注时间的人,所以当时的日期都有些模糊了,然而看着笔记里的内容。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当时的想法都历历在目,仿佛一条清澈的时光小溪在面前流淌。

第一行记下行动记录,第二行用小括号标明当时的想法,第三行用中括号标明自己如今的想法,第四行则用大括号,标明自己在这个冒险中的收获。

咲夜、左江、富江、森野、峦重、八景、白井、耳语者、山羊工会、安全局……一种情感在我的心灵中荡漾。

愧疚,沉重,快乐,痛苦,一切都被记录下来,在字里行间聆听着最真实的自己所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好似让我的身体和灵魂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有一团炼狱的黑火在炙烤着所有构成我的一切,让我的变得更加澄澈。

当我回过神来,自己的冒险结束了。我感到脸颊湿润,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哭了一场。

“在写什么?”突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个声音让我感到一种浓浓的不可置信和惊喜,我用几乎扭伤脖子的速度回过头。

如果所希望的那样,我看到了那张梦寐中也已经很久不曾出现的脸。

是富江,还是真江?是富江吧,无论哪个都好,她就站在那里,如同记忆中那般。

天啊,真希望这不仅仅是一场梦。

“你哭了?为什么?”富江问,明明是疑问句,但她仿佛知道答案般,用的是肯定句的语气。

我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盯着富江的脸,内心就平静下来。

“不知道。”我说,“也许是感到悲伤吧。”

富江没问为什么悲伤,为谁悲伤。她凑上来,借着煤油灯的光线看我手中的日记。我大方地将本子递给她,这些字句里记载着最真实的自我,我希望她能看到。…,

没错,我当时就是这么做的,现在仍旧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就像是想要将它复刻到今天那般。

富江没有说话,轻轻将发丝撩起,静静地翻着纸张,脸色平淡而专注。她给人的感觉和之前截然不同,并非富江,而是另一个人。

“……富江?”和当时一样,我喊了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用那种平淡而专注的眼神盯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灵魂似乎被那双忽然变得深邃的眸子吸进去,看到藏在深处的某种熟悉,但也同样令人恐惧的东西。

漠然而冰冷,就像是未出鞘的匕首,却极为坚硬和森寒。

不像是人,而是拥有人形的其它东西。

“我是真江,阿川。”和记忆中一样,她如此说到。

真江将头侧开,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斜睨着我。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到半点表情,她的脸是漠然的,僵死的,一张苍白的面具。她的黑发是如此柔顺,她的眼眸是如此黑暗,她的身体是如此灼热,可这代表生命活力的一切仿佛都是假的。可是却有一种诡谲的魅力。

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穿透了我的灵魂。她的左手按在我的喉咙上。之后,她的右手也放在我的喉咙上。

她就像要扼死我一样,双手围住我的喉咙。唯一让我稍微能镇静下来的是,那双手没有任何气力,只是虚虚放在那儿抚摸着。

“我也爱你,阿川。”真江低头,在我的耳边说。我看不到她说话时的表情,只听到她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阿川。”

“我知道。”我说。

“不,你不知道。”她一边动作,一边用一种令人不安的语气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我亲爱的弟弟。”

是的,我记起来了,她当时将我当成了她的弟弟……

孤儿院的真江?末日世界的真江?我又是哪个我?

“阿川,阿川……”声音纠缠着痴缠着。

剧烈的情感,交错的记忆,现实和虚幻在漩涡中变得更加混乱。我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在搅拌机中变了颜色。我已经说不出话来,甚至也无法呼吸,我觉得自己快被吞没了,即便如此,身体也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禁锢了,无法挣扎。

有一种死亡的气息。

“不会死的,阿川,我会保护你。”真江松开双手。

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先于情感在我的躯壳中迸发,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她的头发滑落脸前,借着煤油灯光,透过那丝绸般的发缕,那双狂热燃烧的黑眸完全抢夺了我的目光,让我再无力关注其它。

#c

290 不完全燃烧(三)

我再次看到了这双燃烧着的眼眸。从我认出这个房间开始,我就与预感到自己能再一次看到她。刚开始时她不在这里,让我深深感到失望,如今她如幽魂一般出现了,但我一点都不惊讶。为什么要惊讶呢?这是在梦里啊。而我是如此希冀再一次看到她,触碰她。肌肤传来的温度和柔软让我几乎以为这就是现实。

可这是在梦中。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真江已经死了。眼前的她不是真实存在的,她就是个美好的梦,一个只存在于虚拟和幻觉中的幽灵,来自于我的心中和细胞最深处的渴望——我如此告诉自己,然而凝视那双黑sè幽深的双眼,却无法打心底认同这样的托词——天哪,她是如此真实,她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泪水涌出眼眶。告诉我,真江,我该如何拯救你?我要如何才能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没有回答。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只是一场梦,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她和我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公分,却像是一副画。

“亲爱的,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没有你的日子,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如同自言自语,我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庞。

梦境结束了。

当我松开双手时,看到的是熟悉的天ā板。自己躺在宿舍的cáng上,四周幽暗而静谧,宛如存在一个巨大的空dòng,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了。

我感到口渴,身体一如既往的糟糕,就像是血液正在沸腾,细胞正被灼烧。我mō索到cáng头的yào,打开盖子就倒进嘴里咀嚼吞咽。我感到双tǐ有一种麻痹的感觉,几乎站不起来了。

站不起来了?

不,我本就是双tǐ残疾的人。可是这种感觉,让我油然生出一种惊诧的茫然。紧接着,我猛然意识到,这些日子里,我的双脚根本是毫无知觉的,而如今,它传来了麻痹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知道这是否代表着什么,可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有去思考,或者说,害怕去思考。

我小心翼翼地触碰小tǐ,顺着肌rò的弧线抚mō,如同触碰一尊易碎的玻璃。渐渐的,双tǐ的肌肤传来微小的触感,像是有柔软的羽máo沿着肌肤滑过。我的心灵一瞬间有电流通过,我将信将疑地加大了手掌的力度。

是的,这不会错!我感受到了!我的双脚感受到了!

我迫不及待想要挪动自己的双tǐ,结果腰部用力,双tǐ只是被牵扯着动了一下。这不是我想要的!

“快点,来啊!快点,快点!”我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一边挪到cáng边,将双tǐ放到地上。

我双手撑着cáng沿试图站起来,然而脚下虚浮无力,当我放开双手时立刻摔倒在地上。疼痛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还是走不动。可我还想尝试一下,不,无论ā多长时间,我都会尝试下去,因为这一刻,摔倒的我感受到了来自双tǐ的痛楚,这份痛楚是如此微弱,可它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它越是疼痛,就越是让我自心底生出无限的勇气。

我能站起来!

我一定能站起来!

我无暇思考,努力用双手撑起身体。我想自己首先要能够跪起来,能够跪着爬动。我注意到一旁的轮椅,不假思索将它推到一旁,就这么拖着身体,在地上爬着前往卫生间。…,

在这个过程中,梦中真江的脸不止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双燃烧着的眸子如同烙上去一般。一种强烈的情感不断积蓄着,积蓄着,宛如被掩埋在地壳中的灼热岩浆。我习惯xìng抚mō自己的左眼,我觉得她就在这里,就在我的身边,即便身隔两个世界,她也未曾离开过。

是的,她没离开过,无论是在那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她一直都在。我过去是如此相信,而如今这份信任正在发酵。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如此美好。和她相见的的那一刻,我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我的人生,我的思考,我的道路——如果我是个疯子,那一定是因为我为她着了魔。

卫生间没有开灯,爬在地上的我根本触不到开关。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翅膀扑腾的声音,似乎有一只黑sè的鸟从房间的一个角落飞过。可我看过去时,那里黑dòngdòng的,什么都没有。我觉得那是夸克,它也一样,从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尽管我并不能时常看到它。别人认为这是我的幻觉,可我真的能听到它的声音,看到它的身影,甚至触碰它时能感受到那身羽máo的触感。我有时会想,如果这是幻觉,那又有什么是真实呢?

我抓住洗手池的边缘,将身体拉起来。我的双tǐ就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可我使足了气力想要站起来。然后,我感到了那份支撑的力量,它是如此疲软,如同刚刚钻出壳的幼鸟,然而它的确是存在的,这一切并非我的幻觉。

借助手臂和双tǐ的力量,我第一次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我满身大汗,逐渐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镜子里那张狼狈的脸。头发贴在额头上,双颊消瘦,脸sè苍白,是一个陷入绝症的病人,可是那双眼睛——那双黑sè的眼睛仿佛在燃烧!让我分不清楚,那是梦中真江的眼睛,还是我自己的眼睛。

真是不可思议,在这一夜前,我的双tǐ一点知觉都没有,然而在一场姗姗来迟的梦后,我已经可以这般依靠自己的力量站在镜子前了。

我觉得这是真江给我带来的力量。穿越了时空,穿越现实和虚幻,以她那超凡的力量创造的奇迹。

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我疯了,可在这一刻,我就是如此认为,这般坚信。我的身体,因为和真江的再次相遇,正在发生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镜子里的脸在我惊讶的注视中慢慢地扭曲了。

脸庞,五官,头发……一切都仿佛被ró搓的橡皮泥一样被拉伸塑造。我睁大了眼睛,那张变幻的脸看不出是什么样子,但我能够肯定那一定不是自己的样子。渐渐地,头发变长了,下垂的刘海遮住眼睛,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nv孩,又像是一位少nv,或者是一个nv人?无论怎么变都让我升起无比的熟悉感,它是我所熟识的某个nvxìng。

到底是谁?是真江?它还在变幻,有时像这个晚上梦见的末日世界的真江,有时像更早以前梦到的孤儿院的真江。它就这么在nv孩和nv人之间ró来ró去,原本脸庞和五官都不尽相同的两者,就在这份模糊中渐渐相似起来。开始让我觉得无论哪个都是同一个真江。

镜子里的脸不是我的,而是另一个人的。这件怪异的事情,没有让我感到恐惧,只是让我不由得伸手想要去抚mō确认一下。当我的手指触碰到脸颊时,眼前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时镜子里的诡异变化彻底消失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而镜子里的我,正用手掌覆盖在自己的脸颊上。…,

还是那张绝症病人的脸。

下一刻,我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没有撑在洗手池边。我正用自己的双脚稳稳地站在镜子前。

我,站起来了!

天哪,真是不可思议!

我试着活动双tǐ,它还有些软,就像是刚刚跑完了马拉松,可是剩下的力量,却足以支持着我,让我不至于跌倒。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是身体那种灼烧的感觉也正变得无以复加。从那种强烈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的我觉得细胞快要干渴了,内脏都快要变成焦炭,尽管镜子里的自己根本没有显示出半点预兆,可我仍旧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融化。

我在水龙头处用冷水敷脸,又灌了一肚子的水,这种灼烧的感觉才开始减弱。我不停喘气,身体十分痛苦,可是和重新站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说来也奇怪,这种比以往更强烈的灼烧痛苦并没有如往时那般让身体衰弱下去,反而让我觉得自己的状态正在好转。这也许多少有些错觉,但我此时的确jīng力充沛。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回到卧室翻开写满故事设定的日记本,参照安德医生为我准备的“人类补完计划”于剧本制作这一阶段的资料。也许是身体好转的缘故,也许是梦见真江的缘故,我发现自己对末日世界的故事原剧本的分析更加上心了。这并不是说我原本不关心这些故事和设定,只是当初因为心理和身体的缘故,只能被动得去研究,那种被强迫感令人身心俱疲,而如今在我身上出现了一种主观能动xìng,让我在研究中更加专注,从而更加了解这些看似简单荒谬的剧本中所隐藏的秘密。

如前文所说,由作成的剧本为核心,利用某种超级计算机进行扩展,成为一个相对完善的虚拟世界。这是一个足以令人mí失其中的庞大工程。这个虚拟世界的针对xìng很强,唯一就是剧本作者本人,因为作为核心的剧本是一个对创作者本人而言能自圆其说并且带有强烈自我世界观的世界,因此,被通过yào物和其它手段进行预置处理后的一旦进入这个世界,他所面对的就是一个以假làn真的世界。

它并不是什么虚拟游戏,也不是单纯的心理治疗手段,而是为了改造使用者的人格。

通过某种超级计算机所进行的世界构架拓展与其说基于剧本,不如说基于剧本作者的心理。也因此,“人类补完计划”虽然涉及人体微结构、生体病理和新型病毒,但并不归属于生化试验,而是心理试验,所有生化手段仅仅是作为辅助工具,完全符合这座病院的本质。

作为第一阶段的剧本制作,更是完全体现了这一特质。

安德医生十分朴实地将疗程过程的关键分为三个步骤——接入、活动和登出——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这三个步骤却并不单纯通过机械进行处理,而是以一种心理暗示的手法隐藏在剧本之中。

这意味着剧本不再是单纯的故事情节和设定,同时也将作为控制疗程进度的手段。

重要规则主要有以下几点:

其一:这个世界要有一个终结,并且有明显趋向终结的不安定过程,这样能够保障在潜意识中抱有最低限度的“治疗进程”的概念,并由此保证心理于情节发展中的jī烈xìng、活跃xìng和主动xìng,也可以作为“登出世界”的意识保险。这也意味着,选择末日世界并非是我自己单纯的愿望,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剧本需求。…,

其二:的角sè设定必须参考当前心理状态和人格特质,并评估此角sè设定的三观、心理和人格和当前融合后所造成的影响,以保证得到心理和人格层面上的“补完”。

其三:登场的重要角sè最好以认识或自觉认识的现实人物为模板,但必须通过大量修饰,让似是而非的模糊感。必须将这些角sè合理分配在正面和反面两方之中,并结合记忆来设定出现阶段,通过角sè登场和情节过渡来重点控制治疗流程,评估阶段xìng治疗结果。当然,这种角sè设定也有那种不知名的超级计算机在虚拟过程中的xìng能需求。

其四:尽量避免涉及血缘关系。

其五:必须要求明显的登出暗示,例如故事中系sè所提到的“二周目”。

除了这几点之外,剧本中任何看似无关紧要的设定,亦或荒诞无聊的情节,或多或少都具备辅助xìng质的心理暗示,或是保障的安全,或是催化的改变,或是协助超级计算机进行虚拟世界的运转,亦或是用来设置某些不为人知的应急保险和机关。

我甚至可以相信,剧本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不是无的放矢,由安德医生经手后,这个剧本中所隐藏的东西完全超出我当前的理解水平。这些明面或隐藏的极为苛刻的剧本作成要求,才是“人类补完计划”能够进行的基础,通过它们,安德医生也才能对治疗过程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控制。同时也是我之所以还活着,没有在治疗中死亡或崩溃的原因。

而我如今的工作,就是在“治疗”前,针对自己当前的情况对剧本进行修改,以符合自己当前的人格、记忆和心理状态。之后,此脚本jiāo由安德医生评估、审核并以他的专业xìng角度和超级计算机的xìng能角度进行再构成,才是最终能够使用的“剧本”。

我反刍这些资料,猜测安德医生从他的角度可能做出的评估,并从中挖掘更多的可能xìng。我有一个荒诞的想法,或者毋宁说是希冀——是否能够通过剧本作成来复苏死者的人格呢?是否能够通过这种治疗过程,将某些人格以我这个躯壳为媒介带入现实中呢?如今在我身体上所发生的一系列怪异,是否正是虚幻侵入现实的一种可能xìng?

也许,我能够补完咲夜、八景和玛索这三个nv孩身上所缺失的某种东西。

也许,我能够找到潜藏于我体内的江,失踪的系sè和桃乐丝。

也许,我能够复苏已经死亡亦或并不真实存在的她们。

也许,我不会再如以前的高川那样“消失”。

是的,一定是这样!一切的可能xìng就隐藏在剧本作成中,就隐藏在“人类补完计划”中。手头的资料中还有许多我所无法理解的专有名词,这些无法理解的东西也许在剧本作成阶段并不重要,但很可能就是那些可能xìng中某个关键的螺丝。

我需要更多资料,不过,我想安德医生不会告诉我更多东西了。

我不禁怀念起达拉斯那个家伙了,他如今在做什么呢?

我一边思虑,一边开始尝试撰写新的故事剧本,渐渐的,我开始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仿佛我仍旧在那即将末日的世界里,在日记本里写下自己的冒险,幻想着总有一天会将它出版,被脱离末日的人们当成童话,而真江就站在我的身后,随着笔端的游走默默阅读着我和她的故事。…,

是的,我似乎感觉到真江就站在我的身后。我不敢回头看上一眼,生怕那个身影会在一刹那变成泡影。至少在这个时候,就这么让我认为她就站在我的身后吧。

这是如此令人怀念的气氛,空气中充满了令人沉湎的因子。

当阳光穿透窗帘来到书桌上时,我这才从稿纸堆中回过神来,那熟悉的感觉从背后消失了,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自我心底升起,它告诉我,我的幻想结束了。我扫视着一份份稿纸,上边写满了字,我却不知道到底写了些什么,也不想去追究。好半晌,我依循着一种空dòng的思绪,从最上边的一张稿纸开始,一张张将它们撕碎,扔进铝制垃圾桶里,用打火机点燃了烧成灰,然后收拾好原剧本和资料。

今天安德医生还有一次关于剧本制作的指导,我也需要进行例行的身体检查。安德医生那里没什么好说的,我并不指望能从他口中得到关于“剧本的心理暗示”的更多消息,因为照他的说法,那不是我的事儿。至于身体检查,我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已经可以站起来了。为此,我刻意重新坐上轮椅,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样能瞒骗多久。

吃早餐之前,我来到隔壁的房间。

和往常一样,房间的mén是关着的,但实际上没有反锁,只要扭动mén把手就能打开。这个世界的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个nv孩就住在这里。自从旧宿舍被末日症候群病患摧毁之后,我们搬进了这座临时征调的普通员工宿舍。原宿舍的病人大部分在暴动后不是被安保人员当场击毙,就是被带走后再无声讯,活着入住新宿舍的寥寥无几,到处显得空dàngdàng的。如今整一层的房间只有我和三个nv孩居住。

抓住mén把手,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一个世纪没来看望这三个nv孩了。因为身体和jīng神的状态越来越差,从上周开始,我就再没踏足这个房间。

我推开mén,三个nv孩和印象中一样,聚在厅里,安静地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桌子上堆满了纸牌,就是她们以前在旧宿舍玩的那种。每次看到都觉得是一个奇迹,原来的那些纸牌已经在火灾中变成灰烬,如今她们却凭借记忆重新做了一副。当然,我无法保证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但我下意识觉得是一样的。她们每天都在做这件事,虽然制作的速度不快,可是到今天为止,我感觉到这些纸牌就要做完了。

说实在的,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们对这些诡异的纸牌那么执着,但是,她们执着要做的事情马上就能完成了,还是让我为她们感到高兴,并觉得这件事的完成将带来某些变化。

我记起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同样有一张纸牌,看样式和三个nv孩的纸牌是一套。那是过去从某个亡故nv孩的坟墓里找到的东西,我不知道那个nv孩和这三个nv孩到底有什么关系,很明显,那个nv孩不是桃乐丝,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将这张纸牌jiāo给这三个nv孩。

当我将纸牌放到桌面上时,三个nv孩并没有因此稍微停顿自己的动作,她们视若无睹,继续做自己的事儿,反而是房mén被外面的人敲响了。

出于某种直觉,我敏锐地感觉到,外面的人并不是病院的工作人员,甚至这种直觉告诉我,外面的人并不是来找这三个nv孩。

我没有多加犹豫就将mén打开了,外面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

“嘿,伙计,好久不见了。”他俏皮地眨眨眼睛,说:“为什么我觉得你一点都不惊讶?”

是达拉斯,这还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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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8 窃贼

不作夫在病院中已经遭遇过种种不可思议的事物,就连邪教和外星人也纷纷登场,但是,在这众多古怪离奇,让人难以接受的,看似有一定的逻辑,却在细究时毫无道理的事物中,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古怪的似人非人的怪物带给他的震惊也绝不逊色。他以为自己可以找到安德医生,也试过想象已经成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安德医生会变成什么模样,过去他所接触过的末日症候群就是样例,从桃乐丝口中得知的“幻梦境”一词,也让他对安德医生进入高塔的举动有过诸多设想——即便如此,他仍旧觉得,眼下的状况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原本自以为自己在了解了诸多匪夷所思的东西后,知晓一大堆闻所未闻的秘密后,多少可以摸到当前状况的一些边界,可是,如果眼前这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就是安德医生……

不作夫实在无法理解,安德医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有过怀疑,这个怪物可能不是安德医生,可他的感觉,他的观察,他所得到的细节信息,都在对他说:是的,这就是安德医生。

一个近乎两层楼高,章鱼头人身的怪物,身上穿的是等比例放大的安德医生的衣服和白大褂。可他如今看起来更像是外星人的研究者,而不是人类的研究者。他的模样有很大一部分似人,可这似人的部分并不会给人带来半点亲近感,反而,正是这似人的部分,才更让不作夫觉得,眼前的这个大家伙绝对不是人类。

“安,安德医生……怎么会变成这样?”不作夫呻吟着,巨大的震撼几乎连恐惧都要摧垮了。但是,更大的恐惧在下一刻就卷土重来,更加猛烈地敲击着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咽喉。

这似人的巨大怪物似乎听到了不作夫的声音,它以一种笨重迟钝的方式转动章鱼头脑袋,仿佛是因为不作夫相对它实在太矮小,从而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不作夫这个时候更能感受到,这个怪物和人类的区别,它的观察,它的聆听,它在思考和寻找,这一切动作行为,看似都符合人体生理结构,但那扑面而来的异样感,让这种相似感在一瞬间就被熄灭了。不作夫十分确定,人类做动作时的肢体细节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感到万分恐惧,因为,他无法从这个怪物的动作中猜测出这个怪物到底想做什么。

它是在寻找自己吗?它为什么要寻找自己?它是怀抱着某种恶意来寻找自己的吗?不作夫不由得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只觉得,自己不能够被它找到,只要自己像个木头人般一动不动,就不会被它找到。不作夫强烈地感受到了,虽然没有证据,但那是一种极为清晰的,陡然冒出的想法:双方之间的距离,看似只需要几步就能拉近,但实际上,却不仅仅是常识意义上的距离,自己之前的呻吟和惊呼,并没有真的传达到它身边,但是,它可以感觉到,自己就在它近侧。

这个疑似安德医生的怪物露出疑惑的表情,它的头虽然在外形构造上更像是章鱼,但在正面,仍旧是和人相似的五官,此时,这副五官正挤出疑惑的表情。不作夫觉得,自己用“挤”来形容,极为恰当,因为,这种表情实在不像是自然抒发的,他甚至不能肯定,这个怪物到底还有没有情绪。

两层楼高度的章鱼头人身怪物的视线扫过四周,期间也扫过不作夫的所在,让不作夫的血液冰冷,脑袋昏沉,他觉得有一种莫名奇异的力量在撩拨自己的大脑,注入让人疯狂的毒液。不作夫差一点就忍不住要有所动作,但他还是忍住了,怪物的视线迅速扫过他,投入其他方向。最终,它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就在这期间,不作夫似乎看到了在这个怪物身后,有一张正常的桌子,还有翻开的书籍。这些桌子可没有怪物这么大的体型,完全就是给人类用的样子。这个怪物真的还能用到这些东西吗?不作夫有一个粗糙的想法快速从脑海中闪过。

如果,仅仅是如果,这个疑似安德医生的怪物真的在看这些书,那就意味着,这些书里藏有某些和当下状况有关的秘密。只是这么想,不作夫心中就有了某种蠢动,他迫切想要拿走这些书,揭开其中的秘密。他也告诫自己应该更加谨慎一些,然而,这个时候,怪物转过身去,既不面对他,也不面对桌子,不作夫下意识抛开一切,拼了命朝桌子跑去。

那高大又迟钝的怪物似乎觉察到了动静,立刻转过身来,但是,这段时间已经足以让不作夫冲到桌前。

不作夫立刻就看清楚了桌子上有什么:一本书,一些卡牌。书从来都没有见过,看起来像是一本日记或是别的什么故事书,封皮古怪,分不清是皮质还是纸张,上面有着隐晦的纹理,仔细观察纹理只会觉得头晕目眩,但却又充满了奇异的吸引力,仿佛里面隐藏有什么大秘密,而书中的内容似乎也因为这古怪的封面而变得更加珍贵;卡牌则似曾相识,不作夫很快就想起来,正是自己这些幸存的研究者团队一直致力于研究的,那两个古怪女孩制作的卡牌,至今为止,研究者们都认定其中有大秘密,而这些卡牌似乎不是自己等人曾经见过的那些,是新的卡牌。

那两个古怪的女孩已经失踪了,桌上这些卡牌的来历令人寻味,但此时却不是深究的时候,而且,如果这些卡牌是新的,是曾经研究过的那些卡牌中,被明确断定已经遗失的一部分,那么,这些卡牌自然同样是无比珍贵的。

如果这个怪物就是安德医生,那倒是很好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安德医生发现了这些东西,亦或者,他早就藏起了这些东西,藏匿的地方就是这个高塔,甚至于,那两个失踪的女孩如今就在高塔里。安德医生隐瞒了更多的事情,欺骗了所有幸存者,他仍旧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去找出其中隐藏的秘密。安德医生那强硬的作风和排除异己的手段众所周知,他很有可能会这么做,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他就是这么做的。

不作夫心中,种种复杂的情绪和思绪在翻滚,他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但是,如果这本书和这些卡牌中,真的隐藏有秘密,那么,已经对卡牌深有研究的其他幸存者,应该更需要这些东西——安德医生已经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了,还变成了一个怪物,他已经无法,也没有资格研究这些东西了,况且,他还只是一个人。哪怕是过去那个正常又天才的安德医生,也同样需要帮手,才能在研究中取得成果,如今只有一个人的他,绝对比不上一个众志成城的研究团队。

人多力量大,只有聚集众人的智慧,才能够在这愈发苛刻和紧迫的环境下,取得决定性的进步。不作夫的决心已定,他必需要将这些珍贵的东西带回研究团队,不能再留给一个充满了私心和疯狂的病人了——安德医生已经变成了一种阻碍,就让他留在这个高塔中吧,如果自己等人可以研究出点什么成果,或许这些成果还能够拯救他。

一种突如其来的使命感,宛如电流般席卷了不作夫的每一根神经,这一切思考和决心,只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不作夫立刻抓住那本书,将所有可见的卡牌都扫入自己的衣服口袋里。他很紧张,无论那个怪物是不是安德医生,只要自己拿走这些东西,就绝对不会让它感到愉快,它是如此的高大,可怕,没有武器的自己根本就无法对付这样的大家伙。谁知道这个怪物会对一个“窃贼”或“强盗”做什么呢?无法想象,一去设想就让人浑身颤栗。

不作夫已经下了拼死的决心,然而,他仍旧是不想死的,死在这里的话,就无法将这些珍贵的东西和所见所闻的带给其他研究人员了。他从来都没有如同现在这般,充满了一种必须活下去的使命感。这个如同电流般强烈的使命感,似乎在让他的所有感官更加灵敏。

不作夫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汗毛竖起,强烈的危机感正在自己的脑海中构成一个清晰的景象,那个怪物已经转过身了,它很迟钝没错,但是,它很可能不会永远这么迟钝下去。

要来了!要来了!

不作夫已经来不及转身逃跑,原本自然的空气正在变得坚固,有一种压力正在压缩空气,阻碍他的一举一动。他一个激灵,就朝地上一滚,巨大的手臂擦过他的身体,砸在桌子上。那张给人类使用的桌子,连最后的悲鸣都无法发出,就已经四分五裂。不作夫可不想自己也落得这样的结局。

没有声音,但是,空气一直都在变化,这些变化是清晰而细腻的,不作夫身为杀手的本能正在报警,并以他能够做到的最快速度,不断向侧旁翻滚。他在翻滚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原本自己所在的位置,更靠后的地方,就是一扇门——那肯定是离开高塔的门。自己就是从那个门进来的。

高塔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不作夫无法理解,也不想去追究,但是,如今这扇独立在广阔白亮的空间中的门,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不作夫连滚带爬,又向前冲了好几步,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那是怪物迈开步伐,朝自己冲来。没有声音,但是,除了声音之外的任何现象都存在,而且,是更加强烈地存在着。不作夫只觉得自己被卷入一片惊涛骇浪,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地面在动摇,空气在晃动,波动的力量一层层拍打在他身上,让他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肯定会粉身碎骨。

即便如此,不作夫仍旧咬着牙关,拼了命地向门冲去。如今他能够做的就是这些,他祈求运气能够在自己这边。

巨大的脚掌从天而降,差一点就踩了他个结结实实,即便他在最后一刻移动了身体,但是,仅仅是被擦中,也让他似乎听到了自己体内骨头裂开的声音。他全身疼痛,比寻常人更加结实的身体,就如同被松开了扎绳的木筏一样,随时都会散架。

不作夫凭借那强烈的意志和使命感,撑起这个快要抵达极限的身体,终于在下一击到来前,跑到了门边。他立刻抓住了门把,想要拉开,然而,无论他如何去扭动拉扯,这扇门都纹丝不动,仿佛缝合在空间里。他惊恐地转过头,只见到那个两层楼高的章鱼头人身的怪物已经靠得很近了,它没有影子,但那巨大的身躯却让人觉得自己已经被遮蔽,而那张脸上的五官表达着一种非人的愤怒和偏执,亦或者,还有更多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情绪,已经扭曲得让人怀疑,它还有没有理智。

它似乎不打算就这样踩死这个“窃贼”了。不作夫看到它弯下腰,张开手掌的时候,完全可以将人包裹起来。不作夫觉得,它想要抓住自己,这样的认知更让他充满了恐惧,他不敢想象,自己一旦被抓住,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它已经变成了一个莽夫,就这样捏死自己算是最好的下场,但是,如果它是一个疯狂的研究者,铁定会在自己身上施以可怕的折磨和实验。

不作夫不断挣动门把手,可门把手仍旧纹丝不动,仿佛被卡住了一般,有另一种与自己相持的力量在门的另一边——这个时候,怪物的手掌距离他只有不到一米——就在这个时候,不作夫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猛然松开手,门把手顿时朝相反的方向自行转动。

门松开了,不作夫紧紧挤在门上的身体也向门外跌去。他和怪物手掌的距离,就在这一进一退中拉开。不作夫向后跌了个大跟斗,但整个人都抛出了门外,天旋地转,景色变换,他根本不敢闭眼,只见到一片白亮的开阔空间刷的一下,就变回了高塔外的孤岛病院那狭隘的,更加病态的景色。

不作夫根本来不及去看四周,四肢连爬,撞到门上,重新将高塔的门给关上了。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了,从门后传来的一种震动,他没有听到声音,而这种震动感也迅速消失了,仿佛随着这扇门的关闭,里面的东西也无法出来。

这个时候,不作夫才全身瘫软,滑坐在门边,喘着粗气。哪怕是他,也在这短暂的逃亡中神疲力竭,甚至连胜利逃亡的喜悦都无法生出。

291 不完全燃烧(四)

达拉斯用手指顶了一下鸭舌帽的帽檐,视线撇向房间里头。

“看起来你最近过得不错。”我没有直面回答,让开身体让他进来。

“并非如此。”达拉斯在我关门后摘下帽子,轻松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之前你住的宿舍不是有病人暴动吗?实际上,并不只你那儿一处,我差点就没命了。”

我有些惊讶,那次暴动事后并没有太多的消息流传出来,而且那阵子我被病痛折腾得精疲力尽,根本就没注意这些事情。

“他们没放火吗?”我问道。

“嗯,就这点来说,你这边比其他人都倒霉。”达拉斯一边说着,一边找了张椅子坐下。天气还挺冷,他扯了一下围脖,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通风口。

“那些暴动的人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听说过吗?”我试探道。

“当然,关于这个我知道的很多。”达拉斯没有丝毫掩饰就承认了,然后严肃地对我说:“你也知道,我对黑客手段有些了解,最近一直通过这里的局域网查找关于系色的资料。实际上,你搬到这个地方,我也是从网络里得知的。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我意外地在一位高管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达拉斯从怀里掏出一份档案袋,慎重地当着我的面打开。里面是一叠照片,单从画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时候拍下的,不过达拉斯告诉我,它们保存在电脑中时,数据存档日期是1997年。我仔细观察照片,大致可以辨认出,其内容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某个试验场景。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聚集在仪器前,但是拍摄的焦点却不是人,而是那些仪器。这些仪器外表看起来很简单,光从照片上也无法理解其用途,但它们都具备一种超前科技的气质。

我并没有从照片中找到明显的实验对象,从研究人员舒展的动作和气氛来看,气氛并不紧张,看上去只是诸多试验中的一例,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从照片的拍摄角度和清晰度来看,却让我觉得当时的拍摄并非光明正大。

“是那个高管偷拍的?他是当时的研究人员之一?”我理所当然会这么想。

“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那名高管在晋升前是个临床医生。”达拉斯没有给予肯定的回答。

“临床?负责那个方面?”

“资料里说是儿科。”达拉斯说:“不过,这家病院里的孩子似乎并不多,我想他的工作一定很轻松,所以到了这个年纪才得升职,他都已经快要六十岁了。”

“这些照片和系色有什么关系?”我尝试猜测一下,“这是对系色进行的人体试验场景?”

达拉斯盯着我好一会,意外地说:“你的表情可真冷漠,你真的想救那个女孩吗?”没有等我的回答,他拨动这些照片,从中挑出一张递到我跟前,“仔细看这里。”他指住照片中被研究人员的身体遮挡了一部分的半透明筒状机构,因为那些研究员没有一个的关注这个东西,所以一开始我以为那并不是重要机构。

“一开始我也忽略了,幸好我在放大照片的时候没有错过它。”达拉斯说。

“这可不好看。你没有洗好的放大照片吗?”我双手捏住照片的两角,凑在窗帘边的阳光下仔细分辨,达拉斯要我看的显然不是仪器,而是仪器中的东西。不过因为拍摄角度、聚焦和明暗的关系,虽然能看出直筒状仪器中有什么东西,但却模糊得如一团半透明阴影。…,

“我找到这张照片时,已经没时间了。”达拉斯摇摇头,“那是个女孩。”

大概是之前听到达拉斯的话,便已经有所预感的缘故,所以我一下子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里面的是……系色?”我觉得自己应该吃惊的,可实际上,此时的我完全没有那种情绪,只是还有些迟疑,“你怎么知道是她?你以前并没有见过她。”我记得达拉斯说起自己潜伏在这座病院的缘由时提起过,他是莫名接到了系色的邮件,才一时心血来潮,良心发现,混进来的。

“我觉得是她。”达拉斯这么回答,显然他并没有足够的证据。

“这个实验室是在山丘上的那座黑塔里?”我问。

“这个……”达拉斯也面现犹豫,最终直言道:“我在那个高管的计算机里只找到了这些图片。”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只保存这些照片。”我说,“拍摄者显然有所图谋,如果他就是当事人,这些东西要不就全部删除,要不就应该有更多。你确信,这些照片真是他的东西?那台计算机没有其他人用过吗?”

“不,这点我无法保证。”达拉斯有些丧气,不过大概是自己也曾经思考过同样的问题,所以很快就摆正了情绪,“不过,至少我们知道,系色很可能在一年前还活着,就在那座塔里进行人体试验!”

“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一年后的现在,她还活着的几率有多大?”我反问道。

达拉斯沉默下来。

“他们告诉我,系色已经出院了。”我说:“也许这场试验让她的病情得到了解决。”

“你相信吗?”达拉斯抬起头,紧紧盯着我:“别说这些连自己都欺骗不了的故事!”

我笑了笑,说:“我当然一点都不信,尤其在看到这张照片后。好吧,我承认,你的猜测是对的,我也期望如此。不过,只有这些照片并不能让我们找到他,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找那个高管严刑逼供?”

达拉斯点点头,证实了我的猜测,他反问我:“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方法吗?我们可以乔装打扮一下。”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能瞒得多久?”我拍了拍轮椅,当然,我没告诉他,我如今已经能够站起来了。我对他直言道:“为什么你没有自己做,却来找我呢?我能为你提供什么帮助?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达拉斯脸色认真地对我说:“你一下子就把我放倒了,我自信身手不错,不过当时我却感到你手下留情了,你可以杀了我……或者说,你杀过人,对吗?”

“你想在事后杀人灭口?”我不置可否,淡然地看向他的眼睛,从中我看到深埋的忧虑和激动,我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激动。

“你真的杀过人?”达拉斯的身体有些紧绷,但却兴奋地说:“我觉得杀人不是好事,我就从未杀过人。不过我觉得,如果真的要在这个鬼地方做点事情,就得有这样的力量……呃,我的意思是,例如上过战场的老兵之类。你要知道,我也就头脑还行,真的较量起来,我就像是绵羊一样无害。”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帮手,把握会更大?”我看出达拉斯正准备点头,便抢先道:“不过,我们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有过协议,线索可以共享,但行动上各自管各自的事。这次是你找到的线索,如果你真要那么做也应该是由你自己去做,不是吗?”…,

达拉斯想了想,诚恳地对我说:“我只是觉得两个人一起能办得更好,你知道这条鱼有多大,我们有很大机会从那个人身上掏出点东西来。我们距离终点只有一步之遥了,伙计!”

达拉斯说得可真美,不过我对这个行动的收获却没有多大信心。就算系色真的还活在那座高塔里又能怎么样呢?我觉得她现在的状态不会比这个房间里的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个女孩更好,而且我也不认为在当前情况下,带她逃离这座病院的几率有多大。

达拉斯只单纯地想要带走系色,他觉得只要女孩活着离开病院,她就能得到解放。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在我所知道的世界里,所有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灾难,逃离病院的机会,拯救自己和女孩们的关键,都集中在这座病院最机密的试验“人类补完计划”上。我需要时间去理解它,改善它,完成它,将死去的女孩,以及活着的女孩所缺失的东西找回来,这才是通向good

end的路径。

我想,人的幸福,并不在于活着;而人的活着,也并不在于肉体的活着。只有肉体得到解放,并不是真实的解放,我要在这座病院里重新找到她们的灵魂,在做到这点之前,我不会从这里逃走。

我不善于这种大道理的说教,我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达拉斯,我不觉得自己能够将这些理由说清楚,并能够让他理解,我也不觉得就算他能理解,他又能在这种事情上出什么气力,只是徒劳让他深陷危险而已。我觉得达拉斯到这里应该收手了,他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情,但始终只是在事件的核心外徘徊而已,这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被人盯上了。回想起不久前那场末日症候群感染者的暴动,从我了解的信息来看,其中大部分人原本并不是患者。有什么人在暗中主导了那场暴乱,他们和如今主导试验计划的安德医生等人并不是一伙的。我怀疑达拉斯这次所得到的情报其实是那些人故意放出的鱼饵。

达拉斯一直为系色奔忙,于情于理,我都不希望他在这场尔虞我诈的战场受到伤害,不过这显然是一种奢望。我知道,无论我是否赞同,达拉斯都一定会再去找那个高管。就算这是一个陷阱,我也没证据去说服他。

我有时会想,达拉斯如此不顾一切,也许是因为他本能意识到越在这里呆下去,自己的处境就越危险,因而想要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我觉得这是一个陷阱,我有预感,一旦我们找到那个人,结果肯定不会是你所期望的那样。”我慎重地对达拉斯说到,“即便如此,你还是决定要去吗?”

达拉斯变得有些坐立不安,他站起来,来回踱步,我知道他的内心有些动摇,真希望他能够因为这种危险的预感而放弃自己的计划。不过他扯了扯自己的围脖,最终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看法。

“不管怎样,这是一次机会,我觉得有必要试一试。”达拉斯恳切地和我对视着,“我知道这事儿有危险,我自己没有太大的把握,所以才来找你,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没有退让,沉默了好半晌,我同意了。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觉得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能够帮他了。虽然这个对达拉斯来说充满风险,但是这个行动对我来说却没有生命危险。因为我是“人类补完计划”的一部分,是重要的试验人体,只要在这座病院里,无论我做了些什么,就算杀人,都会在利用价值上得到原谅。因此,也只有我才能帮他。…,

就像他说的,他需要一个“能够杀人的老兵”。

“太好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不,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救出系色,不是吗?”达拉斯激动地按着我的双肩说,“我要回去准备一下,如果没有意外,我们明晚就行动,可以吗?”

“好吧,你说了算。”我回答到。

这事就这么定了,达拉斯离开后,我再次拿起那叠照片反复看了好几次。尽管并不是拍摄者的焦点,但是有好几张照片从不同角度将直筒状装置照了进去。或许是心理因素在起作用,将这些角度在脑海中组合起来,直筒装置中原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模糊阴影越看越觉得是个人形,也许真是个女性吧。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仅凭这些并不能说明那就是系色。

不过,有一点和达拉斯相同,我同样相信系色还活着,就在那座高塔里。与之类似,同样杳无音信的桃乐丝也一定隐藏在这座病院的某处吧。

虽然并不这么相信,但我真心希望她们的处境能比我更好。

我从轮椅上站起来,双脚踩在地面上,那种踏实的感觉让我的心中充满了飞跃的冲动。和前一阵比起来,双脚的状态又恢复了不少,大概就算是剧烈一点的运动也能坚持一下吧。因为等一会就要进行身体检查,我不免有些担心。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就算被别人知道这双腿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安德医生的试验快要开始了,他们既不会在这个时候停止让我服药,也不会将我的双腿再次打残,但是我仍旧感到惴惴不安。

这也许是因为我希望将自己的双脚,不,应该说是这种异常康复的状态当作真正的底牌吧。我深深知道,当人失去所有的工具时,他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肉体。

“该怎么办呢?真江。”我摸了摸左眼。在那个房间里真江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情,如果那场梦还能继续做下去,会不会再一次上演同样的事情呢?

我陪着三个女孩,坐在圆桌第四人的位置上,看着她们制作纸牌,思维不由得转向第一次和达拉斯碰面的时候,从他口中得知的来自系色的信息:“坐标”就藏在三个女孩手中,但首先必须得到房间中的乌鸦。我一直在思考,“坐标”到底是指什么,“房间中的乌鸦”又是什么,旧宿舍已经被烧毁了,那么这些线索是否还存在?

我原本认为“房间中的乌鸦”指的是那幅油画中的乌鸦,而我也的确根据其中的可能性找到了一处被人挖开的坟墓,并在这个过程中遭遇了诸多怪异事件。不过我却察觉不到这些事件和三个女孩的关联,也许自己只是碰上了一个巧合而已。

反而是追踪一个那个同样叫做“森野”的女孩的幻影,不仅契合了油画的场景,而且从她的坟墓中得到的纸牌能和这三个女孩联系起来。

问题是,系色为什么如同预知一样,知道在我身上会发生这些事情?

抛开这一点不提,“坐标”的所在隐藏在这些纸牌中吗?这个“坐标”又代表了什么?系色的位置?逃亡的地点?或是一个宝藏?

我不明白系色的想法,也无法了解她的做法有什么意义,不过如今有一点我却能相信,系色一定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而努力着。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甚至看不到对方的背影,可是这样的想法却让我感到温暖,让我感到自己不是孤独的。…,

很快我就放下了所有思虑,向三个女孩告辞,和往常一样,她们根本不会做出任何回应。

我前往食堂吃了早餐,然后在医生那里忙活了一个上午,他们除了又给我注射大量的药物,仍旧没有给我任何体检报告。我不知道双腿的事情是否已经暴露,因为从他们的表情中看不到任何异常,也许他们并不关心,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真希望是这样。

这一天,药物并没有给我带来更多的负面反应,这让我感到身体真的已经好转,一想到明晚还有行动,久违的干劲就一点点被压榨出来。于这个下午开始,我又像过去那样收集材料,打算制作一些新的工具。

我要参照运动轮椅将两个轮子改成的八字型,因为双腿已经能够活动的关系,一些辅助机关可以取消,除此之外还要制作一件防护服,打造一系列武器。双腿的康复让我不自禁回想起自己如同侠客一般,在末日世界中奔跑跳跃的经历,回想起从高楼上跃下的一瞬间切身体会到的重力加速度,但在享受那种快感之前,我知道自己需要一些工具协助双脚进行恢复性锻炼。

我希望明晚的时候,双腿能够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

时间很紧凑,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锻炼就是制作。我感到饥饿,这是个好现象,过去那段时间的我可没这么好的胃口。至少这一天,一切征兆都在表明我的身体正朝着好的方面变化,我开始放下心来,参考从书中看到的营养菜单制定饮食计划,开始恢复并逐步加大自己的食量。也许赶不上明晚的行动,但在“人类补完计划”再次开启之前,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恢复乃至强化身体机能。

凌晨时分,我带着期盼躺在床上。我希望,不,应该说,我觉得今晚还会梦见真江。这样的期盼让我辗转反侧了好一会,身体上的疲惫才让意识渐渐模糊下去。

仍旧是那个房间。

和昨晚一样,能够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

床角燃着煤油灯,在昏暗的灯光中,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当我翻开日记的时候,却立刻意识到她就在我的身后。我回过头,借着煤油灯光,透过那黑沉的丝绸般的发丝,看到那双燃烧的黑眸,反而看不清其它的五官。

那张模糊的脸,就如同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张不断变化的脸,既像是孤儿院的真江,又像是末日世界的真江。

“阿川,阿川……”她的声音纠缠在我的灵魂上。

那对眼眸中有一团剧烈的漩涡,让我的视线无法脱离。我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在搅拌机中变了颜色。我说不出话,无法呼吸,身体也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禁锢着无法挣扎。

一种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爱你……”她呢喃着。

我睁大了眼睛,从她的眼眸中看另一个我,从另一个我的眼眸中,又看到再一个的我,如此反复,如此延伸……

直到她伸出右手,电光火石地落下,插进我的眼眶中,挖出我的眼球。

即便是在梦中,左眼的视野仍旧变得一片黑暗,下一刻,剧痛席卷了我的大脑,让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我仍旧看不清她的脸庞,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说不出话来,然而我一点恐惧也没有。我知道她在做什么,这就像是一个誓言。

她用手摘下自己的左眼。那颗左眼给人一种活生生的感觉,因为连在眼球末端的神经正如触手般摇摆挥舞。

她将自己的左眼塞入我的眼眶中,又将我的左眼塞入她的眼眶中。

又是一阵剧烈的痛苦,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麻痒,我在两种极端感觉的侵蚀下,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听到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眼球神经如有生命般,沿着我的眼眶延伸,搜寻,和什么东西结为一体。

就在这一刻,梦醒了。

#c

292 不完全燃烧(五)

我用力睁开左眼,那种痛苦是如此清晰,眼角无法抑制地抽搐着。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更深切的某种情感,如同电流一般在脊椎和毛孔中窜动。我踉踉跄跄冲进洗手间,在镜子前注视着自己的左眼。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看到了自己那只左眼的深处有一张真江的脸。

仿佛有声音在耳边说:

我就在这里……

这个梦境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改变。首先,它让我拥有了一个真正可以自由活动的身体。虽然不清楚体检报告里是如何看待这种变化,但是我真切感受到自己的体力和精力正迅速充沛起来,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回光返照。另外,它给我带来了一种异常的能力,那是在虚幻的末日世界里,身为魔纹使者的高川所拥有的才能——连锁判定。

当我在镜子前回过神来的时候,当我的身体如高烧般灼热的时候,那种无比熟悉又无比怀念的感觉正剧烈冲刷着我的神经。你能想象吗?刚脱离末日世界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平庸的残疾人的失落,怀抱着疑惑、希望和敌意观察陌生的世界,被告知自己曾经认为的真实只是虚幻的世界,真与假的界限变得模糊。隐藏的阴谋、悲伤的过往、异常的事态、人体试验、怪物、杀戮、呐喊、噩梦……在毫无真实感的“现实”和充满真实感的“虚幻”所产生的大量矛盾资讯中,连自我都开始怀疑。

坚持,是为了拯救的承诺,身体却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虚弱。思考,是为了确定自我,认知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冲突中变得疯狂。我所认识的人,真的是自己知道的那样吗?我所认识的世界,真的是自己所知道的那样吗?如同陌生人一般的记忆和记录,记载的却是“真实”的自己,而自己所了解的自己,却是于虚幻之中诞生的新生儿,既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我是那么孤独,曾经看似熟悉的名字,却是陌生的女孩,可是在记录和记忆中,她们的确是“高川”的伙伴。那么,她们是我的伙伴吗?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名为“高川”的这个我,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这样可怕的试验?还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试验?再次试验后的下一个“高川”还是如今的自己吗?

好可怕,好可怕。我不想死,也不想就这样消失。也许能让我活下去的,只有那个名为“拯救”的承诺。我固执地认为,只要恪守这个承诺,那么“高川”就不会消失,因为,在追溯所有“高川”的记忆后,只有这个承诺是唯一不会从“高川”的生命中消失的东西——无论是哪个高川。

到处都是冲突,到处都是矛盾,可这个疯狂的世界似乎真的是现实,属于我的现实,好几次,我觉得自己快要溺死于其中。然而,就在自己快要崩溃的时候,却在一夜之间再次找回了某种意义上真正属于如今的自己的东西——即便那是在被认为虚拟的世界里冒险,恋爱和战斗,在这些被视为“剧情”的经历中所获得的力量。

这种曾经是玩笑一样,虚构的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的力量,如今却真实地回到了我的身上。

这就像是在绝境中峰回路转,以为早已死去的伙伴在危难时刻突然现身,并伸出援手。

如此措手不及,出人意料。

才能,连锁判定:万事万物在运行时都在相互影响,当使用者于目视范围内确定一个目标物,就可以感知影响此目标物运动的因素,并对因素进行量化,计算,推测,得出的结论反馈回身体并进行动作协调,这个过程就是一种耗时极短的本能。并可能以目标物此为基础,将这种感知和判定延伸至干涉目标物的因素的自身运动。…,

就像在那个末日世界里一样,我再一次体味到这个才能给自己带来的与众不同的感受。在我的感知中,世界就是一张巨大的网,只要牵起一个结点,就能观测到其它结点的运动。

真是难以置信。

真实的“虚幻”,变成了真实?

又一个声音轻轻在我耳边诉说:

醒来,我就在这里……

我放开掩住左眼的手掌,左眼自行滚动起来,猛然转向镜子。我看到镜子里不协调的自己,多么熟悉呀,这个躯壳里拥有两个意志。另一个是你吗?江。你真的就在这里,在我的身体,在我的血液,在我的dna中。

我的身体好热,伴随着钻入骨髓深处的剧痛,就好似有无数根须触手在神经上纠缠,又像是一颗种子强行在基因链扎根生长。我能感觉得到!我能感觉得到!那种异常的繁殖。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这就像是在末日世界里,江于我体内的苏醒。

好痛苦,可是好高兴。

我不要再吃药了,这样的痛楚,这样的殖生感才让我感到生命的真实,让我不再感到孤独,让我知道自己有多么强大。

我听到自己在欢笑,笑声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在我耳边轻轻诉说:

我就在这里……

是的,你就在这里,你不再是虚幻的,你正借由我的身体在这个世界复苏。

今天,就在今天,我将要重生。

身体越来越热,我撑在洗手池边,紧盯着镜子里那个五官因痛苦而扭曲的男孩。突然间,一团火焰自他的小腿上燃起,渐渐地蔓延至上半身,可他没有挣扎,扭曲的五官正变得模糊,那张脸就好似面团一样膨胀,揉动,鼓起一个个包,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脸颊处的皮肤如橡胶一样凸起,看上去就像钻出了另一张小小的脸,它嚎叫着,试图冲破这具身体的束缚,却被更深处的什么东西扯了回去,而面部其它位置鼓起的包也随之迅速消失。

就在这时,我一个恍惚,回过神来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仍旧是自己。没有着火,没有扭曲,没有另一张脸,仿佛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

然而,却能感觉到身体里充满了力量,那简直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力量,双腿似乎也一下子恢复到正常水平。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那个末日世界,重新成为了那个优等生高川。

不过,当我退出卫生间,屋子里杂乱的场景,窗外阴影摇曳的景色,还有那条安静的沐浴在月光下的宿舍走廊,都在告诉我,自己仍旧呆在病院中。

我仍旧感到灼热和痛苦,但这些异常的感觉并没有强烈到能够干扰我的行动,况且,我感到自己此时的精力是如此充沛,前些日子那种病危的感觉就像是泡沫一样。我拉开桌子下方的抽屉,盯着里面的药瓶发了一会呆,随后将桌子上乱七八糟的药物统统扫进这个抽屉里。

偶然间,一种久违的想法再次浮现在我的心底——这座封闭病院其实真的在末日世界里,只是我被隔离在高墙之中,之前那些人的说辞不过是一种迷惑人的伪装,他们为我注射的药剂是为了强化这种伪装。

但是,我很快就甩掉了这样的想法,开始对自己此时的身体素质进行检查。

我可没有忘记,今晚还有一个行动,正适合身体康复的自己大干一场。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以站立的姿态去执行今晚的计划以及今后的计划,只要没有被现场捉住,就能够利用残疾人的身份掩饰过去。即便那些人知道我的双腿已经可以行动了,也绝对想不到我会康复得如此之快,而且这在某种程度来说已经不算是“康复”,而是异化,我能确信,之前的所有“高川”,都不曾如我现在这般拥有超常的力量。…,

这是经历无数严酷的考验后所产生的奇迹,对于“人类补完计划”来说,又是一种理所当然,又超乎想象的异变。如果从安德医生处得知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人类补完计划的成果正以一种比他预料中更凶猛的方式在我身上体现出来。

我尝试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测试自己的反应、速度和力量。通过名为“连锁判定”的才能,我毫不怀疑自己能够躲开子弹,进行高精度的设计。速度和力量已经超出成年人,我甚至能够如壁虎一样在墙壁上游行一段距离。虽然没有实践,但我觉得自己能够直接跳上三米高的墙壁,从十米高的地方落下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觉得自己正逐渐恢复末日世界中一级魔纹使者的实力,如果异变一直持续下去,有可能在一个月之内上升到魔纹使者的第二阶段,也是获得超能力。

尽管如此,我在左手腕的内侧并没有看到棱形的魔纹。

我回想起过去几个月,自己在病院中探险时遭遇的那些怪物,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也许那些真的是幻觉,但还是情不自禁去猜测,如果此时的自己杀死那些怪物,或者杀死末日症候群患者,能够将它们变成灰石吗?

我压抑着这种想要尝试一下的心情,翻开桌上的资料。我很快就发现,不仅是身体,就连大脑也变得好使多了,记忆能力,逻辑能力,计算能力,已经开始超出寻常人等。在末日世界里,所谓的“才能”本来就是某些肉体能力的极端体现,而第一阶段魔纹的能力,就是让魔纹的拥有者觉醒才能,强制变成“奇才”、“鬼才”和“天才”。

现在的我正重新经历这一切。

当我利用手头的材料制作武器和防具的时候,一种强烈的即视感让我仿佛回到厕所怪谈之时,末日幻境的那栋病院里。在这一刻,那两个不同的世界仿佛穿越时空重叠了。虽然在末日世界里的时候,那些记忆一度被忘却,只剩下一本记录冒险的日记为佐证,但如今我却能点滴不漏的记起来。不,确切来说,是那些情景兀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手持斧头行走在楼梯间。

——杀死会隐身的黑犬。

——遇到一个红衣的奇怪男子。

然后,这个自称“末日代理人”的家伙给了我魔纹。是的,我想起来了,当时他说自己的名字是“卡门”。

我停下手边的工作,翻开搁在桌子上的剧本,找到关于“厕所怪谈”的情节,里面并没有详细到记叙这一幕,只是阐述“高川”在这一情节中得到了魔纹。

我再一次琢磨“剧本”,和“末日代理人”一样不存在于剧本中的人物和剧情还有不少,这足以证明,以“剧本”拓展出来的世界具备极大的弹性。

我在末日世界里一直弄不明白,这个自称末日代理人的卡门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如今我跳出末日世界来看,仍然弄不明白。他是不存在于“剧本”中的人物,这是否意味着,他是那个控制虚拟世界的超级计算机以“剧本”为核心扩展出来的角色?那么,他的存在在整个人类补完计划中又代表了什么?

安德医生知道这个情节吗?作为“剧本”和“世界”的创造者之一,他能够解读这个角色吗?

安德医生暗示过,所有角色的诞生和出现都有其意义,我所遭遇的一切,没有一件事是多余的。可是,如果这个“末日代理人”的出现并不在安德医生的剧本内,那么又是谁导致了他的诞生?为什么让他主导让我获得魔纹的情节?…,

也许是那个超级计算机干的,但是计算机不应该具备这种主动性的思维,它是慎密的,逻辑的,它会很好地补完细节,却不会思考事物存在的意义。如果“末日代理人”是有意义的,也许是某个计划外的人利用超级计算机完善了这个意义。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还记得卡门的样子——身高超过两公尺,红色的风衣,红色的宽檐帽,邪恶和典雅完美糅合。他的脸庞藏在帽檐的阴影中,轮廓消瘦,线条有力。他笔直地站在门前,一手压着帽子,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站在那儿,被孤独和桀骜温柔地环抱着。

按照安德医生给予的设定规则,剧本角色的设定尽可能以熟人为模板,但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像是我曾经认识的人。

我清晰记得自己问过的那些问题,他是这么回答的。

“这是什么地方?”

“末日幻境。”

“为什么要把我们送来这里?”

“为了拯救世界。”

是的,这就是关于我这个“高川”的冒险的开端。而这个开端一定不会是随便设置,毫无意义的。

我看向窗外,澄澈而皎洁的夜色中,玻璃倒影着自己的脸,那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我知道那并不代表平静。

——这是什么地方?

——末日的幻境。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为了拯救世界。

我多么希望,这真的是这一切的意义。

夜幕在我的阅读、思考、制作和锻炼中慢慢散去,阳光再一次穿透云层,从窗帘的缝隙处漏进来的光,宛如天国之门正向我开启。我在这光明的照耀中,舒展自己的身体,体味来自病痛尽头的无穷力量。我想哭泣,我想呐喊,我想立刻向这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看向挂在衣架上的黑色大衣,它的下摆分割开,就像翅膀般左右伸展,在衣架顶上撑起一张乌鸦头般的面罩,乌鸦夸克站在大衣的肩膀上,用那双幽深发亮的眼睛和我对视。我将手中的长刀系在大衣腰间,再将手弩、箭筒、手甲和土质炸弹搁在大衣的脚下。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会让所有的人知道,“乌鸦”不单单是在他们认为虚幻的世界里才存在。

接下来的白天,我除了接受例行的体检之外,没有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我没再理会那些医生会通过体检报告看出些什么,也没有造访隔壁的房间。我好好吃了三顿饭,弄来一包骆驼牌香烟,翻开在图书馆里借到的《时间简史》。

深夜,我穿上黑色的大衣,戴上乌鸦面罩,套上手甲,活动手甲上的勾爪和反刃,将手弩和土质炸弹挂进衣摆中,将腰间的长刀系好,箭筒背上。

当我做好这一切,犹如心有灵犀般,房门被敲响了。

从门缝下方延伸进来的影子有些焦躁,这个鬼鬼祟祟的人自然是达拉斯。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说。

“是吗?那就快点行动吧。”达拉斯在门外压低声线道。

“你先走,我在后面跟着你。”我说,“这样比较安全。”

达拉斯没有做声,即便隔着门,也能感觉到他心中的犹豫不安。但他似乎能够理解我的说法,很快就咕哝地应了一声,“一定要跟上来呀。”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走下楼梯,便打开卧室的窗户朝外望了一眼,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出窗外,在半空回身将飞爪射向楼顶,借助双脚和绳索的力量攀上房顶。

#c

293不完全燃烧(六)

距离地面有十几米高,夜风吹拂着我的下鄂。匍匐在夜幕下,宽敞的景色在前方展开,幢幢树影在前方摇曳,偶尔有犬类的低吠声从远处传来,但却看不到半个人影,更远的地方依稀有光闪过,那是夜巡的警卫。用不了多长时间,警卫们就会陆续依循路线经过这栋楼,这些人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社区保安,上一次和他们交手的情况我还记忆由新。

夜晚的病院诡异又恐怖,那些可怕的怪物、疯狂的丧尸犬,融化般的蜡烛怪,尽管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但如果它们今晚也会出现,我半点都不会感到意外。

如果达拉斯碰到的是陷阱,那么今晚会出现的说不定还有针对特殊情况的暴力机构。

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觉得今晚能轻易全身而退。

我居高临下观察四周,很快就找到达拉斯的身影,除我之外谁也看不见,神出鬼没的夸克正在他的头顶盘旋。他行进得十分顺利,根本就没有碰上半点阻挠,那些警卫好似在这个晚上从他身边消失了。我没有老老实实吊在他的身后,只是在夸克锁定他的位置后,在他两侧的高处疾走。

有多久没有像这般风驰电掣了?我如乌鸦般滑翔,如野猫般攀爬,从灼热和痛苦中激发出来的力量让我没有半点惧怕和疲累。我仿佛正回到自己最巅峰的时候,我只希望这个状态尽可能保持得久一点,久一点,最好永远持续下去。

达拉斯的顺利一直保持到他抵达目的地,真是个奇迹,我不由得将之往坏处想,是不是敌人故意纵容呢?

他在一栋黑灯瞎火,看似无人的大楼前停下来。病院里的建筑并非全部都是为病人服务,有就算是一些公共设施,也存在用途不明的楼层。虽然我来到病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但也并非认识所有建筑的功用。就像现在这栋,尽管我曾经在病院游荡时经过,但就从未想过,这里会隐藏着一些秘密。

现在,它看上去也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要说有什么人会在深夜时分呆在里面,从外表也分辨不出来。

然而,箭在弦上,不容不发,我没有找到可能埋伏在达拉斯身后的敌人,现在必须下去和他汇合了。

达拉斯左右四顾,犹豫不决,好几次想要自己走进大楼里,但又收回腿来。当我从高处落到他身后时,他明显吓了一跳。

“噢,天哪……”他的惊呼还没放大,就被我用手扼在喉咙里,他挣扎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我的身份。

“高川?”

我点点头。

“你怎么这副打扮,你想做超级英雄吗?”他惊犹未定地颤声说,“你从哪儿来的?”

我指了指了上方,他呆愣愣地朝天空看了一眼。

“我的天,你飞来的?蝙蝠侠?啊,是乌鸦侠吧,不不,黑鸦侠?鸦侠?”达拉斯突然变得嘴碎地嘟哝,“听起来都冒着傻气。”

“这你别管了,个人的小小爱好。”我岔开话题,虽然我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挺有气势,不过达拉斯的反应让我有点尴尬,“你说我们找的是那个高管,你确定他在这里面?”

“是的,我想是的。”达拉斯有些迟疑地回答。

“一个主管后勤部门的家伙,会在半夜三更呆在这个闹鬼一般的大楼里?”我用加重了的语气质问道,“你从哪搞来的消息?”…,

“我入侵他的计算机时试过定位那台计算机的位置,就在这里面。”达拉斯说到这里,终于有几分自信的样子了。

“可我们要找的是他本人,而不是计算机。”我说。

“系统日志记录里有他使用计算机的时间,除了白天之外,计算机也会在这个时候启动。”达拉斯拉了一下鸭舌帽的帽檐,“所以,在不确定那个高管是否知情的情况下,不过这个时候还鬼鬼祟祟使用计算机的人,想必会知道些什么。”

“这可和你当初说的不一样。”虽然同意他的说法,但我仍旧想要抱怨一下。这个家伙显然在碰面的时候,没有将事情和自己的想法交代清楚。我不知道,现在他的考量是不是他在当时回去之后才分析出来的,如果当时他隐瞒了一些东西,那么就会隐瞒更多的东西,接下去说不定还会有更多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

“因为我始终觉得,那个高管就是半夜使用这台计算机的人。他在转职后勤之前,可是一个真正的医生呀,嗯……搞儿科研究的医生。”达拉斯打着哈哈说。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摊开手,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就应该进去弄个明白,至于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我已经尽可能做好准备了。根据末日世界里的战斗经验来判断,我当前的状态理当可以应付一支反恐精英队伍。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冲进去,然后一间间将那台计算机的位置找出来?”我一边说,一边上前推了推大门。门被锁上了,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也许是被人从里面反锁?我转头打量观察建筑的格局,寻找能够轻易进出的入口。这栋大楼每一层的窗户都紧闭着,虽然内里没有拉上窗帘,但也看不清里面的景物。

“如果能接到信号源,我就可以定位。”达拉斯从口袋掏出一台手机晃了晃。

“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我问。

“因为做不到。”达拉斯干脆利落地回答,“我尝试过,但在这栋建筑外无法锁定计算机的位置。”

“计算机不是通过网线联网的吗?”我虽然不精通黑客技术,不过普通的计算机知识还是具备的,“这样也能屏蔽地点吗?”

“当然能,而且并不困难。只要在使用的时候不连同外部网络就行。”达拉斯说,“半夜三更行动,还刻意断开网络,如果不是查询日志记录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只是这些就足够让我们跑一趟了,不是吗?”

“既然是偷偷摸摸地做事,对方为什么不抹除日志记录?”我反问道:“只要有点黑客知识,都知道要这么做吧?”

并没有单顾着说话,我尝试用力扭了一下门把手,果然如我所想的那样,这里的门锁和其它的公共设施的门锁是同样的类型,看似防盗锁,其实不过是劣质产品。只要拗断门把就行了,机括扭曲后锁头就有可能会缩回去,看来今晚我的运气还不错。我将门推开后立刻闪到一边,不过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暂时看来没有人埋伏,也没有设下机关。

“当然,所以说,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做不到。”达拉斯一边率先走进去,一边说到,“这些计算机的日志系统是结合硬件特制的类型,普通方法根本无法消除。网络也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因特网,第二层是覆盖整个病院的局域网,第三层是只覆盖建筑内部的局域网,说不定还有专门连接隐秘总机的网络,不过我找不出来。第一层和第二层网络都能随意切断,但是第三层用普通方法无法切断。”…,

“等一下,你说,计算机的日志系统无法被消除,网络也不是彻底切断,那么这个使用计算机的人就不能算是‘偷偷摸摸’了吧?”

“谁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呢?如果不是偷偷摸摸,那就是在许可之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种情况对我们来说不是更好吗?”达拉斯的语气有些兴奋,“相信我吧,我们完全可以在这里找到想要的东西。”

我没有回答,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当初说的那样,找到高管后拷问一下就了事这么简单了。也许达拉斯对自己的行动早已做好全盘考虑,他当初的说辞只不过是害怕我会退缩而已。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出人意料,毕竟这个男人是个诈骗犯,是个小报记者,是个有点手段的黑客,还是一个单枪匹马就敢在这座守卫深严的病院里潜伏的家伙。

虽然觉得达拉斯的计划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不过我现在艺高人胆大,并不惧怕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那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连上大楼内的局域网?”我走在达拉斯身后,一边通过连锁判定才能探查周遭的动静。没找到摄像头,也许被隐藏起来了,希望它在现在没有工作。不过,就算敌人知道我们进来了,无论是逃跑还是战斗,都得穿过这个大厅。如今大厅里空荡又寂静,我们压低的声音在回响之后变得沉重,让人有些心惊肉跳,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有人出来的迹象。

“冰果。”达拉斯的手机屏幕突然点亮,随即闪烁了几下后微弱下去,他兴奋地推开侧滑键盘,输入了一些数据,“没必要找固定接口了,无线网络竟然没有关闭。”

我紧走几步,来到他身边看了一下,那台手机上显示的数据流不住翻屏,不过我的知识无法让我从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一分多钟后,屏幕停留在一个字符界面,闪烁的光标在达拉斯的击键下录入一个个字母,随即屏幕滚动,罗列出一份报告。

上面的单词非但不是英文,而且还大量用上了缩写,也只有达拉斯本人才明白那些暗号一样的单词和数据到底代表些什么。

“走这边。”达拉斯关闭手机屏幕,急匆匆朝电梯走去。电梯没有工作,不过达拉斯的目的只是电梯口处记录的楼层数字而已。他在黑暗中凑上脑袋看了好一阵,又打开手机屏幕,借助屏幕亮光找了一阵,却皱起眉头,显然情况有些出乎意料。

“怎么回事?”我问道。

“找到那台正在工作的计算机了,不过它所在的地方,看来乘电梯到不了。”达拉斯摘下鸭舌帽,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根据我的经验,计算机是在一个隐藏的楼层处,这代表我们找对了地方,但是要抵达那里,目前我们只有两个办法。”

“说来听听。”末日世界里的经历让我对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不过既然达拉斯主动扛大梁,也就不需要我开动脑筋。

“一是开启电梯,二是走楼梯。”达拉斯看了我一眼,生怕我不了解,又解释道:“这样的隐秘楼层其实并不少见,不过大多情况下只是玩个小花样而已,例如通过电梯的按键输入特殊的组合,就能直达地方,或者故意不设电梯,但是走楼梯就能找到入口。”

“如果有选择,最好是走楼梯。”我说。…,

“我也这么想。”达拉斯说:“问题是,楼梯在哪?”

“在这边。”我在他苦恼的时候已经找到安全楼梯了,虽然是第一次进入这栋建筑,而且周遭一片黑暗,五米外的景物在肉眼看来朦朦胧胧,不过利用连锁判定粗粗扫描一下整个大厅还是做得到。只是,我的状态还没调整到最佳,那种过度使用能力,大脑拥塞过热,沸腾的血液好似要从五官里涌出来的糟糕体验再次拥抱了我。

黑洞洞的楼梯向上蜿蜒,走进去会让人产生一种被蛇吞掉的感觉,狭窄的阶梯竟然是用镂空的铁板制成,踏在上面会发出嚓嚓的金属声,反而让人觉得没有安全感。楼梯的每一处转角都有为清洁工设置的杂物房,我们一一打开它们,当然,这些门都锁得死死的,好在装的都是同大楼大门相同类型的防盗锁。当我们打开第三层的杂物房门时,就看到一条盘旋而下的楼梯出现在门后。

我们知道这大概就是我们要找的路线了。

我和达拉斯对视一眼,没有犹豫,鱼贯而入。此行同样十分顺利,向下五层后就来到一条十米长,只容三人并肩而行的走廊,走廊尽头的漆有警告标志的红色铁门下方有亮光透出来。

竟然是在看上去如此隐秘的地方,达拉斯当初的说辞真的很不靠谱,他从那台计算机里找到的资料,肯定不仅仅是那几张模糊的照片。达拉斯侧头看了我一眼,显得有些尴尬,不过,说不定这副表情也是一种伪装。

虽然我当初就没有完全信任过这个男人,但是我现在则确定,绝不会有完全信任他的一天了。

我从大衣内将手弩取出来,插上箭矢,示意达拉斯走在前边。达拉斯耸耸肩,没有在意,和我一样沉默而又小心翼翼地朝铁门走去。一路上没有触碰什么机关,挨近铁门的时候能够听到里面传来的咒骂声、拍打声、搬动声和某种机械转动的声音。

达拉斯竖起一根手指,表明里面只有一个人,我点头同意他的判断。我们已经发现铁门用的是电子锁,达拉斯又有表现的机会了。他轻车熟路地撬开电子锁的盖子,掏出数据线,将手机和里面的元件接在一起,没一会工夫,通行的绿色就捣鼓出来了。

铁门发出开启的“嗒”的一声,有大量的冷气从门缝泄出来,里面的人却没有发觉,只是喘着粗气,快速击打键盘,直到达拉斯猛然拉开大门闯进去,那人才猛然醒觉,从电脑桌前转过身体,愕然和我们对视。

一个看不出是四十还是五十岁的秃顶男人,身穿白大褂,里面却没有内衣,下身穿着一条花色的沙滩裤,裤子已经退到膝盖下,露出不雅而耿直的物事。电脑是双屏幕,左边的屏幕是实用性的成人照片,右边的屏幕是一个人体模型,不过在模型上还开着一个俄罗斯方块的游戏窗口。

“哦,雪特。”男人艰难地骂了一声。

“我才是,雪特!”达拉斯也骂了一声。

我抬手射出一根箭矢,精准地插在对面男人岔开的两条腿露出的椅子空位上。男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看了一眼胯下,脸色刷得一白,再次大骂了一声:“哦,不要!雪特!”

“如果你想以后还能骂娘,请将衣服和裤子都脱掉,然后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我毫不在意地说到。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快出去,否则我要叫人了!”男人根本就没弄清楚情况,一边大声吼到,一边试图将裤子提起来。

达拉斯也反应过来,连声叫道:“放下裤子!”一边喊着,拔腿冲到那个男人旁边,拽住他的裤子就往下拔。男人尖叫起来,两人在裤子问题上一边角力,一边争执不休。真是多么惨不忍睹的画面啊,我真想掩面流泪。

布匹撕碎的声音响起,达拉斯和男人各自抓着布条,都有些呆滞。达拉斯最先反应过来,将面前的家伙连人带椅推向我,自己则在电脑键盘上捣鼓起来。不过显然没干正事,因为首先刷新的是左边屏幕上的大胸脯女性照片。

“付费的,我喜欢。嘿,还有艾咪,我的女神。”他惊喜地叫道,转头对我们竖起大拇指:“好同志,萌大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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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 不完全燃烧(七)

24

不完全燃烧(七)

秃顶男人对达拉斯的行为感到愤慨,他右手掩着下体,试图再一次冲上去报以老拳,却被我用手弩顶住脑袋。

“我说过了,别动。”我说:“我不想再重复一次。”

“嘿,你是认真的吗?”秃顶男人举起一只手做出投降的样子,但他本人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你们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我不能保证一定能给你们想要的东西,不过,如果你扣下扳机,我能保证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将裤子和衣服都脱掉。”我没有理会他,继续命令道。

“嘿,你不能这么侮辱我。”秃顶男人气愤地想要转过身来跟我理论,我立刻用手弩的托柄狠狠敲在他的额头上,将他打了个踉跄,在他晕头晕脑的时候,用力踢中他的腿弯,让他跪在地上,继续用手弩顶住他的脑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我不会逃跑……”秃顶男人捂着额头,吃力地说:“如果没有我的合作,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又一次对他的左脸报以老拳。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时,虽然还一副桀骜不配合的表情,但嘴巴终于变得老实了。

“很好,我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是要你的命还是要其它东西,我还没有想好,知道的话就老实一点。”我尽量用恶狠狠的语气说。

假定对方是敌人而施以暴力,虽然记忆里有扮演恶人的经历,但是我仍旧觉得有些残忍。不过,我们的时间不多,而且对方看上去拥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和心理准备,所以也只能这么做了。唯一能令人欣慰的是,这个秃顶男人的表现多少也能证明他并非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在我的强硬下,秃顶男人就像委屈的小媳妇,磨磨蹭蹭地将白大褂和花裤衩脱掉。在这期间,达拉斯并没有忘记正事,不过他带来了一个不怎么样的消息,这台计算机里并没有我们想要的资料。之前屏幕上显示的人体模型的确是秃顶男人的工作之一,不过也就如此而已,这台电脑里被他调用的资料,只是一部分病人的检测数据,而且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些病人。

不过,我还是想听听这个秃顶男人怎么说,我记得他如今是负责后勤的行政人员,为什么要在如此隐秘的房间处理这些病人资料呢?

“在做后勤之前,我可是研究组里的人!”秃顶男人好似被触碰到什么伤疤,激愤地说:“把一个努力又有才华的研究人员调到鸟不拉屎的后勤部门,你能想像吗?真是一群不知所谓的狗屎!我要证明他们是错的,这台计算机的使用权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有人支持我的研究!啊,没错,所以你们才来绑架我,因为我的研究充满了可怕的可能性,拥有巨大的价值,所以你们要先一部将它控制在手里。我告诉你,我不在乎和谁合作,但这是我的研究!明白吗?缺少我的加入,你们收获的不过是团垃圾,所以你们要的不是这团垃圾,而是我,一个真正有价值的研究员!”

秃顶男人激动得忘记了自己仍是**,如同元首演讲一样有力地挥舞双手,口沫四溅,如果有桌子他一定会拍得梆梆响。

我和达拉斯俩人面面相觑。

“……你们要善待我,否则将来就会被你们的上司开除!知道吗?”秃顶男人煞有介事地说:“当然,我也能理解你们之前对我所做的一切,这是一场误会,我不会放在心上。如果我有机会,一定会让你们这样尽责尽职的人来我的工作组里……”…,

“是个失败者。”达拉斯鄙夷地低声道。&*..最快更新**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我觉得这次真的是掉入了陷阱,一个不具备涉及机密实验的人拥有了机密的照片,这意味着天大的麻烦。而且我们还不能期待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珍贵和独家的资料作为弥补。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秃顶男人说到:“请你总结一下,你的研究是什么?”

“什么?你们不知道这项伟大的研究吗?”秃顶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般,消了脾气点点头说:“可以理解,这是保密政策。”

在他唠叨时,我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活动,以期能找到半点伪装的线索,不过我很快就失望了。

这个秃顶男人展现的似乎就是他的真性情和真实想法。

“我们的口号是,没有蛀牙!没有近视!这项研究将在基因层面上消灭孩童的蛀牙和近视。”秃顶男人严肃地说:“记住,是基因层面上。我相信,在不远的未来,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能随便吃零食,也不会戴上那可笑的眼睛,被其它孩子辱骂是四眼田鸡。这有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也意味着人类的将来会更美好。你们能理解这项研究的美好和重要性吗?这是任何一个儿科专家都应该为之奋斗终身的伟大目标!”

“也就是说,这里面的数据都来自患了蛀牙和近视的病人?”达拉斯将u盘晃了晃,虽说结局不理想,但他还是将那些资料复制了一份。我也觉得应该怎么做,虽然我看不出来,但谁知道是不是这个秃顶男人在做假呢?

“这项研究需要在这个时间调用这个隐秘工作室的电脑?”我质问到。

“你看不起这项研究?”秃顶男人的情绪激动起来,“我看错你了!你根本就不能理解这项研究的重要性,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谋夺我的成果!你以为穿得像是超级英雄就是超级英雄了吗?跟那些人比起来你就是个蛆虫!我从没有见过有人在做正事时会像你这般打扮!你以为戴上面罩,别人就认不出你的真实身份吗?你这个垃圾,妄想狂,cospaly的神经病,应该到精神病院自首!应该关进我们这里的重度精神患者病房,尝尝杨教授的电击,他会让你爽歪歪地**!知道吗?蛆虫!”

虽然被我用手弩指着,秃顶男人没有过激动作,但是他谩骂起来,用词却毫不客气,根本就不像一个受到生命威胁的人。或许这个家伙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的生命会受到威胁吧,能让他害怕的只剩下故意的暴力而已,我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给他一拐子?

“够了,闭上你的臭嘴。”虽然这么说,但我暂时放弃了继续使用暴力的念头,毕竟他看上去是和我们的目标无关的人员。现在重要的是,达拉斯的情报出错了,他从这台计算机中弄到的资料不是这个秃顶男人的,那么到底是什么人独独放了那几张照片,并且让达拉斯认为那就是关于系色的资料?

我的心脏有些紧绷,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出现状况,但这并不代表铁定不会出事。达拉斯看了过来,我觉得他和我想到一起了,所以脸色有些不自然。

“我觉得我应该和你一样打扮过再过来,至少戴个面具。”达拉斯后悔地捂住脸,“现在他知道我的长相了。”

“嘿,我可以和你们走。不!我命令你们带我去见你们的上司,我要见见那个看重我的研究的人,我们一定会成为知己。”秃顶男人主动靠过来说。…,

“带他走吧,让他跟着我。”达拉斯低声对我说:“我会看住他,不然的话他一定会告密。”我还没点头,达拉斯便催促秃顶男人穿上衣服。

“该死的混蛋,记得你欠我一条裤衩!”秃顶男人瞪了一眼达拉斯。

“我会还你两条——”达拉斯认真地说:“我穿过的。”

他刚说完,实验室里突然响起凄厉的警报声,红光霎时间遍布墙壁和天花板。我第一时间做出瞄准门口的动作,然而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

“混蛋!你做了什么?”达拉斯用力拽起秃顶男人的衣领,愤怒的力量让他只能脚尖着地。

“混蛋,你才是做了什么?”秃顶男人喊道:“这个警报应该是静默的才对!”

“幸好我连接了实验室的警报装置,如果计算机没有保持我离开前的状态,哪怕有一点多余的信号都会被触碰。”达拉斯说:“很显然,你没有在我们闯进来的第一时间发警报,现在你是怎么发出警报的?”

“废话太多了!”我骂到,想要强制将达拉斯拉开,立刻撤退,结果晚了一步。

“笨蛋,那台计算机一旦打开了多余的文件,若在限制时间内没有输入密码,就会自动发送静默警报信息。”秃顶男人说着,一把将达拉斯拉倒在地,扭打起来。

“我可没看到密码框!”达拉斯和秃顶男人交互地翻滚着,却还在意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

“只是你没找对地方而已。”秃顶男人发出尖锐的嘲笑声,“现在你们必须带我走,听从我的吩咐,否则就别想活着出去!”

秃顶男人的最后那句话是对我说的,他一反之前的丑态,变得生龙活虎,一拳揍翻了骑在他身上的达拉斯。“我可不是笨蛋。”他对我说:“之前只是为了麻痹你们,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中了,带我去见你们的上司!”

我很想说,不,你一点都没有弄清楚情况。不过现在说这些没用,如果把他单独留下,就像达拉斯说的那样,他一定会把我们供出去。虽然他看不穿我的乔装打扮,但是达拉斯就危险了。

“杀了他!赶紧撤退!”达拉斯从地上爬起来,向我大叫一声,立刻朝门外跑去。

“别听他的,他死定了!只有我知道怎样安全地离开这里,我带你走!”秃顶男人喊道。

我已经做出决定,由于觉得秃顶男人的话不靠谱,而且就算一起出去了,也不知道如何安置他,所以我差一点就扣下了扳机。然而,就在这之前的一瞬间,走廊尽头的楼梯处传来坠落物的碰撞声。

小小的玩意在阶梯和地板上弹跳,听声音足有五、六个。

末日世界里的经验让我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出这些小玩意有多致命,我转头看向达拉斯,他似乎刚发现不对,却有些不知所措。

“回来!”我喊道,然而在达拉斯回过神来前,那些长筒装的金属体已经滑到他的脚下,并瞬间释放出大量的烟雾。我没有冲上去,不是因为秃顶男人用力拽住我的胳膊,而是因为那根本没用。那些烟雾中夹杂着让人失去战斗力的东西,没有准备的达拉斯栽定了,他已经变成了逃生的累赘,而且使用这种武器的敌人应该不是普通的警卫,如果我带上他,逃生的几率只剩下不到三成。

“咳咳,救命!”达拉斯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求救,也许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他闭着不停流泪的眼睛说:“救救我。”…,

“你不会立刻死,达拉斯。”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真抱歉,你的计划失败了。”

很遗憾,我们从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从一开始你就不是我的朋友。不过,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来。

我再没有理会达拉斯,转身扼住秃顶男人的脖子。我已经听到楼梯上层层叠叠的脚步声了。

“安全出口。”我放松了一点手劲。秃顶男人脸色铁青,指着房间的一个角落,哀求道:“请放过我,我们一定会安全的。”

这个男人之前还有些目中无人,现在却变得如乖宝宝一般,我想这是因为他察觉到我内心的改变吧,真是个敏感又识时务的人。

我放开他,从大衣内取出三份土制炸弹,用打火机点燃引信后扔到达拉斯前方。愿天父保佑达拉斯。我关上铁门,抓住秃头男人的后领,推着他朝隐秘安全出口所在的角落行去。三秒后,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巨大的气浪卷着烟雾状在铁门上,实验室似乎动摇了一下,就看到烟雾从大门缝隙处争先恐后地挤入。

秃顶男人吓了一跳,却更加迅速地拉下伪装板,在墙上的键盘处敲击。眨眼间,他面前的墙壁缩进左边,一个电梯间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将他推进去,在我踏入电梯时,他正拼命按关门键。从正在闭合的电梯门中间,可以看到铁门猛然被撞进实验室里,弥漫的烟雾中陆续闯进一个个全副武装的人影。

这些人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全身上下没有露出半块皮肤。头戴钢盔和过滤面罩,一体式的黑色紧身衣外是护甲型的防弹衣,腰间挂着战术包,一手持近人高的钢盾,一手持冲锋枪。他们就如同古代战争中的刀盾一般,沉稳而又不失敏捷。

最先进入实验室的几个战士列队朝我们开枪,在那之前,秃顶男人已经缩在按键处的不锈钢板后,捂着耳朵不敢出声。

我轻轻侧过身体,子弹如预想一般擦着身体飞过,随着电梯门的关闭,最后一颗子弹也打在门上,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通过这次短暂的遭遇战,我进一步确定了当前连锁判定才能的极限。通过对枪口的锁定,能够准确预测到子弹的弹道,手枪也好,连射的冲锋枪也好,都没关系,但是,如果对方使用的是散弹就没办法了。

同时锁定过多的物体会导致判定的失误,以我目前的能力极限来看,大约是三十颗子弹!

“没,没问题吧?”秃顶男人在一旁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他猛然抬起头瞪着我:“你们是来带我出去的,对不对?离开这个该死的岛屿!”

“很遗憾。”我对他这么说了一句,“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他像是终于理解了我的话,一脸苍白,用发抖的手指着我,嘴唇张阖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秃顶男人艰难地问道。

“乌鸦。”我如此回答。

电梯一直上升,我不知道它会把我带到哪里,不过只要是地上,就再没有上那么能够阻拦我了。秃顶男人腿软地坐在地上,双眼渐渐失神。

“你真的是在研究蛀牙和近视吗?”我突然问他。

他一时恍惚,咕哝了两句,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

“你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没关系,我不关心,而且,我会知道的。”我说。

他只是用凶恶的眼神瞪着我,再没有说半句话,我也不在理会他。电梯门开启后,眼前是一片宽敞平整的楼顶,距离电梯不远的前方地上画有直升机的升降处图标,不过并没有看到直升机。秃顶男人没有跟我走出电梯,他只是蜷缩在电梯门后,抱着双腿,完全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我既不想杀他,也不想带他走,被他看到真面目的达拉斯就算没死也被捕了,这个人质已经再没有用处。

我站在楼顶的边缘,这里并没有防止坠落的护栏,下方是一片闪烁的灯光,耸动的人头正朝上眺望。我知道他们同样看到我了,将会有更多的士兵朝房顶赶来。

295 不完全燃烧(八)

我收回视线,转到相反的另一侧,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虽然大楼正面被围了起来,但是大楼后方却没什么人。他们似乎觉得将看得见的通道堵住就完事了,不过事实却和他们的想法稍微有些出入。我完全利用飞爪跳到对面的楼层里,两栋楼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二十米,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决定让追兵享受一下塌方的滋味,于是通过脑子里那点建筑学知识,粗略计算天台的楼梯入口处的承重,安置好炸药并加长引信,并将分散的引信头拧起来。在这期间,士兵们的脚步声从楼梯口处传来,我估算好时间,将长长的引信点燃,随即朝天台后方跑去。

在炸弹爆炸之前,我已经跳出天台边缘,并朝对面楼顶的护栏射出飞爪。身在半空,回头看向来处,三名士兵的身影恰好出现在天台的出入口处,他们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被引燃的炸弹,大叫着立刻趴在地上,几乎是与此同时,火光和巨响让天台出入口的外形膨胀了一下,火舌从门口喷出好几米长。

当我的身体开始向下落的时候,出入口的墙壁和天花板已经开始坍塌了。我想,这样的爆炸说不定连附近的楼梯都会震断吧。

我紧紧抓住飞爪上的绳索,如同人猿泰山一样朝前方荡去,墙壁上玻璃窗的形状越来越清晰,方形的,只有半个人高。我侧过身体,以脚前脑后的姿势躺下来,在撞上玻璃窗的一霎那,双脚用力踹了出去。

只听到哗啦一声,前方变得空荡起来,在我通过玻璃窗的瞬间,明显感觉到身体被死死嵌在窗框边的尖锐的玻璃碎片擦过。我松开绳索落在地上,立刻检查起自己的身体,令人高兴的是,除了衣服被割破了几道口子,肌肤上只是有些不深的划伤。我收起飞爪后,来时的天台上还没有出现人影,不过我并不确定在爆炸之前,那三名士兵是否注意到我的去向。因此,我没有在原地停留,小心翼翼地踩过一地的玻璃碎片,离开房间后就沿着走廊转向这栋楼的另一侧。

若说之前的大楼后侧可能还有些人影,那么这栋大楼后侧就更加安静了。隔着那么多的墙壁,就连身后的大动静也听得不太清楚了。我继续利用飞爪下降到地上,正准备沿着阴影远离危境,身后猛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交火声,听上去有人动用了火箭筒之类的攻坚利器。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交火的一方肯定是之前来抓捕我和达拉斯的那些士兵,如果说那些士兵隶属病院的安保部门,那么和他们交战的另一方呢?说不定就是那个利用了秃顶男人,用不确定情报诱骗达拉斯上钩的幕后黑手。我突然间有些犹豫,这是弄清这些神秘人的好机会。他们为什么要诱骗达拉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病院安保部门交火?那栋大楼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为秃顶男人和计算机里可能存在的资料而来,安保部门为我们而来,若这是早设计好的连环圈套,显然所有人都被骗了。

若说这场战斗有胜利者,那肯定是最后到来的那一方。他们处心积虑谋划了这次行动,不可能只是为了战斗,他们想借助这个机会获得某些东西,或者……是遮掩某些东西?

我拼命转动脑经,试图将突然出现的神秘集团和记忆中的一些蛛丝马迹连系起来。例如,不久前发生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集体暴动的事件。达拉斯曾经提起过,那次暴乱并不单单发生在我居住的那个精神病人宿舍,而且根据事前和事后获得的情报来分析,并不是一次意外性的医疗事故。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身体状况都被相关医疗部门严格监控,在安德医生的努力下,上一次患者突发性狂乱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如此大规模的集体性突发性狂乱更是第一次出现。…,

因此,安德医生认为是有人窃取了末日症候群相关研究的资料,并通过非法渠道获得了病毒携带体,私下进行同类试验。这一次患者暴动,也许是来自他们的秘密实验室的事故,也许是一种示威。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妥协,并会建议病院方加强人员管制和搜索力度。

如果现在出现的神秘部队隶属那些非法地下研究者,那么这次达拉斯事件很可能是他们转移注意力的手段。达拉斯之前的行动被这些人注意到了,在他们的眼中,达拉斯也好,秃顶男人也好,都成为最好的替罪羔羊。只要证明他们是研究资料窃贼,非法地下研究的领导者,就能将病院的视线转移到这两人身上。

我不知道事实的真相是否就如上述那般,但是,如果能和那些人碰面的话,也许就有机会证实了。而且,同样在研究末日症候群的这些人,有可能知道系色和桃乐丝的情报。

不过现在回到原来的大楼战场并不是什么好选择,出于病院方面的人马可能已经派出一支快速小队追踪我的考虑,我在这栋楼房后方的出口外潜伏下来。如果真有这支小队,神秘人一方也会做出相应的准备吧。比起大部队堆积的战场,还是开辟一个人数较少的新战场比较安全。

这栋大楼的第一层全部被宽敞大厅占据,前门正对后门,能够轻易从一头看穿另一头。没有让我等太久,一支轻装上阵的十人小队就出现在正门处。他们没有携带沉重的防爆盾牌,而且明显吸取了之前失败者的经验,在进入要害地点前仔细检查过没有机关,这才鱼贯而入。这些士兵没有立刻深入,而是停留在原地,一名队员拿出一个手机大小的探测器在四周转了一圈,转头对看似队长的人摇摇头。

队长打出战术手势,众人重新列队,一边移动枪口进行警戒,一边朝后门快步行来。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有办法探测目标的踪迹,如果我身上被留下了痕迹,很可能就是那些讨厌的烟雾弹搞的鬼,不过应该不是什么持久性的残留物,而且放射范围也很狭窄,否则这支小队早就应该能感应到我的位置了。

在病院方的小队找上门前,我闪身而出,将手弩对准他们扣下了扳机,一口气将装好的箭矢射光,然后上箭,再全部射出。在短短五秒钟内,经由不同的手法发射,总数达十多支的不同类型的短杆箭矢穿过半掩的大门,一些直线飞过,一些自高空落下,一些呈弧线轨迹左右包夹,还有一些落在地上又反弹起来,攻击精英士兵们的下半身。

这支小队训练有素,反应也很敏锐,突然遭遇全方位的攻击后立刻分散,想要稀释攻击力度,不过箭矢诡异的弹道让他们一时无法适应。尤其是从地下反弹起来的,以及弧线穿行的箭矢,几乎每一支都钉在了不同士兵的身上,或者是他们的手臂,或者是腿部,运气不好的差一点被射穿要害。

他们显得十分震惊,每个被命中的成员都在呼唤支援,大声骂娘。叫喊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其中似乎有女性的声音,只是刻意压得沉闷,可能被外部设备掩盖的声线并不明显。这些人的全覆式装备不仅严密,而且不凸显性征,所以也无法从外表分辨性别。

只是,我在末日世界有好几次和女性战士并肩作战的经历,所以才能判断这些人中有女性成员。…,

我当然不会对方是女性就会手软,但是,如果具备压倒性的优势,也没必要将对方全部杀死。通过连锁判定才能,在射击和躲避上,我拥有天然优势,就算这些狼狈的小队成员回过神来,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末日世界中的战斗已经证明了,我的攻击没有死角,通过连锁判定,弹道将如蜘蛛网一般笼罩射程之内的范围。

尽管箭矢没有子弹那么大的动能,不过要在五十步的范围内解决十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困难。

判断敌我双方的实力后,我大大方方走出阴影,穿过后门走进大厅里。在经过一波示威射击之后,这支小队已经变成惊弓之鸟,当他们看到我走进来时,虽然紧张地将枪口瞄准过来,却没有立刻开枪,因为我也没有攻击他们的动作。尽管看不清他们此时的表情,但我想,他们的心中一定充满了意外吧。

“是你在攻击我们?”看似队长的那名士兵用嗡嗡的声音问道,“之前的炸弹也是你放的?”

“冰果。”我用刻意低沉的声线回答。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位队长说:“后面那些正在用重武器朝我们开火的人是你的同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落在你们手中的俘虏没告诉你们吗?”我阴沉地笑了几声。

“回答问题。”队长旁边的士兵突然朝我脚下开了一枪,充满怒气地喊道:“你现在只有一个人,我们这边是十个!”

这名士兵的示威有些色厉内荏,他的子弹可以看做勇气,但同样可以看做畏怯。“枪和人数我毫无意义。”我无动于衷地回答他。

那名士兵还想说些什么,立刻被身旁的队友制止了,对方将他的枪口抬起来,并对他作出警告。

“我知道你的那名同伴叫做达拉斯,至于你,我想应该由你亲口告诉我。”队长认真而严肃地说:“神秘的乌鸦先生,你到底是何许人也?”

“我是乌鸦。”我只是这么回答到:“至于用重火力的那些家伙,并不是和我一伙的。”我一边说着,一边当着他们的面,慢条斯理地给手弩上箭,即便有人在叫“不许动”,也不可能让我停下来,因为我的连锁判定才能已经感知到多余的人形了。“还有……”我掀起大衣下摆,将三枚炸弹甩了出去,才将最后半句说完:“我也正等着他们呢!”

士兵们反射性扣下扳机,子弹当然不可能打中我,却在第一时间将三枚飞在半空的炸弹打爆,强烈的闪光和烟雾顿时充塞在整个大厅中。这些烟雾没有毒性,也不会刺激人的感官,用途只是为了遮蔽视线和嗅觉。因此,它在同一时间涌出的量会很大,也不容易消散。强光也只是针对夜视仪的强度。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让现场变得更加混乱。几乎和烟雾强光炸弹爆炸的同时,楼顶骤然塌陷了,一个大空洞出现在天花板上,十数个身影从上方落入大厅中,四周也有人砸开玻璃,从窗户翻了进来。

“啊!这个混蛋!”气急败坏的叫骂声陆陆续续从烟雾中传来。通过连锁判定的感知,可以“看”到几个士兵们正慌不迭地摘下夜视仪,先前使用探测仪的士兵正紧张地检测雾气成份,不过在他得出无毒的结论前,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部。

密集的子弹从上方将这支小队覆盖,大量遮蔽视线的烟雾帮了他们一把,但是仍有不幸运的人被击中要害,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受了点伤,不停在地上翻滚躲避。当从天花板落下的人站稳脚步的时候,精英小队的反击也到了。…,

一阵激烈的交火让双方都有所损失,位于人数下风的病院精英小队躺下了一半人,而突袭战场的神秘部队则倒下七个。

我趁烟雾弹和强光弹产生效果的时机藏身一旁,倒是一点损失都没有。通过对双方交战的经过来判断,神秘小队虽然打了病院小队一个措手不及,但他们的战斗素质要比对方弱上一些。我不觉得这样的队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麻烦,除非他们有一个远在大楼之外的可怕狙击手。

虽然谈不上威胁,不过人数还是有些多。

我开始环绕在两支小队的外围跑动,在他们喘息的时候,大量的箭矢划出诡异的轨迹攻击他们的背后和下肢。无论是神秘小队还是病院小队,都是我的目标。闪光弹爆炸后,光亮的残渣也逐渐消失殆尽,重归黑暗的大厅在烟雾中变得更加难以视物,就算猎狗在这里,也无法通过嗅觉来确定他人的位置,那么人类就更加不可能了,听觉在骚动中也变得不中用。这种将其他人都变成瞎子和聋子的环境,对我来说反而如鱼得水。

我的连锁判定才能在使用前,需要锁定目视范围内的某个目标,但它的最大作用范围并不局限在目视范围之内。从目标物到干涉物,再将此干涉物当成目标物,进而锁定下一个干涉物,如此连锁,就如通过定点描绘路径,再由路径勾勒轮廓,无数的路径连成网,网中无数的鱼儿在挣扎。

我无法用贫瘠的语言来将这副场景的瑰丽形容出来。

弹道神出鬼没的箭矢比直来直去的子弹更加难以躲避,双方的士兵们在身边的同伴突然倒下,才明白突如其来的破风声所代表的意义,不过已经晚了,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受到轻重不一的伤势。愤怒的士兵们却无法立刻做出有效的反击,因为他们没有办法通过如此复杂的弹道反向锁定敌人的位置。

“是他!是那个家伙!”有些熟悉的声音叫起来,似乎是隶属病院小队,曾经朝我脚下开枪的那人。

“乌鸦!他还在这里!”

“我们不是敌人,住手,我们是来帮你的!”又有人喊道:“有人想见你!”

“该死的,他有这么强吗?不是说,他是个……”声音说到这里就被打断了——“混蛋!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对方又变得默不作声,我从中听出了一些端倪,他们似乎知道在这身外皮之下的真实身份。当然,虽然穿着这身伪装,但是并不代表我有足够的把握能够瞒住所有人,只是我还记得关于隐藏身份的游戏规则的形象比喻——正如皇帝的新衣,只要没有被当面揭破,它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看起来,这些神秘人对我的观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说不定搞出如今这处戏码,真正的目标在我身上。

毕竟,我是人类补完计划的唯一幸存者,也是活得最久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这些人重新结集在一起的时候,我确定自己已经干掉了他们的一半人,这时我不打算再做更多的事情了,箭矢已经所剩不多。

另一栋大楼底下的交火也变得零零散散,在烟雾散去的这段时间,陆续有人来到这栋楼外。他们的人数不多,只有四个人,似乎是为了证明他们的诚意,来人西装革履,没有掩住脸面,身上更看不出携带了武器。

大厅里的局势正变得清晰。病院小队的人只剩下四个人,其中一个还躺在地上接受治疗。神秘队伍的人剩下六个,全都负伤,加上刚刚踏入大厅的四人,一共就是十个人。到目前为止,状况都在我的控制中,这让我充满安全感。

我会跟这些神秘人套套话,但时间不会太久,至于被招揽的可能性,我完全没有考虑,因为我铁定不会跟他们干,我出生入死并不是让自己一个人得救,这些神秘人再强大也是一群不敢出现在阳光下的窃贼,根本就不可能将大家都救出来。

296 完全燃烧

病院小队的幸存者们已经失去抵抗神秘人的力量,满怀无奈和挣扎地被控制起来。他们并非没有尝试反抗,用手中的枪械做谈判的筹码,然而对方比他们更加强硬,到头来还是吃了点苦头,之后被缴械,面罩也被揭开,露出他们的真容。竟然有两位女性,其中一名正是躺在地上的重伤者。

“我们认输了,至少让她离开这里,她必须马上接受治疗!”另一名黑人女性朝在场的其他人喊道,她看上去有些激动,被一名同伴架住手臂,却仍在不断挣扎。

没有人理会她,病院小队的其他人没有说话,却都感同身受,一脸愤慨和无奈。四名西装革履的神秘人中领头的那位环视了一眼手下,朝病院小队的那名黑人女性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说:“请稍安无躁,我的朋友,我想你们应该先求得乌鸦先生的谅解,他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

“很遗憾,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我的想法只代表我自己。”我直接撇清了自己和这些神秘人的关系,不过对于让重伤者接受治疗这点,我没有任何异议,就算他们不离开,病院方面也会很快做出反应,派出更多的部队,此外也无法将他们当作人质,因此将他们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希望下次不会再碰到你们……”我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朝他们笑了笑,“你们不会希望再碰到我的。”

神秘人的带队头领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当病院小队的人用力挣扎的时候,挟持他们的人爽快地放手了。病院小队相互搀扶着,抬起重伤的女兵,从包围圈让开的道路离开,这一路上,他们虽然心中的不舒服流露在外,却没有再表现出任何挑衅的表情和姿势。

目送这几人离开大厅,神秘人头领走出人群,摊开手站在我的面前。

“乌鸦先生,多谢您这次的大力协助,我们一直在烦恼,该如何才能让场面宏大一些。”神秘人头领的话多少为我的猜测做出佐证。

“为什么是达拉斯?”我问。

“因为他是出头的柿子。”神秘人头领微笑道。

“不是因为我吗?”

“多少有一些。”神秘人头领说:“选择的因素总是需要从多方面来考虑,达拉斯很合适,不是吗?我知道他在找什么。他自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秘密只要不公开,就永远是秘密,你说对吗?乌鸦先生。”

“是的,所以,如果你的手下刚才再多嘴一点,我保证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冷冷地横了一眼之前差点将我的身份暴露的那人,对方打了个寒颤,但迅即又不敢示弱地和我瞪视。

神秘人头领很不高兴这位手下的做法,用目光给予警告后,那人有些畏怯地朝远处走去。

“很抱歉,我的手下不太懂事。”神秘人头领转过头来,报以歉意的笑容。

“你手中有那座塔的资料?”我直入正题地问到。

“当然,不过我觉得,你想问的是这位女孩的事情。”神秘人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你和那位达拉斯先生都是为她而来,不是吗?”

照片上是女孩的半身像,穿着天蓝色的病服,背景是测量身高的标线,就像是犯人一样,脸色不知道该说是平静还是木然。这张照片除了明确证实她的相貌之外,并没有透露出更多的信息,甚至没有留下照相日期。…,

的确是系色,不是末日世界里的系色,而是在这个“现实世界”中,只存在于我的梦中和依稀的记忆里的系色。迄今为止,除了真江之外,存在于两个不同世界,却拥有同一个名字的女孩们仍旧是如此泾渭分明。

每次看到宿舍隔壁房间的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人,都让我感到一种违和感,那是一种“被割裂”的感觉,那里存在的并非真正的本人,而是本人的一部分东西,因为不完整而变得陌生,并因此让人心生悲痛。虽然觉得自己已经渐渐适应这样的感觉,但是当我看到系色的照片时,那样的感觉却如撞在礁石上的海浪,猛然将我打了个晕眩。激烈的情感从我的灵魂深处喷涌出来,让我不自禁双目湿润,手指颤抖。我分不清这份感情有多少是来自怜悯、感同身受和同病相怜,亦或是过去的“高川”残留的记忆和情感,但它就是如此迅烈,我第一眼就感觉到了,照片里的系色并非“被割裂”,而是“即将割裂”。

我在她身上体味到相同的痛苦,从她木然的表情中看到我自己的影子。曾经的“高川”也是这般吗?未来的“高川”,也会是像她这般吗?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燃烧,自从我做了那个和真江交换眼球的梦,那种快要融化,细胞在扭曲,dna的螺旋被搅拌,被塞入异物,血液在沸腾的感觉就一直在滋扰着我,让我不得半点安息,觉得自己随时会崩溃。这份痛苦带给我力量,我过去一直很好地承载了它,现在它正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似乎要烙印进我的灵魂中,生生世世都伴随而去。

即便脑中快要被痛苦烧成空白,但是那个想法却如同被煅烧掉杂质。

我想救她们,真的好想,为此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无论是变成杀人狂也好,变成精神病也好,哪怕是万劫不复,化为灰烬。

既然“拯救”是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的“高川”存在的使命,如果过去的“高川”之所以消失,是因为他为了这个使命,为了看到达成使命的希望而燃烧了自己的生命,那么,现在也请燃烧我的生命吧。

我感受到时间是如此紧迫,我的身体正在发生自己所不了解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崩溃,我不愿意让他人看到我那凄惨的模样,更不愿意虚弱的自己在这里被打倒。我强忍着剧痛,向神秘人头领伸出手,用最压抑的声音说:“给我。”

神秘人头领笑了,他说:“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我们有一个计划,可以帮你带走系色。我们承诺,不会对你们做任何不人道的行为。一切实验将会以你们的意愿为优先考虑迹象,你只需要……”

“给我!”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像是负伤又耐不住饥饿的老虎。

神秘人头领和我对视了几秒钟,就在我打算用强的时候,他打了个响指,后方一名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将一份资料袋递给他。他将系色的照片塞进资料袋里,隔着几步远将纸袋扔过来。

“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你在安德医生的计划中没有未来。”神秘人头领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拾起资料袋,快步朝后门走去,只听到他在身后用沉稳的声音继续说:“我们的计划很快就会实施,那是你唯一离开这座岛的机会。如果你想救出那个女孩,请务必考虑一下。”…,

“我知道什么才是我需要的机会。”我沙哑地回了一句,“我需要的东西,你们永远无法给我。”

说罢,我再不理会这些人,快步钻入夜幕之中。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的手脚好似不是自己的,我的耳朵只能听到一种哗哗的声音,不是风声,倒像是河流和海浪。我机械地在夜风中奔跑,甚至不知道是否被其他巡夜的保安发现。我唯一知道的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我,我觉得自己就好似变成了一个幽灵,四周的物质,石头也好,水泥也号,玻璃也好,钢铁也好,树木也好,都变得如同一层半透明的,仿佛能够任意穿透的背景。

我不明白,“现实”到底怎么了?在这个时候,我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现实”里了。

所谓的“现实”,到底是以什么做基准的呢?当我触碰不到,感觉不到,看不到,它是否真的还存在?当我对世界的理解,所看到的世界的样子和别人不同的时候,当大多数人说的“真实”和“正确”不再属于我时,于我而言,“真实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呢?

我还想到了末日世界里,受到数据对冲空间和神秘病毒影响而发狂的那些浣熊镇的镇民,想起那个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的病人格蕾亚,想起那个巨大而妖异的怪物“沙耶”。

安德医生说过,剧本中的任何情节和角色都绝不是偶然,她们的存在预示了我的未来吗?

当这个问题在脑海中浮现的时候,我感到恐惧又无助,只有那漫长而剧烈的痛楚伴随着我,伴随我跑过那正渐渐变得扭曲的大楼和过道。

“阿江,阿江……”我呼唤着这个名字,想要感受体内她的存在,从中获得慰藉。

就像是做过了无数次一般,我来到一个地方,用残存的意志将刚到手的资料埋藏。

之后我冲进一个房间,这个私人空间里的一切都似乎在融化,满眼都是红色,就像是由血凝结而成,直觉告诉我,这是我的宿舍,可此时的我再也认不出它的样子。我感到一种波浪的拍打感,嗅到某种奇怪的味道,就像包围着自己的不是空气,而是某种液体,墙壁和天花板,柜子、椅子和床铺,每一个物件的表面都在快速地繁殖出血肉。

多么熟悉的风景,就像在末日世界数据对冲空间里看到的那个样子,这些血肉将整个房间都变成了某种器官,让我觉得自己即将被消化。

这就是“燃烧”吗?这是末日症候群的突发性病发吗?我就要死了吗?现在这幅风景,上一个“高川”在最后也看到了吗?他当时在想些什么?恐惧吗?无助吗?即便如此痛苦,即便知道自己会被另一个“高川”取代,是否也毫无悔恨?他在这个身体里留下了什么?还是就这么什么都没留下?

我觉得自己笑了起来。

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变成这副模样,就能获得拯救的力量,看到拯救的希望的话……

如果我在这里消失,我只想对下一个我说: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上一个我也一定尽了他的努力,所以,请你继承我们的意志,完成我们的愿望,也许你以为不会继承我的一切,但我们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烙印在dna中。

也许,这也是上一个“高川”想对我说的话吧。那些梦,那些记忆,那些情感,终将变成本能深藏在这具身体里,而就是他和我能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

所以,下一次的“我”,一定会比这一次的我更加强大。我如此坚信着。

渐渐地,我再也不感到恐惧和无助了。过去重复了不知多少次,本想在这一次终结,明明已经得到系色的资料,却只能等待下一次了。是了,资料,我记得自己将它藏在……藏在哪里呢?

然后,我听到了风一般的声音:

——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是的,你就在这里,在这个身体里,在这个灵魂里,永远注视着一切。

——我就在这里……而你将永不复还……永不复还……

聆听着这梦幻的歌声,黑暗将我包围。

幕间尾声一:

《第六次人类补完计划实施记录》:

1999年1月3日:“超级系色”系统被入侵,入侵渠道不明。

1999年1月6日:原剧本“前夜”废弃。

1999年1月25日:新剧本“降临”作成。

1999年2月1日:“高川”第六次调试完成。

1999年2月2日:“高川”被回收,入槽准备完成。

1999年2月3日:槽中lcl液异常变色,“高川”反应稳定,“超级系色”系统正常。

1999年2月4日:新剧本插入,“高川”接入系统,“超级系色”系统正常。

1999年2月5日:“超级系色”系统错误,“高川”反应不稳,紧急脱离渠道堵塞。

1999年2月5日夜:“超级系色”系统错误排除,“高川”反应稳定,停止强制脱离。

幕间尾声二:

《“超级系色”底层区隐藏日志》:

1999年2月6日凌晨:“超级桃乐丝”病毒启动,剧本覆写完成,新剧本“世界线”植入成功,此记录将在三秒后删除。

警告,观测到“真江”因子,正在遭受非法资讯洪水攻击,错误,错误错误错误……“高川”进入假死状态,“高川”重启,重启失败,错误无法排除,连接外部——中止连接,符合“再诞”标准,激活“再诞”程式,激活脑硬体,人格情报插入……插入完成,“超级高川计划”正式启动。

——我就在这里哦,阿川。

幕间尾声三:

我做了一个梦,当我走上楼梯时,我看到一个看不见脸的人站在那里,却无法走到他的身边,我跟他说话,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对我默默地笑。我想知道他是谁,所以今天又走上这个楼梯。今天他又站在那里,我希望他能对我说一句话,说什么都行。于是他说了:

“你好,高川,我叫高川,见到你很高兴。”

然后我就醒来了。

我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虽然梦境通常荒诞,但并非总是没有意义,至少这一次,我希望它有所意义。

我叫做高川,今年二十一岁,正准备从大学毕业。我的成绩优良,人际关系良好,唯一被记录在档的不良嗜好是抽菸。因为抽菸,我在高中时被警告处分了一次,那时我还是学生会成员,但是这个不良记录在高考之前就被取消了,因为我的成绩能上重点大学。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觉得抽菸对自己来说是无法被阻止的事情。让我奇怪的是,我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什么,什么时候,开始抽第一根烟的。

这一天,我又习惯性买了骆驼牌香烟。我一直抽这个牌子,老是抽不腻,烟友对此感到惊奇,不过我却不怎么在意。

我准备参加某个汽车公司的实习。我的志向是成为一名动力学专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填写大学专业意向时却填了心理学系,若果如此当个心理学医生也就罢了,没想到快毕业时接到的不是心理学相关单位的邀请,而是来自汽车公司的实习邀请,真可谓是人生无常。

啊,这些不过是些无聊时的感叹自我人生的嗑叨罢了,权当茶点笑料。重要的是,我从自己的经历中学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当你回顾过去的时候,若发现在当时所有外在因素都不变的情况下,你还是会走上这样的未来,那么,这个未来就是你的命运。

是的,想要成为一名动力学家,入学心理学系,即将进入汽车公司工作,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变化,一定存在某种导致它必然会如此的隐秘而必然的因素。我想不出自己当时有任何不会这么转变的可能性,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没有任何怨言。

我叫高川,大学即将毕业,现在正行在命运的旅途上。我对此没有怨言,但是……

但是,也许我在希望,这样贫乏无味的命运有一个令人跌破眼镜的大转折?

所以,我才做了那个梦,梦见那个同样叫做“高川”的人,还固执地相信,这个梦一定预兆着什么。

to-be-continue……

297 洗牌(一)

距离大学毕业还有几个月,我和同宿舍的朋友已经开始办理各种离校手续。说实话,这段时间是整个大学生涯最惬意的时光,没有工作压力,没有学习压力,只要你愿意,每天都能虚度光阴而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虽然有些同学还需要烦恼找工作问题,但我已经接到某汽车公司的实习邀请。我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我的,我并没有亲自去联系他们,不过在电话中,对方再三向我保证一定会录取我,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去报道就行。

除此之外,大学导师也希望我能继续就读研究生,因为我的成绩、学生会成员的身份以及导师的推荐,只要我答应,就职本大学讲师的合同就摆在我面前,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博士教授,获得一个人人敬仰的身份。

至此,我已经可以相信,自己的将来一定会比大多数同龄人要顺利得多。

不过,我对这两份邀请尚有些犹豫不决。说实话,无论继续读研,成为大学讲师,还是进入汽车公司做动力总成方面的工作,都不能不说前景光明,然而我的心中却总是存在某种隔阂。

这种隔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回想自己的梦想,自己的经历,都没有发现会产生这份隔阂的踪迹,我的未来似乎就注定了会成为一名心理学专家或动力工程师,而这份隔阂正试图将我推向不确定的和命运违背的未来。

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心血来潮,不过,如果真有什么蛛丝马迹的话,那一定是这些天来每天都会做的怪梦吧。

在心理学上有这样的说法,梦境产生的因素来源于现实,不过,我身为心理学系高材生,却无法解读自己的这个怪梦。它就像和现实割裂,毫无来由地出现在我的身上。

它并不是因烦恼而生,也不是因身体出了毛病,更不是因为白天的胡思乱想。

我到至今为止的人生都很平稳,就像行走在一条坦途上,不能说没有磕磕碰碰,但就如一小块绊脚石,轻易就能踹开。最近我没有烦恼,身体健康,享受着美好而肆意的大学生涯中最后的时光。

无法理解这场突如其来的怪梦,或许这本身已经成为了我的烦恼。

不过,我并不厌恶这个梦。

在梦里,我总是在沿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楼梯螺旋攀登,途中会出现那个男人。他会对我说:“你好,高川,我叫做高川,很高兴见到你。”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对他产生一种熟悉感。每一次,当我以为自己爬到了很高的地方,已经将他远远甩在身后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在更上方,就像是他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也在沿着这个楼梯攀爬着,所以总比我走得更远。每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面朝楼梯下方的我,就像是刻意等着我一般。

在每一次梦里,我都无法走得比他更远,面对面的时候,我似乎永远也无法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自称“高川”。我曾经假设,他是我的潜意识于梦境中的倒影,但并不能确定,因为如果假设为真,这种表面意识和潜意识能够在梦中以这种方式相会的案例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认知中。

我想,他一定在试图告诉我什么,尽管我每次都只听到那句问候。如果他是“潜意识”,那么他要说的事情,对我来说,一定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因为,那一定是真正的我,真正要去做的事情。

被这个梦境困扰着,我试图证明这就是为什么还在对未来的选择犹豫的关键。我用了许多方法,例如催眠自己,请教有交情的心理学教授,不过至今为止,对梦境的解析还在原地踏步。

是的,我在在享受大学剩下的时光,但是我并没有虚度光阴。

这天,我接到大学社团的电话,他们准备为毕业生办一场告别会。简单来说,就是一群人用社团经费去吃喝玩乐一个晚上,这种事情几乎在每个毕业生身上都会发生,而且视次数的多寡,甚至能够分辨出这个人的社交能力。

从上个月开始,我就一直收到这类邀请。虽然不用自己出钱,但是每次都会被灌得酩酊大醉,事后总有一段痛苦的时间,几次后,我就对此敬谢不敏了,尽量找借口推辞过去,反正我和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在毕业之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不是吗?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所谓人情冷暖,正是交情被时间和距离严格制约的结果。

不过,这一次社团的聚会不能不去,因为我在那个社团中度过了许多有趣的时光。

大学里有各式各样的社团,但并不是所有的社团都是正规的,就算被大学承认,在获得大学给予的经费之前,都只能被称作“爱好会”。只有记录在学生会的名册中,每年都能得到一笔经费的团体,才能被冠以“某某社”的名头,这个名头代表了“正规”、“活动经费多”,“成员众多”、“活动公开”以及“有优秀的行动力”。

每个正式社团的会长,都具备高人一筹的社交能力和统协能力,并借此堆积出强大的人脉,这些人毕业之后,往往能得到一个更好的出发点。

我所重视的这个社团,并不是以上这种正规庞大的社团系,套用以上的分类,它不仅不是“某某社”,甚至不能冠以“爱好会”的名头。它并非在我刚入学的时候才建立,迄今为止只有七年的历史,它不在学校和学生会的档案中,不被大多数学生所知。它最初创立时只有一名成员兼会长,到如今在这座大学里也发展出五名正式成员,私下被我们冠以“秘密结社”这样充满黑幕感的名头。

它的名字是“耳语者”。

创立者兼现任会长叫做八景,是看上去文静,实际行动力满值的文学系女生。她是神秘学的狂热爱好者,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就创立了这个秘密结社,如今她曾经就读的高中还流传着这个结社的传说,据说还在秘密壮大中,属于“重要分社”。八景甚至宣称,她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笼络了不少“社会人士”,如今“耳语者”这个秘密结社组织“已经遍布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当然,因为八景拒绝出示有效证据,我们一向将这么大胆狂妄的发言视作玩笑,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八景这个女生和其他普通女生想必,的确存在着某种分割线般的差异。那并不是说她有多聪明,多有魄力,学习好,社交能力强之类的特征,而是在交往过程中,切实让人感受到某种不寻常的地方。

这种特别正是这个秘密结社之所以成立的由来,“耳语者”这个名字与之密切相关。

八景能够听到凡人所无法听到的声音。不管是不是真的,当你和她一起行动的时候,你总能觉得,它就是真的。“耳语者”以这种声音为中心展开活动,八景会对这些偶然会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进行解读,然后根据解读后的情报运作事物。…,

如果是不熟识的人,没有真正体验过现场的人,一定会视这种行动模式为宗教传销,认为八景只是个打着“先知”名头的骗子,甚至是一个精神病人。不过,社内成员或多或少,都能够察觉其中的不可思议之处,那简直是一种毫无道理,毫无征兆,无法进行解析,无法用理论、常识和经验去解释,却相当准确的预知。

八景是真正拥有超凡能力的人——这样的认知,才是真正让八景和其他女生区别开来的特质。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公车上,一个戴眼镜的黑长直女孩上车后,直接坐在我身边的座椅上,原本以为只是个路人,结果她突然对我说了一句类似“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了。”的话。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然后她似乎看出我的窘迫,对我说:“只要微笑就好了。”

我照着做了,事后却有些后悔,因为回想到那一幕,自己当时的样子真是不堪回首。

第二次见面是在大学里,她突然闯进我刚上完课的教室里,知名点姓要找我。在了解她的特质之前,我还以为她调查过我的资料,或者一直偷偷注视我。虽然当时不明白她找我有什么事情,但正准备申请学生会职务的我并没有拒绝。

八景将我带到行人较少的绿化带,十分突然,又很直白地对我说:“我组建了一个社团,你来加入吧。”

当时正是学校社团和爱好会招募社员的高峰期,所以我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在了解了她的所谓“耳语者”社团的构成,立刻意识到,这根本不能称之为“社团”。

“那就是秘密结社吧,你不觉得很有型吗?”八景吧啦吧啦地说了一通,我已经记不得当时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大概是结社今后的行动纲领和之所以要我加入的原因之类。总之,我当然不可能立刻答应,还在想借口推辞这个“听起来有些危险味道”的组织。

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加入,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正是那样的事情,让我意识到八景的特质,并对此感到好奇,从而加入了这个秘密结社,成为“耳语者”的重要元老。

之后,又经历了一些奇妙、冲动和尴尬的事情,外语系的女生咲夜,咲夜的同性好友森野,以及森野的男朋友白井陆续加入这个结社中,并直到现在,都没再增加新的正式成员。

因为所有的成员都面临毕业的处境,所以这一次,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聚会,我不能不去。

“耳语者”的总部设在某个女生宿舍楼后方的平房里,我们一直不明白它曾经的用途,在大学四年里除了我们,从来没有人使用这个房间。房间外表是很有年头的砖瓦房,初看上去总会让人误认为是当初的建筑工人在工程期间临时搭建的房舍,不过听八景说,并非如此。这个房子是八景用“聆听耳语”的超凡能力找到的,其面积之大在当初还吓了我们一跳,觉得一定会在某个时候被其他社团的人或学校方面征调。不过就像八景当初“听”到的那样,这四年来没人打这块地方的主意。

这个房间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是任凭我们为所欲为的地方。我们可以在这里喝酒抽烟,可以试着制作被明确禁止的危险物品。我们交流情报,协同处理个人麻烦……这个地方给我留下了许多自由而美好的记忆。…,

当我走进总部时,只有八景一个人坐在一张黑色木桌后,身披在专门从事角色扮演的商店购买的黑色兜帽长袍,如同中世纪的女巫般抚摸着水晶球。每次进门时,如果她是第一个到来,总能看到她打扮成这样。她玩这套已经玩了四年了,竟然还不腻烦,真是令人惊奇。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习惯性问候,脱下外套将自己扔进沙发中。这个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是我们自己凑集经费买来的,包括角落那台二手空调。值得一提的是,另一个男成员白井是电气系的优等生,摆弄电气设备就如同本能一样容易。他的才能为我们节省了不少开支。

“我看到了,你不久将遇到改变你命运的女人。愚蠢的男人啊,放弃不该有的杂念,不要被美色迷惑,否则将会遭遇一生中最危险的变局。”八景用低沉的嗓音对我说到。

“这是你看到的,还是听到的?”我笑起来,“如果是听到的,那还让人有些心惊胆颤。”

“在大日高照的午时,我的力量将得到数倍的增强。我那一直关注命运长河的阿赖耶识,不再只是耳朵,更是眼睛。”八景用一种压抑着激动的颤抖声调欢呼着。

“你的阿赖耶识怎么下降到和五感相提并论的层次了?”我故意找茬道。

“这是比喻,比喻你懂吗?叫你多看点文学,只有用文学的感性才能解释神秘!”八景一把摘下头套,用力顶了顶眼镜,瞪着我说。

“我是心理学系的人,习惯的是用理性来分析感性。”我懒洋洋地说。

“啧,不知悔改的家伙,你不听我的话,一定会死在牡丹花下的粪便里。”八景恶毒地诅咒道。

“那你得先告诉我,这到底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我毫不在意地说。

“听到的。”八景快速接话道。

我愣了一下,重新迎向她的视线,八景的眼神十分严肃。我开始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我在和八景的对视中沉默了良久,才问道:“事情会很糟糕?”因为过去的经验,我对八景的超凡才能十分重视,甚至重视到能以其为判断事情走向的核心根据。她的态度和之前所说的话联系起来,让我无法不感到震惊和疑惑。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两名女生,一名男生,三个人结伙进来。

咲夜是一个留齐肩短发女生,穿着打扮虽然清纯,却给人出身富裕人家的感觉,正如表面上给人的感觉那样,温柔中流露一丝胆怯,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是个在关键时无所作为的花瓶。在她的怯懦中潜伏着某种致命而爆发性的力量。在过去四年的搭档日子里,她无数次体现出超乎寻常的勇气,用森野的话来说,就像是一个弹簧,越是被压迫,反弹的力量就越大。在危机的紧要关头,她拥有着称之为破釜沉舟的决断。

不是每个人在面临危机的时候都能不顾一切去做某些看上去几乎没可能成功的事情。而能够做出这种行动的人,在历史和故事中,总是会被人冠以“英”或“枭”的称谓。

森野是个假小子,总喜欢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不过在“交朋友”这种事情上拥有甚少人能及的天赋。这种天赋似乎并不只是性格和处事方式使然,而是某种天生的亲和力,似乎只要她愿意,任何人都会视之为朋友,并在大事小事上给予其帮助。她是“耳语者”的外事联络者,是调查校内乃至周边社会情报的能手。并且,尽管不如八景那般狂热,但也是严格意义上的神秘学爱好者,主攻“恶魔召唤”,当然,从没有召唤成功过。

她也是第一次见面时就肯定八景的超凡才能的人,依据只有一个,她的直觉。

至于森野的男友白井,两人在高中时就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相约上了同一所大学。白井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男生,唯一能称得上出众的,也就是电气学知识和那手家电维修手艺了吧。不过,他在事关森野的时候,十分能够展现出身为男人和男友的魄力。我能感觉出来,他对“耳语者”这个组织其实并不感兴趣,加入组织并积极参与活动,只是为了森野而已。

他给我最直观的印象是,白井这个人,就是一个专门为了森野而存在,为了森野能做出任何事情的男人。

是个表面温纯,实际相当疯狂的家伙。

身为唯二的两名男性成员,我们的关系不能说差,但也没外人想象的好,用“君子之交”来形容刚到好处。

三人刚进门就感受到房间中有些凝重的气氛。

“怎么了?”森野有些疑惑。身为“老搭档”的咲夜则意识到什么,用微微的担忧的眼神朝我看过来。

#c

2139 新基地

那怪物实在无法一人力敌,如果有武器就另说,但谁也无法保证现存的武器可以给那个疑似安德医生的怪物造成怎样的伤害。尽管那怪物看起来是一种物质生命,愚笨又迟钝,只有一个高大强壮的身躯,但它到底是不是一个常识中的生物,以及高塔内那不寻常的空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况,都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去理解。不作夫靠坐在门边,心悸未定,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时间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当时到底是在怎样一种情感的驱动下,才超越了恐惧和理智,去做出那般九死一生的行动。没有死在那个怪物手上,不仅仅是自己曾经身为杀手的素质,也不仅仅是自身能力的超长发挥,更是一种幸运。

话又说回来,这些东西真的值得自己做出那样冒险的行动吗?在当时,不作夫十分肯定值得,现在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鲁莽冲动了。更进一步去设想,他也无法保证,从怪物手中夺走的东西真的是好东西,很明显,理性一点去判断,从怪物手中夺走的东西,哪怕真的是宝物,是一时救命的东西,也往往会在某个时刻变成致命的毒药。

自己,真的要将这本书和这些卡牌交给其他研究者吗?亦或者,自己真的可以将这些东西留下来吗?自己和其他人真的可以从这些东西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吗?而不是让问题变得更加麻烦恶劣?不作夫只觉得自己当时脑袋犯浑,但又觉得,自己当时的状态以及所面临的那异常诡异惊怖的场景,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理解。哪怕时光倒流,一切重置,自己仍旧会做出相同的反应。

不作夫一想到那个怪物很可能就是安德医生,就不禁心中叹息,尽管在那紧迫的时间里,他给出了种种理由去述说安德医生的不好,然而,在脱离了危机,松了一口气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于偏颇,安德医生当然有让人看不顺眼的地方,但他的做法,其实有很多都是能够理解,并且不能用对错与否去评估的。换做是其他人站在安德医生的角度和位置上,有没有安德医生的水准还难说。

不管怎样,自己已经抢走了这些东西,这就是结果,不可更改的结果——不作夫将手掌贴在额头上,感受肌肤的冰冷和那仍未停止的颤抖。这个时候,他才有余力去观察周遭。他可没有忘记,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放弃开门的行为——

正如他所想,来到高塔这边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其他人。所有人想到了一块,只是行动时机上有先后而已。

就在他的身侧,以及更往外的范围,十多个身穿防化服,头戴猪鼻全防护面罩的家伙将他围了起来。他们的鼻息穿过呼吸装置,发出沙沙的声音,在这个无光的夜晚,仿佛一头头野兽匍匐在黑暗中。尽管看起来,夜的深沉和异常的着装让这些人看起来更像是故事中的反派,但是,不作夫更加确定了,他们是自己人。

在这个异变越来越深刻,危险越来越大,而人迹也越来越罕见的病院里,每一个仍旧有思考能力和行动能力的幸存者都是珍贵的。在这个严酷的大环境下,无论一个人打扮成怎样,他们都不会是敌人。而且,经过那么多次的排查,能够在如今的病院里幸存下来的人,其实也就那么几十个而已,或许到现在,已经没有几十个了。眼下这些人,大概不是“全部人”,也是“大部分人”了吧。

“不要进去了。”不作夫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对这些人说:“里面已经不是原来的高塔了。”

这些带着猪鼻面罩和防护服的人似乎在等待不作夫的开口,当他这么一说话,两侧的人立刻从腰后摘下相同式样的猪鼻面罩,粗暴而迅速地给不作夫戴上。不作夫没有反抗,他知道,这些人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对方为猪鼻面罩调整了一下,不作夫立刻吸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他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般,不由得再深深吸了一口。紧接着,猪鼻面罩的眼部镜片立刻变成了显示屏,出现了大量的自检数据和分析数据,一部分是关于这种装置的信息,一部分则是关于不作夫自身状态的信息。不作夫隔着这层镜片看向四周,四周每件事物都被一一标注,哪怕在这样一个无光的深夜,也足以将围观的人们瞧得清清楚楚。

“不作夫,里面发生了什么?”熟悉的声音在电子变调后,仍旧足以让不作夫知道谁来了。

正是幸存者临时结成的研究团队,他原本就是其中一员,发话人是一个平素和他维持友善关系的同伴。

“一个五米高的怪物,还有异常的空间。”不作夫没有隐藏信息的想法,直接对他们说:“我怀疑,那个怪物是安德医生,但现在,它已经不是安德医生了,只是一个可怕的怪物。谁来拉我一把?我差点就死在里面,现在脚都软了。”

闻言,两侧的人都对他伸出手。

不作夫抓住两人的手,借助他们拉扯的力量站了起来,这时,他的双脚还在颤抖。

“安德医生果然在里面。”其他戴着猪鼻面罩的人彼此交流了一下,他们没有掩饰这些交流,猪鼻面罩中也内置有语音装置,很快就让不作夫明白了,他们来到这里的更具体的目的——正如不作夫想的那样,他们怀疑安德医生拿走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安德医生本来就是一个充满了秘密,亦或者说,保管着病院内诸多秘密的人。尽管他无法抓完隐藏在病院中的“老鼠”,但那些“老鼠”也并没有知道得比他更多。其实,在临时研究团队早先决定接纳安德医生的时候,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冲着安德医生的秘密去的。

“我奉劝诸位不要打开这扇门,我无法确定,里面的东西会不会跑出来。”不作夫慎重地警告到。

“如果你已经拿走了里面的东西,我们自然不需要再进去。”其中一个猪鼻面罩说。

“能够拿走的,我已经拿到了。”不作夫把书和卡牌都亮了出来,“那个疑似安德医生的怪物,似乎还在研究这两样东西。”

“这是……被隐藏起来的卡牌?”一些猪鼻面罩骚动起来,“安德医生果然藏起了一部分。”

“现在,我们的工作可以继续了。”站在不作夫身边的一个猪面罩说:“我们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了。”紧接着,另一边的猪鼻面罩也说到:“我们立刻返回新基地。”

“新基地?你们又发生了什么?”不作夫愕然看向这些人,“还有其他安全的地方?”

“目前为止最安全的地方,如果那地方仍旧不安全,其它地方只会更加糟糕。”猪鼻面罩将视线从不作夫手中挪开,盯着不作夫,再三确认到:“我们真的已经没必要再进入塔内了吗?”

“无法肯定,但是,如今再打开这扇门,会变得更加危险。”不作夫摇摇头,“我不会再陪你们冒险了,如果你们要进去,就给我新基地的位置,我要回去继续研究。”

“不,我们一起离开。”猪鼻面罩的话,明显让其他猪鼻面罩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们也不太愿意走进这个诡异的高塔内。

这些人可谓是雷厉风行,在指令下达后,完全没有异议,便各自转身朝同一个方向跑去,很快,最先头的人便隐没在更深的黑暗中。

“断后的人就只剩你一个了吗?”和不作夫同行的猪鼻面罩问,他们这些人,正是反对再回病人宿舍调查的那些幸存者,正因为他们没有亲历现场,只是在后方做支援调查工作,所以,他们并不清楚,当时在病人宿舍大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的询问,也让不作夫再次想起当时那让人绝望的境况,以及“伟大种族”的嘱托。他现在已经完成了承诺,那么,那个自称的“伟大种族”是否又能活下来呢?可是,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那个“伟大种族”明摆着是想要牺牲自己,将信息传达出去。

不作夫摇了摇头,反问到:“你们一直都在监视那边的状况,没有其他人逃出来吗?”

“没有,连你是怎么出来的,我们都没有发现。”猪鼻面罩沉声说:“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发生了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我是被传送出来的。”不作夫回答到:“具体的情况,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就连我自己都没能弄清楚。”

猪鼻面罩顿了顿,没有追问详情,只是问到:“他呢?”

不作夫知道,他问的是这个临时研究团队的主事人,对方虽然在研究方面无法成为即战力,但却是统筹的一把好手,正是这个人,将四分五裂的幸存者们整合在一起,许多人都受了他的救命之恩。

然而,不作夫只能摇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总不能说,主事人其实是一个自称“伟大种族”的来自于遥远未来的外星人吧。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那匪夷所思的景象,亲眼见到那难以言喻的战斗,他也要将说这话的人当成是妄想症。

虽然不作夫觉得,就算是“伟大种族”也无法在当时的大楼里幸存下来,但是,他同样不能肯定,对方真的已经完全没有生存的底牌。对方是怎样的存在,对方有怎样的本事,是无法直接从那自己无法理解的战斗中判断出来的。

不作夫的摇头和沉默,在猪鼻面罩看来已经是一个肯定的暗示,对方也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已经有很多人死了,我们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不作夫率先打破了让人不愉快的沉默。

“最后的希望?”猪鼻面具用叹息的声音这般反问般说着,“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们还没死,不是吗?”不作夫转开这个会越来越沉重的话题,问到:“新基地在什么地方?”

猪鼻面罩听到他这么问,声音反倒像是振作起来,有力地回答到:“在系色中枢!”

不作夫也被这个回答震动了,他惊疑不定地转过目光。只听到猪鼻面具继续说到:“或许我们还有一点幸存眷顾,系色中枢还在运转,是它找到了我们。安德医生似乎在逃离前,启动了最后的保险,那是以他自身的安危为信号的保险。一旦他出了意外,系色中枢就会解除所有的限制,以自身的判断为主,进行重启和运作。就在刚才,你已经证明了安德医生的结果。”

“也就是说,系色中枢已经全面恢复了智能和人格?”不作夫感到吃惊,系色中枢是以特殊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系色”进行改造,最终诞生的类似于生物计算机一样的存在。但是,它的能力可不紧紧局限于常识中的超巨型计算机,能够接入并在一定程度上控制LCL中的人格反应,乃至于,从一种至今尚未有人可以理解的渠道,进入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世界。它的存在,证明了,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意识和精神世界具备比正常人更加清晰的关联,证明了一个群体精神世界的存在,也证明了LCL能够保存人格,以及这些人格的活动状态,以及更多的情况。

可以说,如果没有系色中枢,那么,病院对病人和“病毒”的研究,要比现在的进度还不如。系色中枢的出现是如何关键、重要、核心,乃至于,在失去系色中枢后,临时的研究团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鼓舞起士气来,因为,他们的许多推论和研究无法在一个有效环境下去证明,也就无法拿出实际的成果。系色中枢所在的地方,保存有最完备的研究物资,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需要安德医生的缘故——安德医生封锁了系色中枢,也只有安德医生能够重启系色中枢所在区域,至今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安德医生要封锁系色中枢,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298 洗牌(二)

全员到齐的“耳语者”成员围坐在一张圆桌边,白井为每个人都泡了咖啡,并从橱柜里端出甜食点心。众人继续之前的话题,八景重新复述一遍关于我的“预言”之后,森野试图打破凝重的气氛,开玩笑地调侃:“原来是桃花劫呀。”结果在诸人的沉默中被当作冷笑话来听。森野露出一副受打击的表情,只有白井一脸宠腻的微笑抚摸她的头发。

咲夜表现得很紧张,有些坐立不安,不过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她朝八景了一眼,见到她无动于衷后又朝我看过来,眼神中流露出哀愁和困扰,似乎再求我:快说点什么才好呀。

八景对耳语者成员的预言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以往的活动中,预言所导致的结果一直由不太熟识的外人承担,事不关己所以多少缺乏危机感,然而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听起来还很严重的样子,这大概是大家有些手忙脚乱的原因吧。

不过,从最初的意外和措不及防回过神来后,我却觉得这个预言并没有咲夜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一个女人,改变命运,危险的变局。”根据以往的经验,我没有怀疑八景的预知,略作思考后我问了一个自认为关键的问题:“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如字面上的意义。”八景这么回答。

“改变和危险并不总是代表坏事,不是吗?”我征询般问到,不过却是用自信和肯定的表情看向咲夜。她的眼睛似乎在一瞬间亮了一下,表情也不再像刚才那么严肃了。

“不是坏事,是吗?”咲夜朝八景重复了一句,和以往一样,对于预言的解释,她总是要得到“先知”的肯定才能放下心来。

“所以说啦,我听到的内容就是那样而已。”八景一边说,一边端着杯子,定定看着冒着白烟的褐色液体,猛然一口气全都喝下去,光是看到就让人觉得舌头发烫。

“一定会没事的,阿川。”咲夜用力点点头,用强调的语气对我说。

尽管我觉得自己不需要安慰,但还是承她这个情。另外一提,我们俩人经常一起行动,还在对方的家里寄宿过,也不忌讳做一些成人的事情,但我们并不是情侣,也没见过彼此的父母。我虽然好几次想要向咲夜提出交往,乃至结婚的话题,不过提过几次都被女生拒绝了,让我当时有些尴尬,并为此烦恼了许久,但终究在之后相当漫长的时间里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并非是我不喜欢这个女孩,我自信再没有比我们更默契,更信任对方的搭档了,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隐瞒的东西,甚至是我最近在做的那个怪梦。但是我深深知道,这份情感却不能用情投意合来形容,向对方提出交往和结婚也是因为一种责任感使然。我对此一度感到奇怪,但也只能用“太熟悉了就只能这样了”的借口安慰自己。

森野对这样的情况很不满,不过咲夜却对此很满意的样子。据我所知,她的父母感情不是很好,加上长年在外公干,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寄生活费的方式放任她一个人生活。虽然平时的花销十分富裕,但正是缺乏亲情和对婚姻的不信任感,这样的成长经历才导致她在某些情感和伦理问题上的观点有些与众不同吧。我做出这样的判断,并感到沉重,不过和刚认识时比起来,咲夜已经变得开朗许多,才让我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每次和咲夜上床之后,我总是在思考关于情侣和夫妻的本质的问题,试图从中获得慰藉。

“我想看看会改变阿川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咲夜突然说到,这让房间中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森野咬牙切齿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开始安慰咲夜。咲夜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女孩,当然知道自己的好朋友为什么会如此,但她只是用淡淡的微笑摇摇头,表示自己的感受并不如她所想。说实话,在这种时候,我也不太理解她的想法。

“我觉得阿川应该负起责任。”白井严肃地说,他并非单纯为了帮衬森野。谁都不会感到意外白井会说这句话,因为他的个性如此。

“我也想看看那个女人的样子,阿川,你遇到她之后记得带她来总部一趟。”八景毫不在意地说。

“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她?我们都快要离开学校了。”面对围攻,我只能无奈地说,“你知道时间吗?”

“不知道。不过这次叫你们来,是为了通知两件事。”八景说。

“不是为我举办的告别会吗?”森野露出意外的神色。

“八景说是为我举办的。”我插口道,然后看向咲夜,果然她毫不意外地点点头,说:“也说了是为我。”

“啊,只是符合气氛的借口而已。”八景坦白自己撒谎了,没有人对此感到气愤,森野也懒得抱怨了,从平素的交往中早就得知她就是这样的人。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咲夜关心地问到。

“第一件,毕业后耳语者将继续存在,然后在这所大学里成立分社。”八景说:“第二件,我用经费在外面买了一套房子,以后总部搬到那里。”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写着住址:石头街春晖家园三栋4-10号。

是家居房,而不是办公楼。

“对了,我以后就住在那里。”八景理所当然地说。

“你这是以公谋私,经费也有我一份的!”森野呆呆看了几秒地址,不忿地拍桌子大叫起来。

“你也可以搬进去呀,不过那里禁止h。”八景回答。

“你呢?你的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

森野一阵哑口无言,但还是不甘休地讽刺道:“你打算永远都自行在外面解决吗?”

“需要的话去咲夜那里就好了。”八景仍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反正阿川也会在那里办事,顺便帮我一起解决就行了。”

“这么说你尝试过了?”森野一副震惊的表情,视线在我、咲夜和八景三人之间转来转去,一种追根揪底的好奇心在她的眼睛里燃烧起来。

咲夜的脸刷得通红,垂下头仿佛要找个洞钻进去。我连忙阻止她们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就算八景说的是事实,当事人也并不介意,也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事情。就在森野纠缠不清的时候,咲夜将她拉到一旁,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这才让她安静下来。森野的脸上写满了满足感,然后在回到桌子前的路上用力瞪了我一眼。

我自觉无法辩解,也生怕话题又转回去,便把当她是空气。

“今天要说的事情就是这样,因为耳语者不会毕业,所以不会开告别会。”八景用平静的表情看完热闹,推了推眼镜,说:“在未来的日子里,大家会在神秘的引导下进入崭新的世界。”

“新世界?”咲夜说。

“还记得刚见到你时,我都说了什么吗?”八景转头对我说。

“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我可不会忘记那么独特的相遇,“我一直都觉得你在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八景说。

“不,你开过。”森野反对道。

八景没有跟她争执这个话题。

“我在这里重申,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我们只有同心协力才能度过难关。”八景说:“耳语者就是为此设立的组织,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神秘的力量对抗末日。”

大家面面相觑,反复确认了八景的表情的确不是在开玩笑。我们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玩笑般的秘密结社竟然身怀如此伟大的目标,在八景用认真的神色阐述时,无法不让人生出虚幻空洞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这里的人都确认八景真的拥有超凡能力,一定会将她当作疯子。不,就算是现在,也让人感到不自在。

毕竟,在座的我们都自认是一介凡人而已,也许唯一例外的只有八景吧。身怀不可知的超凡能力的人总是与众不同,这么想的话或许能够理解她吧。

不过,包括我在内的四名成员一时间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我朝窗户看了一眼,外面阳光明媚,人声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让人感受到平静的因子如灰尘般悬浮在空气中,这样的氛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想像末日的场景。

不过,心脏的剧烈跳动,以及仿佛来自细胞深处的某种反应,都让我深深悸动。在这一刻,世界末日这个词语并非理性中那么遥远。

“世,世界末日?”咲夜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时候?2012?”森野回过神来,举起手雀跃地说:“我听说过,这是玛雅人的预言。”

“不是2012。”八景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是1999。”

森野一下子愣住了,咲夜也一脸弄不懂情况的茫然神色。

“1999年世界末日?那太老套了吧,我高一时就听说过,但现在都2004年了。”森野一改愕然的表情,发出嗤笑声。

“我可没有开玩笑。”八景说:“世界末日本来应该在1999年发生,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延迟了,但终究还是会到来。”

“这是那个声音告诉你的?”我问。

“我在1998年得到这个预言,然后我组织了耳语者高中分社。”八景带着一丝微妙的表情说。

“结果末日没有来临,但是预言也没有消失,所以你继续在大学组织分社?”

“是大学总部,我在的地方就是总部。”八景强调道。

“还是难以置信。”咲夜突然出声道。

气氛在这句话后沉默下来。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帮帮我。”过了一会,八景用一种祈求的语气对我们说:“你们不是证明了我的预言吗?世界末日一定会到来的,那个时候才行动的话就晚了,现在我们必须做一些事情。”

“可是……要做什么事情呢?”森野不知想到了什么,用犹豫和担忧的语气说。她说的正是我们要问的话,我们并非不相信八景,只是这件事情已经超出我们的认知,所带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如果是开玩笑就好了,相信除了八景之外,所有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吧。不过,正如八景所说,我们曾经用四年时间确认了八景是个货真价实的“先知”。

“找出末日的征兆,争取消除它。”八景停顿了一下,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末日没有在1999年发生,不过,既然它能延迟,我们就能让它继续延迟,直至将它消灭!”

过了一小会,待所有人消化了八景说的话后,白井用歌剧般夸张的感叹语气说:“真是个宏伟的未来呀。”然后脸色变得慎重,用肯定的语气说:“不过,既可怕又危险,我和森野能不参加这个社团活动吗?”…,

八景抿着嘴,点点头,却用一种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我。咲夜用一脸担忧的表情环顾诸人,森野拼命举起手要发话,却被白井毫无情理可讲地捂住嘴巴,所有人都知道,一向唯恐不乱,生性喜欢刺激和凑热闹的森野一定想要在这件事上掺一脚。可正因为八景的预言可信度太高,才让一向沉默顺从女友意志的白井明确表示拒绝。

在所有的成员中,我一直觉得八景对我的态度和其他人不同,如今我想这应该不是自我良好的错觉。因为八景的视线让我感到皮肤被针刺一般,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答应下来的,要说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紧张肯定是骗人,不过,在这复杂的情感中,还注入了一种兴奋的感觉。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随遇而安的人,在这个时候,我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既然阿川答应了,那我也……”咲夜没把话说完,虽然语气有些犹豫,但却没有给人被强迫的感觉。她的回答并不出人意料,她总是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对于这点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最终确认继续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只有三人,森野被白井强迫拒绝了,还差一点被强迫退出耳语者,不过因为森野的执拗,俩人还是没有退出,只是明确表示今后不会再参合这个秘密结社的任何事情,看白井淡然的神态,说不定今后是无法在新总部里见到他和森野了。如果这时商谈告别会的事宜,一定是为这对情侣办的。

事情会如此发展也并没有出人意料,八景虽然表示惋惜和不甘心,但并没有再尝试说服白井,也许她知道那是无用功吧。

聚会在此事之后就结束了,白井和森野告辞后,八景一个人静静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弹。咲夜有些担心她的状态,想要留下来陪她。不过我觉得八景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果然她很干脆就拒绝了咲夜,反倒让咲夜有些受打击。在回家的路上,咲夜不住问我,被拒绝是不是因为八景觉得她能力不足,帮不上什么忙。我想,这个女孩也太敏感和不自信了,但还是好好安慰了她。

我们在超市采购了晚饭的材料,打算到明天为止都在她家里度过。和以往一样,咲夜的父母没有半点会回来的迹象,家中的装饰豪华,却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似乎只有俩人相拥在一起,才能藉由肌肤的温度来温暖内心。

“今后会怎么样呢?”吃过晚饭,咲夜躺在我的怀里,任凭电视里的肥皂剧正播到激奋人心的桥段,却眉头紧皱。八景今天的预言,以及森野和白井的退出,都让她对未来充满了茫然和不安,虽然我一再表示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她仍旧感到不开心。

的确,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没有任何值得开心的地方。

只是,我的心却因为这种未来的迷蒙和不确定在跳动着。

这天晚上,我再一次看到了另一个高川。

他站在楼梯上,仍旧看不清面容,却对我说了和以往不同的话:

“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我有些疑惑。

“你要找到她……系色。”他似乎是这么说的,然后我就从梦中醒来了。

“系色?”我看着熟悉的天花板自言自语,咲夜似乎是被我吵醒的,她在我身旁揉了揉眼睛,迷糊地对我说:“怎么了?阿川。”

我没有犹豫,对她述说这个奇怪的梦境。

“系色,是女孩子的名字吗?”咲夜咬着食指,冥思苦想了一阵,“会不会是八景预言的那个女人?”

无法否认有这种可能。不过,就算如此,又该如何去找她呢?

“也许不找她比较好……”咲夜犹豫了一下,趴在我的胸前说:“我有点害怕,阿川。”

我也知道她在害怕,觉得应该答应她,可是却不由自主地,仿佛被体内深处某些正试图苏醒的东西推动着,坚定地对她说:

“我要找到她。”

#c

299 洗牌(三)

确定就业问题的期限还有半个月,我觉得应该先找到这个叫做“系色”的女人才能做出决定,因此打算将接下来的精力都用在这事上。咲夜有些担心,但她从来都不抗拒我的决定。我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适合我的女孩了,对于我们如今的关系也更加头疼。我们既不是情侣,也不打算结婚,并非我不愿意,我期望咲夜能考虑一下确定身份的提议,不过咲夜却总是面露难色。即便我是心理系的高材生也无法让她摆脱阴影,她也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坚持自己没有问题。

如何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只知道名字的人呢?我和咲夜的选择是找八景商量。如果“系色”是八景预言中的那个人,那么说不定能依靠预言找出她的下落。

在学校里没有找到八景,通过手机联系后才知道她正呆在新总部里。我向她提起“系色”的事情,她立刻来了兴致,要求我们立刻过去。她对“系色”是预言中人这一点比我们更加确定。不过这份热情让人觉得是不是闲得太久了,迫不及待想要顺势开展新活动。我记得“耳语者”最后一次活动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还记得地址吗?石头街春晖家园三栋4-10号。”她兴奋地说:“果然,阿川就是命运之人,这么快就有消息了。这个叫做系色的女人一定是关乎世界末日的重要线索。”

我很想反诘,可能会改变我命运的女人,有多大可能会和世界末日扯上关系呢?八景的说法,好似我就是解开世界末日之谜的钥匙。不过转念一想,八景很可能就是这么认为,所以才在第一次遇到我时提起这个话题,并在之后将我拉入“耳语者”之中。

和“先知”打交道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不,应该说,和“先知”扯上关系本身就代表了麻烦。

尽管这么抱怨,但是我的心中却没有半点不满。麻烦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事情,何况是关系到“世界”的大事件,但我却十分享受这四年里“耳语者”的麻烦,以至于现在反而充满了斗志。

对抗世界末日——这种事情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就像是掉入了童话之中。有多少孩子的童年梦想不是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呢?现在可是切身去体验,甚至可能实现这一梦想最好的机会。

就算有些不真实感。

新总部所在的小区刚建成没多久,八景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连装修都已经完成了。一百二十平方的房子,当前流行的三室两厅的布局,其中一个单室是书房。我和咲夜在楼下用报话机通知八景,她立刻下楼将我们迎进去,顺道将钥匙给我们。

这套房子总价至少有七十二万,详细询问了一下才知道八景是用贷款买的,接下来每个月还要还两千多元的贷款。

“还有三次提前还款机会,咲夜,提前交完接下来十年的经费如何?”八景毫不客气地提议道。

“耳语者”的经费一向是由成员根据自己的经济情况募捐而来。八景的收入不知道从何而来,她似乎并不依靠家里的钱过活,森野和白井则是假期才会在外面打零工,托导师的关系,我也有几份为某些公司提供员工心理咨询的兼职,每个月有三千左右的收入,不过咲夜才是“耳语者”里最富裕的人,她什么都不用干,每个月父母都会朝她的个人账户中打入至少十万的生活费。…,

被八景强求缴纳高额活动经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咲夜却并不在意,甚至对于成为组织的大金主这一点感到十分高兴。她总觉得自己做事的能力不行,所以能在资金上帮助大家是她最高兴且自豪的事情。

这一次她同样爽快地答应了,一口就答应全额支付剩余的款项,七十二万可不是普通百姓能随便拿出的金额,她却希望八景最好明天就把钱交给银行,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她对金融实在一窍不通。

“这个要求真令人头疼,贷款的话,一年之内是不能结清余额的呀。”八景一向平井不波的脸色少见地垮下来。

“啊,是这样吗?”咲夜求证地望向我。我只能耸耸肩膀。于是她有些遗憾地回答:“真是太可惜了,八景,经费不够的话,你应该早点跟我说呀。”

“是啊,我真笨。”八景苦笑起来,“不过,既然不用立刻付清余款,我们就有充足的资金开展新活动了。”

“就算立刻付清也有足够的资金。”咲夜挺起胸膛说。

八景立刻将脸转过一旁,将这话当作耳边风。我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连忙转移话题道:“八景,对于这个系色,你有什么看法?”

“你是在梦中听到这个名字的吧?”八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总觉得这个梦很不一般,能说给我听听吗?”

于是我就将这段时间做的怪梦讲述给八景听。八景思考了一会,提出这会不会是预知梦的疑问。咲夜则是将之当成了肯定句,一副“阿川好厉害呀”的表情直勾勾看过来,让我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我可不觉得这是预知梦,不过,如果真有“系色”这个人物,并且这个人真是八景预言中的女人,那么单纯用“潜意识”的说法也无法进行解释。

“我听到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咲夜在一旁用故作深沉的语气旁白道,随即自己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

我和八景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眼。这个笑点可真低。见到我们没有任何反应,咲夜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用泡咖啡的借口匆匆跑进厨房里。

“呵……命运的齿轮吗?”八景看着咲夜的背景,感叹了这么一句。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也具备某种超凡能力了?”我煞有介事地问道。

“嗯,说得也是,毕竟我们有这样的关系嘛。”八景用两个拇指相互点了点,暧昧地说,没等我接话,立刻又正色道,“不过,就算你会获得超凡能力也不是现在,我能感觉出来,阿川你并不正常,不过这种不正常并没有表现出来,也就是说,至今为止,无论你多么优秀,都还是凡人一个。”

八景绕口令一般的说法总会让人多花一倍脑筋。

“我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我反诘道。

“因为它还没浮上表面嘛。就像是隐性基因和显性基因的区别。”八景一本正经地说:“耳语者的成员可不是随便选出来的,我能感觉到你们和正常人之间的区别。”

“包括森野和白井?”

“当然,森野的交友能力可不能算正常,至于白井,他也是还没显露出特异点。”八景直言不讳地说。

这个话题再争执下去没有意义,我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是“不正常”的人,但是八景的做派和当前的情况都让我无法回避。…,

“这么说,你是觉得我的怪梦的确在预示某种事情?”我说。

“当然,你不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才来找我商谈的吗?”八景推了推眼镜,回答道。

我沉默了一阵,对她说:“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做才能找到这个叫做系色的女人?也许你应该‘聆听’一下?”

“那可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八景摇摇头:“我说过吧,预言的时间和目标并不受我的控制。”

咲夜这时端着盘子,将咖啡一一放到每个人的跟前。

“商量得如何了?”她问到,犹豫了一下,又说:“我们一定要去找那个系色吗?现在的日子不是很好吗?大家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不要担心,咲夜。”八景安慰她说:“说不定那个系色会加入我们耳语者呢。”

咲夜的脸色仍旧有些沉闷,不过连八景都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她也无法再坚持了。其实咲夜也明白八景会这么说,只是没有当面做出答复,总会让她有些迟疑。我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改变,在咲夜的眼中,这四年的生活已经让她感到很幸福了,她害怕改变会让一切都变了味道,原本美好的东西会在不和谐的音符中被摧毁。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可是,就算没有这种事情,生活也不可能一成不变。这种拒绝改变的想法其实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我希望能够通过一些事情改变咲夜对于“改变”的看法,改变她有些阴郁的生活态度,变得更加积极活泼一些。现在看来是个好机会。

“我会通过耳语者分社的成员进行调查。”八景说:“虽然没有任何线索,但是这个人既然和阿川有关的话,应该不会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说不定就在本市。阿川,咲夜,你们去跑一趟档案局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范围或许能划得更窄一点。”我说出自己的看法:“也许,系色就在我们的学校里。”

“这是你的直觉?”八景有些意外地说。

“我的直觉一直挺准。”我回答道。

“可是这四年来,我们竟然没发现这样的人,如果她是本校学生,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吗?”八景还真露出意外的表情,“我觉得自己不可能会错失这样的人才。”

不,本校几万名师生,错过才是应该的吧。我很想这么反驳她,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好吧,就先按你的方法。”八景无可无不可地说:“你可是副社长,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阿川!”咲夜捏起拳头,鼓起干劲扬了扬。

行动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二天,我和咲夜前往学校档案处。路过操场的时候看到学生会的成员正忙着布置大学招聘会的现场,空地处搭起一座座棚子,到处都是人头攒动,正打算绕过他们,却看到森野和白井站在角落的一座棚子里和一位女生搭话,便打算上去打声招呼。不过好动的森野却已经看到我们了,拉着白井朝我们招手。

“咲夜,这里!这里!”森野高声叫道。

那位女生也朝这边看过来,看相貌有些面生,应该不是校学生会的成员,但也可能是某个科系学生会的成员,毕竟很少有普通学生无缘无故就一大早来做这些杂事。我先和森野打了声招呼,就被她将咲夜拉走了,还不许白井过去,知道她本性的人一眼就知道她肯定是询问“耳语者”的行动。虽然被白井强硬地拒绝参与,但她一向热衷于社团活动。白井朝我无奈地笑了笑,我觉得自己能明白他的心情。…,

“没事的,其实咲夜也不喜欢接下来的社团活动。”我对白井说,他了然地点点头。

“社团活动?”那名眼生的女生好奇地问道:“你们是什么社团?”

“你好,请问你是学生会的成员吗?”我没有回答,转开话题问道。

“啊,是的,是外语系的毕业生,我……”女生还想说些什么,却停顿了一下,视线越过我的脸。我转过头去,看到隔壁的棚子里另一名带袖章的女生正朝这边挥手,女生连忙向我致意告辞,“真是抱歉,还有工作要做。”

“没关系。”

女生抱起桌子上的一叠宣传语朝那边快步离去。

“她是谁?”我朝白井问道。

“不认识,应该是森野的朋友之一。”白井说。

我又回过头认真打量了一下对方,那个女生扭头时正好碰上我的视线,便对我笑了笑。她长得不错,和八景一样留着长发,只在发梢处扎起一小撮发辫,面容清秀,充满文静的气息,但同样充满朝气,并不会给人太过安静的感觉。

我和白井没怎么聊天,不一会,系学生会的那两名女生便离开了。这时森野和咲夜也回到棚子边。看森野一脸郁郁的神色,我就知道咲夜的口风很紧。

“真没趣,我也是耳语者的成员呀!”森野抱怨道,不过看了白井一眼,就没有再说下去,没过半晌又变得欢快起来,“看你们还有事情,就再见啦。我和白井过两人世界去,哼哼。”

“去吧去吧。”我故作不耐烦地挥挥手,森野再次哼了一声,拉着白井头朝远处走去,刚行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我们说:“过几天我要进行恶魔召唤,你们过来吗?”

“跟八景说过了吗?”我问。之前提到过,森野同样是神秘学的爱好者,热衷于“恶魔召唤”。这个活动在四年里几乎是几个月就进行一次,并非需要经过八景同意才行,不过“召唤恶魔”的材料、仪式、地点和日期,森野总是会和八景进行商议。在森野看来,同样对神秘学有研究的八景是最好的合作伙伴,更何况八景是真正具备超凡能力的人。或许她觉得有八景在,多少能增加成功率吧,虽然她从未成功过。

“当然,八景没对你说吗?她预言到我这一次必定会成功!”森野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她身旁的白井却脸色不好,看上去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八景预言到“恶魔召唤仪式”必定会成功,这可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我也十分意外,因为八景的确没有跟我们提到过这件事。当我和咲夜回过神来,森野已经远远跑开了。

“八景预言了?”咲夜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我。

“这回真是麻烦大了。”我也觉得很头痛。正因为觉得森野不会成功,所以才放任她进行这种仪式,可不管怎么说,“恶魔”总是邪恶的代名词,召唤恶魔不管是不是兴趣使然,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八景的预言一直很准确,我无法想象,这次的“恶魔召唤”成功,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可是八景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不,八景的预言并不以她个人的意志为转移,预言本身也不会增加事情的成功率。正是因为“这件事必然会发生”,所以八景才会说出来吧,因为让当事人知道,才能做好准备。如果森野私下进行“恶魔召唤”的时候意外成功了,反而才会变成不可控制的事情。

我一直觉得恶魔、神秘学和世界末日之类的事情只会出现在神话当中,不过当它们走进现实的时候,就算会觉得兴奋,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沉重的压力。尽管还没有亲眼见证这些事情发生,但正因为如此,知道它必然会发生,才会感受到那股沉重的压力。

咲夜已经露出一种晕眩的神情了。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快超出她的承受能力了。

我用力搂住她的肩膀。

“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坚定地说。

“嗯……我相信阿川。”咲夜扬起头对我说,浮现些许伤感的笑容。虽然我很想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一定不认同这种欺瞒的做法。无论是好是坏,她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知道,咲夜虽然看似柔弱,却比普通人更能坚持自己的选择,并承担选择的后果。

#c

300 洗牌(四)

我们进入办公大楼的时候,里面同样有许多毕业生来来往往,他们大多是为了就业咨询而来,但也有许多人已经确定了今后的工作,来此地进行档案手续的办理。档案室在这个时节也会变得异常忙碌,在过去的三年中,作为学生会成员的我不止一次来这里帮忙。和以往一样,在档案室里有不少学生会成员在负责老师指挥下进行调档、打印和盖章工作,也有学生在桌子和走廊上阅读文件和填写资料。要在这个时候进行就业处理之外的事情并不容易,幸好我和这儿的办事员都有些交情,因此当我提出要查询学生中是否有“系色”这名女生时,老师很爽快地就同意了,并允许我们使用她的办公室里的电脑。

她的办公室在档案室的里间,在最繁忙的时候,那台电脑也不得空闲,不过今天我们的运气不错,刚进去时,使用那台电脑的学生正准备离开。

我轻车熟路进入学生档案数据库,将“系色”的名字打入搜索栏后,很快就得到了结果。果然学校里有叫做“系色”的学生,并且没有同名同姓的人。我打开她的档案,看到她的照片不由得愣了一下。咲夜在一旁也是意外的表情。

那是之前在招聘会布置现场遇到的那名女生,外语系小语种专业的毕业生,森野的朋友。

我不由得觉得当时坚持问一下她的名字就好了,如今这个时节,毕业生早已不需要来学校上课,也很少会一整天都呆在宿舍,大部分都在外面跑就业的事情,就算她是系学生会的成员,也不能保证她会出现在学生会室里。现在要找她可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我用笔记下她的宿舍地址和联系电话,思考该用怎样的借口去拜访。这时有其他学生来借用电脑,我们便告辞离开了。呆在外间忙碌的老师顺便问了一下我和咲夜的就业情况,我的情况自不用说,咲夜却根本就没有找工作的意思。老师抱怨了几句,但也没有再说更多,毕竟我和咲夜经常呆在一起,老师恐怕也认为我们是情侣,而且已经到了准备结婚的地步了吧。

结婚后的女性不外出工作并不是罕见的事情,尤其在男方不愁工作和工资的情况下。

“今后在工作上也要加油。”老师友善地对我说,便放我们离开了。

我和咲夜都觉得拜访系色同学这件事不能太匆忙,就算我们见到她,又该怎么和她说,又要说些什么呢?她并不是耳语者的成员,没有见识过八景的本领,一开口就提起我的怪梦和八景的预言,不被当作精神病才怪。

“让她参与一次活动如何?”咲夜提议道:“她是森野的朋友,那么恶魔召唤的时候邀请她观礼应该是可以的吧?”

“可是,恶魔召唤成功的话……我觉得有点危险,真不想让森野成功啊。”我烦恼地说。

“如果系色同学就是那个人的话,那她命中注定会碰上这种事情。”比起我的犹豫,咲夜反而更加坚定。她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可是我仍旧觉得有些令人难以接受。将不知情的外人拖入意外中,就算以“预言”来说并不算是意外,但仅凭区区一个“预言”就能决定他人的未来的话,那么这个未来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呢?尽管我和咲夜几乎就是“跟着预言跑”的典范,但我仍旧不由得产生这样的想法。并非我后悔这样的行为,只是我觉得或许应该让对方有所选择。…,

有选择,才是真正的自由。这些年来,即便是在八景试图为“耳语者”增加成员时,我也一直秉持这样的观点。无论咲夜也好,森野和白井也好,尽管八景坚持让他们加入耳语者,但他们最终是在我告知“耳语者”的情况后才自愿加入,并没有受到强迫。我觉得咲夜能够明白这样的想法,况且她之前也不太愿意让我找到系色,但是当我们找到时,反而很强硬的希望将她拖下水,为了达成这一点,就算不提供“选择”也没关系。

“因为不这样的话,找到她不就没有意义了吗?”咲夜坚定地说,“当我们找到她,不,是开始找她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

咲夜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我在考虑了整整一个中午后,还是否决了她的提议。咲夜就和平时一样,在我做出决定后就再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她这种无条件顺从的态度有时会让我怀疑自己是个独断专行的人——名义上听取他人意见,结果还是照自己的想法来。

“我就是喜欢阿川这一点,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坚持自己的观点,一旦别人提出不同意见就会动摇,所以反而很憧憬这样的阿川呢。”咲夜这么安慰我道。

可我觉得咲夜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人,因为在多年的搭档中,我清楚知道她在某些时候会变得十分顽固。所以,我偶尔会想,咲夜真是个好女孩呀,不过,是不是太迁就我了呢?

这样的思考对于咲夜本身来说毫无意义,她不会因为我的说教就会改变自己的做法,这一点本身就是顽固的一种吧。

到头来,还是按照我的想法,以就业问题为借口将系色约出来后,清楚告诉她关于“耳语者”的性质,以及森野的“恶魔召唤”可能会导致的恶劣后果,之后再让她做出选择。八景得知我的选择后,给出“没有意义”的评价后,就放任我行动了。

“如果她就是预言中的那个人,那么当你在早上见到她时,无论你说些什么,结果就已经注定了。”八景说,“你要给对方选择,只有选择不遇到她,但是你怎么可能控制自己不遇到她呢?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你想要找到她!所以,你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我做错了吗?”我这么问道。

“不,你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每个人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其他人的未来。这是社会结构所注定的结果,无论是谁都会碰到的事情,除非你离群索居。”八景讥讽道:“我想这一点不应该由我告诉你才对。你一直都很明白,不是吗?你只是不想承担这样的结果而已,因为你知道不可能对所有被你影响的人都负责。”

大概就像八景说的那样吧。一旦觉得自己的抉择可能会为某个陌生人带来不幸,就会觉得自己的肩膀十分沉重。

“你想的太多了。”八景嗤笑道:“你又不是英雄,也没有人要求你去当英雄,或许是你自己想当英雄,却觉得自己没有当英雄的料?”

不得不说,八景没有就读心理学真是太可惜,但未必不是好事。她的敏感总能命中准心,但是一针见血的刻薄言辞却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行为。

再被八景嘲笑下去,我也受不了,连忙转开话题,“关于森野的恶魔召唤……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啊,她不是告诉你了吗?我觉得你们会遇到她,所以就没跟你们说,能省点话费。”八景毫无歉意地说。

跟恶魔召唤这件事本身比起来,话费才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吧。

“算了。”八景的回答并没有出乎预料,我没继续纠缠,“预言里没有更深入的内容吗?例如召唤出来的恶魔会是什么种类,会造成怎样的恶果,既然叫做恶魔,那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就算森野的恶魔召唤一定会成功,但是在那之前,建议她永远都别进行恶魔召唤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你觉得她会听我的吗?不会口头答应,背后自己去做吗?”八景这么回答,“也许会发生什么事情,让她不得不进行恶魔召唤。我可控制不了她的行为和未来,与之相比,将这件事置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不是更保险一点吗?”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既然如此,你准备好了吗?”我说:“召唤出来后不受控制的话,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头疼,那可是只出现在神话里的东西。”

“正因为只在神话里得知有这种东西,谁也没亲眼见过,所以无法进行准备。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正式传闻的恶魔有多少种吗?至少几千种!通常来说,召唤出来的恶魔种类和召唤仪式有关,但是我们同样无法控制召唤仪式,因为森野之前的召唤从来没成功过,谁知道是什么因素导致这次召唤的成功。正是这个无法预知的因素决定了,这只恶魔肯定不是我们最初想召唤的那种。”

八景才是神秘学专家,虽然我做过类似的判断,但在向她求证之后仍旧不免有丧气。既然八景也承认了,那么情况十有**就会这么发展了。

“真的是毫无办法了吗?”我有些不甘心地说,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一开始就决定会完全脱离掌控,却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这种情况在过去四年的耳语者活动中出现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让人身心疲惫。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当事情有向坏方向发展的可能,那它一定会那么发展,并且可能会比预想的更糟糕。

“至少我没有办法。你有吗?阿川。”八景反问道。

“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尽量武装自己,然后选一个人迹稀少的地方。”我叹了一口气说。

“有可能对付恶魔的东西会尽量准备好。”八景说:“恶魔召唤仪式的地点也已经找好了。”

“好吧,只要系色愿意,我会带她过去。”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看来已经决定了。”咲夜在一旁微笑道,“心脏紧张得扑通扑通地跳呢。”

“这次活动比以前那些都危险。”我对她说。

“我是一定会呆在阿川身边的。”咲夜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所以,阿川也别想把我撇到一边。”

“是是,我们是最佳搭档嘛。”我也笑起来。说不担心当然是骗人的,但是,既然这是咲夜的选择,那么我愿意承担由此而来的任何危险。

我找出记录系色电话的本子,照着号码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你好,请问是系色同学吗?”

“啊,是的,请问你是?”

“我叫高川,森野的朋友,早上在招聘会展棚见过面,还记得吗?”

“呃,是吗?啊,我想起来了,请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对面的女孩疑惑地问道。…,

“虽然很冒昧,但是我想和你谈谈就业的事情,你是外语系的学生吧?”我故意提起她的专业。

“是的……呃,和专业有什么关系吗?很重要吗?”女孩有些紧张地问。

果然上钩了,这种小伎俩总是很有用。

“嗯,这样吧,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我们约个时间,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我到时会带咲夜,也就是我的女朋友过去。”

“这样啊……”对方犹豫了一下,但从听筒中传来的呼吸声变得轻松许多,“没问题,下午三点,在东校门的冷饮店碰面吧。”

我朝咲夜竖起大拇指,她同样朝我竖起大拇指,下午的行程就这样定下来了。

准时在约好的时间抵达目的地时,远远就看到系色坐在冷饮店靠窗的位置上,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似乎等了有一阵子。我和咲夜连忙走过去,系色回过神来看到我们,连忙站起来要说点什么,不过我挥挥手让她坐下谈。

“等了很久吗?”我问道。

“没,我也是刚到。”系色这么说,也听不出是不是真话。

“先喝点东西吧。”我示意咲夜去柜台点餐,系色想要代劳,不过被咲夜制止了,她对系色露出和善的微笑,说:“你和阿川先谈,我是打酱油的。”

系色再次坐下来后,看了我几眼,显得有些局促。

“是就业的事情吗?高川同学,你是学生会的……”她停下来,似乎没想起我的职务。不过我们要说的事情本来就和我的学生会职务没什么关系。

“嗯,关于就业的事情。”我想了想,“耳语者”如今出了校园,勉强也算是社会组织吧?一个没有挂牌,也没在招商局登记的非法公司?“直说好了,经过内部商谈后,决定让你加入我们,所以我特来跟你说明一下情况,当然,你有拒绝的权利。”

“内部商谈?”系色摆弄着小勺子,疑惑又好气地看着我,“高川同学已经供职了吗?是什么公司?”

“我、咲夜、森野以及她的男朋友白井在大学时都参加了一个叫做‘耳语者’的非正式社团,社长是一个叫做八景的女生,我是副社长。现在大学毕业了,八景决定将社团持续下去,在社会上经营。”我用了一个比较缓和的说法解释道。

“耳语者?学校里有这个社团吗?”系色皱着眉头想了想,她当然不可能有印象。

“所以说,是不正式的社团,没有在学校登记,经费也是成员们自己凑的。”

系色了然地点点头。

“那么,你们是打算将社团改造成运营公司吗?这算是自己创业吧?真了不起,你们想要我加入公司?”

“是的,我想让你加入我们。”

“那么,请问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我们并不进行普通的营生,甚至活动本身并不直接涉及利润。”

系色思考了一会,这时咲夜走到我身边坐下,不一会就有服务员将我们的冷饮端上来。这时系色才猜测般说:“是非营利性公司吗?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说公司或许并不恰当,说是非营利性组织或许更合适一点吧。”我十分认真地对她说:“性质上和绿色和平组织类似,组织的目标是拯救世界。”

系色刚吸了一口饮料,结果听了我的话,猛然喷出来,还剧烈咳嗽了几下。咲夜连忙递上手绢,系色好不容易缓过来,尴尬地接过手绢擦了擦嘴巴,用一种没听清楚的眼神看着我。…,

“抱歉,我没听清楚,你说的是拯救世界?”

“是的,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我们在过去四年里一直为了这个目标而奔忙,即便离开大学也打算继续活动,并打算将影响力扩大到整个社会。我们拥有高中分社和大学分社,发展前景良好……”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有点心虚,尽管所说的这些并非谎言,“虽然我们并非营利性组织,但是如果你将这份工作当作全职的话,我们也拥有足够的经费支付你的工资。啊,当然,如果有自己的工作,不需要工资的话,那也不错。例如我,实际上是在外面另有工作,每个月都会将工资的一部分充当组织的经费。”

“抱歉,抱歉,让我想一想……”系色揉了揉太阳穴,“你们是打算招聘我,还是希望我入会?虽然拯救世界这种说法有些空虚,但是你们不是什么非法传销组织,而是更趋向绿色和平组织这类性质的机构吧?”

“老实说,现在我要说的话,你会感到不可置信,觉得我在做白日梦,不过,我仍旧要在这里告诉你。组织的目标的确是拯救世界,因为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了,而我们将在一名先知的帮助下展开活动,这些活动将会相当刺激,也十分危险……如果运气不好,丢掉性命也无法抱怨。”我慎重地说出普通人绝对会将之当作精神病人呓语的话,然后一口气喝光所有饮料,“那么,请你务必认真考虑,将我说的话当作真实来考虑。也许你不太清楚我的为人,你可以询问一下学生会的同学,也可以详细咨询森野,她也是我们的成员。不过,在你做出选择之前,请不要涉及我们的任何活动,嗯,对你来说,就是不要参与森野的活动。强调一下,最近这些活动将会有切身的生命危险。”

2140 王座坠落

系色中枢是如此关键、重要、核心,乃至于,在失去系色中枢后,临时的研究团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鼓舞起士气来,因为,他们的许多推论和研究无法在一个有效环境下去证明,也就无法拿出实际的成果。系色中枢所在的地方,保存有最完备的研究物资,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需要安德医生的缘故——安德医生封锁了系色中枢,也只有安德医生能够重启系色中枢所在区域,至今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安德医生要封锁系色中枢,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系色中枢已经被找到并恢复使用,这个消息对于所有幸存的研究人员来说,正是一连串的厄运中最好的消息。不作夫更知道,在病院中运作的中枢,可不仅仅只有“系色”,还有“桃乐丝”。尽管“桃乐丝”没有公开,但其能力毋庸置疑,之前在秘密基地看到的桃乐丝那不可思议的存在方式,已经足以证明其能力不弱于系色中枢。两者合力在过去就有,但为了确保隐秘性,或许并不能达到最有效率的结合,但如今在这个病院里,已经没有妨碍两者合力的因素了——最大的妨碍中,安德医生和那些潜伏者们都已经出局,病院更是孤悬于海外,完全和内地的总部失去联系,而如今的状况更是迫使所有幸存者都联合起来,不再需要去考虑其他因素的斗争。

“病毒”在这个时候,才是事实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敌人。

如果这个时期可以来得更早一点,如果还有更多的研究人员能够幸存下来的话——不作夫为此感到惋惜,这些如果都已经无法成立了。自己这些人本来可以做得更好,却没有做得更好得机会。

不管怎么说,从现在开始总比没有开始更好。不作夫心中那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松弛,他对如今的一切,都有解脱和惆怅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看到一个好的结局。甚至于,哪怕真的开发出血清,对如今的全世界而言有否还算是来得及。主事人,“伟大种族”,那自称来自未来的预言,又是否真的会在这之后出现一个拐点。

他只是祈祷如此。

“这个世界,会变得怎样呢?”不作夫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同伴问道。

“谁知道呢?无论变得怎样,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么多。”戴着猪鼻面罩的同伴这么回答到。不作夫清楚,这些同伴的心情也绝对不会比自己好到哪去,在那深沉的阴影下,没有人可以逃脱出心中负面情绪的滋扰。

一行人的回撤果断而迅速,他们找到了一些交通工具,原本还有更多的交通工具,但大都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在那怪异的变化中,不是变成一堆废铁,就是异化成了可怕的东西。仅剩的交通工具,大部分也是用零件拼凑修补,没有人知道这些工具何时就会变异或瘫痪。不过,这个夜晚是如此的漫长而寂静,比起更早之前的病院,有一种隐隐不同的气氛。

通往系色中枢所在的新基地的路线不长,但是,为了保险,需要绕开之前被标注为危险的路段。如今那些危险到底还是否停留在那些标注过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是否已经扩散到别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走的是来时的路,而这条路线虽然同样迷雾四溢,处处都是异化后的物件,却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的活物。无论是发疯的病人,还是刽子手般的高川复制体,亦或者是宛如从无机物变成有机物般的怪物,都已经销声匿迹。

只有他们这群人在这条路线上奔驰,那寂静的毫无生气的气氛,让原本已经足够收敛的声音,变得无比响亮,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哪怕在几百米外也能清晰确认,自己根本就无法隐藏起来。

“不觉得很古怪吗?”不作夫皱着眉头问。

“是很古怪,但至少到现在仍旧安全,不是吗?”猪鼻面罩的同伴这么说着,拿起通讯器和其他人汇报情。每个人都必须确认一次,因为在不久前,他们遇到了十分可怕的情况,有怪异混入了队伍中,却没有人察觉,直到确认人数的时候,才发现少了几个。现在,每个人都必须向其他人证明,自己这边的人还是活着的,还是同伴,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能够察觉到的危险,远远没有无法察觉的危险那么可怕,但是,没有人可以确保,自己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危险就真的不存在。

队伍内的自检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些草率的步骤,在找到系色中枢并安定下来后,临时安全规章已经针对当前的情况,集合众人的智力进行过多次优化。猪鼻面罩的同伴提醒过不作夫,当他回归队伍后,在完成检查前是无法参与研究工作的,会有专人从心理到生理对他进行评估。系色中枢所在的新基地拥有这个病院中最先进的设备,系色中枢不仅仅是研究的核心,也已经是安全系统的核心,通过设备获取到的众人的数据,都必须经过系色中枢的审核。必须承认,人的观察和判断拥有缺陷,而系色中枢在这方面的缺陷,或许比人类自身要少得多。

幸存研究者们对自己的研究能力有自信,但是,却没有看人的自信,也不想将精力浪费在人员问题上,所以,他们将相关的权限交给系色中枢进行处理。

可以说,如今的幸存者们,无论研究、自保还是反击,每一个环节中,系色中枢都扮演了关键核心的角色。

“一切都围绕系色中枢进行吗?”对此,不作夫虽然觉得不妥,仿佛所有人都正在变成系色中枢的一个零件,但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要担心,系色中枢可不是一般的生物计算机,也不是智能程序,虽然她很特殊,但也只是一个病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猪鼻面罩的同伴如此说到。

“不,我不是担心系色中枢不可靠,只是,把宝全押在系色中枢上,不是很冒险吗?”不作夫说,“我们会因此失去主导权。”

“我们不需要主导权。”猪鼻面罩的同伴回答到:“我们就是在冒险。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敢冒险,那么,我们就连最后一分胜算也会失去。难道你还有不冒险的方法?说来听听。”

“不,我也……”不作夫苦笑着摇摇头,“还是算了吧。你们可以确定,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不能。我们已经失去时间标准了,就算把时钟摆在面前,我们也不能确定,上面数值可以和实际情况对上。”猪鼻面罩的同伴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这个夜晚的长度明显是不正常的,而我们无法确认,时间的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在当时没有察觉到,没有观测到,现在才去观察确认,就已经晚了。有几个人做了这方面的计算,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但是,那几个人在得到答案后都疯了,他们说,这个夜晚将会是永远,白天不会再到来了。但是,你能够相信吗?难道太阳已经熄灭,永远都不会再升起吗?难道地球的自传和公转都已经停止了吗?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倒也不用拼命挣扎,坐着等死就好。”

“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观测到的范围内,其实已经不属于正常的地球空间?”不作夫这么猜测,却再一次想起了桃乐丝所说的“幻梦境”。说不定,如今自己这些人,其实都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陷入噩梦之中,却无法分辨噩梦和现实的差别。

“……系色中枢提到过这种可能性,它甚至还提出了‘幻梦境’的说法,声称我们已经不在现实之中,而是介于现实和梦境之间。”猪鼻面罩的同伴这么说着,声音有些纠结,就像是他也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这个说法,“如果只是噩梦那还好,梦只要醒来,所有好的坏的都不会存在。但是,系色中枢说的这个幻梦境不一样,看似做了个噩梦,但在这个噩梦中发生的事情,在醒来之后仍旧会继续存在,因为,幻梦境不是只在人脑资讯中产生,而是一种广域的量子资讯纠缠态的表现。你可以相信吗?系色中枢竟然已经完成了量子理论,一个完整的,可以解释至今为止人们所观测到的,所有正常和不正常现象的理论,宏观和微观之间的壁垒被这个理论突破了。”

“……你相信?”不作夫知道量子理论是什么,也知道量子理论的可能性与不确定性。量子理论看似先进,却同样拥有致命的缺陷,宏观和微观的壁垒不是那么好消除的。一旦弥补缺点,消除了壁垒,量子理论就不再是量子理论,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理论。他一直都觉得,这个突破性的进展,不会发生在本世纪,只可能发生在遥远的未来。

“我也不相信,但也没办法反驳。系色中枢的论证,我几乎没有听懂。我们之中,仅存的最好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也承认自己最多只能理解二十分之一。它的论证是从基础公式开始的,并且推翻了现存基础公式的一大半,几乎可以确定,它使用的是全新的一套逻辑,全新的观测角度,它想的东西,已经超出了人类生理结构的极限,不,很可能已经超过了人类思维活动的量子结构和运动状态的局限性。所以,没有人可以证明,系色中枢是错的,当然,如果她是正确的,那自然是个好消息。”猪鼻面罩的同伴发出情绪复杂的叹息声。

“所以,让它成为核心,我们打下手,是必然的选择。”不作夫终于明白了,如今众人是怎样的处境,“我们的研究,只是为它提供更广泛的灵感。因为病人在感染病毒的前期,仍旧是人类的构造,所以,我们的思维活动和身体状态,就是活生生的标本。”

“就是如此。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系色中枢的科学已经全方位超越人类了。”

全方位超越人类的科学吗?同伴的叹息回荡在不作夫的心中,让他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不是在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在之前看到桃乐丝的时候,他就隐约有了这样的感觉。他只是下意识,将对方从“科学”这一范围中排除掉,当作是不科学的神秘。然而,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种拒绝本就不应该。真正科学,应该正视所有现实存在的东西——包括自己无法理解的,看起来像是怪物一样的桃乐丝和系色,以及由它们提出的,那些自己难以弄明白的理论和意义。

拒绝它们的现实性,而将它们粗暴地视为“神秘”,这样的态度从根本上,就违背了科学的精神和纲领。

不作夫知道,自己只是不想承认“人类的科学已经落后”,“人类的认知距离触及这个世界的秘密仍旧十分遥远”这个事实罢了。那身为人类的骄傲,那身为灵长类最聪慧者的骄傲,那只在理论中存在却从未实际发现过的“外星人”,总是让会让人下意识觉得,自己距离世界的最终奥秘只剩下一步之遥,任何未知的事物都能够在自己所拥有的科学系统中得到一个正确有效的解释,而自己与他者的差距也总可以想方设法争取到时间来弥补。

这样的骄傲和幻觉,被残酷的事实,一下子击得粉碎,当人们为之骄傲的科学变成了“渺小的东西”,变成了无法应对当前灾难的鸡肋,自己也无法依靠现有的手段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一种束手无策的恐惧就由此而来。那来自于未知的不知道有多深沉的黑暗,正让人理之火,处于一个摇摇欲坠的状态。

“其实我很是妒忌的。也有想过,如果自己也变成了末日症候群患者,是不是也可以变成系色中枢那样……如果真的可以,那么,对于人类而言,成为末日症候群患者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人是有极限的,但是,‘病毒’让人类有了超越人的契机……”说到这里,猪鼻面罩的同伴仿佛从一个很深很深的噩梦中突然警醒般,什么都不说了,只剩下粗糙的喘息声。

301 发牌(一)

我们没有让系色立刻给出答案,距离森野进行恶魔召唤的这几天,我和咲夜也没有接到对方的任何消息。咲夜有些坐立不安,觉得之前的说法是不是太莽撞了,“果然还是应该委婉一点,先让她跟八景谈谈比较好吧?”咲夜有一次这么对我说。

我反问她:“你觉得八景会对她怎么说?如果不加入耳语者,就不能参与耳语者的活动,所以想要进行入社体验也不可能。”

“都是女孩子嘛,八景一定有办法对付。”

“也许吧,但是新成员的招募一直由我这个副社长进行。”我对她说,“并不是我执意如此,而是她和我的选择。”

“啊,好像真是这样。”咲夜终于意识到了,尽管自己、森野和白井三人在加入耳语者之前就关系不错,但是他们加入耳语者的过程,并非是他们之间相互推荐,而是我一个个分别找上门,经过和系色类似的商谈过程,再根据自我意志做出加入或不加入的选择。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强迫,甚至也没有和其他人进行交流来获取更多关于耳语者的信息。

咲夜还清楚记得自己碰到这个自称“学生会,高川”的男生时,自己的愕然,以及从他那儿知道“耳语者”这个非法社团后,所感到的啼笑皆非。以及最终做出加入决定时,那种“无可无不可,但尝试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想法。她不明白森野和白井为什么会加入“耳语者”,但对当时的她来说,更多是基于一种好奇——为什么会有副社长这样的人呢?明明是如此玩笑的荒谬的建社理念和目标,却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竟然还宣称社长是个“先知”,可是既然能进入学生会,看上去也很聪明,应该不是精神病人才对。

无论邀请的理由,以及自我介绍有多么荒诞,释放出来的情报有多么稀少,但是终究有人加入了这个非法社团。既然自己不是第一个,那么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也就不足为奇吧。咲夜当初看到成员增加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如今这种想法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与之相比,在邀请系色的过程中,不仅提及和森野的关系,还允许她通过森野去了解耳语者已经算是更加宽容的态度,这或许就是为了增加系色加入耳语者的几率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吧。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她在恶魔召唤仪式完成之后再做出决定。”我认真地对咲夜说,“如果第一次上阵,或者说,把成功的恶魔召唤当作入社体验,对系色同学这样没有丝毫准备的人太危险了。咲夜,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参与社团活动时,被分配的是什么任务吗?”

咲夜当然记得,“是找一只小猫,跑了很久呢,当时觉得怎么可能找得到啊,结果还是找到了。”

“尽管有困难,但那并没有危险,不是吗?”

“是的,相比起后来的活动,的确是没有危险。”咲夜点点头说。

“你也好,森野和白井也好,我都在任务分配上尽量让你们在安全的情况下逐步参与到活动中来,但那是因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做缓冲。不过,现在的情况却不同。”

“因为森野的恶魔召唤仪式?”

“是的,增加新成员和恶魔召唤撞在一起了。”我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是和往常一样会失败的恶魔召唤,那就没有问题,可是这一次恶魔召唤一定会成功。为了应对这个恶劣的未来,八景做了最详尽的准备,为了增加对抗恶魔的成功率,即便有新成员加入,也不会为她改变仪式时间。反过来说,新成员不仅不能拖后退,还必须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贡献自己的力量。”…,

“我能理解八景的选择哦。”咲夜的回答一度让我愕然,但回过神来却发现并不出人意料,她说:“如果她是预言中会改变阿川命运之人,那么参与这种危险的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说不定,正是因为这场恶魔召唤,因为她的存在,才为阿川你带来所谓‘最危险的变局’。”

“真是的……你还真是敏感呢,说不定八景就是这么认为的。”我摸了摸咲夜的头,她发出软呼呼的笑声。

“那么,阿川不这么认为吗?”

“我也有过这样的猜想,但也只是猜想而已,它并不在八景的预言中,只是我们根据八景的预言和各种线索进行推断的结果而已。所以,不能因为猜想就否决对方的选择权,无论这个猜想的可能性有多大。”我说。

“阿川的想法和坚持总是那么令人惊讶,不过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坏事吧,而且我就是喜欢这样的阿川。”咲夜紧紧抱住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胸膛里。

三天后,八景打来电话,通知我前往进行恶魔召唤的场所。

这个城市被一条河分成南北两个大区,南区在城市建立后就一直是居住、商业和铁路中心,因此十分繁华。北区原本是工厂的聚集地,但后来因为处理工业污染,大部分工厂被强制从市内搬离,之后北区才重新开发,听说要成为新的行政中心,但是过去了很多年仍旧没有什么成效,因此略为显得冷清。过了城市内河的大桥,站在高地向前方望去,比南区更为宽敞的道路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北区的路修得十分宽敞,成片的树荫从人行道两侧垂下,有些地方甚至会覆盖到机动车道上,相比起宽阔的道路,行人和车辆却不是很多,给人一种幽深而沉静的感觉。

沿着公路一直向前走,分别会经过医院、体育馆、图书馆和公园,在北区居住和就业的居民其实并不少,但不管来了多少次,总有一种人踪渺茫的感觉。大概是一路上的建筑比例和人流数量不太相衬的缘故吧。

和市里的许多人一样,居住在北区的人经常到南区来,但北区本身并没有太多吸引南区人的地方,因此居住在南区的人很可能一年都不会到北区一次。在这片广阔的地域中,有许多闲置的房子和仓库,这一次进行恶魔召唤仪式,八景特地通过自己的渠道为森野准备了一间地处偏僻的仓库。

这是一座私人建的仓库,原本想要租给商人,却没想到尽管租金便宜,却没有人愿意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存货,听说主要原因是这里的路面显得狭小,只允许一辆大货车进出。八景和仓库主人并没有直接的交情,她也是通过他人介绍,找到了这座闲置了三年之久的仓库。当我们找到地点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扇因为缺少维护而呈现锈迹,转轴上还有蜘蛛网的大铁门。

仓库周围是一座座老旧的砖瓦房,给人一种时光倒流到二十多年前的错位感。一路上没有发现太多有人居住的迹象,在午后的日光下却流露出衰败的感觉。寂静地让人心中不安,日光似乎也因此更加毒辣了。我很疑惑,这些年来愈发火热的建房和炒地热为什么没有波及此处。咲夜紧紧抓住我的左臂,红色的遮阳帽下,她的面庞的上半部分遮蔽在阴影中,显得紧张而阴郁。…,

八景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既然她敲定此处作为活动场所,那么在治安上应该有所保障。不得不说,正因为缺乏人气,反而更适合今晚的恶魔召唤仪式。即便召唤出真正的恶魔,也不会因此波及无辜的人们。

铁门看似关着,但没有上锁,我和咲夜直接推门而入,就看到仓库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小型货车,八景正一副工装打扮呆在货车后门处纳凉,见到我们便放下水瓶,把踏板从货箱里推出来,示意我们先上去。

“你什么时候考了驾照?”我一边灌着水一边问。

“没有啊,我可没时间考这东西。”八景说,“去外国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你无证驾驶!”咲夜的反应有些激烈,显得十分吃惊,“这么做很危险呀。”

“没事没事,不就是开车嘛,学半天就搞定了。”八景毫不在意地说,然后她转头看向我,“系色给我打电话了,你就这么老老实实,不加修饰地把事情都告诉她了?”

“和以前的方式一样,没说太多的东西。”我说:“除非森野告诉她了。”

“森野当然没告诉她,但是说了我的电话号码,这个女孩似乎想要在我这里求证一下。”

“求证什么?”我没有太吃惊。

“求证我是不是‘先知’。”森野的嘴角一勾,有些嘲讽的感觉,但仔细辨认又不太像,“她似乎对神秘学也很有兴趣。”

“可是你怎么证明呢?”

“告诉她,今晚可以来这里观摩一下我们的活动。”八景的回答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没想到事情最终还是发展到这个地步,也许当初跟森野提一下不要留下其他人的联系方式比较好?我这么想到,心中有些惋惜和抱歉,但却没有后悔的情绪。我已经尽可能给系色同学留下选择余地了,可没想到她却执拗地追了上来,普通人的话,在我离开后就会将我说的一切当成无聊的玩笑抛之脑后,以此来判断的话,她本身就拥有成为“耳语者”的素质。真可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没跟她强调这次活动很危险?”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了,不过她还是想来,所以我就告诉她时间和地点了。”八景慎重地对我说,“我可不希望这只好奇心旺盛的小猫随随便便就死了。”

“我会照顾她,不过,还是要看她的运气吧。”我朝八景露出微笑,“不过,她的运气显然不是很好,竟然撞到这种事情。”

八景沉默了半晌,对我说:“知道吗?阿川,虽然你大部分时间都给人和善的感觉,但实际上却是个狡猾又危险的人物。我要你承诺,尽力不要让她发生意外。自从答应她以后,我的感觉就很不好,直觉会出危险,我有点后悔了。在吸收新成员的方式,以及指导她们进行活动的方式上,我一直都赞同你的做法,这一次却是我自己打破了惯例。”

“别担心,你不是做好了准备吗?”我顿了顿,加重语气说:“如果她会死亡,那也是她的选择,她的命运,也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而不是你的,因为我才是具体行动的负责人!”

八景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

利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我们三人将货车上的道具和武器搬进仓库,然后在八景的指导下打扫和布置场地,在仓库的中心用一种散发出血腥味的红色液体勾勒某种五芒星魔法阵。这种红色液体的成份并非全是血液,也分不清是哪种动物的血,说不定还有人血掺杂其中,相当难闻,两位女生皱起眉头不愿意接触,因此这份工作就落到我的肩膀上。八景打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羊皮笔记本,指示我写上繁琐的符文,咲夜则帮忙将蜡烛、内脏、毛发等等仪器和祭品摆放到它们该在的地方。…,

按照神秘学常识,只要没有念动咒语,这座魔法阵就是安全的,不过当我腰酸背疼地完成它时,却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股阴风,让我的汗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我转头四顾,觉得好像有什么不洁的东西已经闯进来了,不过宽敞的仓库里并没有什么遮蔽物,一眼就能看个干净,这里除了我们三人就再没有其它生命的迹象了。

八景和咲夜也感觉到那股风了,却只认为那股风十分凉爽,觉得我神经兮兮,一定是压力太大了才会自己吓自己。或许正如她们说的那样吧,在接下来的等待里,我再也没有感到类似的异状,也没有意外发生。

我们三人在仓库里吃过盒饭,再次检查魔法阵以及准备用来对付恶魔的武器,确认一切都没有问题,所有能想到的都已经准备好了,时间也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即便是夏日时节,太阳也已经完全落下,天空的云层很厚,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在大气污染下显得灰压压的,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晚上不会下雨。

如果爬上仓库顶的话,或许能够眺望到远处繁星般的灯光,不过这座仓库一带在夜晚就变得更加深沉和幽静了。我们没有打开手电筒,通过窗口和大门处照进来的夜光可以看到,外界的一切都藏在一种寂寞不安的黑暗中。白天多少能确定有些许人家,夜里则完全消失了踪迹。

空气仍旧残留着白天的热气,可是却有另一种寒意钻进毛孔之中,让人不禁打了个哆嗦。那种因为恶魔召唤必然成功的未来而产生的恐惧感和紧张感,在寂静的夜中愈发强烈起来,就算是我们不停说话也无法减弱分毫。

晚上九点的时候,森野和白井也到了。俩人精神奕奕,森野以“不再参与社团活动”为由,心安理得地将事前准备工作全都交给我们,自己吃饱喝足了才来,脸上故意露出报复性的笑容,但这种孩子气的行为却无法让人怪罪她。要进行“恶魔召唤”的确是她告诉我们的,但在白井知会我们不再参与组织活动之后,这项活动自然也不再属于组织的例行活动,因此,强制让她在何时何地进行何种恶魔召唤的是我们,为此劳心劳力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看吧,这就是把我排挤在外的下场。”森野的脸上明显这么写着。

白井歉意又有些不安地将视线投向八景,八景朝他轻轻点头,示意一切尽在掌握中。

“什么时候开始?”森野大大咧咧地问到。

“凌晨十二点。”八景回答。

“那我先要检查一下你们有没有认真工作。”森野一本正经地说着,跑到仓库中心那片魔法阵旁,一边发出嗯嗯的声音,一边走来走去。

虽然同样是神秘学爱好者,不过我可不认为她会认识那个魔法阵,因为八景对我说,那是她根据许多史料和传说记载自行研究出来的魔法阵。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用明确有所记载的魔法阵,不过八景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也只能听信她。

白井示意我到一旁说话。

“确定吗?森野她肯定会召唤出恶魔?”白井有些焦躁,双手搓了又搓,“还是制止她比较好吧,我今后会看住她,不让她在继续进行这种危险的行为。我原本以为那些传说都是假的,但是……它们是真的存在吗?为什么一定是森野召唤出来呢?我从来都没听说过有人召唤出恶魔。”

“我不觉得你能每时每刻都看着她。”我扫了正在不远处津津有味地观赏魔法阵的森野一眼。

“我……抱歉……”白井有些丧气无助地说:“到头来还是要麻烦你们。”

“虽然不参与今后的活动,但是你们并没有退出耳语者,不是吗?你们还是要缴纳经费的,为成员排忧解难,相互帮助,本来就是社团的宗旨之一。”

白井沉默了半晌,说:“我不能没有森野。”

这点谁都看得出来。

“我会尽力而为。”我对他说。

“哎,系色还没有来吗?她说今晚也会来的。”森野在那边问到。

她刚说完,我就感到有什么东西立在仓库大门处,不由得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夜光从她身后披上,反而看不清她的长相,只依稀感到是个女孩,影子从地上蔓延进来。

302 发牌(二)

那个人影站在仓库的大门处,就像是什么不洁的东西,仓库中的人声渐渐熄灭,变得一片寂静,只剩下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虫鸣。------

“请问,是系色同学吗?”不一会,回过神来的咲夜朝那个女孩问到。

“是,你们打算在这里召唤恶魔吗?”系色同学一边走进来一边问到,她发出声音后,让人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

“对。系色同学对这种事情也有兴趣吗?”

“我小的时候对这种神秘的事情特别感兴趣,可是自己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后就放弃了。大家都说这些是骗人的,不过你们一直都在做这类事情吧?有成功的例子吗?”系色同学走到圈子里,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问到:“为什么不开灯呢?”

“不能开灯,会让魔法阵的材质劣化。”八景在一旁回答道,“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进行恶魔召唤仪式了,和你一样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是吗?”系色同学的脸上浮现些许失望的神色,“我本来还很期待。森野不是说今天这次会成功吗?八景同学拥有类似预言师的本事吧?我听说了,你预言这一次会成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发言有些挑衅,又连忙道:“抱歉……我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只是……我也碰到过自称有真本领的神秘学人士,但结果很令人失望,我因为和他们来往,也因此受到了一些牵连,虽然最终还是摆脱了,但直到现在仍旧心有余悸。”

“既然如此,为什么今天仍旧抱着希望来呢?”白井温和地问到。

“因为要毕业了吧。”系色同学露出落寞的表情,“毕业以后就要参加工作,组建家庭,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投入到这种兴趣中了。所以,至少在正式毕业之前做一个了结。而且,我一直不知道,在学校里竟然有这么一个神秘学社团,副社长还是学生会成员,品学兼优的高川同学。虽然我并不是十分相信高川同学说的话,那太匪夷所思了,不过,既然出自高川同学之口,贸然否定的话是不是太冒失了呢?”她越讲越大声,语气变得激昂起来,“所以我决定要亲眼见证一下,我过去曾经喜欢过的东西,曾经为了它付出惨重代价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你会看到的,但是,代价可能是你的生命!”八景严肃地对她说:“我希望你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即便如此也要参与吗?现在放弃的话还来得及。”

“没关系,我想了好久才做出这个决定。”系色同学认真又坚决地回答:“我知道恶魔是什么东西,如果你们真的招来恶魔,会有怎样的恶果,这些我全都想过。就算如此,我也想要亲眼见识一下,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神秘。”

八景和系色俩人彼此对视,眼神毫不退让,她们的觉悟就好像变成锐利而实质的光芒,在空中交碰出火花。这种无言的交锋让其他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人上去打圆场。

“我已经看到你的觉悟。”八景半晌后打破沉默,说:“不过,如果我们真的招来恶魔,并且你也活下来的话……”

“我就加入你们。我希望做全职,但如果经费不够,我可以出去打工兼职。更新”系色同学打断八景的话,“听高川同学说,你已经领导这个组织四年,希望有些真本事。”…,

八景遭到他人质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按理来说这些话应当可以当作拂耳清风,但她却“哼”了一声,让我觉得她受不了这样的轻蔑。还是说,受不了眼前这个女孩将她跟江湖骗子类比这种行为本身?只是刚见面,八景似乎已经跟这位系色同学擦出某种火花了。我在一旁僵着表情,心里却升起探究的兴趣。我所知道的八景从来不对“普通人”假以辞色,如果对方是超能力者、外星人、未来人、神秘怪物之类的角色,才会让她的情绪产生大幅度波动。

从这个角度来分析,系色除了可能是预言中人之外,本身也具备某种易于常人的“特质”的可能性又增加了。

咲夜和森野连忙将针锋相对的俩人拉开,之后系色同学就开始研究地上的魔法阵。她知道这个魔法阵并非临摹,而是八景的原创之后,便开始向八景提出自己的意见,当然,八景一条都没有采纳。当前所有的准备都是以这个魔法阵将会召来的恶魔为中心环环相扣,一旦魔法阵大幅度偏离预想中的轨道,就会导致现有的安全措置失效。无论是八景还是我都不想落入那样的困境。

不过,就算不更改魔法阵,面对眼前的大蒜、十字架、发臭的布、几瓶清水、咒符、骨头、鞭炮等等各种各样的“驱魔法器”,我还是觉得另一侧的铠甲、长矛、弓弩和猎枪更给人安全感。

我和白井摆弄这些特制的猎魔武装,白井的沉默和手上的动作都让我察觉出他心中的紧张。虽然被称为“猎魔武装”,但也只是称呼好听而已,谁都不能确定它们一定能起到作用。白井看了我一眼,压低了声音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不管用。”

在耳语者的所有成员中,白井的直觉相当可怕,我们给他做过测试,在完全无法接触纸牌的情况下,猜中纸牌总点数的准确率高达八成,猜中单张纸牌牌面的准确率也在七成以上,值得一提的是,任何人随意将某物放进黑盒中让他猜测里面放的是什么,哪怕是一幅画,他也有五成的几率描述出来。虽然白井并非先知,但是他的直觉准确度已经完全超出了概率的意义,几乎达到“不知而知”的神秘境界。

如今,白井直觉感到这些“猎魔武装”对即将被召唤来的恶魔没有效用,即便他和我们一样,从来没有见过恶魔,被猜中的可能性至少也有五成。正因为白井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特质”,所以才会如此心神不宁。

我掏出香烟,递给他一根,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在过去的行动中,因为对手是人类,所以总有办法去对付,可这一次的敌人是恶魔。虽然从书中得到了关于这种邪恶生命的一些资料,但资料本身的真实性和适用性就值得怀疑,到最后,我发现自己对恶魔根本就不了解。这是一种在它现身之前,无法从人类现存文献中获得确切信息的怪物,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被视为“神”的大敌,邪恶的代言者吧。

面对的是无从了解的敌人,就不能说出“总有办法,一定会赢,不会出事”这样的话。我找不出任何语言去安慰白井,所以只有沉默。沉默地面对前方荆棘,未尝不是前进的方法,因为沉默同样是一种力量,来自心灵深处的执拗顽固的力量。…,

白井向来不抽菸,可这一次他破例了。因为太过在意的女朋友是个不安分的神秘学狂热者,他于平时的压力也不小,而在此时放到最大。他垂下眼帘,脸上浮现不习惯抽菸的人才会出现的厌恶神色,可他强忍下去,半支烟后,这种忍耐的表情终于缓和了许多。他咳嗽了一下,从嘴里喷出白色的烟雾,在烟头的红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真苦,不知道你怎么会受得了这种滋味。”他眯着眼睛,语带双关地说。

时间就在等待中流逝,我和白井两个男生一直坐在角落里吸烟,一根紧接着一根。而三个女生一开始还挺活跃,渐渐地也坐下来聊天,又过了一段时间,说话变得有一搭没一搭,再之后就没话题了,陷入沉默中。这种沉默积压在仓库中,让人心神不宁,心脏的跳动也变得沉重而剧烈。有人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跑到仓库外面叫闹了一番,觉得没劲了才回来。可不管有没有人进出,在仓库中蔓延的压力还是越来越大。

这是我所经历的恶魔召唤仪式中最辛苦的一次。想一想也罢,毕竟这一次召唤和过去在结果上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在距离半夜零时还剩下半小时的时候,我站起来活动身体。在这个沉闷又不详的晚上,我是防御恶魔的主力,说不得要冒上生命危险。我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之前的沉默中一直调节自己的心情。我还是有些紧张,但这种紧张并不会让四肢和脑袋僵硬,反而让五感变得敏锐,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能确信,当自己亲眼见证到那不可思议之物降临时,能够保持镇定和活跃。

白井也站起来,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的样子。和另外两个女生呆在一起的森野见了,远远扔来一个塑料瓶盖,不满地嗔道:“这么紧张做什么,不就是召唤出恶魔吗?凭我们对它的了解,一定能够将它捕获。要知道这说不定是新世纪以来第一个被召唤出来的恶魔哟,我们会名留青史的。”虽然说着这么要强的话,可谁都能从那颤抖的声音中听出她的情绪也是极为紧张。一旦时间到点,她就要亲自上阵,进行召唤了。

森野此刻也是心中摇摆吧,越是靠近最终的时刻,就越是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虽然在最初觉得非要去做不可,毕竟是自己一直坚持的事情。可是,这并非意味着不明白恶魔出现的意义。

最后十五分钟,我和白井全身披挂,铠甲事先画好了抵抗恶魔的咒文,更佩戴了乱七八糟的驱魔辟邪的饰品,冷兵器挂在身上和腰间,手中各自拿着一把猎枪。子弹里灌了一半火药,另一半则是盐块。八景和系色也各自取用了自己负担内的武装,就连森野也紧张兮兮地将一大瓶所谓的“圣水”往头上淋去。

森野环视一眼大家,给自己打气般点点头,往五芒星魔法阵的正中心一站,打开手中的羊皮笔记就开始念动咒文。在燃烧的蜡烛包围下,她的影子也分成了淡淡的五条,各自指向五芒星的五个角,每当火烛被风吹得摇晃,那些影子就如活过来的触手般掠过一个个血红腥臭的符文。

咒文很长,八景在一旁提醒我们,一共分为三节。第一节念完后,森野停顿了一下,仓库中并没有任何异状出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已经完全忘却这里难闻的气味了,在火烛映衬下的脸显得没有血色的青白,好似在她诵读召唤咒文时,自己的生命也被那邪恶的异物当作祭品汲取了。…,

第二节刚开始诵读,从仓库的门外猛然吹起一股凉风,蜡烛的火焰一阵摇摆,在快要熄灭的时候又稳定下来,而半空中纷纷扬起纸片和塑料袋。也许这只是正常的夏风,但是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所以又让人不敢确定。森野强忍着停下来的**继续诵读,并且为了不让自己被恐惧压倒,声音也越来越响亮,仓库里回声阵阵,让诵读声开始变得模糊,就像是某种异物在说话。

我的心神到此仍旧镇定,抽空朝其他几人看过去,只见大家都全神贯注在森野身上,眼睛睁得大开,充满恐惧、激动、期盼等等各种激烈而复杂的情绪。

第二节结束后,第三节立刻就开始了,森野生怕自己失去勇气,要一鼓作气将所有的咒文诵读完毕。这期间仍旧没有发生任何怪事,系色同学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但同样存在着解脱,然而熟悉八景预言的耳语者其他成员并没有放松,反而越来越紧张了。咲夜开始移动脚步,按照我之前的吩咐藏到一堆箱子之后,八景拉着系色同学也远远退开,只剩下我和白井俩人准备在咒文结束的一刻,冲上去将森野拉出来。

第三节的最后一个音调落下,仓库中一片寂静。森野愣在魔法阵中心,试图转头寻找异常之处,不过我和白井已经第一次时间冲上去,连推带拽地把她拉出魔法阵。这才和其他人一样,心怀疑惑和紧张地环顾四周。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就这样结束了吗?

“失败……”系色同学失落的声音刚刚响起,仓库的大门猛然“砰”的一声自行关上,巨大的响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当大家在惊愕中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墙壁和天花板上的窗户开始颤动起来,发出咣咣的声响,就像是被无数只手拍打着。

“来了!”八景发出沙哑恐惧的叫声,“它来了!”每个人都在转头四顾,想要找到那个恶魔。

风在仓库中卷起,吹得所有人衣物翻飞,几乎睁不开眼睛,轻质的物体都被抛到空中,以一种巨大的螺旋状围绕我们旋转。尽管如此,原本应该在这阵大风中熄灭的火烛仍在燃烧,并肉眼可见地加快了燃烧的速度,火焰也完全没有被风干扰,垂直的火焰就像坚硬的钢条,当我们注意到它的异常时,这些火已经异常地快要上升到房顶了。

“来了……真的来了!”系色同学后退了几步,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魔法阵中摆放的祭品,那些生肉、尸体以及不知名的液体和毛发正一点点地消失在空气中,就像是有一张看不见的嘴把它们全都吃了下去。

空气在震荡,这种震动牵扯着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心脏似乎快要跳出胸腔了。不一会,这种震荡就变成了声音。我无法描述这种声音,那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某种非人的异物在嚎叫。渐渐地,这种嚎叫变得熟悉起来,变成了一阵阵的犬吠声——

魔法阵中心的空气在扭曲,扭曲的中心比黑暗更加黑暗,就像是一个实质的点。这个点吸纳周围的空气,让气浪变得更加猛烈,而这个点也随之扩大。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很久,也许只是眨眼的一瞬,时间的流逝在这个时候变得模糊了,所有人都确切地看到,一片灰色雾气形成的龙卷猛然从洞中钻出来,如有生命般冲上半空,环绕着墙壁四处游走。

我最先摘下一瓶“圣水”朝那团灰雾泼去。水洒在半空中,对那团雾气完全没有任何效果。紧接着其他人也回过神来,陆续用除魔道具按照使用说明对那团雾气进行攻击,同样只是穿透了雾气落到地上,发出哗啦啦,碰碰碰的响声。那团灰雾四处游走,就像是在寻找离开的途径。八景曾经在周围布下据说是能够困住恶魔的魔法阵,虽然此时并没有出现特殊声效,但说不定生效了。

“快,大家快出去!”我喊道。尽管不清楚为什么它对仓库里的诸人视若无睹,也许是没有将我们这些小虫子放在心上罢,但不能保证它永远都不会攻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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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发牌(三)

趁灰雾一个劲在半空盘旋的时候,大家纷纷朝仓库大mén跑去。最先抵达mén口的是咲夜,她凭命摇晃仓库大mén,惊恐地叫起来:“mén打不开了!”紧接着,其他人也来到她身边,搭手试图将大mén拉开。这扇大铁mén用的是cā栓和大锁,只能从外面打开,在召唤恶魔的时候mén一直是打开的,mén外也没有其他人,同时也确认了大锁就放在仓库之中,可这个时候,明明没有上锁的mén口却完全无法打开了。

这种诡异的情况并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无论是耳语者的成员,还是中途cā入的系sè同学,对神秘学、恶魔召唤以及它可能造成的现象都进行过一些了解。不过亲身体验的时候,尽管拼命告诉自己不能紧张,但是紧张的情绪不受控制地一下子就蔓延开来了。

系sè同学用力踹了一下铁mén,发出咣咣的声音。白井握住猎枪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他紧紧盯着在上空盘旋的灰雾,拼命将身体挡在森野跟前。

“这个仪式召唤来的恶魔理论上是受召唤者控制的,森野尝试一下!”八景朝身边的森野说。

“怎么做?”森野也是有点慌làn,丝毫不见神秘学专家的样子。

“用意念!”

森野闻言,立刻紧张地盯着在头顶盘旋的灰雾,脸sè一片煞白,没半晌就叫起来:“不行,完全感觉不到。”

火烛还没有熄灭,手电筒也打开了,仓库里并没有陷入黑暗中,一道道光柱凌làn地划來划去,使用者紧张的心情一览无遗。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慌张,我朝窗户开枪,一声脆响后碎裂的玻璃落在地上。大家顿时醒悟过来,自己必须走窗户了。好在事先已经准备好梯子,我和白井将折叠放在mén旁的梯子抗过来。这时除了所有的武器都对这只灰雾状态的恶魔无效之外,情况理论上仍在掌控之中。

然而在众人齐心合理将梯子架起来时,灰雾猛然窜到大mén上方。我连忙拉了一下身边的咲夜,一边大喊“快离开!”。灰雾猛然头顶上方落下,这一刻,之前什么东西无法触碰到,如同空气一般的灰雾一下子就将梯子压垮了。幸好在它降落之前,所有人都见势跑开,谁都不想尝试一下被这团诡异的灰雾碰到是怎样的滋味。

“它nòng坏梯子了,我们出不去了。”森野的声音在发抖。咲夜却拉着她,催促八景和系sè同学朝远离灰雾的另一侧退开,按照事先的计划用仓库里的物资搭建一条临时防线。在这种危险的局面下,没有经历过耳语者活动的系sè同学显得有些无措,不过她仍旧镇定,在咲夜、森野和八景的指导下,应该能够帮上她们的忙吧。

我再一次朝灰雾发起攻击,枪响之后又是一声枪响,白井也动手了。这就是身为仅有的两位男xìng的工作,就算不能伤害到这团灰雾,也要吸引它的注意力。在我们没有倒下之前,一定不允许它伤害到nv生们。

攻击的效果比预料中更好,之前怎么攻击都无效的灰雾,在压垮梯子之后就团在仓库大mén前,被子弹sè中之后明显出现bō动。那团灰雾不断扭曲,压缩。我猜测是不是这种变化导致它能够压垮梯子,却同样无法再免疫攻击了呢?不管它要变成什么,在它变化的过程中显然无法移动,只能被动承受我们的进攻,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我和白井一口气将猎枪中的两颗子弹sè完,然后再上膛,再发sè,如此三次之后,灰雾的形态依稀能够辨认出来了,它像是要变成一只足有人高的巨大恶犬。这反而让我们松了一口气,无法被攻击到的灰雾状态的恶魔在神秘学典籍中没有出现过,但是犬类恶魔却十分多。也许恶魔之犬会用各种奇异的魔法,但它仍旧保存着犬类的攻击习xìng,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我和白井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燃烧起来的斗志,这种斗志瓦解了紧张的情绪。

“只要能够攻击到,就能解决它。”白井说,“我觉得我们能干掉它。”

“你的直觉一向很准。”我笑起来。

即便是说话的时候,我们仍旧没有停止攻击。虽然猎枪只有两把,但是子弹却准备地相当充足。

灰雾变成恶犬形态的过程中,根本就没在原地移动一步,它的身体越是凝实,被子弹sè中之后受到的伤害就越明显。当它的身上长出黑sè的长máo时,被sè中的头部更是不由得被撞偏了,这让它发出嚎叫,叫声中明显流lù出愤怒。不过坏消息是,当这个恶魔的形态转变渐渐接近尾声的时候,子弹sè在它身上就会溅点火星,明显只能打疼它,而无法伤害它了。

在一次装弹的间隙,恶犬终于lù出狰狞爪牙,张开血盆大口,低沉的吼声在喉咙里滚动,宛如雷鸣,更有一团团灰黑的烟气和火星从嘴巴里喷出来,甚至连máo发也像是在一团黑sè的火焰中燃烧。

恶魔终于成型了。

“这是什么恶魔?地狱犬?”我大声问身后的nv孩们,“它可没有三个头!”

“反正就是犬类的恶魔,一看就知道是地狱的小喽罗,你就当它是头笨犬好了。”森野的声音传过来,充满了中气,她在见到恶魔的实质形态后,先前的惊惧反而消退了。毕竟是熟悉神秘学知识的爱好者,在所有对恶魔的描述中,犬类恶魔都是最低级的一种,被人类打跑猎杀的记录数不胜数。

我对准了这只暂且归类为“地狱犬”的恶魔眼睛开枪,地狱犬只来得及偏了一下头,子弹打在它的面颊上弹起火星,紧接着白井的枪响,它的头又像是被来了个狠狠的左勾拳而偏向右边,但同样没能给它造成实质xìng的伤害。不过显然它也没有敏捷到能够躲开子弹,狠狠吃了两记下马威。

正当我和白井准备重施故计的时候,地狱犬猛然跳起来,一下左一下右,在被猎枪准星套牢前就已经闪开了,并且一下子就把它和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不足两米。将近两米高的身躯将我和白井笼罩在yīn影中,凶恶的面相和灼热的吐息瞬间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我踢了一脚白井,自己也借力往旁边跳开,然后在地上打滚。撕裂空气的锐利风声似乎刚刚从身边响起,热流沿着地面扩散开来。虽然躲得匆忙,但我仍旧目睹到这只地狱犬张嘴吐出火焰灼烧地面的可怕情景。我和白井原来所在的地面好似沥青一样软化了,空气也泛起一阵阵扭曲。距离它不远的我只觉得这可怕的热làng几乎将全身的汗máo都蒸发了。

什么叫做“最弱的恶魔”?“恶魔中的家犬”?这么危险可怕的家伙,根本就不能用人类的常识去判断。

“没事吧?白井!”我看到白井一个劲往远处滚开,他的衣角燃起的火苗很快就被压灭了,他立刻回答我“没事”,当重新爬起来的时候,头发已经被毁掉了一半。那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另人忍俊不禁的同时也感到后怕,若是当时我的反应慢了一点,这个家伙就要被烧成灰烬了。…,

地狱犬没有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发动进攻,它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我和白井,仿佛先前致命的攻击只是警告,也是吃掉猎物前的戏nòng。当我和白井分两侧站好之后,地狱犬猛然朝我扑来。白井在它行动的一刻,在它身后开枪了,我只看到它的尾巴扫了一下,身体根本就没受到半点影响,直直朝我扑过来。

我能看清并描述它的动作,但不能不承认,它的扑击之凶猛完全超出普通人类能够作出的反应。幸好我早有准备,直觉在它扑上来之前就朝一旁闪开,这才恰好躲过又一记撕咬。趁它刚刚落地的机会,我扔下不中用的猎枪,抓起腰间沉重的斧头劈在它的头上。

沉闷的撞击声,手腕传来强大的反作用力,但并没有切下去的感觉。地狱犬却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朝一旁跳开,期间又被白井默契地sè中两发子弹。我定睛一看,原来之前的一斧头正好切中耳朵的位置,此时那里明显出现破口,一片烟雾和火星好似从气球里泄出来。

见到地狱犬这副惨状,我心中就更加镇定了,既然能够伤害到它,就能杀死它。地狱犬受到刺jī,猛然跳起来,竟然倒转身体站在仓库的天ā板上奔跑,白井一连sè了好几枪都没能打中它的身体。从它直瞪着我的眼神就能看出,成功伤害它的我已经成为它最大的仇敌了,至于在一旁放冷枪的白井根本就是小虫子一只。它在天ā板、墙壁和地板上如同反弹球一般无规则跳跃,只是准备全力攻击的前奏。

我渐渐退回仓库的中心,手持斧头凝视地狱犬的行动。它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另一个地方,一般人根本无法追逐到它的身影。幸好我的运动神经比较发达,动态视力也不错,并没有眼ā缭làn的感觉。不过在我和地狱犬再一次接触前,从身后sè来三道红sè的光柱,应该是jī光笔之类发出来的,我记得在八景准备的物资中有这玩意。

红sè的jī光柱同样在追逐地狱犬的身影,偶尔有几次照中了地狱犬的眼睛,这只低级恶魔似乎真的是用眼睛来视物,行动顿时受到干扰,好几次停顿下来。白井就趁这个机会狠狠放了几枪,虽然没有给这只怪物造成伤害,却成功jī起它的怒火,在我和他之间犹豫不决。

身后传来森野的欢呼声,竟然咲夜、八景以及系sè同学一起从防御工事中跑出来,分四个方向将地狱犬包围在中间,这样一来,无论这只恶魔朝哪个方向奔跑,都会遭到至少一道jī光束的干扰。

这只恶魔有着犬类的特征,以及恶魔的力量,却没有相应的智慧,只如野兽一般凭借本能活动。当我们习惯了它的行动模式后,觉得它的威胁力已经降到狮子之类的普通猛兽的级别,所以大家的心中都安定下来,充满了战斗的勇气。

赢定了。我心中如此想到,趁恶魔试图扑击白井,却再一次被jī光束干扰的时候,快步冲上去,朝它的后tǐ关节狠狠砍了一下。这一击没有击实,地狱犬跳起来,斧刃和它的爪子碰在一起,立刻高高弹起来,巨大的力量冲撞手腕,差一点就没能握住斧柄。我不由得向后踉跄几步,这时地狱犬再不顾被枪击的痛楚和jī光束的干扰,眯着眼睛跳上天ā板,再借力反弹,朝我压过来。…,

我连忙朝一旁跑去,却不敢让它脱离自己的视线,这一点救了我一命,它在半空就狡猾地转过头,血盆大口一张,一道冒着黑烟的火光笔直向我sè来。我在它张嘴的时候就反方向卧倒,在地上迅速翻滚,眼睛余光清楚看到被火光喷中的地方立刻如泼了硫酸一样迅速消融,甚至在中心还呈现出灼红sè的液体。地面融化了,而在我躲开这道致命的攻击后,已经落到地上的地狱犬立刻朝我咬来。

我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在其他几个人的惊呼声中,我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就将斧头横着向血盆大口的方向一递。巨大的压力将我再一次压倒在地上,不过幸运的是,斧头竟然梗在这张要命的大嘴里,让地狱犬没能立刻把我咬成两半。

我的半个前臂都在锋利牙齿的威胁下,当我下意识将手臂cō回来时,斧头就被那张大嘴咬碎了,就连钢制的斧刃也被咬成碎片,从咬合的牙齿的缝隙中掉出来,让人不寒而栗。我的危机并没有因此结束,无论白井和咲夜她们怎么攻击,这只恶犬就似认真了我一般,一连几次扑咬吐息让我手忙脚làn,差一点就葬身犬口。

当我再一次躲过它的扑击时,抬起头猛然发现它不见了。沉重的声音在天ā板上响起,但却不是在我的头顶上,而是朝另一边而去。我转头看向那个方向,系sè同学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离开了仓库边缘,站在距离这边的战场不远处,仰头惊愕地向上看去。枪声接连不断响起,子弹打在天ā板上溅起一片片屑沫,但是系sè同学的身影已经在黑sè巨影的笼罩之下。

系sè同学似乎被惊呆了,就连旁边的几人大声呼喊都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直愣愣地呆在原地。当她回过神来想要逃离的时候似乎已经来不及了,无论我和白井都没办法进行救援。我的心脏扑通直跳,系sè同学即将葬身恶魔之口的刹那时间好似口香糖一样被拉长了,甚至能清晰看到系sè同学眼神的每一丝微妙的变化。

系sè同学猛然向前跃去,身体平躺着从地狱犬的腹部下钻过,竟然以微毫的差距避过地狱犬的爪子,和它擦身而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偶尔,但她成功躲过了这一致命危机,我摘下挂在背后的长矛,冲前两步,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长矛投掷出去。我知道这一下势必无法伤害地狱犬,但只要能为系sè同学争取逃跑的时间就够了。其他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拯救系sè同学贡献自己的力量,子弹、jī光束和弓弩箭矢纷纷落在地狱犬的身上,然后在沉闷的皮革声中,地狱犬左突右窜,兔起雀落,眨眼间就到了对面的墙壁处。

当它转过头来时,那腥红sè的眼睛让人打心底升出一股凉气,我在那邪恶的眼神中看不到半点畏惧和退缩,反而像是在宣告它已经适应我们的攻击了。我直觉感到,我们又一次落在下风了。

系sè同学七手八脚从地上爬起来,和赶来的咲夜会合在一起,她受到的惊吓尚未平息,xiōng口起伏不定,好不容易才借助咲夜拉扯的力量远远跑开。

“这里!这里!”为了防止地狱犬再一次将目标定在其他人身上,我拾起摘下金属头盔,用力敲在地面上,发出锵锵的声响。这时我才注意到,身上铠甲的表面已经被腐蚀得坑坑洼洼,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记得自己并没有直接被地狱犬攻击中。不过也幸好穿着铠甲,否则看铠甲的表面就知道自己的肌肤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这一定是在和这只恶魔的近距离接触中造成的伤害。我看了一眼白井,他和恶魔直接面对面的机会不多,身上的铠甲在摇曳的烛光中却同样显得黯淡。我连忙嘱咐咲夜检查系sè同学的身体,之前她和地狱犬几乎撞在一起,身上不可能没有一点伤。果然,咲夜和森野几乎同时惊呼起来,我cō空朝那边看去,只见系sè同学此时似乎都站不起来了,只能依靠咲夜的搀扶坐在地上,八景拿来医疗箱,正准备撕开她的衣服进行治疗。

“被烧伤了。”八景简洁地说明了系sè同学的伤势,“很严重,火烧的,还有酸xìng烧伤,她的身体很热,正在失去意识。”

真是糟糕的结果。

趁地狱犬朝一直发冷枪的白井发动攻击,我跑上前拾起猎枪,瞄准地狱犬的后背扣动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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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 出牌(一)

系色同学的情况很差,大家对此都十分焦急,想要快点带她去医院,但是恶魔阻拦在面前,谁都无法离开这座仓库。我也没想到仅仅是和地狱犬距离太近就会造成如此惨重的伤势,毕竟我和这只恶魔周旋了好几次,都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不由得就以为恶魔的力量仅仅如此而已,可想而知,如果不是身上的铠甲,我的下场也不会比系色同学好到哪里去。八景的准备终究是不是没有半点作用。要是她能够为每个人都提供全套的装备就好了,我不禁这么想,但是我也明白,八景也一定这么想过。

“她真的没有被抓中吗?”我一边警惕地狱犬,一边喊道。

“没有抓伤。”八景说:“只是擦身而过,我看得很清楚。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回答,“还得多谢你的铠甲呢。”

地狱犬踌躇了一会,轻而易举地躲闪子弹,但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我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从之前的交锋看来,它就像只本能行动的野兽,不过在最终杀死它之前,所有这些猜测都不靠谱。谁知道它是不是因为轻视我们,不屑于玩弄阴谋诡计呢?每一个传说中,恶魔都是邪恶智慧的代名词。而召唤它们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地狱犬没有离开,也没有受到召唤魔法阵的束缚,一个劲攻击我们,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我不太明白关于恶魔召唤的事情,但是八景熟悉神秘学,一定会考虑到被召唤出来的恶魔的反扑,而如今的情况证明她在神秘学上的造诣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高,至少在保护自己的措施上出现失误。

只是这种后果一开始就在预料之中。

和地狱犬腥红色的眼睛对视时,我偶然会想,如果这只恶魔知道面前的小虫子们是一堆硬骨头,会不会就此放弃离开呢?如果它跑出这间仓库,势必会给周围的人群带来灾厄,但那样的话,我们至少会比现在安全不少。既然恶魔真的存在,那么其它针对恶魔的力量也必然存在,这只小小的恶魔贸然闯入人类的世界,就算会掀起风浪,也不可能永远作威作福下去。借助其他人的力量击杀这只恶魔本来就是备用的计划之一。

我之前拼命和它战斗,是因为觉得自己能杀死它,但未尝没有启用备用计划的念头。然而系色同学的受伤让这个计划出现了一丝瑕疵。既然这里的人被它弄伤了,那么它自然会产生能够杀死这里所有人的念头吧,它如今受到的伤害比起我们可小多了。野兽最是欺软怕硬,想必恶魔也如是。它如今没有发动攻击,却徘徊不去,可能就是存有这样的思量。

目前为止,我唯一找到的能够确实伤害乃至于杀死这只恶魔的方法就是弄瞎它的双眼,然后从这处估计是弱点的地方入手,将利物插进它的大脑中。我不知道大脑是不是这只恶犬模样的恶魔的致命之处,“圣水”之类的驱魔灵物对它完全不起效果,加上它之前的灰雾形态,这么做的成功率其实并不超过五成,但也只能这么考虑了。

“八景,你在仓库里做过围困恶魔的手段吧?”我背对身后的女生们问到,“赶紧取消掉。”

“早已经取消了!”八景这么回答。

看来恶魔不肯离开,一定是出于它自己的意愿了。这么判断着,来自白井方向的枪声突然停歇,并发出空膛声,他身上的子弹终于用尽了。地狱犬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空隙,拼着被我枪击的疼痛,猛然朝白井扑去。白井眼名手快,将空膛的猎枪砸向它,然后拿起长矛捅了过去,在接触的一瞬间就被那个巨大的身形给撞开了。幸好他和地狱犬之间隔着长矛,才没有被切实撞中,尽管如此,长矛仍旧被撕成碎片,而白井本人也摔在五米远的地方,打了好几个滚,半天都没办法站起来。…,

我已经赶到地狱犬的身后,趁它攻击白井的时候,将长矛准确地插进它的肛门里。这个想法由来已久,只是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让人高兴的是,虽然这只恶魔曾经是无法攻击的灰雾,可是在变成犬状之后,它的身体似乎也变得和真正的犬类类似,至少它明确感受到来自臀部的剧烈痛楚,因而身体剧烈颤抖,发出哀鸣,好半会都没能恢复过来。在我拔出长矛要再一次攻击这个部位时,却发现刺进它体内的部分完全消失了,只剩下呈现灼烧状态的半截杆子,黑烟和火星聚集在断截面,缓缓地腐蚀整支长杆。这只长矛已经没用了。

虽然我手头暂时没了武器,可庆幸的是地狱犬也没有反击,反而被吓了一跳般远远窜开。看样子这一下给它的记忆可够深刻的,趁这个机会,我也搀扶起白井,拾起白井刚才使用的,断成好几截后只剩下匕首长度的矛头,一步步后退,拉远和恶魔的距离。

“没事吧?”我小心翼翼地盯着恶魔,一边问到。

白井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发出大大的咳嗽声,让人担心他的肺部是不是出了问题。他的脸色不太好,腿脚也不太灵便,不知道哪儿受伤了,但是他仍旧在一串咳嗽声中,断断续续地说:“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接着微弱的火光,能够看到他身上的铠甲出现了在正常情况下不应该会出现的深深的划痕,显然这副铠甲也被腐蚀得差不多了。也许被铠甲保护的地方没有大问题,可是近距离接触地狱犬后,在恶魔散发出来的恶意气息影响下,说不定会产生体内伤害的淤积。尽管在我身上暂时没有出现这种反应,但也许是我的体格比较健壮的缘故,身体较弱的系色同学就是前例。

“你跟其他人呆在一起,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毫不犹豫地说。身为副社长,理应将之后的重担全部接过来,就算明知孤军战斗会落尽下风,但我丝毫不感到后悔,“我一定会让大家离开这里!”

在这四年的社团活动中,我所面临的危机和压力从来没有这一刻那么强烈。在这个时刻,我看到了生与死的界限,失败的下场就是死亡,而这股威胁距离我只有十米。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是如此沉重,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好似吊着几公斤的秤坨,活动起来嘎吱作响。然而我的头脑无比清晰,眼前恶魔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它身上每一颗火星的蹦出都倒影在脑海中。我不知道充斥在自己灵魂中的情绪是恐惧、激动还是兴奋,也许全都有吧,我的血液好似快要沸腾起来一般。

想一想吧,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直面这一切呢?传说之所以成为传说,正因为没有人活着见证它的产生。如今传说就在眼前,恶魔正切实不虚地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在同伴的帮助下深深伤害了它。此时此刻,即便不为他人所知,但站在这里的大家是不是也成为了传说的一幕呢。

在身体中激荡的情绪让我恨不得大叫几声,我的脸颊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然后,我想自己笑了出来。那笑声是如此低沉,也许只有自己能听见。

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我听到了从灵魂的深海中传来的呐喊。

有多少人在孩童时憧憬着英雄,梦想成为英雄呢?长大成人后几乎完全放弃的梦想,在这一刻绽放出小小的光芒。我不能说大家的行为就是正义,因为我们出于私心召来这只恶魔,但是将英雄的范围缩小再缩小,在恶魔的手中拯救自己,拯救其他人的行为,为什么就不能是英雄所为呢?…,

我斗志盎然,弓着背脊,一手紧紧抓住匕首长的矛头,一手抓住在脚边发现的铁棍,就像是远古人类用长矛和斧头去对抗野兽,砍伐森林,保卫自己和族人,开辟存身之所。我觉得如今的自己仿佛走在那荒蛮的时代中。在那些黑暗横行的时代,甚至更远的时代,还没有发明火器的人类,不也是这般,用简陋武器和无匹的斗志和勇气去狩猎恶魔吗?

我能行的,我一定能行。我身体健壮,思维敏捷,又具备面对这一切的勇气,是学识优秀的高材生,是耳语者的副会长,除了我还有谁有理由,有能力来保护身后无助的大家呢?白井?他已经自顾不暇。八景?她只是“先知”而已

。咲夜?她不过是个柔弱的女生。系色同学?她才是这里最需要帮助的人。

被我凝视着的恶魔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感受到我的意志,每当它有所动作,我也随之挥动矛头,随时准备进攻,结果它反而退却了。我深深呼出一口气,一步步坚定地朝它走去,地狱犬微微下伏身体,如一只败犬般朝我发出警告的低吼,可是它的威胁根本就不能阻止我的脚步。我越走越大胆,坚硬的散发出热量的大地似乎也传给我一股股勇气和力量,让我无所畏惧。微弱摇摆着的火烛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不断晃动的影子在之前是如此可怕,宛如厄运的预兆,而如今我却感受到这无生命的影子之所以摇摆是因为它们也在害怕。

“来啊!”我朝恶魔大叫:“给我滚过来受死!”我用力将矛头和铁棍交击,发出铿锵的声音。每当我走出一步,就敲击一下,而地狱犬则裂开嘴巴,上前一步做出威吓的模样,却又往旁边跃开。它前跳后窜,在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上任意移动,却让我发现,它正慢慢地退到角落中。当我不再恐惧,它就再恐惧,当我伤害它,它就害怕再一次受到伤害,这只恶魔褪去了之前强大的外壳,在我的眼中露出了自己的软弱。我开始回想起来了,这副欺软怕硬的模样,正符合低级恶魔的描述。

哪怕是拥有奇异的力量,哪怕是在号称最险恶危险的地狱中活动,可这虚弱的本性却并不能让它变得更加强大。所以,它就是弱者,无论是在地狱中,还是在人间,都注定是被意志更加强大的生命欺凌压迫的对象。

也许,人类之所以创造出召唤恶魔的方法,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些家伙的本质,以至于在那黑暗的传说中的时代,有无数强者把它们召唤出来充当奴仆。尽管这些一度征服了恶魔的人类在典籍中都被描述成遭遇厄运,但他们的确曾经征服过这些貌似可怕的生命。

“我上了。”我轻声说,我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还是向眼前的恶魔宣言战斗和胜利。之后我冲了上去。

地狱犬不甘后退,朝我扑上来,口中喷出能够烧融腐蚀钢铁的火柱。它的一举一动在我的眼中纤毫毕露,就像是能够明白它即将要做的动作般,我凭借直觉和本能躲开了它的攻击。并不单纯是为了躲避而躲避,我做出了让自己都惊讶的选择,冒着灼热得令头发和衣服燃起的热浪,以及锋利得切钢铁如切豆腐的爪子从身边擦过的危险,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发动攻击,从侧面将矛头扎进了它的左眼。…,

它并非没有做出反应,但是它的任何动作在最初的一刻就被我判断出来,这种奇妙的感觉和自如自在的身体让我成功完成了这具有强烈威胁的一击。我在地上打滚,拾起地上的水瓶往身上倒,迅速浇灭燃起的火焰。我的身体自然传来强烈的痛楚,那种同时来自皮肤和内脏的灼烧感让我明白白井和系色同学究竟处在怎样糟糕的状态中,可是我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坚持下去,一定能够保护大家。这样的信念让我在痛楚中同样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出生以来,意志和身体最巅峰的状态。

地狱犬的悲鸣和踉跄的身体正褪去强悍的颜色,苍白如轻薄的布景一样,好似只要我双手用力,就能将它撕成两半。

灼烧感越来越强,仿佛血液快要沸腾起来,将我变成一块焦炭。我就站在原地,和蠢蠢欲动,腥红眼睛中凝聚着疯狂的地狱犬对峙着,当着它的面,将感觉中变得碍手碍脚的铠甲一一摘下,袒露出胸膛,抬起手中的铁棍。

“来啊!来杀我啊!”我喊道:“我要杀了你!”一边喊着,一边向它冲去。

地狱犬却向后跳开,越过我的头顶朝门口的方向扑去。它竟然逃跑了。我不可思议地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它离开的身影,心中充满惊愕,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充斥脑海的愤怒。虽然我想追上去,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地狱犬的行动力始终比人类更强,它正试图从破碎的窗户逃出仓库。

“阿川!”身后传来咲夜的喊声,我不由得转头看去,只见一只玻璃瓶从那边抛过来。我接到手中,发现是一瓶“圣水”。

“喝下去,它有效。”八景的声音传来。

地狱犬的身影已经从窗户外消失。我呼出一口热气,一直昂扬和紧绷的心情渐渐平伏下来。身体的痛楚越来越强,快速消失的气力似乎让自己下一刻就会倒下去。我再没有迟疑,打开瓶盖将“圣水”喝下去,一边朝大家走去。味道如盐水一般的“圣水”喝下去后,从没有过的冰凉感觉沿着肠胃和喉咙慢慢渗出来,宛如大漠中的一点清泉,让我浑身打了个激灵,的确舒服了许多。

就在我们以为战斗就此结束的时候,大门的方向突然传来“砰”的巨大撞击声。我吃了一惊,刚回头就看到庞大的身体从碎裂的窗口飞进来,硬生生砸在地上,从那团血肉模糊的形状尚能看出,正是刚刚离开的地狱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之前让我们陷入苦战的恶魔竟然在一小会的时间就变成破布袋一般?我谨慎地抓住铁棍,这时咲夜也手持弓弩来到我身后,她的脸上同样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就在我们眼前,深受重伤的地狱犬好半天都没办法爬起身来,毛发和皮肤笼罩在一团灰雾中,就像是这副犬状的躯体随时会解体一般。

我们小心翼翼地打量这只恶魔。门口再一次发出剧烈的声音,像是被人从外面爆破,地面在颤动,一片火光中,坚实的铁门向内飞来,将试图爬起来的地狱犬再一次砸倒。爆炸的烟尘在大门处弥漫,隐约能看到一道身影,看不出是人形。伴随烟雾散开,才发现是一个被灰色长袍包裹起来,根本看不到真面目的家伙,也认不出性别,对方的整个身体都被灰色的长袍盖住了。

应该是人吧?我这么想着,心中的警惕却没有放下。眼前的怪家伙很可能就是重伤地狱犬的元凶,可是从对方身上根本看不到武器,也许藏在衣袍下吧。不管他或她用了什么方法对付地狱犬,但炸开大门,重伤恶魔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305 出牌(二)

305出牌(二)

地狱犬的溃败昭示着站在我们眼前的灰袍是一个比恶魔更强大的家伙,我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战胜恶魔,甚至不知道那身灰袍底下究竟是人还是其它的什么。我怀疑过对方是不是传说中那些拥有超凡力量的人物,在召唤出这只恶魔之前,我们根本就无法确认这样的人物的存在,而如今他们和恶魔一样成为显示,对于耳语者来说不能不算是一种突破。但不管怎样,这个家伙突兀的出现并不能让我感到安心,甚至警惕于他所显露出来的力量。

我们召唤出地狱犬,又将这只恶魔赶入人类社会中,如果来人心存正义,恪守除魔的理想和准则,势必会与我们为难,这一点在最初的计划中就已经考虑到了。更可怕的是,如果来人心存歹意,我们就必须面对比恶魔更加可怕的敌人——一种自如行走在人类社会中,比恶魔更常见,比恶魔更强大的黑暗力量。

我招呼大家向后退,做好战斗的准备。和我们的警惕比起来,灰袍只是站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就像一块石头,兜帽的阴影下偶尔会露出白色的一角,从色泽和纹理来判断并非是人类的脸,在烛光中散发出无机物的味道,像是某种角质层。我觉得那是面具,这个人除了用灰袍遮住自己全身,还戴上面具,让人不禁产生阴霾的感觉,觉得对方不像是好打交道的人。尽管他并没有表露出敌意,但是安心和信任也无从谈起。

地狱犬挣扎了几下,想要站起来,可是当它再一次失力倒在地上时,那种身体崩溃的感觉更加明显了,越来越多的灰雾将它包裹起来,渐渐地,这只恶魔失去了犬的形态。这并非意味着恶魔的死亡,与之相反,它看似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不受干扰的状态,并在众目睽睽中化作一团龙卷朝破碎的窗户飞行。

我试着对这团灰雾开了一枪,果然和之前一样,子弹毫无阻碍地穿过雾气打在墙壁上。然而,我不觉得它能够用这样的方法安全逃离仓库,和我们这些外行人不同,挡在那个方向的灰袍明显更有手段,谈到对付恶魔,对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内行。他站在那里不动声色,说不定同样存有当初地狱犬对付我们时那种猫耍老鼠的心情。

果然,在灰雾从空中接近他的时候,灰袍抬起袖子,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手掌和普通人差不多大,手指却十分修长,比普通人长了一截,露出来的部分没有血色,骨节嶙洵得好似只剩下一张皮。这只异常又鬼气森森的手让人心中发毛,但就在他用食指朝前方空气点了一下时,和恶魔类似的灰雾从指尖喷出来,比恶魔变成的灰雾要少得多,但是同样灵活,宛如有生命般化作一条绳索。

灰色的绳索抛起来,正好将那团灰雾龙卷套住,任凭龙卷如何摆动,扩大或缩小都无法摆脱。龙卷没能再往窗户前进一步,翻滚的雾体让人清晰感觉到它的挣扎。绳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灰雾被勒疼了一般掉在地上,边缘的灰雾开始丝丝缕缕地散去。灰袍的手腕翻了一下,仿佛应和着他的动作,灰色的绳索燃起火焰,转眼间就成为一条火绳,随后就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恶魔化身的灰雾被炸成了两团,一团朝灰袍扑过去,并在途中就变成只剩下前半身的地狱犬,那种疯狂的气势充满了回光返照的味道。而另一团则朝我们扑来,并没有变成另一只地狱犬,只是在我们试图攻击它的时候,猛然分散成十几道更小的灰雾越过每个人的身边,并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钻入系色同学的五官。就在我们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它已经完全没入系色同学的身体了。…,

我们面面相觑,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不过“恶魔附体”这个神秘学词汇已经悄然在每个耳语者成员的心头浮现。三位女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检查系色同学的身体,白井想要阻止森野,生怕她会遭到被恶魔附体的系色同学的攻击,不过晚了一步,森野已经将系色同学的上半身扶起来了。

“怎么样?”我问到,但没有回头,继续面朝灰袍的方向戒备。前方正出现同样另人惊奇的一幕,只剩下上半身的地狱犬张开利齿,正准备当头将灰袍咬成两半,结果灰袍的食指点了一下,又从指尖冒出一股灰雾,这时我听到了一种细微、拗口又不明意义的声音正从那人的兜帽中传出来。

好像是咒语,我想到。眼前这个怪人的攻击方式和打扮和传说中的巫师逐渐吻合起来。他真的是巫师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巫师吗?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不容许否认这样的问题。

貌似巫师的灰袍所发射的灰雾变成一块盾牌挡在他的面前,地狱犬收势不及,或许也根本没有退后的想法,就这么狠狠地撞在盾牌上。盾牌扭曲了一下,差一点又变回灰雾,可是地狱犬也好不到哪里去,从牙齿开始,那半截身体再一次出现崩溃的迹象。灰袍的食指微微晃了一下,还没修复完毕的盾牌猛然弹出一根根尖锐的长矛,将地狱犬刺了个对穿。

地狱犬身在半空,就像是被贯穿身体的长矛架起来一般,它的身体瓦解的速度更快了。这一次它重新化作灰雾后,那团灰雾就再也没有动静。灰袍摊开手掌,这团灰雾立刻涌进手掌中,凝聚成一颗灰色的石头。

可怕的恶魔就这么被干掉了。灰袍将灰石握在掌心,那只足以让孩子噩梦连连的怪手重新藏到袖子中。我的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家伙。我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恶意,但对方也没有向这边释放善意。因此,当他以一种飘忽的姿势向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我将枪口示威地抬了一下。

“别动,否则我就开枪了!”我喊道。

身后的白井和三个女生正忙做一片,在灰袍收拾恶魔的这段时间,他们检查系色同学的身体后并没有发现任何不良的异常状态,反而看到系色同学身上的烧伤竟然在快速愈合,同时体温也有明显下降,渐渐靠近正常人的水平。咲夜告诉我,尽管她还没有醒来,可是从表情上看没有之前那么痛苦了。先不管系色同学醒来后会变得怎样,至少现在我和白井反而变成了伤势最严重的俩人。

我再三出声威胁灰袍,其他人也应该注意到了。然而,灰袍并没有听从这种威胁,仍旧不紧不慢地朝我们走来。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既然对方没有说明自己的想法,我就不能将之看作善意的表现。

于是我开枪了。

我的身体正处于一种灼热的极限状态,痛楚一波一波涌来,在地狱犬死亡后,先前伴随着痛苦和斗志而生的气力正无可避免地流失。我觉得双腿开始发软,视野也在模糊和清晰中来回转变,如果这个时候失去意识,能不能再醒来呢?我抱着这样的疑问,更加感到自己不能在此时倒下去,否则其他人都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这位不知来历的灰袍“巫师”宰割。…,

“不准过来!”我又一次扣下扳机。

在枪声中,子弹和之前一样,打在灰袍巫师的前进路线上,借此表露自己的态度:我只是威胁他,而不是要和他为敌。然而,灰袍巫师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这种善意,以由始至终冷漠的态度做出回应——他伸出了那只可怕的手,食指在空气中虚点,一团灰雾从指尖冒了出来。

我觉得这种同时具备变化和力量的灰雾法术可怕极了,因为在之前对方和恶魔的战斗中,我根本就找不到能够遏制和抵抗这种力量的方法。这团灰雾可以是一张盾牌,可以是一枚炸弹,可以是一条绳索,可以是一支长枪,好似巫师要它变成什么,它就能变成什么。而我们这边呢?什么都剩下。我使用的猎枪只剩下最后十发子弹;对付恶魔的物品,例如“圣水”之类能给灰袍巫师造成什么麻烦呢?更无法想像用铁棍去和一个身经百战,富有智慧又掌握了神秘灰雾的巫师战斗。

我甚至怀疑,一旦他将那团灰雾变成剧烈爆炸的火球朝我们扔过来,这里的人有多少个能够活下来。

说起劣势,我看到了一大堆,说起优势,我几乎找不到。然而,就算是处于绝对下风,就算是拼上性命,我也想要身后的大家安然脱困。

“快散开!”我背对身后的大家喊道,然后踏前一步。

灰袍巫师的手指动了一下,灰雾霎时间变成一杆长枪扎过来,速度很快,不过并没有逃出我的视线的捕捉。我没有从正面挡住它,因为它看上去很有力,于是侧开身体,在长枪擦过的时候将铁棍狠狠砸到枪杆上。

手掌中传来砸中实物的感觉,紧接着就是从长枪上传来的力量将铁棍带偏了,连带我也不由得摇晃了一下身体。这一击果然很有力,如果正面抵挡,恐怕就会被洞穿身体吧。在交锋的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出这样的念头,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心脏被攥紧的感觉,让我不由得放弃灰袍巫师,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偏离轨道的长枪上。

扎在地上的长枪倏然软化,变成一条灰色的绳索朝我抽来,我连忙俯身让过,结果绳索拥有自我意识般在半空打了圈,差一点就把我捆住。这些变化快速而且很难理解,我手忙脚乱,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好不容易才坚持到灰雾消散。

在灰雾散去的一刻,我看到灰袍仍旧站在原地,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原来这种奇妙的法术也并非是没有弱点,它就算没有击中敌人也会产生消耗,要控制灰雾的变幻,巫师想必也不是那么轻松吧。传说中,巫师要施展法术,必须做到精神力和注意力的高度凝聚,甚至要做某些精确的引导动作,所以施法的时候身体就不方便移动。针对这个弱点,在无数次巫师猎杀行动中,人们采用一个人吸引巫师注意力,另一个人进行伏击的方法,成功将巫师埋葬在黑暗之中。

从之前的交锋来初步判断,面前这个可能就是“巫师”的灰袍人也具备同样的弱点。在见到这个灰袍人之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巫师”这种生物,所以也不能说自己的判断就一定正确。但是,这个不一定正确的判断却重新让我看到胜利的希望。

我的眼角余光看到咲夜一行人跑到了角落里,虽然无法做出明显的指示,但是她们一定会想办法,趁“巫师”被我吸引注意力的时候悄悄离开仓库吧。过去的经验一定会能让大家渡过这次难关,只要我能坚持下去,将大家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后,咲夜就会成为“潜伏者”,给予这位“巫师”致命一击。咲夜是我的搭档,她一定能够明白我的想法。…,

为了让她们能够顺利行动,我转移到魔法阵中,将四周的蜡烛统统拨倒熄灭。仓库陷入一片黑暗,虽然仍旧有夜光,但是突如其来的光暗变化却足以让人失明一段时间。我同样无法避免地陷入无法视物的境地,同时也不能保证灰袍巫师会和我们一样,但如果不这么做,对方将毫无疑问地看到任何小动作。我掂起脚掌,放缓呼吸,轻手蹑脚地离开魔法阵。在暂时没有办法看到对方的情况下,我可不想变成敌人的靶子。

是的,敌人。这位不知名的“巫师”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杀死恶魔,教训我们一顿就完事。他不是良善之人,他的攻击已经明确表示出要致我于死地的意思。传说中并不缺乏仁慈博爱的巫师,但更多的故事却刻骨地展现出巫师的残忍和邪恶。因此,对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坏家伙,我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想必八景也如是吧。

当知道森野的恶魔召唤一定会成功的时候,她一定能够想像耳语者将真正涉及到一个光怪陆离又充满危险的世界。我也同样意识到了,并为这一刻的到来做了自己能够做的所有准备。这场和“巫师”的战斗之突然出乎意料,但其本身的发生又在意料当中。

夜光渐渐充实着仓库,伴随时间的流逝,仓库中的情况又以一种模糊的姿态出现在视野中。在这段不算漫长的时间里,我并没有听到来自于巫师和咲夜一行人的行动,证明双方即便有所行动,也没有发生遭遇和争斗。死一般的寂静潜伏着无穷的危险,每个人都是行走在黑暗中的刺客,我匍匐在地上,藏在并排散落的两个木箱后,从缝隙中观察仍旧站在原地的灰袍巫师。

“巫师”站立的姿势如雕塑一般没有任何变化,咲夜一行人的身影已经靠近大门,但他似乎没有察觉,而且也没有任何转头观察四周的意思。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聆听,看似没有任何威胁,但是他的手掌仍然露在衣袖外,保持着食指轻点的姿态。我不由得猜测,在适才的黑暗中,他又再度施展了一次灰雾法术,不过,没有听到他的念咒声。

他施了什么法术?有什么用?无法判断。由灰雾变成的东西,即便和普通物品在形态上相似,但质感却明显不同。我的视线在四周游移,却没有发现灰雾和任何呈灰色的怪异实体。我十分担心这道法术是冲咲夜一行人而去,特地关注她们的四周,直到目送一行人从损坏大门处的空洞钻出去,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死寂的仓库中响起呢喃般的声音。那种声音像是在泥潭里爬行的蛇,仅仅是听见就让人感到窒息的难受。我第一时间就明白过来,“巫师”在念咒了。就在我猜测他在施展什么法术的时候,某种东西突然缠上我的脚踝。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巨大的力量已经将我朝后方拖去。我拼命转过身体,想要看看抓住我的是什么东西,结果看到灰色的绳索套在脚踝上,没人拉动,却自己向后移动。中途我抓住一个木箱的边缘,结果连木箱也发出沉闷的声音,被拉着向后走。

大概要让灰绳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巫师本身的消耗也不小吧?不少字灰绳最终停下来,当我试图解开它的时候,一股剧烈的灼热感从脚踝传来。就像束缚住地狱犬那时一样,灰绳化作火焰,紧接着就爆炸了。

我无法描述被一颗炸弹炸飞是怎样的感觉,我看到自己的右脚好似黑炭一样飞了出去,随后就被剧烈的疼痛和冲击波打倒了。在一霎那间,我觉得自己要完蛋了。没有人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承受如此强烈的爆炸却只受一点轻伤,之前这种爆炸摧毁了仓库铁门和一只恶魔,我自认不比它们更加坚固。意识到死亡正在自己身上降临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闪过,又好似脑袋里一片空白。

之后,黑暗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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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 鬼牌

我被黑暗包围了,可是并没有失去意识。我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仿佛一秒前自己的身体被灰雾法术炸成焦炭的情景只是一场噩梦,可是我知道那并非错觉,只是这片黑暗就是人死亡后会来到的地方吗?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我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这里除了我之外什么都没有。我想,还是向前走吧,刚刚升起这样的念头,前方就出现了一个光点。

我吃惊地看着那光点,明明自己还没有移动,可是它却越来越大,就好似从远方朝我扑了过来。我感受到这股朝我冲来的气势,光明侵蚀着黑暗,强烈的光线让我忍不住想要掩住眼睛。大概过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光明从我身边一刷而过,彻底将黑暗驱逐,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片嘈杂的喧嚣声。

我睁开被光亮刺激得发疼的眼睛,出现在我眼前的竟然是一片繁华城市的景象。我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转身四顾,不小心和擦身而过的行人撞中,男人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在我的道歉中迈步而去。我醒悟自己正站在一座天桥的楼梯上,连忙随着人流走上天桥,匆匆在天桥的护栏处找了个位置,跻身眺望眼前的一切。

脚下宽敞的双行道马路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栽种有许多绿荫树木,宽大的树冠将阴影覆盖到车道上。有路人在树下的长椅上歇息聊天,不远处的冷饮店前搭起一大片阳伞,有个女人牵着宠物狗离开座位,立即又有一对情侣坐了过去。四周的商店鳞次栉比,顾客纷入纷出。谈话声,音乐声,广告声和车声汇聚成巨大的洪流,冲刷着这片繁华的街区。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这里明明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可并非是我居住的城市,我疑惑这是不是死后的世界,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没有死亡。那么,为什么我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呢?尽管周围人群拥挤,我却产生一种孤独的情绪,觉得这里没有自己的立身之所。这不是我该在的地方。我想起那名灰袍巫师,想起跑出仓库的大家,不禁有些担心,迫切想要回到他们身边。可如今,我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要去哪里,更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有些茫然,不过多次独自出远门的经验让我很快摆脱了这些无用的情绪,想出几件自己现在该做的事情。试试给自己熟悉的人打个电话,再不济也该弄清楚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向身边的人询问网吧的位置,对方露出为难的神色,随机就故作冷漠地说:“不知道。”我不介意他说话的语气,道了声谢就走下天桥,朝认准的商店走去。

我向柜台的售货员询问网吧的事情,这一次对方想了一会,并不确定地为我指了个方向:“好像是在那里吧。”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的是一栋装修不错的五层建筑,招牌上的大字显示那是一栋综合性的健身场馆。不过我没有怀疑这位好心店员的话,一边朝那里走去,一边摸了摸口袋,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我的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想想也对,虽然这里看上去是一座活生生的城市,而自己也是活生生的,可是不久前被灰雾法术杀死的记忆还铭刻在心中,为什么这里就不能是死后的世界呢?不久前前仍身处一片黑暗中,转眼间却来到一座被太阳照耀的日光都市,这本身就是一件咄咄怪事。现在所感受到的这个完整健康的身体,就一定是真正的身体吗。…,

所以,身上没有钱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我有些为难,全身上下除了衣物,没有半点钱财和值钱的东西,今晚该怎么渡过呢?至于弄清楚自己身处之地的办法,去图书馆或者大一点的书店就好了,再不济也能通过和别人聊天来获取情报。

我又一次向行人询问目的地的位置,并没有花太多的工夫就得知目的地在相反的方向,自己还得回到天桥上去。我道谢后返身回走,来自斜上方的太阳散发着猛烈的光和热,我开始感觉到有些口干舌燥,不禁羡慕那些能在树荫和阳伞下喝着冷饮纳凉的人们。

走了没几步,我偶然注意到有一道黑影落在天桥的弧形棚顶上,再凝神看过去的时候,那个黑影扑疼翅膀飞起来,我不由得吃了一惊,那竟然是一只乌鸦。在城市里看到鸽子和麻雀之类的鸟类不足为奇,可是乌鸦却是极其罕见的动物。

我对乌鸦没有过多的研究,仅仅知道它常出没于腐臭之地,以腐烂的肉为食物,因为食腐者的身份以及沙哑难听的声音被人视作灾厄的象征。不过,作为经常性追逐神秘事物的耳语者成员,我对乌鸦并没有普通人常有的偏见和厌恶。耳语者的其他成员中,自诩神秘学大师的八景和森野甚至对黑猫和乌鸦颇为喜爱,认为它们拥有一种黑暗的优雅。

这只乌鸦倏然钻入天桥内,落在某个人的肩膀上。透过行人的间隙并不足以观察到那人的全貌,不过却下意识觉得他就是乌鸦的饲养者,不由得对此人升起兴趣,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把乌鸦当作宠物养呢?也许是和耳语者成员类似的人吧。

我关注那人的行动,大约能辨认出他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七左右,并不是成年人,从外出却身穿校服的情况来判断,大概是高中生吧。高中校服穿在他身上没有任何随意的感觉,我知道这是因为他十分认真地将之当作正装来打理。这个人肯定是位心思细腻,个性就算不强势,也必定在某方面特别执拗的优等生,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高中时代的自己的影子。

我对这名高中生心生亲切和好感,决定制造一个机会和他认识一下。参照我在高中时代的性格,说不定能在他家里蹭个晚饭,顺便解决一下住宿问题。然而,当他从人群中走出来,露出全貌的时候,我却惊愕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家伙有一头黑色的细碎的中短发,脸庞显得清秀,眼神专注,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实在太像了,五官也好,神情也好,气质和打扮,都像极了高中时代的我。不,这个男孩简直就是活生生从时光的河流中走出来的我自己。这一刻,我的脑子有些迟钝,一句不知道是谁说过的话出现在脑海中:世界上总会有三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我放缓了上前的脚步,停在原地凝视那个男孩,再一次确认他的相貌、动作和神情,并再一次生出他就是另一个自己的感觉。这个时候,男孩也停下脚步,身体微微转了一下,我以为自己的注视被他察觉了,却没想到他仅仅是回过头去,大概是看到了某个熟人罢,随后就拔脚追了上去。

男孩在天桥另一端的楼梯喊住了那位熟人:“咲夜!”

我想自己没有听错,他的确是说了“咲夜”这个名字。突然间,我的心中升起某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并将视线移向那位男孩的熟人。…,

那是一个戴眼镜的女孩,身体裹在款式老套的运动服里,紧紧拉着胸襟,垂头匆匆地走,似乎轻轻一碰就会跌倒的样子。从我方向能清楚看到她的长相,那副长相姣好却有些怯懦的脸,同样带着熟悉的影子——如果我所认识的那个大学女生咲夜年轻一点,势必就是这个模样吧。如果她给我看过她在高中时代的照片,势必就是这个模样吧。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口干舌燥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两个人?

然后,那位叫做“咲夜”的女高中生用迷惑和愕然的声音叫出了男生的名字:“高川同学?”

我猛然拔腿朝那俩人跑去。三脚两脚跳上台阶,用力推开挡在面前的人流,咒骂的声音不断钻入耳中,却完全无法按耐心中那种焦躁的心情。我迫切地想要和这两个人接触,想要弄清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怀疑自己在临死前所做的梦中,可是没有任何东西来判定这里到底是不是梦境。

当我冲到另一端的楼梯时,女高中生咲夜正抬起头来,看了男生高川一眼,弱弱地笑起来。那笑容是如此熟悉,在大学的四年里,我无数次被这温和柔弱地笑容包容着。

“高川同学一点都没变呢。真好。”她说:“没事啦,我正要回家。”

刚说完,身体立刻摇摇欲坠,和我同名也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在失措之下张开手臂,她立刻摔倒在对方的怀里。我用力跳下楼梯,伸手去按男生的肩膀,他没有躲开,反而是肩膀上的乌鸦似乎受到了惊吓,扑着翅膀飞起来。

就在我和他接触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凝固下来了。

凝固的力量让我动弹不得,虽然能够思考,但是随之发生的事情让我无暇去思考。四周凝固的景致正在崩塌,就好似封在玻璃中的布景一样,当玻璃破碎的时候也随着散落下来,化作点点晶莹的光芒。我和背对着我的同样叫做高川的男生并没有随着世界的崩溃而毁灭,就像是四周的布景被撕碎后,又露出下面的一切,那是一条长长的台阶。

这条台阶是如此眼熟,自从那天以来,我不知道在梦中看到了多少次,攀爬了多少次。回头望,没有,向前眺望也没有终点。在那个梦境里,当我沿着楼梯上行时,就会看到一个看不见脸的人站在那里,却无法走到他的身边,我跟他说话,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对我默默地笑。我想知道他是谁,所以不断在梦中走上这个楼梯。

梦境好似和如今的场景重叠起来。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被自己按住肩膀的男生和那个陌生却熟悉的男人竟然如此相似。

身穿校服的高中男生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笑容,他对我说:“你好,高川,我叫高川,见到你很高兴。”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他。我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例如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我是在做梦吗,等等。可是当我张口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觉得自己应该很熟悉对方,并且那些问题本来就不是问题,所有的答案自己都应该清楚。只是,我无法从这种感觉中获得明确的答案。想想,努力想想……有一个声音这么对我说。

眼前同样叫做高川的男生首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他用手掌覆盖了我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掌,从手掌中传来的触感、热力和力量清晰而坚定,就像是要通过这个动作将某种精神和思想传递给我,也像是鼓励我,又像是在安慰我。没有说话,那种复杂的情感通过那只手掌传达到我的心中。…,

“拜托了。”那声音好像如此说着,“要加油呀。”

至于拜托我什么,完全没有头绪,只是我不由得热泪满盈,心中情绪堆积得满满的。不知不觉间,眼泪沿着脸庞滑落下来。“我会努力。”我这么告诉他,于是他又露出微笑,而我的内心里仿佛有一汪清泉,将一切都洗涤了。

眼前的“高川”抬起左手,我看到他的手腕内侧有三个棱形的图案,位于中间的棱形笔直竖起,另外两个则如飞翼一般左右张开。他就像是卸下假肢一般,将烙印着棱形图案的左手腕摘下来,轻轻放在我的左手中。那只奇特的手腕立刻化作一团灰雾渗进我的左手的每一处毛孔中,与此同时传来一阵抽搐和痛苦。这种痛苦沿着我的手臂钻进身躯,沿着神经网络向头部和四肢蔓延,并且越来越强烈。

我觉得好似有无数的钻头在细胞上打洞,就像是灰雾正以某种形态挤入更深层的生命本质,乃至于灵魂之中。这种痛楚没有让我头昏脑胀,反而更加清晰地感知这一切。我并非没有受过伤,不久前更是被烧成焦炭,可是那种痛楚远远不及现在的百分之一。我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要动弹一下也不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有一股灼热沿着血管贯穿了我的身体,也许正是这种血脉沸腾的感觉削减了痛苦吧。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高川”面前,我本能的不想让他看到我倒下的样子。在小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会坚持某种信念,某种东西,某种尊严,无论生活何等艰恶都会骄傲地走下去。然而在后来的生命中我并没有找到那样的东西,因为我的生活是如此平凡,并没有想像之中的艰险和厄运。我有时会以为那种意志只是文学中的一种修饰,是无数人羡慕却无法达到的梦想,而如今我发现它一直就根植在这个身体和灵魂之中。

这个自尊看起来或许可笑,连自己为什么坚持都不太明白,但它真的在支撑着我,试着让我不在别人面前跌倒。如果活着只是不甘寂静的喧嚣,那就咆哮吧,让每个人都能听的到。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的生命再怎么粗糙,

我都要活的很骄傲。

这样的意志在血液的燃烧和透彻灵魂的痛苦中正变得清晰,就像在煅烧,在接受洗礼,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灵魂,自己生命的本质,那是一种鲜艳的红。

红得如同浓绸到极点的鲜血,在那片快要凝固的红色中,有某种东西在蠢蠢欲动。莫名的,我明白那是一种名为“江”的东西。

我的视野都变成了红色,红色的螺旋楼梯,红色的“高川”。“高川”微笑着转过身体,在他的上方,楼梯无尽的远方,一片更深沉的红色如血泊,如地毯,沿着阶梯铺落下来,越过他的脚,越过我的脚,一直落向无尽的下方。

“高川”迈步朝楼梯上走去,我想追上去拉住他,可是伸出手却发现他已经到了前方很远处。就像过去的梦境一样,再也无法追上他了。我注视这道挺得笔直,仿佛所有的意志都用来前进般的背影越行越远,听到了一个女子的歌声从空中散落下来:

“第一个词语是梦想,从沉睡中,把我内心的秘密悄悄地带出来。

第二个词语是风,让我摆动翅膀飞向上帝的臂弯,

数着已消逝的悲伤往事,

金色的苹果,又有一个掉下来。…,

第三个词语是希望,我在冰冷的夜里醒过来,

有谁记得我的名字?

有谁何时何地在守候?

直到身体腐烂,遥远的未来……”

我听着这歌声,目送“高川”的背影消失在无尽阶梯的远方,好似沉睡下去,又好似被唤醒过来。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借着依稀的夜光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啊,原来我还在仓库中呀。

我没有感觉到痛苦,尝试挪动身体的时候,也发现四肢完好无损,就好似之前被烧焦的场景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左手腕的传来的痛苦,以及手腕内侧一道棱形的图案,让那场变幻莫测的梦境更像是现实。说实话,此时的我无法坦然认为自己足够清醒,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在真实和虚幻的边缘摇摆。

当我转过头,就看到一袭灰袍正背对着我,沿着他面对的方向看去,一名手持猎枪的女孩站在大门外。她静静地单薄地站在那里,可是却让人感到一种她绝对不会逃跑的感觉。咲夜不知何时回来了。

#c

307 梭哈

灰袍巫师的注意力被站在仓库门口的咲夜吸引住了。

更新看上去我醒来得正是时候,俩人还没有开始战斗。

虽然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严重的伤势竟然不治而愈,但是梦中所看发生的一切清晰得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我明白自己从那个螺旋的阶梯上接过了什么,从另一个“高川”身上得到的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激发出来的东西,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然而我却觉得那是自己最宝贵的宝物。那并不仅仅是贯穿了时间和空间,烙印在这个身体和灵魂中的精神。

所有的痛苦都已经不翼而飞,我清晰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无论体质还是意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钢筋,比起过去的自己有了天壤之别。这并非错觉,因为当我按在地上的手指用力的时候,轻易就在水泥地面上扣出一条沟壑来。这种力量超越了常识,可我一点都不感到惊奇和意外,就像自己本来就应该这么强大。我看了一眼左腕内侧,那里有一枚棱形的花纹。我不知道这个图案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下意识觉得它一定非常重要,自己之所以获得匪夷所思的力量,它的存在一定起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我悄悄爬起来,看了一眼沐浴在夜光中的咲夜。若是以前的我,势必会在缺乏光线的影响下,觉得她的身影十分模糊,可如今我却清晰看到她身上衣服的料质和纹理,甚至是她脸上每一块肌肉的颤动。当我的视线和她交汇时,她的身体轻轻摇晃,努力忍耐不露出惊喜的表情,这让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咲夜和我搭档已久,拥有十分丰富的临场经验,就算是白天,一般人也很难通过她的表情揣摩她的想法和心情,何况是深夜之中。尽管如此,对此时的我而言,哪怕是再微小的变化,也像是通过放大镜看到一样清晰。

我没有立刻站起来,生怕太大的动作会引起周围环境的变化,从而惊动身前不到一米远的灰袍巫师,但是通过改变匍匐的姿态,我已经做好了偷袭的准备。

不需要我提醒,咲夜开枪了。灰袍巫师和之前一样,用灰雾法术构成的盾牌挡住子弹,其实他可以先发制人,不过大概在打倒地狱犬和我之后变得太自信的缘故,面对女孩的攻击却露出一副不紧不慢的高压姿态,甚至让咲夜换了两次子弹。

也许在他看来,意识到枪械无用后,眼前的女孩就会变得慌张起来吧,他可以好好品味一下戏耍猎物的味道。不过咲夜在进入战斗状态之后,完全不似表面上那么弱小怯懦,一旦感觉自己陷入绝境,甚至会将生命当作筹码,进行破釜沉舟的进攻。灰袍巫师也许很强大,可是在咲夜眼中,既然我仍旧活着,那么他所带来的压力根本不如他自以为的那般大。

咲夜十分冷静地后退,继续引诱灰袍巫师的注意力,让他渐渐远离地上会出现影子的位置。当灰袍巫师走进连夜光也照射不到的黑暗中时,我贴着地面,如同野兽一样四肢用力,朝巫师发起冲锋,这一瞬间,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爆发力有多强。从挤压身体的气压来判断,大概在发动的刹那就达到百米六秒的速度了吧,据说橄榄球的超级跑锋能在四秒五以内跑完五十米,这已经是目前人体的极限,而现在的我则超越了这个极限。…,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水一般稠滞,灰袍巫师的动作就像是慢进的镜头,他的食指缓缓向前点出,但是这个动作刚做了一半,我就已经扑到了他的背后。他似乎感觉到不妥,想要转过身体,可是在他刚有动作的时候,我已经一拳打出。

从踏地的一瞬间,速度静止,转换成巨大劲力通过腿部传到腰部,再从通过腰部抵达手腕,一**的力量好似海浪一样堆叠在一起。我参加过多种热门格斗技的培训班,但是这种清晰感觉到发劲过程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就像肌肉的每一丝运动都在慢镜头中放大,我顿时意识到这一拳是自己挥出的所有拳头中最完美的一次。

当我听到地面发出碎裂的声音时,旋转的拳头轰在灰袍巫师的头部。巨大的反作用力反馈回手腕,若是普通人的身体势必会受伤吧,但这股力量随即扩散到我的全身各处,甚至沿着腿部灌入地面,又一次发出噼啪的声音。这一切不需要思维的控制,全在本能中就完成了。

灰袍巫师就像是被一辆飞驰的卡车撞中,飞出去砸在二十多米外的墙上,宛如肉饼般挂在那里,过了小半会才慢慢滑下来。..虽然那里没有一丝光,可我仍旧看得很清楚,他的兜帽整个瘪了下去,缓缓从中流出红色和白色的液体,足以让人联想到那惨不忍睹的样子。我觉得这个家伙死定了,不过对方是能够使用奇怪法术的“巫师”,难保会有什么死而复生的伎俩,传说中不都是这么说的吗,巫师必须要用火烧成灰烬才能确保死亡。于是我决定趁这个可怕的家伙还没爬起来,照传闻中的方法做。

不知道八景到底得到了怎样的预言,在她准备的物资中竟然有两罐汽油。咲夜见到我要搬汽油,连忙上来帮手。

“他死了吗?”咲夜露出忐忑的神色,“我们这是在毁尸灭迹吗?”她已经意识到我要做什么了,但没有劝阻,尽管为“杀人犯罪”感到不安,但她却坚决做这个同谋。

“只有烧死他才算完结。”我毫不迟疑地说,提着汽油罐快步走到灰袍人身边。那股红白色的液体已经浻浻流出一大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咲夜的目光闪烁,她不太敢看下去,匆匆将汽油洒在灰袍上,并刻意在那片液体上浇了一些。我并没有感觉到这具尸体有复生的迹象,不由胆大了一点,将死者的兜帽掀开。

咲夜好奇地瞄了一眼,立刻发出干呕的声音,转身跑开一段距离,双手撑在膝盖上直喘气,好似被死者的惨状一下子吸干了精力。

我当然也觉得恶心,但仍旧忍耐着观察了一下,发现那破裂的头部戴着一张奇特的头套,脸部的位置是由某种白色角质制作的面具,最令人印象的地方是一对獠牙,还有足有手掌长的鹰勾鼻。这个家伙之所以不掀开兜帽,正是因为这面具的恶容太过吓人吧。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在这个“巫师”的身上搜出任何东西,好似一袭灰袍就是他所有的装备了。当我试着将那个面具头套摘下来,却发觉根本不可能,它好似另一层皮肤般紧贴着这个人的头部,如果要生撕下来,说不定会将脸皮都剥掉。

这么残忍恶心的事情我可做不下去,只好遗憾地站起来,将剩下的汽油均匀洒在尸体。我退到咲夜身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却发现它和身上的衣物一样,几乎被烧成灰烬。一旁的咲夜贴心地递来另一包骆驼牌香烟,小心翼翼地为我点燃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足足消灭了半支烟,然后将剩下半截弹到尸体上。熊熊火焰升起,火光在仓库中跳跃,就好似深陷一片火红的地狱。我和咲夜将剩下的物资和木箱逐一扔进火中,火势变得越来越凶猛了,很快就热得让人不得不退出仓库。亲眼目睹这座仓库一定会成为火灾的牺牲品后,我和咲夜赶在被人发现前,驾驶八景为我们留下的一辆电动车迅速离开了这片地方。

夜越来越深沉了,本就宽阔平坦的马路愈发显得漫长,许久才能看到一道车光从身边飞驰而过。咲夜坐在后座上,紧紧抱住我的腰,将脸贴在我的肩膀上。我也好,咲夜也好,其他人也好,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激烈的战斗和匪夷所思的转折让大家感到疲惫。如今事件已经告一段落,但我知道远远还不到完结的时候,反而只是刚刚开始。

这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对耳语者的每个人,甚至于系色同学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经历吧。

恶魔,巫师,先知、召唤,凡人,传说,现实……在大家的眼中,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虽然未来难以测料,但是我却充满了信心,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奢望自己会成为英雄,危险不由自主,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无法理解,但遭遇这一切并非被人强迫,这就足够了。既然大家都不可避免地步入到这个奇异的世界中,身为副社长的我就必须保护他们,活出自己的精彩。

“咲夜,今晚开心吗?”我问道。凉爽的夜风从前方吹来,路灯的阴影不断落在身上,转眼又抛得远远的,前方的道路如此开阔宁静,让我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

“只要跟阿川在一起,什么时候都开心。”咲夜轻轻的声音传入耳中,她似乎又恢复回那副怯懦的模样了。

“那么,今后也要一起吗?继续这么危险的工作。”我说。

“嗯,无论阿川去哪里,要做什么,我都会一直在阿川的身边。”咲夜说,“只要阿川在,我什么都不怕。”

我并不想劝她改变这个想法,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对她说:“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除非我先一步死去。”

“可我不想死在阿川之后。”咲夜嗫嚅着说:“不过,要是死了也能在一起该多好啊。”

“是啊……如果无论活着和死亡都能在一起,那该多好啊。”我这么回答道,不由得看了一眼左手腕内侧的棱形花纹。自从梦中醒来后,我觉得真的存在某种无论生存还是死亡都伴随着自己的东西,而自己已经得到它了,它就藏在这具身躯和灵魂中,尽管现在的自己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可是总有一种预感,有那么一天会得到答案。

我扭转电动车把手,将功率加到最大,乘着夜风朝跨江大桥的另一头驶去。

八景和森野将负伤的白井和系色同学送到距离大桥最近的市第三医院进行急诊,当我们抵达医院的时候,半夜的医院只有一小半房间还亮着灯,急诊室的大招牌发着惨白的光,我和咲夜在跟门卫说明来由后直接被放行,停车场已经关闭了,所以我们只能在一楼急诊走廊的侧门外停车。向值班室里的护士询问后才知道八景他们刚到没多久,系色同学还没苏醒,正在八景的陪同下接受检查,至于白井则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对于伤势的具体情况,这名护士也不太了解,不过她的温言细语很快就让我和咲夜心中的焦急缓和下来。…,

向护士告辞后,沿着她指示的路线来到三楼,远远就看到森野正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弯腰将手臂搁在双腿上,双手拇指烦躁地交缠在一起。从她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担忧和自责,陷入沉思的她连我和咲夜走到面前都不知道。直到咲夜喊了她好几声,她才突然惊醒般抬起头来。

咲夜温言安慰了几句,森野立刻伏在咲夜的肩膀上闷声痛哭起来。

“因为我,白井才变成这样。”森野说:“如果我再坚强一点就好了,他肯定不喜欢看到我哭的样子。”

“没关系,他是白井嘛。”咲夜拍打她的后背,轻声说:“只要你没事,他一定会没事的。”

森野只是发出啜泣的鼻音。

“是不是不召唤恶魔,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呢?”森野闷声说:“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就是像这么做,但又不想白井受伤……”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我以为白井是不会受重伤的,因为高川同学在,可是高川同学什么事都没有……刚才,刚才我有点怨恨高川同学。对不起,我真是个可恶的女人。”说罢,推开咲夜,用力揉了揉脸,对我和咲夜露出一张勉强的笑脸,深深给我鞠躬,说:“对不起,我实在太不知所谓了,这明明都是我的责任。”

“你的怨恨我可以理解,我也不想推卸自己的责任。我是副社长,允许你进行恶魔召唤是我和八景的决定,没有保护好白井是我的失职。”我抽动了一下脸,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安慰她才好,觉得无论是忏悔还是同情都不合适,心中没有任何悔恨,但也无法像她那样露出笑容。我顿了顿,干脆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森野的肩膀,将她交给咲夜,自己走到一旁抽菸。

禁止吸烟的警告就贴在墙壁上,若是白天一定会有人出来阻止我,不过在这样的深夜可没人会突然跑出来理会这种事情。我知道在这里吸烟不对,但是心中的思绪翻腾,若不抽菸就会觉得特别烦躁。有时事后处理比事件本身更加折磨人心,这样的结果并非第一次遇到,不过总是无法习惯下来。

咲夜和森野交谈了几句,我放任脑海一片空白,没有听清楚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咲夜让我留下来等手术完成的话倒是听到了,随后两位女生就下楼不知道去了哪里。森野独自一人呆在手术室好一阵子了,她的心中一定挤压着不少负面情绪,这个时候让知交好友陪同外出散心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没有异议。

不一会,八景出现在楼梯口处,我第一时间发现她,便扬扬手以做招呼。

“系色同学那边如何?”我问到。

“还行,身体上没检查出任何问题,各种数值都显示她十分健康,甚至从来都没有这么健康过……”八景顿了顿,说:“但是她一直没醒过来,因为我无法说出她昏睡的真正理由,所以医生也无法立刻做出判断。我觉得她很快就会醒过来。”

之后,我们沉默了好一阵。

“你也看到了吧?那只恶魔有一半钻进了她的身体,有预言说会出现什么不良后果吗?”我问。

“没有,只能在她醒来之后再做观察了。”八景摇摇头,一副不想再谈论这事的表情,我便知道在系色同学醒来前,任何猜测都没有意义了。…,

“那个灰袍人……”八景说了半句,像是在搜罗合适的词汇,停顿下来。

“我怀疑他是巫师。”我弹了一下烟灰,说:“我杀了他,然后将他烧成灰烬。仓库也被烧毁了,应该不会留下手尾。不过仓库是你租的,后面会有麻烦吗?”

“没关系,我能解决。”八景说,“那种灰雾是什么?那个巫师使用法术时的灰雾和恶魔的灰雾是同一种物质吗?”她默认了“巫师”的说法。

“不清楚,这个问题应该问你,你不是热爱神秘学的先知吗?”我反问,“不过,尽管今晚的行动有些瑕疵,但总体来说是耳语者的一大进步。不过,对于系色同学是否就是预言中给我带来命运转折的人还不能确定。她经历了这么危险的事情,你觉得她还会加入我们吗?”

“她一定会加入的。”八景用一种坚信不疑的语气说:“至于预言的问题……我们还有许多时间,不是吗?接下来的活动,我觉得应该以‘巫师’为核心展开。”

“要找到他们吗?”我理解她的想法,“这些人是聚集在一起,还是各自行动的呢?从正常的情报渠道根本就找不到关于他们的信息。我们对他们一点都不了解。”

“既然开始了,就一定会有发展。”八景说:“你觉得今晚那名巫师的战斗力如何?”

“一般人对付不了,有枪械也不行。”我回想了一下这个晚上的战斗,慎重地说,“他的法术变化多端,很难搞,体质怎样不太清楚。他太大意了,我觉得他的真正实力根本就没能发挥出来。”

“你是怎么杀死他的?”八景的目光从手术室的招牌上转过来,有些好奇地问。

“还记得我提到过的梦吗?”我不打算隐瞒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跟她讲述了自己在梦中的遭遇和现实中的变化,并出示左手腕内侧的棱形图案,“本来应该有三枚,可是现在我只有一枚,我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太理解图案的意义。不过,我觉得如果棱形继续增加的话,自己也会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吧。耳语者的成员中,我是唯一能对抗巫师的人。”

“那么,增加这种图案的方法是什么呢?”八景问。

我将烟头拧熄,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太明白,尽管本能觉得自己知道答案。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八景就在各自的思绪中安静渡过。五分钟后,手术室的红灯熄灭了,并发出清脆的铃声,医生和护士结伴从室内走出来。由八景上前询问情况,医生说:“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他的内伤比外伤更严重,需要静养,而且不能肯定是否会留下后遗症。”

这个答复比我预料中的还要残酷。

我和八景向医生道谢后,目送他们走下楼梯,另有一名护士将白井送入病房,并警告我们必须留在外边,在他醒来前禁止打扰。我和八景沉默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对森野解释这样的结果。虽然按照预言,森野的恶魔召唤是必然,白井的重伤也就成为必然,但我们都觉得自己负有责任,这是耳语者建立以来最严重的人员伤亡,当初顺从预言进行行动的决定是不是有待磋商呢?可是,八景的预言从来没有出错过,该发生的必然会发生,企图彻底扭转预言的行为在过去四年里都被证明得不偿失。

我知道,后悔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而且,这件事,这个结果,都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地方。因为当时就是因为阻止森野进行恶魔召唤的几率太过低下,不可控制的因素太多,才选择了这个行动方案,无论重复当时的情况多少次,都会是同样的决定。

“造化弄人吗?”八景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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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 神父

308

神父

我和八景在白井的病房外一直呆到凌晨四点,期间咲夜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劝服森野,陪她一起回去了。为了照顾森野,她们俩人会在咲夜家住一段时间。我十分赞同这样的做法,我在电话里将白井的伤势大致和咲夜提了一下,让她为森野做好心理准备。白井的重伤让森野深受打击,我不觉得森野会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但同样需要好友的陪伴和开解。

我和八景从病房的玻璃窗外望着白井,他的身体和头部的一部分被绷带包扎起来,手腕打着点滴,呼吸机的插管深深探进鼻腔里,床边的心率机上偶然会呈现不稳定的图案。我还记得白井退出战场的时候仍能自己走动,觉得还能继续战斗下去,气色看上去要比系色同学好多了。我们都以为这是他的身体足够强壮的缘故,没想到刚离开仓库,状态就飞速下滑到这个地步。

恶魔的可怕之处真是让人刻骨铭心,幸好我们已经战胜它了,还附带一名“巫师”战利品。

我不知道白井今后是否还能完全恢复过来,不过我和八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事有万一的话就让他全职担任“耳语者”的后勤。实际上,过去四年里,他大多数时候也是做后勤工作。白井的运动能力并不出众,活泼的森野也如此,虽然热衷于锻炼身体和体育活动,但本身也只是普通水准。反而是看似娇弱的咲夜拥有超出水平线以上的运动天赋和临场状态,尽管对运动会和竞技并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只要开始去学,似乎无论什么运动都能在很短时间内达到优秀的水准。

因此,作为负责第一线工作的副社长,我的搭档是咲夜,而不是其他三人。

在离开医院前,我特地让八景带我去探望昏迷不醒的系色同学,这一次护士没有将我们挡在病房之外,因为系色同学的身体从数据上来看十分健康。院方对系色同学的情况暂时束手无策,主治医生推测这是精神上受到伤害的缘故,而并非物理上变成植物人,昏迷时间应该不会太长,而我们能做的就是经常和她说话。

“她能听得见。”医生说:“这样的案例并不少见,没有固定的治疗方法,但是和病人多说点开心的事情还是没错的。”

我也觉得系色同学很快就会醒来,让我们头疼的是一旦她醒来,是否会产生更多的麻烦。有半只恶魔在她的身体里,谈起“恶魔附身”,被附身者在典籍的描述中总是会给周围的人造成比恶魔出现本身更大的伤害,这是因为恶魔以“人”的外壳行动,无法被人类,甚至是被附身者的亲人好友分辨出来的缘故。

我不太了解系色同学的家庭情况,现在她变成这个样子,该怎么向她的家里人解释同样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根据过去的经验,八景一定会将这种棘手的事情推给我,而我也无法从情理上拒绝。我和八景在医院门口分别后,就一直在脑海中描绘被系色同学的亲朋好友追究责任的惨况,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用钱来解决该多好,可是钱并不总是万能。我不禁想,如果自己是个冷漠自私的人就好了,就算不负责任也不会感到心中不安。

还是祈祷系色同学明天就能醒过来吧。我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令人挠发的烦心事,今晚发生的事情够多了,无论今后会变成怎样,现在只想闷头睡个好觉。…,

若是平时,我会直接去咲夜的家里过夜,不过森野此时在咲夜家,所以我回到自己在外租的房子。这是一栋步行到大学只有十分钟路程的单间配套,这片住宅区里有一半的楼房都是这样的房子,专门起来租给学生、打工仔和单身汉住,虽然只有二十几平方,但是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上一次在自己的租房里过夜还是一星期前的事情,地板上已经出现淡淡的浮尘了。

我没有再做更多的事情,洗澡之后便倒在床上,因为太过疲惫的关系,很快就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做梦。我静静看着天花板,想起在螺旋阶梯的梦境中,那个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失落。没有做梦让我不由得产生“结束了”的感觉,可我并不想就这么结束,我还想再和那个同样叫做“高川”的我见上一面,还有许多问题想要他给出答案。

我一直觉得,那个死亡降临的晚上,我和他的相逢与对话,不应该是一切的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

即便是现在,我仍旧这么认为。

我洗漱完毕后,肚子饿得咕咕叫,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和短信,看来其他人也还在休息吧。我不打算打扰他们,因为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够多了。我活动一下身体,再一次确定昨晚自己身体的变化并不是暂时和偶然,原本有些沉重的哑铃拿在手中如橡皮泥捏的一般,甚至让我觉得今天的自己比昨晚的自己更加强大了。这都是因为那场螺旋阶梯之梦的缘故,我盯着左手腕内侧的棱形图案,决定花上一番工夫找一找有没有相关的资料。

还有那名灰袍“巫师”,既然他们在人间行走,只要不是每一个目击者都被他们杀死的话,说不定网络上会出现一些擦边的传闻。

不过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我还得去医院一趟。

我吃过午饭,带上一些水果做探病礼物,坐公车前往市医院。

公车上的乘客并不多,在半途站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上公车,几乎车里的每个人都朝他投去审视的目光。因为这个男人实在太高大了,差不多有两米吧,在平常人眼中简直是鹤立鸡群,即便是在大学篮球队里,也很少能见到这么魁梧,这么高大的男人。那健壮的身材给人一种强悍的气息,当他朝车里望时,大概是心怯的缘故,不少乘客立刻就将视线挪开了。

不过,当我看清这个男人的脸时,却发现他并不像是恃强凌弱的人,虽然方宽的脸上有几道狰狞的疤痕,但却挂着温和的笑容。尤其是他的装束,烫贴笔直,十分合衬,外套是黑色的长袖装,有着如风衣一般长及膝盖的下摆,几乎不会有人在夏天穿这样的衣服,我觉得有点眼熟,直到他在旁边抓住吊环站定,才想起这种熟悉感来自曾在网上看过的传教士的衣服,不过,并不是现实中的传教士,而是爱好者根据动画还是游戏中的传教士人物的装束自制的衣物,用行话来说就是“cosplay”。

没错,怪不得给人奇异的,和现实有隔阂的感觉,因为这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竟然穿着充满“cosplay”味道的衣服。

我对他有些好奇,他脸上的疤痕并不是假的。

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想。这种全身上下都充满矛盾的,和现实格格不入的气质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想和他攀谈,但是男人已经和身边的一位中年女性攀谈起来。起先中年女性还露出刻骨的警惕和畏惧,仿佛随时会大声求救,但没说几句话,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就消失了,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拉起家常,随后又转到关于信仰和宗教的话题上。于是我又惊异地发觉,这个男人对信仰和宗教十分了解,而且一言一行看上去真有点传教士的模样。

男人用委婉而生动的语言跟中年妇女讲述了一个关于“信念”和“责任”的故事,渐渐的,周围的其他乘客也听得滋滋有味。偶尔有几个乘客要中途下车了,脸上不由得挂起意犹未尽的惋惜。

中年妇女竟然是个新教信徒,从她朴实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新教是百年前从国外传入的,并非本土宗教,虽然现在很多人都喜欢过新教的节日,婚礼也崇尚使用新教的流程,但是我所见过的自称拜新教的人都给人一种“赶时尚”的感觉,真正虔诚的信徒是很罕见的。但是这个中年妇女却十分认真地告诉貌似传教士的男子,自己是真信徒,并为他讲述了自己信仰宗教的缘由和经过。她并没有说故事的才能,但是却更给人一种质朴的感动。

随后,周围的人也陆续说起自己的信仰,有道教,有佛教,还有一个伊斯兰教的,除了信伊斯兰教的年轻人,其他人都给人“泛泛信罢了”的感觉,但是他们在这之后都开始觉得不应该这么对待自己的信仰。

这时,仅仅在一旁聆听的我向那名貌似传教士的魁梧男人问到:“请问,你是信仰哪个教派的呢?”

魁梧男人看过来,其他人也纷纷将目光转到我身上,但很快又落在魁梧男人身上。

“是啊,说了那么久,看你好像也是传教士吧?我还没见过你这副打扮的传教士呢……”中年妇女有些迟疑地问:“你是什么教的?”

魁梧男人还是挂着那副温和的表情,不急不徐地说:“是的,我是一名神父,我信仰的教而今仅仅是一个不为太多人知道的小教,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的教将是所有人的教。”

“你是传教士吧?如果你不说出你的教的名,又怎么传教呢?”我刻意追问到。

传教士看了我一眼,从衣领口拉起挂在脖子上的链条,将一枚挂在链条上的饰物出示在大家面前。那是一枚由两个“工”字交叉叠成十字形的饰物,果然不是在座的每个人所知晓的教派信物。他慎重地亲吻了一下信物,对大家说:“我的教叫做真理教,末日真理教。”

若非他在说出这个名字时,脸上带着不似伪作的虔诚表情,几乎所有人都要将他的话当作玩笑了。什么末日真理教?根本没听过,而且这个名字给人不详的感觉,一听就觉得是个邪教。中年妇女脸上立刻挂上寒霜,差点就要开口斥责这名传教士了,可最终将愤慨压下来。她有些害怕了,电视上常说邪教的狂热信徒经常制造恐怖袭击,说不定面前这个男人身上绑着炸弹,或者携带有毒气之类的危险品。

不仅是中年妇女,就连其他乘客,甚至是司机,都有些不寒而栗。司机好几次从后视镜看向传教士,传教士很敏锐地发觉了,朝他微微一笑,明明和之前一样温和,可司机却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立刻将目光缩了回去。…,

为什么会跟他谈论那么多事情呢?中年妇女垂着头,一副后怕、懊悔又惊恐的表情。她坐立不安了一会,车刚到站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从魁梧神父身边穿过时,那急促的动作好似生怕碰到什么肮脏又危险的东西。

没有人再和神父搭话,车里顿时安静下来,压抑的气息不断扩散,又到了下一个站的时候,乘客便一窝蜂地跑下了公车。而想要上车的寥寥几人透过窗户看到神父,又被下车的乘客悄悄在耳边说了些什么,就立刻放弃上车了。

于是,接下来还有三分之一的车程,看似就只有我、司机和神父三人一起渡过了。

神父并没有因为他人的冷漠和惧怕受到伤害,他似乎早已经司空见惯。说来也奇怪,就算是邪教的狂热信徒,也很少将听起来就像是邪教的名字挂在嘴边,可是这个男人身为传教士,所作所为却与“传教”本身没有半点好处。这反而让我有些怀疑,他真的是邪教传教士,而不是“cosplay”狂热者吗?

神父没有继续找人攀谈的意思,回想起来,之前他和乘客们谈话,也不像在传教,更像是普通的聊天而已。我确信在这个城市中没有“末日真理教”这个教派,无论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都不存在,我和八景在这四年中做过无数次调查,将这个城市中的任何可能涉及“神秘”概念的人事都摸了个通透。除非这个教派在这四年里没有进行过任何违法、传教和涉及政治与商业的活动,否则必定会列在“耳语者”的情报目录上。而作为一个在某地建立据点教派,无论它多小多隐秘,都不可能在这么长的时间完全不在本地进行以上活动。

如此说来,这名“神父”来到这座城市的时间并不长,还没有正式开展活动。想到这里,我隐约觉得他或许和昨晚出现的“巫师”有什么关联。我不能确定,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名“巫师”似乎也有一种外乡人的味道,更切实的证据,和“神父”所隶属的“末日真理教”一样——在此之前,至少是今年以前,完全无法在“耳语者”的档案中找到关于他们的存在。

我曾经以为这是他们的存在太过隐秘的关系,但如今却觉得这种理由反而站不住脚。毕竟,这个城市是属于我们“耳语者”的城市。在过去,我们无数次确认过,这个城市里只有我们才是真正涉及“神秘”概念的团体,八景在大学中成立“耳语者”总部时也说过,她是这个城市中唯一的“先知”。

“神秘”一定会和“神秘”发生接触,这本来就是“阶层”的本质之一。就像是政客必然和政客打交道,商人一定会和商人产生交易。

“巫师”头天夜里刚刚死亡,“神父”第二天下午就立刻出现,就算不能肯定这两者是同伴还是仇敌,但这其中必然存在某种联系,他们所汇聚的这座城市也必然在产生某种不为人知变化。

我决定和“神父”进一步接触,试探他们到底为什么到这里来。这座城市是属于我们“耳语者”的城市,作为过去唯一的“神秘”组织,我有一种使命感,自己必须在“神秘”的领域保护这座城市。

“神父,你的教派为什么要用‘末日真理’来命名呢?”我开口问到:“大家都害怕得不得了,你们是邪教吗?”

神父看向我的眼神有些诧异,但随即变得如湖水一般清澈,他温言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我们相信末日一定会到来,并以这个结果为根本进行活动。至于邪教的说法,我觉得我们并不是邪教,也许名字不太好听,但这就是我的教的本质,并不会因为它的外表或本质的可怖而无视它的现实存在,这也是‘真理’之意。”

他的回答让人一时无法理解,我不得不停下来思考了一会。

“也就是说,你们认为末日到来是一种真理?并以这个真理进行传教?”我说:“可是这不是会闹得人心惶惶吗?或者说,散播这种恐惧感就是你们用来吸引教徒的方法?”

“不对。”末日真理教的神父摇摇头,“末日到来是真理,但我们并非为了传教而散播真理,而是因为真理存在,所以才进行传教。我知道这个名字会让人产生误解,但是真理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世人面前。我并不执着于传教,因为我的教依附真理而存在,当随真理的光辉普照世人。”

2141 禁书

“说起来,这里太过于安静了……”不作夫环顾四周,“你有没有感觉到,空气似乎变得潮湿了?”

猪鼻面罩的同伴愣了一下,他开始检查仪表,但是数据并没有特别的反馈。即便如此,他也毕竟经受住了种种异常的考验,十分清楚,有的时候,他人感觉到了特别的情况而自己感觉不到,并不是别人出错了,而有可能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他没有犹豫,立刻联络其他同伴,不作夫很快就看到了车队的分离,之后在建筑中出现了更多的人影。这些动静悄然而迅速,一些巨大的设备在短短的十秒内就搭建起来,不作夫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效率,无论是在病院里,还是在病院外。

“幸存者有这么多吗?”他感到有些意外,早在异常发生的时候,因为高川复制体的突击,就已经死了许多人,但异常环境造成了人员的分割,很难确定究竟死了多少人。身为后勤干将的主事人把幸存者一个个找到,将大家集合起来,才形成了临时的研究团队。尽管当时不能肯定,病院中包括病人、工作人员、安全人员和研究人员在内,究竟还有多少人活着,但集合起来的众人却在那艰苦的环境中,有一种“自己等人就是最后的幸存者”的感觉——如今看来,那只是一种错觉。

不作夫脱离病人宿舍楼的时候,当时的临时研究团队已经陆续损失了至少一半的人,然而,从目前有所行动的人员数量来看,似乎损失的人手已经全数得到弥补。这个病院中的幸存者数量,有点儿超乎想象。而且,幸存者在应对危机时的行动,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他们谨慎小心,反应快速,而且还出现了一些过去病院所没有的仪器设备,看起来是他们临时制造出来的。足以证明他们的灵感和动手能力,已经在接踵而来的危机和快节奏的剧变中,已经产生了质变。

这些人戴着猪鼻面罩,身上的防护服更是不同于过去的防护服,形体不再臃肿,而且可以明显看到外置的装甲和武器,已经完全脱离了寻常意义上的“防护服”,更像是一种经过多次修改调整后的动力武装。尽管没有近距离观察,但是,这些人的行动就像是脚上安装了飞轮一样,在寂静的夜晚,传来犹如电机转动般的嗡鸣声。

诸如此类的变化还有很多,各种细节几乎让人眼花缭乱。不作夫已经不太清楚,自己离开队伍的这段时间,到底有多长——如果只是短暂的时间,这些同伴又如何可以完成这种全面的质变呢?他们看起来,已经不再是纯粹的研究者了,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

就不作夫暗自吃惊疑惑的同时,负责他所在小队的同伴已经得到了其他人的传信:“空气中存在不明的放射源,现有设备无法将其解析分离。”

“也就是说,我们正被巨大的辐射笼罩?”猪鼻面罩的同伴进一步确认到。

“是的,暂时无法肯定这种辐射会诱发怎样的生理病变。但可以确定,放射源比灰尘颗粒还小。”有人回答到:“我们怀疑,这是亚原子层面的异常变化所产生的幅射波。”

“没有危险吗?”同伴继续问到。

“暂时没有危险,但太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对方如此说到,“你们先把不作夫带回去,我们还需要收集更多的数据。”

“听到了?”猪鼻面罩的同伴回头看向不作夫,“他们会完成自己的工作,我们也得完成自己的任务。将你回收,是系色中枢下达的命令之一。我不知道在那栋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但是,系色中枢会知道的。”

不作夫也不由得愣了愣,因为这个同伴的态度明显比之前的交流更加强硬,甚至可以说,带有一种警戒心。不作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对方警戒,然而,一想到桃乐丝的情况,他就不禁和系色中枢的命令联系起来,隐约明白了自身的处境。

“我还以为你们会更亲切一些。”不作夫深深看了猪鼻面罩的同伴一眼。

“等系色中枢完成对你的检查后,我们的确会更加亲切一些。从感情和道理上,我都觉得系色中枢有些小题大做,只不过,她的判断往往也会更正确一些。”猪鼻面罩的同伴如此回答到。

不作夫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不满,他也确实想要和系色中枢见一面,从更加实际的角度确认对方的情况。换做是自己,看到一个本应该死了,却仍旧活着的人,而这个人又是被指明隐藏有某些秘密,也会倍加小心。

很快,那些留在原地的人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迷雾中。然而,就在谁都看不到他们的时候,和他们的通信也突然在中断,紧接着,凄厉又充满恐惧的惨叫划破夜空,让人突然就知晓,落在后面想要检测更多数据的人已经完蛋了。

“该死的,原来陷阱藏在这里吗?”戴着猪鼻面罩的同伴用力握紧了拳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作夫听不懂这个同伴究竟在说什么。

“我们的人中了伏击,大概全都死了。”猪鼻面罩的同伴平静下来,“我们看不到这些敌人,并不是它们不在我们的周围,而就是我们看不到它们罢了。”

不作夫仍旧觉得自己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发生在病院里的异常并不完全都是有实体的怪物,更多的是看不到物质实体的东西,它们宛如幽灵,能够侵蚀人心,让人自相残杀。但无论是有实体的怪异还是没有实体的异常,都很少出现在“中多人”的眼中。人们总会因为种种原因分散,原本已经足够狭隘的视野,会受到进一步的局限,从而被古怪的事情分割,从而丧命在咄咄怪事中,而其下场一半都会留下死相凄惨的身体。

即便如此的临时研究团队已经全身武装,在短短时间内就因为事态的残酷,而被迫磨练出坚定的意志和机敏的反应,但却未能扭转被分割蚕食的下场。

仿佛无论自己这边增强了多少,所需要面对的困难也不会有所减少,想要活下去,需要的仍旧不是智力和体力,而仍旧是运气。

“……这个不是什么好消息。”不作夫不为自己抵达了系色中枢的新基地会遇到什么而烦恼,只觉得不会有比现在的病院形势更糟糕的展开了。他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已经有了觉悟,如果自己的牺牲能够解决问题,不,哪怕只是换来一线曙光,他也毫无怨言。他只是想要听到一些好消息罢了,但现在发生的事情,明显一点都没有变好。

“想要好消息?等你到了新基地,看看系色中枢怎么说吧,它既然让我们带你回去,就肯定有什么想法。”猪鼻面罩的同伴说:“我们的脑汁差不多都被榨干了,现在最看到的,就是有想法的人,不是人也可以。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到了基地,说给大家听听?”他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也是带有期盼的。

“很遗憾,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主意,也没有什么好消息。”不作夫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从桃乐丝,从主事人那里听到和见到的消息,是什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说出来,也不过是让众人倍添疑惑罢了。系色中枢和桃乐丝肯定一直都有联系,他不觉得需要自己这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散布一知半解的事情。

迷雾中的惨叫声骤然断弦,但却没有人觉得那些人还有可能幸存下来。没有人打算回头,因为太多的事实已经证明,这个时候回头也无济于事,反而很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没有人能够穿透迷雾看清这出惨剧的经过,也没有办法做出针对性的准备。所有便携性的设备都无法对当时发生的事情进行探测,而一旦停下,用更好的设备进行探测,这出惨剧很可能就要重演到自己身上。这是完全的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在过去,或许沮丧的情绪就要在众人之间传染,但到了现在,类似的情况已经发生得太多太多,让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意志坚强还是心灵麻木。

不作夫也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不比过去更激动了。他听到身边同伴的呼吸声,甚至没有一丁点紊乱,沉默之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又过了几分钟,车队和随车人员,那些利用防护服的推进装置在建筑表面起落滑行的人员,全都拐向了同一条道路。虽然是一条可以通车的道路,却又并非不作夫曾经来到过的道路。他对这一带有极为十分陌生的感觉,比起前往桃乐丝所在的秘密基地的路线还要陌生。而这种强烈的陌生感其实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病院里,不作夫曾经在病院里做秘密工作,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熟悉地理环境。在这个孤岛病院,本不应该出现这种真正是“秘密”的秘密,然而,当它真的存在时,不作夫也无法理解,它是如何存在的。

这就好像是自己家里的后花园,突然在树洞里出现了从未发现过的通道,直接通向一个奇幻迷离的童话世界——但是,这本应该只是一个童话,是映射现实,而不应该就是现实本身。

“幻梦境……”不作夫自言自语。

“到了。”猪鼻面罩的同伴提醒到,他才从一种充满了既视感的恍惚中陡然清醒,在他的眼前,周遭的建筑正以一种不规则的放射形状呈现,角度、直线和曲线,全都带给人一种生理上的不舒适。并且,这本不应该是人造建筑应该会出现的形状,因为从理论上来说,这种形状并不稳固,也不协调,只会让人心生排斥感。不作夫只觉得,这不是人类的建筑,而是别的什么异域风景,是非人的东西才会这么建造。这些感觉全都让他怀疑,自己究竟还在不在孤岛病院里,这些建筑从这个角度看去,和过去在病院中见到的建筑大相径庭。

“很奇特吧?”猪鼻面罩的同伴似乎能够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一开始,我们也觉得不对劲,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不对劲本来就意味着重要性。这里是不寻常的,因为不寻常的东西就在这里。你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并非天然如此。”

“我知道,扭曲……我感觉到了,一种扭曲的力量,正在将这里的一切都变成扭曲的模样。”不作夫深深呼吸,再一次问到:“系色中枢就在这里?”

猪鼻面罩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我们也都怀疑,但是,没有意义。我们需要系色中枢,才能对抗那些异常的东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继续说到:“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这句话?只有怪物才能战胜怪物,人类是无法战胜怪物的,除非人类把自己变成怪物。”

不作夫愣了一下,他觉得这句话很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听到过,却又想不起来。

“谁说的?”他问。

“不知道。我也这么问过别人,但没有人知道。”同伴的脸藏在猪鼻面罩下,不作夫看不清楚表情,但却觉得,那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表情,只听到这个同伴说:“当你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你不知道是谁说的,但这句话深深烙印在了你的脑子里,就仿佛你曾经也对其他人这么说过,仿佛它从最初就烙印在你的灵魂里,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不作夫深深打了个寒颤,他再次感受到那深层的恐惧,仿佛有什么记忆从细胞和神经中唤醒,仿佛这让人恐惧的东西,就深深掩埋在这个身体中,只是自己如今才将之挖掘出来。在他下车的时候,不经意间,那本从高塔中带出的书本跌落地上,他下意识弯腰就要捡起,却发现书页已经打开了。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行字:“只有怪物才能战胜怪物……”

不作夫只觉得,那恐惧又冰冷的东西,一下子从肌肤钻进了脊椎里,沿着神经上行。身体仿佛冻僵了一般,想动弹却动弹不得。

309 新大陆

我觉得自己大致明白这个教派的理念了。..这个教派大概是以“万物定有终结之时”这类概念为核心的教派吧,大多数宣扬这个思想的教派通常主动以负面的思想和行动来捕获信徒,但是这个“末日真理教”并不那么激进,反而主张一种“无为”的行止——既然有终结之日,那么当人们自己意识到终结的来临,自然会主动去相信和理解这个教的理念。而“末日真理”这个词汇只有对于那些意识到“末日”的人来说,才不是邪恶,而是真正的“真理”。

“假如末日在某一天来临,你们打算让教徒做些什么呢?”我问:“你的教有神吗?它宣称让信者得救吗?这样的话和新教又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在末日来临时,大家就一定会信你的教?”

没等他回答,我又继续提问。

“我不觉得在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世界末日,相信大多数人也这么认为。”我紧盯着神父问到:“那么,你觉得你的教什么时候才能照耀世人呢?”

神父对于这些涉及到教派立足点的问题并没有闪烁其辞,也没有任何慌张的感觉。他对我说:“我的教没有神,我们也不宣扬信者得救或得永生。只有神不在时的末日才是真末日。当真正的末日降临,而我教确实为真理时,他们必然信教,正如同世人终将相信哥白尼的日心说;倘若我教不为真理,那么他们不信我的教又有什么关系呢?孩子,我相信我的教为真理,所以我才是神父。听我说,末日降临之时已近,我的教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做足充分的准备,也有无数的理论与实证,然而,凡不信者即便看到真相也不会相信,半信者会自己寻找真相,真信者将坚定不移。”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么确定末日很快就会到来呢?”我猛然凑到神父跟前,距离他的脸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神父下意识后仰身体,我立刻装出冷嘲的嘴脸,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晃动着,仿佛在否决他的教,“我所所知的一切都没有末日将近的迹象。你们宣称自己有足够的实证,可那是不是经过断章取义而得到的呢?例如将所有不好的现象都罗织起来,编造一个世界正在崩溃的假象。告诉我,神父,在你信教的一刹那间,你看到了什么?”

神父的瞳孔紧缩起来,他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的灵魂看个通透,可随后,那目光却逐渐涣散,仿佛去到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到底回想起什么,可那一定是相当令人震惊、恐惧和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他就算紧绷着脸,脸颊的肌肉也不由得颤动,无法避免得流露出那样的情绪来。

为了从他身上掏出话来,我用了一些催眠的手段。我对是否能催眠成功并不抱太大的信心,因为这位神父似乎是个信仰坚定的真信徒,却没想到让他信教的经历在他的心灵中留下了太过深刻的烙印,导致催眠一次性就成功了。

这种浅性催眠会降低被催眠者的戒备,让其倾述让自己印象中最深刻的事情。

当我意识到神父是如此坚定“末日即将来临”这个结论时,八景的预言也随之重合起来。我觉得自己猜到这个末日真理教的底牌了,而今只是为了让神父自己证明这个猜测。…,

果然,神父还没定下心来,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先知,我的教里有先知,他们让我看到了末日,太可怕了。我那时才知道,我的教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除了我的教,没有其他人能拯救世人。我是神父,但不传教,也不会让信徒去做任何事情,因为他们会自己去做该做的事情,而我的教只是让他们还有做那些事情的意义。------------------当末日降临时,若我的教不存在,则世人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他突然闭紧嘴巴,盯着我的目光不再涣散。真不愧是真信徒的神父,竟然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在他做出任何行动前,我用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而作为反击,他同时做了三件事:一、用脚踢我;二、用右手抓住抓住我右手的手腕,试图将它拗断;三、左拳砸向我的脑袋。

他的反应是如此迅猛,手臂是如此有力,就算是一个壮年人也一定无法闪开,无法挣脱。然而,无论力量还是速度,此时的我已经开始超越人类的极限。

他蹬中我的膝盖,却无法让我动摇。他的拳头打在我的脸上,也无法将我的脑袋打偏。他想拗断我的手段,但在我看来,那股力量是如此无助。我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的上半身拉过来,用脑袋狠狠撞在他的鼻梁上。

神父苦闷地哼了一声,当我松开手,身体就整个向后砸进座椅中。他脸上鼻血横流,眼睛都有些歪了,若是我想杀死他,现在就能办到,可是我不能在众目睽睽下这么做,也不需要这么做。我已经弄清楚神父的来头了,在拥有先知的“神秘”面前,隐藏是毫无意义。既然他们的活动已经进入这个城市,那么我们“耳语者”迟早要和他们打交道。在没有确认对方是敌人前,杀死神父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失去缓和周旋的余地,所以只要警告一下就够了。

公车上发生了暴力事件,司机不可能不知道,他此时正畏缩在驾驶位上,闪烁的目光透过后视镜关注我和神父俩人的动静,并犹豫着是不是立刻打电话报警。

“昨天晚上,一名‘巫师’在这个城市的北区乱搞。他是你们的人吗?”我故意混淆是非,当时乱搞的可是我们,那名巫师虽然差点杀了我一次,可也确实是他干掉了那只恶魔地狱犬。事后我总觉得是恶魔将他引来的。

“你,你是什么人?”神父捂住嘴巴和鼻子,沉闷地说,即便他再强壮,被撞中薄弱敏感的部位,也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缓过气来。

“我是耳语者。”我这么回答,然后贴在他的耳朵边,坚定而轻轻地告诉他:“这个城市是我们耳语者的地盘,你们来到这里做客,就由我负责招待,遗憾的是那名‘巫师’忘记了自己客人的身份。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希望你在未来的时间里安分一点,否则那个家伙就是你未来的榜样。”

“巫师?不,我们末日真理教里没有巫师……”神父捏着鼻梁,露出一副肉痛的表情,也许是疼痛让他一时没能将注意力集中在我的问题上,于是他这么回答之后,顿了顿,立刻又表现出一种沉重焦躁的表情,向我问到:“你刚才说,你们遇到了巫师?你们知道巫师?”

“对,使用法术的不是巫师还是谁?那个家伙的灰雾耍得可真漂亮。”我哼了一声,在神父身边坐下。…,

“灰雾法术!?你确定?”神父急切地问到,连止血的动作也停下来了。

我点点头。

神父朝窗口挪了挪身体,捂住口鼻,闪烁的目光有时凝聚,有时涣散,就这么安静了一会。他对我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碰上巫师,但我能肯定地告诉你,他不是和我们一伙的……他们曾经和我的教有关联,现在……”他颓丧地叹了口气:“是啊,现在他们才是末日真理了。其中有着十分复杂的缘由,我无法和你详细述说。但是必须警告你们,他们虽然也自称末日真理教,但和我不同,一群是异常狂热、激进而危险的家伙。他们隶属于玛尔琼斯家,这个家族曾经是我教的一个重要分支,为我教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可是在很久以前,他们彻底就篡夺了末日真理教的一切,然以自己的直属部队,就是你看到的那些巫师为核心,重新将末日真理教改组了。”

我不能说自己完全相信神父的解释,因为他无法给出足够的证据,而我在今天之前也没有得到关于这个末日真理教的半点情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的是,这名神父的确和那名巫师有关系,他们同时出现在这个城市并非偶然。从神父的表情和语气来判断,他和巫师有罅隙甚至是冤仇的几率很大,能不能将之作为事件的突破点呢?

从神父的解释中可以看出这群“巫师”隶属的团体拥有极强的实力和潜势力,他们成功站在一个宗教的最顶端。宗教是很可怕的东西,因为支撑它的并非物资和钱财,而是某种理念和信仰这等难以被物理上被抹去的东西。神父提到过,末日真理教中有先知,那么按照他的说法,先知一定是被那个玛尔琼斯家的人掌握住了,那么,巫师来到这个城市必然有先知指点,他们到底想在这个城市做什么?

巫师和神父给人的完全不同的感觉,如果说神父还有沟通的价值,那么巫师就必然会成为耳语者的敌人。以巫师为核心的末日真理教,也绝非以神父为核心的末日真理教那般温和,他们会对所有妨碍行动的一切敌人,甚至是拥有同样神秘性的非敌对组织予以致命打击。

“我不知道你们耳语者在这个城市的势力有多大,可是撞上巫师实在是太倒霉了。”神父说,“因为某些原因,他们不能在现实里到处乱跑,也不能随便在现实里施展法术,那会给他们带来生命上的威胁。”

正如神父所言,对上这么一群敌人可真要命。耳语者可不是他们这类国际性的宗教组织。虽然我们将这个城市划为自己的地盘,但是缺乏足够的人手还是资金,控制城市的地下世界也无从谈起。我们刚刚将手伸向社会,距离“城市”的级别还有漫长的距离。

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如果这些巫师决意掀起神秘侧的战争,我们有什么办法获胜呢?我们还能保护这座城市吗?无数的问题盘绕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也不由得有些焦躁。

“你们为什么要来这座城市?你们的先知说了些什么吗?”我一边问,一边用警惕的目光盯着神父,“说实话吧,虽然我们和末日真理教不在一个级别上,可是你也不过是被簒夺了老巢的负犬而已,以我们的实力对付你还是措措有余。”

“负犬?”神父的眼睛眯了起来,第一次露出之前从未见到过的锐利精光,显然这个形容让他的心情十分糟糕,他缓缓放开捂住嘴鼻的手,一字一句地对我说:“如果你真的那么觉得,为什么不再试试呢?试试能不能在这里捕获我,或者,杀死我?就算是现在的伪教也无法做到。”…,

我注意到,他用上了“伪教”这个词汇,这么一来,他之前所言的真实度又上升了。一个真正的信徒,是不会在自己的教派头上投金克拉的。而今的神父并不认同现在的末日真理教,他认为自己才能代表真正的末日真理教。他遵循过去的教义而行动,哪怕是和现在的末日真理教赌上性命。

神父认真了,我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转变,就仿佛是一头准备破笼而出的野兽。撕去温和的伪装后,现在这副冷厉的战斗意志才和他的身材容貌相配。我清晰意识到,再交手的话不可能和之前那般轻易,面对一个以生命来维护自己和教派尊严的人,就算拥有超出人类极限的力量,就算是再一次出其不意,也无法不付出代价。

何况,作为过去末日真理教的神父,很难令人相信,他的身上不存在“神秘”的力量。在这里生死相搏的话,无法保证一定会取得胜利,还会波及到无辜的路人。在这个信息传播快速的现代世界,一旦被人关注,就很难继续保持神秘性了。像末日真理教这样,拥有强大实力和势力,却又极少为人所知的情况十分罕见,也间接证明了他们拥有何种强大严格的管理体系和力量体系。

示威到这里就足够了,这么想着,我对他说:“我不准备杀人,也不希望恃强凌弱。这个城市的所有神秘都在我们的管辖之下,而你们无缘无故就出现了,巫师更是对我们发动攻击,我不希望你也做出同样的事情,否则我们也会感到很为难。”说罢就离开他身旁,坐到过道对面的座位上,以此作为暂时和解的信号。

神父按住脖子,扭了扭身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脸上的狼狈几乎看不见了。如果真的是伤势愈合了,那么这种恢复力真是让人吃惊。

“一只野兽侵入了另一只野兽的地盘吗?”他自言自语地说:“真倒霉,我可不知道这个城市竟然是有主人的。要知道,即便是以世界范围来说,要找到一个真正涉及神秘的组织都不容易。”他说罢,望了一眼驾驶位。司机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身体明显打了个颤。眼看前方就是车站了,他连忙踩下油门,车速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所有的吊环都要剧烈摇摆。

神父察觉是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气息吓坏了司机,不由得苦笑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燕京盒,小心翼翼取出眼镜带上。虽然无法消除脸上的伤疤,可是已经没了那种逼人的气息,反而流露出一种温和睿智的学者气质。

“这副眼镜已经很多年没戴了。”他感慨地说,然后转过头问我:“我要在这个城市住一段时间,你们作为主人负责招待吗?”

我没有拒绝,让神父呆在眼皮子底下,总比他到处乱窜要好。于是我将自己的租房位置告诉他后,将钥匙扔了过去。

“伙食自己负责,另外,我希望能随时联系到你。”我说。

“现代科技其实也挺方便,不是吗?”神父从怀中拿出一个时尚手机在我眼前晃了晃,还是最新的苹果型。

市医院的车站转眼就到了,我下车后神父也不打算继续再车上呆了。他告诉我,其实他坐这趟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初来乍到,想在这个城市绕几圈罢了,若非我提供住宿,再晚一点儿他就会去订旅馆了。

我和神父交换手机号码,之后再次提出之前的疑问:“你和巫师到这个城市来打算做什么?”

神父沉默了一下,不过看上去不是犹豫是否该回答,而是在思考到底要回答多少。

“在末日真理教中,先知和巫师,以及我这样的神父,所有人的力量都绝非无根之源。有一个地方,能够给我们带来力量,我们在那里末日中行走的凭证,在那里知晓如何打造人类最后的方舟。”他慎重地对我说:“统治局,在这个城市里有进入它的节点,我想那名巫师也一定是为此而来。”

我牢牢记住了“统治局”这个名字。

“那么,你的名字是?”

“席森。”他说:“你可以叫我席森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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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 既视感(一)

“统治局”、“末日真理教”、“玛尔琼斯家”……这一天我获知了许多以前从没听说过的名字。..就像是走进繁华都市的小巷中,在某个阴暗角落发现了一扇一直没有注意到的暗门。当推门进去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并没有站在某处房间里,眼前是漫长的与外界隔绝的走廊,进出的人们穿戴各种奇装异服,谈论和日常截然不同的话题。你加入进去,然后这里的陌生人们投来善意或恶意的目光,你看不清他们的容貌,甚至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你不知道他们的好意是否真的是好意,你想要退出,回到熟悉的世界里,可是回过身却发现那扇进来的门消失了。你只能一直向前走,直到你熟悉这里的一切,或者迎接死亡。

来到陌生的无法分清敌人和朋友的世界多少都会让人生出恐惧感,我当然也不例外,一想到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有那么多散发恶意的人,一想到不知道该相信哪些人,就不禁觉得寸步难行。可是,也许是早有预料的缘故吧,我忽然又觉得这个世界其实一点都不陌生,就好似自己曾经来过,只不过因为时间流逝,地貌风俗发生了一些变化,所以一时间无法适应而已。而且,除了些许的恐惧之情外,还有一份悸动在胸膛跳跃,仿佛回到了许久没再踏足的老家,尽管风情早已变化,但终究被一种归乡的情绪主导。

“席森”这个名字,仿佛在很久以前听到过,也曾经如现在一般和他并肩而行,不过我确信自己在今日之前肯定没有见过这个人,席森神父也是这么回答我,所以这种感觉大概是既视感吧。

“神父,你知道恶魔吗?”我在结伴同行时问到:“刚召唤出来的时候是灰雾的模样,但是战斗的时候会变成另一种实体,例如犬类。”

神父并不感到诧异,他点点头,说到:“没想到你们也知道恶魔的存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我说:“你说,你们的组织里有人召唤出了真性恶魔?”

“真性恶魔?”

“就是那种可以变成灰雾的怪物。”神父说:“这些灰雾是一种同时具备非物质态和物质态,并会在一定的刺激和催化下在两种状态中任意转变的微观介质。那些恶魔就是这种灰雾的构成体,我们称之为真性恶魔,以和古代传说中恶魔区分开来。”

“你的意思是,这些真性恶魔其实并非神话中的怪物,而是由灰雾诞生意识而产生的聚合体?”我有些意外地问到:“这些灰雾是怎么来的?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物质。”

“我们也不太清楚这些灰雾的来历,无论统治局也好,我们末日真理教也好,那些巫师以及玛尔琼斯家的技术,都是以这种灰雾为基础,针对灰雾的特性,通过一些手段将其活化和控制。你们会遇到巫师,大概就是因为你们召唤出了真性恶魔的缘故。巫师要在这个世界行动和施法,就必须消耗大量的灰雾,所以他们不得不猎杀恶魔,将灰雾凝聚成灰石后储备起来。”神父说,“也许,除了当初建立统治局的生命,没有人知道这些灰雾的来历,说不定这些灰雾本身就是统治局制造出来的泛用能源产物,就像是这个世界核能、电能和燃油,只是在特性和能量上更加高级,也因此带来可怕的隐患。”…,

“隐患?”

“统治局已经灭亡了,就算利用节点进入它所在的地方,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片末日一样的遗址而已。那个地方极度危险,统治局的遗产中有许多陷阱,还有大量的真性恶魔出没。”

原来如此,神父口中的巫师和末日真理教的发源地“统治局”已经因为某种缘故消亡了,只是有人在这个神秘机构中获得了某些超越当代的技术,从而开发出“巫师”这种战斗力量。

更新没想到我们遭遇到的恶魔也好,巫师也好,竟然都和神话传说扯不上干系,虽说属于现代科技无法解释的“神秘”,但也只是一种人造物而已。

我觉得,如果注定要和现在这个被巫师统治的末日真理教为敌,那么耳语者也必须进入统治局遗址,去获取能与之匹配的技术遗产。神父来到这个城市寻找进入统治局的节点,想必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吧。他不欲与我为敌,在得知耳语者的存在后,反而主动告诉我这么多的情报,是不是也希望我们能够加入这次行动呢?

“统治局究竟是什么人建立的呢?它所在的地方并不存在于现实中吗?”我问。

“建立者是不是人还不一定呢。”席森神父露出清爽的笑容,“虽然遗产中有不少人形的东西,但是在本质结构上根本和人没半点相似的地方。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是人类诞生之前的史前文明,或者是外星人的产物,也许神话传说中的记载,就是以统治局时代为模板的扭曲和修饰。反正至今为止,没有发现关于统治局来历的任何情报。在先知诞生以前,也没有人知道统治局的存在。即便先知也不知道统治局遗址所在的空间和我们现在的空间存在怎样的关联性,先知能做到的就是预言涉及灰雾和统治局的事情,找到并激活进入统治局遗址的节点。”

我从神父的解说中注意到一件十分重要的情报,那就是神父所知道的“先知”,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前知者,他们的预言所涉及的只是和灰雾与统治局有关的领域。换个角度来看,同样是基于灰雾力量,在有意或无意中诞生的伪物。

那么,这些灰雾先知,和八景这个先知有什么决定性的不同之处吗?亦或着,八景其实也是一名灰雾先知,只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耳语者过去的行动中所存在的共同点“灰雾”。

“预言到的物事,以及以预言为核心展开的行动会明显涉及到灰雾和统治局吗?”我不由得问到。

“不一定,如果从来没有接触到灰雾和统治局的话,没注意到也是正常的,毕竟预言只是零碎的片段而已,因预言而进行的行动,无法涉入的事件核心,只是在外围打转也是有可能。”神父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终于理清了头绪,以神父的理论为基础,的确可以解释这四年中的一些事件,以及恶魔召唤事件的来龙去脉。没想到直到昨天晚上,我们才算是真正了解八景的力量以及耳语者的行动会涉及怎样的怪异和神秘,而在此之前,自认完成行动的我们不过是在真相的外围徘徊而已。

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森野直到昨晚才召唤出那只真性恶魔,不过以昨晚的事件为转折点,八景预言中的“女性”、“转折点”和“危局”这三个要素已经全部出现,分别是系色同学、灰雾力量的出现以及险峻的战斗。先不提系色同学和白井的受伤,我已经在奈何桥上走了一圈,并因为这种濒临死亡的体验获得了奇特的力量。…,

我抚摸着左手腕内侧的棱形图案,心想这也许同样是灰雾力量的一种吧。如此一来,那个梦境,以及梦境中的“高川”,到底和统治局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而不是他人身上呢?

在神父给予越来越多的情报的同时,旧的疑问得到解答,新的疑问也随之产生。正如同书中所写,人类的认知就是一个圆,当圆中的已知部分扩大后,圆外所接触的未知面积也会越来越大。这种情况有时会让人感到无力,觉得自己越来越无知,由此产生疲惫的情绪,心想是不是就此止步比较好呢?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当意识到自己不懂的东西正变得越来越多时,反而会升出更强烈更执拗的探索之心。

我觉得自己属于后者,至少目前为止,自己所学到的知识,自己对世界的认知,都没有办法填充心中那份空洞和饥渴。大概这也是我之所以加入耳语者的原因之一吧。我对八景的预知能力感到好奇,对存在八景这样特殊人物的世界感到好奇。八景的预言说系色同学会改变我的命运,然而,在我看来,无论这个预言是否成真,我的命运在见到八景的那一刻起就改变了,因为八景的存在,我眼中的世界已经不再是自以为熟悉的那个模样,也无法再继续过那苍白平凡的优等生的生活。

是啊,大学和汽车公司都希望我留下来,我对这两个地方都不感到厌恶,也十分喜欢动力学和心理学,可是我仍在犹豫不决,不正是因为有一颗不甘平静的心吗?

我想知道,这个世界,以及我的命运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希望看到在这个路途中,自己会遭遇怎样的人们。也许并肩而行的同伴会中途离场,我也不会就此停步。当然,如果大家都获得一个圆满结局,那就太好不过了。

“神父,你知道吗?我们的先知也得到预言,说这个世界将面临末日。”我对神父说:“你已经被现在的末日真理教踢出门了,现在的你一定也想把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们干趴下吧?我们可以协助你,为你提供落脚点、情报和人手。如果有一天想要离开,我们也不会干涉。怎样?要一起干吗?就算是暂时的盟约。”

“你觉得我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席森神父反问道。

“说得也对,虽然我觉得都是真的,但还是保险一点比较好。”我点点头,对他说:“那么,以你的信仰发誓吧,发誓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发誓就行了吗?”席森神父推了一下眼镜,“在这个没有神也没有传说的世界里,所谓的神秘也不过是超凡科技的产物,誓愿不是像狗屎一样吗?”

“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的话……”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仍旧相信誓言。”

席森神父在沉默中和我对视了半晌,嘴唇抿起来,从衣领处掏出变异十字架,用庄重严谨的态度说:“我以我的信仰起誓,我所说的一切皆为我所知的真实。我与面前之人结下盟约,在盟约结束之前,在符合双方利益的情况下,不与其为敌。”说罢,亲吻了一下十字架,将其重新放回领口内。

“这样就行了吗?”席森神父微笑地看着我。

“欢迎加盟‘耳语者’。”我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至少在这个城市内,你不用担忧可怕的地头蛇了。现在,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席森神父露出诧异的神色,显然他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要出力了。我领着他前往市第三医院,一路上将昨晚的恶魔召唤,以及由此产生的战斗和战斗结果跟他简单描述了一番。

“我希望你能看看这两位重伤的成员。”我说:“我对你的丰富知识和经验抱有很大的期待,不过,就算你无法让他们痊愈也不会对我们的合作有影响。”如果他有办法解决,那便是最好,假如他真的束手无措,那么今后联合行动的话语权就是我们站上风了。我心中这么盘算到。

席森神父从诧异中恢复过来,从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心思,他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说:“我试试看。”

我们先去了系色同学的病房,在我看来,白井同学在手术过后已经可以确保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将来的生活可能会有些问题而已,与之相比,明明身体健康却一直昏迷不醒的系色同学才真正让人忧心。她被恶魔化做的灰雾侵入身体,这一点无法对医生明说,但是对恶魔和灰雾了解颇深的神父也许能看出端倪来。在预估的最后期限到来前,在用上所有的手段前,我并不打算联系系色同学的亲人。

八景和咲夜为重伤的俩人都安排在特护病房中,接受本医院最高档的照顾,所有的钱都从社团经费中扣除,幸好咲夜有意提前缴纳本季度的经费,至少一个月内不会对社团的活动资金造成负担。

当我和席森神父来到系色同学的病房时,护士刚从病房里出来。我向她询问系色同学的情况,她遗憾地表示,这个女生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从昨晚开始,包括脑电波在内的所有监控数据都十分平稳,无法找到昏迷的外因,可以确定的是,她并没有做梦,甚至没有心理活动,只是单纯地不省人事,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外人在旁边说话,也很可能无法听到。

主治医生昨晚曾经安慰我们,只要持续跟系色同学聊天就有可能让她好转,现在看来仅仅是安慰的话罢了。

“需要我将主治医生找来吗?”护士说:“他会为您提供更详细的解答。”

“不用了,我们进去看看她,可以吗?”我问到。

“随时都可以。”护士这么说着,为我们拉开门,等到我和席森神父入内后,还好奇地在神父身上凝视了半晌,这才关门离开。

系色同学就像睡美人一样,一头黑亮的长发套进发罩里,平静地躺在白色的床被上,虽然在打着葡萄糖点滴,不过她的脸上呈现出健康的红润,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正在经受痛苦,只是也许再也无法醒过来了。我站在她的床边,聆听那股温和柔软的呼吸声,觉得这是这间病房里唯一不那么冰冷的东西。

“觉得如何?有办法让她醒来吗?”我望向病床另一侧的神父说。

席森神父将右手覆盖在系色同学的口鼻上,过了一会,摇摇头没有回答,不过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我本来升起的些许希望也就此熄灭,虽然对这个结果抱有心理准备,但心中仍旧好似被塞子堵上了似的。

我抚摸了一下系色同学的脸颊,心中莫名升出一种悸动,就像是在过去的某个时刻,自己曾经感受过这份触感。我当然是第一次和系色同学接触,想到这里,就觉得又是莫名其妙的既视感。

“怎么了?”席森神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回过神来,说了句没什么,就带他离开了。虽然系色同学的麻烦无法解决,但是白井的情况比她好多了,神父应该不会徒劳无功吧。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却没想到在电梯门前遇到了森野。

森野正好从这座电梯中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她看到我和神父,目光便不由得转到了神父身上,仰视的脸浮现惊叹的表情,就像在说:好高大的人啊。

“不多睡久一会吗?”我问候道。

森野勉强将目光挪了回来。

“睡得一点都不安心。”她说。

“白井的情况如何?”

“刚醒来不久,我为他带替换的衣服来。对了,咲夜也帮系色同学准备了一套,你没见到她吗?”森野说着,视线时不时瞥向神父,突然挨近我,在我耳边悄声说:“他是谁?你的亲戚吗?身材好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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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 既视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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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视感(二)

森野对席森神父的高大身材发出啧啧的感叹声,就好似恢复了平时的活泼,不过在熟人眼中,仍会发现一些刻意的痕迹。自己的男朋友受了重伤,虽然醒来了,但也不可能让心情立刻就愉悦起来,大概还是不想让白井担心的缘故吧。每当森野发生麻烦,或者有了忧心的事情,白井总会将这些心事揽在自己身上,我觉得不能单纯说这样的态度好还是不好,只是对森野来说也是一种负担吧。

我曾经以闲聊的口吻和白井提起过这一点,白井平时对这一点也非常注意,不过现在他倒下了,压力便一下子跑到了森野身上。我有些担心森野,想要和她多聊聊,可是她已经远远跑开,向我们招招手,就消失在人群中。

我连她的问题都还没回答呢。也许森野并不在乎答案,她仅仅是下意识找个话题,减缓自己的压力,实际上对席森神父并不太感兴趣吧。

“这个女孩的心情不太好。”席森神父说:“她也是耳语者的成员吗?”

我点点头,说:“白井是她的男朋友。神父,如果你能治好白井,就等于救了两个人。”

席森神父露出温和的笑容,摇摇头说:“在没看到病人之前,我可不敢打包票。其实灰雾也能产生治愈性的力量,只是能掌握这种力量的人太少了。我和玛尔琼斯家打交道的时候,见过有使用治愈法术的巫师。”

我和席森神父走进电梯,不一会,又有更多的人进来了。大概是在医院中的缘故,这里的人对陌生人并不上心,并不像走在外面时,许多人有意无意向神父行注目礼。尽管电梯里比较拥挤,但我仍旧向神父咨询了关于灰雾力量的事情。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掌握灰雾力量,这种力量直接进入人体,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有害的,如何将之转换成每个人都能接受的泛用能源还是一个难题。就算是能够量产巫师的玛尔琼斯家,也只能维持百分之一的比例,也就是说,在调制过程中,每一百人只能成功一人,其余九十九人的死亡几率高达六成,剩余四成会留下后遗症。”虽然阐述着令人发指的伤亡比例,勾勒一幕幕残忍的景象,席森神父仍旧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仁爱、愤怒、痛苦。

我和他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不知道该如何评述他的形象。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对世上所有的黑暗、残忍、猎奇和不公报以漠视,更甚者进一步细细品味,可是他们绝对不会去制造这样的事情。而另一些人会对这类黑暗、残忍、猎奇和不公的事情发出悲叹,甚至打心地悲伤,觉得它们是不正确,不应该出现的东西,然而却无法克制自己去做这类事情。正是存在这种知行不合一,态度与行为截然相反的现象,才让人变得难以捉摸。

譬如,八景就是第一类人,看似冷漠,却打心底不忍伤害他人,虽然喜欢收集一些成人、血腥、异常又诡秘的东西,但仅仅是兴趣罢了,要让她成为一个杀人狂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甚至连意识到自己捏死了一只蚂蚁时,都会感到些许不安。而我呢,大概是第二类吧,我对那些恐怖的景象和行为感到不适,有正常的审美观,并对人道和非人道,正义与邪恶的界限有明确的认知,因为本业是心理学,所以每当碰到令人揪心和发指的案例,都会忍不住停下来休息一会,然而,这样的我却能够冷静地杀死他人,对他人施加暴力,用各种手段打击他人的心理和精神,让他在惶惶不安中死去。每当我这么做时,心中一点都不觉得兴奋,有时甚至觉得作呕,然而,我却压抑了这种不快去做这类事情。…,

正因为了解八景和自己在这点上的截然不同,所以我才自甘当一介副社长。

我直觉在席森神父身上,应该也同样存在这种差异性,但在观察到足够的证例前,我无法判断席森神父到底是那一类人。

“大部分人在接受灰雾的改造后,会因为诸多因素而诞生出不同的力量,虽然本质都是灰雾力量,但在外在性质上却存在差别。大部分人会呈现强烈的攻击性,而小部分则只能做一些辅助性的事情,其中治疗能力又是辅助类能力中最罕见的一种。”神父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我觉得一个没有治疗者的组织是十分脆弱的。”

尽管他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话中所指就是我们“耳语者”。他说得很对,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治疗能力者的话,战斗的结果就不会是这么惨不忍睹,这还仅仅是应付一只恶魔和一名巫师而已,今后我们还要面对更大庞大和强大的敌人。

神父是我们的盟约者,但他也并不是治疗者。

“神父,在你认识的人中,在其他神秘组织里,不存在治疗者的朋友吗?”我问。

神父露出无奈的神色,告诉我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除了你们,我从来没有遇到末日真理之外的组织。”

这怎么可能!我惊呆了,直到所有人都走出电梯,才回过神来走出去。

“你到过多少地方?就连这座城市都有我们耳语者,为什么会没有在其他城市里发现类似的人?”

“大概有零散的灰雾力量使用者吧。不过,只要在非洲、欧洲和美洲,无论是哪座城市,一旦他们走漏消息,就要面对玛尔琼斯家直属部队的捕猎。”神父凝重地说,“玛尔琼斯家在中世纪时就存在了,是欧洲存在历史最为久远的家族之一,无论是大航海是时代还是开发美洲新大陆都有他们活动的迹象,虽然在一战和二战时沉寂了一段时间,可是在侵蚀了末日真理教之后,为了迅速获得大量实验人口,又刻意加大了对非洲的控制,他们的情报体系几乎扩散到除了亚洲之外的每个角落。这也是我之所以来到这个国家的缘故。玛尔琼斯家的触手暂时还伸不到这里来,不过他们已经在打日本的主意了。无论我们要做什么,都必须赶快。”

没想到主导末日真理教的玛尔琼斯家竟然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原本我已经尽量去高估他们了,但总因为“邪教”的念头而觉得他们上不得台面,然而神父的一席话却将真正残酷的未来展示在我的面前。

只有区区五六人的耳语者,该怎么做才能抵挡住如此可怕的邪教力量呢?我低头沉思,来到白井的病房前,突然有这样一种想法在脑海中隐约浮现:只有战争才能让我们得到喘息。就像是传闻中,美国的金融寡头为了削弱更强大的寡头的实力,联合起来发动了两次世界大战,结果他们在消耗了全球十分之一的人口后胜利了,成功取代了对方的位置。如果要遏制占领了非洲、欧洲和美洲的末日真理教,就必须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想要达到和前两次世界大战同样的效果,在灰雾力量的影响下,至少会死亡全球四分之一的人口。

不!不对!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一个会消耗全球四分之一人口的大战,绝对会在抵达这个数量之前,将人类拖入末日。…,

在这一刻,八景的末日预言在我的脑海中回荡。这个世界的未来,会沿着我的想像发展吗?我的思维是不是太过疯狂了呢?我在不断诘问自己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到,会不会有更多的人产生和我类似的想法呢?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如何特殊的人,也不认为自己的思维方式会是世界上独一无二,所以,有其他人思考并得到和我相同的结论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然而,这种普遍性比特殊性更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神父说自己从没见过其他组织,可是既然末日真理教仍旧在狩猎落单的灰雾力量使用者,那就证明其他组织必然存在,即便现在不存在,未来也会存在,就像是星星之火,众多的灰雾力量使用者会觉悟,挣扎,发动革命。没有人会在高压之下束手就擒,这一历程在历史上从未出错过。

我试图找出种种理由来说服自己无视这个可能性,但是这个思考方向反而更加的根深蒂固了,让自己愈发相信未来一定会向这个方向发展。

我在病房门外站了好一会,用尽全力让向着可怕未来狂奔的思维和情绪平息下来,这才推门而入。

白井的病房中没有外人,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将薄纱一样细腻透明的窗帘掀起。白井的床铺被推到窗户边,他将枕头垫在腰后,靠在床头板上,视线越过窗帘扬起时的空隙投向远方。这个男生是如此安静,脸上没有半分懊悔和遗憾,让人觉得他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不过,我知道这样的感觉一定是错觉。白井不是圣人,就算受伤是因为保护自己的女友,没有任何值得懊悔的地方,但是这个伤势严重到影响自己的未来,在他的心中又怎会没有一丝遗憾、愤怒和不安呢?

白井是个不出彩的人,无论相貌、学习还是身体上都没有过人之处,是许多人口中的平庸之辈,但我想,正是因为没有独特的地方,所以才不会在任何时候走上极端。在个性上,他和咲夜是截然相反的类型。但不能因此就觉得他会老老实实的认命。从看到白井的表情那一刻起,我就一直认为,白井如今表现出来的平静,是一种在压抑了负面情绪的情况下,对未来的思考,说不定已经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却又在预料之中的结果。

所以,在白井意识到我的存在后,想要说点什么前,我制止了他。

“神父,麻烦你了。”我对身后的席森神父说。

白井自然早就看到席森神父了,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森野或其他路人那种一惊一咋的神态,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平凡的陌生人一样,就这么平淡地笑着,朝对方点点头。

“你好,神父。”

“你好,白井。”席森神父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说:“你的身体用普通的疗法已经无可挽救了。不过,我知道一些不普通的方法,你要试试看吗?”

俩人对视了半晌,谁都没有开口。我想要询问神父,到底是怎样不普通的方法,但答案其实我是知道的,不外乎是利用灰雾的力量吧,然而,神父之前也提起过,灰雾会给普通人的身体带来巨大的负荷与侵蚀,活下去的几率不足百分之一。如今白井的伤势虽然严重,但不致命,一旦接触灰雾力量,那么死亡几率就会和其他人相同,甚至更高。…,

“该做决定的是白井本人,我不觉得你可以干涉他的想法。”席森神父对我说。

这点我当然知道,我不想也不会去为白井做出选择,可是……

“至少他应该知道自己要承受多大的危险。”

“你又怎么知道他不知道?他又不是脑袋烧坏了的蠢蛋。”席森神父不客气地对我说。

席森神父的态度和语气锐利逼人,完全没有之前的温和。我知道这种变化一定和白井有关,可我猜不出他想在白井身上打什么主意。不过,他的话并没有错误,白井虽然普通,但不是笨蛋,与之相反,正因为清楚自己的平凡,所以总是会用比其他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对他来说,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清晰的。

白井绝对不会做出让自己无法承受结果的冒险。

“如果你成功了,不仅会让你的伤病痊愈,更会获得强大的力量。”席森神父推了推眼镜,“我是得到你们组织的负责人承认的盟约者,治愈你和另一位女孩是我们之间合作的开始,我不会贸然做出判断。本来我打算将这个机会给那位叫做系色的女孩,可是在看到你之后,我觉得你比她更需要,也更适合这个力量。那么……”他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白井:“现在就告诉我答案吧,白井,你愿意以生命为赌注,下注你的未来吗?”

白井并没有受到这种逼迫性气势的干扰,他的脸上仍旧挂着平静,甚至可以称之为平淡的笑容。他转而问我:“高川,你觉得我需要这么做吗?你知道,我只想和森野在一起,让她快快乐乐做她想做的事情。我不想让她遭遇太多危险,八景的预言太准确,太异常了,就像是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因为预言到了所以才会发生一样,让人感到不安……”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没有回答,我知道,他想说这些话已经很久了。这个男生除了森野之外谁都不怎么在乎,除了森野之外,没有感兴趣的东西,除了森野之外,不会做出更多的行动。他不是因为我和八景的邀请,因为感到有趣或兴味相投之类的理由而加入耳语者的,他之所以和我们一起呆了四年,只是因为森野在这里罢了。

现在,他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八景的预言让人无法承受。

可是,预言本该就是这样的,注定会发生的未来一旦被人提前知道,就会产生巨大的压力,因为你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无论事情本身看起来有多不可能发生,无论结果是好与坏,该发生的仍旧会发生。

“本来昨晚应该是她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危险的一次活动。预言里没说她会出事,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做一些事情,她一定会出事。”白井继续说到:“能够以这种伤势换得她的平安,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想在让八景的预言困扰我们,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八景不把预言说出来,这些事情会不会发生呢?就像薛定鄂的猫一样。”

薛定鄂之猫——一种量子力学理想实验——利用铀衰变将毒气注射进装猫的箱子里,当箱子没被打开,猫的生死没有被观测到之前,箱中之猫处于“死-活叠加态”。

白井觉得,八景的预言就是这样的东西:那些看似被注定的“未来”在被八景这个先知说出来,被其他人“观测到”之前,同样处于“发生-未发生叠加的状态”。

我不知道白井的猜想是否正确。按照神父的说法,八景的预知也是灰雾力量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而灰雾是一种“同时具备物质性和非物质性状态,并能在这两种状态间自由转换的极小微粒”,量子力学则涉及研究微观粒子的运动规律,那么灰雾的活动和变化,以及它所带来的影响,是否同样符合薛定鄂猫的理论呢?

但是,有一点他已经明确告诉我了,他在不了解八景预言的本质的情况下,选择相信这样的猜测。就算我对他说明“灰雾”因素,大概也无法找出让他回心转意的理由吧。

312 既视感(三)

“我明白了,如果你能说服森野,我可以让她退出耳语者。”我告诉白井:“既然你这么担心八景的预言,那么我也可以让她再也不说任何和森野有关的预言。这一点就算森野继续呆在耳语者里也一样。”

白井深思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愉悦地笑起来,就像是心中放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我不禁想,他是不是早就兴起这样的猜测,只是没有机会说明而一直压在心里头呢?其实只要他开口,我随时都会聆听呀。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竟然让手下的成员连心里话都不敢讲了。就算对于心理学优等生来说,人心同样难以捉摸,就像我一直觉得耳语者的气氛十分开放,不过,也许白井对此有自己的另一套理解方法吧,毕竟社团里就只有我和他是男性,可是一个是副社长,一个是对社团活动并不主动的普通成员,如果有其他男社员在,说不定白井就会和他聊聊了。

“这位叫白井的小哥,你还没有做出选择呢。”席森神父直到我们将话说完,这才插口道:“怎样?有决定了吗?”

“森野喜欢这个社团,我觉得劝服她的意义不大。”白井对我说,“她继续呆在社团里,就算怎么阻止她参与活动都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实际上,就算用强硬的态度让她退社,她也会偷偷和你们玩到一块吧,所以……”他扭头对席森神父说:“如果我能强大起来,一定能在今后更好地保护她。”

“你说得很对,小伙子,保护其他人比保护自己更加困难。”席森神父从教服口袋中掏出一颗灰色的石头,我看着眼熟,想起灰袍巫师杀死恶魔之后,将那团灰雾凝结成的石头。两颗石头在色泽上十分相似,不过席森神父手中的这颗灰石上,当角度变化时,借着阳光隐约可以看到花纹,这一点在灰袍巫师手中的灰石是没有的。

这大概就是席森神父之前说的,灰雾凝固后产生的灰石了。这种灰石据说可以为巫师们提供施展法术以及行走在人间的能量,缺乏这个东西,巫师就无法久存于人间,只能呆在他们的老巢中。

我问席森神父,你是要将白井转化为巫师吗?我的内心无法冷静下来,根据席森神父的说法,转化巫师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

白井的目光在我和神父脸上转了转,他大概是想起昨晚的事了。他似乎很想问这位神父到底是什么人,不过好奇心在浮于表面之前就被他压了下去。如果是森野在这里,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吧,之前她在电梯门口匆匆跑开,也只是一时心情不好而已。若得知白井有机会重获新生,一定会让她激动万分。

“当然不是,我可无法让人变成巫师,那是玛尔琼斯家独有的技术。”席森神父说:“不过,你应该注意到了,我手中的灰石和巫师平时使用的灰石并不相同。这颗灰石上能看到纹路,十分罕见,只有通过特殊的渠道才能获得,它本身就是统治局技术的半成品……不,对我们来说,足可以算得上成品了。这颗灰石被我们称为魔纹灰石,一旦普通人吃下去,就会对其进行改造,成功几率达到五成,是十分可怕的东西。被魔纹灰石改造后的人类并不能立刻获得像巫师那样奇妙的灰雾法术,但可以治疗顽疾,强化肉体,甚至有机会成为魔纹使者。之后想要再变强,就必须继续服用这种灰石才行。至于普通的灰石,无论对于巫师、灰石强化者还是魔纹使者来说,都只是一种泛用性的能源而已。”…,

席森神父又一次抛出大量的固有名词。我大概能理解所谓的灰石强化者是怎么回事,但是魔纹使者的概念却不怎么清晰,听起来像是比灰石强化者更高一级的形态。谈起升级,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游戏,若用游戏的升级系统来比喻,大概就是平名服用灰石后专职成灰石强化者,灰石强化者继续升级,就有机会专职成魔纹使者——我这么询问席森神父,他并不感到惊讶。

“基本上就是这样的过程。”席森神父说,“另外,也像是学生加入公司后成为普通员工,然后通过业绩积累经验和能力,若有运气和上级的赏识,就有机会成为更高一级的领导者。

灰石强化者与魔纹使者除了能力上的差别之外,在统治局遗迹中也会出现权限区别。

利用魔纹灰石发生的改变,可以登入统治局的安全名单,从而获取进入使用遗迹设施的权限。这就是为什么将魔纹灰石称为统治局技术成品的缘故。玛尔琼斯家的巫师改造技术虽然也利用了统治局的技术遗产,但因为技术遗产并不完整的缘故,他们添加了许多自己的东西,和统治局原本的技术已经产生极大的分歧,所以巫师们无法获得统治局的安全机制的认可。”

席森神父并没有对我谈及这种魔纹灰石的来路,我也没有刻意去问。神父是十分有主见的人,并不会因为他人的央求改变自己的想法,既然他不主动提及,那就代表这份资料将会继续保密在他的脑子里,这也让关于魔纹灰石的情报显得愈加重要起来。

我向席森神父要来魔纹灰石,在手中把玩了一会。不知怎么的,灰石的手感让我又莫名生出既视感来,自己曾经在什么时候也这么把玩着这种石头。病房里的消毒水和阳光的味道让我一阵恍惚,产生出自己就是魔纹使者的想法,也在想像自己和什么人争斗,无数的子弹停在半空,自己不断奔跑,用手中的匕首割裂人体——明明是臆想,那种切割的感觉却从好似从手心里浮现出来。

这一切明明都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我知道那些场景都只是想像而已,可是,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想像呢?为什么总有一种逼真的宛如亲眼见到的错觉呢?

我将魔纹灰石递给白井。

“吃下去就行了吗?”白井向神父问到。

“吃下去就行。”神父回答。

白井借着窗台的日光仔细端详了一下灰石上的纹路,脸上浮现奇妙的表情,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生吞一颗石头吧?还是一颗被他人视作怪异的石头。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一鼓作气将蚕豆大小的魔纹灰石吞咽进肚子里。

空气有些凝滞,时间也缓慢起来,明明只是愣了愣,然而当白井开始活动身体时,却让我觉得像是过了好一阵子。

“好像……没什么问题。”白井迟疑地朝我和席森神父看来。

“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吗?”我也觉得惊讶,原本猜测的他会经受非人痛苦的场景竟然没有出现。

“只是觉得有一快硬物卡在胃里……”白井自嘲般苦笑起来,“不会是消化不良吧?”

我正想说点什么,接过白井的脸色猛然变得发青,一阵颤抖后就倒了下去,还差点跌下床。我连忙将他的身体扶稳。接触到他的肌肤,这才发觉不过是眨眼的工夫,他的体温就已经上升到烫手的地步,肤色异常发红,就像是血液也开始沸腾,试图从毛孔里反溢出来。我立刻知道,异变开始了。…,

白井显得很痛苦,紧闭着双眼,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我的脑袋飞速运转,有什么办法能够缓解白井的痛苦呢?我对他体内正在进行的异变并不了解,不过冰镇应该能应付一下异常发热吧。这么想着,我从冰箱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冰枕搁在他的脑袋下,然后剥去他身上的衣服,用冰袋一遍又一遍擦拭他的身体。我思来想去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席森神父也表示对此束手无措,他表示服用魔纹灰石的人都会发生这种异常,人类正常的医疗手段都无法对这个异变过程进行干扰,就算给他降温,活下来完成改造的几率也不会变大,而将他扔进臭水沟里,也不会让这个几率变得更小。

“有一个富翁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颗魔纹灰石,当他服用的时候,有一套世界上一流水平的医疗班底为他服务,结果他不到五分钟就变成了一堆焦炭。”席森神父说出这事儿,真不知是安慰我,还是想让我更提心吊胆,看我的笑话。

就这个男人而言,他对白井是生是死都好似漠不关心。虽然他自称将这个选择留给白井,而不是系色同学,表现得对白井十分看重,并抱有某种期待,但事实是否真是如此,就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了。我虽然对他所说的许多东西都有一种奇妙的既视感,觉得自己真的十分明白这些东西,但实际上,无论怎样搜刮脑袋,都无法得出与之相关的更多情报。既视感始终只是一种让人头疼不已的假象而已。

白井的体温热得可怕,大概已经超过四十度,向五十度迈进了吧。冰块很快就融化,失去降温的作用,我更换了好几次,但仍旧无法遏止这种明显趋向恶化的情况。当我在心中估计白井什么时候会如那个富翁一样变成焦炭的时候,这可怕的热度却开始下降了。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白井已经恢复到高烧的水平。普通人的话,即便是高烧也会烧坏脑子吧。我只能祈祷白井重新醒过来时不会变成白痴。在向席森神父确认之后,得知白井的确渡过最危险的阶段,真是打心底为他高兴。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白井的体温终于降回普通人的水平。想像之中,血液沸腾甚至溢出毛孔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只是皮肤有多处呈现龟裂状态。在他服用魔纹灰石的时候,仍旧是重伤未愈,多块表皮已经坏死,在手术后被剥掉了,可是在发生这些异状的时候,被包扎的地方竟然没有出现恶化的迹象,同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白井慢慢睁开眼睛,像是久居黑暗,突然看到光明一样,眯着眼睛抬起手遮挡阳光。不一会,他的脸上浮现震惊的表情,盯着自己的手,仿佛上面有什么迷人的东西。然后,他握了一下拳头,我感觉得到他很用劲,而且这股力量给人的感觉像是要将空气捏爆一样,在静谧的病房中响起“嗤”的一声。

“我,我没事了。”白井发愣地说,然后睁大了眼睛看向我,“全好了,我能感觉得到,受伤的地方一点都不疼,而且……”他顿了顿,吞咽着口水,说:“我感到自己充满了力量,就算是和拳王打上一场都没问题。”

“这不是错觉。”我对他说,也许他对自己身体的改变感到惊疑不定,但是身为旁观者的我反而十分肯定,那种强大的力量并不是错觉。

白井的确变强了,就像他说的那样,能够和拳王打上一场。之前捏爆空气的声音也绝不是偶然,这种爆发力让人感到心惊胆战。…,

那么,现在的白井到底有多强呢?这也一定是白井自己想要知道的吧。当他向席森神父确认的时候,席森神父脸上并没有什么惊喜的表情,就像是对这种事情早就司空见惯。他只是这么说到:“肉体的强大并不代表精神的强大,精神的强大并不代表经验的强大。”

白井并没有被这句话打击到,他表现得若有所思,很快就从那种不可思议的激动中恢复成原来的自己了。

“神父,你说得对,一个人是否真正强大,并不是只用身体就能衡量出来的。”白井露出了然又满意的微笑,“可是,我仍旧觉得,现在的自己比之前的自己更加强大,这就足够了。”说罢,他又转头问我:“高川,你觉得我现在能在那只恶魔的手中保护森野了吗?”

“过去的你早就成功保护了她。”我说。

“如果是现在的我的话,就算在碰到同样的恶魔,也不会和当时一样糟糕了。”白井自信地说。

“大概吧。”我笑了笑。虽然不觉得这种事情有可比性,就算是同样的对手,也会因为偶发情况而让战斗发生不可测的变化,在结果产生之前,任何估测都无法达到百分之百的几率,但是白井这么认为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其实,如果能理解这种不可测的可怕的话,大概就会如我一般,觉得八景的预言将结果注定了也没什么不好吧。就算是最差的情况,也可以在“结果”的基础上提前准备好后事。我一直觉得,白井对于八景预言的抗拒,虽然基于一种看似高深的学术理论,但实际上,也只是普通的不愿意面对坏结果的命运而已。可是,反过来想想,如果命运并非“注定”的,其本身就没有意义了。害怕注定的命运,这是普通人的通病。

我无意告诉白井这些看法。他本来就不是勇士,只是一个平庸的男生而已,并且他自己也早就认可了这一点。

真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自从我在某个大文学家的书中看到这句话后,就一直将其当作自己的座右铭。我不知道自己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否正确,但是我一直在追求这句话让自己感受到的境界,并试图身体力行。

白井决定出院,不过这有点麻烦。他的伤势已经确诊,如果突然间恢复正常,甚至表现得比正常人还要健壮,病院方会怎么想呢?小说影视里有不少表现异常的人被关押起来,进行不人道实验的场景,虽然没有亲眼在现实里见过,但同样有句老话,现实比小说更加恐怖,更加离奇,因此担忧是免不了的。

“就以资金短缺为理由,结束住院期吧。”白井说,“我住的是特护病房,如果我强硬表示不进行复检的话,他们也不能强制对我进行检查吧。”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让八景确认一下比较好,能够住进特护病房,不仅是因为我们出了一大笔医疗费,还有八景的人脉关系在起作用。就算白井找不到出院的办法,八景得知了他的情况,也能办得稳稳妥妥,我对此深信不疑。

这时,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我们转头望去,咲夜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右手扶在门边上,左手在胸口顺着气。

“森,森野被人绑架了。”她急促地说。

我顿时感到身后有一股恶风刮起,当我回过头,就看到白井身上散发出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息,正将身上的包扎一片片撕下来。我知道,他根本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可是,贸然行动反而会徒劳无功,我以这个理由让他暂时按耐下来,开始向咲夜询问事情的经过。

“我去探望系色同学,突然森野给我打来电话,说是有人在跟踪她。她找不到跟踪的人,却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而且这件事情让她十分焦躁,就像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之后,她一直没挂电话,可是我喊了几次,都没有回应……”咲夜皱着眉头,好似要拧出水来。

“然后呢?”我问。

“没有然后了,电话一直通着。”她将手机拿出来,交到我的手中。

我同样只听到了嘟嘟的空话声。

#c

313 网络混沌(一)

我通过手机呼唤那一边的森野,果然没有任何反应。白井冲上来要夺过手机,我没有抵抗,在他焦躁地重复我和咲夜都做过的事情时,我打开自己的手机运行一个用来定位的特殊程序。这个定位程序是八景托人帮忙编写的,并没有在市面上流通,每一个耳语者成员都通过这个程序将自己的手机进行绑定,只要打开自己手机的gps系统,这个程序就会将位置共享到其他成员手机的地图中。

我和八景都特别嘱咐过大家要时刻打开手机的gps,如果她没有忘记的话,现在应该能定位她的手机的位置。

无法确定森野一定停留在手机定位的地方,她没有做出回应的可能性有两种,一是手机在她身上却无法使用,二是手机已经不在她身上了。如果是第一种,之后应该会有电话打给与森野有密切关系的人,并做出某种诉求,这种情况下,森野的安全应该有一段保障时间。如果是第二种,那么这起事件就很可能针对森野本人,而森野受到伤害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白井和咲夜回过神来,也开始使用自己的手机定位森野手机的位置。

森野拿走了白井的换洗衣物,之前还在电梯门口遇到,距离那个时间并不长,因此她进行最后一次通话时就在医院附近。手机地图上显示的定位也是如此,就在隔了隔了一条街,快接近十字路口的地方。我还记得那片地段因为施工的缘故将车道封了起来,虽然在路两侧的商店前留下大约一米宽的小路以供行人通过,不过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往那里走了。

可惜,森野是一定会选择这种小道的人。我不知道带走森野的人究竟是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还是一直在监视她的行动,这些家伙作案的时机真是太巧了,大白天的时候,也只有在那种人际罕至的地方才会轻易进行绑架。

当然,也可能是森野在逃跑中不小心弄掉了手机。不过大多数时候,当事情有更坏的方向,那它就一定会朝那个方向发展。我不得不做好最坏的准备。

白井迫不及待想要赶过去。不过我仍旧拦住他,给八景打了电话告知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我和咲夜办理白井的出院手续,森野就交给你们两个男生了,没问题吧?”八景冷静的声音从听筒处传来,“让那名神父和你们一起去,我觉得敌人应该和昨晚见到的巫师有关,要小心点。”

“是预知吗?”我问。

“不,只是女人的直觉和推断而已。”八景说:“最近一段时间和我们有冲突的人也就是那个巫师了吧。再加上一名曾经和他们有关系的神父,再来更多的人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人太多了,我会很头疼的。”

一边说着,我、白井和神父以小跑的速度穿过走廊,在电梯处却看到亮起的数字已经过了本层,正在不断上升。这里就只有一座电梯而已,白井等不及了,一马当先从楼梯处冲了下去。我和神父只能紧随其后。走楼梯的人并不少,白井三步两步就跳下一层,结果差点撞中其他人,也来不及道歉,只留下一个急匆匆的背影。白井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和神父都开始加速,但仍旧被他抛下一段距离,这让我十分讶异,但转念一想,这就是魔纹灰石给白井带来的体质上的改变吧。…,

当我和神父来到手机的定位处时,白井已经先一步找到了森野的手机。森野本人并不在这里。我环视四周,施工挡板将这条小径隔得弯弯曲曲,视野不足十米就会被挡住,除了施工机械的轰鸣声,就在没有更多的声音了。灰尘飞扬,在阳光的直射下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只有森野这样的人,才会贪图捷径走这样的地方吧。

“现在怎么办?”白井问我,他的脸色十分阴沉,双眼布满血丝,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尖锐的光芒,像是准备杀人的样子,但却意外地给人冷静的感觉。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白井,因为在过去四年中,他和森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分开过。

我和神父不约而同俯下身,在地上寻找任何细微的线索。除了手机之外,没有留下更明显的线索。地面的浮土留下许多凌乱的脚印,但是因为森野的体格以及鞋底花纹都存在明显的个性,符合森野足迹的部分轻易就被分辨出来了。我觉得她有些惊慌,但敌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给她,这些判断并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是通过足迹分析出来的,只是在观察现场之后第一时间产生的直觉。

虽然不是靠推测得出的判断,但是我仍旧十分相信这个答案。

几乎每个耳语者的成员,都程度不同,但都超越普通人的敏锐直觉。若说八景对成员的选择存在某种标准,或许就是这种直觉能力吧。

在过去的社团测试活动中,我的直觉测试成绩并不好,但是在正式行动中却会变得意外的准确。不过在我之前,白井已经指着被店铺遮挡的方向说:“我觉得她在那个方向。”

之前也提到过,白井的直觉准确率在耳语者中首屈一指,并且拥有可怕的精密度。如今他这么肯定,那么十有**就是在那个方向吧。

“森野被关在一座红砖旧楼里,被绳子绑在椅子上。目前为止仅仅是昏迷着,没有受到伤害。”白井仿佛是历历在目般,带着确信的语气说:“有五个……不,六个人在看押他。”

神父用异样的眼神看过来。

“白井的直觉异常敏锐。”我说。

“一开始就是这么敏锐吗?”神父问。

“是的。”

“这就是异常,是末日的启示,只有即将发生巨大变化的时代,才会有许多异常者的诞生。”神父在胸口逆向划了一个十字,“我一路行来,已经目睹许多异常者的出现,其中不少人被吸纳为巫师。这种人天生就具备对灰雾的亲和性,无论是巫师改造还是魔纹灰石改造都会拥有极大的成功率。这个男孩在接受魔纹灰石的改造后会很快就抵达一个临界点,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能看到一个新的魔纹使者的诞生。”

我保持沉默,如果真如神父所说,那么耳语者的所有成员都天生具备成为魔纹使者的能力。这在当前的险恶环境下不得不说是个好消息,问题是,怎么弄来这么多魔纹灰石?

“目的地很远吗?”我对白井问到。

“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一千米。”白井抿着嘴,用一种反常的目光看向店铺的房顶,“坐车太慢了,我先走一步。”

说罢,他做出下蹲的姿势。当我明白他的用意时,他已经跳了起来,轻而易举就落在店铺的房顶上,大概是因为力量掌握得还不太好的缘故,身体晃了晃。他向我和神父摆摆手,示意了一个方向。尽管他凭借直觉猜测了森野的处境,却没有获得具体地址。…,

“坐三十六路车,在第三站下车。”他说。白井也意识到了,凭借这种直觉而得到的答案,无法在乘坐出租车时给出目的地。

不过,就像他说的那样,等公车花费的时间太长了,还是直线前进更加便捷。我觉得现在的自己也能达到白井这种反常的运动能力,于是毫不迟疑也跳了起来。当我落在白井身边的时候,他显得有些吃惊。

“你,你也能跳上来?”他迟疑地又看了看房顶下方,距离地面大概足有四五米高。

紧接着,神父也跳了上来。

“他对力量的掌控比你更加纯属。”神父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对白井说:“你可以变得更强,但现在你是我们之中最弱的一个。只有你一个人,无法对付那些巫师。”

“巫师?什么巫师?”白井有些疑惑,他并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

“昨晚那个巫师的同伴。”我说。

他露出一丝恍悟的表情,但是仍旧有些迷糊。

“是昨晚那个穿灰色袍子的怪人吗?抱歉,当时我的意识不太清醒。”他解释道。

“那个家伙拥有怪异的力量,很可怕,而且他所隶属的组织也异常强大。”我简单对白井解释了一下,又宽慰他道:“不过,只要在这个城市,他们还不是我们的对手,这也是这位席森神父之所以和我们结盟的原因。”

白井若有所思,不过并没有在这种事情上纠结。若是平常的话,一定会再兴起劝森野离开耳语者的打算吧。可是他毕竟获得了以往所没有的东西,得到魔纹灰石的力量后,对这些危险的事情不再那么抗拒了。平时的白井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可他现在看起来有些跃跃欲试。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此时的改变,又有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成为可以保护和拯救他人的英雄呢?

“不管怎样,既然他们要对付森野,就必须做好吃苦头的准备。”白井斩钉截铁地说,然后朝正前方直奔而去。

我们跟随在白井的身后跑过大街小巷,在视野可及的地方尽量选择最短的路线,若是前方有墙壁就直接翻过去,又或者从某一楼层跳到另一栋建筑上。虽然为了避免自己的行为给路人带来刺激,已经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但还是免不了被看到的人投以异样的注视。我真希望自己三人的行为没有被人拍下来放到网上。

森野被囚禁的地方并不在闹市区。从一个空荡荡的烂尾楼之中穿过后,我们抵达了一片即将改建的旧式住宅小区。空气中隐约飘来沟渠的臭味,不时还有摊贩的吆喝。有一些商店和小区之间的墙壁被人刻意打穿了,隐约可以看到妇女朝小区内的地面倒脏水。我们直接穿过这样的店铺进入小区,并没有被他人拦下。

墙里和墙外的建筑拥有相当一致的陈旧感觉,就像是走在泛黄的老照片里。泛黄泛黑的红砖一片片铺开,单元式的排楼房间显得异常窄小,楼与楼之间的过道不超过三米,而且路面被压坏似的,坑坑洼洼,碎石遍地,显得十分破旧,踩上去的时候格外湿滑,几乎每个角落里都存在油色积水、黑色淤泥和青苔。我见过许多陈旧的住宅小区,可是再没有比这里更凄然,更安静的了。

人声到了这里都绝迹了般,除了几处阳台还能看到晒衣,就再没有半点人气。目光扫到哪里,都是一片空荡荡。不过,森野就在这个阴森而肮脏的地方,在这片看似无人的红砖单元楼的某个房间里。…,

我和席森神父都把目光投向白井。白井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其中一栋红砖楼走去。楼层的外墙上有掉漆的红色大字“三十七栋”。这种老式的楼房通常分成六、七个单元楼,我们进入第二单元楼,然后白井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显然他的直觉又发挥了作用——敌人和森野就在这里。

没有撞上外出的敌人。整个单元楼十分幽静,落向西方的阳光被一堵墙挡住,楼道里显得异常阴暗,散发出潮湿的臭味。不时能看到蟑螂和老鼠旁若无人地窜上窜下,真不敢想像还会有人住在这种鬼地方。我想起偶然看到的楼房改建的通知,看上去已经有些时日了,还被人撕去了一大片。

每一层的左右两边都有家门,当我们快上到第四层时,第四层左边的门发出声响,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道缝隙。白井猛然跳起来,当门被打开到能够看清出来的人时,他已经挤了进去,并毫不迟疑地对那人发动攻击。

我也看到了,那人身穿眼熟的巫师灰袍。

白井和那人滚成一团,消失在门口,紧接着殴打声从里边传来。我不敢怠慢,冲进厅室里,正看到白井骑在那人身上,狠狠地掐住对方的脖子。那人的确是巫师,被撕破的兜帽下是一张双眼处有心型图案的面罩,妖艳而诡异,灰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起伏的曲线,明显是个女人。她被白井用双手扼住喉咙,露在灰袍外的苍白纤细的手臂泛起窒息的青筋。然而白井并没有看到,背后那只巫师的手正以一种奇异的频率颤动着,但那并不是窒息的缘故。

灰雾从女人的指尖流出来。

我赶在灰雾形成法术之前,握住那只纤长又毫无血色的手指用力一掰,女人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身体用力挣扎起来。白井又一次用力,只听到颈骨折断的声音,女人那只抬在半空想要抓住什么的手无力地跌落地上。

她死了。

白井背对着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他的身体明显在颤抖。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白井第一次杀人。实际上,我也是在昨晚面对巫师的时候才杀了人,直到现在,仍能清晰记得自己杀死那名巫师后的感觉。面对那具尸体,我觉得有些难过,觉得真是一件凄惨的事情,扭曲的尸体也狰狞难看得令人作呕。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悔恨,也没有因为亲手杀人这件事本身而觉得痛苦,杀死对方的手上也没有他人所说的那样残留有异常感觉。

事后,我很冷静地和咲夜一起将那具尸体焚烧了。

白井的情况却显然和我有所不同,他似乎很难受。我伸出右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希望能带给他坚持的勇气和力量,一边又在警惕着另外两个卧室。大厅的左手边是用落地窗隔起来的厨房,里面没有人,那么若还有其他巫师,势必会在卧室里。神父已经朝其中一间卧室走过去了。

大厅的战斗并不算激烈,若是有人躲在房间里一定能够听到巫师的挣扎。可是如今没有人走出来,这种情况要不是没人,要不就是里面的人经验丰富,判断出来人的实力高强,自己的同伴一定没救了,宁愿躲在房间里等待反击的时机。

这时白井拍了拍我的手臂,从女人尸体身上站起来。他做出想要擦脸的动作,可是手刚抬起到一半就停住了,好似上面沾到了什么脏物般用力甩了甩,最终还是没有用这双手擦脸。当他转过头时,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嘴唇抿得紧紧的,显得十分紧张。虽然我无从了解他哭泣时到底怀着怎样复杂的情绪,但却知道这才是正常人的表现,并不会因此嘲笑他。

站在卧室门口的神父没有直接冲进去,而是抬起左手。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他的左手腕里有一个隐约的图案。虽然很快就闪过视野,但因为记忆深刻的缘故,我确信那是呈翅膀般展开的两个棱形。

我在螺旋阶梯的梦中见到另一个“高川”的手腕处有类似的棱形图案,不过是三个棱形,左右两个就像这般如双翼展开。而现在,我的手腕内侧同样有一个棱形。

314 网络混沌(二)

神父将轻轻左手放在卧室门上,神态和姿势都给人一种使劲的感觉,但是房门没有被推开。..原本我以为是因为房门被反锁的缘故,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神父此时的动作若要打个比喻,就像是跑步前的预备动作,又像是巫师施法时的咒语和手势,下一刻,我和白井都敏锐得察觉到了,大厅里的气流正在发生一种奇妙的变化。

空气对流形成了风,可这股微风并不是从半敞的大门处进来的,而是本身就诞生自大厅之中。螺旋的风感在短短几秒内就壮大到能够掀起挂历纸的程度,大厅之中轻巧的物体都被这股旋风推动起来,环绕着某个中心盘旋。从这些飞扬物的路线来看,旋风的中心似乎不停在变动,每一次变动都会让风力更加强大。

然后,我们看到纸屑和碎片一股脑随着一股强风从门口下沿刮进卧室里,而无法通过罅隙的物体则砸在门上。大厅里的狂风停下来,随后两间卧室里都传来物体拍打和坠落的声响,就像是大厅里的所有风都一股脑钻进了卧室中。

神父突然将按在门上的手掌抬起来,用力捏起拳头。一连串闷响从另一间卧室里传来,之后所有的声音都渐渐衰落下去。我和白井面面相觑,这种仿佛这股风是被神父操纵的感觉应该不是错觉吧?神父转身来到另一间卧室,一脚就将大门踹开了。

当我和白井看清楚这间卧室里的景象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个房间无论是地板、墙壁还是天花板上都长满了密密麻麻如蜘蛛网一般的白色丝状物,尤其是角落里,白色丝状物堆在一起足有跳高时用的垫子那般厚。两名巫师躺在接近窗户的地方,被椅子、桌子和箱柜之类的家居用品压在下方,虽然没有看到流血,但是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是昏了过去。当然,他们和积压物上也布满了白色的丝状物。

我们并没有直接看到森野在什么地方,只是在房间的正中有一颗由白色丝状物缠绕而成的茧状物体。这颗白色的巨茧将近一人高,虽然接触地面,但茧的四周还有多条破网和丝线向上延伸,这些丝线的另一端和天花板粘在一起,所以也给人一种巨茧被吊起来的轻盈感。

“森野在里面。”白井突然开口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些巫师为什么要捕捉森野,并将她塞入这个白色的巨茧中呢?我和白井都不敢贸然动手将这颗茧剖开,生怕巫师已经在森野身上做了什么手脚。神父像是发现了什么,鞋子用力在地面上刮了一下。我受到他的动作的启发,也开始用力刮开覆盖在地板上的丝状物,一旁的白井也跟着干

不一会,我们就将以巨茧为中心,周围三米的地板清理出来。在清理的途中,我就已经看到了一些怪异的纹路和符号,等到清理干净时,立刻就发现这些纹路和符号以巨茧为中心构成了一个圆形的阵图上。之所以不能肯定这是魔法阵,只是因为这些纹路和符号看上去和常识里的魔法阵有很大的不同之处,更像是某种电路板和元件标志。

从窗边照射进来的阳光落在阵图上,偶尔有一丝丝亮光沿着电路滑过,经过的元件标志也随之发出淡淡的光芒,让人不禁生出它是不是已经开动了的猜测。但是,这种亮光出现得并不频繁,也不引人注意,更像是无法达到功率而偃旗息鼓。…,

我和白井相互看了一眼,觉得心中松了一口气,也许是时机不对的缘故,虽然准备工作看似已经完成了,但他们并没有来得及在森野身上做某些可怕的事情。

“这是什么?”我向神父询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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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叫做降临回路的统治局技术,用来制造一个区域性的网络混沌,这些巫师大概想用你们的同伴做祭品完成它吧。”神父头也不回地解释道。他皱着眉头凝视这个被称为“降临回路”的阵图,表情显得十分沉重,显然他对这种统治局技术有一定的了解。

“降临”和“祭品”之类的字眼足以让我和白井理解它的功用,大约就像是我们之前召唤恶魔一样,这些巫师也在召唤某种东西,之所以选择森野为祭品,很可能不是一种报复性的偶然。我暂时没心情让神父进一步解说这种技术,在“降临回路”启动之前,把森野从这颗让人觉得不安的巨茧里弄出来才是正事。

“森野就在里面,对吗?”白井问道:“如果我们将这个玩意破坏掉,会不会伤害里面的人?”

“不会。”神父摇摇头,“不过你们得祈祷,里面的那个女孩还没有融化掉。”

我和白井被神父的用词吓着了,连忙试着将茧壳撕开。这些白色丝状物比想象中还要有韧性,我们又尝试用刀子去割,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在正面开了一个拳头大的洞。朝洞里望去,能隐约看到森野眉清目秀的五官。她紧闭眼睛,呼吸十分轻微,神态安详,像是在睡梦中一样。

我想要喊席森神父来帮手,回过头却发现他走到另一侧角落里,从教衣里掏出一把锋利的折叠刀,三下两下就将那里的白色丝状物割除了。在厚厚的丝状物下竟然还有几颗小一点儿的茧,我估计大概有婴儿大小,可是这个体积的估测却让我联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情。

这些茧里会不会装的就是婴儿呢?末日真理教和巫师给我的感觉是,如果有必要,他们不会抗拒做这样的事情。

我根本不理解“降临回路”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包括它的原理,需要什么准备工作,会召来怎样的东西,并没有详细完整的概念。只是,光从祭品需要女孩和婴儿来看,这种降临仪式自然属于邪教仪式无疑。

那些小型茧里面真的是婴儿吗?疑问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可是神父并没有继续破开这些茧,仅仅用手覆盖在茧壳上,然后,风又刮起来了。这一次唤起的风很微小,并没有之前在大厅中的声势,可神父的表情显得哀伤,似乎已经明白茧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茧里面……”我试探着问到。

“孩子们都没救了。果然是这样,他们的技术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席森神父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折叠刀抛到我手中,“用这个吧。”

听到神父的悲叹,我觉得好似有一只只阴魂缠绕在脑海中,这种阴暗、伤感又让人情不自禁愤怒的情绪让我无法说出任何劝解宽慰的话。我摇摇头,试图想要将这些繁杂的情绪甩出脑海,握住折叠刀的手却情不自禁动了起来。我耍了几个刀花,才醒悟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耍刀子,然而,每一根手指的运动,每一次翻转的触感,就像是自己做过了无数次般,已经将那种感觉深深烙印在这个身体里。…,

真是奇怪。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使用刀子竟然这么有天份。

我让白井离开,自己站在那只巨茧前,再一次透过茧壳上的洞穴窥视森野安详的睡脸。折叠刀在指间转得飞快,就像是早就知道怎么做一般,没有思维的主导,身体自然而然动起来。我顺着感觉将刀子挥了十七次,却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在我的眼前是一片连自己都几乎看不清的闪烁刀光。

从手掌上传来清晰的切割感,原本坚韧的白色丝状物在刀锋下仿佛只是一般的尼龙绳,被割开一道道交错的缝隙。一个呼吸后,巨茧沿着裂缝分成好几瓣展开,白井已经冲上前,轻轻将倒下的森野拥在怀中。

原来瞧不清楚,这时才知道被困在茧里的森野竟然是**的。白井脱下外套给森野盖上,而我呢,则走到那两名被压在家具下的巫师跟前,蹲下身体,用刀柄狠狠敲在这两人的脑门上。他们似乎真的昏了过去,真不知道神父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虽然那股风很奇怪,但是巫师本身也拥有灰雾法术,在有所戒备的情况下,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倒呢?

至于被白井杀死的那名女巫师,并非没有实力,只是她遭到突袭后,连使用法术的机会都没有。和被我于昨晚杀死的那名巫师一样,这些巫师的身体强度和反应能力跟普通壮年人的差别不大。考虑到末日真理教是侵蚀了三大洲的邪教组织,这等巫师应该只是小喽罗的水平。我只希望在耳语者强大起来前别碰到那些真正强大的巫师。

“真奇怪,这里只有三个人。”我感觉神父走到身后,便头也不回地说,“白井说过有六个人的。”

“他也说过,女孩是被绑在椅子上。”神父说。

“大概在白井的直觉发挥作用时,森野还是那样的状态。她是最后被处理的,而且体积又大,才没有像那些婴儿一样被……”我顿了顿,因为我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些茧里的婴儿的下场,也没有任何想要见识一下的念头,因为那个场面仅仅是想像就足够令人揪心了。我回过头对上神父的视线,我觉得眼眶有一股热气,那是从心底烧出来的火,我问神父:“他们是被融化了吗?”

“……降临回路是玛尔琼斯家的新技术,在我离开总部之前还没有一个成品,不过据说有半成品在进行秘密内测。”神父沉默了一下,继续说到:“许多教徒在得知这项技术的一些传闻后持反对意见,因为那时就有小道消息说,最后的难关可能需要利用婴儿和一些具备特殊资质的人做实验。你要知道,末日真理教以末日的真理行走,但教徒们却并不是丧心病狂的恶徒。牺牲婴儿已经超出身为人类的良知范围,在我离开的时候,玛尔琼斯家一度做出承诺,已经冻结了这种实验,可是现在看来,他们不仅没有停止,还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这个国家是末日真理教的影响力最小的地方,所以这些巫师才打算在这里实验新技术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愤怒的情绪压回心底。在这里发泄愤怒根本无济于事,我现在连玛尔琼斯家的真实模样都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所有关乎他们的事迹都只能从眼前这位神父口中得知。我想自己总有一天会闯入那个想像中极度阴森残忍的巢穴,将藏纳其中的污垢清理殆尽,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一步步了解他们所掌握的那些可怕诡异的技术。…,

“降临回路到底有什么用?他们要降临什么东西?”我问到。

“说实话,我也不太了解,这是玛尔琼斯家的最新技术。”席森神父抚摸着十字架,沉思了半晌,说:“据说降临回路发动后会在以其为中心的一定范围形成被称为“网络混沌”的现象,在混沌中,代表‘现实’的数据和代表‘非现实’的数据会形成对冲,就如同神话中的开天辟地一般,形成一个夹杂‘现实’和‘非现实’物体与现象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这个空间会抑制‘现实’的力量,而使用灰雾法术的巫师,其力量将在这片区域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

神父的解说让这种叫做网络混沌的东西愈发高深莫测起来。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那种现实和非现实交错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究竟是什么模样。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而且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似乎现实的物质和现象将会受到遏止,反而是灰雾法术的力量会被增强,那时的巫师就像是神话中,天地初开时,行走在大地上,运用种种不思议力量的神明们——也许力量的放大没有那么夸张,但说不定这项技术就是冲着这个目标而去。

不过,既然被称为“网络混沌”,却让我不由得回忆起神话中所有关于混沌和开天辟地的传说。

“传说中,混沌里会有原初的生命诞生,你觉得,所谓的‘降临’仅仅指的是巫师吗?”我对神父问到,不过心中也不觉得他能给出确切的答案。说到底,即便是神父,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降临回路的构成吧。

“不知道,有这个可能,但没有任何证据。”神父再次环视了一眼房间,“我们该撤退了,也许真的还有三名巫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但是要离开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白井已经将森野背在身后,他看向我的目光同样充满了立刻离开的想法。的确,如果这个时候被另外三名巫师缠上,昏迷的森野和照顾她的白井就会立刻变成沉重的负担。

“白井,你带森野先走,和神父一起去总部。”我说,“我要留下来。”

“可是……”白井对这个回答感到有些意外。

“分开走,减少巫师找上你们的几率。如果他们呢回这里来的话,我会负责为你和森野拖延时间。”我这么解释到。

白井只是稍微想了想,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而自己的脸却涨红了。他想要说些什么,在他心中似乎产生一种背弃队友的羞耻感,所以才显得扭捏迟疑,可是森野的重量沉甸甸压在他的身上,终究让他就同意了这个建议。

“高川你……你要小心啊。”白井似乎觉得我一个人是无法对付三名巫师的。虽然他已经亲手杀死了一名巫师,却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他对昨晚的战斗记得不太清了,但是残留的印象仍旧在他的心底留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并没有因为亲手杀死一名巫师就得以摆脱。这大概是因为作为对手的女巫师根本就没有机会发挥自己的实力吧,才让他觉得如果是正面交手,自己一定会吃大苦头。

不过,他这种下意识的想法大致正确。我也不觉得白井能在堂堂正正的交手中杀死那名女巫师。不过,战斗从来就没有堂堂正正的说法,在生与死的瞬间,只有能够捕捉到有利因素的人才能活下去。这一点,仅仅靠偷袭杀死一名无法反抗的敌人的白井是无法体会到的吧。昨晚那场疯狂的战斗再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觉得现在的白井是如此单纯的人,他根本无法真正理解死亡来临的一瞬间,那种无力的感觉。

“你真的要一个人留下?”神父陪白井走到门口,转过头来问我:“被留在这里的三个人实力不怎么样,不过作为实验新技术的小队,外出的三个人中不可能没有硬茬子。先不提你在拖延时间后能否成功逃离,我认为你连三成的存活几率都没有。”

白井听到神父这么说,也用一脸担心的表情望过来。我随意地挥了挥手,让他们别说那么多废话,快点离开。

“三成吗?那又怎样?”目送三人的背影走下楼梯,消失在小区的围墙外,我对自己说,“我要杀了这三个人,斩草除根,只有这样,我的念头才能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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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 网络混沌(三)

我回到卧室里,用折叠刀把躺在大厅里的女巫师尸体的头颅切下来,又提着头走进卧室里,将那两名巫师的头也切了下来。

这个小区不比昨晚的仓库,这里看似罕无人迹,但谁知道居民们是不是真的不在家呢?又况且小区隔墙的另一边就是一排排商店,还是白天,如果这里起火,一定会有人在短时间内赶过来。这点时间先不说能不能将这些尸体烧成灰烬,一旦回返的三名巫师发现这里的异常,肯定会潜入暗中再做打算。我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只有原状的房子才是最好的陷阱。无论降临回路是否启动,那些巫师肯定会回来检收成果。

既然无法焚烧尸体,那就只有切下他们的头颅才能让人安心。

我将三个人的头颅放在三只小型茧状物的面前。在杀害他人以后进行分尸,即便是大多数解剖学专业的人士也不能做得面无改色吧。虽然一开始这么做,有一种被迫的心理在驱使着我,但是一想到面前的三个茧状物里可能都是些死亡的婴儿,心中就迅速平静下来,反而觉得十分快意。

我仍旧没有剖开这三只茧状物,去证明席森神父的话,我有点害怕真的看到那种场景。即便神父骗了我,里面装的只是些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又怎么样呢?森野的境遇已经表明了,这些巫师所进行的“降临回路”仪式必定需要人类来做祭品,根本不会因为祭品的年龄是大是小而削弱人道的罪恶。

我姑且将这三只茧当作婴儿的坟墓,或者说,我的心中十分相信它真的是。我想,正是这种想法让我能够这么平静地割下并献上这三个头颅吧。然后,在巫师赶来之前,我用折叠刀将头颅上的面罩剥下来。和我想的一样,和皮肤紧密贴在一起的面罩被揭开后,剩下的就是红色的筋肉了,这可真是十分可怕血腥的场景,若果有胆小一点的人看到,一定会当场晕过去。

不过,我也因此得到了三张奇怪的面罩。这个时候,我有一种想要将面罩给其他人戴上,看看对方是不是会变成另一个巫师,可是转念又想到,变成巫师的人,到底是原来的巫师,还是他本人呢?说不定前者的几率会更大。虽然这些“巫师”和正规传说中的巫师不太一样,他们用的是“超凡科技”,可是既然被称为“巫师”,一定是和常规意义上的巫师有一些相似的因素在吧。

传说中的巫师可是很难杀死的,借体重生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在没有做好准备前,我还是不敢轻易用这三张面罩做实验。

做完这些事情用了将近半个小时,巫师仍旧没有回来。我没有急躁,又开始剥离地面上的白色丝状物,并把一部分装进口袋里作为样品。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能发现这些白色丝状物的奇异之处,它显得十分光滑,质地也并非市面上的纤维可比,色泽和材质看上去有些类似金属,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矿物还是纤维化合物。用普通的刀械无法对其进行有效切割,这同样反衬出神父交给我的折叠刀的与众不同。

我仔细观察这把折叠刀,这是一把单面折叠的刀具,外型有电工刀的味道,不过转轴显得有些松,若是挥动时没把握好方向,甚至会因为作用力将刀刃收回插口里。若是普通人第一次使用这把刀进行大强度作业,很可能会伤到自己,例如把指头切下来。不过我却完全没有这种生疏感,使用这把刀时,无论是什么花样都能耍得出来,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别用脑袋去思考每一个动作,一旦不依靠身体那种奇妙的既视感,就会伤害到自己。…,

我在接下来的时间实验了好几次,证明这种感觉是极为正确的,主动去思考和把握,并不如下意识的反射性的行动来得顺利。

这可真是奇怪的现象。自从我在螺旋阶梯之梦中和“高川”告别后,这种来自于身体的怪异就不断显露出来,就像是有什么曾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塞了进来,而我此时根本无法掌握其本质。仔细分析之后,我觉得这就是频繁出现的“既视感”的来由。也许,并非是我懂得这些工具,见过那些场景,拥有这般本领,而是螺旋阶梯之梦的“高川”拥有这一切吧。如今,我接过他的传承,继承他的意志,他的过去也同样延续下来。

那个“高川”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呢?又为什么会有这般强大的本事呢?他是我的潜意识吗?又或者是我的“前世”?到底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不得不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交付到我手中?

我怔怔盯着左手腕上的棱形图案,拥有三个这种棱形的席森神父唤起飓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想,那就是自己终有一天会获得的力量吗?在这个时候,我隐约升起这种棱形图案就是魔纹使者的魔纹的想法。如此一来,螺旋阶梯之梦的真相就愈加扑朔迷离起来。

想要知道关于“高川”的一切,这样的情感伴随我的思考一点点燃烧起来。

在那之前,我要用“高川”的力量,将三名巫师干掉。我相信自己能办到,继承自另一个“高川”的这具身体就是我最大的依仗。虽然没有完全弄明白,可是有一种感觉告诉我,这具尚未了解的新身体究竟拥有超越自己想像力的强大潜力。

这种感觉还告诉我,无论普通人眼中多么严重的伤势,对这个身体来说都不值一提,就算面临常规意义上的死亡也不需要惧怕。昨晚在仓库时不正是这样的力量将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吗?

我自从下定决心杀死剩下的三名巫师之后,就一直在思考应该采用怎样的战术。我没有去想自己被打败的可能性,那毫无意义,因为失败就是死亡,所以,一开始就以“胜利”为核心进行思考。很显然,如果这些巫师在战斗中认知到自己无法获胜,一定会逃跑,如果让他们逃出小区就没办法斩草除根了。想要歼灭他们,我只想到了两种方法,一是用压倒性的实力一口气干掉他们,另一种则是以伤换伤,徐徐图之,只要身上的伤势能让他们感觉到胜利的希望,他们应该会想追击而不是逃跑,直到他们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我能使用的就只有第二种方法吧。我不觉得自己在一对三时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只是,第二种方法就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如果无法对自己的伤势和战斗时机拥有绝对把握,反而会落入自己的陷阱中。

即便如此,我仍旧觉得这就是唯一能当场斩杀三名巫师的策略。

我静静坐在卧室门所在的那面墙壁的角落里,从窗户无法观察到这个地方,对开门进来的人来说,也同样是个死角。就算如此,仍然要集中精力,因为巫师们可能拥有让人意想不到的侦查类法术。同样,我猜测也巫师们会用怎样的方式进来,会不会如同故事中那般,变成某个动物,或者从烟囱里钻出来呢?这个房子的厨房没有故事中的壁炉和烟囱,不过油烟机还是装上了。…,

真想见识一下啊,钻油烟机的巫师。我想像他们有半截身体被卡在烟筒里的模样,不由得打心底愉悦起来。

从无头尸体中流出的血液和人类一样是红色的,聚成一大滩,又沿着地板的纹路扩散开,随着时间静静流逝,渐渐开始凝固。浓烈血腥味淤积在房子里,只要有人爬上这个单元,就一定会闻到吧。我也觉得有些受不了,真想立刻离开,又或者弄瓶空气清新剂来,将这些污渍清洗干净。我也曾想过,在这里拖延的时间越长,被人发现的风险就越大,当场被警察抓住的话可是要入大牢的。然而,也仅仅是想过而已,我仍旧选择潜伏下去。

幸运的是,过了那么长时间,竟然没有人来抗议,说不定这个单元楼里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呢。

又过了两个小时,太阳开始下山了。夏天的黄昏仍旧很明亮,夕光在照进卧室后,在地上留下的昏黄色的光斑,地上的血迹也反射出燃烧一般的色泽。除了味道之外,真是我出生以来首次看到如此凄美的景色。

我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依靠在墙角,撑起右膝盖,右手搁在膝盖上,静静坐在角落里。

晚上六点的钟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想,也许是从火车站传来的吧,仿佛还能听到列车驶进车站时的鸣笛声。

六点十五分,遍布房间的空气里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他们来了!我的身体紧绷起来,缓缓从坐姿变成蹲姿,用五感来体会这种轻微的变化。地板上的降临回路又一次亮起光,比之前观察到的更加频繁,但明显仍旧无法抵达启动的标准。我不知道所有的祭品都被破坏后,它是否还能发挥作用,不过地面上的鲜血说不定反倒成了一股助力。不过,我并没有因为这种想法后悔将巫师分尸的做法,因为我根本就不了解降临回路,一切都仅仅是靠猜测而已。

那三名巫师会从这个没有完成的降临回路中出现吗?我这么猜测着,手中的刀子飞速转动起来。我已经准备好了,一旦他们出现就先来个偷袭。

在这个房间里,普通人或许会被浓重的血腥味迷惑,但是我能清晰感到,空气中的异常变化越来越明显了。每一次变化,都像是在倒计时。

霎时间,在降临回路的外围,距离我所在的角落仅有三步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灰色的漩涡,高度十分贴近天花板。我一看到这个漩涡就知道,这肯定是灰雾法术,无论颜色也好,旋转的物质也好,都十分明显。我还有一个念头,这是和故事里的巫师施展的传送门类似的法术,接下来,巫师们就会从其中出现。

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全身上下都被灰袍遮掩的三道身影从灰色漩涡里掉了下来。

我没有形容错,就是掉了下来,显得有些狼狈,好似他们根本就没想到会如此般,有两个巫师直接摔倒在地板上,发出让人背脊生疼的撞击声,另一个巫师也没站稳,打了个踉跄。

好机会!

我早已做好下蹲式冲刺的准备,见机立刻双腿发力,朝那名还没站稳的巫师冲去。我选择他作为目标,不仅是因为他距离我最近,而且从跌落时的平衡性来说,也明显超过另外两人,所以我将他视为最有威胁的目标,打算趁偷袭一举将他杀死。

昨晚在仓库里冲刺时那种连空气都变得如果冻般稠滞的感觉再次扑面而来,我甚至觉得比昨晚更加强烈。坚硬的地面好似突然变得松软了,我用尽全力踏在地板上,脚底传来好似踩在棉花上的感觉。我紧紧抿着嘴巴,闭住呼吸,仍旧有一种空气从鼻孔倒灌进来的感觉,眼睛也格外难受。然而我反而感到欢喜,因为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的速度太快的缘故。…,

难以想象,一个人竟然能跑得如此之快。我猜测自己此时的速度有多少?时速二十公里?还是四十公里?世界在我的感官里正变得缓慢,那三名巫师已经发现房间中的异常,那种浓烈的血腥味根本就不可能视若不见。无论是摔倒的巫师,还是正在站稳的巫师第一个反应就是伸出手指。

灰雾一丝丝从他们的指尖中流出,虽然看上去像是慢镜头,但实际上,这种灰雾法术的施展极为快速,只是因为我比他们更快而已。

在灰雾变成法术之前,我顺利地将匕首插进了站立的巫师的后颈,身体也撞了上去。我觉得自己好似撞到一片橡皮泥,一阵脆裂的声音传入耳中。在我们俩飞到半空的时候,我握住刀柄,用力剖开他的脊椎。巫师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凸起,就像是窒息而死的鱼,在空气中颤抖了一会。

巫师被我当作垫子撞在墙壁上,又一起摔在地上。我看到血液不断从他的嘴巴、眼睛、鼻子和耳朵溢出来,完全无法动弹了。于是我将他的身体拖在身前遮挡另外两名巫师的视线。

他的身体就像拉开后背拉链的布偶装,更多的血好似涌泉一样从他的背脊涌出,落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不一会,我们的脚下就出现了一大滩新鲜的血迹。

料想之中的法术攻击没有到来,一名巫师发出的灰雾如同蛇一样绕在他的身上,另一名则是将灰雾变做盾牌。两个人都第一时间选择了防护手段,并没有进行反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有捕捉到我的攻击的缘故。

从这些巫师的脸上根本看不到任何情绪,因为他们整张脸都藏在面罩下,加上灰袍的兜帽,甚至连眼睛都看不到。可是我仍旧能察觉投在我身上的目光充满一种惊诧的情绪,但没有任何恐惧,甚至对死亡的同伴也没有半点同情的意思。

两人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其中一人朝我亦或是被我劫持的同伴说了一通话。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感觉很生僻,就像是某个乡下的地方俚语。他们的语速很快,让人联想到大量的数据从屏幕的顶端瀑布一般刷下来,然后就这么突兀地停住了。

被我当作盾牌的巫师已经无法回话,他看上去快要死了。我毫不犹豫地从背后砍下他的头。

看到自己的同伴如此凄惨的死相,两名巫师仍旧没有兔死狐悲的意思,他们甚至没有看那尸体一眼,只是用冷漠的视线盯着我,将手指抬起来。

蛇一般灵活游动的灰雾立刻从那名巫师的身上射出来,我看得分明,下意识要躲开,可出乎预料的是,之前灵活的身体此时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剧烈鼓动的心脏好似要从胸膛炸开。我只能将尸体向前一推,狼狈地朝一旁滚去。

应该不是巫师在作怪,之前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让这具身体承受了巨大的负荷。我早该知道那种力量不能常用,只是我一心想要使用最大的力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一名巫师。结果身体回应了,而我也成功了,但是副作用也在这之后产生。

在地上翻滚的一瞬间,我觉得喘不过气来,眼角的余光看到灰雾之蛇洞穿巫师的尸体,那具尸体就像是被抽干水分,转眼就变成一具干尸。而在巫师的操控下,灰雾之蛇轻巧地打了个转又向我扑过来。

我竖起折叠刀挡在身前,灰雾之蛇没有避开,直接就往刀刃上撞了过来,下场自然是被剖成两半,从我两侧擦过。那名操纵灰雾之蛇的巫师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当他想要重新掌控灰雾的时候,那被劈成两半的灰雾竟然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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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 网络混沌(四)

蛇一般灵活的灰雾被“杀死”了。-------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因为巫师们看上去很惊讶,以致没有继续攻击。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们仍旧轻视我的缘故吧,毕竟杀死他们的同伴时采用的是偷袭的方法。在这个袭杀的过程中,他们正顾着保护自己,或许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那异常的爆发力。在此之外,无论怎么看,我都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我躲在一旁调整呼吸,用装作畏惧和不理解的目光盯着两名巫师,心中冷静之余也有几分欣喜。从自己的角度来看,战斗的节奏和走向渐渐落入事先预订好的轨道了。

操纵灰雾之蛇的巫师迟疑地勾动手指,当然毫无效果,他没有立刻放出第二道灰雾,这让我觉得这种灰雾法术并非是随便就能使用出来的。回想席森神父的话,灰雾于他们来说是贵重的消耗品,不仅要支撑法术来源还要维持他们的生命。想到这里,我就更加确信这场战斗的主动权在自己的手中。而另一个巫师也用惊讶的语气说了一通听不懂的话。

也许,在他们眼中,灰雾这种无定形体的东西,本不应该这么容易就被“杀死”。我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当两名巫师的目光落在折叠刀上时,我也意会过来。一定是这把材质非同寻常的折叠刀造成的效果。席森神父之所以将它带在身上,又交给我使用,并非单纯因为它很锋利。

这把折叠刀拥有类似巫师故事中“除魔”的效果。

心脏的跳动渐渐平稳,我就像是重新回到水中的鱼儿,贪婪又饥渴地呼吸珍贵的空气。在巫师巡视四周的情况,彼此对话的时候,我已经站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有受伤,却装作受伤的样子,轻轻摇晃身子,用力在身前挥舞匕首,装出色厉内荏的气势来迷惑这两名巫师。时间拖延越长,被对方愈加轻视,下一次爆发力量时再杀死一人的机会就更大。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的朋友?”我用气愤又惊惧的语气大声叫喊,想要试试看这两个巫师是否能听懂这个国家里最正统的语言,可惜对方根本就没有理睬,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却能直接从那种漠然的态度感受到,他们就好似把我的叫喊当作杂耍的猴子在吱吱叫,亦或是一种烦躁的背景杂音。

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做出怎样的商议,先前控制灰雾之蛇的巫师转身似乎要离开卧室,而另一名巫师则将灰雾构成的盾牌扔在地上。盾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只外表让人觉得怪异又恶心的怪物。我不敢轻举妄动,仔细观察这只怪物的外型,试图从身形比例,有威胁性的肢体甚至是它的某一些本能动作中找出它的攻击方式。这是我从动物世界之类的电视节目中学会的方法,那些专业人士通常会详细分析动物的躯干、器官和肢体来解说他们捕食的方式。

这只怪物并非现实里的任何一种的动物,充满了一种非现实的不协调感。它的后肢粗大,长满鳞片,足以支撑身体人立起来,从关节比例和形状来看,又充满了非凡的爆发力和跳跃力。我想,它就是用这双强健的后肢在一瞬间冲出去,跳跃,用镰刀状的前肢去切割猎物。可是,按照常识来看,这样的后肢并不利于奔跑。如果是在空旷的地方,一旦它直线冲出又没杀死猎物,反而调转角色,变成被捕猎的一方。问题就在这里,这间卧室不算狭窄,可是它完全可以在这个范围内,反复借助墙壁和天花板进行反射跳跃,让移动方式变得更加灵活。-------…,

它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黄色,拥有蛇和鳄鱼之类冷血动物的竖形瞳孔,显得凶狠而狡诈,又像是冰冷的玻璃球,倒映着猎物的身影。它和我对视的时候,每只脚的三根脚趾习惯性地轮流敲击地面,充满节奏感,而脚趾上的指甲更是显得坚硬如钩,让人毫不怀疑它能够轻易撕开厚厚的牛皮。

这种脚趾让我想起了恐龙占据这个星球时的那些可怕的猎食者——迅猛龙。

这只怪物的前肢却又是另一种形态,镰刀状,如同螳螂的刀肢。和铡刀一样,它的小臂和大臂能够相互咬合。大臂的一侧是光滑锋利的刃,小臂与大臂咬合的那一侧则是遍布细密的锯齿。

它的背脊有些驼,背部看似光滑,但是当光线滑过的时候,仔细看就会发现,沿着脊椎线直到头顶的部位有一层带倒勾的尖刺,若是被撞上,肯定会被撕下一整片肌肉,从而造成大出血。

除此之外,让我倍加留意的是它的头部。从外面看不到类似耳朵的听觉器官,眼睛下方应该是鼻子的部位则只有两个孔洞,这让我觉得,它是放弃听觉而强化嗅觉的生物。嘴巴前凸,呈现出外骨骼的形态。它丝毫没有张开发出吼叫的意思,在嘴巴的上颚和下颚之间,有一层奇异的纹路,给人感觉像是用针线缝了起来。可正是这种模样,反而让我心生警惕,觉得若它张开嘴巴,一定是在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候。

多么奇妙的灰雾法术啊,制造出来的怪物竟然充满了生命感,而并非我原以为的傀儡。我想,这些灰雾一定同时具备着物质上的有机和无机特性,又具备非物质上的“精神”特性。

这只怪物用语言来描述时给人的印象似乎不过如此,就像是通过对多种猎食者的杂交,继承了它们在狩猎本能中最优秀的一部分因子。可是正因为如此,我相信真正目击到它的模样的人一定会和我一样,心生强烈的排斥感,觉得它的出现完全是对道德、生命和自然的亵渎,是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我对自己也生出这样的感觉而惊讶,因为即便是昨晚碰到的恶魔也不会如此。

若和地狱犬比较起来,面前这只怪物至少在样子上反而更给人“恶魔”的感觉。

观察在短短的几秒中就结束了,因为转身要离开的巫师突然发出惊呼声,有些沉闷的声音就像是被他强力压抑着。他愣在三只小型茧的面前,似乎刚发现那鲜血淋漓的无皮之物竟然是三颗头颅。我相信,他一定会看出来,这三颗头颅就是从他的同伴上砍下来的,那被剥去面皮的恐怖场景一定会让他联想到自己的悲惨下场。

在这一刻,这名巫师明显动摇了。而另一名巫师也因为他的惊呼转过头去。

我看准了这一刻,和先前偷袭一样,鼓足全身气力朝放出灰雾怪物的巫师扑去。如果有可能,我想选择惊呼的那名巫师,可惜的是,另一名巫师就挡在我们之间。我已经做好了会被灰雾怪物拦截的准备,可是当怪物真正动起来时,我才真正了解到,它和之前那条灰雾之蛇截然不同的灵活性和侵略性。

创造出它的巫师没有任何指挥它的动作,这只怪物的所有判断和动作都是自发的。

我已经知道自己在爆发的一瞬间,奔驰的速度究竟有多快,虽然无法持久,但在持续时间内,那是几乎可以追上跑车的速度,比猎豹的速度还要快。然而,这只怪物的爆发力也毫不逊色,它在看似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好似弹簧一般射了过来。…,

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我们几乎撞在一起。它的速度和我的速度加成起来,已经快到连我此时高速运转的反射神经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幸好,被撞中就糟糕了——这样的想法一直都在脑海里,因此,我还是堪堪抬起手臂,用折叠刀砍向两只迎面挥来的镰刀前肢。

强大的力量将我们彼此分开,折叠刀和怪物前肢上的锯齿刮在一起,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声音。怪物的镰刀前肢正如之前判断的那样,差一点就将折叠刀的刀刃咬住。它没能做到,因为我的手腕和手指在这一瞬间本能发力,刀刃发出嚓的一声收回柄中。

这只怪物果然明显和之前的灰雾之蛇不同,折叠刀没能够斩下它那坚硬的肢体。

在交撞的反作用力下,怪物的身体正向后飘飞。这种飘飞的速度应该很惊人,可是在此时同样处于高速运动中的我看来,充满了一种飘逸的协调感。它果然是运动战的行家里手,完全没有失去平衡,一旦落地,就是第二次进攻的开始。

我意识到,情况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关头,我这种瞬间爆发的速度和力量根本不能持久。

三个呼吸——我本能感觉到自己只有三个呼吸的时间来杀死一名巫师。

此时,两名巫师已经被我和怪物之间突然又猛烈的交战惊动了。两人正在回过头来,而他们的手指也开始动作。就在这弹指的一瞬间,怪物落在地上,又弹射到天花板上,居高临下向我扑来,想要割掉我的脑袋。

我好似也在这一瞬间进入某种奇特的状态,数十种进攻和撤退的方略从脑海深处鱼贯而起,又以我的意志定格在其中一种上。

我仿佛听到耳边传来风一般的声音:

——高川,你要有觉悟。

那是我的声音,但又不像是我在说话,而是从这具身体的基因深处,又像是从遥远的灵魂尽头,另一个自己发出的声音。

我下意识觉得,那是螺旋阶梯上,另一个“高川”的声音。

——高川!你要有觉悟!

我的灵魂也随之呐喊起来。

我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将外套甩向上空,身体则鱼跃出去,紧贴地板滑行。我燃烧着最后的爆发力,充满杂质的空气仿佛变成了一大片砂纸将我包围,地上的白色丝状物也在用力摩擦着我的身体。我感到自己的肌肤又热又痛,像是被刮掉了一层皮,就像是快要烧起来了。

巫师的头转了回来,我在这缓慢的镜头中品尝着他们的惊讶。因为在他们的眼中,一定只看到了那只被外套裹起来的怪物吧。

降低身体的高度,就可以拉开和怪物的距离,进入敌人视觉的死角,这就是我最终采用的策略。

外套被怪物撕成了碎片,而我也躺在地板上,和制造怪物的巫师擦身而过。这名巫师的反应是如此敏锐,他已经感觉到了,正试图用目光追逐我的身影。然而,他仍旧慢了一步,巫师的体质就算比普通人好,但仍旧比我差得太远了。在我用尽全力之后,他根本就不能捕捉到我的行动。

只有怪物才行。

怪物正沿着我滑行的路线向我追来,而我则抓住了巫师的脚踝拉倒他,让他挡在怪物和我之间。巫师的兜帽滑落,被面罩紧贴的脸扭曲出一种惊骇欲绝的神色,因为他来不及控制怪物了。果然和我的猜测一样,他对怪物的控制力无法如同另一名巫师操纵灰雾之蛇那样及时,那样强大。我成功地将匕首扎进他的后颈,与此同时,怪物也撞到他的身上。…,

在巨大的闷响声中,我和巫师都被怪物撞飞出去,接连摔在墙壁边缘。爆发力的副作用让我无力调整自己的身体,只能用双手抱住头,将身体团起来,承受墙壁和巫师的撞击。在作用力反馈到身体上的时候,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我想要呕吐,却只吐出一滩散发热气的血液。这血液浓稠得好似浆糊,气力就像被一根无形的吸管抽出体外,这一次的恶性反应比之前要大多了,我几乎觉得被抽走了那种爆发力两倍的精力,整个脑袋昏昏沉沉。

我用指甲掐住手臂,努力让自己不因此昏迷过去。我还试图思考一些事情,借此集中剩下的精力。战斗还没有完结,我知道,如果自己在这里倒下,下场一定会变得凄惨无比。灰雾形成的怪物在我的前方烦躁地徘徊,大概是因为制造他的巫师看上去不行了的缘故,它似乎想要继续攻击,但又有些无所适从。它变得越来越焦躁,甚至想要杀死自己的主人,或者攻击另一名巫师。它的眼睛咕噜咕噜转动,疯狂的视线在我和两名巫师三者之间徘徊不定。

我的手被怪物主人的身体压住了,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我拼尽全力切割他的身体,深深地捅进去,在内脏里搅动。这名看上去挺警醒,实力也比另一位更强的巫师渐渐没了呼吸,可是身体仍旧反射性地抽搐,大量涌出的血液淌到我的身上,让我觉得自己的手就像插在机油里滑腻。

我已经无法去想自己此时的面目是何等骇人,只是下意识搅动手腕,要将这名巫师彻底杀死。

直到两三秒后,怪物仍旧没有消失,但是它的躁动让我觉得它活着的日子要到头了。它似乎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迸发出最后的混乱和疯狂。在最后一名巫师的呆滞中,它冲上去发动了攻击。失去主人的控制,它已经敌我不分了。我想,巫师的灰雾法术一定是无法自主判断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的吧,更何况,从之前这些巫师对待同伴的态度来看,他们之间并没有足以称为“队友”的交情。

他们对彼此都是如此冷漠,更何况他们的法术?

这个发现让我心中对未来的不安彻底平静下来。玛尔琼斯家侵蚀了末日真理教,可是并没能将这个可怕的宗教变成一个团结的集体,甚至连他们的直属战斗部队“巫师”都没有做到这一点。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让他们占领如此多地盘,势力扩散到三个大洲的现在,仍旧无法光明正大地走到世人面前,发动他们想要进行的一切阴谋和战争。

在末日真理教里,也一定存在更多的如同席森神父这样不满玛尔琼斯家的教徒们。

这个世界正在改变,变得和过去截然不同。这种改变是从末日真理教的玛尔琼斯家开始的,但他们只是主导了开始,没有力量去控制结局。

我们还有机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就在巫师手忙脚乱地对怪物进行防御的时候,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最后这名巫师比起其他两人来说差得太远,无论判断力、战斗意志还是经验,都如同一个刚刚走上战场的新兵。对付这样的家伙可比对付其他两位轻松多了,我的战斗策略是正确的,而且运气也站在我这一边。这样的想法让我心中再一次燃起激昂的斗志,而这股强烈的冲动和情绪正催促着我伸出被鲜血染得腥红的双手去抓住胜利。

我已经切实感受到从那名新嫩巫师身上传来的恐惧了。他不断激发灰雾,在防御中被疯狂的怪物撕咬,撞击,随着灰雾变得越来越稀薄,他的情绪也变得愈加歇斯底里。就像席森神父说的那样,他就要死了。灰雾变成的怪物即将因为主人的死亡和自身的消耗而死去,他也同样要接受维持自己力量和生命的力量正在干涸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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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 分割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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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线(一)

因为灰雾获得力量,也将因为灰雾而失去这份力量。

这些巫师和灰雾怪物一样,已经称不上是人类了。

他们看似能够为所欲为,但实际上只不过是灰雾力量的奴仆而已。在见到最后这名巫师的丑态后,我已经不再害怕他们,即便他们的灰雾法术看上去是如此奇妙。

也许更高明的巫师不会是这般脆弱,但是脆弱的巫师一定占据着多数的位置。金字塔形的生态结构对这些人来说,同样是不可辩驳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时代,这个结构就是真理。

怪物终于撕开灰雾的防护,就在巫师以为自己又逃过一劫时,怪物突然张开嘴巴,我只看到灰影一闪,大概是舌头的东西瞬间洞穿了那名巫师的肩膀,将他扯了过去。巫师发出惊惧而绝望的叫声,眼看就要被怪物一口咬下,他面前的怪物却倏然化成一片灰雾烟消云散了。

巫师的身体颤抖着,他趴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动弹了好几次,都在跪起身子的时候又瘫倒在地上。然后,我听到他发出轻微的啜泣声,喃喃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他的灰袍在入夜晚风的吹拂下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所呈现出来的线条异常瘦弱,如同长年饥饿的难民。

这副模样真是可怜兮兮。

我这般想着,却坚定不移地拖着发软的双腿来到他身后。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直到我将折叠刀越过他的后颈横在他的喉咙前,那种冰凉而锋利的感觉才让他懵然回首。

在他看到我之前,我割断了他的喉咙。

他鼓起回光返照的力量,抬起右手抓住我的手,他的五根手指骨瘦嶙洵,指甲又长又苍白。从接触的肌肤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我没有反抗,只是用折叠刀在他的喉咙上又割了一下,握住我手腕的那只手便渐渐松开了。他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只靠嵌在喉咙里的折叠刀支撑着,这让我清晰感受到,他的体重简直轻得不可思议。普通人睡着和死亡的时候,总会让搬运者感到格外沉重,可是这具巫师的尸体却完全不是这样,我怀疑现在的他连十公斤都不到。

战斗结束了,当我将这三名巫师的头颅全都割下来后,心中顿时生出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虽然,终于为受害者报仇的想法也占据一定比例,可是更多的,却是一种自我的解放。

第一次遭遇巫师,第一次濒临死亡,第一次看到席森神父,第一次了解末日真理教,每一个第一次都让让我愈加感到有一个无形的枷锁正缠在自己的身上,不断勒紧,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而今这种枷锁随着我割下这个房间中的六个巫师头颅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我看到了他们的强大,同样看到了他们的弱小。我看到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正在如今的自己脚下分岔,各自延伸到遥远无尽的前方。我明白,自己应该走向何处。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笼中之鸟,在自己的拼命挣扎和撞击下,那些看似坚固的笼栅终于被折断,我飞出去,将牢笼用力推倒,这便飞向无比宽敞的天空。

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在雀跃,吹进房间里的晚风似乎也在告诉我:你自由了。尽管这个房间变得更加血腥狰狞,那股浓郁的臭味仍旧令人作呕,可是我再不感到厌恶。在这种心灵的愉悦中,我将最后三名巫师的面罩也都剥了下来,然后将所有的尸体都搬到一堆,在上边放上干燥易燃的物体。…,

做好焚尸前的准备,我进入厨房,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

大概是因为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人过来探查这间屋子的缘故,我觉得真的不会再有人来了,所以比起立刻离开这里,我更期待在现场将身上的血腥清理干净。

这是一种极为奇特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完全主宰着这个房间中的一切,包括每一件物体和每一个生命。我的心理学专业也涉及一些犯罪心理学,以前看到案例,许多杀人犯在杀人之后继续享用受害者的遗产,而不是立即逃窜,当时虽然能够记住这个案例所体现的心理学理论,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种记忆和自以为的理解是如此片面而肤浅。这种行为带给人的刺激和快感,无法通过想像这样的场景来获得,只有身临其境时才能体会到它是何等强烈。

我吹着口哨,用毛巾擦干自己的头发,从不知是谁的衣柜里取出新的衬衫和牛仔裤穿到自己身上,对着镜子戴上新的无度数眼镜。镜子里便又是一个清爽的高川了。我出了大厅,在茶几上找到一包骆驼牌香烟,用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大口。

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响起晚七点的报时,布谷鸟从钟面上方的木屋装饰里弹出来,发出充满电子感的叫声。

我将煤气罐搬出厨房,将烟头扔在尸体上,然后将煤气罐的阀门开到尽头,摒住呼吸打开大门走下楼梯。

当我转到单元楼的后方,快要离开小区的时,上方那一层被巫师们占据的房间猛然发出轰鸣巨响,巨大的橙红色火焰如同膨胀到极点的气球一样,从窗口喷了出来。整栋单元楼似乎都因此颤了一颤,飞扬洒落的废料在火光中晶莹闪烁,宛如在下一场发光的雪花。

无可否认,我觉得它漂亮极了,是这场战斗最好的收尾和注脚。

我收回视线,就像是无关的陌生人那样自然而然地向小区外走,没一会,就看到周围出现带着惊愕表情张望的人们,最多的是从外墙的商店里跑过来的人。不过他们都仅仅是仰望那片熊熊的火光,没有一个人想要去救火,因为火势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就已经涨到普通人无法扑灭的程度了,可是他们也没有打电话报警的意思,在惊愕的表情下,让人看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

作为杀人凶手和纵火犯人,我自然也不会报火警,反而希望这场火灾越久越好。这场大火很可能会波及周围的房屋,我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希望火势持续的心情却没有半分减少。我明白,自己仅凭臆测就断然做出这个决定,本身就不是一个正义的举措,可是我又觉得自己不得不如此,只有用仓库里那个“烧死巫师才是杀死他们”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当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自己在这件收尾上所表现出来的凶恶和残忍。最初的行为或许还属于正义和复仇,可是最后却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纵火犯,事情的转变就是如此可笑又出乎当事人的预料。尽管如此,我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在这个时候,觉得就算报道上会出现被这场火灾波及的受害人,也觉得自己不会对此感到后悔,最多也就是对他们感到抱歉和遗憾吧,可是他们是绝对不需要这种安慰的人。

我将自己在这一场凶杀和纵火行动中的每一个念头、情绪与采取的行动代入犯罪心理学进行分析,意外发现自己完全契合那些声名赫赫的连环杀人犯的特征,区别只有下一次我还会不会继续这么做而已。我觉得自己是还会去做的,因为我的敌人正清晰地拦在前方,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和他们发生殊死又不可想象的战斗。即便是这种“看到敌人”的情况同样也同样符合一部分被判精神失常的连环凶手的特征。…,

我想,当那些人犯下罪案的时候,也是如此时的我一般,认为自己不得不如此吗?

我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我已经不具备法律上的正义和良善了。我已经变成正常人所唾弃和惧怕的那类异常杀人者。

如此一来,我又不得不思考,以“正义”和“英雄”这两个目标作为行动力的自己,又到底代表着怎样的“正义”呢?就算是为了拯救世界,挽回末日,但为了这个目标的达成却导致无辜者的丧生,这也算是正义和英雄的行为吗?

将来和末日真理教的对抗,也许会发展到战争的规模,那么,这样的战争也是正义的吗?

在我学过的所有知识里,在我研究的每一个历史里,在每一个教授、学生乃至陌生人的看法中,从来都没有“正义的战争”这样的说法。

战争会让许多人的死亡变得有价值,但也会让更多的人没有任何价值地死去,所以大家都认为,战争本身就是罪恶。即便在神话传说中,“战争”同样是被列为原罪的表征,是地狱的先锋。

我学科优秀,思维敏捷,是学校学生会的风云人物,具备社会精英所需要的每一种特质,可就是如此优秀的我,在这种事情上也无可避免地陷入一个死循环的怪圈中。我叹息自己所犯过的错误,头疼自己正在成为过去的自己认为罪不可恕的那类人,可是回过头来,却发现当时的自己根本就不会做出另外的决定。

有多少普通人,就是在这样的道路上越陷越深,最终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凶手呢?他们和我一样自认正常和正确,但又是否真的是正常和正确呢?

杀死六名巫师的畅快和喜悦并没有因为这些思考减弱几分,可是我就是无法不去思考这些事情。

我就这般思考着,将看热闹的路人当作无声的背景,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再没有发生突发事件。我十分平稳地渡过了七天,在这七天里,我除了将这次行动的结果跟其他人报告之外,就是在思考自己的未来。不出预料,耳语者的大家和席森神父对我竟然能够杀死那些巫师感到惊讶,尤其是我看上去没有受伤的样子。其实对这样的结果,我同样感到幸运,这些巫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是我之所以能以如此低微的代价杀死他们的最重要的原因。而我的胜利也让八景松了一口气,若说当她从席森神父口中得知末日真理教和玛尔琼斯家的存在后不感到担忧,那一定是骗人的。可是有我的战果作为实例,也证明他们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强大得不可战胜。

森野在被救回来之后,开始时情绪低落了几天,但很快又变回原来那个开朗乐观的她了,连带着白井和咲夜同样露出轻松的笑容。咲夜是最后一个得知那天我决定独自对付那些巫师的人,为此她有好一阵子都用一种沉默、压抑又伤心的目光注视我,虽然在我当面强自欢笑,但转过背后仍能感觉到她的忧郁。

可是,我又该如何安慰她呢?做出那个决定,最后一个让她知道,这些都是无可抗拒的事情。我想要保证今后一定会更加谨慎,每一个决定都告诉她,让她和我一起面对,可是这根本就办不到。先不提许多临时其意的决定,咲夜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跟随在我的身边。她除了是我的搭档之外,还是一名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有自己的生活和应酬,就算是在过去四年间,我们也并非完全知道对方的交际关系和某些私事。即便是情侣,对彼此来说也不会是完全透明的。…,

而且,我并不想让她彻底涉足这么可怕的事情,就算已经被牵扯进来,也希望能够减缓她的脚步。我知道自己已经和以前不同了,有许多觉得可做可不做,甚至是认为不应该去做的事情,在杀死那些巫师的时候就已经犯下,想要回头已经不可能了,而我也不想回头。我或许能够保证自己不会变成那种人见人怕、杀妻弃子、毫无半点人性的恶徒,可是咲夜一旦和我一样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对她而言又是何等的打击?她还能是现在的咲夜吗?仅仅是呆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危险了。

我不咲夜她发生改变,现在的她已经足够坚强和美丽,一旦跨越这个界限,就算仍旧美丽和坚强,但那已经属于非正常的范畴了。

让我高兴的是,在森野恢复正常之后,咲夜也想通了一般,不再纠结过去的事情。她们回到学校里,在白井的陪同下继续大学生的最后时光,像她们这样的女性,一定会收到许多聚会的邀请,希望她们能够在白井的保护下,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体验。

而我呢,除了交接学生会的手续和应酬,应付低年级学生的兴奋和混乱之外,就是去寻找一份在工作时间上便利自由的工作,至于那些关乎正义和英雄的思考,在没有结果之余也索性抛到脑后了。我觉得今后要继续耳语者的行动,应付末日真理教的打击,免不了要到处跑,不仅是在这个国家的其它省份,更可能是变成一个真正的“世界人”。如此一来,我就需要有大量的时间和资金支持今后的行动。

耳语者并没有属于自己的产业,社团的资金来源全是由成员们自行募集。对我来说,无论是在大学任职,还是去汽车公司的研究所上班都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要在毕业后的段时间内找到一份自由又高薪的工作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些天来,我一直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和社会人士进行沟通,并征求有经验者的意见。不过结果都不理想,如今正处于自由高薪这个阶段的人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般,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除了要有综合实力和专长之外,还需要运气。

有一些人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就只有自己创业一条路了。可是,在创业的最初期也是无暇分身,忙碌无比。而另一些人则开玩笑地对我说,为什么不找个富婆嫁过去呢?并建议我毕业后就和咲夜结婚,她家里似乎很有钱。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没看错,咲夜就是个有钱的千金小姐,可是,对我们来说,结婚似乎是个遥遥无期的事情。而且,咲夜本身就是耳语者的成员,八景绝对不会同意从她本会缴纳的会费中分出一部分算做我的贡献。

除此之外,因为我不接受学校的邀请,以及汽车公司的雇佣,负责就业指导的老师和一直将我视为得意弟子的教授都多少感到忧心,并不断询问我的打算。可是我又不能把耳语者的事情告诉他们,所以只能想办法应付过去。我已经记不起来座谈会时,自己编造了怎样的借口。不过当时这些关心我的人脸上都挂着些许失望,这一点让我记忆尤深,并对此充满歉意。

或许做一份假的创业计划能够回应他们的期待,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却免不了他们主动的帮忙,到时免不了被拆穿。这时我不禁感到,有时候人缘太好也是个麻烦事,你总不能一下子就变得冷漠,将这些人的善意像垃圾一样扔到一边。

2142 不协调感

这本书到底是——正这么想着,不作夫听到同伴的催促:“还愣着做什么?赶快进来,谁知道还有什么古怪的东西隐藏在四周呢?”

“啊,知道了。”不作夫顿了顿,将那本书塞进怀里。当他看向同伴的时候,正前方的风景已经又变了个模样。那些不规则放射状的建筑表面好似在融化,一个巨大的阴影匍匐在那难以描述的轮廓上,真让人怀疑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不作夫对这些不可思议的风景变化已经有了免疫力,但是,恐惧感却难以遏止。当他看到同伴们一个个走进建筑中时,只觉得他们是走进了某种怪物的体内。这让他不禁想到,这里真的是系色中枢所在的地方吗?安德医生每天都要出入这样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地方吗?他是如何承受这种压力的?还是他眼中看到的景象和此时的景象不同?

桃乐丝的形态也是不可思议,难以名状的,可是,眼前这些放射性的不规则建筑以及那庞大的可见的阴影,总体结合而成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却更加浓郁,也更让人感到恐怖。不作夫很难相信,自己的这些同伴真的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他可是一个杀手,心理基础绝对比这些半生都在研究室干活的研究人员要强得多,可现在看来,受惊却仿佛只有自己而已。

不作夫只觉得这个世界正在变得更加的莫名其妙,之前还看不出来,但现在这些救了自己的同伴,也正变得莫名其妙。就像是有什么只有自己可以看到,可以感受到的幕后黑手,正在扭曲原本属于正常的一切,反而将不正常的东西变成了正常。

他原本对面见系色中枢抱有很大的期待,也觉得被这些同伴找到是一件好事,大家同心协力,说不定真能在系色中枢的支援下,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可现在,他只觉得前景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不乐观,不管是自己发生了变化,还是这些同伴发生了变化,但一定有什么东西,让自己和这些同伴之间产生了很深的隔阂。不在于思想上的隔阂,而在于观测事物和认知事物的差异性。

不作夫有点担心,一旦自己走进这个建筑,会不会发生更多可怕的事情,然而,就算担心也没有办法改变。没来由的,他的脑海中浮现这样一种想法: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只是将情况朝更糟糕的方向推动,自己想要做出的每一种改变,以及受困于环境的每一种挣扎,都是在为一些更深的崩坏添砖加瓦。他不希望自己的想法这么负面,可是,完全无法阻止这种仿佛潜意识心理的负面情绪滋生。

“快来呀,不作夫!”同伴又在前边召唤了。

不作夫咬咬牙,扔掉脑海中如杂草丛生的想法,迈步朝同伴走去。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对自己这么说到。

建筑的入口也是不规则的,根本就不像是门,但要说像是什么,不作夫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甚至于,“入口”这个描述也只是在其通行内外的意义上,而不是其具体的形状。它不像是停车场那样敞开的入口,也不是被封闭的口字型门,不是圆洞,也不是幻想故事那种或是泛着光,或是一片黑膜的入口,正因为和自己已知的所有具备“入口”意义的形状和形态都不一样,所以,一开始,不作夫甚至不觉得这是入口,而仅仅就是不规则的放射性建筑的一部分。

只见到同伴鱼贯穿过它,然后就消失不见了,所以,之前才觉得,自己的这些同伴是进入了怪物的肚子里。当他尾随同伴走进去的时候,脑袋便像是被无形的铁锤重重敲了一下,一阵昏沉,身体也不受控制,似乎再走一步就会摔倒。可他迈出步伐的时候,并没有摔倒,反而突然清醒过来。只是一步的距离,所见到的景象就又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更符合人类审美的大厅出现于视野中,工作人员来回奔走,随处都可以看到研究人员或是抓着头发,一脸抓狂;或是阴沉着表情,不安地跺脚;也有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原地发呆的。再不作夫的身旁,就有一个中年女性流着口水,仿佛痴呆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尽管她身上是研究人员的打扮,但比起研究人员,更像是精神病人。这里没有任何交谈声,每个人似乎都有许多事情做,并且只能自己做。这些人带给这个空间的气氛是不协调的,让不作夫难以适应,和他过去见到的研究团队完全就是两回事——然而,在这些研究人员中,确实有不少是自己认识的人。

无论是自己认识的人,还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其精神态度都表现出许多相似的地方。和之前看到他们时的感觉比较起来,这些人仿佛被改变了内在,变成了只具备熟悉模样的其他人。

不作夫将这一切不同所带来的不安掩藏在心底,没有在脸上露怯。眼下的气氛是那么的压抑紧迫,不作夫也感到一种难以开口说话的凝重,仿佛只要自己说话,就是在浪费自己和他人的时间。

带他回来的猪鼻面罩的同伴已经走向角落,和其他同伴一样,将身上的一些东西取出来,仍旧一个巨大的没有封盖的存储箱中,就如同扔垃圾一样随意。不作夫赶上去,仔细瞧了瞧这个存储箱,却发现明明它明明没有封盖,可自己却又无法看清楚里面到底都存储着什么,而其他人到底扔了些什么东西进去,也像是被自己无意中忽略了一样,当意识到,想要去观察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完成了。轮到他的时候,他想了想,就将那本书和卡牌一起扔进里面,然而,不作夫还是没有看到物品落下的全部过程,这个存储箱就像是黑洞一样,转眼就将自己扔下的东西给吞没了。

无法观测到过程,也无法观测到结果……不作夫按耐着心中的吃惊,跟随在同伴身后进入下一个流程。所有回归的人似乎都要经过“消毒”。他们自觉走进了只有走到这个地方才能看到的单间,外表看起来就像是用帐篷和纸箱临时搭建起来的空间。可不作夫摸上去,只觉得那既不是布料也不是纸张,而是别的什么材质。他也给自己找了一间,走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的装饰虽然简单,却全都是现代人熟悉的风格,所有的设备都是一看就知道该如何使用。

空间不大,却只有他一个人在使用,所以也不拥挤。所有设备的使用一看就懂,也仿佛在告知不作夫,他应该在这里做什么——不作夫掀开猪鼻面罩,将身上的衣物脱掉,这个时候,书和卡牌全都掉了出来。不作夫不由得又愣了一下,自己不是已经将这些东西扔进那个奇怪的存储箱了吗?

“到底是……”不作夫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正变得更加的荒谬。

但就算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感觉,他也只能接受眼前的一切,他还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如果现在就完全动摇了,那么,再看到不可思议的,超乎想象的异常,自己的精神是不是就要崩溃了?不作夫十分清楚,自己必须接受,并适应这一切。无论是生理上的适应,还是精神上的适应,全都必须再短时间内调整过来。

不作夫走进沐浴室,里面没什么特别的机关装置,就是常见的莲蓬头,每一个零件都是自己熟悉的,病院里常用的款式,也找不到具体的商标。不作夫习惯性将所有的角落都翻找了一遍,确认没有落下任何异常的线索,这才扭开水龙头冲刷身体。

冰冷的水洒在不作夫身上,让他顿时头脑一清。这个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到侧壁那墙上的镜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晃过,但是,当他眨了眨眼,就只剩下自己的身影。他观察自己的镜像时,再次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从他抵达这个地方开始,这种不自然不协调,仿佛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就一直纠缠着他,让他完全没有那种可以放松的感觉。

明明自己的同伴们就在这里,而自己也确实下定决心,要为研究付出自己的努力,可是,这种难以放松下来的感觉,却始终让他无法融入这个团体。不作夫用力拍了拍脸颊,镜像也用力拍了拍脸颊,他仔细研究了一阵,都找不到半点异常的细节,只是那种不好的感觉却始终无法摆脱。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跟随这些同伴来到这个新基地,是不是做错了。

系色中枢真的在这个地方吗?亦或者说,系色中枢真的是自己所想的那个系色中枢吗?说到底,他看到过系色还是人类时的照片,却从未见过“系色中枢”的模样。偶有和安德医生合作,启用系色中枢验证数据的时候,看到的那庞大的设备,沿着既定的轨道流淌,似乎经过了复杂的处循环处理,但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像是安德医生害怕透露了机密一样。

不作夫甚至怀疑过,“系色中枢”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怀疑在这个病院里究竟有多少人见到过“系色中枢”的真面目。

尽管在之前见过了“桃乐丝”,但是,真的能够用自己所见到的那个“桃乐丝”来进一步想象这个更加神秘的“系色中枢”吗?过去,不作夫曾经觉得是可以的,双方的性能和来历是如此的相近,其构造和本质也应该不会相差太远,两者的相似性也理应在观测时,以一种相近的实体形态表现出来。现在,不作夫对此抱有怀疑。

他擦干身上的水渍,却发现放在一旁的衣物不知何时被一套末日症候群患者通用的蓝色病人服取代。他觉得这种服装似乎在暗示什么,让人不快,之前在外边看到的那些研究人员,根本就没穿这种病人服,显然,这个新基地根本就没有困窘到连衣物都缺乏的程度。但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或许,自己原来的衣物都要先经过“消毒”之类的安全程序才能重新使用,这套病人服不过是暂时替换而已。而且,现在他也没有办法拒绝穿上这件病人服,除非他不愿意融入这个集体。只为了服装问题就大吵大闹也无济于事吧,他叹了口气,乖乖换上了病人服。

之后没有出现更多让人吃惊的情况,他捡起那本莫名而危险的书,以及同样难以理解的卡牌,走出了房间。

不作夫在门口稍稍停留了一下,就看到之前一直都在为自己解说状况的热心同伴从同样的房间里走出来,他摘掉了那个外观粗重简陋的猪鼻面罩后,竟然是一个四十多岁,外表沉稳英俊的中年男性。尽管不作夫对他并不了解,但之前的交流留下的印象,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不作夫一时间不敢上前相认,反倒是对方爽朗地打了个招呼:“不作夫,过来,我带你去熟悉一下这个新基地。和这里比起来,我们之前呆的那些地方根本就是猪圈,你一定会觉得满意的。”

不作夫稍稍安下心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亲和起来。他走过去,指着身上的病人服,故作自然地用抱怨的口气说:“我可不是被研究的病人,而是研究病人的人。”

“这可难说。”对方的回答十分直白:“这里所有人都是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我们研究病人,就是研究自己。这衣服穿起来不是滋味吧?但是,这里的每个人都要过这一关。”

“你们也穿过?”不作夫怀疑地看向周遭的其他人。

“当然,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决定的。最初是由心理学专家提出来,经过了系色中枢的验证,理论上可以减少精神层面的压力。”

“我倒是觉得会带来更大的心理压力,没有人会希望被人提醒,自己是一个病人吧?”不作夫这么说到。

318 分割线(二)

因为就职要求的提高,让我在就业的问题上变得和其他毕业生一样充满了压力。

我也曾想过让咲夜出资金成立一家公司,让耳语者的每一个成员都成为这家公司的员工,说不定八景会痛痛快快地接受董事长的职位。不过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过类似的想法,还需要与大家进一步沟通,倘若决定要成立这家内部公司,还有例如分派职责、确定经营项目以及渠道来源等等诸多麻烦事要解决,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决定下来的事情。

正是因为这些无比现实的事情纠缠着我,以至于我对于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了。当一个星期后,八景打电话过来,告诉我系色同学醒来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就业这件事情上已经忙碌了七天,可是却仍旧没有得到一个准信。

八景的电话打来之后,咲夜的电话也打来了,她告诉我,大家已经聚集在新总部里,就差我一个人还没到。系色同学的出院手续在咲夜和八景在办理白井的出院手续时一起办的,八景将系色同学接回布置得如同自己家一般的新总部,并按照专家医生的嘱咐对她进行看护。我们一开始有些担心系色同学醒来后会出现某些问题,所以一直不敢让陌生人出现在她的周围,以至于不敢放任她在医院沉睡下去,又不敢雇佣专门的人手来帮忙。

不过,从八景和咲夜在电话中的语气来看,结果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糟糕。系色同学似乎毫发无伤地醒来了。

我抵达新总部的时候,看到房门外钉上了“耳语者工作室”这种名字的牌子,看起来就好像是已经开始营业的私人工作室,不过,如果有人试图打听这个工作室到底是做什么的话,一定会得到一个令他瞠目结舌的答案吧。八景向来不再这种问题上绕圈子,她一定会明明白白告诉对方,如果有任何看似非现实的,充满神秘的事件都可以来此寻找解决的方法。在过去四年里就有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大家虽然不是很认可,但事到临头又无法可想,就算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件也会抱着背水一搏的念头找上门来。

这些事件有些是当时的我们能解决的,有些则没办法,八景的预言虽然很准确,但总有一个模糊的限制,而这个限制到现在才从席森神父那里得知大概轮廓——只有涉及到灰雾的事件才会被预言到。在当时的我们眼中,完全没有灰雾这种非常规介质的概念,所以由始至终都没发现其中的蹊跷,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也很难在模糊的记忆中寻找到类似的东西。这也证明过去的耳语者以及那些委托人并没有真正涉及灰雾事件的核心,仅仅是被殃及池鱼而已。

我用副社长才配备的钥匙打开门,看到耳语者的大家、系色同学和席森神父都呆在客厅里。席森神父在回答众人的提问,大都是关于灰雾、统治局和末日真理的事情,当然也穿插有神父这些年来的游历趣闻。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十分严肃正式的事情感兴趣,就像是森野,总是会插口让神父讲讲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然后又发出大惊小怪的呼声。如今的网络资讯这么发达,森野未尝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情,更别提各地的风光了,可她似乎更喜欢听别人现场口述。

森野的活跃让白井脸上挂着淡淡又惬意的笑容,就算成为了灰雾改造者,拥有比平常人更加强大的力量,但他在渡过最初的兴奋后,仍旧喜欢当个听众和注视者,过上平静的普通人的生活。在耳语者之中,他的想法并不少见,就算是作为社团发起者,身为先知的八景也不喜欢真正的血腥、杀戮和死亡,反而是我才是异常地投入到这种刺激中吧。…,

这时我觉得过去的自己一直催眠自己,掩饰自己,把自己打扮得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那是一种生怕被人发觉异常而疏离的恐惧。一只黑羊生活在一群白羊中的理论耳熟能详,让我甚至不愿意去想,如果被人发现后,该怎么办呢?因为掩饰的时间太久了,才会让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吧。

如今,最后一层伪皮被现实生生揭开来,让我再也无法去回避。

当然,这种感觉也许是只是一种错觉,也许过去的我是真的正常人,只是后来才因为环境的影响而改变,可谁又能说得清其中的因果呢?至少我分不清,越是用心理学去剖析自己,就越是觉得这种事情是何等复杂。

我一直都很喜欢现在大家悠闲地聚集在大厅里,一边喝茶和吃零食,一边聊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环绕在这个大家身边的是一种温馨,缓慢,就像冬日的太阳一般让人懒洋洋的气氛。而在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之后,则更加喜欢了,因为在这种时候,能让我觉得仿佛回到了昨日。

大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立刻结束话题,我也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一旁做一名沉默的聆听者。

话题就如预想中一般,因为大家都不喜欢太过伤感、沉重和压抑的故事,所以谈资中逐渐减少了灰雾事件的份量,而风土人情的趣闻则增大了比例,到最后全都是趣闻了。

席森神父去过很多地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浪人,我知道在这些流浪的时间中,他过得一定不如此时讲述的那么愉快,来自玛尔琼斯家的压力一定如秤坨一样悬在他的心头,甚至不缺乏生死危机,可他在此时全然没表现出来。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来,席森神父是个知情知趣的男人,又不乏成熟、稳重和担当等种种优点。

大家都很喜欢席森神父,在这七天中已经将他当作自己的同伴了。也许只有我还用一道无形的分割线来区分双方彼此的立场吧。说实话,无论席森神父是个怎样优秀的人,还帮过大忙,我都无法将他当作自己人,甚至无法把他当作亲密的合作者。正因为他是个优秀又心怀大志的人,又如何让我不去相信他会在某一天解除盟约,转身成为我们的敌人呢?

如果这种想法被人知道后,说我心胸狭小,气量不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至少在当前的蜜月期,我不想将这种可能性告诉大家,去打击大家此时的积极性和喜悦感。

大概是大家都有意无意回避的缘故,整个上午都没有谈及七天前所发生的一系列令人压抑的事情,更没有机会询问关于此时的系色同学的事情。我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把自己当作一个隐形的听众,其实我对席森神父讲述的见闻并不敢兴趣,只是享受这样聊天的气氛而已,并借此机会暗中观察系色同学的状态。

系色同学看上去和过去没什么不同,按常理来说,她的伤势并不比白井轻,可是在恶魔变化的灰雾进入体内之后,却异常恢复了回来。若非担心恶魔的意识会在她体内留下后遗症,其情况看上去和白井服用魔纹灰石的情况有些相似。我无法否定系色同学也获得某种超越凡人的力量的可能性。负责在系色同学昏迷期间照顾她的八景一定知道更多的事情,只是她看上去并不着急将之说出来。这也意味着就算系色同学发生了变化,也大约不是什么坏事。…,

我暗自在心中思量着,也渐渐放下心来。

中午的时候,咲夜去打电话叫外卖。森野还在纠缠席森神父,八景却来到我身边,示意我到一旁说话。

“你觉得席森神父这个人怎么样?”我问。

“还行,虽然他只能代表他自己,但作为盟约者,他的见识、经验和实力都是我们需要的。”八景意外地只是露出淡淡的表情,就好像之前的谈笑风生都是假象,根本不是我想像中那样欢喜热心,甚至她的口吻和用词都带着一种说不来的淡漠和隔阂,“有他在的话,你就不应该将危险的事情都往身上揽。”她仰起头凝视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希望你出事,阿川。耳语者的大家都是重要的人,但是你是最重要的那位。”

她这么严肃地对我说这种话,反而让我有些无可是从。虽然我觉得有些暧昧,但却知道她一点都没有捉弄我的意思。她向来都是用开门见山的态度,十分认真又清晰地让对方明白她的想法和感受。尽管直白,有时会让人觉得别扭,但却不讨人厌。正因为这样的态度和做法,就算她在人际交往中的态度总是有些冷淡,好似将自己划分到另一个世界,但是喜欢她,接受她,愿意帮助她的人都不在少数。身为社长的她,在这四年中,在社团的各种人脉关系的处理上一直都很成功。

我知道,有不少男生在暗恋她,也有不少男生曾经向她表白过。只是她拒绝后,也很少提及这类事情,即便对象是我,也只在第一次不知怎么的就上了床的时候,才依稀透露出这种事情。当时我觉得是因为她当时的情绪有些失控的关系,直到现在依旧这么认为。

上了床都还会感到暧昧,会对类似告白的话感到不好意思,我想,也只有我和八景这种人身上才会出现了。至少,在咲夜身上是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我会注意。”我有些抱歉地说。

八景并没有挪开视线,过了半晌,她说:“其实,有些事情就算注意也不会发生改变。”

“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反驳,因为觉得这毫无意义。

“不,既然是你真心的答案,那么我就不会失望。”她说:“其实我更担心你说谎,但现在你仍旧和过去一样,我就放心了。”

“和过去一样?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不同了。”我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我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还是坏,可是现在的我能做更多的事情,我不讨厌现在的自己。”

“你想得太多了,连上帝都在发笑。”八景发出不屑的嗤笑声,“过去你就总是喜欢思考,去剖析自己和他人,试图从心理学上解决自己和他人的疑惑和困顿,现在的你也仍旧如此。所以,你的本质根本就没有改变。”

“你的意思是,我根本就不应该想那么多?”我有些讶异看着八景,这是她第一次对我阐述关于我的认知。

“不,我觉得你不应该停止思考,尽管这是被上帝嘲笑的行为。可是,人一旦不思考,就会被别人嘲笑,被上帝嘲笑总比被人类嘲笑好,不是吗?”。八景露出有些恶趣味的笑容。让我无法分辨她到底是带着怎样的目的和想法说出这些话的。

“别捉弄我了。”我说。

八景歪歪头,极少见地露出少女化的纯真表情。…,

“我才没有捉弄你呢。”

“好吧。”我举手投降,转开话题问到:“系色同学的情况如何?被恶魔上身了吗?”。

“不知道,至少现在没有察觉出异样,我和她其实也不熟呀。虽然森野也看不出问题,但说不定恶魔正潜伏在她身上修养生息呢。”八景说完,顿了顿,表情转为严肃,说到:“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一定不是过去的她了。和你不一样,她在本质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我不太了解情况,疑惑地眨眨眼睛。

“有确实的例子吗?”。我问。

“没有。”八景爽快地说:“不过,我的直觉也是很准的。”

没错,耳语者的每个成员都在相当程度上依赖自己的直觉,这多少也算是“物以类聚”的共性吧。

既然八景并非是开玩笑的态度,我也就权当如此。

“要继续观察下去吗?吸收她进耳语者?”我提起当初的计划。那时八景一直想要把系色同学发展为耳语者的新成员,以此作为社会化的第一步。

八景沉默了一会,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听到了预言。”这个开场白立刻让我的精神习惯性集中起来。她继续说到:“你会在新先知的指引下踏上找回过去的道路。”

这种预言真让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首先,新先知是谁?从何而来?再者,何谓“找回过去”呢?过去一直都在我的心中,我既不是失意人士,也不是失忆人士。

“预言的原话就是这样吗?”。我不由得问到。

“不要问这种傻问题了。”八景用鄙视的目光看过来,“预言的原话从来都无法复述,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声音和话语。我只能解说我所理解的东西。”

“是这样吗?”。我故意发出惊诧的声调,“我还以为以前那些预言都是原话,没想到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我对预言的理解并没有出错过。”八景较真地盯着我说。

“是的,没出错过。”我点点头,虽然想挑拨一下,说“虽然没出错,但也不是最正确”这样的话,不过八景似乎知道我的想法,用灼灼的目光盯过来,让我觉得好似只要讲出这样的话就会大祸临头,所以只能闷声吞进肚子里。

“算了。”八景咕哝了一局,重新转入正题说:“我认为,系色就是新的先知。毕竟,这段时间和我们有关系的新人就只有她和席森神父两人。席森神父不是先知,这一点我能肯定,那么,要不是席森神父带你去见新的先知,那就是新的先知就在我们之中,所以,系色是唯一的答案。”

“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吧。谁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会不会再碰到其他人呢。”我迟疑地反驳,不过内心里却被她说动了,觉得很可能就是她说的这样,系色不为人知的变化,就是她成为了先知。接受魔纹灰石改造的白井拥有了高人一等的身体素质,那么同样吸收了灰雾的系色同学会得到先知的力量也不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会安排你和她单独相处,不过在那之前,我已经委托席森神父为你和白井两人进行为期一周的培训。”八景带着几分固执说:“在完成训练之前,我不会让你踏上那个什么鬼道路。”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已经深切感受八景身上传来的浓浓的关切。她一定害怕我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遭遇危险,所以才会拜托席森神父来挖掘我和白井的潜力。想必她在这七天里已经从席森神父这里挖掘出诸多灰雾力量的情报,并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来思考耳语者的大家的未来。席森神父会对我为何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感到诧异,但是八景一定不会,因为她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她一定发现了,我手腕上的棱形纹路和席森神父手腕上的十分相似。

我一直在猜测,或许这就是席森神父口中的“魔纹”。和白井的“灰雾改造者”不同,我在没有服用魔纹灰石的情况下,已经是更上一级的“魔纹使者”了。这种异常势必跟我的螺旋阶梯之梦有关,也与预言中的“找回过去”有关,因为没有任何改变是毫无缘由的,我从另一个“高川”手中继承了魔纹,然而,那个“高川”又是如何拥有魔纹的呢?八景正是预感到未来的坚信,以及我可能遭遇的困难和危险,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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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 分割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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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线(三)

中午吃过外卖的快餐,我和大家打了一个招呼,和席森神父一起回去了,本来打算在今天商谈的事情,例如就业的困难,以及系色同学的事情,因为八景早已经有安排的缘故,我就全都放下心来。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几个女孩的了,白井身为森野的男朋友要做陪。若是系色同学不在的话,八景和咲夜也会要我留下来,可是她们似乎早有商议好了,一致让我务必在接下来的一周内不去接触系色同学。

我不知道系色同学是否知道这种事情,从她的表情和态度上看不出半点端倪,她在上午的聊天中根本就没有和我说过话,偶尔掠过的视线也像是不经意,她自身的说话也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和我一样在倾听,显得有些拘谨。她是森野的朋友,但并不知道她是耳语者的人,和耳语者的其他人打交道也是第一次,即便共同经历了一场噩梦般的异事,但却一直沉睡至今,所以我们对她来说和陌生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会出现这种表现无可厚非。

无论从什么地方都找不出她身上不正常的地方。

席森神父这些天一直和我住在一起,我被一系列现实的事宜所困扰,以至于在这段时间都没有和他好好聊聊。在回家的路上,我向他问起关于魔纹的事情。

“没错,这种棱形图案就是魔纹。”席森神父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当然,看上去假若我不提出来,他也不会主动告诉我这些事情,他抬起左手腕,将衣袖揽起来,露出手腕内侧的三个棱形,“有多少个棱形,就是多少等级的魔纹使者,在统治局遗迹进行安全认证后,也会获得相应的权限。每增加一个魔纹,都会获得一些奇妙的力量。”

席森神父拥有三个棱形,就是三级魔纹使者,拥有第三等级的统治局遗址安全权限。而我只有一个,单纯从数量上看似乎显得弱小,可是之前我和席森神父交过手,他却很轻易就被我狠狠揍了一顿。虽然感觉他的肉体比普通人强健,但仍旧不是我的对手。而且,即便当时的袭击十分突然,可他无法躲过,这也代表他和巫师一样,有可能在偷袭中被我杀死。这样一来,单凭魔纹的多少来判定魔纹使者是否强大似乎并不完全正确。

对此,席森神父大致表示赞同,他告诉我,就算是同样的魔纹等级,每个魔纹使者的力量也不会完全相同。

“因为每个人自身的特性和素质天生就有所不同。”席森神父说:“就像是有的人生下来聪明强壮,而有的则是天生残疾,是个白痴。一级魔纹强化魔纹使者的肉体,二级魔纹激活魔纹使者的潜力,让他在某方面的天赋超长发挥,三级魔纹将会强制让魔纹使者获得超能力。然而,有些人在获得一级魔纹的时候,身体就能强化到异常的层次,有些人在一级时并不强大,但升到二级的时候,却能开发出自己的超能力。”

“你是哪一种?”我想到席森神父在援救森野时展现出来的控制风的能力,显然那就是他的超能力,席森神父是在成为几级魔纹使者的时候拥有这样的能力呢?

“第二种。”席森神父爽快地回答道,“我的身体能力算不上优秀,但是……”他指了指脑袋:“开发超能力需要的是对自我和这个世界的认知能力,我很喜欢思考,所以第二级的时候就获得了超能力。”…,

“控制风?”我问。

“不,是控制大气。”席森神父看起来没有隐瞒杀手锏的意思,也许这个超能力并非他最得意的绝技吧,“你可以看作是操纵大气压。”

虽然他的回答在我看来仍旧有些模棱两可,我觉得大气和大气压并不是完全相同的概念。即便如此,席森神父的超能力仍旧十分强大。现在这个科学蓬勃发展的时代,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人类是否能这个星球上生存,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大气本身。没有空气,就无法呼吸,没有大气层,生命就会被来自宇宙和恒星的射线毁灭。气流的每一次运动,都会给一定范围内环境造成影响,甚至会产生世界范围的恐怖自然灾害。

我不知道席森神父对大气或大气层能够进行何种程度上的操纵,击倒巫师的时候是否使出了全身解数,不过单纯从发展潜力来看,无疑拥有能够成为自走核弹的超凡能力。可就算是这样强大的人,仍旧被玛尔琼斯家的人逼迫离开自己深爱的教派,不得不在各大洲中浪迹。

“真可怕啊。”我自言自语道。

“这话由你说出来可没什么说服力。”席森神父开玩笑般说:“超能力不是万能的,我差一点就被你杀死了。人的斗争终归取决于人本身,而不是超能力本身。”

我说的可怕并不是指席森神父,而是至今只闻名而没能一探究竟的玛尔琼斯家,不过我无意将席森的误会更正过来。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那里已经有一枚棱形魔纹,如果说一级魔纹开始强化使用者的身体,那么,我的身体到底被强化了多少呢?过去七天,我一直都没能空出时间来测试自己当前的身体素质,而且,每一天都能感觉到自己变得比前一天更加强壮。这种强壮并不体现在外型上,却对日常生活带来了一些小小的麻烦,无论是拿东西还是走路都感到别扭。每当我刚刚适应下来,第二天就不得不重新适应。

而且,那种频繁出现的既视感仍旧挥之不去。总觉得以前曾经这么做过的事情,因为太过熟悉,所以现在也自然而然这么做了,可是那种熟悉只是假象,现在的身体毕竟和那个应该不存在的“曾经的身体”不一样,所以在结果上总会出现令人哭笑不得的差池。

有的时候,我还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应,觉得自己能够预测某些物体的运动,甚至会觉得就连在空气中游荡的灰尘也在掌控之中。可是当我有目的地想要知道预测的结果时,却发现根本就没办法做到。

现在听到席森神父对魔纹的解说,我不由得遐思,这种时隐时现的错觉,是不是超能力出现的征兆呢?这样的想法,想必和我有同样体验的人都会产生吧,就算是成熟世故的成年人,也偶尔会做这样少年的梦,觉得偶然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会否就是某个奇迹的开始。

我对这种做梦的感觉并不感到厌恶,甚至可以说喜欢。做梦也好,幻觉也好,遐想也好,正是因为存在这种感觉,才让自己的心灵不至于死气沉沉。假若有人说我是个“做白日梦的少年”,那我一定不会将之当作讥讽和嘲笑。因为,我——高川,就是这样一个喜欢正义、英雄、幻想和做白日梦的孩子,就算年龄在不断增大,也不想改变。…,

如今,白日梦似乎有变成现实的可能,怎能让我不感到倍加欣喜呢?

前方有一个不知道被谁扔在路上的饮料罐,我飞快走上去拾起来,和过去一样,用力扔向马路另一边的垃圾桶。那种既视感又一次出现了,我顺从它没有反抗,周围的一切,灰尘也好,汽车也好,就连声音和图像,甚至是固体内部,都变成一种单纯由线条和粒子构成的镂空状景象,这些线条和粒子在相互碰撞,世界在这一次变得与众不同,充满了一种运动的生机勃勃。这一切并不是看到的,而是“感觉”到的。下一刻,我被碰撞的响声拉回现实中,饮料罐已经无比精准地飞进了马路对面的垃圾桶中。

过去也并非没有这么准确的投掷,只是大都取决于运气,只有这一次,我升起并非运气使然的想法,觉得那个由线条和粒子构成的世界一定不是错觉。这种仿佛看穿了世界的运作,只要自己想,那就一定会命中的感觉驱使我又从垃圾桶里掏出另一个饮料罐,如之前那般扔了出去。

这一次,那种感觉却没有出现,饮料罐撞在马路对面的垃圾桶边缘,远远弹开,差一点就殃及路过的行人。我在对方的怒目下,感到从脸颊到耳朵都火辣辣的,连忙垂着头快步走进人多的地方。

“你总是那么做么?”席森神父在身后追问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我努力让自己不恼羞成怒。自诩冷静的自己,在人前会一贯表现出符合优等生形象的稳健举止,但在没有熟人的时候,的确会时不时因为突发奇想做出特殊的举动。这一点无法反驳,不过,也没有“总是”吧。

“偶尔,偶尔罢了。”我强调到。

“真是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席森神父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早就想报之前被我揍得鼻血横流的仇了吧,现在终于被他抓到机会了。

“真是罗嗦。”我咕哝着,再一次加快了脚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虽然这次尝试仍旧失败了,但是我对于那种奇妙的感觉就是超能力的想法却愈加坚定下来。又因为八景的预言中存在“找回过去的道路”这样的说法,所以我对出现得异常频繁的既视感也充满了兴致。我觉得,如果真的有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过去”,那么“过去的我”一定曾经拥有过这般强大的身体和超能力,并做出过非凡的事迹。也许,“过去的高川”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像传奇故事那样,拯救了世界却牺牲了自己的记忆,最后在因缘际会之下,再一次成长为现在的我。

没错,尽管证据并不充足,但我仍旧开始觉得,在螺旋阶梯之梦中出现的另一个高川,就是那个神秘的“过去”。尽管,这个“过去”和我记忆中自己的过去都截然不同。高中生时代的我,和梦境中高中时代的他,以及所在的城市,所认识的咲夜,让人觉得就是一对交错的螺旋。

一切都像是在梦幻中一样。

我不再纠结就业的事情,从下午到晚上都在研究手腕上的魔纹,想方设法将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席森神父进行的。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知道我同样是个魔纹使者,也许有他的指导,一定能够更快地掌握这种力量,可是我就是不想让他了解我的进度。…,

我在每天清晨,席森神父还没醒来时,就来到距离租房只有二十分钟步行路程的公园里晨练。因为夏天的缘故,这个时候天空已经开始放亮,晨练的人并不在少数,不过我仍旧在公园森林小径的深处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场所。

通向这个地方的小路并非是正规的石板路,而是从主干道边翻下,跃过一米高的沟壑,才会发现的一条不起眼的土径。我也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突然就走了进来,只是顺从那种突然出现的既视感罢了。

这片被林木包围起来的草地边上有一间简陋的厕所,还有一片没有修饰过的池塘,大约是放养鸭子的地方,远远能看到水篱笆的影子。因为树冠丰茂的缘故,空地显得比外界更加幽暗,风吹草动时会让人产生有什么异物在窥视的错觉。

一般人一定不会刻意走进这么偏僻的地方,就算是发现了那条土径,感受到其内部远离声嚣和阴森的气氛后,也会心生戒意退出去。不过我却十分中意这样的场所,在这里我可以尽情实验自己的想法,做在外人看来十分可笑的行为,有一种整片土地,一草一木,哪怕是一颗石头,都是属于自己的独占感。

我在这里测试自己的身体素质,发现之前在和巫师战斗时的爆发力的临场估计其实并不正确。就像是跑车没有挡风和有挡风时会产生错觉,那种事后有一段后遗症时间的爆发力让我在起步的一瞬间,时速将近一百八十公里,相当于每秒五十米。虽然远没有达到音速,但是空气的阻力已经足以让人产生撞入果冻之中的错觉。之后速度会逐渐降低,并在十个呼吸后脱力,并产生多种负面反应。

在这样的高速中,身体的反应力和思考能力等等其它素质也相应提高到能够适应的水准。从而发挥出强大的战斗力。

按照席森神父的说法,一级魔纹对魔纹使者的强化不会这么离谱,一般的魔纹使者是绝对不可能跑出这个速度的,和席森神父描述的在第一级魔纹时强化异常的情况相符。

我尝试使用运动科学的锻炼和饮食方式来提高这种强化,但是效果不尽人意,这种强化似乎只能通过魔纹进行。我在极端疲惫的情况下,将精神集中在魔纹上时,能够感觉到它的律动。这个图案就像活的一样,寄生在我的身体中。

虽然魔纹能够升级,但是我并不知道升级的方法。时常出现的既视感让我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这种方法,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如果魔纹的诞生和使用都来自于“过去”,那么我已经深切感觉到,我和那个“过去”有一条不可见的深渊。

我仍旧坚持锻炼身体,观摩并钻研格斗技。我在很早的时候就学过武术、跆拳道和空手道,但以往参加这些培训班只是为了健身,学点防身术,增加见识和社交而已。在和巫师战斗的时候,我只是凭感觉挥动武器和控制身体,根本就无法将这些格斗技巧用上。即便如此,我仍旧干脆利落地杀死了那些巫师。我觉得来自于冥冥中的本能比学自培训班的格斗技更管用,但是现在我只能抱着“可能有用”的想法来寻找各种可能增强自己战斗力的途径。

我还注重学习了匕首的使用方式,那柄特殊的折叠刀没有还给席森神父,他也没有主动要我交还。我不知道这把刀究竟是用什么材质作成,在大学的材料分析实验室里也无法分析出这把刀的材料。我想,既然它能够消灭灰雾,那一定也是来自统治局的遗产吧。

毫不客气地说,我使用匕首之类的短刀的天赋就像一直烙印在身体和灵魂之中,只是在接触这把折叠刀后才被开发出来。自从用折叠刀杀死巫师之后,我对折叠刀之外的其它短刀具,例如餐刀和手术刀之类也能触类旁通,就像是手指延伸出去的一部分。每当我用小刀切割物体的时候,都会生出既视感来,就连身体都变得更加灵活,能够做出许多连自己都匪夷所思的动作来。

我开始习惯在爆发的十个呼吸内持折叠刀进行攻击,渐渐地,又从一口气的爆发变成间歇性的爆发,将普通的发力方式和爆发性的发力方式交替进行。这种交替让我的战斗续行能力大幅度增强,还能够造成迷惑他人眼睛的假象。

..

320 分割线(四)

在这七天中,席森神父如约为我和白井进行特训,他并没有什么妙招,只是教授各种近身战的技巧而已,可是他的近身技巧在我的感觉中存在破绽。-------如果这就是他的近身战就是这点本事,在不使用超能力的情况下,我觉得自己一定能够杀死他。

期间有几次让我们去射击训练场,让专业的射击教练指导我们使用枪械。实际上,我在军训时都已经掌握了最基础的射击方式,所以这些训练并也没有太大的成效。

席森神父的训练并没有让我感到实质性的提高,倒是白井通过这些特训开始学会发挥自己的身体优势。在日常的锻炼中,白井来自身体方面的特质也逐渐显露出来,那是在弹跳力方面的增强。他的双脚就像是一根弹簧,每一次弯曲都会产生强大的爆发力,这种爆发力和我的爆发力不一样,并没有任何后遗症。在长距离的运动中,他具备十分明显的优势。除此之外,他意外的也同样拥有操使短刀的才能,和我一样依靠本能而非格斗技巧进行攻击。

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白井和我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铸出来似的。

观察着每天都在蜕变的白井,既视感又开始困扰着我,我觉得他似乎正变得和“过去”一样,可是,我又什么时候了解过白井的过去呢?

我晚上做了一个怪梦,梦里的自己身处在某个家属区的门口,不远的地方是熊熊燃烧的居民楼。

我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可是身体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枷锁禁锢,动弹不得。

有人突然拍我的肩膀。

我的身体自行转过去,就看到一个穿着连帽运动装,还刻意将帽子戴起来的家伙。其他存在,人也好,树木也好,汽车也好,全是毫无意义的布景。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仿佛布景的漏风声。

这人的身高比我矮了一些,显得瘦弱,像是个少年。他的帽檐压得很低,还稍微垂着头,似乎有气无力的模样,依稀能看到藏在阴影中的下巴。然而我知道他在盯着我,那双绝望和憎恶的视线穿透阴影和帽檐,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令人寒毛直竖的熟悉感觉。

他左手中的菜刀正在滴血,刀刃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而且从没洗过,满是血肉的污渍。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嘴巴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个名字:“白井。”

面前之人微微抬起头,可视的部位从下巴延伸到鼻尖。我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这哪里是我记忆中白井的样子?

他肌肤如同垂暮老人,又像是在棺材里呆得很久的死者,满是皱褶和斑点,有些地方的皮肤甚至剥落下来,仅一丝皮肉挂在身上。他用手轻轻搔了搔,外皮就掉下来,露出惨白的血肉。

这个被梦中的我称为“白井”的人猛然挥了一下菜刀,身体好似脱线的玩偶,摇晃了几下向前跌倒。

他没有完全跌在地上,当他的身体距离地面只剩下十多公分的时候,我眨了一下眼睛就骇然发现他竟然出现在我的身前。

我们之间将近十米的距离宛如消失了一般。

好快!这个词语刚在脑海成形,他已经以低过腰部的角度向上挑起刀刃。我想要挣扎,身体也的确动起来了,但这个动作并不受我的大脑控制。--kbook

更新我就像是一个吊线木偶,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这个梦境中操纵着我的身体。…,

结果,我只来得及将匕首抬起来,半月型的刃光已经掠过我的胸腹之间。

我后退一步,眼角余光看到鲜血立刻伤口喷溅出来。

同样叫做“白井”,可实际上绝对是一个非人怪物的家伙再一次挥起滴血的菜刀。而我就在此时从噩梦中惊醒了,那种冰凉刺骨,濒临死亡的惊悚情绪好一阵子才平息下去。

真是个奇怪又可怕的怪梦,就好似某种不详的预兆。我连续用冷水敷脸,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显得苍白。我告诉自己,梦境里叫做“白井”的东西和我所认识的白井截然不同,可是,又有一种来自身体深处,显得根深蒂固的感觉在对我说:那就是白井。

自从螺旋阶梯之梦结束后,我的现实就一直和诸如既视感,以及梦境之类的非现实之物纠缠不定。虽然从刚开始时就觉得困扰,但是我一直认为这种现象一定会在某天消失不见。可是,这天的怪梦让我产生了另一个想法:如果这种幻觉错觉不消失的话,自己会不会在某一天变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疯子呢?

我呆愣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稍微回过神的时候,大概因为不眨眼睛太久的缘故,视野变得有些模糊。我揉了揉眼睛,拿起放在洗手池台边装饰用的无度数眼镜想要戴上,抬起头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好似有些不妥。

下一刻我就发现了不妥的地方:我的明明正在将眼镜戴上,然而镜子里的我却还是双手垂在胸前,捏着眼镜架的姿势。

然后,镜子里的我朝这边微微一笑。霎时间,一种阴森诡异的气氛将我包围起来。明明是很普通的笑容,可是在昏黄的节能灯光下,充满了异常的味道。

我的身体完全僵住了。看到镜子里的我的诡异行为,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认为这是幻觉。我既不觉得自己是会为这种事情吓住的人,也不认为区区幻觉会比几天前的死亡体验更让人恐惧,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让我几乎以为自己还没有从之前噩梦中醒来。

据说,人类会在梦境之中以梦中人的身份再做第二个梦。好莱坞有一位导演利用这种梦中梦的说法制作了一部优秀的电影,那部电影我没有看过,但大概知道内容和我现在的遭遇十分相似。

这么一想,就更加觉得自己是在梦境中了。也许自己根本就没醒来,或者在洗手间又睡着了。

我被迫一直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镜子里,我的脸正在发生一种肉眼可见的变化,先是扭出成仿佛毕加索抽象画的怪模样,又渐渐变成一个五官模糊的少年,少年的左眼呈现血红色,而右眼则是翠绿色。在我想要看得更仔细的时候,镜子里我的头颅又变成了某种鸟类的头部轮廓,黑色的绒羽宛如烟雾一般虚幻。紧接着又变成了一个年幼的女孩,这个女孩的形象一闪而过,就好像是被最后一个形象硬生生挤了出去。

最后的镜中人同样是个女性,五官显得十分清晰,但同样并不稳定,五官的轮廓没有变化,可是脸型和头发都在不断变动,令这个女性的气质一下子沉静,一下温馨,一下强硬,一下阴柔……这种变幻越来越快,一开始像是走马灯,随后就如同快放的影像。大约只是短短的十几秒钟吧,我已经分不清这个女人的脸到底变幻多少次了,然而,她那宛如被固定住的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谁,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可是却叫不出她的名字。我无法将目光从这个诡异的女人头部上挪开,在她身上有一种强大的磁力在吸引着我,这是无论在咲夜还是八景身上都未曾有过的感觉。

说来也奇怪,我竟然对这种诡异的场景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女人突然朝我这儿倾斜身子,似乎在透过镜子端详这一边的我,又像是想要穿透镜子,来到我这边的世界。

就在这一瞬间,我发觉自己的身体居然可以动弹了。我抬起手想要触摸镜子,结果刚有所动作,眼前的景象就变得恍惚。当视野恢复清明的时候,我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仍旧是自己——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青年。我抬起手,他也抬起手,我扯了一下嘴巴,他也扯自己的嘴巴。

这下可好,我似乎又回到现实中了。

我后退几步,打量这个房间,的确是租屋的洗手间没错。我想起那片关于梦境的电影,匆匆赶回厅室里,没有理会仍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席森神父,从工具箱里翻出一个可以充当陀螺的螺帽。

据说,如果自己仍旧在梦境中,那么旋转的陀螺就不会停下来。

于是,我将螺帽用力一拧,让它旋转起来,仅仅两个呼吸之后,它就停下来了。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坐在地板上,有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

“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在乱搞什么?”沙发处传来席森神父抱怨的声音。

“精力太旺盛了,睡不着,所以运动了一下。”我随口乱说着。

“是不是太紧张了?明天训练就结束了。”席森神父坐起来,在阴暗的房间里竖起一个黑影,他抓过扇子用力扇了扇。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种大热天,还要在家里穿那套深色的教服。

我保持沉默,于是他又说:“我从八景那里听说了关于你们的事情。她是先知吧,嗯,姑且算是吧,我总觉得她和我见过的先知有些不同。”

席森神父是见识多广的人,既然他觉得不对劲,就一定不会是无的放矢。我有些紧张,八景真的和其他先知不同吗?在他嗑叨下去前,我打断他的话,追问到:“哪里不同?”

“哪里?”席森神父喃喃地重复这个词语,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你们以前根本就不知道统治局,也没有去过和那种一看就知道不是现实风景的地方吧?我所知道的先知至少拥有三种力量。”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能够预知未来。”

然后竖起第二根,“第二,能够预知通往统治局遗迹的节点。”

又竖起第三根,“第三,能够打开统治局节点。”

“很明显,你们既不知道统治局,也不知道如何进入统治局遗址。但是,八景的确拥有预知的能力……”席森神父托住下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说:“我认为,八景身为先知的能力有所缺陷。”

原来如此,我第一次对席森神父认知中的先知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我的确从来没有见过八景做过预知未来之外的超常识事情,但这也不意味她不能做到。也许她就像大多数人那样,对自己的能力和天赋没有深入去了解,或者因为太过专注于预知,反而忽略了其它方面的挖掘。想想看,自己于某天发现自己突然获得了预知的超能力,那么还会刻意去寻找第二种超能力吗?按照普通人的想法,能够拥有一种超能力就是天大的庆事了吧。…,

不过,席森神父对我这样的想法表示不赞同,理由很简单:先知的能力一旦拥有就会知道,就像人一诞生下来就知道举手抬足一样。如果八景没有掩饰自己的能力,也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存在这些能力,那她一定没有这些能力。

听起来就像是早产儿或是天生残疾一样,天生就缺失了某些必备的东西。我不由得如此想到。

“这样的缺陷会给她带来麻烦吗?还是会产生什么后遗症?”我谨慎地问到。

“不清楚,大概不会吧。”席森神父也不太确定,因为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不完全的先知。

对这种事情我也没法可想。在过去的交往中,八景也很少生病,该参加的体育活动也会参加,成绩不好也不坏,身体检查时也没有发现任何毛病。既然过去没有问题,那么未来应该也不会突然出现问题。

话谈到这里,突然失去了兴致。我和席森神父保持了好一会沉默,然后他扔开扇子,重新躺回沙发上,好半会都没声息,像是渐渐睡着了。我看了一下荧光刻度的时钟,连凌晨三点都没到。

空调已经停了,房间里稍微有些闷热,若是睡着了的话一定感觉不出来吧。不过,吵醒席森神父的歉意让我重新打开空调。

我回到床上,摘下眼镜放在床头,重新凉爽下来的空气让我在合上眼睛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仍旧是早早起床,去公园的僻静池塘边锻炼身体。天气有些阴沉,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吸入空气的时候能够感受到浓重的水气味道。虽然天际已经开始发亮,但是街灯还亮着,走到下面的时候还是能够看到长长的有些黯淡的影子,偶尔有晨跑的人经过身边,不时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我回想着昨晚的噩梦和幻觉,这个时候能够理智地去分析这些事情了,我却反倒什么都没想,只是任凭那个可怕的“白井”怪物和镜中人不断变幻的脸在脑海中沉浮。

身后传来的狗叫声让我回头看去,一个身穿运动装的上班族女郎正牵着狗朝这边小跑而来。我很快就认出她是在同一个小区租房的房客,虽然不住在同一个单元,但有过好几次交道的经历,勉强也算是熟人吧。不太清楚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没有见过她和男性有来往。她似乎也认出我来,露出个善意的笑容打了招呼,脚也不停地向前跑去。

超过我大概有五十多米的时候,她的狗突然狂吠了几声,突然朝一旁的垃圾桶冲去。她没能抓住绳子,显得有些惊诧和郁闷,顿了顿连忙追了上去。“快回来,那里脏。”她这么喊道。

狗没有听她的话,猛然朝垃圾桶一扑,一只黑色的影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飞腾起来。这时我才发觉那竟然是一只黑色的鸟。大约是毛色深沉的缘故,在影子中不起眼,所以之前才没有注意到。我盯着那只鸟,直到它落在街灯上,那身黑色的羽毛和尖锐的嘴好似泛起光。

我记起来了,这是一只乌鸦。

这可真是个稀罕事,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乌鸦,而且还是在城市中。乌鸦也盯着我,偶尔眨下眼睛,韵律感好像能令人听到相机的快门声。距离如此之远,可我却产生错觉,觉得自己能够看到那玻璃珠一样清澈的眼珠子里倒影着自己的身影。

上班族女郎也被乌鸦的飞起吓了一跳,在街灯下愣着眺望了好一会,才被狗发出的叫声惊醒。她看向垃圾桶,狗已经将垃圾桶推倒了,把还没被清洁工收拾掉的垃圾弄得到处都是,还在其中划拉着什么,左嗅嗅右嗅嗅。女郎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若我没看错,她的心情十分不好,在意识到那只鸟是乌鸦后,变得有些阴沉。

这大概是因为乌鸦代表不详的缘故吧,加上不听话的狗,让她把刚出门时的好心情都消耗掉了。

女郎最终没有走进垃圾堆,只是在外围喊了几声,狗没有理会。我原本以为这只狗是因为乌鸦的存在才被惊动,但现在看上去又不太像。也许垃圾堆里有吸引它的东西,我不由得有些好奇,它到底在寻找什么。

我又看了乌鸦一眼,它就像木雕一样伫立在街灯上,仍旧盯着我。若是普通人也许会心中发毛,可我却对这只不详之鸟生出莫名的好感。

2143 非人之科学

虽然同伴说这里的每一个研究人员都穿过这套病人服,但现在只有不作夫自己穿上了这套病人服,这让他在心理上有些压力。哪怕同伴说这是出于一些心理调整因素,可不作夫却觉得难以理解,他从未见过有谁会这么做,也很难想象这么做真的有用。当然,他自己并非心理学专家,而这种做法是由专业的心理学家提出,并被其他人所认可,似乎没有问题,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你会知道的。只有接受自己是一个研究者,同时也是一个病人的客观事实,才不会被‘自己是一个正常人’的想法限制住。压力始终都是存在的,如果你无法适应现在的压力,就无法适应之后更大的压力。现在你觉得有压力,当你习惯后,就能够有效缓解之后更大的压力。”同伴这么回答到。

“更大的压力具体是……?”不作夫试探性问到。

“未知的恐惧。”同伴耸耸肩,说:“莫名其妙的状况,突如其来的危险,难以理解的变化,所有超出自己所知的情况……你经历的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少,甚至更多,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们根本无法预知,压力会从什么地方,什么角度,什么方式出现。所以,需要针对所有未知的可能性做好准备。”

“难以置信,真的可以做到吗?那个心理学家真的没问题?”不作夫觉得这个答案有点荒谬。

“他的理论,我也无法理解,但经过了系色中枢的验证,应该不会太差。”同伴说:“至少我们在亲身实践,并且到现在都还算好。我之前说过的,我们是研究者,也是病人,是实验的人,也是实验体。我们自己就是最宝贵的资源。当你穿上了这套病人才穿的衣服,就应该有这样的自觉。”

“好吧……我只是不太适应。”不作夫露出苦笑,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才离开了一段时间,临时研究团队竟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在他离开之前,可没多少人有这样的想法。变化来得太过突然,他感到自己和团队里的其它同伴之间有了一些思维上的隔阂。

他所感受到的,所看到和所体验到的这一切,都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他原本认为自己来到这里是正确的,但现在却不那么肯定了。他扫视周遭的每一个人,尽管每个人都看似做着份内的工作,可每个人的动作都透露出那么点古怪的味道。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这些同伴真的在精神层面都出了问题——而且,就算大家都在精神上出了问题,也绝非是什么天方夜谭,正如同伴所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末日症候群会表现出复合的精神病状,但却又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和大多数的精神病人一样,病情会一点点加深,但在被看出来之前,实际已经影响了他们的思考和行为。

不作夫不由得想象自己其实是混入了一大群疯子的研究中,就有些毛骨悚然。他可不想跟一群精神病疯子讲道理,如果这些同伴真的出了问题,那么,很可能在他们的眼中,并非他们自己出了问题,而是不作夫本人出了问题。

在沉重的压力下,被认为有问题的人,肯定会被针对性处理。不作夫觉得如果真是自己出了问题也就罢了,可如今自己的逻辑思维和精神状态都没有问题,倘若被一群疯子当成有问题的病人并针对的话,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战胜这么多的人的。甚至于,这个新基地是那么的古怪,自己连逃离的可能性都没有一半。不作夫试图找到自己进来的入口,但是,那个入口明摆着根本就不是正常的门,此时也已经不见踪影。

——所以,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与外界隔绝的密室了吗?

不作夫心头凛然,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同伴已经带他转了好几个区域。这里的每一个区域都是根据研究项目进行划分的,一部分项目有很多研究人员在工作,而一部分项目则至今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跨学科由部分研究人员兼任。一些研究项目可以让不作夫一目了然,知道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而另一些研究项目则让不作夫感到困惑,甚至于,有部分研究项目无论是算式还是结果,都不是现代科学所用的。毋宁说,就像是抛开现有的科学公式,重头建立了一套科学体系,但是,只要对科学有丁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简直就像是无稽之谈。科学不是从天而降,无中生有的,必须基于长时间对事物的观察、思考和理解,没有人可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抛开用人类文明史浇筑而成的现有科学体系,自己搞出另外一套,还能真的成功。

如果真有人做到,那么,他如果不是从古代一直生存到现在的怪物,就是五官和脑袋都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怪物——人类的科学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人类共有的特征所决定的,人类能观测到什么,才能去研究什么,人类能够想到什么,才能够发展什么。而现代科学是这个样子,而不是别的样子,正是基于这些人类共有的观测能力和思考能力。

人类无法超越自己的生理结构和运作方式,去进行与自身物质基础毫无关联的任何研究工作。哪怕用计算机这样的非碳基构造代替人体去存储和运算大数据,其算式也仍旧是人类思考的结果,并且其运算的最终结果也同样需要经过人类自身的思考,才能得出结论。而在这个“必然有人类自身参与,并且人类的参与是最核心环节”的过程中,人类自身的构造和运作,仍旧拥有最终的决定权。

人类自己决定了自己科学就是这个样子,而超出这个样子的科学,从极大意义上来说,已经不再是人类的科学了。

“这不是人类的东西。”不作夫越看就越是心惊,他已经不愿意去想这些项目最终会组合成怎样的东西了,从逻辑上来说,这些超出人类思维和视角的公式所得到的结果,也不会是人类可以承受的结果。一旦作用在人的身上,想也知道,不是人自身崩溃,就是人被转化为非人的东西。

“不,这就是人类的东西。我们正在尝试理解,当我们可以理解的时候,就是我们的东西了。”同伴听到了不作夫的呻吟,便严肃地对他说:“我们不应该把目光局限在过去已知的东西上,因为事实证明,那些东西无法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也不应该为这些未知的东西而却步,因为我们迟早能够揭开它们之中的谜团。这些项目中,有不少是系色中枢的委托,其中也用上了许多系色中枢提供的公式,我们必须承认,系色中枢给出的东西似乎已经超过了人类过去所能企及的高度,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追上她的脚步。她也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她只是比我们走得更快,但我们必须追上去。”

“不,不,你难道不明白吗?这些项目不是给人类用的。”不作夫越是研究,脸色就越是苍白。他觉得仿佛有某种无形的触手钻进了自己的脑袋,搅动自己的脑浆。

“你才不明白,不作夫!”同伴的声音更加严厉了,“如果我们固执过去人类所拥有的一切,就不可能战胜‘病毒’。如果我们无法理解眼下的这些怪异情况,就无法解决这些已经扩散到了全世界的大麻烦!科学本来就是基于认知和理解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如果无法观测、无法认知、无法理解,科学的进步就无从说起。所以,我们必须从基础层面,去拓展我们自身的观测能力、认知能力和理解能力——你明白什么是基础层面吗?”他用力敲着自己的脑壳,大声说:“就是这些提供思维能力和想象力的基础物质构架!”

“所以,这里的一部分项目,就是为了让我们脱离原本人类固有的基础物质构架?”不作夫听明白了,但打心底难以接受,不,毋宁说,他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人类应该做的选择。他知道有许多科幻作品,设计了诸如此类的情节,让人类超脱自身碳基结构,乃至于超过自身的量子结构,但是,这些科幻作品的结局无一不是以悲剧告终。这除了为了表达以人为本的人文情节之外,也有着人对非人的向往和悲观,但是,仔细看看这种悲观论,这些想法和情绪都并非是毫无缘由的,它本身就是人类对自身任意妄为的警告。

为什么人要警告自己?除了主观因素在作怪之外,也绝对不缺乏客观因素。

然而,现在,在他的面前,这些同伴正无视这些主管和客观上的警告,以一种热切的态度去实践这些只在科幻作品中出现过的情节。

不作夫觉得是这些同伴疯了,但是,很明显,同伴认为是不作夫自己太过于狭隘和局限——科幻中的哲学思考正在上纲上线。

不作夫不能肯定自己所思所想就是正确的,但是,他觉得这些同伴正在做的事情,绝对不是正确的。因为,他们所遵循的这些公式,已经割裂了人的科学,而不是承上启下的发展。是从截然不同的角度去看问题,而不是包容性的看待问题。如果说,人的科学受限于人自身,是充满了局限性的,那么,现在这些项目的基础,难道就不是局限性的吗?如果它有足够的包容力,那么,就应该将人的科学也包容进去,而不应该是现在呈现出的割裂性。

甚至于,不作夫怀疑,同样身而为人,没有变成怪物的这些同伴,真的看得懂这些怪异的公式吗?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亦或者,他们只是遵循着他们自己也无法了解的某种动力和倾向,去浑浑噩噩地推进这些项目的进展?倘若如此,那就和身边这个同伴所说的“拓展世界观和方法论”之类的论调有着本质的区别。

不作夫死死盯着这些人,试图从他们的脸上找出丝毫狂热的,非理智的表现,哪怕是眼眸中的一点点情绪也好。然而,他失望了,他根本找不到,这些人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冷静,沉着,利索,沉浸在问题中苦思冥想,充满了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决然。

他们一个个都像是试图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样。

“不作夫,我知道你初来乍到,对我们现在的项目不太理解,所以才产生了那些顽固的想法。这是每一个研究人员都必然经过的阶段,当我们的研究成果被推翻,当我们依为臂膀的理论被终结,我们都会产生和你一样的情绪。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过去,类似的例子都有很多。我们坚持自己原有的观念,而抵抗新的观念,认为自己固有的观念才是正确的,但事实会证明,我们始终是要发展的。”同伴面色真挚地安慰到:“你不需要立刻就参与研究,但我希望你能多想想,多看看,如果你仍旧对科学虔诚,就一定能够理解我们推动这些项目研究的必要性。”

“……我会的。”不作夫已经不想再劝说同伴了,因为,他感觉到彼此的思维根本就是在两条平行线上。他的意思,对方无法领会,对方的劝慰也根本就说不到他的矛盾上。当想法转化为语言,又从语言转化为想法,有多少错谬会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不作夫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事已至此,不作夫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奈。沉默了片刻,他问到:“我可以见见系色中枢吗?”既然眼下的这些项目大部分是由系色中枢提出的,那么,这非人一面的源头自然也是出于系色中枢。他想知道,如今的系色中枢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321 分割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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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线(五)

狗从垃圾堆拖出一只小熊布偶。布偶看起来脏兮兮的,肩膀上的布料被扯开一道口子,口子里黑乎乎的一片,看起来像是被污水浸透了。纽扣状的右眼也松脱下来,只剩下一根线吊着,当布偶被那只狗叼起来的时候,纽扣眼睛就不住晃荡。

狗一直朝上班族女郎冲去,女人尖叫一声,挥手阻止自己的爱宠,让它赶紧把这只肮脏的布偶放下来。这只狗也许平时挺有灵性,在距离主人还有一米的时候停下来,坐在地上摇头晃尾,一脸憨相。女人又训斥了几句,狗将布偶吐掉,发出呜呜的声音向前方跑开了。女人注意到我仍在一旁,于是转头过来,带着尴尬的神情向我点点头,逃也似的追着狗而去。

我目送女人和狗穿过前方的天桥。之前就提起过,我对那只狗到底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什么感到好奇,现在又对那只肮脏的小熊布偶产生了同样的好奇心。这一场景若在以往自然是没什么好稀奇的,我也不会贸然去拾起被扔在垃圾桶里的东西。可是这个早晨撞上这事儿,却让我觉得会发生一些事情。

这种预感也许是因为今天就要去见系色同学的缘故,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准备了一个星期。我要代表耳语者的大家弄清楚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确认一下八景的预言是否一如既往的正确。若是一切都在预言之中,那么今天必将是非比寻常的一天,在特殊性上能与之相比的也就只有两个星期前的恶魔召唤仪式了。

正因如此,我才触景生情,才会对这只在平时看来根本就没有古怪的小熊布偶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吧。

我没有压抑这种感觉,走上去正要拾起小熊布偶。就在这时,突然耳后生风,我下意识朝旁边闪了一下,某个急速飞行的东西从我肩膀上窜过。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只乌鸦,它冲上来如同捕猎一般用爪子掐住小熊布偶,在地面滑翔了一段距离,划出优美的弧线再次投向天际。

对这种情况我自然感到诧异,不明白这只乌鸦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布偶的污渍嗅起来有股腐烂的味道,才让乌鸦将之当成食物吧,我这么猜测。在我的注视中,乌鸦振动翅膀想要飞回街灯顶端,然而在它攀升到半途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那只小熊布偶好似活了过来,在乌鸦的爪子里挣扎了一下。我觉得自己肯定没有看眼花,这个时候没有风,乌鸦的飞行姿态也十分平稳,可是布偶的身体却扭曲起来。先是腰部挣了一下,然后四肢也挥舞了几下,之后又耷拉下来,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可是下一刻,它的肩部伤口处,那团像是被污水浸透的黑乎乎的东西猛然钻出伤口,如同触手一般狠狠甩在乌鸦的翅膀上。

乌鸦差一点就被打下来,黑色的羽毛洒落得漫天都是。它似乎被抽得有些晕乎乎,高度陡然降低不少,却如哑巴一样没叫出声来。这时黑色的触手已经缩回小熊布偶肩膀的伤口里了,趁这个时机,布偶用力一挣,便从乌鸦的爪子里落了下来。

布偶摔在地上,弹跳,翻滚,最终停在我的脚边。

我有些被布偶伤口处的诡异触手惊到了,心生警惕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从裤子口袋里取出折叠刀,锵的一声甩开刀刃。虽然我之前就对这只布偶感到好奇,可也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的境况。这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也太莫名其妙了。…,

乌鸦没有反击,它甚至连看都没看躺地上的布偶一眼,竟然就这么直入天际,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黑点。

我和布偶就这么静静地对峙了好一会,时而有人从身边路过,就会朝我投来别有韵味的诧异目光,当他们注意被翻倒的垃圾桶后,这种目光又会加入恍然的颜色。我可不管他们的视线有多奇怪,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因为我想接触这只怪异的小熊布偶。在过去四年的社团活动中,除了八景的预言本身外,我遭遇到“怪异事件”的次数为零。而自从森野成功召唤恶魔之后,这十多天来,我已经连续遇到好几次“怪异事件”了。即便如此,和巫师与恶魔的战斗并不足以填满我的好奇心。眼前的布偶显然也是“怪异”的一种,而且也没有明显的“灰雾”作祟的特征,说不定是非灰雾事件的怪异,这个可能性就足以让人心动了。

布偶就这么静静躺在那里,就好似之前的动作只是我的幻觉一般。若是普通人说不定会自欺欺人,就此离开,不过我十分相信自己的感觉,于是走上前,弯腰用折叠刀捅了捅布偶的身体,见到它仍旧没动静,便尝试用手触摸它的身体。

布偶伤口处的黑色污渍仍旧没有变化。我大胆地将这只布偶抓起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审视了一番,最终确定,怪异之处就是布偶肩部伤口处的那片黑色污渍。我用刀尖轻轻捅了一下那处伤口,从刀柄处传来一种带有沾滞感,同时又具备弹性的触感,有些像是融化的沥青。填充布偶身体的根本就不是棉花,而全都是这种古怪的液体。

直到我把整个折叠刀的刃部都插进布偶的身体里,那些黑色的浓稠液体仍旧没有变成触手攻击我。我将刀子拔出来,嗅了嗅沾在刃上的黑色液体物,这才发觉那种腐烂的臭味并非是它散发出来的,而确实是因为布偶表面沾上了垃圾桶里的腐烂食物。

既然如此,这团黑色的液体又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一点味道都没有。

因为黑色液体什么反应都没有,所以我只能将布偶塞进从地上捡来的稍微干净些的塑料袋里,准备带回总部让大家都瞧瞧。

虽然从狗发现布偶到布偶被我拾起,在这过程中发生了数起转折,但是从头到尾的时间也不过才十多分钟。我继续向公园的方向走,街上跑步的人多起来,有些人彼此打招呼后,就结伴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车道上的汽车并不多,骑电单车的送货员风驰电掣地闯到机动车道中,又呼啸地远去了。这一切都给人一种感觉,整个城市就在这光景里渐渐苏醒,并迟缓地转动起来。

当我走上天桥时,既视感再一次袭来,好像有哪个熟人快速从身边擦过。不过,当我向后望去的时候,发现身后一个人也没有,这才恍然过来,一切都是错觉。可是,我望着空荡荡的天桥,忽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无数的人影在天桥上川流不息的景象,这个景象和眼前空无一人的天桥重合起来,而自己便身临其境地站在这片人来人往的幻象之中。

有人从身边穿过,我看到她的背影,大概是一个高中女生,身体裹在款式老套的运动服里,紧紧拉着胸襟,垂头匆匆地走,似乎轻轻一碰就会跌倒的样子。这样的画面是如此熟悉,我觉得自己肯定认识这个女生,于是张开口想要叫她的名字。…,

她……叫什么名字?答案呼之欲出,可是我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

这时,我感到右肩突然有些发沉,我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全身漆黑的乌鸦正收敛翅膀站在肩膀上。

这一刻,我猛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副场景。

在那个濒临死亡时做的梦境里。

另一个“高川”正是这般在天桥上遇到了这个女生。

“咲夜!”我叫出了那个女生的名字。女生闻言停下脚步,可是在她转过身体的时候,她也渐渐消失在空气中,不仅是她,出现在天桥上的人流也都烟消云散。我从幻觉中回到了现实,前方有一对老夫妇相扶持着走了上来,除此之外,天桥人仍旧是空荡荡的。

我感觉到这对老年夫妇看过来的眼光有些奇怪,随即就发现他们的视线其实是落在我的肩膀上。我这才觉得肩膀仍旧和幻境中一样沉重。那只本该是幻觉的乌鸦竟然真的站在我的肩膀上。

我愣了一下,惊觉它正是之前在垃圾桶处遭遇的那只乌鸦。

这只乌鸦没有半点怕生的样子,站在我的肩膀上,旁若无人地用嘴疏离自己的羽毛。

直到老夫妇两人从身边走过,我才试探着伸手抚摸这只乌鸦。从羽毛上传来的温暖柔软的触感在告诉我这只鸟不是幻觉。乌鸦轻轻啄了一下我的手背,这个动作让我生出一种亲密投缘的感觉。我没有驱赶它,就这么任由它呆在肩膀上,一起向公园的方向走。

在路上我思考起该给这只乌鸦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它刚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就给我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就像是在这阴沉天空自由徜徉的精灵,随后和布偶发生的事件都在证明它似乎也具备着某种“怪异”的特质。怪异的它,正变得怪异的我,追寻怪异的耳语者,这三者在我看来再相配不过了。所以这个名字可不能显得庸俗。

我起先想起“薛定鄂”,这个名词所代表的意义是科学中最接近“神秘”的概念。可它当然不能叫做“薛定鄂”,因为它是只乌鸦,而不是猫。于是我的想法又从薛定鄂猜想所涉及到的量子力学延伸开来,所谓“量子力学”是研究微观粒子的运动规律的物理学分支学科,它主要研究原子、分子、凝聚态物质,以及原子核和基本粒子的结构、性质的基础理论。而在微观世界中,比分子、原子、中子、质子更小的基本单元叫做“夸克”。

于是,我对这只乌鸦说:“你以后就叫做夸克吧。”

“夸克”张开翅膀,就像伸了一下懒腰,显得十分惬意。我不明白它是否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不过我自相情愿它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来表明它十分满意。我的心情被它的姿态逗得明朗起来,这个时候,我感觉到有冰冷的水滴到脸上。

阴沉的天空下起细雨来,可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阴霾的天气而晦暗,反而觉得心清气爽,大步迈开来。

路上有不少晨练的人匆匆跑过,有一部分跑到树下躲雨去了,但我到了公园门口的时候还有更多的人正往公园里去。我随着人流沿着公园主干道一直走,直到公园后方的阴森植物园处,身边逐渐不见了人影,这才跳出主干道,跃过下方的沟壑,寻到那条土路进入树林深处。

树林中的水气更加深重,泥土和叶子湿润后散发出的味道让人觉得清新,不一会,雨丝汇聚在叶子上滴进我的后颈,让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夸克振翅飞起,一下子就没入森森的林冠中不见了踪影。我没有去管它,虽然我给它起了名字,但它仍旧是自由的。我们不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而是朋友和朋友的关系。…,

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光线一直很晦涩,直到我踏入池塘边的平地,没有树冠遮蔽的天空这才稍微明朗起来。

随后,我自然而然就看到了池塘边的一名女生。她身穿白色的上装和紫色的吊带裙,平静地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向池塘深处眺望。那边其实什么都没有,水面在雨丝中泛起一片片涟漪,然而因为看不到任何生物,水色显得幕气沉沉,因此也算不上什么优美的风景。

从我这边只能看到她侧身的轮廓,但我很快就认出她是系色同学。然后,心中生出疑问,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若说她也是偶然发现了这个僻静的场所,偶尔在今天的这个时候,因为心中的情绪走了进来,那也未免太巧合了。我更相信她是冲着我来的。

八景已经做好让我和系色同学接触的准备,我也愿以为将会在八景提供的地点,在大家的陪同下与系色同学开门见山地恳谈。可是系色同学却意外地出现在这里,倒是让人不由得有些不安。

我对现在的系色同学报以警惕的态度,因为她是被恶魔进入身体的人,如果她突然原型毕露进攻自己所认识的人,一定不会让我感到惊讶。反而是她的安静,让我搞不清她到底是怎样的状态。

系色同学既然出现在此处,那么和她在一起的八景、咲夜和森野还好吗?她们知道系色同学自己行动起来了吗?

未知总是令人不安。

我掏出手机想要通知八景她们,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手机竟然没了信号。这种情况让我同样觉得并非偶然,有一种电话一定是打不通了的想法。于是我收回手机,做好了面对一切意外的心理准备,开始观察起四周的情况。

这片空地平时也很寂静,可是不时总能听到从远方传来的喧闹声,可是此时却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就连适才穿过树林时还能听到的风雨摇晃树梢的沙沙声,现在也没有半点声息。整个世界就这么异常地死寂下来。

随后,我发现池塘上的涟漪也固定住了,看起来就像是一圈圈刻在深色琥珀上的纹路。雨丝停在半空,密密麻麻看得十分清晰。

这个时候我彻底明白过来,系色同学身上的确发生了异状,而她正是冲着我来的。

我没有回避这个接触,径自走上去,而系色同学也在此时站起来,朝我转过身。她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对我说:“好久不见了,阿川。”

虽然我和她的确已经一个星期没见了,可她这个“好久不见”的用词挺让我诧异,因为她的表情让我觉得这个“好久”并非只是一个星期而已,而是代表了更长的时间。这个时间甚至比我记忆中和她第一次见面更久远。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没有理会她的寒暄,开门见山地问到。趁着说话,我不动声色地将手塞进裤子口袋里,握住里面的折叠刀。

“我当然知道。”系色同学一副“我什么都了解”的表情,对我说:“我不仅知道你在哪里,更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想知道吗?阿川。”

我板着脸,不让任何情绪流露在脸上,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反常而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她的话,但她现在的状态,以及周围的环境的确不同寻常。

好半晌,我用谨慎的语气问到:

“你知道些什么?”

“你的梦,还有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以及你的未来。”系色同学轻轻撩了一下耳鬓的发丝,脸色严肃地盯着我说:“阿川,你是带着使命来到这个世界的。我想你一定也感觉到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助你,让你想起自己到底是谁,要去做什么。”

如果有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又让你心生戒心的人,突然对你说这种话,你会相信吗?我的逻辑思维告诉自己不应该相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仿佛来自身体和灵魂深处,不受到思维干扰的奇特情绪,却让我就这么相信了。

又是那种既视感在作怪,总觉得眼前的这个系色同学才是真正的系色同学,总觉得她是如此熟悉,如此挂念,而这个突然的见面,又是如此珍贵得令人想要潸然泪下。我下意识摸了一下眼角,发现竟然真的流下泪来。

..

322 世界线

我的身体和我的思维在这一刻被剖成了两半,虽然脑海中存在其它想法,但是从身体深处涌出的强烈情绪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停下泪水。在我的心中有一股陌生的冲动促使我去问她一些事情,这股冲动让我认为那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可是当我下意识张口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这种身不由己的冲动、情感和情绪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陌生起来,好似在这个身体深处,存在另一个我。而那个“我”存在于基因中,存在于血脉中,存在于灵魂中,他的名字叫做“高川”,也叫做“过去”。

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八景的预言中,会出现“寻找过去”的说法。

于是,我问到:“系色同学,你是先知吗?”

系色同学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这个一切都静止下来的世界里,她的身体有一刹那闪烁,就好似电视出了故障时,因为信号断层的瞬间而让图像变得扭曲。这种情景让系色同学给人快要消失的感觉,我不由得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

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前方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挡住。我不知道这堵屏障是何时产生的,可它的确存在于那里,就算我拐到其它方向,它仍然阻挡在我面前,就好像冥冥中有某个东西不愿意让我和系色同学发生接触。

“时间不多了。”系色同学这么说,可是表情仍旧看不出半点紧张,“听到了,阿川,这个世界介于真实和虚幻之中。这里的人并非每一个人都是真实的,但也并非完全不真实。他们是一个个破碎的人格,结合这个世界的程序而诞生的存在。如果你无法理解,你可以将这个世界当成一个网络游戏,而你是唯一一个仍旧保留相对完整人格的玩家。”

我惊诧地望着她,没想到她竟然对这个世界抱着这样悲观的想法。如今这片异常的空地,以及在她身上发生的异常,甚至是这种想法,都是因为被恶魔侵入的缘故吗?尽管我对她算不得了解,但是在寥寥几次的交流中,我觉得她并不是会产生这种“现实如游戏”的想法的人。

我自然是不相信她的说法,但是从心理学的角度能够理解这种想法的存在,只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突然产生了这种心理上的突变呢?我用心理学医生的角度,快速回想自己所知道的关于系色同学的任何情报,试图找出相关因素去剖析此时的她。

不过相当意外的是,这么做的我竟然又对系色同学的话产生了既视感,觉得自己应该对她的说法深有感触。

在我的身体里,理性和感性不协调而发出的杂音越来越清晰了,我虽然觉得有些烦躁,但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系色同学此时的目光已经和之前有些不同了,显得有些空洞,她盯着我,却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我。她的瞳孔颜色正在变淡,渐渐的,就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瞎子。即便如此,系色同学仍旧没有任何紧张的神色,继续用平静地语气对我说话。

“也许你现在无法理解,但是,只要你去了那个地方,你就一定会明白。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你将来要做些什么。这些事情是你过去一直在做,可直到现在才有希望做到的事情。”她说。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我直白地问到。…,

“因为就算我说了,现在的你也不会相信。而且,答案是禁止事项。就算如今这片区域被分离开,也不能说出来,以免被观测到。”

“禁止事项?被观测到?被谁观测到?是谁制订了这些禁止事项?”

“这些问题的答案本身就是禁止事项。”系色同学说着,举起右手。我看到她的手指竟然正在消失,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伤口截面呈现出灰暗的色泽,而且这种色泽中仿佛爬满了蠕虫。就在我们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她的手指已经消失了一半。她看上去并不感到疼痛,用一种平静的口吻告诉我:“这就是触碰禁止事项的下场。我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穿透防火墙,你如今看到的我,仅仅是透过预先准备好的媒介送进来的探针。防火墙会自行阻挡并销毁一切被它视为病毒的东西,我通过这个探针制造了一个临时防御体系,但仅仅能延缓销毁的速度,并且保证不会留下这次接触的记录。”

我仍旧不太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如果按照系色同学的说法去理解“防火墙”、“禁止事项”、“探针”和“防御体系”这些字眼,就不是一件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事情。系色同学认为我们所身处的世界其实就是科幻小说中经常出现的由电脑程式构成的“虚拟世界”,她如今正通过黑客手段从“系统外部的现实”非法入侵这个虚拟世界程式。可是,这样一来又有一个问题。

“现在的你到底是系色同学,还是其它的……东西?”

“我是系色,你之前所认识的系色,只是预留在这个世界中的响应程式,当然,她同样是我的一部分人格。我们为了留下这个响应程式花了不少心思,但正是通过这个响应程式,我如今才能和你接触。”系色同学说到这里顿了顿,此时在她身上,莫名的侵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剧。她如同宣誓般正色对着我说:“我宣布,‘高级高川’计划正式开始,禁止提问。”

当她的话音落下,我立刻察觉到自己连说话的能力都被剥夺了。虽然仍旧能够张嘴,可是这没有意义,因为就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不仅如此,从这一刻起,系色同学的双脚也开始出现被腐蚀的迹象,如今的她已经完全失去人类那种活生生的感觉,就像一个残破的立体影像。

我下意识知道,这种情况无论是恶魔入侵身体的缘故,还是她自顾自解说的那些原因造成的,我都无法解决她消失的问题。我觉得她快要死了,可系色同学却认为自己只是暂时离开。我心中焦躁,可是如此诡异的景象让我不得不静下心来聆听她最后的遗言。

“你知道世界线理论吗?阿川。”

我当然知道,对于耳语者的全体成员来说,任何涉及时间的假设、悖论、理念和猜想都必须有所了解,所谓“世界线理论”正是一种四维时空的理论,也是最为普及的一种时空假设——想象一个由空间的三维加上时间的一维共同构成的四维空间。由于一个粒子在任何时刻只能处于一个特定的位置,它的全部“历史”在这个四维空间中是一条连续的曲线,这就是“世界线”。一个物体的世界线是构成它的所有粒子的世界线的集合。

“世界线”的存在意味着所有粒子的历史已经给定,再也不会被改变。亦即事件一旦发生,身体上的每一个原子的世界线都已经固定,无论我们再做什么都不会重新改变。这个理论让所有“回到过去就能改变过去”的说法成为谬论,一旦有人借助时间机器回到过去,也只能成为当时事件的“旁观者”。…,

问题在这里出现了,回到过去的人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成为“旁观者”呢?这时的他和过去的他又有何种表征上的区别呢?他是否能够对过去的自己产生影响,令其做出不同于当时的选择呢?而这种不同的选择,又是否会造成“未来”的变化?

基于这些问题,又有无数种假说延伸出来。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种是:不同的选择会让世界线由选择当时为基点产生分岔,形成不同的世界线,而做出选择的人将会进入选择后的世界线。虽然每一个选择就会产生一个新的世界线,但是大量的世界线却会随着时间的延伸而逐渐收束,最终穿过同一个节点。所以,想要改变这个代表某个既定未来的节点,就必须对某条世界线施加影响力,促使这条世界线产生波动,使其能够抵抗世界线的收束力从而造成轨道偏离。而恰好能造成世界线偏离的影响力的程度,则被称为“变动率”。

只有达到甚至是超越“变动率”,才能改变未来。

这是网络上一名自称疯狂科学家,致力于创造真正的时间机器,网名叫做“斯坦因”的人提出来的基于世界线理论的变动率理论。

“世界线理论中,每条世界线都是一个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世界,而在这些世界汇聚在某个终点之前,你已经通过死亡机制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线。阿川,这就是你的过去,你在这个真实又虚幻的世界里,是真正的世界线旅人,是真正的时间旅行者。你的记忆并没有消失,你之所以想不起来,只是因为死亡机制在起作用。但是,为了预防死亡忘却的结果,你在每一次死亡前就已经将所有的记忆备份在名为“江”的病毒因子中,这是目前为止只在你的身上出现过的特种基因。而今就是你唤醒这些记忆的时候了,只有在这里,在这个时候,才能将存储在特殊基因最深处的记忆重新挖掘出来。做为计划的一部分,你之所以保存那些记忆,不正是为了这一刻吗?”

系色同学身体的崩溃已经蔓延到她的胸口,不断有色彩斑驳的碎片从她残缺的伤口处掉落下来,又在半空如泡沫一般消失。系色同学用那惨白而没有瞳孔的眼眸凝视着我,她仍能感觉到我就站在这里。

“去统治局遗址,找到人格保存装置和精神统合装置,这两个程式将会把你补完。”系色同学微微扬起头,她的脸上终于浮现不自然的神色,就像是竭力去对抗身体的消失,这种对抗让她开始变得痛苦,“现在你所看到的八景、咲夜和其他人并不完全,只是人格的一部分,她们的人格早就分散在世界线中,但是只要利用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就可以将她们复原。去吧,虽然世界线将会收束到同一个终点,可是……滋……毕竟……真正的世界,变动率的不稳定……上一个世界线的终点……”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虽然她所说的一切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很难去理解,可是,既然她如此痛苦仍要说完这些话,那对她来说,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系色同学一定就是八景预言中的那个人,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对我的未来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我紧张地盯着她的嘴唇,拼命记住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为……滋滋……为了防止意……你必须在剧本完结之前……滋……滋……命运石之门回到上一个世界线。”说这些话的时候,系色同学的头部几乎消失了一大半,就连嘴巴也不见了,可是她的声音仍旧传入了我的耳中,“……统合人格……我们会协助……真正的补完计划……”

系色同学彻底消失了,她最后的遗言如风声一般虚幻:……杀毒程序……一切都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我呆立在空地上,伸出手发现那道屏障已经消失。我走到系色同学原本站着的地方,试图从空气里,从地面上找到一星半点残留物,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在我低头搜寻的时候,大自然的声音又回来了,湖面上的涟漪又开始波动,弥散,细细的雨丝洒在我的脸上,冰凉的感觉直入心扉。

这一切似乎都意味着系色同学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没有找到关于她的半点痕迹,她脚踩着的地方,也没有留下足迹,那些青草就好似原本就没有被压过的样子,就好象是系色同学根本就没来过这里一般。

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梦幻,可是系色同学的表情,在她身上所发生的诡异事态,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尽管无法从感性上认可她所说的话,可是逻辑思考能力却已经分析出她所指出的道路:去统治局,寻找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然后通过命运石之门进入上一个世界线。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系色同学的话,也不明白“命运石之门”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从来没有意识到世界线理论,以及虚拟现实的可能性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是世界线旅人吗?我的记忆里没有另一个世界线的记忆。然而,最近频繁出现的既视感,还有在螺旋阶梯之梦中出现的另一个“高川”,都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常,实际上是在世界线上进行时间旅行的副作用。

在系色同学的遗言中,我很在意关于“八景和咲夜并不完全”的说法。尽管我并没有觉得她们身上存在缺陷,但是却不敢去赌这种缺陷完全不存在。无论理性还是感性,还有自身体里浮现的直觉,都在告诉我,系色同学的话是正确的。

只要存在半点可能性,无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八景和咲夜,我都必须走上系色同学最终指示的道路。

我掏出电话,信号已经接通了。

我没有继续打电话,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必须面对面知会耳语者的大家。

我就这般回想着世界线的理论,朝树林走去。这时瓢泼大雨终于落下来,我没有躲雨,任由大雨打湿衣衫和头发。这种湿漉漉又粘着身子的感觉并不舒服,可是冰凉的水气却能让我的思绪变得不那么繁杂。走进树林时,不知道飞到哪儿的夸克又飞了回来,落在我的肩膀上。按照世界线的理论,在上一个世界线里,夸克同样是在我的身边吗?还有八景、咲夜、白井、森野和席森神父……以及末日真理教,这些人,这些组织,同样曾经出现在我的身边吗?在那个世界线里,我们又是怎样的关系?

我记起濒临死亡时做的梦境,还有昨晚的噩梦。不由得想到,那个怯懦的女高中生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线的咲夜,而那个手拿菜刀,如同怪物一般和我战斗的白井,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线的白井。我所有的幻觉、梦境和既视感都并不是没有来由的。这么想着,那种觉得自己快要分裂,变成疯子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系色同学的说法就好似一根线,将不同颜色的珍珠串起来,散发出精致的光华。

有一个声音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这种想法是每个人在孩童年代都会产生的最普遍的想法吧。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认为自己可以改变其他人的生活和思想,进而想要拯救他人,最终成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只是,在长大后会逐渐认识到自己并非与众不同,世界并不会因为缺少自己就停止转动。也许,随着时间流逝会渐渐接受这样的变化,但有时,也会为这样平凡的自己感到悲哀。

现在,我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拼命想要去完成那个悬而未决的梦想。

323 世界线(二)

“系色同学消失了。”当我回到总部,对聚集在客厅里的大家说明情况后,所有人都用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面面相觑。

系色同学苏醒之后一直和八景住在总部,今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八景就发现她不见了。尽管这一个星期来,所有人都没能从系色同学身上找出不妥的地方,但是在发现她失踪的时候,八景却没有半点慌乱,她已经猜到系色同学一定和我在一起。

然而,即便是身为先知的八景,同样也没有预料到系色同学和我见面的这一天,就是她消逝的日子。

我看得出来,大家对系色同学关于这个世界和世界线的说法并没有产生认同感,也不太感兴趣,将之理解为系色同学被恶魔侵入后所产生的负面思想。在系色同学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在神秘学典故中并不少见,无论是诡异消失,还是那些疯言疯语,都能用恶魔学常识进行解释。可是,理解并不等于接受,大家沉默了好一阵,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也看不到这个同校女生了。

耳语者的行动在过去也并不是没有失败,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出现参与者的死亡。虽然在面对恶魔的时候,有人受了重伤,紧接着又必须面对巫师的袭击,可是,最终不也化险为夷了吗。而系色同学的消失,或者可以理解为“死亡”,让大家都不得不正视耳语者的行动已经涉及高危风险的事实。系色同学的消失不仅是耳语者行动最彻头彻尾的失败,同样也是一记警钟。

真的会有人莫名其妙就失踪和死去。

“该怎么向她的家人解释呢?”白井抱着手臂,自言自语似的苦笑起来。

“系色她真的,真的,真的不在了?”森野睁大了眼睛瞪着我,就好似硬要我承认之前所说的不过都是谎话。她和系色同学的交情从大二的时候就开始了,虽然让系色同学参与耳语者行动的决定是由八景首肯,可是直从系色同学昏迷之后,森野便一直自觉无法撇清干系。按照森野的性格,对于系色同学的消失,最后悔和愧疚的人就是她了吧。

咲夜用力抱住森野的肩膀,森野的脸色失魂落魄,一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表情。

“系色同学只是消失了而已。”八景突然开口说:“按照她自己的说法,这种消失并不是死亡,只是暂时离开。我不太明白这个世界是个网络游戏,又或是虚拟现实什么的说法,也对这样的说法没有任何感觉,但是,我觉得她所提到的世界线理论是正确的。”

森野抬起头来,愕然的视线投向社长身上。只听到八景继续说到:“这件事情早已经预言过,所以大家不必悲伤。现在我们拥有一个跳跃世界线的可能性……”她将头转向我这边,对我说:“这是一个扩大我们的活动范围的好机会,不是吗?”

“也就是说,暂且认同系色同学身为先知的身份,是这样吗?”咲夜插口道,“既然她是先知,那么她所说的事情就并非谬论。因此,系色同学仅仅是以一种当前不可测的方式离开,而并非死亡。按照世界线理论,我们说不定能够在其它世界线中再次见到她。”咲夜的这些话是对森野说的,森野的反应也如预期一般,精神稍稍振作起来。

“我明白了!”森野开口的时候,眼眸中闪烁着较真的光芒:“既然我们认可系色是先知,那么只要我们按照她的指示开始行动,就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和她相聚,一定是这样吧?八景。”…,

“是的。”虽然八景嘴里持肯定的态度,但我看得出来,她本身对森野的想法不置可否。不过,森野此时的态度正是她所期望的结果。

我觉得八景对世界线理论本身确实充满兴致,这种兴致更是冲淡了她心中对系色同学消失的惋惜。说到底,系色同学和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根本还没来得及建立更深厚的情谊。

“那么,统治局应该怎么去呢?”白井举手发言,说:“听席森神父说要先找到节点,我原本以为系色同学会是那个带我们找到节点的人。而且,就算找到了节点,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犹豫了一下,问到:“是不是跟席森神父商谈一下?在这方面,他才是专业人士。”

“八景知道。”我斩钉截铁地说:“席森神父说过,真正的先知能够知道统治局的节点在什么地方,也知道该如何开启入口。”我将目光投到八景身上,用毫无质疑的肯定语气说:“八景,你觉得节点会在什么地方?”

我就这么贸然询问八景并非无的放矢。虽然席森神父怀疑八景在先知的能力上存在缺陷,而我也有过那么一阵为此感到担忧,可是我和八景已经合作了那么多年,比起质疑她的能力,我更相信她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只是以前没有意识到,才没有显露出来而已。我要做的,就是让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到。

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八景,那么她一定会毫不迟疑地说——

“就在那个仓库。”八景果然没有任何迟疑地开口了。她的表情沉着又自信,在事实证明她出错之前,大家都不会去怀疑她。因此,再次造访仓库已经提上日程。

其实,那座仓库会是节点的可能性即便不依靠预言和直觉,单纯使用逻辑分析也会得出同样的结果。毕竟,森野成功在那里召唤出恶魔。如果不是做为仪式地点使用的仓库拥有某种特质,过去四年里总是失败的恶魔召唤仪式也不可能突然成功。所有的成功都不是偶然,而是无数细小的必然串联在一起。

那座仓库在恶魔召唤事件结束后,被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可是节点并不是物质性的东西,仓库座落之处的特殊性必定仍旧存在。而我们要考虑的仅仅是如何避开外人的耳目,悄悄将节点开启。仓库的所在地并非是什么重要的地区,也没有保管重要的财物,那里发生的火灾就连本地电视台都没有报道。按照一般情况,在没有找到足够证据的情况下,会被草草判定为意外失火,就算判断是人为,大概也只会猜测是哪些个混混的作为,可是,负责调查的人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花费大气力去找出真凶。

在那场大火之后,那间仓库所在的地方会变得更加引人注目的可能性,以及警察当局在那里设下长期陷阱守株待兔的可能性,都比它更不遭人待见的可能性要低。唯一可虑的只有在开启节点时会否造成醒目的迹象,以及进入之后如何归来的问题。不过,闭门造车无法得出这些问题的结论。

“那么,来讨论一下进入统治局的人选吧。”八景说:“白井这一次就不要参与了,森野和咲夜也一样。”

“只有阿川一个人进去吗?”咲夜的脸上浮现震惊和动摇的神色,慌张道:“不行,我要和阿川在一起。”…,

“很遗憾,不行。”八景平静又断然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咲夜。过去四年里,你和阿川的配合都看在我们眼中,不得不承认,你们一直都做得很好。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进入节点之后就必须面对更危险的东西,例如统治局的防护系统,巫师,以及更多怪物一样的人类。咲夜,身为普通人的你根本无法在那种危险的环境下照顾自己。”

“那么阿川一个人就行吗?”咲夜大叫起来,她紧紧捏着拳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质问着八景:“这么危险的事情就推到阿川一个人身上吗?我承认,阿川他比这里的任何人都勇敢,都强大,但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咲夜的喉咙滚动了几下,好似发怒般低吼:“就算这样,也不应该让阿川承担全部的责任。难道就没有身为普通人的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吗?我和阿川过去有无数次配合的经验,如果我在他身边,一定不会拖累他。只要在他身边,就算是死亡,我也不会害怕,我早就有这样的觉悟了!”

在咲夜的怒目而视下,八景并没有躲开对方的视线。虽然这是她的决定第一次遭到厉声驳斥,但她丝毫都没有恼羞成怒的迹象。可同样的,也没有丁点因为咲夜的固执而改变自己想法的念头。身为社长的她同样是个固执的人,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相信咲夜也明白八景的为人,可是她仍旧站了出来,明明白白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真是感动地想要流泪,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申明自己的立场。回想起刚认识她的时候,这个女生总是一副鹌鹑的姿态,让人为她的将来担忧不已,觉得她总是在别人强硬时采取退让、回避和附和的态度,这种做法会让她在某一天吃大亏。

“阿川,你说呢?”八景平静地将话题抛过来。

“我吗?”我挠挠头,从口袋掏出香烟来点燃了,“如果仅仅是普通人的话,想要战胜巫师就需要有点运气,可是在统治局那种危险的地方,运气不可能永远都伴随自己吧……”我将搁放在沙发边的塑料袋拿起来,在众目睽睽下取出里面那只诡异的小熊布偶。当然,因为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曾经在这只小熊布偶身上所发生的怪事,所以投过来的视线不免有些异样。

“这个布偶可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我没有详细解说当初遭遇的事情,“咲夜,如果你能让它自己动起来,说不定我能考虑一下继续和你搭档。”说罢,我将布偶扔过去,咲夜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她用两只手架起小熊布偶,用疑惑的目光在我和它之间徘徊了一下,迟疑地问:“你是在垃圾堆里捡来的吗?好臭。”

不仅是咲夜,就连其他人也大概会认为这是我用来婉拒的一个蹩脚借口吧?我从他们的脸上都看到这样的质疑。

“嗯,从垃圾桶里捡到的,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呆在那个地方。”我爽快地回答。

“被人抛弃了吗?真可怜。”咲夜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

“麻烦你给它清理一下。”我说。

咲夜这一次没有迟疑,她点点头,再次问到:“你亲眼见到它自己动起来的样子吗?阿川”

于是大家的视线又齐刷刷回到我身上。

“没错,我看到它动了。有一只乌鸦想把它抓走,结果被它抽了一鞭。”我说。…,

不过,这样没头没尾的回答反而让其他人的脸上浮现茫然的神色。不过,我并不打算立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森野和白井大概是不会相信我的说法,即便是深知我的为人,又对神秘事物报以好奇心的八景多少也会有点迟疑吧,只有咲夜一定会不留余地地相信我的话。这样一来,对布偶本身的猜测和疑问能够分散咲夜的精力,这样一来,她大概也就顾不上节点的事情了。

“既然阿川这么说了……我一定会让它动起来。”咲夜用力地点点头,严肃又认真地说。

森野想要对这个模样的咲夜说点什么,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想必她也不希望自己的挚友和我一道前往统治局吧。

争论就此告一段落,八景继续对众人说:“我也不是让阿川自己一个人去,不是还有席森神父吗?他既然在这里,就一定不会错过进入统治局的机会。我听说他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先知了。”

“这个世界上,先知真的那么稀少吗?席森神父可是走遍了全世界的人呀。”森野皱着眉头说。

“大概,被发现的先知都被坏蛋们捉走了。”八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玩笑事情,玛尔琼斯家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所能找到的任何一个先知,通过和席森神父的交谈,八景肯定明白自己的处境到底有多危险,她说:“我需要大家的保护。白井最近也变强了,可是只有女孩子留下来的话也太不像样,对吧?白井。”

白井沉默地笑了笑。

“放心吧,八景。如果有坏蛋来,我就让白井把他们通通揍扁!”森野捏起拳头高呼道。

“就拜托你们了,森野,白井,还有咲夜。”八景认真地对众人说。

会议结束后,我们向八景告辞。森野和白井主动申请去调查仓库当前的状况,我和咲夜一起踏上回家的路。两个星期,这是我和咲夜的关系变得亲密暧昧后,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咲夜在路上一直摆弄那只诡异的小熊布偶,我当然不知道它为什么又突然变得和一般的布偶一样,不过这并不代表它会永远无害下去。我将这只布偶交给咲夜,自然有些担心她会遭到攻击,不过,与其让拒绝她随同前往统治局而让她受到伤害,或者让她前往统治局而受到伤害,我宁愿让她面对这只曾经异常的布偶。

不管怎么说,这只布偶的攻击力也仅仅是挣脱夸克的捕捉而已。

“要小心它。”我认真地对咲夜说:“你也看过许多恐怖片里受害者的遭遇吧?这只布偶就是那样的东西,我不知道它的力量究竟有多大,研究之后记得锁进保险柜里。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听说你在睡梦中意外死亡了。”

“可我不觉得它有这么厉害。”咲夜咕哝着,又说:“其实我也能帮上忙的。”

“你还真是固执。”我知道自己的想法被咲夜看穿了,只是她当时没有拆穿而已。

咲夜沉默了一会,问我:“我们的关系会这样越来越远吗?现在想呆在你身边都没办法了呀。”

“当然不会。”我肯定地回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八景,还有耳语者的其他人……我想知道系色同学的话有多少是真实的。”

“你真的觉得我和八景不完整吗?”咲夜凝视着我问到。…,

我用力吸了一口烟,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现在的自己幸福吗?咲夜。”

“是的,我很幸福。和阿川在一起,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光,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日子。”咲夜用力点着头,斩钉截铁地说。

“我想知道,其他世界线里的咲夜,是否也和你一样幸福。”我看着她的眼睛,抚摸她的脸颊,说:“我希望所有世界里的咲夜都和你一样幸福。”

咲夜深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向前跑了几步,背着手转过身,倒退着走。她脸上的惆怅忧郁全都一扫而光,此时露出悠然的笑容,对我说:“阿川说的情话很好听呢。为什么平时都不对我多说一点呢?”顿了顿,又说:“我相信,无论在哪个世界,有阿川在身边的咲夜,一定都是幸福的。”

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因此,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吧。然而,咲夜充满感情的视线让我无法转移自己的目光。

“所以,阿川你也一定要幸福啊。如果阿川的幸福就是到处去旅行也没关系,就算没有带上我也没关系。只是,希望阿川一定要记得,咲夜的心永远都陪伴在你身边。”咲夜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叫起来:“咲夜最喜欢阿川了!”

高川也一样,很喜欢咲夜。无论哪个高川,无论哪个咲夜……

我想起螺旋阶梯之梦中所发生的一切,想起系色同学的遗言,想起那个“高川”和“咲夜”在天桥上的重逢……

我抓紧了自己的拳头。所以,我一定要去确认,自己的过去,大家的未来,以及这个世界的真实。

324 世界线(三)

324

世界线(三)

我在咲夜家住了一宿。这一夜没有什么怪事儿发生,咲夜依我所言,在睡觉前将小熊布偶锁进保险柜里,第二天将它拿出来的时候,仍旧是那只残旧破烂的布偶。我让咲夜仔细观察布偶肩膀上的伤口,那里的黑色液态物质即便把布偶浸泡到清水中也不会溢出来。咲夜小心翼翼将手指插进那道伤口里,感受那团奇怪液态物质的手感和温度。

“以后还是别这么做了吧。”她脸上浮现不忍的神色,对布偶说:“小熊,很疼吗?”然后,就将那道深深的伤痕用阵线缝了起来。这样一来,只要没人看到布偶里的怪东西,无论是柔软和弹性都和普通的棉塞布偶没什么区别了。

我不像咲夜这么感性,也没那么爱心泛滥,反倒觉得这只布偶的真正本质在于体内那团黑色的液态物质,而布偶的外表只是伪装而已。所以,当我看到咲夜将布偶的伤口缝起来时,感觉就像是她无意中将那种危险的东西封印起来一般。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在小熊布偶的背后发现了一张细小的标签,上面写的大概是布偶主人的名字,或是主人给心爱布偶起的名字:桃乐丝。

这位“桃乐丝”到底是什么人呢?拥有这只奇特布偶的人,自身也一定具备某种异常的特质吧。听起来像是女孩的名字,而且,既视感让我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这个时候,我大约已经认同了“既视感”等于“在另一个世界线发生过”这个标准,所以,既视感所产生的直觉已经在一定条件上具备参考价值。我通过这种油然而生的感觉,尝试在脑海中勾勒这个名叫桃乐丝的女孩的形象。

渐渐的,这个形象通过脑海中的某种无形的渠道,渗入系色同学消失前的那个晚上的记忆。

我仿佛又回到那个昏黄灯光下的镜子前,注视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像快速转变,霎时间固定在一个翠绿色眸子的形态,从脸型轮廓来看,像是少年时代的我,不过,直觉让我将注意力放在翠绿色眸子上,当镜中人的脸型再一次变化时,这颗翠绿色的眸子却仍旧存在,直勾勾和我对视着。

在那个夜晚,这种变化十分快速,根本来不及数清到底出现了多少个形象,不过在如今的回忆中,一部分变化却被放慢,甚至每一丝细节都清晰得让人吃惊,不明白在当时那种震惊又浑噩的情况下,自己到底是怎么记住这些细节的。

也许,就像系色同学说的那样,一切记忆都备份在体内一种叫做“江”的特殊基因中吧。我一直对这种说法半信半疑,因为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如今这种“既视感”和“记忆力”,也只能用这个说法来解释。

潜意识和深度记忆保存在基因深处,而并非我的大脑里。我通过“感受”来追寻答案,而并非思考,所以才能调出这部分记忆。

很多人都将“用肌肉思考”和“用身体思考”之类的话当作嘲讽,不过,我现在的情况用这种话来说明,才是最直观的表现吧。

关于镜中人的记忆最终定格在一个小女孩的形象上。我直觉她就是“桃乐丝”,这么想着,这个形象开始变得丰满起来:

大约十岁左右,双眼都是翠绿色的眼眸,怀中抱着小熊布偶。她有一部分和咲夜十分相似,那就是这两个女孩都给人一种畏缩的感觉。然而和咲夜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眼睛十分明亮,直视着我,认真、严肃而且坚定。…,

这个女孩外表的气质和眼眸的气质截然相反。

当这个叫做“桃乐丝”的女孩形象在我的脑海里勾勒完整的时候,直觉又传来一串数据:

走火,战斗力估值:1500

斑鸠,战斗力估值:1300

ai,战斗力估值:1000

芭蕾熊,战斗力估值:1050

桃乐丝,战斗力估值:1200

挫刀,战斗力估值:1370

比利,战斗力估值:960

这些人名中,除了“桃乐丝”以外都从来没有听说过,虽然同样有种熟悉的既视感,但无法如“桃乐丝”这般清晰勾勒出形象。当脑海中浮现这些诡异的名字和数据时,我只是冷静地旁观者。

我不知道这些所谓的“战斗力估值”依靠何种标准得出,不过,如果这些名字所代表的人都用同一标准的话,“桃乐丝”这个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竟然不是最弱的一个,实在是令人咂舌。

我觉得这些人都是真正存在的,而并非只是头脑里的幻象而已。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线和“高川”有过交集,这些数据就是那个时候得到的,那么,他们或许也同样存在于当前的世界线里,并很可能将会在未来和我产生交集,桃乐丝的小熊布偶出现在我的身边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呢?我是否应该主动去寻找他们呢?我不敢确定。也许上一个世界线,他们不是敌人,可是在当前的世界线,谁又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呢?而且,也不能肯定他们仍旧拥有上一个世界线的战斗力。

如今距离我最近的桃乐丝,也不清楚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将自己的布偶扔在垃圾桶里。

我有些担心这个世界闻名却尚未见面的桃乐丝,从身体深处传来的感觉告诉我,她也是我重要的同伴。我想像这个女孩昨天或者前天就在我路过的那个垃圾桶旁边,那个时候,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究竟是她主动将布偶扔进垃圾桶,亦或有人想要伤害她,结果她在慌忙之中将布偶遗失,也有可能是更糟糕的答案,她已经遇害,而凶手将布偶扔进垃圾桶里。昨天那只狗的叫声在我的脑海里回荡,也许这只狗正是被遗留在垃圾桶中的某些重要讯息吸引过去。

无论在桃乐丝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都一定是有违现实的异常之事。

因为脑海里存在太多的疑问、猜测、思考和悬而未决的选择,第二天醒得很早,我没有吵醒身旁的咲夜,蹑手蹑脚出了门,再一次沿着那条前往公园的道路走。我来到那个垃圾桶附近的路灯边,头顶上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抬头就看到夸克似乎看准了时间般,落在路灯顶上。

这天的天空仍旧没有放晴,天气预报提起过,台风尾将会扫过这座城市,在未来的好几天内将有大大小小的阵雨。

尽管是夏天,但是因为气压变化而转凉的天气,让人觉得似乎一夜之间就进入秋季。

我将准备好的装有面包屑和鲜肉条的塑料袋打开,放在路灯下。我不知道这只乌鸦究竟喜欢哪一种,如果一定要腐肉的话,那就让人头疼了。夸克落下来后,完全没有迟疑,将鲜肉条叼起来,三口两口就吞咽下去。

蹲在它身旁的我看到它吃得那么开怀,犹如阴云一样的心情也不由得明朗起来。

我下定决定要找出那些贸然出现在脑海中的人,耳语者需要成员,也需要朋友。就算是不同的世界线,人物的成长轨迹发生变化,可是确定他们如今的生活状态不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吗?…,

夸克吃完鲜肉,我将残渣重新包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我并没有在这天的同一个垃圾桶里再找出什么线索来,我按照经验观察四周的痕迹,大概时隔已久的关系,也找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之后,我在这条路上等了好一阵,每当有晨练的人经过,我都会向他们描述桃乐丝的样子。

“请问,您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呢?十岁大,抱着小熊布偶,看起来有些怕生。”

我根据感觉所勾勒出来的桃乐丝和普通孩子有相当大的区别,她的穿着打扮,以及翠绿色的眼瞳,都给人外国混血儿的感觉。这么明显的表征,加上那只小熊布偶,只要有人见过就不会太快忘记。而这些经过这条路的晨练者大部分都在附近住,每天都会习惯性在这条路上走好几个来回。

遗憾的是,这些人虽然表现得友善,但在回想了片刻之后,都纷纷摇摇头。

“没见过,你是那个女孩的什么人?”有些人会警惕地反问一句。

“她亲戚的朋友。”我面不改色地说谎道:“我的朋友昨天打电话给我,说这个女孩走丢了,已经报警,可是还是希望我们帮忙在附近找一下。”

“这样啊,真可怜……听说最近出了好几起婴儿和小孩失踪的案件呢。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过路人叹息道。

“我也听说了,不过市里不给上报道,似乎闹得很厉害的样子。”另一人插口道。

“有听说是在哪个区作案吗?现在还没有抓到凶手吗?”我连忙问。他们的话让我想起两个星期前在巫师的据点里看到的茧状物,不由得担心起来。也许这个城市的巫师并非我所见到的那几个,更多的巫师还潜伏在阴暗的角落里,执行他们的秘密计划。

除了通往统治局的节点之外,这个城市是不是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呢?席森神父说过,这些巫师不能随便在现世行走,而这个国家也是末日真理教最难以渗透的地区之一。可如今,这些巫师正源源不断地从远洋之外赶来,就算冒着被本市政府警觉的危险也要犯下大案。

桃乐丝有没有可能落在这些人的手上?

这个问题一旦浮上心头,我几乎就肯定地回答自己,这个女孩一定是和当初的森野一样,被这些鬣狗发现了身上的与众不同之处。

“我听说这些罪犯是从外省来的流窜犯,并没有固定的作案区域。现在的警察真是太没用了,一个外省人到现在都还抓不到,就连犯人的长相都不知道,要不为什么不贴通缉令出来呢?”那人又生气又担忧地说:“真让人担心啊。我最近都不放心孩子一个人上下学了。我的朋友也说了,要向学校请假,带孩子到外面旅游一阵。”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片刻后,有人给出“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吧”这样的结论后,大家就陆续散开了。带着“这个女孩一定会没事的”之类的祝福,我去了公园的僻静池塘边,将头绪重新整理之后,才赶往学校参加一场心理学系的论文发表会。经常照顾我的心理学系老教授邀请了他的朋友,也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心理学大师来本校,就其最新的研究成果进行演讲,届时教授希望能够将我介绍给这个老朋友认识。

当我来到多功能综合楼的时候,距离发表会还有一个小时,可已经陆续有人在教学楼的大厅等待了。大厅的中央屏幕上正滚动列出本日的节目表,除了放映厅即将上映一部学生们自己拍摄的科教记录片,其他都是在本楼各大教室进行的发布会和研究会。发布会和研究会的发起者有本校的师生,也有特别邀请的客座教授。今天的所有会议中,最知名和重要的莫过于那位心理学系大师的论文发表会了。…,

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一场名为“科幻与科学——时间旅行可行性研讨会”这个稍微让人觉得不怎么正经,又有些俗气的会议。时间定在十一点,正好是心理学系大师的论文发表会之后,从这个安排也可以看出这个“时间旅行可行性研讨会”的确不怎么令人上心。如果论文发表会要延时,这个研讨会就会被取消,如果发表会正常结束,又会有多少人留下来继续研讨会呢?

不过,因为最近的遭遇涉及“世界线”这个名词,所以我仍旧打起精神,审视了这场研讨会的发起者。

然后,我在第二次滚动时,看到了他的名字——斯坦因。

不是国人的名字,倒像是外国人。这个名字让我想起最近几年不断在网上发表“世界线理论”,自称疯狂科学家的网络怪人“斯坦因”。

是巧合吗?我想。

怪人“斯坦因”在网上发表“世界线理论”之后,我也是偶然才接触到这个理论,但也只是偶尔利用网络留言板和他谈及关于时间旅行的问题而已,大多数时间并不表现得如其他留言者那般热衷。我也不觉得“世界线理论”是斯坦因独创,因为它的基本理论早有先人做过猜想,只是“斯坦因”在网络宣扬这方面做得比其他人更出色,让人觉得这人对“世界线理论”情有独钟,所以才吸引来一大批相同爱好者罢了。

不过,在那段日子里,突然有一天,斯坦因宣称自己一直在研究能够让人穿越世界线的机器,并且有了一定成果,打算寻求合作者和赞助者。不过,因为他并没有在网上提供足够的证据,以至于被人视为欺诈而消沉了一段时间。至此,我尚不清楚这个人究竟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的年龄如何,“斯坦因”这个名字是网名还是真实的名字。

如今在我就学的大学里出现的这位“斯坦因”,是否就是网络上的“斯坦因”本人呢,我不由得生出一探究竟的兴趣。

在心理学大师的论文发表会开始前半小时,我和教授会合,提前入场进行会场布置的最后检查。理所当然的,我提前在教授的办公室见到了这位心理学大师,并在场的其他几人为两人做陪。两人的谈性很浓,话题又专业精深,并非我能插口,只能为两人端茶倒水。

这位心理学大师叫做梅恩,德裔,已经有七十多岁的高龄了,我称其为梅恩女士。她的声音温和平静,却有极好的节奏,不会让人昏昏欲睡。不过,当她突然提问的时候,被问者就必然会做出正面的回答,就像是被催眠了一般。说了实话的人在当场并不会产生反感的情绪,也许在事后会觉得后悔吧,但也不会因此怨恨和惧怕这位心理学大师。不得不说,我从她的一言一行中学到了诸多宝贵的经验。

梅恩女士的问题表面上并不涉及个人隐私,但她通过旁敲侧击和精细入微的观察后,总能得出让人大吃一惊的结论,就像是未卜先知者。会晤结束后,我觉得自己是在场诸人中,除了教授之外,唯一没有受到这种藏匿于言行中的精湛催眠术影响的人。

“你想不想到德国留学?”在会晤结束后,前往大教室进行论文发表会之时,梅恩女士突然问我。

这个问题我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大概因为从没有过概念,所以才无法立刻做出回答吧。

“有机会的话。”我的回答相当敷衍。

梅恩女士并没有不快,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将一张名片递给我。

“有机会到德国的话,不妨来我家坐坐。今天你的表现很好,不愧是老朋友的高徒。”

..

325 近江

325

近江

梅恩女士的名片十分朴素,除了一个电子邮箱号码,甚至连梅恩女士的姓名都没有打印上去,右上角是一个网格状球体的标记,借助标记上的虹膜技术,能在光线和角度的双重作用下营造出立体感。我把玩了一阵,充满立体感的网络球在改变光线角度时,仿佛在旋转一般。我想,这个网络球的设计概念大约来自地球仪和经纬线吧。

我向教授询问这个网络球的意义,没想到身为梅恩女士老朋友的教授本人也语焉不详,只说是一个由梅恩女士牵头举办的私人性质的沙龙,但受邀者并非都是学术界的知名人士,而是一些不知名的陌生人。教授本人对这个沙龙不感兴趣,在他看来,这个沙龙不过是梅恩女士的心理实验场罢了。

目送梅恩女士登上演讲台后,我没有继续呆在现场,用前学生会成员的身份进入综合楼安全管理处。这里的监视器终端二十四小时运作,监控大楼里所有室区和走廊的景象。此时,作为本日最重要的节目,梅恩女士的演讲现场被放大到五十寸的中央屏幕上,工作人员还刻意将声音调出来。

我跟在场的人打了声招呼,身为前学生会的优秀成员,我和他们打交道的次数不少,彼此之间也算是老熟人了。虽然我即将毕业,但是看在人情上,他们还是为我腾出一台电脑。

中央屏幕上,梅恩女士一边在黑板上书写,一边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进行讲解,喇叭里还不时传来观众交头接耳的声音。我身旁的这些监控人员一副认真的模样,不过实际上他们没有一个懂得心理学。我没有理会梅恩女士的演讲,利用摄像头将名片上的网络球图标扫描到电脑中,并通过一个个特定的网络搜索引擎进行检索和过滤。

为大众提供普及型服务的搜索引擎中关于“网络球”的条目多达几十万个,可我翻了好几页都没有找到提及“梅恩”这个名字的资料。常用的专业搜索引擎中虽然有提及梅恩女士的论文,但关于她的简介却是千篇一律,简单扼要,根本就没有提及“网络球”沙龙的事情。之后我又调用了几个不太知名,基于后台人工处理的专业引擎,这些引擎在资料存储量上并不大,但是在一些既有资料里会附带更多的相关链接,因为经过人工处理,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会得到更详细和更专业的结果。

这些引擎的经营方并不依靠大众知名度挣钱,在国内,即便是研究生也不是每一个都知道他们的存在。告知我这种引擎存在的心理学系教授打趣般说过:“如果有必要,他们会连三流小报的哪怕是指甲大小的刊载也记录下来。越是在专业领域里知名的人士,就越有可能。你看到这条赞助链接了吗?传闻赞助到一定年份和份额后,可以从他们那里获得更加专业的情报。”

不过,在我的就学生涯中,这种传闻并没有得到证明。

在这种不为大多数人知道的专业资料引擎中,具备“梅恩”这个关键词的条目只剩下几百条,确定是梅恩女士的就更少了。没有重复的部分中,有半数是由引擎经营方录入的资料。他们将这些资料发在一个简单的网页上,这个网页没有名字,网址也会随机更换,除了自家引擎之外,其它大多数搜索引擎都无法检索到。网页里没有目录链接,所有的内容都按照日期排列下去。…,

梅恩女士在外界留下的私人资料很少,大部分是文字性描述,所以这张网页很快就载入完毕。我拖动下拉条,一目十行匆匆浏览了一遍,最引人注意的无非是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梅恩女士四十多岁时的照片,她的打扮和现在有了很大的区别,眉宇间的神态也不尽相同,时光摧毁了她的美貌和锋芒,只剩下五官轮廓和端庄文雅的气质让人能够将两者联系起来。在这张照片里,她并非一个人,在她的身边有一个怀抱小熊布偶的女孩,身穿俗称哥特式的黑白色连衣裙,眼神看起来有些闪烁,似乎不怎么愿意留下影像。我一下子就将她和脑海中勾勒的“桃乐丝”的形象重叠起来。

貌似桃乐丝的女孩竟然和中年时期的梅恩女士认识,而且关系亲密,这个发现让我不由得愕然,随即又更加专注地观察起这张照片来。

在梅恩女士的身后还有三个身穿皮衣的男人,或者头戴牛仔帽,或者在胸前挂着墨镜,精状彪悍的气息时隔多年仍能感受得到。无论是年轻人,还是壮年人,这些男人都在腰间、手腕和小腿处留下一些佩戴武器的痕迹。虽然没有直接看到武器本身,但是他们似乎也不介意让其他人知道。在国外,对刀具、弓箭甚至是枪械的管制要比国内轻松多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他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呢。

犯罪者?保安?警察?军人?猎人?我在脑海中罗列了许多职业,不过最终都没能确定下来。梅恩女士早年的交际显然比我的心理学系教授要广泛得多。

照片中的背景是一处残旧的院落前,镜头的远角摄入一部分荒凉的大地,半截枯萎的小树从照片边缘伸出枝干。我觉得这些人刚打猎归来,因为在男人的衣装上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了似乎是血迹的痕迹,他们的表情有些怪异,这种怪异我再了解不过了,在剧烈的搏斗和运动之后,又要压抑由此产生的激动,就会在故作平静的脸上留下端倪。

不过,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又是狩猎怎样的猎物呢?

一个心理学家,一个看似柔弱怯人的女孩,三个精悍的男人。这个组合当真是有些令人在意。

一阵热烈的掌声从中央屏幕处传来,我这才发觉自己完全错过了一位心理学大师关于自己最新研究成功的演讲。就在我专注查找和分析梅恩女士的资料时,她的论文发表会已经结束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不由得这么想到。这场发表会结束之后,我还要参与后面的收尾工作。因为这张网页被设置为无法通过寻常方式保存下来,所以我在离开电脑前将整个电脑屏幕做下截图,保存在自己的手机中。

我回到举办论文发表会的大教室时,没有再遇到梅恩女士,我听周围的人说,她一做完演讲就在教授的陪同下匆匆离开了。留在大教室里的人滞留了一段时间,一度十分兴奋,花了一番工夫才被我和其他学生会成员劝走。接下来在这里要举行“科幻与科学——时间旅行可行性研讨会”,其他人都不太关心这个研讨会,只是将演讲时的辅助器械搬走,连地面和桌子都没有清理,被离去者撞得乱七八糟的椅子也没有心思理会。

出于对“斯坦因”此人的兴趣,我将几张倒在地上的椅子扶正后,就坐在角落里,掏出手机打开之前保存的截图继续研究起来。…,

根据一些蛛丝马迹的分析,我判断这张照片的背景是在一处高原上,时节是夏秋交际。那栋破旧的院落很可能是一间修道院。当我将截图放大的时候,在修道院侧墙处没有正面拍摄到的阴影里,发现了一些让人在意的地方。

我重复观察了几次,都觉得墙上被镂空,像是窗户的地方,结合地上不清晰的影子,竟然能够勾勒出一个十字架的模样——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十字架,更像是席森神父身上佩戴的,代表了末日真理教的十字架。

这样的想法一旦生出,很快就变得根深蒂固起来。我尝试找了几个理由来证明并不如自己所想,但这些理由很快就被自己推翻,结果只是让“末日真理教”这个名词变得更加清晰。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激动、惊愕、不解,还有许多莫名的情绪,其中少不了忌惮和猜疑,种种疑问随之而生。可最终这些情绪都化做流水,悄悄地从我的内心流淌出去,只余下一片空白。这种空白并没有让我感到茫然,就好像是照片里所预示的事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突然就变得可以接受了。

梅恩女士,疑似桃乐丝的女孩,三个男人,如果他们都和末日真理教有关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末日真理教拥有悠久的历史,在被玛尔琼斯家掌握之前,也不是臭名昭著,为非做歹的邪教。梅恩女士受到其原生教义的感召加入教派也并非不可能。据我所知,有许多心理学家都会因为自身心理因素而信奉一些不知名的教派,进而取得心灵慰藉,或是更高的心理学成就。对于治疗和探究心理的学者来说,他们对自己的心灵缺憾更加敏感,对心灵养分也比常人更加饥渴。

不过,从梅恩女士取得的成就,以及她并没有太多私人资料泄露在外的情况来看,她在末日真理教中的地位应该不低。无论疑似桃乐丝的女孩也好,还是她身后的三个男人也好,都是以她为首脑。

如果梅恩女士真的是末日真理教的教徒,如今在教派被玛尔琼斯家把持的情况下,她仍旧为那些诡异的人服务吗?我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跟她谈谈,顺便了解一下这位疑似桃乐丝的女孩的情况。

我越是观察这张照片里的诸人,就越是觉得他们变得十分眼熟,觉得自己和他们都相识。这大概又是既视感在起作用吧,如果在前一个世界线里,我们彼此相遇,那么在这个世界线里又再次相遇,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还有网络球——我为梅恩女士的名片上的奇怪图标起的名字,同时也是梅恩女士的私人沙龙的名字——或许前一个世界线里的“高川”曾经参与过,以至于它也变得熟悉起来。在这个世界,我除了从心理学教授口中得知它是个沙龙外,无法在网络上找到关于它的只言片语。

这又是个怎样的沙龙组织呢?照片上的诸人是否都是它的成员呢?我突然没来由觉得,这个沙龙肯定就如同我们耳语者一般,是一个独立的小型秘密组织,而并非下辖于末日真理教。

就在我呆在角落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教室里已经陆续有研讨会的与会者进入。他们通常都是三俩结伴,意趣性昂地讨论关于科幻小说、电影和游戏的内容,并经常引用经典科幻中提及的理论来辩驳对方。有不少人怀中就抱着大部头的经典科幻小说,似乎刚刚才从图书馆出来。大多数人会因为突然听到身边人的讨论就自然而然地插入进去,但也有几个人表现得冰冷孤僻,和我一样选在角落里坐下,一言不发,要不是发呆的样子,要不就是埋首在自己所携带的资料中。…,

我觉得这里的人,大多数并非单纯关注“时间旅行”这个话题的科学爱好者,只是兴趣广泛的科幻乃至于伪科幻的爱好者罢了。

说起来,现在这个年头,除了“疯狂科学家”,又有谁会明码标价地去研究时间旅行呢?真正对时间旅行的理论和难处有所了解的人,大多是研究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并有所建树的专业人士。

我并不看好这场研讨会能够顺利进行,要不是令人乏味的老生常谈,要不就是被观众带偏论题。我之所以留下来,只是因为在意“斯坦因”本人而已。

随着研讨会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教室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不过最终没有坐满桌椅,大家也对会议现场的凌乱没有抱怨,大概都知道会是这副模样吧。正点的时候,一个女人走进来,沉重的关门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在女人登上讲台的短短几步路中,教室里的气氛很快就从喧哗变得悄无声息。在女人威风凛凛地站在讲台上,用一种带有强大压迫感的目光扫视下方与会者的时候,教室里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空气中传来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女人点点头,似乎对这种压抑沉默的气氛十分满意。

“大家好,我叫近江,网名斯坦因。”她用一种高傲的语气说:“也许你们都猜到了。没错,我就是近年来在网上发表世界线理论的那个斯坦因。虽然我并非这个学校的学生,但是我知道,我要找的人就在你们之中。我希望能和他一起共度一生中余下的时光,一起研究世界线理论,一起创造出真正的时间机器。我已经通过某些途径得到预言,只要这个人确实存在,那么我的研究就会进入最终阶段。所以,接下来的时间请大家随意就时间旅行的话题发表看法,也可以谈论世界线理论。虽然你们这些金克拉脑袋无法理解我的用意,但是你们应该庆幸,我一定会在你们之中选出那个幸运儿。”

她的话说完之后,台下令人窒息的寂静仍旧持续了好一会,每个人都好似泥雕般呆滞,直到有人不小心让手中的水瓶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才让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寂静被打破之后,台下的喧哗顿时高涨起来,每个人都在嗡嗡地交头接耳,朝台上的女人投去异样的眼神。

说句实话,之前那番话如果不是台上这个女人说出来,大抵不会有这样轰动效果。这个女人天生就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质,仿佛天生就是带头人。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能在不自觉中对他人产生巨大的影响力。我觉得她并非故意将态度摆放得高高在上,也不是长年的娇惯才养成这种习惯,大家都应该能感受得到她话语中的真挚和不容置疑。我读过的心理学书籍中有过这种人的描述,全都是经过训练和磨练之后才逐步养成这种气质,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人的存在。

说句实话,她身上不仅气质,就连相貌同样和这种口吻十分相配。虽然衣着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却格外有一种华丽的感觉。

真是个与众不同的漂亮女人呀。这样的想法,想必在场的每个人都会有吧。

我再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女人。

不是本校的学生,年龄大约二十多岁,比我要大上一些,无论长相和身材都已经完全褪去青涩,三围给人黄金比例的起伏感,特别能吸引男性的注意力。虽然语气有些冲,让人切实体会到她的棱角,但应该也不是愣头青。她身穿十分普通的罩衫和褪色的牛仔裤,不仅不给人寒酸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十分干练,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她还有一头黑亮的长发,发质明显和在场的其他人不同,就像绸缎一样。唯一要说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她的肌肤了。对比起她的眼眸和头发的黑色,她的肌肤给人一种病弱的苍白感和透明感,就好似能够看到肌肤下的血管一般,格外令人觉得刺眼。

尽管如此,她并非是弱不禁风的人。当她抱着手臂伫立在讲台上,环视台下喧闹的诸人时,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给人强大的力量,给人一种无法和她长时间对视的压制感。

2144 新生活,新希望

不作夫原本以为自己的要求会被拒绝,没有十分具体的理由,亦或者,可以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正因为拒绝的理由太多了,所以才无法具体说出来。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同伴就像是根本没有考虑一般,爽快地答应了。他对不作夫说:“我知道你还心存顾虑,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能重新融入团队,我们之间没什么秘密,所有的秘密都是针对外面那些诡异的东西。如果我们都无法相信自己人,又如何去对抗那些诡异的东西呢?”

同伴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反倒让不作夫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偏见,然而,周遭那些一本正经工作着的研究人员,总是让他有那么一点隔阂,让他无法朝正面的方向去揣测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也想过,会不会是自己的想法错了,但是,没有见到系色中枢之前,一切都无法下定论。

不作夫曾经是一个杀手,但他在病院里做的更多是研究人员方面的工作,他有自己的专业知识和素养,也不觉得自己是那么思维顽固的老古董。他觉得这些研究是邪恶的,不属于人类,会带来可怕的灾难,那么,他就无法忽视这种感觉——这不仅仅是出于研究人员对事物本质的敏感性,也出于他对“科学”这一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深入理解。

一个研究人员倘若不相信自己身为研究人员的素养和眼光,又还能相信什么呢?不作夫在心底咬了咬牙,他不知道和系色中枢交流时会发生什么,但他必须去做,无论是多么糟糕的结果,他也想要弄清楚眼前这些异常公式的由来。同伴曾经对他提起过,系色中枢已经完全整合了量子理论,突破了微观和宏观之间的壁障,正在朝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理论进发。然而,量子理论同样是由人类思考得出的理论,其本身就带有人类自身的局限性,以此为基础发展起来的更进一步的理论,无论如何先进,也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彻底割裂了人的因素,而变成非人的视角和思想可以理解的东西。哪怕是大一统理论,也定然是从人的视角和理念出发,以人的思维为中心而诞生的——在科学众,万事万物的本质当然是客观的,但是,当人去观测这些客观的东西,并对其进行思考,这个过程就不可避免要染上主观因素,最终得出的结论,也肯定会具备人的因素。

正如同伴所言,系色中枢本身就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无论它多么厉害,形态如何变化,要完全抹杀身为一个人,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因素,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既然如此,这些异常的,如同彻底排除了人的因素的基础公式,真的是系色中枢自己完成的吗?这可是一个与人的科学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体系。

不作夫最担心的情况就是这个:系色中枢的思想和其行为,其本质真的是它的思想和行为吗?

桃乐丝的存在形态给不作夫带来的震撼一直残留到现在,然而,即便是那样已经超乎常识的桃乐丝,仍旧没有如同这些异常公式所昭示的割裂性那般,非人得彻底。

不作夫感到害怕,他害怕在和系色中枢接触的时候,发现主导这一切的系色中枢,也不过是某些更巨大的黑暗的傀儡。害怕眼前这些拼命去挽救一些事物的同伴们,其实早就堕入了非人的深渊中,已经无法挽回。他害怕自己最终会发现,整个病院里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正常意义上的人类,也没有所谓的正常人。他害怕自己此时所想到的一切,只是证明了,自己还算正常,但却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正常的人。

他害怕这些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了一切的东西,害怕自己再也没有人可以理解,而变成一个孤独的幽魂。他十分清楚,只有自己一个人,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如果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也找不到可以交流的思想,就只能这么困在自己固有的思想中,身处在一个平静流逝,什么无法改变的命运中,那该是多么的凄惨啊,也许到了那个时候,自杀就是最好的选择吧。因为,那时的自己对这个世界而言,已经没有了意义,反过来说,这个世界对自己同样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为他介绍新基地的同伴似乎完全不急于自己的工作,尽管他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有闲的样子。不作夫知道,对方也是一个研究人员,拥有自己的课题。不过,他似乎更在意扭转不作夫本人的观念。仿佛只要不作夫能够融入集体,比他做千百次实验更加有利——但不作夫本人并不觉得,自己具备这样的价值。

“我们已经向系色中枢阐述了当前的状况,它现在愿意接受任何人,也愿意指导我们。它开放了安德医生的团队要求保密的成果,我们刚开始时也吓了一跳,我觉得,你也会吓一跳。”同伴这么说到,他的精神有些亢奋。

“安德医生做出了很多成果吗?”不作夫反问到:“如果这些成果是有用的,是有启发性的,为什么不公开出来,反而要隐藏起来呢?”

“因为安德医生想要把握主动权吧。你知道的,作为病院的最高负责人,他需要打交道的可不仅仅是埋头研究的工作人员。”同伴这么回答到:“在病院发生异常后,他可能也想过逐步解封这些成果,然而,事态的变化比他所预料的还要激烈,最终导致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公布这些研究成果,将幸存者统合起来,而只能选择暂时封闭系色中枢,以这般被动的方式去阻止那些不可思议的怪物对这个区域的入侵。”

不作夫不觉得同伴的回答是经过大脑思考的,除非他的大脑回路已经被烧光了。他发现自己的这个同伴有一种美化安德医生的倾向。安德医生是一名杰出的研究者,不仅在研究工作方面有才能,行政才能也很强,这些都无法否认,但是,要说他是被迫隐藏系色中枢的,不作夫根本就不相信。不作夫倒是觉得,安德医生其实有机会公布自己的研究结果,并利用系色中枢去对抗那些怪异的产生,以一种更主动的方式,将所有的幸存者聚集起来,对现存问题进行攻关。只是,他选择了不这么做。

不作夫猜测,安德医生会不会在当时就已经察觉到系色中枢的异常,才宁愿将那些成果连同系色中枢一起封闭起来?安德医生会不会已经看到了某些本质性的东西,从而决定另起炉灶?

但这些猜想,随着安德医生本人也变得异常,已经无法再去追究了。哪怕安德医生的确知道了一些自己这些人所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也已经成为秘密,埋葬在那个异化的形态中。在高塔里遇到的那个疑似安德医生的怪物,根本就是无法沟通的。

“过来这边,不作夫。”同伴亲切地招呼着,当不作夫主动提起要见系色中枢后,他的态度就越来越亲密了,就像是觉得只要见了系色中枢,不作夫就铁定会接受如今他所抗拒的这一切那般。不作夫从这种态度的变化上,愈发感受到系色中枢的异常。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他快步跟上同伴,身旁路过的许多人都开始面带微笑地朝他打招呼,如果没有见识到他们的研究,不作夫觉得自己肯定要被这股和睦友好的气氛感染,他感觉不到这些打招呼的人是带有什么鬼蜮心思,而是真的将他当成同伴,甚至要比过去那种同伴关系还要紧密。可是,如今这气氛越是平和友好,越是将他视为自己人,就越是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不作夫只能戴上僵硬的笑容,一边走一边和对方闲聊几句。这些人对现在的生活状态和研究进度感到十分满意,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每个人都觉得困难只是暂时的,他们迟早能够将这些诡异的现象解释清楚,然后将“病毒”彻底消灭。也许岛屿病院之外的世界已经变得不友善,从更悲观的角度去想象,或许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人类已经到了存亡的紧要关头,但是,只要他们的研究获得最终的成功,就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完全的量子理论已经涉及时空和因果悖论,大一统理论更是拥有将整个宇宙重置的力量,所有的灾难都是暂时的,只要我们能够做出成果,即便所有人都死了,也能够从另外的角度重生所有人。”他们这么说到,“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时间,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在争取时间。我们和未来争夺时间,和过去争夺时间,和‘病毒’争夺时间,和所有未知的一切争夺时间。”

不作夫觉得从幻想的角度能够理解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理论的角度,却已经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了。那些崭新的专有名词,不同于现代科学的理论体系,有别于现有人类语系的独特发音,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跟外星人说话一样,哪怕夹杂有一两个自己知道的词汇,也无法将全部的话语串联起来,明白其表达的意思。

有一阵时间,不作夫只觉得自己的脑壳嗡嗡作响。他加快脚步,不知道同伴要将自己带到多远的地方。这个新基地是如此之大,时间和空间都仿佛隐藏有深沉的秘密,在隐隐约约的角度,在那阻挡了视野的设备之后,在人和人转身之间,存在许多陌生却协调的,无法看穿的细节在运作,将可怕的秘密隐藏其中。不作夫觉得,自己眼前所看到的这些,都仍旧不过是最表面的东西,是一种虚假的暂时的美好。

不作夫已经很努力了,但他仍旧无法找出更具体的不对劲的地方。他尾随同伴的脚步走了很久,他沉浸在寻找中,在快要忘记自己的目标时,同伴带他来到一个曾经见过的地方。抬起视线,透过强化玻璃可以看到一片片大小不一的水池,以及仿佛污水处理系统般的粗壮管道。黄色的LCL液体从一侧的管道口流出,经过复杂的程序后,又流入另一侧的管道口,如此循环往复。一些水池中蓄满了LCL液体,一些水池中的LCL液体不足一半,一些水池中只剩下清水,一些水池中的LCL液体色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

这个巨大的处理设备,正是过去使用系色中枢验证数据时,安德医生会将他带来的地方。当时,他只能站在这面巨大的玻璃墙前,一边观察LCL液体的处理,一边等待另一侧的终端给出资讯。不作夫十分清楚,这个巨大而复杂的设备,根本就不是系色中枢的正体,而是系色中枢的外置设施,就如同电脑和打印机的关系一样。

“我要见系色中枢,而不是打印机。”不作夫这么对同伴说,他没有抱怨,甚至觉得,这个同伴很可能也是将这个巨大的外置设备当成了系色中枢的本体,其自身也没有见过系色中枢。

“我知道,我知道。这里不是系色中枢的本体,但是,就跟去别人家的时候,必须按门铃打招呼一样。”同伴絮絮叨叨地,用一种轻微如呢喃的声音说:“我们先要给它打声招呼,我觉得它是愿意见你的,因为你是它要求找到的,不是吗?”

不作夫没有作声,中存在活跃的人格资讯,这也是安德医生的团队所做出的结论,但是,这些人格资讯理所当然是无法用肉眼看到的,而是对其状态进行观测和计算的结果,而处理计算过程的,自然就是系色中枢。系色中枢对LCL状态很敏感,它给出数据,安德医生的团队总结并推导出理论和公式,让系色中枢针对当前的LCL液体的情况,进行配对和计算,然后得出结论。这个过程不可能完全没有差错,就如同人类科学的经典力学看似正确,但也会在更具体的环境系统下崩溃一样,安德医生的团队得出的理论,也很大可能只是在特定情况下的正确,而安德医生的团队却始终坚持用自己的这套理论去判断其他人理论的正确与否。在许多研究人员的眼中,就如同抱守残缺,死认经典力学公式就是真理的那些顽固陈腐的科学家一样。每一天,都有许多人试图证明这个理论的缺陷和错误,然而,他们无法直接接触系色中枢,无法接触更多的数据,也无法使用那超乎寻常的计算力,导致他们的理论总是磕磕绊绊,进度一直都在延迟。

326 轻度觉醒

326

轻度觉醒

我很小的时候对“江”这个字眼十分敏感,无论是多长的文章,只要某一段,或是某一个词句中带有“江”字,我总是在第一眼就将这部分内容分辨出来,然后牢牢记在心里。无论这个“江”是某种语言的词汇,还是一种概念,我都能迅速学会。

这种以“江”为中心的记忆快速又深刻,直到今天,我对任何涉及“江”的内容都记得非常清楚。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系色同学提起存在于我体内的某种特殊基因叫做“江”时,我几乎毫不犹豫就相信了。如果不是在我的基因中烙印着“江”的概念,又如何解释这种对“江”的敏感性呢?

当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特殊因子要叫做“江”,而不是其它的名字。

近江的名字中也有“江”这个字眼,我有点迷惑,到底是她本人吸引了我,还是她的名字吸引了我呢?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叫做近江的女人让我感到亲切,这并不单单是她的相貌和气质,或是名字里带有“江”字,亦或着她自称是网络上的“斯坦因”,而是她本身就让我感到熟悉。

虽然近江这个名字有些生疏,但是当我第一眼看到站在讲台上的近江,在她还没有进行自我介绍前,就有一种强烈的情绪从胸口处涌出来。我觉得她的相貌和声音都十分熟悉,我们也许在以前就认识,也许是偶然的相逢,也许打过招呼,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十分模糊,但我肯定这并非既视感。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从真实记忆中滋生,还是从既视感中得来,我还是能分得清楚。由既视感产生的熟悉感让人感到空洞虚幻,可是对近江的熟悉感却无比真切。

这种熟悉感像是一种来自于体内深处的本能,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欢跃,发生共鸣。若要打一个准确点的比方,那就像是找到同类的感觉。

我专注地观察站在台上的近江,虽然台下一片混乱,但她没有半点不耐烦的表情。她的目光从第一排开始巡视,每当巡视到哪里,哪里就迅速安静下来。近江的眼神拥有理科系或医学系的高才生做实验时的理智、冷静和穿透力,这对活生生的台下众人来说,无疑是一场十分糟糕的体验,被她注视的人一定会觉得自己躺在冰冷的研究台上吧。

“搞什么啊。我走了。”有个女生突然叫起来,她满腹怨气地推开身旁的男友,一边离开座位一边说:“你说这是研讨会,可现在是相亲会吧?年纪都那么大了还提什么时间旅行!是爱好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竟然把钱都花在这种事情上,还幻想娶个有研究狂人气质的富家女,你是白痴吗?”

说完,不待男友回话,女生就气冲冲地跑到教室门口。她刚准备打开门出去,结果旁边伸来一只手将门把按住。待她看清阻止自己的人是之前还在讲台上的近江时,不由得一愣。

“你,你要做什么?”女生对上近江的眼睛,有些胆气不足地诘问。

“嗯……”近江将女生从头到脚都审视了一遍,在对方的身体微微颤抖的时候,帮她将门打开了,“好了,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一路走好。”

女生好似得了赦令般,慌慌张张出了门,还在嘴里嘀咕着:“真是莫名其妙。”…,

我虽然坐在后门处,但仍旧听到了她给自己壮胆的抱怨声。其实,我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之前还以为近江会和这个女生发生争执呢,结果只是确认对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教室里想看热闹的人都不由得唉声叹气。

女生的男友因为这事儿有点不知所措,他好像也想追出去,但是身体还没完全站起来,又重新坐回位置上,脸上露出犹豫和为难的表情。很多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尤其是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发出压低的哄笑声,但还是能听得清楚。

“有什么好笑的?”近江突然对那几位女生问到:“为了追求真理而失去更多的东西,为了满足爱好花费大量金钱和精力,为了接近梦想而做做白日梦,这不是所有人都经历过的事情吗?难道你们从来没有做过这种‘白痴’的事情,从来没有在这种‘白痴’事情上找到乐趣吗?”

近江的诘问让几个女生嗫嚅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若是其他陌生人这么说她们,她们早就群起反击了吧,可是近江的眼神十分纯粹,言语也很直白,反而让人觉得她所说的都是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

被女友甩在当场的男生朝近江露出感激的神情,不过近江却出乎意料的,对他也毫不客气地说:“整天都在做女友眼中的‘白痴’事情,被甩掉也是自找的。”

男生顿时被这话噎得满脸通红,他硬撑着说:“你不也在研究时间旅行吗?你开这场研讨会的实际目的不就是找男人吗?这是你自己亲口承认的,竟然还用什么找到命中注定的人就会获得成功的烂借口。”

近江露出不屑的笑容,一把揪住男生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扯了起来。教室里顿时又是一片喧哗,谁也没想到皮肤苍白,显得病弱的女生竟然有这么大的气力。正因为被揪住衣领的男生被迫站起来,掂起脚的时候,额头仍旧和近江持平,所以大家才发觉,近江的身高实际上比目测的还要高。

男生抓住近江的手,想要将她拉开,不过任凭他憋住气力,那只手仍旧纹丝不动。

“我和你不同的地方在于——”近江一边说着,手臂一边用力,在众目睽睽下,男生的双脚竟然脱离地面了,“我是女生,而你是男生。所以有的事情我能做,而你不能做,除非你承认自己是个女人。嘿,白痴,你是女人吗?”

周边传来窃窃的嗤笑声。在旁观的众人一种看小丑的滑稽视线中,男生通红的脸色刷地一下又变得苍白。近江把他轻轻放回地面后,男生满是羞脑地瞪了旁观者一眼,然后在对方反瞪回来的视线中抱头鼠窜般逃出教室。

“请问。”这时有人高高举起手来,“你之前说用世界线理论制造出了时间机器,这是真的吗?”

“还没有造出来,不过第一期的资金已经筹集好了,现有的理论也已经经过多次模拟实验,其结果表明已经达到实物研制的可能性。”近江对有人切题发问显得十分高兴,看起来她对自己的研究充满了信心,“当然,不能说百分之百能够试作机,所以就算是能提高哪怕千分之一的百分点也好,我才在这里征求助手。为了证明我的态度不是开玩笑的,也为了保障研究的持续性,我将在第一时间和他签订婚约。”

“我在网络上是‘斯坦因’的关注者,有传闻你无法募集资金,所以才在网上停止活动。”又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问到:“你能证明自己的确募集到基金,并提供你就是‘斯坦因’的证明吗?”…,

“不能提供。”近江爽快地回答,这种毫不遮掩的态度由她表现出来,反而显得态度坦率真挚,以至于没人再深究这方面的因素。

“如果,我是说如果……”又有一位相貌和穿着打扮很有水准的外国女性问到:“你和你未来的助手将所有资金都投入研究,却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你们打算如何去维持往后的生活呢?何况失败品不会有人收购的。”

“我相信,无论是我,还是未来的助手和丈夫,都拥有在最坏结果的情况下维持自己生活所需的能力。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有资格参与这项跨时代的研究,又怎能称得上是精英分子呢?”近江如此回答到。

坐在桌椅上的一些与会者们发生骚动,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他们对自己的信心可没有台上的近江这么充足。不过这才是正常,有多少学生能自信或狂妄到认为自己是近江所描述的这种精英呢?他们中甚至有人连数理化的分数都刚过及格线,甚至不是纯粹的理科生,距离“研究时空理论”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对大部分的与会者来说,时间并不属于科技,而是属于科幻,只是他们的“爱好”之一,并不值得将自己的余生投入到这个根本看不到未来、产出和成果的假象之中。

渐渐地,教室里的议论声停歇下来。开始有人无聊地转笔,喝水,看书,然后随口和旁人谈起科幻作品来。这一次,终于才终于有了“时间旅行可行性研讨会”的气氛。近江这个研讨会的发起者看起来被忽略了,毕竟大家都意识到,她之所以发起这次研讨会,不过是假借名目而已,实际上是为了找到那个会助她成功的“助手兼丈夫”。参加研讨会的男性们不是毫无兴趣,就是缺乏信心,认为自己根本就不符合要求,也不会跳入这个水深火热的泥潭中。

这种情况既现实又必然。虽然近江人长得漂亮,很有气质,似乎也有手段和资金,可是这些都不能当未来的饭碗呀。摊上这么一个“疯狂科学家”,说不定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近江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对诸人的无视毫不在意,仍旧自顾自地观察每一个人。有几个有心交朋友的女生尝试和她搭话,包括之前提问的那位外国女性,可除了外国女性之外,无一例外都被近江锋利直率的说话方式打败了。她们几乎无法在流行事物方面进行交流,谈起科幻爱好的时候,话题就会逐渐被近江扯向科幻背后更深入的理论性知识,然后就是无法接口的冷场。

近江跟“爱好者”没有共同语言,这大概就是她们的想法吧,于是也敬而远之。

那名外国女性在双方交流的时候几乎都只是倾听而已,我觉得她感兴趣的不是近江的研究,而是近江本人。直到只剩下自己和近江两人时,外国女性才开口说:“我们在哪里见过吗?我总觉得对你有一种熟悉感。”

近江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不,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玛索。”外国女性说。从名字上听不出是哪个国家的人,不过她的肤色是被人形容为“巧克力”的深色,拥有丝绸般的滑腻感,所以在一众女性中也十分引人注目。

玛索,这个名字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当她报上名字的时候,我的情绪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波动起来。随之而来的熟悉感也不在陌生,我知道,这位玛索小姐又是一个和我存在某种联系的人。…,

自从继承螺旋阶梯之梦里那位“高川”的魔纹后,凡是让我能产生诸如共鸣、感应、既视感、似曾相识的物事,我都深深铭记在心中。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总是为了这些感觉而苦恼,但如今我开始明白,这些人即便和我匆匆擦身而过,也绝不会就此成为陌生人。我们之间必然会产生交集,并由此延续彼此的故事。

套句俗语,我们之间存在因缘和因果。

在场的每个人都开始挤入不同的圈子里,话题也渐渐从时间科幻向更多的领域延伸,对于经常和科幻打交道的人来说,身边和自己一样兴趣的同好大抵不会比一起打电子游戏的朋友更多,像现在这样和同好者面对面交流自己想法的机会就显得珍贵。并不是没有人邀请我参与他们的话题,只是我对他们所聊的话题都不感兴趣,对科幻的喜好也没有他们这么积极和深入,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婉拒了,我猜想他们也发现这种敷衍,所以很快就没人来打扰我了。

我得以躲在角落里摆弄手机,也许在旁人看来孤僻又冷清,但我却十分享受这种热闹中的僻静,以一种冷静的旁观角度继续观察玛索和近江两人的进展。

“好吧,玛索,见到你很高兴,我们现在相识也不算晚,不是吗?”近江露出直爽的笑容,说:“你刚才一直都在听我们说话,为什么不和她们多聊聊呢?我其实挺希望能和她们多说几句,可惜她们似乎觉得无聊。”

“不是这样……其实,我对科幻并不感兴趣,而且也对科技也没什么的敏感性。”玛索的话让近江有些讶异。

“那你为什么要参加这个研讨会呢?”近江问。

“我在一家心理咨询机构供职,是一位业余的心理学研究者,听闻梅恩女士在这里举行论文发表会,所以也跟着来了。你知道梅恩女士吗?就是在这场研讨会之前的论文发表会的论文作者。”玛索透露出来的信息让我感到有趣起来。

“也就是说,只是留下来随便看看,是吗?”近江了然道。

“算是吧,本来打算离开,可是在下面看到这场研讨会的名字,觉得是今天最不正经的活动,所以就进来看看。”玛索也笑起来,虽然话中带有负面词汇,但并不让人感到攻击性,“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活动,真是别开生面。虽然我不看好你的研究,但是你的回答让我感觉到你的信心和执着,我喜欢像你这样一心一意向某个目标前进,乐观但并不盲目的人,哪怕这个目标有些……”她想了想,用“渺茫”来形容,“虽然是渺茫的目标,但我决定为你提供一些资金上的赞助。嗯,不是很多,毕竟我也是工薪阶层。”

近江似乎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得到善意的赞助,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正如你之前说的,我的研究风险很大,你确定要进行赞助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为了获取利益才赞助别人,要不你第一期的资金又是如何得到的呢?”玛索笑起来。

近江并没有继续谈及她的第一笔研究资金的来路,只是用沉默的微笑和诚挚的态度对玛索表示感谢。随后两人交换了联络方式就彼此告别。

在她们看来,这次相逢或许只是生命中的一次偶然吧。不过如今的我却觉得,这一定是一种必然,就如同我会遇到八景、咲夜、森野和白井,以及席森神父、系色同学和梅恩女士。在这些人之间存在某种深层次的联系。即便没有八景的预言,我也相信一定会再次遇到这位玛索小姐,那个时候或许她已经被卷入灰雾的事件之中。…,

我已经察觉了,我所遭遇的这些充满熟悉感的人们,都会和来自灰雾力量的神秘扯上关系。无论我是否愿意,八景也好,系色也好,在这场研讨会中出现的近江和玛索也好,这些人的命运都几乎不可更改。

既然世界线理论能解释我的既视感和熟悉感,当然也能解释她们的命运为何如此。无论在哪个世界线,无论这些人做出何种抉择,获得看似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但这些世界线终将收缩于同一个终点。既然终点相同,那么当初看似不同的人生始终会产生相似的交错,促使人们做出相同的选择,而人们之间的交集又反过来促使世界线的走向保持一致。

选择和际遇彼此影响,让每个世界线的变动率都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数值内,所以人们的未来,世界的未来几乎不会产生决定性的偏差。

我想要守护这些自己所爱的人,要不让她们处于相对安全的环境,要不让她们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可是,在末日真理教笼罩下,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呢?在世界末日必将来临的预言面前,保护自己的力量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唯一能够保护大家的途径只有一个——大幅度改变世界线的变动率,最终让某个世界线偏离收束,避开绝望的未来。

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拥有时间机器,亦是系色同学称为“命运石之门”的东西。通过世界线的跳跃寻找契机,通过改变他人的选择来对变动率进行干涉。

正如系色同学所言,一切都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327 命运接驳

327

命运接驳

近江的研究会是“命运石之门”吗?即便不是,我也想和她近距离接触。为什么不让她也加入耳语者呢?她有这样的特质。来自体内深处的情感促使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这时教室里的其他人都坐着,站起来的我便显得醒目。近江和小部分人一样将目光投在我身上,我向她走去的时候,她皱起眉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确定地说:“你……”

“我想,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断言道。这当然不是在欺骗她,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和理由来证明自己就是她口中的“未来助手”,不过我就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这么说了,并且也毫无来由地坚信就是如此。

当我说出这番话时,许多人都听到了,他们毫无例外齐齐转过头来盯着我看,就好似我是什么稀奇动物似的。我原本以为近江多少会有些犹豫,她似乎是靠着某种直觉来逐个筛选教室里的人,我也认为她是更相信自己的那种人,没想到她竟然点点头,变得再没有半点迟疑,赞同地说:“没错,就是你了,我要找的人。你叫什么名字?是何许人也?”

“我叫高川,是前学生会的成员,主修心理学系,同时也是地下社团‘耳语者’的副社长。”我毫不介意地将自己的身份都摆出来,“你大概没有听说过‘耳语者’吧,你似乎不是本校的学生,不过就算是本校学生也没多少个听说这个社团。不过,我很负责任地说,你一定会喜欢上这个社团的。我们最近在做一些有趣的事情,或许会对你的研究有用。”

“啊,我听说过这个人。高川,是快要毕业的前辈,心理学系的高材生,也精通动力学。听说不仅学校希望他留校任职,还有汽车公司请他去下属研究所呢。”立刻就有人炫耀似的向众人揭示我的大学经历,他似乎挺清楚这些事情,大概是个自诩万事通之类的学生吧。

我对自己的学习生涯的优秀毫不质疑,很多人都赞扬过这一点,所以现在就算被别人炫耀,被他们用带着惊疑和艳羡的目光注视,也不会让我感到兴奋。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早已习惯的缘故,虽然我不否认自己的优秀,但在社会交际中,总能看到许多更加优秀的人,而在心理学的研究中,也总会得出大多数人都拥有成长为我这个等级的优秀的潜力。这一切都让我知道,自己并非是天生出类拔萃的天才,自己所获得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比其他人都努力了一点,也比其他人都有点小运气。

如今在场的这么多人,也许现在看起来都没有闪光点,可是又有谁能确定他们的未来不会和我一样优秀,甚至比我更加优秀呢?

周围的学生和看似不是学生的人都在嗡嗡地交头接耳,几乎都在围绕那个熟悉我学生时代经历的那个人询问关于我的事情。

我就像平时那样,挂着习惯性的笑容和他们点点头,之后就看到这些人的眼睛和脸上浮现出满足和喜悦的光芒。这一切都习以为常,根本就无法让我产生半点虚荣心,我的心里平静又沉默,等待着近江的回答。

“耳语者吗?”近江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她抬起头对我说:“我的确不是本校的学生,有人告诉我来这里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所以我就来了。”

我不由得问起她口中的某人到底是谁。…,

“没见过,在网上认识的,她对我的研究一直都很关注,第一笔资金也是由她筹集的,算是神秘的合作者吧。”虽然用“神秘”这个词来形容,但是近江的语气十分平淡,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问。

“女人吧,没听到声音,通过网络邮件和文字信息工具进行联系,不过从词句的使用方式来看,似乎是女性。”对于我的追问,近江并没有不耐的意思。大概是因为已经确定我就是她要找的人,而且对两人会在接下来的人生中一起度过这一点没有半点怀疑,她很耐心为我解释她自己了解的关于这个“神秘合伙人”的资料。

“为什么不约个时间出来见见呢?她也一定对你本人感兴趣吧?”

“不,一点都不,她说完全相信我,但不需要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近江谈起这一点微微皱起眉头。我发现她在不以为然的时候,常常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但这并不是忧烦的表现,从她的眼神里绝对看不到半点烦恼,只有一如既往的坚定,让人强烈感受到一种不为外在动摇的意志力和行动力。“其实,我也不在乎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支持我的研究,为我提供便利,对我来说,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她如此说到,又问我:“你很在意吗?高川,不过你不会因为不明白另一个合伙人是怎样的人就会放弃,这一点我可清楚得很,因为你是我的助手和丈夫。”

“你可真的十分相信那个预言呀。”我不由得讶异地笑起来。

“不,我只是相信自己而已。”她这么回答,又问:“觉得不靠谱吗?”

“嗯,有点。”我不假思索地说。

“你说谎。”近江也针锋相对地断言,“你根本就不在意那个人是谁。你只是对预言有兴趣。”

她说对了。

她好似十分了解我一样。我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不,应该不是第一次。我也觉得她的确应该这般了解我,甚至要比我自己更了解我。我一点都不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我对她的说法和态度同样感到理所当然,仿佛如果不是这样,就不是她了一样。

真是奇妙的相识。我不由得这么想到。

“我们以前认识吗?”我问。

“当然,虽然不记得了,但肯定是认识,要不为什么会有久别重逢的感觉呢?”近江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然后,不待我继续追问“神秘合伙人”的身份,她就抢先说了:“好了,不管那个合伙人到底是什么来人,只要研究持续下去,总会弄明白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个。”她抓起我的手,散发出不许反抗的气息,硬将我拉出门外,“我们要在今天完成结婚登记,我不喜欢拖拖拉拉。”

虽然她早就说明会“立刻去办理结婚手续”,但是真正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雷厉风行的态度时,还是让我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我回过头就看到教室里的诸人都一副哑口结舌的表情,随后纷纷转过头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我立刻知道别想期待这些家伙了。

虽然这么说,但我心底到底有多抗拒立刻和近江结婚这件事呢?这一点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和咲夜、八景都有肉体上的关系,可我们并不是男女朋友,她们更对结婚一事避而不谈,就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心理障碍。我一直都抱着小小的期待,希望能够有所转机。不过在这个转机到来之前,近江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近江快步走在前方,她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几乎是用一种罕见的精神力量拽着我向前走,迫使我不能用茫然和思考的借口拖延速度。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体重算不得轻,她却丝毫不见得吃力,这一点就和她之前将一位男生从地上硬生生拽起来一样,令人深切感受到在她看似病弱的肌肤下,蕴含着何等强壮的力量。

我不由得被近江的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强硬执着的力量所吸引,起先有些踉跄地跟在她身后,走出大楼之后便随着她的步伐节奏并行起来。尽管如此,近江仍旧没有松开我的手。我们一路走过各种建筑,水泥花纹的地面好似飞一般向后退去,又有风从脸庞吹过,有一种我们曾经如此这般走过了一个世纪的感觉。

从身体传来的感觉对这一切尤其熟悉和亲切,让我自然而然地再一次审视自己对近江的感情,自己对咲夜和八景两人的感情。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性产生不下于一起生活了四年的两个女孩的感情呢?于是,在这种审视中,我再一次确定,自己的确深爱着咲夜和八景,可是这种爱无法坦言是纯粹的爱情,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发生过多次肉体关系,无论是喜好、活动还是思维都有着默契的频率,这一切都让我们对将来仍旧会在一起这一点毫不怀疑,现在也一样。

也许,正因为无论如何都会在一起这一点让婚姻变得毫无意义。

当我面对近江时,虽然在记忆中只交谈了那么一会,可是这种一定会在一起的感觉更加强烈,也更加迫切。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性在干扰我的理智,让我对和近江结婚这一点产生不了半点抗拒。唯一让我犹豫的只有“该如何向咲夜和八景说明”这样的问题。突然结识,之后就闪电结婚,这一切都是为了研究出“时间机器”,这种理由是不是看起来有些功利,有些可笑呢?

然而,我很快就意识到,当自己为闪电结婚寻找理由的时候,就代表着自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甚至可以说是欣然接受,因为我察觉到了在纠结的情怀下悄悄滋生的喜悦。

我是真的爱着在半小时前还是陌生人的近江吗?如果“爱”是一种情绪,一种思想,那么我可以坦言承认的确是这样。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我对一见钟情没有偏见,可也从来没有想过它会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近江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在路上就掏出手机给人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对我说:“协议书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我们签字。”

我有些惊讶这个效率,不过当近江如同问犯人般,对我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的时候,我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我和两个女生有过肉体关系。”我对她坦白道:“是同校的学生,也是同社团的成员,现在也一直在一起。我不觉得自己会和她们分开,也从来没有想像过……这样也没关系吗?”

从近江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她只是平淡地问了一句:“你们会结婚吗?”

“我以前求过婚,不过被拒绝了。”这种在一般人眼中属于糗事的过往,我也丝毫没有避讳。

“反正她们是不会嫁个你的,对吧?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近江一副不关己事的态度反问道。…,

“说不定以后会回心转意……”

“肯定不会,会和你结婚的人就只有我了。”近江几乎蛮横地打断了我的说法,让人觉得她打心底就如此坚信。

“为什么会这么说?你们根本就不认识,不知道她们是怎样的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这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感。

“直觉。”近江回答到。

又是直觉。我不由得扶住额头,这可真有“耳语者”的风范。我下意识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动摇近江的想法,所以也就坦率接受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我在彻底离开象牙塔前,就要先一步结婚了。

这种事情如果被教授和其他同学知道了,肯定会让他们瞠目结舌吧。

近江有机车代步,是以“风驰电掣的感觉”为招牌的名车。她将头盔递给我戴上,只用了十五分钟就来到她预约好的律师事务所。我们在柔软的沙发上坐定之后,律师在五分钟内宣读并解释了婚姻协议,这份协议的关键之处只在于“支持近江的研究”这一点,其余部分和普通婚姻并没有任何区别。于是我和近江各自签上名字,按了手印,律师让我留下身份证复印件,便从抽屉里拿出包括结婚证书在内的所有文件。

我虽然是第一次结婚,但也知道普通的婚姻根本就不是这么办的,那是一个既繁琐又严肃的过程。然而,近江对此很满意,对我说,省略的手续将由律师负责补完,而我们得到的是一个真实有效的结果。

近江的表情看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她相信这个律师会将这件事情办得稳稳妥妥。如果她没有被骗,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俩就是拥有法律意义的合法夫妻了。

从相逢到完成,只用了大概一个小时。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被近江带出了律师楼。

台风时节的阳光被淡铅色的云层遮蔽,看起来好似又要下雨,我听到近江在耳边问:“现在是去你家,还是去我家?”

“先等等,让我打个电话。”我这么回答,一边掏出手机时一边在想,为什么之前没想过要通知大家呢?直到一切都成为既定事实,是因为自己期望如此吗?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通知所有成员,所以我接通的是总部的固定电话。咲夜今天根本就没来学校,早上起来后就去了八景那里,负责打探仓库区事宜的森野和白井这对情侣此时也回到总部。于是,当我在电话里说:“我刚刚结婚了。”的时候,听筒那边传来一阵沉默,然后又让我复述了一遍。之前就连说自己结婚的自己都有些茫然,更别提听筒另一的人了。

我重复了一次:“我结婚了。”这一次,终于让我有了真实的感觉。我不由得看向侧坐在机车上,迎着风撩起发鬓的近江,一种踏实的感觉从每个细胞中漫溢出来。自己真的已经结婚了。

这时,话筒里传来一阵惊呼声。在总部接到这个信息的大家纷纷表示对这个消息理解不能,不可置信,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我询问详细情况,结果我只听到一片嘈杂声,根本就无法做出反应。不过,这件事的确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最后由八景打断了其他人的话,问我:“和你结婚的那位女士在你身边吗?”在我确认后,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把她带过来。”便挂了电话。

我盯着盲音的手机好一会,想像去到总部后的场景,心中不禁有些紧张。这时,近江的声音传来:“有什么困难吗?”我注视那张精致面容上平静的神色,心里想着,她就是我的妻子了,我们从今往后要共度一生,一同面对各种考验,于是,心里就平静下来。

“‘耳语者’的大家想见见你,问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说。

“耳语者?你的那个地下社团吗?也好,现在就去见个面吧,感觉以后少不了打交道。”近江瞬间就领会了我的处境,并没有表示反对。

我坐上近江的机车。她几乎开到了公路限速的峰值,根本就不在乎车流的多少,惊险地在狭小的缝隙间穿梭着。近江在加速前,总会提醒我抓紧她。我抱紧了她的腰部,从腰部传来的手感意外的结实,充满弹性。在路上,近江问我:“耳语者到底是做什么的?”

于是,我这么回答道:“我们之中存在真正的先知,就和告诉你来此地的那人一样。你遵循预言行动了,而我们一直遵循预言行动着。”

“呵,这可真有趣。”近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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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8 命运接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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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接驳(二)

当我和近江来到总部时,大厅里正摆着一桌丰盛的午餐。八景正从厨房里走出来,脱下的围裙兜在手臂上。我朝厨房的玻璃拉门看过去,咲夜和森野还在里面忙活,厨房的隔音性不错,在大厅里看她们就仿佛在看一处哑剧。这时白井也从客间里出来了,他和八景一起对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后视线不约而同移到近江的脸上。

“这位就是你的新婚妻子吗?”八景平静地问到,完全没有接听电话时的意外,也许经过这段时间,她已经清理好头绪了吧。

“你好,我叫近江,从今天开始就是阿川的妻子。”近江毫不生怯地回答,她已经用上了“阿川”这个亲昵的称呼。

八景和白井也分别说了自己的名字,并邀请近江在餐桌前坐下。这时咲夜和森野也端着最后两盘菜从厨房里出来了,她们的目光充满苛刻的审视味道,让坐在近江身边的我不由得有些紧张。我感觉到自己脸颊的肌肉紧紧地绷了起来。咲夜和善地跟近江问好,然后招呼大家吃饭。森野是咲夜最好的同性朋友,也深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多少觉得她会起先发难,不过她没有在这事上表现出要捉弄或诘问的意思,反倒是令人意外。

接下来的经历是我这一生中最难熬的时间。虽然大家都十分平和友善地询问近江和我认识并结婚的经过,但是这种和在电话里的表现截然不同的情况实在令人提心吊胆。我已经预先假想自己会面临的场面,并在脑子里做好说辞和预演,可是这一切全无用武之地。白井自然不会主动理会我的私事,而三个女生竟然也没有情绪激动的表现,仿佛她们已经打心底接受了这一切。

近江没有半点隐瞒,将自己正在研究时光机器这件事,以及在研讨会上所发生的事情,还有对未来的打算,全都没有半点修饰地告诉了大家。

“一见钟情?闪电结婚?没想到这种三流肥皂剧里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我们精明英武的副社长身上。”森野调侃着说了我一句,不过并没有为咲夜感到不值而生气的样子。

“阿川打电话来时,大家的脑子都有点乱。不过事后想想,除了事情发生得太快之外,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八景这么说。

“我听说你和这位咲夜同学和阿川的关系很亲密,你们觉得是我这个外来者抢走了阿川吗?”近江忽然将话题挑白道。

我的心脏好似缩得如核桃一样又紧又硬,几乎都快跳不动了。我不动声色地夹菜吃饭,装出一副彻底被美味迷倒的表情,视线始终压低着,根本就没往两边移。左手边的咲夜发出扑哧的笑声,让我的手指不由得僵了一下。

“没关系。我很爱阿川,可是我们是不会结婚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阿川的妻子。”咲夜如此说到:“我只是想和阿川永远在一起罢了,可是这样的要求,即便领了结婚证书就能保证了吗?”她顿了顿,说:“可是,阿川始终是要结婚的吧。阿川并不是我这么出格的人,虽然有时像是长不大的孩子,但是在一些习惯上也保守顽固像个老头子,所以,我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娶某个女人做妻子,而那人绝对不会是我。我很早以前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我的理由和咲夜差不多吧。虽然有过替阿川把关的想法,如果阿川会娶某个女人,就要对其进行考验……不过,没想到阿川的动作竟然这么迅速。”八景用戏谑的口吻说:“幸好,阿川的眼光还不错。至少,你们的相识经过,结婚的理由,以及未来的打算都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不,应该说,阿川的婚姻是这个样子,让我感到十分高兴。”

“那么,你们会祝福我和阿川吗?”近江谨慎地问到。

“是的。”咲夜斩钉截铁地回答,八景也点了点头。森野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只是耸耸肩,埋头吃饭去了。

这时我心中的大石头才完全落在地上,觉得踏实起来。我抬起头,看向八景和咲夜,我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露出了怎样的表情,脸颊的肌肉好似僵死了一般,只能用最诚挚的语气对两人说:“谢谢,谢谢你们。以及,对不起。”

咲夜歪了歪头,盯着我再次发出扑哧的笑声,说:“没想到阿川竟然也会有这样的表现呢,见家长时也是这样吗?”我看到她的眼睛显得有些湿气,好似强忍着泪水,可是她此时的眼神并没有半点悲伤,反而充满了欣慰。我又转头看了一眼八景,她脸色平静,但是闪烁的眼神带着同样的色彩。她们的理解和祝福让我感到一股令人不禁想要落泪的幸福感打心底涌出来,我太过在意她们的感受,以至于无论如何假想过现场多少次,心中也仍旧惴惴不安。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彻底明白,自己和这两位女孩相识到底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

我们三人之间异常的相处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近江加入进来之后,会有更多异常的习惯产生吧。也许许多事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进而让人忘却当时的心情。但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无论过了多久,在我的心中一定会如珍珠一般晶莹。我绝对不会忘记自己此时的心情,和她们所接受的事实。

近江对两位女生的表态也表示出强大的接受力,她用一种严谨的态度地对两人说:“我不希望因为我的中途插入而让阿川变得不快乐。我希望你们仍能和阿川向过去那样相处,看得出来,阿川和你们在一起时很融洽,就像是一家人一样,我很憧憬你们之间的情感,希望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这种口吻总觉得不像是从一名妻子的嘴里说出来,更像是从家长式的说法。

白井朝我投来询问的眼神,就像在问这样的态度没问题吗?我只能用眼神告诉他,近江就是这样的性格。我和她相处的时间虽然相当短暂,但是她总是不自觉将自己代入一个更高的地位。我觉得她并非故意的,也不是天性如此,只是一种习惯,就像是在远离双亲的家庭里,长女不得不负责照顾年幼的弟妹,以至于对待其他人时,即便是面对比自己大的成年人,也总会自然而然摆出一副长辈的态度。

不过,在习惯了照顾别人后,被别人照顾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吧。被近江以一种近乎长辈的态度照顾着,身为副社长和优秀学生干部的我不禁产生这样的感情。

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再没有用这场婚姻做话题。近江也很快就融入大家的笑谈之中,她虽然在大家面前也毫不犹豫地自称“疯狂科学家”,并且还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是如何接触“世界线理论”,为之着迷并将其补充完整的故事。耳语者的成员多少都会对科幻神话之类的经典、故事和理论有所了解,明白世界线理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反而,在亲眼见识到竟然真有人付之行动,去实现时间机器这样的“幻想”,并且已经有了阶段性的模拟成果后,不由得全都兴奋起来。…,

“真希望想机器猫一样,能够随意回到过去和未来。”森野憧憬地说:“最近的大冒险新篇虽然已经不是f先生的原作了,但还是很好看呀。”

“既然近江小姐已经成为阿川的妻子,那么她的研究就是我们耳语者的研究。”八景说:“我会从社团经费里提出一定的百分比作为研究资金。”

近江自然又是一番感谢,结果被大家批判“太见外了”。

“近江小姐的研究室在什么地方呢?”咲夜问到。

“原来一直在芬兰的家里做研究。”近江回答道:“不过,看现在的情况,让阿川和我回芬兰也不太合适,所以有想过在本地新建一处研究所。”

“原来近江小姐住在芬兰吗?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是芬兰人。”咲夜有些吃惊地说。

“是的,我只是拥有芬兰的国籍而已。”近江说。

“如果要带阿川回芬兰,的确不太好办,会让社团的活动接近冻结。”八景说:“不过,既然决定要在本地进行后继实验的话,我们可以将这栋楼的上下两层都买下来,打通以后空间应该够用。只是你所需要的仪器,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没关系,设备已经准备好了,会让那边的合作者运送过来。”近江没有推却八景的帮忙意向,对她来说,每多一丝助力都是好消息。

“合作者?有很多人支持近江小姐的研究吗?”森野疑惑地问到,就连她都不觉得研究时间机器是个好项目,“为什么近江小姐突然来国内呢?是为了寻求更多的支持吗?”

“不,目前为止,除了你们,还有两位支持者,其中一个也是在上午才找到的。”近江告诉大家,她是如何得到第一位支持者的预言,并秉持着宁可信的态度来到国内,这才遇到第二位支持者和我的经过。

如我所想,大家都对那位似乎真的拥有预言能力的第一支持者感到好奇,不过,最先提出来的疑问却是关于我的。

“预言里并没有说阿川就是你要找的人吧?那么,你是根据什么来确定阿川就是这个人的呢?”咲夜有些讶异。

“没错,预言只提到我会在这里遇到将会给我带来帮助的人。”近江理所当然地说:“既然如此,我就必然会碰到这个人,我觉得阿川就是,所以他就是了。”她顿了顿说:“预言和直觉不是很搭配吗?”

大家听了她的话,每个脸上都挂着怪异的表情。她们多少也能感觉到了吧,凭借直觉行动,这明显就是耳语者的风格。

“果然是副社长。”白井看向我,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就连妻子的人选也与众不同。”

我能说什么呢?

“我听说你们之中也有预言家,嗯,正式的称呼是‘先知’,对吧?那人是这么告诉我的。”近江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让我猜猜,是八景?”

“这也是直觉吗?”八景问。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近江脸上挂着已经从八景的反问中得到了答案的表情。

“没错,我就是耳语者的先知。”八景微笑了一下,说:“如果有机会,真想见见指点你的那位先知。不过,既然你已经成为阿川的妻子,那么就必须了解和参与耳语者的活动……在你拿到结婚证书的时候,你已经被默认加入耳语者了,这一点你没有异议吧?”…,

“没关系。我对耳语者的活动同样很有兴趣。”近江点点头,开门见山地问到:“那么,耳语者到底是怎样的组织呢?我听阿川说,是大学的地下社团,也就是不正式的社团吧。你们有在进行犯罪活动吗?当然,我个人并不对任何非法和犯罪的行为存在偏见。”她近乎冷漠地说:“既然是阿川的选择,那么我会支持他,就像他对我的支持一样。”

耳语者的活动属于非法和犯罪行动吗?耳语者是对社会造成了巨大危害的组织吗?这一点在几个星期前,我可以意志坚定地持否定态度。不过,在杀人放火之后,面对可能产生的因为我的作为而受到波及的无辜受害者,我无法找到能够自豪宣称自己的行为属于正义的理由。

社团活动的初衷并不涉及犯罪,也不支持犯罪,虽然进行恶魔召唤,但也做好了消灭恶魔的准备,在以往的行动中,也是以“拯救”和“探索”为核心。可是为了维持社团活动的正常进行,为了保护社团成员不遭受恶意侵犯,副社长不得不杀人放火,这一做法却得到所有成员的认可。从这个时候起,耳语者这个组织本身是否已经成为从犯了呢?感性上,我不认为大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理性却迫使我在这种时候沉默起来。

可是,这里有比我更加坚定的人存在。社长八景毫不迟疑地对近江说:“我们就是正义。”

近江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追问下去,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看法,但是她的冷漠却让所有人都清晰认识到她的态度——她根本就不关心答案,也认为执着于这个话题的有任何意义。

“无论如何,阿川保护着你们,是吗?”近江用着反问的句式,可是口气却不容置疑,仿佛自己亲眼目睹过我们当初所经历的一切。

“阿川会成为英雄的。”咲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同样的不容置疑地语气说出这句话。

我无法不为之感动,在自己最动摇,最迷茫的时候,仍旧有人一如既往地伸出支持和信任的手。这就是耳语者,让我无法抛却的家庭。如果再有同样会危害到这一切的事情发生,我觉得自己也仍旧会选择‘恶’的行为来清理那些害虫。

是的,知道自己的行为并不完全正确,可是却坚定走上这样的道路。这样的觉悟、思想、感性和理性,都让我在沉默中感受到一种灵魂的燃烧。

近江凝视着众人,而大家也没有避开这种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我很高兴阿川有你们这样的朋友。”近江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那么,让我来听听你们最近打算做点什么?或许我会对你们有帮助。听阿川说,你们正准备进行的计划,可能会让我的研究获得进一步的进展。”

八景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得到我的确认后,她将近期所发生的“灰雾事件”详细为近江解说了一遍。最后,她明确地告诉近江:“我们打算进入统治局。”

近江一贯的平静直爽的态度很难让人想像她是一名“疯狂科学家”,即便她的所作所为都有一点“疯狂”的颜色。然而,随着八景的讲解,尽管她的脸色仍旧平静,但这种“疯狂”终于从她的眼神中显露出来。实在太有趣了,她眼睛在这么说着,几乎不需要多好的察言观色的能力,都能从中看到一团燃烧的火焰。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这些不可思议的东西。”近江对大家说:“你们不觉得,这些东西本身就比时间机器更像是幻想吗?我也要去,我一定要亲眼看看,那个统治局,以及灰雾,到底是怎样的东西。”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咲夜插口道,有些担忧地说:“会死人的。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只有阿川和席森神父才有资格进去。你没见过恶魔和那些巫师,他们都拥有一种非常识性的力量。”

“也许吧,按照你们所得到的情报,那些恶魔也好,巫师也好,以及阿川、白井和席森神父身上借此击退他们的力量,都是由那种可疑的灰雾带来的,对吗?”近江用一种洞彻的眼神看向天花板,发出冷笑,“从你们的描述来看,我不觉得这些灰雾事件中的当事人完全发挥出了灰雾真正的力量。如果那些恶魔和巫师就是这样的水平,我要杀死他们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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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 命运接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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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接驳(二)

森野从近江口中听到近似乎大言不惭的言论,不由得愤怒起来。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双手按在餐桌上,将身体朝近江的方向倾去,就好似要扑上去一样。

“灰雾的真正力量?你根本就没接触过灰雾,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我能够理解森野的愤怒,这种愤怒来自于耳语者的成员,包括已经消失的系色同学在灰雾事件中所受到的伤害。她无法理解那种神秘的力量,除了我之外,也没有亲眼见过有谁成功战胜那些巫师。偏偏在她眼中无比强大邪恶的敌人,以及在这些敌人手中保护了大家的我、白井甚至是席森神父,却被近江说得一无是处,仿佛有一种自己这些人所受到的伤害根本就是自作自受的感觉。按照森野的性格,无法忍受这样的说法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的,我没接触过灰雾。”近江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用平静的目光安抚森野,“不过,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没有意义的东西,每一件事物都在规律中运动,并且它本身就是规则的体现。这种运动和体现本身就是构成世界的基础。那么灰雾对这个世界里起到了什么作用呢?它的运作规律是什么呢?它代表了什么意义呢?没有,从你们的描述和认知来看,灰雾就是这种突然出现,没有缘由,也没有存在基础的东西。无论巫师也好,所谓的灰石改造者和魔纹使者也好,都只是因为它存在,所以使用它,对灰雾的使用仅仅停留在表面上。可是,一旦我能够接触它,就有把握找出它的根源。”

“那些巫师所隶属的组织可是存在了近千年的庞然大物,他们就是凭借对统治局技术的研究获得今天的地位。你以为自己比他们的研究水平更高吗?”森野尖锐地驳斥道。

“很可惜,科学研究不是比谁人多,也不是比谁的资金更雄厚,更不是比谁研究的时间更长。”近江裂开嘴角,这个笑容看上去阴森森,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最重要的是天才的百分之一的灵感。”

森野一脸愕然,哑口无言地僵住了。她自然也听说过“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哪个更重要”的言论。虽然小时候会被告知是后者更重要,然而进入大学之后,几乎每个人都会明白那不过是好意的玩笑,要取得成就,灵感和运气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近江认为自己比末日真理教的研究机构更有灵感和运气,虽然她自己无法证明,但森野同样也没有反驳近江的说法的立足点。毕竟一个人的灵感和运气无法进行量化。

“可以了,森野。”八景的声音打破僵局,咲夜将森野拉回座位上。森野狠狠地将筷子插进饭里,将菜汁淋上去后,发泄一般搅拌着。大家对她的行为视若无睹,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没有安慰,她也很快就能转换心态,变回正常的森野。森野从来都不是对自己苛刻的人,也不会让负面情绪长时间盘踞在自己心里。

“虽然我以社长的身份,不赞同你加入这次行动。不过,你毕竟是阿川的妻子,那么你执意要进去,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八景在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情况下做出最终决定,“你就和阿川一起进去吧。”

“那么我也……”咲夜立刻接口道。…,

“不行!”八景强硬地打断她的说话。

“之前不让我进去,只是担心我会成为累赘,可是现在近江小姐不也一样吗?”咲夜情急之间,毫无顾忌地将这话说了出来。

近江的视线仿佛偶然一样扫过我的身上,我仍旧保持沉默,看八景怎么说。

“你和近江小姐最大的区别在于,你不是阿川的妻子。”八景这么回答道。

于是,咲夜也败下阵来。

最终的决定,还是由我、近江和席森神父进入统治局,时间就定在后天晚上。

白井和森野已经调查过现场,并没有发现被封锁的情况,原来的仓库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残桓破瓦,丝毫都没有进行清理,乃至于重建的计划。周围的居民似乎比之前更少了,更加找不到监视现场的人和摄像头。八景从自己的人脉渠道打听回来的情报,也同样印证了白井和森野的调查结果。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需要继续观察一两天。

“如果是后天起行的话,我也可以多做一些准备。”近江这么说到。她所谓的“准备”是什么,谁都没有想到,直到第二天的晚上十一点整,耳语者全员和席森神父都聚在一起时,大家才看到近江手里提着的大型旅行箱。这个长方形的旅行箱款式十分老旧,箱外的蒙皮灰蒙蒙的,在灯光下能看到好几处破口,不过这个旅行箱即便放在地上,高度也来到了近江的腰间,一看上去就给人沉重的感觉。

“里面装的是什么?”森野悄悄在我耳边问。

“不知道。”我向她坦白,自己虽然这两天都住在近江的酒店房间里,但是她总是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这个旅行箱是今天傍晚的时候才带回来,那时里面已经装满了东西,否则不可能那么沉。我对森野说:“起码有一百公斤。”森野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是枪械吗?”席森神父猜测到,“不过,普通的枪械在统治局里可不好用。”

近江没有接话,她一直将旅行箱提在手中,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累一般。她可不是经过灰雾力量改造过的超人,所以这种体力真是令人吃惊。普通的女性,还是一位专注于探索科学领域的研究者,能够锻炼到这种程度,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吧?我不由得这般想到。

“在开始之前,最后排查一次现场。”八景这么说到,随后就给大家分派了任务。

我、近江和席森神父作为未来一段时间的合作者被分配到一起。我和席森神父自然十分熟悉了,不过近江还是第一次和席森神父打交道。近江虽然一直在忙碌,可是和我在一起时,也有向我咨询灰雾事件的更多情报,我在讲述时不免会多次提及席森神父这位出身末日真理教的专家,她理所当然表现出对这位神秘神父的兴趣。

当我们这一组走到看不见其他人的地方,近江立刻对席森神父提出各种问题。其中有席森神父不想回答的问题,更多的是无法回答的问题。正如我们对末日真理教的理解和猜测,就算是窃取了诸多统治局技术的玛尔琼斯家也无法对灰雾的本质进行探究,在已知的情报中,也没有任何人在统治局遗址中找到对于灰雾本质研究的成果。虽然至今仍旧进行孜孜不倦的搜索活动,但是几乎让人看不到希望,因为就连先知也无法依靠预言来找到丝毫线索。…,

“有大致能够控制自己预言能力的先知,不过一但朝这个方向进行预知,就会令身体迅速衰竭,仿佛被诅咒了一样。”席森神父如此描述到,“那个先知说,他感受到了一种混乱,在这种混乱中,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侵入了他的身体和灵魂。”

“他死了?”

“没有活过三十岁,可是身体却像是六十岁一样。他开始变得疯狂,随便攻击他人,就好像再也无法听懂别人的话,也看不到正常的风景,直到最后自燃而死。”

“自燃?”

“这只是形容的说法,他的身体并没有出现火焰,只是整个身体就像是烧融了一样,变成一堆肉块。”

“然后呢?就这么死掉了?”

“一开始还有生命的迹象,那些肉似乎能够挪动,甚至和接触的物质长成了一块。”席森神父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在月光下的脸色显得惨白,只从他的表情就能让人想像那个场景是多么异常和诡怖,“上去触碰的人都被感染了,就算将被融合的部位切下来,自己也很快就变成新的肉块。在场的人开始用远距离武器处决那些肉块,肉块们发出惨叫声好一会,渐渐没了声息。”

“真是奇怪的死法。”近江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席森神父的讲述中存在的残忍和恐怖,“诅咒吗?我曾经以为你们是更切合现实的科学研究者。”

“两种都有,神秘学论和科学论至今仍在争执不休。”席森神父似乎仍旧沉浸在可怕的回想中,语气有些空洞,“他们说,这是神的惩罚,可是,神为什么不让他的子民接触这些信息呢?如果无法理解灰雾到底是怎样的东西,那么使用它又会带来怎样的惩罚呢?”

“也许是恶魔的作为也说不定。”近江用玩笑的口吻说。

“也许吧。”席森神父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灰雾如今就是这种无法理解的东西,异常危险的物事,一旦使用超过限度,就会带来无可挽回的恶果。或许,这就是世界末日的起因……”

“我对世界末日一点兴趣都没有,倒觉得变成肉块被人杀掉是个有趣的结局。”近江推了推眼镜,这么说到。她今天在身上套了一件研究员样式的白大褂,所以才戴上没有度数的眼镜,她觉得这才是最匹配自己的打扮,尤其是在进行任何一种探索活动的时候,能够让她充满精力和灵感。

之后,两人的谈话回归正题。

有人提出这样的说法,统治局本身也无法解释灰雾诞生的缘由,这个神秘的机构在最鼎盛的时期,也只是因为某个研究意外发现灰雾这种副产品,从而走上使用灰雾的道路。最后,因为无法掌握灰雾的本质,所以灭亡了,变成现在的统治局遗址。这个说法无疑契合至今所能找到或分析出来的关于统治局的情报,以及末日真理教的核心“末日论”。如果再继续使用灰雾,那么这个世界也会沦为第二个统治局,而现在已经无法停止使用灰雾,那么末日终将会到来。

只不过,末日真理教的人成为制造末日的元凶,这一点让许多教徒无法承受而离去。

“你觉得这个说法如何?”席森神父问到。

“嗯,一般般吧。”近江平淡地说,“既然某种事物已经存在,那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不从物理本质上去解析它,而是从概念的层面上去分析又如何呢?”…,

“概念的层面?”席森神父愣了一下,他一时间无法理解近江的说法,露出迷惑的表情。

“就像是时间一样吧?”我插口道。我觉得自己大概明白近江的意思了,面对席森神父投来的询问目光,我解释道:“关于时间的本质,虽然当前已经有许多理论去解释,但都并不完美。这也意味着,人们实质上仍旧无法解析出时间的整体模型,那么,在第一次面对这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时,在完全没有时间模型的情况下,人们是如何完成这些理论的呢?这是因为对于时间的概念,大家都有所了解,并且从这个概念上可以得出它的意义和作用,进而反向分析出它的一部分本质,从而产生了诸如唯物的熵理论解释,以及唯心的心学论之类的理论。”

“没错,只要弄明白灰雾在世界模型中所代表的意义和作用,应该就能反向探讨它的一部分本质。”近江说,她对我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没想到这么绕弯子的理论,阿川你也能够这么快就能理解。”

“是啊,我都有点迷糊了。”席森神父好一会才开口,不过看起来他仍旧无法完全理解这番谈话,“我不太明白这种事情,但是,难道其他人都没想过这样的方法吗?”

“应该是想到了,所以出现神秘论。”近江说:“就像人类第一次见到火时,将之归结为神。第一次探讨无法理解的事物的本质,首先出现的总是唯心论,这十分符合人性的客观规律。”

“也就是说,你并不赞同唯心论?”席森神父说。

“不,只能说,唯心论并不能完全解释事物的本质。要完全构架一个事物的模型,必须从唯物和唯心两个方向同时进行,并找出其中的结合点,我是这么认为的。”近江回答到。

“唉,跟你们这些研究者谈话,脑袋总是不够用。”席森神父说,随后自嘲一笑:“不过,我只要知道它能带来力量就够了,因为我只是使用者而已。”

“就算这种懵懂的使用方法总会在某一天让自己吃苦头也没关系?”近江发出不屑的哼笑声。

“不能说没关系,只是没办法。”席森神父用无奈的口吻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和你一样的天份呀。”

近江听了这番话,久久没有言语。随后,我似乎听到有微风似的声音钻进耳朵来。

“……太可悲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这一组三人沉浸在夜的孤寂中,绕着被烧成白地的仓库区走了一圈。我不知道另外两人是否还在想着适才的谈话,但我已经全然将之扔到脑后,全身心投入到最后的排查中。我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可能存在的巫师也好,便衣警察也好,居民也好,完全在这片范围内看不到踪影。于是我招呼另外两人往回走,当我们回到聚集地时,其他人早已经等在那儿了。

在确认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之后,八景让我们抬起搁置在旁边的木箱走到仓库前的空地上。本来黄色的沙地此时已经变成灰黑色,到处都是燃烧物的残渣,越是靠近仓库的地方,被高温灼烧的硬快和琉璃状就更加明显。这里本就寥寥无几的植物不是早被烧成灰烬,就是蔫死,一副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一切都是我一手导致。我从因为高温灼烧而融化弯曲的铁门处朝仓库里面眺望,什么都看到,视线完全被掉落下来的尚未烧尽的巨大物体遮挡住了。进入统治局遗迹的节点应该就在这里,而在仓库中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我们是在仓库中召唤出了恶魔,但是现在完全不可能进去,所以也只能在这片平地上进行仪式了。

虽然灰雾因为和“统治局技术”这样的词汇结合在一起,给人强烈的超凡科技的印象,而且,在席森神父的解说中,也同样趋向于这个角度。但是在几个星期前,那只恶魔的确是用古老的献祭魔法阵这样的神秘学产物召唤出来的,这便给与之相伴的灰雾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这个晚上,八景进行沟通节点的仪式,同样是使用神秘学的方法。她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虽说先知一定知道如何沟通节点,她也不觉得自己会是特殊的一个,但是,在成功之前,没有人能确保一定会成功。八景在这一点上显得十分特殊,就像是肯定会百分之百成功一般,但是在席森神父看来,这种态度反而十分正常。

这种无来由的自信也是先知的共同点之一吗?那么,以这种无来由的确信,使用神秘学的方式沟通节点,如果成功的话,统治局技术究竟是科技,还是神秘学呢?我不由得回想起近江和席森神父的谈话——事物的本质将同时存在于唯物和唯心的两个层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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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 命运接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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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接驳(四)

八景做了一个和几个星期前那座一样的魔法阵,也许在纹路上有些许改动吧,但是那些花纹和图案十分复杂,我从来都没有仔细观察,所以也无法确定。和那个时候一样,大家在她的指挥下将各种仪式器物和祭品按照某种规律依次放好。身为“疯狂科学家”的近江也亲身参与到这个活动中来,大概是被提前知会这种看似毫无科学规律的魔法阵将会成功的缘故吧,她饶有兴趣地观察这座魔法阵的每一条线路,还向八景和森野这两位神秘学爱好者询问每个细节的功用。不过,无论是八景还是森野,都无法给她一个清晰具体的答案。

“神秘学本来就不是苛求本质的力量。”尽管近江并没有因为她们无法说明这座魔法阵的具体运作过程以及期间所产生的反应而表示轻蔑,但森野有些不忿地鼓着两腮解释道。

“这点我当然知道。”近江微笑着说:“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不是吗?”

森野没有理会,气哼哼地走到一旁。虽然她一副不近人情的态度,但就和过去一样,并不会让人产生反感的情绪。我一直觉得这种特质正是她那异常的交友能力的来由。

“举行仪式的时间在凌晨正点。”八景对忙活一通,却一头雾水,始终无法理解这座魔法阵的大家说,“在那之前,大家先把精力养好吧。”

于是,大家便在魔法阵周边找了一块像是某种被肢解的机器的金属架,稍微清理后坐下来。席森神父从我身边撑着上方的金属板,一口气坐到上边,然后,他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开启节点的方法,竟然是用连创造者也不理解的魔法阵。这个魔法阵该不会是杜撰的吧?”

“是啊,是我自己想到的。很漂亮吧?”八景没有任何局促地承认了,而且还一副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的样子。

这个问题根本就没人想要回答。我怎么都看不出这个血淋淋,充满腥臭又格外诡异的魔法阵有什么漂亮的地方。就连森野本人也是避之不及的样子,她说:“比上一次的魔法阵还恶心。”

“这个样子才契合神秘学的黑暗气质呀。”八景理所当然地说。

“我还是更喜欢华丽的。”森野露出遐想的表情,“在血红色的魔力波动中,散发出微甜的香气,纤细而充满质感的恶魔从中缓缓上浮,令人想起妖艳的罂粟花,危险而华丽的美感,这才是神秘学的真髓!”

“你根本就不是喜欢神秘学,而是喜欢经过美化的幻想故事吧?”八景再一次开炮了,和过往一样,两人虽然都是神秘学爱好者,但在细节上一直存在着严重分歧。八景是所谓的“现实阴森派”,咲夜则是“华美设定派”。其实,我也一向弄不清楚,她们到底是喜欢神秘学,还是喜欢神秘学所引申出来的各种视觉假想。

于是,我和白井都习惯性将两人的争论屏蔽在大脑外。席森神父伏下身子,轻声问到:“她们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啊,没错。放心吧,很快就会结束。”我这么回答道。席森神父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像在同情我,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令人同情的地方。如果他觉得我被迫掺杂于两个女生的争吵是一种痛苦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正因为时不时会出现这种关于个人喜好的争论,才令耳语者充满了家常的感觉。…,

我很享受这种嘈杂,但却不刺耳的争吵。

坐在我身旁的近江盯着魔法阵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真让人觉得她是否已经推敲出这座魔法阵的奥妙。不过,就算她是“疯狂科学家”,仅凭观察也不可能解析这种即兴创作的就连创作者本人也不理解的神秘学作品吧。所以,我对自己一瞬间的想法感到好笑。

“你真的有把握吗?这个箱子里装着武器吧?可是你也听说了,一般的武器在里面的用处不大。”我捅了捅近江的腰部,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啊,没关系,里面装的大多数是工具。”近江恍过神来,看向我说:“而且,一般的武器就算对非人的家伙没用处,可是我们的敌人不一定都是非人,不是吗?杀人的话,用这里面的东西足够了。”

“统治局里面可以找到灰石,说不定还能获得魔纹,另外,席森神父建议我进行统治局机构的安全认证。”我说:“不过,我这次进去主要为了观察一下里面的情况,所以会尽量避免太过危险的情况。”

“按你自己的想法做吧。”近江说:“统治局的技术应该是一种对灰雾的使用技术,我想要得到将灰雾作为能源使用的系统构架资料。时间机器要制作出来不是问题,关键是驱动它需要某些特殊的能源,或许灰雾是一个好选择。同时具备物质性和非物质性的特性,让它作为能源的前景十分客观,你也知道当一种状态转变为另一种状态时,会产生多大的能量吧?”

“就像蒸汽机?”

“我更喜欢质能方程式的比方。”近江温柔地笑起来。

随后一段时间,大家似乎都渐渐失去了闲聊的心情。虽然人的一生中面临某种关键时刻的机会不少,但是每当越是接近这个时候,心中总是不免变得紧张。在沉默中,我明显感觉到了向四周蔓延的紧张气息,就连席森神父也不例外。虽然没有转头去观察,但从身后偶尔传来的动静,就好似我亲眼看到一般。唯一例外的,恐怕就是近江了,只有她身上丝毫看不出这种普遍的情绪。我不由得觉得,她的心理状态好得有些异常。

“你不紧张吗?”我打破沉闷向她问到。

“为什么紧张?”近江有些愕然地看着我。

“这是关键的时刻,我们将会穿越节点到达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或者节点开启失败,为了这一刻下了那么大的功夫,抱着那么大的期待,失败了不是会很令人失落吗?”我尽量用语言来归纳我们这些人可能会面临的情况。

当我说出来的时候,气氛明显又紧绷了一下,就好似有人摒住呼吸,导致气流的微小异动被敏锐地察觉到了。

“进入或不能进入,又有什么区别吗?”近江充满疑惑地摇摇头,可我并不觉得她在掩饰或做作,她真的对我们在某个结果产生前会为之紧张的思想和态度感到不解,“无论是哪种情况,无法对自己造成本质性影响的话,都是没有意义的,不是吗?”

“本质性影响?”森野的声音插了进来。近江的用词让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就是说,它并不对自己造成改变。就像现在,进入或不进入,都只是一个过程罢了,如果这个过程无法令承受这个过程的人产生改变,那么又有什么意义呢?”近江解释道。…,

就是在这种与众不同的解释中,我开始逐渐了解自己这位叫做近江的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开始,我觉得她只是比普通女性更有行动力,但是现在,我觉得并不仅仅如此。一个不为外物所动的人,同样也可以看成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近江跟这种感觉十分相近,她的思考、思维方式以及行事原则,乃至于情绪,都不顺从“多数论”这样的原则。她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就像是独立于这个世界一样,充满了“外来者”的格格不入的感觉,从而让人产生一种遗世独立和超凡脱俗的错觉吧。

是的,只是错觉而已,她始终是以一种彻底的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这个世界。我不由得这么联想到,就像是网络游戏中“玩家”,在尽量逼真的情景中,尽量以扮演角色的态度去参与各种事件,但无论怎么去投入,“玩家”的身份却始终让其与其他npc之间存在一种看不见的沟壑。这是自身所处的位置不同的关系。

系色同学曾经说过,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虚拟现实,也许,这话放在近江身上才是最准确的吧。我不觉得自己身旁的人是npc之类的角色,她们同样会哭会笑,会愉悦也会悲伤,我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的真实,和我自己并没有决定性的不同。但是,近江似乎存在着这种决定性的不同。

这种似乎源于本质上的区别或许是错觉,但是不仅仅我,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所以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唉,这个女孩可是我遇到的最难打交道的研究者了。”席森神父在我头顶上咕哝着。

还好,没让我们在这种折磨人的沉闷中等待太久,凌晨正点的报时不约而同从每个人的手机中响起。

森野一副“得救了”的表情,发出嘿哟的声音,轻快地从金属架上方跳了下去。我们也立刻行动起来,将魔法阵中的蜡烛逐一点燃,然后由八景亲自站在魔法阵边缘,打开皮革笔记本,用同样是她自行独创的根本就听不懂的语言念颂咒语,而咲夜就在一旁,往她身上洒“圣水”。这个场景若在平时一定会令人发笑,可是此时遍布在众人身边的严肃紧张的气氛,已经将这个可笑的场景浸染了。

大概花了一分钟左右,八景似乎念烦了,当然,她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只是我从她微微松动的表情上猜测如此。她十分突兀地使用一个重音将咒语终结,快速从口袋中抓出沙子一般的东西洒向魔法阵中心。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好一会,平地上只听到风穿过建筑和树木时传来的沙沙声,月光也因为天上不知何时变得厚重的云层遮挡,整个仓库区都陷入一种死寂的氛围中。

没有任何动静的迹象,至少持续了三秒钟,或许更短,只是在我们的期待下,这个等待的时间变相被拉长了。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以为这次仪式失败了的时候,魔法阵的中心,成年人腰部这么高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亮点。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任何光线都无比显眼,大家几乎是同一时间注意到了它的存在,一个个都摒着呼吸凝视着它的变化。

白色的光点迅速扩大,变成了足以让一个人走进去的大小,从正面可以清晰看到螺旋状的波纹,但从两侧和背面却完全看不到这个白色的螺旋光涡。真是不可思议,这种表现形态给人强烈的不现实感。…,

我不由得看向席森神父。

“没错,这就是节点。”席森神父的瞳孔明显放大,虽然脸上没有激动的神色,但是口吻却异常欣喜。

得到他的承认后,森野她们都不由啧啧感叹起来。

“那么,我们也该进去了。”席森神父说着,走到第一个的位置。我将背包挎在肩膀上,和近江一起跟在他的身后。

这时,其他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要小心呀!阿川。”咲夜终于忍不住叫起来,她脸上担忧的神色再也掩饰不下去了,用一副祈求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向她摆摆手,随同席森神父一起走进白光漩涡之中。

白光的漩涡中没有上下左右的分别,也并没有旋转的感觉,只是一片黑暗将我笼罩,就连意识也似乎被橡皮擦抹去了一部分,仿佛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我没有完全丧失意识,但也知道自己并非清醒着,在这片模糊的黑暗中,时间也失去了意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闭上了眼睛,但是当第一缕光线映入眼帘的时候,光景几乎在眨眼之间就扩散到全身四周。

我看到陌生的天花板,突如其来的转换,让之前做梦一般的感觉仿佛只是错觉。巨大的视觉信息蜂拥而来,让我不由得产生一种作呕的感觉。我盯着天花板,觉得之前的经历就像一道清晰的直线,中间被人用橡皮胶擦去,留下黑乎乎的一块。

当我从地上爬起来,身体似乎有些生锈,但同样很快就回复灵便。我注意到席森神父业已站在身后,同样在打量四周的环境。近江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一旁,触摸着地面上白洁光净,能够清晰映出人像的瓷砖。

“是普通的瓷砖。”她说。

一旁的坑道和座间让我意识到自己正呆在一间厕所里。虽然一提到厕所就不禁令人联想到浓重的氨气味和黄色的斑痕等等不干净的东西,但是这间厕所却意外的干净整洁,顶部还有样式华丽的吊灯,一直在亮着,就好似从来没有人用过,每天都有人进行清理和保养。

当我表示身体已经恢复入常的时候,吊灯突然闪烁了几下,光线也变得昏黄起来。这就像是某种信号,我们顿时都听到了,从厕所外边似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吼叫声。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也让人下意识认为,绝非是来自自然界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后,第一个在我脑海里升起的念头就是“怪物”。我们没有继续交谈,沉默地在厕所里呆了一小会,就在这段时间里,那种恐怖的吼声只是出现了一次,之后就完全沉寂下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寂静包围了。

直到厕所的座间里发出滴水的声音,打破这种压抑的沉寂。我们三人陆续走出厕所,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走廊上。走廊上除了我们之外,一个人也没有。一侧是排了号的房门沿着走廊向前方延伸,另一侧则玻璃拖窗。

我们来到窗前向外眺望,看到的一副阳光明媚的风景。绿色的茵毯,矮小的树木,有一个小池塘,泉水从人鱼石雕肩膀上的水瓶中流出,树荫下设有长椅,还错落着一些单杠,沙坑,秋千和跷跷板之类社区游乐设施。

我们大概是处于三楼的位置,正好可以眺望到正对面外墙处的街道。除了空无一人,环绕着孤寂的气息之外,和现实并没有太多的区别,就连这座建筑的材料也都是现实中随处可见的物质。这样的场景跟我想像之中的异世界截然不同。

“这里是一家精神病院。”近江突然说。

我和席森神父诧异地看着她,她解释道:“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景色,大概是孤儿院又或是精神病院,不过,我觉得更可能是精神病院。如果从那扇门出去的话,就可以看到招牌了。”她指着外墙处的大铁门说。那扇大铁门被从里面用锁链仅仅捆住,看样子如果没有相应的工具很难解开。

“和我想像中有点不一样。席森神父,这里就是统治局的世界吗?”我不由得再一次向席森神父征询。

“第一次进来的人都会产生这种错觉。不过,这里的确是统治局。”席森神父脸色凝重,似乎每一次视线的转向,都在警惕地观察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和阴影,试图找出藏在里面的东西,“统治局机构的主体藏在地下建筑里,不过就算是地面上,也存在许多危险的东西……等等,那是什么?”他突然指着一个方向说。

..

331 命运接驳(五)

我和近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我们的角度很难察觉的阴影处,有一片模糊的景象,像是打码一样,不过当我从背包中取出望远镜朝那边眺望时,立刻就发现了视野模糊的原因。---------------1---------

那是一片被挖开的泥土,干涸的血液,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和内脏。就像被横扫过的战场,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充斥五官的残忍景象足以让人联想到令人作呕的味道。在那片地方飘荡着一种灰色的武器,让那些血肉模糊的景象产生一种光线扭曲的错觉,反而更让那片光景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我不由得将视线挪向更遥远的地方,那里已经完全失去了观察附近时的明媚观感。

半毁的大楼裸露出钢筋结构,表层好似已经被腐蚀,亦或是被一种白色的丝线层层覆盖,有的部分甚至存在某种菌毯或肉瘤之类的东西。淡淡的灰雾四处飘散,莫名的黑影在房顶跳跃,如同游荡在水泥森林中的妖精,完全是一副末日般的场景。

这些不可思议的景象当我从望远镜里挪开视线,直接用肉眼去眺望时,却又完全看不到了,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

很奇异的,我察觉到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既视感又再次从心底浮现。

一瞬间,似乎有许多画面和思绪从脑海闪过,可仔细去寻找时,却又不见了踪迹。

我将望远镜递给近江,下意识转头去看走廊中部的楼梯,觉得沿着楼梯走会看到什么东西。楼梯口处有一个常备性的消防柜,我什么都没想,可双脚已经向那边迈去,我没有抵抗,这种本能般的行动来到消防柜前就消失了。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催促自己,于是脱掉外套包住肘部,用力击碎消防柜的玻璃,将消防斧取出来。

我瞧了瞧手中的这把消防斧,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似乎被玻璃的碎裂惊动了,楼上传来犬吠声。可我因为被这个叫声惊醒时,就再没听到这个声音,回想起来,那声犬吠就好似幻听。

那种犬吠声,让我联想到几个星期前召唤出来的恶魔地狱犬。

它在这栋建筑里吗?

“不久前有人来过这里。”席森神父突然开口了,我接过他递回来的望远镜,听他继续解释到:“统治局的环境如果遭到破坏,会渐渐自行修复。而不属于统治局的东西,例如我们,在死亡后会被‘清洁者’清理掉。清洁者在一般情况下会在晚上出现,时隔不会超过两天,那边的垃圾显然不属于统治局,而它们尚未被清理,这也意味着,来人在这里发生战斗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更可能就在我们抵达前不久。”

“这种清洁者会攻击我们吗?”近江问。

“如果被发现了就会。”席森神父做出肯定的回答,“最好祈祷它们不要发现我们,那些家伙就像是一大堆虫子,一出现就会遍地都是,所以晚上休息时一定要找一间密室,只是将房间的所有缝隙都堵死并不保险,它们可能会从没有注意到的缝隙里钻进来,或者因为聚集的数量太多而形成巨大的压力,将脆弱的部位压坏。”

我和近江将席森神父的忠告牢牢记在心里。席森神父是我们三人之中唯一一个曾经在这片巨大的危险区域活动的前辈,只要不是笨蛋,都知道这种生存经验十分重要。…,

“现在我们先要排查这栋建筑,寻找可能存在的安全网路终端。”席森神父开始布置每个人的任务,每人负责一个楼层,每一个房间都不能漏过。即便如此,也不能确定这里是否存在席森神父口中的安全网络终端,那似乎是很少见的统治局装置。

“安全网络终端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个终端机,和我们经常用的电脑类似。外表十分贴近未来风格,只要不是电脑盲,只要看到了就一定可以识别出来。不过,这些终端并不是每一个都会连上网络。”席森神父对向我们描述这种终端机的样子,“这个时候,就通知我,由我来确认是否联网,毕竟你们并不认识统治局的语言。”

“听阿川说,巫师也使用一种无法识别的语言。”近江突然问了一句,“他们使用的是统治局语言吗?”

“不,那种语言是他们根据统治局语言自创的。”

“他们的技术根源于统治局技术,语言也根源于统治局语言……”近江做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们自行创造了一个和现实,以及和统治局并兼容的生态和技术系统?”

“很可能。”席森神父表示对此也不甚了解,不过也觉得近江的猜测接近事实:“不过,正因为他们篡改了统治局技术,所以对统治局来说,大家都相当于入侵系统的病毒,但在危险名单中他们比我们更靠前列。”席森神父嘴角的肌肉牵了牵,却完全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他沉默了一会,仿用安慰的语气对我们说:“他们在这个地方所承受的危险要比我们大得多。”

近江对这种安慰并不感冒,我也不觉得心情会因此好起来。末日真理教的玛尔琼斯家已经能够篡改统治局技术,形成一套自我封闭,自我循环的系统,这本身就是一件足以令人感到担忧的事情。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没听说过有第二个人或组织对统治局技术进行了如此深入的解析。没有人知道玛尔琼斯家对统治局的研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往坏一点的方向猜测,可能已经展开了几百年,想要在近期内追上他们的脚步,怎么想都是令人绝望的事情。

不过,这种绝望仅仅来自于猜测,并没有确定是真实,所以,我很快就将之抛之脑后。我告诉自己,在即成事实的情况下,不应该去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感到忧烦。不过,在动身前仍不由得这般想到:在最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发现了统治局的存在呢?统治局又是什么时候起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呢?这一切都无法在历史上找到哪怕是相似的记载。

这些完全看不出来由,突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出现的物事,先知、恶魔、秘密组织、神秘机构的遗址……简直就像是神对人们开的一个玩笑。

第三层是我们出现的地方,我们陆续将每扇门都打开,但并没有在里面发现任何类似科技设备的东西。有的房间里一团乱,显然被人闯进来过,这样的场景让我不禁恶意联想起游戏里的勇者,这些人总喜欢在自己能够发现的地方翻箱倒柜,也不管房子的主人是否就在身边。

于是我们开始分头执行排查任务,我主动要求上第四层,也就是最高一层。因为之前听到的幻觉般的犬吠声,以及若隐若现的既视感一直让我觉得,四楼或许有某种东西,可能是地狱犬,又或是其他人。另一个世界线的“高川”也来过这个地方吗?他在这里遇到了什么?我不由得如此想到。…,

我将这种感觉告诉近江和席森神父,但在两人都没有对四楼产生危险直觉的情况下,我们仍旧决定按照原计划行动。我掏出一直别在腰间的手枪,一手提着斧头,谨慎地沿着楼梯向上走。

我似乎又听到了那种犬吠声,没有之前那么清晰,就像是风在耳边呜咽,仔细聆听的时候就再也听不到了。我一步步地踏在阶梯上,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琐屑的片段发出咕噜噜的气泡声翻上来。

我似乎看到一个男孩在走廊的护栏上行走,在单杠上做着其他孩子不敢做的动作,敏捷地爬上树冠,又大胆地抓住柔软的树枝荡向墙外。渐渐的,我开始觉得那个男孩就是自己,在这些记忆的片段中,男孩的我毫无愧疚地玩弄小动物和昆虫,直到它们死去,也不觉得这些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尸体有什么恶心的地方,周围孩子的艳羡目光让我十分得意,可渐渐地,我身边的孩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形影单调,那些曾经被视为勇敢的行为被人视为小丑的举动。

于是,我再也不逞能了。我在别人玩耍的时候努力学习,成了一个优等生,尽量不涉及危险的行为,不参与体育活动,一心放在学业上。我初中萌生了一个梦想,想要成为一名动力学专家,这需要很高的学历……

就在这个时候,我猛然醒过来。我和那个男孩分开了,我仍旧是自己,而男孩也仍旧是他自己,那些记忆的片段又再次下沉,最终不见踪影。我看着最后几步阶梯,有些恍惚。男孩的经历和我相似,但醒过来之后就会意识到,那不是属于自己的过去。

那是另一个世界线的“高川”的记忆,我在恍惚中想到,系色同学也许并没有在开玩笑,世界线并不是仅存于理论上的假设,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而我曾经行走于其他的世界,上一个世界线的记忆,仍旧存在于这个身体里。这种感觉就像从一个平行世界死去,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出生,也许经历发生改变,但也存在着未曾改变和似曾相识的东西。

我的未来会变得怎样呢?我刚产生这样的想法,就立刻甩头将它抛却。我知道,如果在这种问题上分心,就无法应付接下来可能会随时出现的危险。

另一个世界线里的“高川”一定是在第四层碰到了地狱犬,然后用手中的消防斧杀了它。我开始这么确信起来。

那么,在这个世界里,这只地狱犬是不是也在那里等着我呢?

我在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前停下来。走廊横在我的前方,只要没有踏前那一步,左右两侧就是坚固的墙壁。再没有比四楼更高的地方了。如果真的存在恶魔,那么这里就是战场的尽头。

可我没有看到它,视线被墙壁挡住了,也没有再听到那种幻听一般的犬吠。这栋建筑仍旧一如既往的沉静。于是我最终踏进了第四层的走廊,走廊上的房间和第三层一样,呈现左右对称的形状,两侧的尽头各有一扇半敞的门,如同在邀请我进去。

我犹豫了一下,向左侧尽头的房间走去。这个房间比并排在走廊上的其他房间更加宽敞,里面的摆设保持完整,并不向第三层的房间那样被翻得乱糟糟的。我从一张床下找到一大箱手办,是万圣节系列的怪异玩偶,压在箱子最底下的是几本游戏杂质,还有一块废旧的电池。我突然想到,这个箱子里应该还有一个游戏掌机,不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来得突兀,去得也快。正当我拿起游戏杂质,想要查看上面的日期时,突然又有一种有谁站在自己身后的感觉。…,

似乎有一道来自身后的阴影将我的身体覆盖,我连忙转过身去。前方有个红色的影子,可是再眨眼的世界,那里其实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阳光因为角度的关系不如走廊上那般明亮,但也不存在被阴影笼罩的说法。

有一个声音轻轻在耳边说:

——这是什么地方?

——末日幻境。

——为什么把我送来这里?

——为了拯救世界。

——你是什么人?

“……卡门。”我自言自语道。这个名字就像是自行从我的嘴里蹦出来一般。

虽然不明白这个名字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家伙,但是仿佛幻听一般的对话仍旧让我有些在意。这个统治局遗址为什么会被称为末日幻境?它其实是不存在的吗?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拯救世界吗?但是这里没有答案,也没有能够给我答案的人,我放下游戏杂志,带着略为失望的情绪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去了对面尽头的房间,那里也是同样的摆设,不过我却觉得应该更加凌乱。例如在大厅里,应该有一堆被吃剩的人类尸体。白森森的骨头被舔得光亮,还有一些被嚼成碎渣,甚至是吃了一半肉,剩下留着发臭腐烂的肢体和内脏,以及乌云般嗡嗡作响的苍蝇群。

然而,那种恶臭的味道并不存在,呈现在我面前的,是整齐的摆设和清扫过一般干净的地面。

这里同样没有安全网路终端,也没有如之前那个房间般遗留着私人物品,仿佛我是第一个造访的人。

面对这样明净整洁的场景,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惆怅从心底滋生出来。我在原地呆了半晌,返身离开这个房间,回到走廊上的时候,有一个人影从楼梯口走出来。我的心脏猛然跳动一下,那个身影像是大学生,又像是社会人,正处于两者之间的过渡,充满了暧昧的年龄。

身上穿着红色的运动外套和黑色的健身裤,外套的拉链没有关上,露出里面的白色运动背心。长发扎成马尾辫,腹部袒露着,胸部很大,肌肤光滑,富有弹性,全身上下散发出青春健康的生命力。

她转向我,或许是光线的缘故,她的面容竟然显得模糊,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复杂感觉。她朝我招呼到:“阿川,有什么发现吗?”

似乎是我的熟人,可我认识她吗?我眨眨眼睛,那人变得清晰起来,可不再是之前那副青春活力的样子。有着同样高挑的身材,胸部在里衫的形状也异常硕大挺拔,可是皮肤白得似乎透明,充满黑色质感的头发也没有扎起,垂直披在肩膀上,外套是一件科研者的长摆白大褂,扣子全没扣上,就这么敞开着,可以看到里面同样散发出严谨气息的衬衫款式和直筒裤,襟口打着白色的蝴蝶结。

这是一个散发出冷酷智慧气息的女性,也是我的妻子,近江。

“发生什么事?你似乎看到了其他人?”近江敏感地觉察到我一瞬间的失神。

“没什么,发了会呆。”我摇摇头,向她说起刚才陆续产生幻觉一事,我从来不把自己的担忧以及感到不对劲的事情对身边的人隐瞒,“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没有意义。”近江不假思索地回答,“不都是你自己的记忆所造成的影响吗?如果你真的成功进行过世界线的跳跃,那么在所有的世界线上,都只存在一个高川。”

我明白她的意思,其实,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在近江这样的女性口中说出来,更能让我感到安心。

“除了走廊尽头的两间,我还没有打开其他房间。”我将话题转回正事,“席森神父那边也已经完成了吗?”

“没看到他,我直接上来了。”近江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我仍旧感受到她的关心,心中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于是,我们一起将其他房间打开,可令人失望的是,同样没有看到像是电脑终端的物件。这时席森神父也上来了,他排查的结果和我们一样,这栋建筑里不仅没有网络终端,而且之前怀疑可能还留在此地的先来者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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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 街道

我们在排查行动上花了大约十几分钟,可是这个时候,看似白天的天空开始阴沉下来,像是被乌云笼罩,又像是快要进入黄昏。--k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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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气候总是这么异常吗?”我眺望迅速开始挤压铅色云层的天空,虽然还看得不太清楚,但是那里似乎弥漫起淡灰色的雾气。

“没错,可能是灰雾干扰的缘故。”席森神父有些紧张,“这种情况下,会有更多的异物出现,统治局的安全防护系统也会加强运行力度……我们要加快速度了,如果在大街上碰到它们,可不是一件容易脱身的事情。”

我们下了楼,踏上公园一样的草坪。虽然柔软的触感和真正的草皮没什么不同,但席森神父却说这些植物都是灰雾形成的,不止是植物,所有能够在损坏后自行恢复的东西,都属于统治局的原生环境,构造这种环境的本质微粒并不是人们常说的原子,而是微小的灰雾粒子。只有统治局的原生环境和原造物才能自如在这片遗迹内生存,其余诸如我们这些人,以及巫师和恶魔,都会被视为入侵者,遭到统治局安全防护系统的攻击。即便像是席森神父这样拥有魔纹,成功取得安全权限的人也无法避免,只不过有了安全权限之后,能够获得统治局内部系统的支援。

“统治局的安全防护系统肯定出了什么问题。”近江对此表示,“大概是因为采取了某种应急措施,临时改变权限和强化识别机制后,导致安全系统和管理系统上的冲突,这种大毁灭降临前都没有来得及修复吧。”

“这个地方没有武器吗?”我说:“统治局毁灭的原因是战争吧?它们的敌人是谁?无论是不是恶魔都应该有针对性的武器。”

“的确有武器,但很少见,我并没有得到。虽然这里是遗址,但是没有武器遗留在地面,甚至开放的大多数区域都无法见到。”神父向我们解释他所知道的统治局遗址的构造:

这片奇怪的世界大体被分为两个部分,地面区和地下区。

统治局的大部分机构都设立在地下区。末日真理教的研究者猜测,统治局的人原本也是生活在地面,只是因为战争的缘故,不得不将大部分生活和生产设施,以及整个社会管理体系和战争体系迁移到地下,就像是现实世界里,在二战和二战后的冷战时期,因为饱受来自天空和核弹的威胁,整个世界都在发疯似的修建地下工事,并不断定制和修改在地下工事中长时间生存的计划。

差别只在于,我们的世界最终没有爆发末日一般的战争,人们仍能以幸福的姿态生活在地面上,而统治局则是几乎完全抛弃了地面,仅仅依靠灰雾和低智能机械进行设施的维护。

地下区也呈现出按照功能和性质区分的不同区域。

和人类社会一样,多数是居民区,大部分是平民甚至是贫民的生活区,但也有一部分是明显具有高级身份的人所居住的地方,姑且称之为贵族区。贵族区接近管理区和研究区,应该都是在这两个区域进行管理和研究工作。然而,即便是这些贵族,距离战争核心的武装区同样很远。

通过多年对统治局遗址的发掘和研究,研究者们发现,统治局的战争工具多是依赖于智能机器而并非原居民。理由是能够让人使用的武器十分稀少,反而制造了巨大的智能兵器生产线,并以之构建出覆盖整个统治局遗址的究级安全防护系统。…,

民众依靠自身所拥有的安全权限获得相应的保护和自由,但是想要武装自己,或是接触安全防护系统,就会被权限等级制度涮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除此之外,因为一种叫做“建设者”的建设用机器在统治局毁灭之后仍在运作,但似乎失去了规划能力,所以地下的大部分区域都在“建设者”反复的摧毁和建造中不停改变地理构造。对于身处地下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生活在不断变动的迷宫里一样。只有依靠安全网络系统,才能够从“建设者”的系统记录获取相关变动信息。

这样一来,几乎是和居民区隔离的武装区域的位置就变得越来越难找到了。

“地面上的安全网络终端大多数是为平民服务的类型。”席森神父让我们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地下区域只要没有遭到彻底的破坏,一般都是处于关闭状态,虽然也可以强行进入,但必须做好被安全防护系统强化性攻击的准备。不过,统治局的安全防护系统也会随机开放一些区域,可以通过安全网络终端获取这类信息。虽然开放区域基本上都是居民区,不过,如果能够找到贵族区也会有不小的收获。而且,即便是平民区,也能进行安全权限认证,这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的魔纹使者首先要做的事情。”

“没有魔纹的话,就无法进行权限认证吗?”我再一次问到。

“如果你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对统治局的系统机制进行过深入了解,当然也可以用骇客行为修改安全名单。”席森神父耸了耸肩膀,似乎有些惋惜地说:“不过,我还真没见过有这种能力的人。”

“统治局的原居民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魔纹使者吧?”我说。

“原居民总是比外来者有优待,不是吗?”席森神父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到。

在进一步了解统治局结构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被那扇被长条锁链捆起门把的大铁门前,仔细一看,原来被搅得像是麻花一般的锁链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锁头,给人一种锁门的人不想让任何东西从里面出去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先行者做的好事,还是原居民离开时就已经如此。我已经放弃打开锁头了,因为就算开了锁,也不见得能够解开麻花一样的锁链。我比划了一下锁链的粗细,觉得只有用电锯之类的工具才能将其切断。

“还是翻墙出去吧。”我盯着锁链提议到。

回应提议的是身后传来的马达声,我诧异地回过头,看到近江提着一把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电锯。电锯柄处的牵引绳被拉动后,链锯飞速急转,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声。席森神父的脸色有些异样,他的目光从近江身上落在她脚边的行李箱上。我不由得猜想这件事的全过程——近江从那个巨大的行李箱里取出零件,当场拼接成电锯,不过,那个行李箱里到底还装了些什么东西呢?就像是漫画中某个猫形智能机器人的四次元空间口袋一样,让人有点挠心。

近江的曲线十分丰满,但是病态的苍白肌肤却容易让人联想到体弱多病这样的形容,然而,她在我们面前轻而易举就将这个沉重的电锯举了起来。看到她朝大门走来,我连忙让开位置。近江毫不犹豫地将电锯朝麻花状的锁链砍了下去,切割时发出的声音就好似刀片在耳朵中刮过,令人忍不住皱眉头。…,

链锯和锁链交接的地方不断溅起火花,然后一根根地断裂,片刻之后,再没有能阻挡这把电锯的东西了。近江把马达关掉,直到链锯彻底偃旗息鼓后,我的耳朵仍有回音在躁动。近江没有电锯重新分解收回行李箱中,就这么将马达的部分靠在肩膀上抗起来,配上那副科学研究者的打扮和知性美貌,简直说不出的怪异,让人迟迟无法转开视线。

“好吧,希望没有引来敌人。”席森神父似乎想责备近江的鲁莽行为,但最终还是将话头咽回肚子里。

我们也没在近江的造型和武器上多费唇舌,出了建筑的大门,回头时就看到门一侧的墙壁上钉上了一块金属牌,上面写的似乎是这栋建筑的名字,但是因为我们三人都不懂统治局语言的缘故,所以只看到了一种类似楔形文字的图案排列。

虽然席森神父有多次进入统治局遗址的经历,本身也拥有魔纹,经过安全权限认证,但是他自称除了安全网络终端的几个选项外,并没有系统学习过统治局语言。末日真理教中有专门的语言学家对统治局的文字和用语进行考证,但已经接触过的语言文字中至今仍有大量的词汇和语法结构无法破解。玛尔琼斯家所创造的巫师系统便是基于这一小部分已经考究出的语言系统的基础上吧。

街道上的雾气每一分钟都在加深,空气里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和金属的锈味。我之前在大楼里用望远镜向外眺望时,已经发现外面的世界和肉眼所见结然不同,就像是两个世界一般,然而来到街道上,真实看到一片末日般毁朽的景象,仍然觉得惊心动魄。裸露出内部结构的房子就像是被剖开的身体,在明显或不明显的地方有血肉和神经状的物质附着其上,近江尝试用电锯将它们解剖,却发现那些血肉和神经仿佛是从明显为无机物状的物质里长出来。这种恶心的场景遍地都是,腐烂的味道就是从这些看似生机勃勃的血肉神经中散发出来。

“不要用手直接接触。”席森神父慎重地提醒,指着那一片片菌毯似的血肉说:“会被感染,或者寄生,有许多人因为各种原因不明不白地就变成了它们的同类。”

“会寄生到其它无机物上吗?”近江打量着附着在锯齿上的肉屑,一边问到。

“也许会,也许不会。”席森神父说:“有人用容器将它们装起来想带回去研究,可是容器在半路上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溢出来的肉块接触他的身体,把他也变成了相同的东西。不过,听说玛尔琼斯家的人成功将它带了出去。”

“他们怎么做的?”

“不清楚,保密等级很高,是不是真的都无法证明。”席森神父劝她,“还是别打这些恶心东西的注意了,你又不是生物学家。”

我也是同样的意思,在这个步步危机的陌生世界,什么都想带回去的话,就算开辆卡车来都不够装这些材料吧。我们来到这里,有既定的目标,当前最重要的就是先获得安全权限,然后找到返回现实世界的节点。如果期间能够获得灰石和魔纹,那就是再好不过的收获了。

灰石是由灰雾凝结而成的石头状固体,眼前的灰雾正持续加浓,可是无论席森神父也好,我也好,都没有办法将它们转化。“必须经过人体或恶魔的加工。”席森神父如此解释,据说恶魔的本质就是灰雾的生物化,所以能够在它们体内找到灰石,如果白井来到这里,凭借灰石改造者的身份,长时间在这片灰雾中呼吸,体内也会渐渐产生灰石,简直就像是胆结石一样。理论上,魔纹使者是比灰石改造者更高等级的战斗形态,对灰雾的利用效率应该更高,也不应该缺乏凝结灰石的手段,可是席森神父所知道的魔纹使者中,没有一个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若有若无的既视感始终环绕在我身上,让我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直觉告诉我,应该利用魔纹的力量,可是具体的方法却丝毫想不起来。如果我的基因深处真的保留着这些记忆,我真想用铲子将它们挖出来。

我们放弃在这些犹如烂尾楼一样的建筑中寻找安全网络终端,因为这些地方十分危险,而且因为是被废弃的状态,所以里面就算有安全网络终端,也一定会毁得不成样子了吧。这条街道上的建筑大多数都是一层的矮房,从建筑的外形和里面的摆设大致可以区分出商店和居民楼,这一片大概曾经是平民的生活区吧,因为并没有任何像是“有钱人家”的东西。

在我们持续筛选建筑,闯进去又空手而出的过程中,灰雾已经浓郁到只能看清前方十米到二十米远的地方。这些雾气随着风时而聚集,时而消散,从远方传来的怪物的吼声越来越频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身边,这让大家都紧绷着神经。

失败了十几次后,席森神父终于在街角的一家商店前发现了一台有显示屏的装置,因为灰雾的缘故看得不太清楚。当我们接近后,发现这家商店竟然和之前看到的都不同,在一侧装有透明的橱窗,从中可以看到商店里的货架。这家店像是一座酒吧。

店外拥有显示屏的装置似乎是一种出票机,统治局的人在这里生活时,会在卡槽里刷卡,然后手持疑似出票口的缝隙处吐出来的票据进入商店。当然,这一切仅仅是我个人的猜测,因为我看到了机器内部的空间叠放着几张和票据类似的纸张。虽然和印象中的电脑不太相似,但席森神父确定这的确是一个安全网络终端,只是它已经彻底损坏了。看来安全网络终端泛指所有能够接入统治局安全网络的装置。

我将手放在这台损坏的终端上,皮肤传来一种金属的冰冷。每当我想到它见证了统治局的末日,就不由得将这副画面和现实世界的未来联想起来。不得不承认,我或许有些害怕了。

我不想看到自己所居住的世界也变成这副样子,更无法想像自己所爱的人们,如统治局最后的遗民那般在痛苦和绝望中生存,直至死亡。如今,没有人再看到那些统治局的原居民们,它们大概已经彻底消亡了,只剩下这座遗迹和遗迹中无处不在的自动运作系统散发出它们最后的荣光。

在我思绪起伏的时候,席森神父和近江已经朝商店内走去。这座商店外表看上去十分完整,从橱窗处看到的里面的场景也没有遭到大规模的破坏,也许里面的机器仍旧在运作之中。

不过,就在我们来到门前的时候,商店里突然传来物体摔倒在地的声音。大家立刻做好了防御和反击的准备,可是商店里又再次回归寂静了。我们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确认“里面肯定有什么活着的东西”这样的信息。虽然没有经过排练,但仍旧自发组成一个三角形的站位,随时准备冲进去。

商店的大门类型和现实世界里一些商店的旋转门十分相似,如果有人进去,十字形的门叶就会沿着中轴旋转,但是入口的体积也同样狭窄,一次只能进入一个人,所以我们三角形的队形对这种入口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生怕有什么怪物突然从里面冲出来,那么两侧的人随时可以支援首当其冲的背运者。

这种假设性的袭击并没有发生,我们在门外等了片刻,里面仍旧是一片死寂,仿佛之前的动静只是小物件被风吹落一般,不过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这个商店里突然产生这种风力的几率小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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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 迷失者

“里面有人吗?”席森神父朝商店里喊道。1---------

没过多久,里面再次出现动静,我听到有人在争吵,而且马上就演变成激烈的打斗,不过很快就在一声枪响后重新安静下来。我不由得猜想商店里的人也许不是同一个来路,他们不是巫师,更不是我们这样有一致目标的队伍,有人开枪才能镇压场面这点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其实都只是一些普通人,所以才会被普通枪械吓唬住。

只有一位持枪者,这个人利用普通人对枪械的恐惧感和安全感整合出这支看似临时的队伍。他们距离我们出来的建筑不远,很可能就是之前判断中的“先行者”。他们在那个建筑遭遇了恐怖的事件,还死了一些人,如今躲在这家商店里,心中充满恐惧和彷徨,就连同样是人类的我们都不待见。

“外面的人进来。”在里面喊话的是个女人。用的是美式英语,含有浓重的地方口音,听起来中气很足,而且故意压低嗓门,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她并不符合“惊恐”的判断。近江和我对视一眼,虽然没有开口,但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同样的判断:这个女人可能就是持枪者。

席森神父率先带头进入商店,我和近江跟在他身后,我还在想着:这年头,似乎凡是女人都能顶半边天呀。

进门后,为了确保退路,我就在门口站定了,打量商店里的情景。左手边是个l形的吧台,直走尽头是一座方圆十米的高台,高台上竖起几根金属管,其余的大部分空间都摆放满桌椅。这样的场景意外的和外界的脱衣舞酒吧相似,加上这里的原主人应该是统治局原居民的判断,就不由得对这些大概已经完全消亡的人们升处一种亲切感来。原来他们的思想、文化和生活方式,和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呀。

这家商店跟我们出现的那座疑似疗养院、病院或孤儿院的建筑一样,并没有在时间和灰雾乃至于恶魔的影响下,变成其它建筑那般半毁的惨状。玻璃柜子里的东西十分凌乱,疑似酒瓶和餐具的器物杂乱无章地摆放在吧台和桌子上,还有一大片掉在地上,不是扭曲就是变成碎块,褐色的液体和乱七八糟颜色的半溶质物体涂抹得到处都是。这样乱糟糟的场面,我觉得大都是商店里的这些人的杰作。

先前喊话的女人是个身穿警服的黑人女性,大约二十多岁,一脸严肃和充满正气的表情,凝重的视线和我对上时,她朝我点点头以示友好。尽管如此,她并没有丝毫放下手枪的意思,另一只手则放在腰间的电棍上,随时会抽出来打人似的。听说在国外当警察和保安的女性大都比国内的女警脾性暴躁。

由她组织起来的队伍没有藏起来,一共六人,不过现在只有五个人了。一个身材魁梧,肌肉隆起的中年男人躺在地上,上半身裸露出来的大片肌肤上有青色的纹身,一看就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他的额头被子弹开了一个洞,掺杂丝丝白色的鲜血正从窟窿里流出来,在脑后淌了一小片。其他人偷偷窥瞧这具尸体时的神色,惶恐中混杂着庆幸和厌恶。看得出来,他们都不喜欢这个男人,虽然男人被女警用枪打死这件事挺让他们感到震撼,但更多的是对男人的死亡感到欣喜和轻松。

尤其是躲在女警身后,似乎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的年轻女人,更是对尸体投去怨恨的目光。她抱着手臂,将被撕破的汗衫用手按在身上,脸上有明显被施暴后留下的淤肿,畏怯地躲闪着其他人的视线。这个明明画着烟熏浓妆,将头发染成酒红色,还穿着十分暴露的短汗衫和超短牛仔裤的女人,却一反表态地表现出懦弱的性格,她好似要将身体挤进墙壁里才能找到安全感,不住发出轻微的啜泣声。…,

虽然花容惨淡,但这个年轻女性仍旧算得上是美女,不难想象之前在这里,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余的三男一女,不确定是否都是美国人,黄色、白色和黑色的肤色都有,头发也分成好几种颜色,棕色、黑色、酒红色、黄色,有的一看就知道是染的,有的像是天生的发色。而且,除了那位被女警射杀的中年那性,其他人包括女警在内都显得十分年轻。

我们这边由外表最容易令人信服的席森神父和对方进行交涉。我和近江也同时被对方的人打量着,和投在我身上的惊奇诧异的目光不同,那几名男女一和近江的眼神对上,就唯恐不及地躲开她的视线,近江一手提电锯,一手提大行李箱的冰冷姿态让他们感到十分不安。

“你们也是美国人吗?”女警第一句话就这么问到。不过谁都不在意,在陌生的地方遭遇陌生的人时,相同的国籍往往能够获得认同感,大家都习惯这么做。

“我是一名神父,拿美国护照。这位小姐……”席森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注意到近江手中的电锯让对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于是用神父特有的和善笑容对众人说:“这位近江小姐是一名芬兰裔的科学家,电锯只是恰好找到的武器,同时她也学过一些防身术。”

听到近江是一位科学家,对方的视线立刻在近江的服饰上停留了一会,在确认了的确是研究员的打扮和气质后,神色终于缓缓放松下来。女警将持枪的小臂抬起来,让枪口对准天花板,放出自己的善意。

“我是大学的保安,其他几人都是同一所大学里的学生。”女警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露骨的厌恶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年轻人被这个家伙骗了,我跟踪他们,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来到这个鬼地方。”在女警扼要地讲述他们一行人莫名进入统治局的遭遇时,我和近江都在观察其他人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女警说的都是真话,这些人真的不明白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在今天之前,也从来不知道统治局的存在。

“我叫崔蒂。”女警说:“神父先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吗?”

“我的教名是席森。”席森神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继续将我介绍给他们,“这位小哥也是大学生,而且是一名优等生,在空气动力学和心理学上有很不错的造诣。说实话,他才是我们这支队伍的头儿,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并不像你们这样无意中进来,而是有一只专业的团队负责后勤,进行有目的的行动。”

席森神父的语速不紧不慢,加上话中透露出的信息,明显给对方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说什么我是头儿,还有专业团队,看似很厉害的样子,其实不过是打了个幌子而已。耳语者可没有这些话给人的错觉那么强大。

“你,你们是……”女警似乎以为我们的遭遇和他们差不多,咋一理解了席森神父的意思,仍旧带着不可置信的情绪,舌头有些打结地确认到:“你们很熟悉这个地方?”

“当然,我可是靠这里起家的。”席森神父打趣道,他的轻松神态让大家激动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于是他继续对这些人说:“这片区域很大,有许多怪物,还会发生一切莫名其妙的事情。我想你们一定都遭遇到了吧?”他若有深意地环视众人,那些年轻人开始直起身体,不由得点点头,仿佛已经对这位镇定的神父产生了一定的信任感,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帮助。…,

“这里到底是?”女警崔蒂追问到。

“统治局。”席森神父提出这个名字时,对面的人都有些迟疑地相互看去,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席森神父并不只是单纯丢出一个名词就算数。他简单地给这些人解释了一下统治局的概念,将此地描述成某个掌握了空间技术的史前文明遗迹,虽然多少有些科幻的味道,不过在心理上,多少能够让这些人接受了。

“我们从节点进来,相信你们也一样,只不过我们是刻意寻找,而你们是凑巧碰到了而已。”席森神父故作轻松地说:“就像有人会在百慕大三角消失一样,无意中闯进这个地方的你们,对其他人来说也像是突然消失一样吧。”事实当然和席森神父的解说相去甚远,神父似乎并不想让他们知道统治局和末日真理教的真相,所以故意用举例的方式误导他们。当然,席森神父打的比方也并非完全错误,只是事情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而已。

“节点?空间节点吗?”其中一位身形健壮的白人男生问到,“我们其实是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里?”

席森神父微笑着点点头,虽然没有出声,但白人男生似乎觉得这个笑容肯定了他的认知,不由得露出兴奋的表情。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这么危险的地方。”他紧接着又说:“我们之前碰到的怪物其实是史前文明的生物科技吧?实在是……”他的身子有些颤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又搓搓手,说:“这可是个大发现啊……啊!你们不会将我们灭口吧?”他紧张地看过来,其他几人听他这么说,也同样变得紧张起来,就连女警也不例外,虽然脸色仍旧沉静,但是我一直关注她,所以敏锐感觉到,她的身体正以一种微妙的幅度紧绷起来。

“不会。”因为席森神父说我才是头儿,因此这个时候不得不回答他们的问题,“近江小姐打算在这里找一些研究素材。我受聘于她,和席森神父一起保护她的安全。虽然我这边得到的情报说,这里是史前文明的遗址,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让神父一起过来……你们知道的,干我们这行总是比较相信神明的庇护会给我们带来好运气。”我配合席森神父的说法,随口胡诌出一番解释。

对方也十分配合地露出赞同的表情。我不知道在这里的人有没有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或科学信徒,不过这些学生和崔蒂这位女保安或许平时并不祭拜神明,但似乎都是会寄望神明庇佑的那种人。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听说有神父的存在,也没打听是何处的神父,就不由得安下心来。

女保安崔蒂将手枪插回腰间,店里的气氛转眼间就变得轻松下来。我走过去,和他们详细了解之前的遭遇。他们果然就是我们出来的那间建筑里的先行者,比我们早来了大半天,还没等回过神来,就被一只怪物偷袭,死了三名学生后,因为怪物将注意力放在到口的食物上,这才逃了出来,那些搅成麻花一样的锁链就是他们的杰作。他们以为自己成功将怪物锁在了建筑里,但是我们并没有看到那只怪物,所以怪物一定是逃走了。

不,不能用“逃”这个字眼,说不定对怪物来说,那种程度的墙壁其实就跟没有差不多。我详细询问了那只怪物的模样,虽然一开始没想到,但知道后也并没有出乎意料的感觉,那似乎是和森野召唤出来的地狱犬同一个类型的恶魔。…,

“那种犬形的怪物在这里是十分常见的类型,还有肉瘤一样的怪物,蛇一样的怪物,总之,只要是外形和常见的动物接近的怪物,在这里同样常见。我认为它们都是人类潜意识中恐惧感的表现。”席森神父煞有介事的说法十分契合自己神父的身份,将灰雾形成的怪物描述为人们的恐惧,和神话的说法保持一致。虽然觉得他只是信口骗人,不过我却有一种觉得真实情况说不定就是如此的感觉。

灰雾本身是没有固定形态的存在,也有人称之是一种媒介,在各种异常的变化中只起介质的作用。那么,为什么灰雾所形成的生物,甚至是力量,都是人们可以理解,并为之感到恐惧的形态呢?说不定真的是人本身的负面情绪在起作用。

“神一定会保佑我们,对吗?”对方队伍里三名女性中的另一位用祈求的语气说,大家都知道,她之所以用反问的句式,只是想要让自己多一点安全感而已。这位女大学生的体格在西方人中是属于娇小的类型,她的相貌也没有西方人特有的提前的成熟感,和其他同学比较起来,就像是刚刚上高中一样。不过她告诉我们,她其实是这里的学生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神一直在看着我们。”席森神父用虔诚的语气说。看得出来,他说出这句话的态度十分严肃认真,不过,一想到他信奉的是末日真理,就不由得让人心底发毛。

我想,他的意思是,末日会一直跟随我们。不过,这句话在不了解他的身份的学生和女保安来说,很容易产生误解。席森神父本人也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崔蒂的目光转到我的脸上,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因为我的年龄并不值得她信任,不过席森神父却指名道性地说,我才是主事人,所以说不定她想要求证一下。

“说老实话,虽然任务是由我们承接的,但是我们主要负责全程陪护的中介事务,实际上,席森神父才是最了解这个地方的人。他已经来过这里多次,是真正的除魔专家。当然,情报说是史前文明的遗迹,但是席森神父的经验和方法却在这里十分有效,这让近江小姐多少有些不快。”我装作开玩笑的样子,看了一眼近江。近江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一副思考的表情。于是,我对他们说:“近江小姐是纯粹的科技论者。”

其他人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么,席森神父,你之前说过进出这个……统治局。”一名稍微瘦弱点的男生似乎很不习惯这个名词,吞了吞口水,才继续问到:“进出统治局需要通过节点,那么,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出去的节点呢?”

“看运气吧。”席森神父用轻松的语气让对面的人都愣了一下,不过他说:“这不是开玩笑,我也不太清楚节点出现的规律。不过,如果有节点出现,我们可以通过一些装置获得相关的情报。我们从街头那边一直找过来,觉得这家店里很可能有我们需要的这种装置。”

“哦!史前文明的超级科技?”身材明显发福的男生压低了声音说,显得有些兴奋。

“那还等什么?”女保安崔蒂雷厉风行地站起来,表示希望能够快点找出这个装置。

于是,席森神父向他们形容了一下安全网路终端的样子。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开始在这家疑似脱衣舞酒吧的店里四处翻找。他们在这里已经呆了半天,并没有碰上任何危险,这也是导致那名死者试图侵犯酒红色头发女生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们已经在店里搜索过,但目标放在食物上,所以没有对可能还在运行的设备进行关注。这一次,听到自己返回正常世界的关键就落在这些机器上,便开始按照模糊的记忆向四周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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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 安全网络终端

334

安全网络终端

大家很快就将店里所有位置明显的机械设备都被找了出来。席森神父凭借经验,很快就锁定了一只似乎被店员遗留在抽屉里的平板电脑般的装置。这个平板装置落满了灰尘,显得陈旧,虽然十分轻薄,但是样式和质地都给人一种强烈的颓废感。席森神父在众目睽睽中熟练地打开界面,软件界面十分简单,背景是黑色,无法识别的统治局语言是绿色,哪些是文字,哪些是数字,我们完全分辨不出来。尽管如此,大家仍旧挤在一起,将头尽可能伸向屏幕,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真的很有感觉呀,触屏的,外表虽然老旧,界面也很简陋,但就是让人觉得功能强劲,就像是在游戏里看到的那样。”发福的男生兴奋地想要伸手去摸,却被其他人推开,被斥责道:“不要随便乱动。”因为大家都看到随着席森神父用指头在屏幕上的点击,好几个不明所以的选项蹦了出来。

“游戏里有这玩意?”崔蒂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我想她大概不怎么玩《废土》之类的游戏吧。

“当然。”发福的男生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说:“虽然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但只要给我一点时间琢磨,就一定能弄清楚。我玩过的外国语游戏可多了,例如日本的……呃。”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汕汕的表情。

我虽然也不怎么玩游戏,但是时下热门的游戏还是接触过的,毕竟其他人都有在玩,如果自己不了解的话,和这些人进行沟通的时候就会有生份和沟壑,但如果能和他们谈起感兴趣的话题,让他们觉得是自己人,那么许多问题都能轻易解决。所以,一看到发福男生的表情,立刻就让我习惯性联想到一些不怎么正经的日本游戏来。我可是在这类游戏的玩家中看到太多这样的表情了,他们大多数都把玩这类游戏当作私隐,虽然会在网上讨论,但很少会在现实里提起,然而当他们兴奋的时候又会自爆出来,接下来就会露出这种尴尬和窘迫的神情,在同性面前都是如此,更别提当着女性的面了。

不过,我觉得发福男生没必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因为女保安崔蒂根本就不明白。她用疑惑的视线在发福男生脸上扫了几下,就重新转回安全网络终端的屏幕上了。这时,其他两位男生却转过头来,背着女生们,对发福男生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笑容。

“你看得懂这些?”崔蒂对席森神父问到:“如果知道的话,给我们说说如何?”

“啊,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席森神父说:“我只是有经验而已,知道哪些选项比较安全和有用,但根本就无法翻译上面的文字。毕竟这个终端连接的是遗迹的安全系统,如果单靠一知半解就做出选择的话,很可能会事。”

席森神父之前对我和近江说过,末日真理教有专门的语言学家在研究统治局语言,明明自己也通过调用安全终端获得统治局开放区的情报,获得了魔纹相对应的安全网络权限,所以他说自己完全不明白这些文字显然没什么可信度。不过,他似乎并不打算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供出来,我和他正处于合作的蜜月期,也不可能为了这个问题翻脸,所以也就姑且听着了。

崔蒂虽然并不了解这些事情,但从她不以为然的表情上看,大概也觉得席森神父的回答是一种推脱吧。她撇了撇嘴,但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发言。…,

“还没行吗?”身材娇小的女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都说是很麻烦的事情。”席森神父煞有介事地在屏幕上点击文字,就像是平时我们使用电脑时键入字母命令一样,“它们的系统有些问题,实在很难使用,有许多命令陷阱,一旦被触发就会引来敌人。”

“可是,这种东西看起来是很普通的型号,似乎是给一般人用的,怎么会那么麻烦?”身材娇小的女生十分敏感地追问到。

“因为无论是哪种型号的终端都是接入同一个安全网络。”席森神父自然也察觉到这位女生的小心翼翼,但仍旧挂着和善的表情,向她解释道,“这个遗迹显然是在战争中被摧毁的,当时敌人已经入侵到内部,所以,它们可能在安全网络中设下陷阱,以免防御体系被侵入和遭受攻击时能够及时反应过来。说到底,这也是一种处于下风后不得不使用的手段,如果在和平的时候,又有谁会在大家都使用的网络里设下安全陷阱呢?”

他这么解释也能说得通,于是娇小的女生也不再纠缠了。虽然不知道席森神父的这番解释有多少是真相,但是我从中捕捉到一直被忽略的重要事情——如果说统治局在对抗恶魔的最终战争中被摧毁,那么,它们如此小心翼翼地在安全网络中布下重重陷阱,甚至不惜产生安全权限产生冲突,导致统治局居民也会深受其害的代价,那么,这般森严防范的对象“恶魔”,如果真的存在会对网络系统产生威胁的力量,是否证明恶魔之中存在高智慧的类型?

我回想自己唯一见过的恶魔“地狱犬”,虽然它表现出一定的战斗智慧,但并没有让我觉得,它的智慧已经到达人类的等级。

恶魔是由灰雾形成,灰雾是同时具备物质性和非物质性的存在,它们很可能拥有高级智慧的种类,这些可能性都让我产生一种可怕的联想——它们是否能够通过形态转换的方式自由出入于物质世界和网络世界之中?说到底,末日真理教的研究者已经假设灰雾是通过“数据对冲”的方式形成的特殊产物,这也是他们构造降临回路的核心理论之一。

所谓“数据对冲”,也就是将物质世界和非物质世界量化后,所观测到的世界构成信息的相互冲击。将物质世界的范围缩小为我们所存在的现实世界,再将非物质世界缩小为互联网所营造的数据信息世界,一旦在这两个世界的量化数据的对冲中观测到灰雾的诞生,那么灰雾所创造的恶魔,说不定真的具备同时拥有在两个世界之间进行形态转换的能力。

虽然这个假设的基础对比起统治局技术,格局显得狭小,但这是我的能力所能企及的想像的尽头。它并不一定是真相,也许是如古时候的人创造出的地心说一样,是一种受限于眼界,偏离真相的谬论,但至少让我能够逐渐接受这些奇妙的事物和理论。为此,我还专门给这种想像之中的拥有物质态和数据态的特种恶魔起了个名字——数据恶魔。

“完成了。”席森神父的声音打断我的猜想,他将手从屏幕上抬起来的时候,终端里传出一种类似女性合成音的声音。

“……”完全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大概是某种系统内置的提示吧。

“让我看看……开放区域是……”席森神父一副不理会提示的样子,直接用视线在流水一般刷屏的数据上搜索,“看到了,三十三区、六十二区……”他连续报了六个数字,然后对我们说:“我就看得懂这几个数字,不过,并不是每个开放区域都能直达,距离我们最近的开放区是三十三区。”…,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众目睽睽中又在屏幕上点击了几个选项,一条绿色的线条迅速沿着某个轨迹延伸,并在线段上浮现好几个圆形图案,原本显得简陋的系统画面开始旋转,并开始呈现出3d效果。这下大家很快就猜到了,这些圆形图案分别代表不同的地点,有看似注绎的文字指向这些圆形的图案。这显然是一张地图。

席森神父对我们解释道:“这是从我们这里通向三十三区的地铁路线,我们先要到达这个地方。”他用食指虚点了一下表示的圆点,“然后在这里搭乘地铁深入地下,三十三区虽然是开放区中数字最靠前的一个,但它的深度至少在五千米以下。”

席森神父用力踩了踩地面,以增强自己的说服力,他的话让大家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地下五千米!?”酒红色头发的女生尖叫起来,随机又在其他人谴责的视线中压低呼吸。虽然酒吧里一直都很安全,可是之前的遭遇让他们仍旧心中惶惶,生怕太大的声音会引来怪物。学生和女保安都带着几分紧张的表情看向窗外和门外,外面的浓雾让他们根本看不清五米外的事物,但一时间变得凝滞的气氛仍旧在没有任何发现的情况下再度松弛下来。

“地下五千米!”崔蒂接过酒红色头发女生的话头,压低声音向席森神父质问道:“你说过要带我们去找节点,而不是跑到几千米的地窖里捉迷藏!”

“我的雇主是高川先生和近江女士,你们为什么不听听他们的意见?”席森神父这么对他们说。

于是,大学生和女保安的视线转移到我和近江身上。

“我想快点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崔蒂说:“我想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

“不,我要下去。”近江旁若无人地说,她的语气冰冷又固执,丝毫不给人回旋的余地,“在地面上找到节点的几率不一定会比在地下更大。而且,地面上的雾气正在变浓,这是个不好的预兆,地面会越来越危险。相反,地下的开放区本来就是统治局为了接应和保护自己的居民才建立的防御工事,只要我们到了那里,才能得到安全。”

她的话让其他人陷入思考。这里没有真正愚蠢且冲动的角色,这些人不是大学生,就是拥有丰富经历的保安,自然会权衡他人的话是否正确。即便他们不理解统治局的异常,但自身所面临的危机都在证明近江所言的正确性。于是,他们不再争论,默认了近江的选择。

“我们距离地铁站有多远?”我向席森神父问到。

席森神父正在将这台便携的安全网络终端揣进怀中。

“一公里。”他扼要地回答到。

“要在这种大雾天气走一公里吗?”崔蒂有些担忧地看着店外,建筑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阴森得就像是怪物随时会跑出来一样。

“要不……留下来等雾气散去?”酒红色头发的女生怯懦地提议到。

“不行,呆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健壮的男生一脸发狠的表情,说:“这里完全没有可以保护自己的武器和防御,怪物随时都会冲进来。如果注定要和它们面对面,我更希望主动出击。”

“电影里都是这么描述,在原地留着不动,自以为安全的角色都会死掉。”瘦弱的男生也说到。…,

“我希望能够看看建设在五千米地下的史前科技防御工事到底是什么样子!”发福的男生激动地说。

“我也觉得留下来不是办法……”娇小的女生犹豫了几下,也表态了。

“那么大家就一起走吧,相互照应一下。”崔蒂做下最终决定,然后用深刻的眼神扫了这些大学生一眼,意味深长地警告道:“跑散的话只会更危险。”

“我绝对不会在关键时候退缩!”健壮的男生一副忿忿的表情回答她。其他人也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显然在他们这只队伍中曾经发生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无论我、近江还是席森神父,用臀部思考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每个人心不齐的临时队伍里都会发生一种叫做“比谁跑在最后一个”的致命娱乐节目。

对方六人终于将意见统一起来,我、近江和席森神父也提议让他们用店里的废料制作一些临时用的防身武器。于是大家动手将椅子材开,往瓶子里灌入近江从大型行李箱里取出来的燃烧溶剂,制作出一枚枚燃烧瓶。这些废弃物的质地和现实世界里常见的金属玻璃等物质十分相似,近江确定它们拥有类似的特性。这些东西都让我们觉得统治局的居民不仅在生活方式上,就连科技也和我们的世界存在一定的共性。

“也许我们的文化就是从统治局的废墟中延续下来的。”发福的男生臆想着,“至今人类的起源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共识,虽然经常说人类是猿类的进化,但我现在觉得,说不定是史前文明的延续。你们不觉得吗?一个能够发展出高度文明的社会,本来就不应该这么容易就彻底衰亡。”

大家对他的兴奋不置可否,女生们专心致志地制作保护自己的武器,其他两位男生也在忙着帮忙在地图上寻找看似安全的落脚点,以防被怪物攻击后,能够拥有一处撤退的目标,也只有这个身材发福的男生会分心遐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近江没有动用那把噪声和体积一样庞大的电锯,她就像变魔术一样,从行李箱里翻出了许多工具。我们都想趁她打开行李箱的时候看看里面到底都装有些什么,可是她却极具保密意识地走进吧台后进行这项工作,没有人敢冒着触怒她的危险去偷窥。

席森神父控制安全网络终端,不断在绿色的直达路线上进行修改。我们不可能沿着这条绿线前进,因为席森神父告诉我们,终端正通过安全网络获取这部分范围的即时路况,而其中有几处被标识为无法通过的状态。原因可能是聚集有大量的怪物,也可能是因为建筑倒塌或路面断裂。总之,我们要抵达最近的地铁,就必须绕开被标识的地点,好在通向地铁的道路并没有被完全封死,即便如此,在前进的时候,也要随时关注环境的变化。

也不能完全依赖终端信息,因为有许多看似安全的地方,因为灰雾的缘故,也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在遍布整个统治局的安全网络系统面前,网络终端能够让人获得权限内所有的信息。这也是为什么席森神父在我们抵达统治局后,将之列为最优先目标的原因。

“如果是更高级的终端,我们甚至可以临时申请越权。”席森神父叹息道:“不过,在地面上能够找到这种便携终端也不容易。”

“我还是觉得神父你对这里很熟悉,你来过多少次了?”娇小的女生突然插口,说:“既然这里是史前文明遗迹,想必神父你一定在这里拿到了不少好处吧?”顿了顿,又说:“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神父。神父不应该都是应该在教堂里布道吗?你看上去更像是冒险家。”

“我是神父,也是冒险家。”席森神父一点也不着恼,微笑着对女生说:“我以神的名义探索各种险峻的地方,因为这些地方同样有身处险境和危难的人们,我不进行布道,但希望能让这些人感受到神一直在注视他们。”

“就像我们一样?”女生说。

“是的,就像你们一样,神的羔羊们。”席森神父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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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5 病院旧事

据不作夫所知,某个研究人员的理论,如果没有系色中枢的全力协助,至少也需要三十年才能演算一遍。这也是许多人都不喜欢安德医生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地下研究组织决定撇开系色中枢,自发研究改造“桃乐丝”的重要原因之一。安德医生霸占了最重要的资源,并将自己的理论定为标准,这完全是政治斗争而非是科学精神,安德医生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去保证自己在病院的主导权不会被动摇,在这个过程中成为牺牲品的研究人员不在少数。

当然,这种乱七八糟的破事在所有的研究人员眼中,却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每个研究人员在来到这个孤岛病院前,都经过诸多类似斗争的洗礼,并且在科学发展的历史中,这种冲突是如此的频繁而必然,即便是那些号称现代科学奠基人的科学巨人也不能例外。包括安德医生在内,每一个研究人员在来到孤岛病院前都是斗争中的胜利者,但在孤岛病院中,安德医生看起来更胜一筹。

失败者会诟病安德医生,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作夫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他在意的是,安德医生到底使用系色中枢做了什么,又在做这些研究的过程中,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系色中枢虽然是病院的瑰宝,但所有研究人员都清楚,它不是由病院的任何人建造的,它的出现像是一个偶然,是特殊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系色”自身异化的结果,严格来说,这也是有记载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出现存在形态和性质变化的第一例。病院之后所做的事情,例如构建LCL管道等等外置设备,都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利用系色中枢的功用而进行的功能性开拓和补完。

至于系色中枢本体的相关情报,早已经被安德医生或修改或删除。本来,有关系色中枢本体的情报不会缺失得那么彻底,毕竟,无论安德医生如何去掩盖系色中枢本体,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这种事情。当时系色的异化本来就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观察样本,从头到尾了解整个情况,并和安德医生一起对真相进行掩盖的研究人员至少也有十多个,并且,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在之后并没有加入安德医生的研究团队。更进一步来说,知道真相的这些人在后来的研究中,和安德医生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继而在政治和理论的斗争中失败,被安德医生打压,他们本该是对此愤愤不平,应该会采取一切手段进行反击的——凡是知道这段斗争史的人都感到奇怪,因为,无论安德医生和这些先行者之间如何斗争,双方都没有透露出系色中枢本体情报的一丝一毫,失败者也从来没有再踏足过系色中枢和外置设备所在的区域。例如阮黎医生的导师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这个在整个病院的研究人员中也可谓是最优秀等级的老牌人物,哪怕被安德医生“放逐”,也没有想要打破秘密的任何行为——有许多人认为,这是他还在忍耐,等待最佳的反击机会。然而,哪怕他感染了“病毒”,直至死亡,都只在病院边缘地带的个人实验室里工作,完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曾经想过对系色中枢本体做点什么。

寻常来说,一个秘密被越多的人知道,暴露的几率就越大,如果超过十个人知道,那么,暴露的可能性近乎九成。那么,和安德医生一起见过系色中枢本体的这些不少于十个的研究人员,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想法去保守系色中枢的秘密的呢?虽然很难想象,但是,他们的保密却更加证明了,系色中枢本体的特别。

现在,包括安德医生本人在内,曾经见过系色中枢本体的研究人员全都成为了末日症候群患者,就不作夫所知,除了安德医生本人在高塔内不知所踪——怀疑是变成了怪物——其余研究人员全都变成了LCL,就在他此刻所见到的巨大管道设施中流淌。

“如果我崩溃了,也被会扔进去吧。”不作夫这么对自己说,站在旁边的同伴听到了,便安慰到:“如果我们完成了新技术,就算你真的变成了LCL也没关系。系色中枢已经快要完全LCL信息提取技术了,只要她给出理论,我们就能够为LCL中的每一个人格资讯制造一个躯体,让其重新活过来。”

不作夫听到这些话,瞳孔不由得一缩,从LCL中提取人格资讯,恰恰就是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最核心的关键技术的之意。这个看起来对系色中枢充满狂热情绪的同伴,是在暗示系色中枢仍旧在执行安德医生的计划吗?亦或者,朝更深一层去想,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乃至于他的其它理论,真的全都是他的研究成果吗?系色中枢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仅仅是一个收集数据和处理数据的计算机吗?

有没有可能,其实安德医生的那些理论,全都是系色中枢设想并提出的?只是借助安德医生的运作能力去执行?

这么一想,系色中枢似乎又变得更加高深莫测了。倘若事实真如不作夫此时所设想到的情况,那么,很可能整个病院早就已经由系色中枢运转着,几乎所有人都被骗过了。

不过,无论怎么想,在真正见到系色中枢本体,找到更多证据之前,都难以被其他人接受。人们总是很难接受“自己比别人蠢”的事实。越是自认聪明人,就越是无法接受。

“走这边,不作夫。”同伴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站在五六米外的地方朝喊来。不作夫连忙赶过去,就见到同伴身后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有一扇门的存在。在这之前,他已经观察过这堵墙壁,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的地方。

同伴娴熟地打开这扇门,入眼所见就是一段长长地楼梯,直通下方黑压压的身处。同伴率先走进去,他刚一进去,头顶上的灯就亮起来,他一直向前,灯也陆续亮起来。不作夫不知道这条地道通向多深的地方,但是,桃乐丝的秘密基地也是这般埋在深处的。从常理上来说,系色中枢比桃乐丝的名气更大,如果它只是正常地埋在地下深处,那么,早就应该有人从建筑外围打洞,悄悄开辟新的侧道了。系色中枢本体的秘密也不应该到现在都是一个秘密。

“我刚刚知道这个地方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不愧是安德医生直接管理的最高安全措施,就连入口,都需要特定的波扫描才会显现。”同伴说:“就算早就知道,但无论谁来这里,都需要安德医生的陪同,没有他的许可,没有人可以在这里使用多余的设备。找出特定的波和特定的位置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才能绕过许可,将相关的设备搬运进来启用——相关设备足以填满LCL管道之外的所有空间,我们还需要一台粒子对撞机。”

“但现在你们还是把入口打开了,我可没见到这些设备。”不作夫说。

“不是我们打开的,是系色中枢打开的。”同伴说。

“所以,不是你们找到了系色中枢,而是系色中枢找到了你们?”不作夫明白过来。

“没错。系色中枢已经解锁了,它不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个生命。”同伴顿了顿,似乎对如何形容如今的系色中枢感到为难:“其实它本就应该是这样,只是过去,安德医生把它的主观活动封锁了,让它只能从本能层面被动响应外部的需求,就如同植物人一样。”

“你就没有想过安德医生为什么要封锁系色中枢吗?”不作夫问。

“想过,但是,如果不是安德医生主动解除了系色中枢的封锁,系色中枢是无法自主脱离植物人状态的。”同伴叹了一口气,“当我们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安德医生可能已经……不在了。他是那种只要自己还活着,就绝对不会放弃主导权,但是,一旦自己的死期降临,也绝对不会拖其他人后退的那类人。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在学术理论方面更有攻击性而已。”

不作夫对此不予评价,他始终怀疑,系色中枢恢复自主运作,究竟是不是安德医生主动解除封锁的缘故。不,哪怕真的是安德医生主动解除了封锁,在这个行为背后,也很可能不是安德医生最初的想法。即便系色中枢不是幕后黑手,也还有一个桃乐丝。和系色中枢的情况不一样,桃乐丝被制造出来后,为了能够最大发挥其功用,地下研究者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对其加以限制。甚至于,可以想象,那些人肯定有利用桃乐丝去干扰安德医生团队的研究。

涉及理念的斗争往往比涉及自由的斗争还要残酷。历史已经多次证明,理念之可怕,甚至能够让人无视物质基础,和自己生命的需求,以一种超拔的精神状态去做出被他人视为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一个人为了不饿死,就会去战斗,那么,当他去战斗是为了某种理念时,他甚至会愿意自己被饿死。

科学研究更讲究理性,所以许多人都觉得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但实际上,为了坚持“真理”,为了证明自身理论的正确性,而去做出可怕行为,不惧牺牲,不顾大局,损人不利己的研究人员何其多。

安德医生在成为末日症候群患者之后,就已经不是最佳状态,他的思维能力和精神状态,都如同其他病人一样充满了漏洞。安德医生在离开系色中枢所在区域前,封锁了整个区域,这肯定是他最清醒最理性的状态下所做出的决定,而让他违反了自己这个决定的原因,则很可能是不清醒不理性的。

安德医生的确不能算是什么大坏蛋,但是,病院里真正的大坏蛋可不是少数。

不作夫在心中默默想着,又听到同伴说:“系色中枢虽然已经能够自主运作,但是,它并不具备行动基础,所以,我们就如同它的手脚。”

“你是说,系色中枢只是一颗纯粹的大脑?”不作夫有点惊讶,但是,桃乐丝也曾经说过,她制造那些高川复制体,同样是为了弥补自身无法行动的缺点,而且,那些以桃乐丝为中心的地下研究者们也已经死得不剩下几个了。不作夫本以为,系色中枢会更强一些,如果只是一颗“大脑”的话,安德医生的许多行为都难以解释。

只能思考而无法付诸行动,无法影响其他事物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可怕的。

“大脑……算是吧,它现在就是整个团队的大脑。”同伴有些吞吞吐吐,但是,不作夫却没觉得他是知道具体情况而试图隐瞒,反而,觉得他似乎是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系色中枢本体的情况。明明他都已经见过系色中枢了。

“我们还要走多远?”不作夫不打算为难这个同伴了,桃乐丝的存在状态也同样是让人感到如在梦中,系色中枢的怪异绝对不下于桃乐丝,但是,无论桃乐丝还是系色中枢,它们自称的,以及表现出来的状态,都无法让不作夫完全相信。不作夫反而感到疑惑,为什么其他人就这么容易相信对方的话呢?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呢?所有研究人员都应该明白,自己亲眼所见的,不过是一种表象,而且仅仅是片面的表象。人的感官系统相对于事物的多姿多彩,是脆弱的,简陋的,充满局限性的,根本就不能观测到真相。

然而,在不作夫的感觉中,似乎见到系色中枢的这些研究者,都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了系色中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这是一种极为不符合他们身份的狂妄表现。不作夫觉得,他们的自信、觉悟和表现出来的热切,全都是建立在这种狂妄虚假上的,比沙堡还要脆弱的东西。

乃至于,他们已经陷入了某种自己不知道的精神幻觉中。

335 凶铃

335

凶铃

身材娇小的女生那种不轻易信任陌生人的习惯有些根深蒂固,其他学生已经对席森神父放下戒心,但是这名女生总是时不时就会跳出来表现出怀疑的态度。不过其他学生并没有因为她的做法也跟着怀疑席森神父的身份的真实性,从他们混合着歉意和无奈的表情上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名女生在平时也是这个样子。发福的男生悄悄对我说:“她有些不太合群,有轻微的被害妄想,这可不是我故意污蔑她,她已经去过好几次心理辅导室了,听说在学校外也需要定时看心理医生。不过,一旦和她熟悉起来,就会发现她其实很好说话,而且有许多优点。”

“你喜欢她?”虽然发福的男生说了一通娇小女生的坏话,但我却从他最后的话里敏锐发现一点端倪。

发福的男生顿时露出尴尬和羞赧的表情。他没有直接承认,只是不时落在娇小女生身上的闪烁目光让我证实了这个猜测。我身为已经成家立业的男人,自然可以在这方面给他各种经过实践的经验,不过我不觉得他是有勇气按照这些经验去做的人。于是,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娇小女生的身边,对仍旧处于一种恍惚、思索和疑神疑鬼中的女生说:“你的同学想跟你说点事情。”

她被我叫醒后,嗯啊地应了几声,随后朝发福男生那边投去视线,又转过头来,对我露出迷糊和讶异的表情。

“是找我吗?”她指着自己,有些不确信地问到。

“对。”

于是,在娇小女生朝那边走过去的时候,我在她身后对发福男生竖起大拇指。

之后,我不再理会这些人,走到门边眺望漫天大雾中朦胧如海市蜃楼的风景。我听到一种好似通电般的滋滋声,不一会,因为天气不好变得阴暗的酒吧里突然发亮,这片亮光快速闪烁了好几下,最后,那种滋滋声的电流声变得清晰起来,而酒吧的光亮也随之稳定。我们都为这个无端的变化大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看向控制安全网络终端的席森神父,他摇头表示不是自己做的。

“发生了什么事?”女保安崔蒂喃喃自语,露出一丝焦躁不安的情绪,“关掉它!”

“不行,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光从哪儿来的。照明系统为什么突然自己运作了?”健壮的男生很快就回过神来,他迅速沿着墙壁走了一遍,却没有找到可能存在的照明开光。

这些光并不是从某个明显的发光装置,例如灯泡中发出来的。它就像是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中渗到店里的每一个角落。这光线有些昏暗,却不断在变幻各种颜色,光所组成的线条、光斑和图案好似跑马一样,不断从我们的脚下、四周和头上流过。紧接着,不仅照明系统,就连声音系统也不知不觉被启动了。

有人在说话,一种电子音,说的是统治局的语言,虽然听不懂,但却觉得是类似“欢迎光临”的问候语。紧接着,在滋滋的疑似电流的声响中,响起沙哑又单调,宛如从上个世纪的破旧喇叭里播放出来的音乐。听节奏,令人联想到我们的世界里的慢摇舞曲。

由不同颜色的光亮组成的图案相聚汇聚在尽头的高台上,可上面什么人都没有,空荡荡的舞台,只剩下不会动的金属管,一种永世沉寂的气氛顿时将我包围起来。大家都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连眨眼都忘了一般,沉浸在弥漫在店里的孤独和寂寞中。…,

“真美啊。”酒红色头发的女生打破沉默道。

“令人伤感。”娇小的女生用力捂住嘴巴,似乎快要哭出来了一般。

“这下麻烦了。”与前两者的发言格格不入的声音插进来,席森神父一脸凝重地注视安全网络终端,上面正不断跳出一枚枚提示框,框上散发出刺眼的红色。虽然不明白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但所有人都从上面体会到一种危险正扑面而来的感觉。

“怎,怎么回事?”发福的男生紧张地说:“为什么系统会出现警告?这绝对是警告!”

“马上离开这里。”席森神父一挥手,示意大家跟上,就头也不回地闯入店外的大雾中。

我和近江当然立刻跟上,我听到身后安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也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学生和女保安也跟上来了,有人在仓皇中碰倒了桌椅,发出挺大的一声。

“快,快跟上!”崔蒂压低声音催促他们,“小心脚下,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触动安全系统的警告,但是学生们都被这一突发事件打懵了,只是随着我们浑浑噩噩地跑。我看了一眼近江,发现她由始至终都表现得格外冷静,即便是在那片令人充满伤感、孤寂和怀念的氛围中,也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动。我知道她并不是冷漠的人,所以不由得对她的自我控制力感到由衷佩服。至少我就做不到这一点,在逃离那片令人伤感的气氛后,一想到自己的世界也可能会在某个时候变成这样只能供以后人缅怀的东西,就不由得热血忿张,想要一拳打破那个末日的预言。

我想变得强大,想要拯救他人,想要击败冥冥中规划了整个世界命运的力量。

我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好似破皮了,但是疼痛并不能让我心中的念想减弱分毫,只觉得自己一定会从这种痛苦中获得更大的力量。

虽然在逃跑中,但是我一点都不害怕了。觉得无论再发生怎样的变故,都无法动摇这个时候的自己。我听到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像是一个沉寂已久的强大引擎启动时发出沉重的咆哮。

我将折叠刀从裤子口袋里掏了出来。近江似乎感觉到我的变化,转头朝我看过来,但是我只是当着她的面将折叠刀的刀刃甩出来。

近江的嘴角挂起锐利的弧度,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这个笑容散发出恶念和快意的气息,显得有些骇人。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她口中念叨着,词语出现的频率就像是在计时,越来越急促。

席森神父将我们带到某条宽敞的街道上,我们只是跟着他跑,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地图上的哪个位置。到了这里,席森神父的脚步渐渐变缓,最后变成只是步行的速度,他一直注视手中的终端装置,蹙在一起的眉头没有半点展开的迹象,脸色一直都很沉重,而且越来越令人产生不好的预感。我的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变得更加杂乱了,我回头一看,女生们为了跟上我们,用全力跑下这一段路后,已经气喘吁吁,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要不是有男生搭手,说不定就会立刻坐在地上。

可是,大家都感觉到情况十分不对劲,危险的感觉迫使她们必须榨干身体里的每一丝气力,或许她们都明白,我们不会因为她们会掉队就停下来。…,

“我们到了哪儿?”女保安崔蒂快跑了几步,来到席森神父身边,一副焦躁急促的语气发问。

“快接近第一个临时落脚点。”席森神父说:“之前我试着拐了好几个路口,希望能够离开警报范围,但似乎危险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到底是什么在跟着我们?为什么会有这种警报?”崔蒂不明所以地说。

“可能是怪物,我一般称之为恶魔,我也觉得你也应该这么称呼它们。”席森神父终于停下脚步,虽然是在回答崔蒂的问题,但音量并不小,大家都能听到,“可能有一只恶魔触动了店里的管理系统,被安全网络觉察到了,所以提示这片区域正处于危险之中。安全网络系统已经派出安全警卫执行清理任务,但是那只恶魔一直跟着我们,所以最坏的情况下,我们要同时面对恶魔和安全警卫的攻击。”

“安,安全警卫?你是指,这个个史前文明的,安全系统会攻击我们吗?”发福的男生一惊一咋地问到,他的呼吸还没有均匀,所以说话的同时发出大大的喘息声。

“我们也是入侵者呀。”娇小的女生忧虑地说。

“你确定我们甩不掉它们吗?”崔蒂将手枪从腰间枪套里取了出来,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一边问到。

“没办法,我们走的不是直线,可是警告一直没有解除。”席森神父说。

“为什么不是安全系统发现怪物……”崔蒂顿了顿,改口道:“发现了恶魔后,也将我们列为排除目标?恶魔也许已经离开了,是安全系统在追踪我们。”

“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我们的运气还不错。”席森神父没有直接否认这个观点,“总比同时面对两种类型的敌人好得多。我希望是这样。”

他又看了一眼终端装置上的地图,对大家说:“走吧,在它们还没追上来前,多走几步路。”

灰雾在这条街道上并没有之前的环境那么浓郁,至少我们能看清街道两旁的房子了。只是依稀中分辨不出哪些是商店,哪些是居民房。这条街上建筑的样式都差不多,没有一栋高过三层楼,更多的是一两层的房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在白色、灰色和黑色中过度,明明是四四方方的盒子状,却给人一种拥挤而走形的感觉,就像是好几枚方块状橡皮泥用力捏在一起。

街道上,大概是人行道的地方,同样有类似电话亭和路灯的摆设。不过我很快就知道,那根本就是电话亭和路灯。因为原本熄着的路灯正沿着我们的身后一座座亮过来,之所以我们会回头注意身后的场景,则是因为从那边响起了突兀的铃声。

铃声是从电话亭中响起的,伴随着一路照亮的路灯,笔直朝我们袭来。每个人都切实感受到一种被锁定的危险感,觉得那阵阵响起的电话铃声和路灯就是追着我们而来的不详。

街道上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在这条街上行走。借助路灯的光线,我们的影子向前延伸,虽然身边有同伴,可仍旧让人不禁产生一种形影单调的惊惶情绪。越是急促地向前奔跑,回荡在街道上的脚步声就越是清晰。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听到自己跑步时的回音。

身后的人实在跑不下去了,男生被女生拖慢,然后一行人都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电话铃声和路灯和自己越来越近。…,

“怎么办?”近江突然问。

“不能抛弃这些孩子。”崔蒂这么说着,主动回头跑去。

“反正迟早无法避免战斗,我想在这里看看统治局安全系统的力量。”我说,“席森神父,你说过,它们的重心不在地面上吧?”

“很危险。”席森神父只是这么回答我。他回头看着朝学生们飞奔而去的女保安,最终停下脚步。

“我不喜欢逃跑。”近江这么说着,扛着巨大的电锯率先向回头路走去。

我对席森神父报以微笑,他耸了耸肩膀,和我一起跟在近江身后。那些学生看到返回的我们,纷纷露出激动的表情。追逐而来的铃声和路灯的亮光以恒定的速度向这边蔓延,当我们和学生们汇聚在一起的时候,路灯已经先一步跃过我们,向身后街道的尽头亮去。这下子,整条街道都被照亮了,灰雾也在这光亮中变得更加稀薄,然而更远处的雾气仍旧厚重,让人不禁觉得有一种力量在俯瞰着这条街道。

现在,这条街将成为一个战场。

这时,我才注意到,并不是每个电话亭都一直在响起诡异的铃声。当前一个电话亭的铃声响起时,后面的电话亭就停息了。有什么东西正通过电话线路寻迹而来。

“它来了!”酒红色头发的女生尖叫起来,这时铃声在我们左侧的电话亭里停留下来,一直在响,却不再向前了。

女保安崔蒂摆出标准的射击姿势,双手握枪瞄准那个电话亭。因为从电话亭的透明窗体望进去,根本就看不到半个影子,所以更让人觉得会有什么怪东西会突然跳出来。说实话,虽然她一脸凝重和自信的表情,但我不觉得手枪可以解决这么诡异的对手。

其他学生也纷纷颤抖着身体,女生们大概是害怕吧,不过男生多少掺杂些好奇和激动,毕竟在现实里只有在恐怖电影中才能看到这种异常的场景,

电影里的主角和配角行动时,观众总会自然而然将自己代入进去,又以旁观者的角度对这些角色怒气不争,觉得他们面对危险时有太多的不明智之举,又想像自己如果是他们一定会做得更好。我觉得男生们的激动多少有几分类似的情绪在起作用,因为他们已经身临其境,成为角色之一了。

我不是近江这样能够时刻保持冷静态度的人,心中也怀有英雄的梦想,看电影时也会将自己代入,就像普通人一样觉得自己在身临其境时能做得更好,所以情绪自然也免不了在战斗前就沸腾起来。不过在经过对恶魔和巫师的战斗后,我多少总结出一些让自己能平静下来的方法。例如抽一支烟。

我撕开新烟盒的包装,询问席森神父和近江要不要来一根,他们两人似乎都没有战斗前抽菸的习惯,于是我自己抽了一根。用打火机点火的时候,盯着摇摆不定的火苗,好似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这簇火苗,于是,我的内心就好似被这温柔的光抚平了,变成一种旁观者的冷静。

就在烟被点燃的时候,铃声霎时间中断,四周又陷入死寂之中。尽管整条街道的路灯都亮了起来,可是那光却在被灰雾过滤后变得昏黄,在这种淡淡的昏光中,整条街道让人心中升出一种正在凋零的错觉。这么说是因为,这条街早就伴随着统治局的覆灭和统治局居民的消失死掉了。…,

我听到一种类似“咕噜噜”的声音,仿佛又东西正从两侧的建筑里滚动、碰撞,像是在跳跃,又像是在冲刺。我能通过声音想像这些东西的形状,它们是圆形的,如同一颗颗弹跳球。说来也奇怪,它们竟然不是从街道两端进入,而是直接翻过建筑群而来。近江和席森神父当然也提前注意到这个异常的动静,就在其他人开始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时,最先抵达的不是这些让人觉得是圆球的东西,而是通过电话亭追踪而来的东西。

许多灰色的微粒像沙子一样从电话亭里喷了出来,继而又在半空中聚合成一条清晰可见的摇摆不定的线条。只要眼神好一点的人都能看到,组成这些线条的其实是由微粒组合成的一种字符,和安全网络终端里的统治局语言有些类似,但不少字符在结构上十分混乱,要形容一下的话,那就是现实电脑中程序编译错误时形成的乱码。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想像,所以这些线条在我眼中,就变成了类似于代码条的实质化之类的东西。虽然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未明的敌人是恶魔,但这个时候,它的形态更让我确信自己之前想像的数据恶魔真的存在。

它和被森野召唤出来的恶魔完全不同。

枪声打破死一般的寂静,女保安崔蒂的枪口冒出淡淡的火光和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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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 冲压

336

冲压

子弹准确命中灰色微粒构成的宛如实质化代码般的线条,直接穿透它击中后边的电话亭。看似玻璃面板的材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给人一种将子弹的力量全都吸收掉的感觉。子弹头完全没有受到反作用力的影响,直直落在地上,叮叮作响。我虽然早就对这样的接过有预料,但女保安和学生们并不这么想,他们为这一发子弹的失利感到不可思议,脸上挂着惊愕的表情。

灰色的代码线又开始起了变化,以某一处乱码为节点,延展出更多的代码线分支,又在分支上再生成更细密的分支,不断重复这种树状的繁殖行为。这些代码线宛如触手般灵活,它们很快就相互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一人高的球状。

代码球漂浮在半空,按照一个相同的节奏膨胀又收缩,简直就像是一个生命的胚胎。我想大家都感觉到了,有某种生命的形态在这个代码球中孕育,并很快就要破胎而出。学生们惧怕地向后退,崔蒂继续射击,一口气将弹夹都打空了,但是射出的子弹仍旧和第一次那样,对代码球几乎没有任何影响,直接穿透过去后打在电话亭上。

“跑!快起来,跑!”崔蒂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惊惶的情绪,对站在一旁呆呆注视这一切的学生们大喊起来。

“可,可是……”健壮的男生咽着口水想说些什么。大概是某种侥幸想法在作祟,或许也是某种英雄情绪使然吧,他将袖子推到胳膊肘,将充当武器的金属棍挡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朝那只代码球走去,看样子是想将它破坏掉。

“这个蠢货!”崔蒂一边换装子弹,一边大声骂道,“你以为自己比子弹更厉害吗?”

无论我、近江还是席森神父都没有主动去攻击这个代码球。虽然不知道另外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有一次面对恶魔的经验,知道恶魔在变成真正的实体前,根本就不会被常规武器伤害。这个代码球的状态,看上去并不是这只恶魔的实体,更像是构成恶魔的过程。

“它就快要出来了。”席森神父沉声道。

“嘿!为什么不攻击它?”崔蒂朝我们喊道,又让其他学生拦住那个健壮的男生,让他们赶紧离得远远的躲起来。

“普通的武器无法对这种形态的恶魔产生伤害。”席森神父回答到。

我却在想,手中的这把折叠刀到底算不算普通呢?在我的脑海里,依靠这把折叠刀杀死巫师法术的情景至今仍旧历历在目。

就在这时,学生们已经相互搀扶着跑出了十多米,可是从街道两侧传来的,不断穿越建筑向这边冲来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眨眼间,从两侧的建筑顶上各跃出两个白色球状的玩意,一下子就砸在学生们的前方,阻断了他们撤离的线路。学生们已经从最初的惊惶失措中恢复过来,虽然不明白这又是什么东西,但是他们下意识将之划归到怪物一类,所以他们立刻就往回跑,希望能从来时的方向离开。

我们也同样注意到那边的变化,崔蒂的脸色发白,显得十分焦躁。我虽然想用折叠刀攻击代码球,试试能不能对这个形态的恶魔产生影响,不过,在我付之行动之前,却看到席森神父的注意力开始放在新到的四个白色圆球身上。他的脸色相当凝重,就好像在说,那些白色圆球是比恶魔更可怕的家伙。…,

那些白色圆球的直径也同样有一人高,白色外壳在昏黄街灯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非金属的质感。有点像是骨头,可是却比骨头更光滑,让人有一种质地细密的感觉。尽管没有直接接触,但即便只用肉眼观察,也能感受到那些坚硬沉重的特质。

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恶魔却又让席森神父感到棘手的来者,自然是属于统治局安全网络系统的安全警卫了。

我有些意外,没想过这些安全警卫竟然是这副模样。

“安全警卫?”近江冷静地观察着这四个白色圆球,又转头看了代码球一眼,说:“那么这个就是一直追踪我们的恶魔了?”

“它们都是敌人?”崔蒂吞了吞口水说。

“我们被当成夹心饼干了。”席森神父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之前不断在终端上进行操作,不过得到的没有一个是好消息,“无法解除锁定,安全系统将我们也当成入侵者了。”

“我们本来就是入侵者。”我不由得插口道。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警惕左右两方的不善来者,缓缓将我们的位置从两者的夹击中撤离出来。这个时候,学生们已经快要接近来时的街口了,不过如果我们不能在这里拖住恶魔和安全警卫,同样列在锁定名单之内的学生们无论跑出多远也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

安全警卫和恶魔的降临需要一点时间,安全警卫的第一目标也许并不是我们,我、近江和席森神父用尽全力可以这段时间里逃出很长的一段距离,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安全警卫和恶魔杀死了在场的学生和女保安之后,仍旧会继续追赶我们。安全网络系统和灰雾遍布整个统治局遗址,因此前方也有更多的安全警卫和恶魔围堵我们。

我不觉得在这里抛弃这些学生和女保安是英明的举措,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轻言放弃和逃跑。我同样也不觉得自己会被区区四只安全警卫和一只恶魔杀死,何况它们之间存在更深刻的矛盾。如果我们的战斗能够让更多的人活下来,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这是适应统治局环境的最佳机会。我这么告诉自己,用力将烟只用几口就吸完。当我将烟头扔掉的时候,学生们已经深入街口外的深沉迷雾中不见了踪影。女保安崔蒂明显松了一口气,明明自己也是普通人,见识到子弹无法奏效的恐怖敌人,却选择留下来抵抗对方。

“崔蒂小姐是个好人。”我说。

崔蒂愣了一下,苦笑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安全警卫似乎也对没有变化为实体的恶魔没辙,所以并没有摆出攻击的姿态。它们那种圆球形的身体上,此时根本看不到像是武器的地方。但是当代码球突然破碎的时候,它们也开始发生变化。

白色的球形身躯通过某种体内结构开始旋转,张开,拉伸,变成蛹的形状,四肢从蛹内伸出来,像野兽那样四肢匍匐。四肢的前臂和人类手臂十分相似,就像是将双手接在双腿的位置,同样拥有五根异常修长而灵活的手指。这些手指并不是想像中富有攻击性的锋利爪子,而是呈现一种扁圆的形状,和人类的手指一样,善于用来抓东西。五根手指张开的时候,就如同吸盘一样,将身体稳定在地面上。

它们的四肢几乎比身体还长,像是蟋蟀和蚂蚱一样将腿关节高高耸起来。…,

几个呼吸间,它们的头也如乌龟一样从厚厚的蛹装甲胄式身躯里伸出来了,脖子也几乎和身体的长度相仿,就像是用无数环状的环状物堆积起来,显得十分灵活。而头颅则和脖子最末端一样大小,当它们转过头来和我们打了个照面时,我注意到崔蒂打了个冷颤。大部分普通人在看到安全警卫的脸时,想必都会有同样的反应,因为在光滑的头颅上的,与其称之为人类的五官,不如说是一张人脸形状的白色面具。

冷冰冰的白色无机材质,眼形的轮廓又像是带着嘲笑,像是有情绪的人,又像是没有情绪的机械,令人不禁有心底发寒的感觉。

“真是一点都不美观。”近江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这么淡淡评述了一句。

的确如此。不过,安全警卫是战斗兵器,如果单凭相貌就能让敌人感到畏惧和恶心,同样也是设计上的杰作吧。

而另一边,灰色代码球所形成的恶魔也露出真实的模样。简单的形容,那就是一个被烧融的人。

我只见过骨灰,并没有见过人类融化时是什么样子,但是看到这只恶魔时,这个概念顿时变得清晰起来。肌肤被烧毁了,呈现出灰黑色,一只手和身体融成一块,只能从轮廓上分辨出来,脸的五官也变得模糊不清,面颊的肌肉在不断抽搐和扭动,给人一种痛苦的感觉。不断又黄色的液体从看似嘴巴的缝隙处溢出,沿着脖子身体流下来,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地面被腐蚀了,依稀能看到白色的烟气。

它的腿脚也不灵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似乎因为缺少一只手臂和来自身体融化的痛苦而无法掌握平衡,一副随时都会跌倒的样子。

它和我想像中的所有恶魔形态都完全不同,可我同样无法否认这是恶魔的形象,它没有常规意义上的恶魔的狡黠、嚣张和残酷,但它本身就是痛苦和残忍的代名词。如果有人觉得它更像是“罪人”、“被惩罚”之类的形象,那一定是因为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这只恶魔。所有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它并不是“受罪”,这种融化的形象,残忍和痛苦的意象,并不是一种负担,而是它与生俱来的东西。它的存在,就是要让这些充满污染性的东西破洒到他人身上,收割他们的痛苦。它不需要快乐和解脱,那种东西对它们来说是毒药。

从它身上传达来的感觉是如此强烈,让我的胃都开始发酸,崔蒂更是被刺激得似乎想要呕吐,不自觉紧紧捂住嘴巴,因为真的吐出来的话,就会在一段时间内失去战斗的勇气和力量了。

恶魔无视统治局的安全警卫,笔直朝我们慢慢走来,它每走一步都会停一下,身体好似触电一样颤抖,于是更多的黄色液体从脸上甩出来。我们连连后退,不敢让这些比王水还要恐怖的液体溅在身上。

崔蒂想要开枪,可是近江按住她的手。她打算试探一下安全警卫的第一目标。正如我和她,以及席森神父三人想的那样,安全警卫没有理会我们,直接对恶魔发起进攻。它们张开嘴巴,一根和身体同样材质的枪管从喉咙里深出来,口径足有十厘米,为了容纳这么大的枪管,张开的下颚仿佛已经脱臼了似的,头颅也不得不微微扬起来。

下一刻,暴风雨一般的子弹从枪管里喷出,蓝色的火苗不断闪烁,它们的头部、颈部和身躯也因为恐怖的后座力不断颤抖,但是这种颤抖似乎同样维持了射击的稳定性。这些子弹的速度很快,眼睛只能看到一片片萤火虫式的蓝光眨眼间就覆盖到恶魔身上,将它打得一阵踉跄,身上的肉块也随着黄色液体飞溅出去。…,

尽管如此,恶魔却完全没有跌倒,虽然就像是在河流里游泳一样,会被子弹的激流冲离既定轨迹,但它仍旧不断调整方向,执着地朝我们走来。从它身上掉落的肉块和黄色液体接触后,就仿佛种子埋在了土里,又浇上水,立刻活了过来,扎根在被腐蚀的地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下蔓延。这下子,我终于明白之前那些建筑里所呈现出的血肉殖生的景象是怎么来的了。

那都是恶魔们留下的“某某来此地一游”的标记。

安全警卫的攻击力度十分猛烈,随着恶魔越来越靠近,我们也开始有计划地和它拉开距离。因为它就算被攻击得这么凄惨,也没打算去找安全警卫的麻烦,所以我们打算就这么牵扯恶魔的注意力,让安全警卫在一旁顺利把它干掉。当然,我们得随时注意安全警卫的状态,免得它突然掉转枪口,将我们都覆盖进火力范围。

这么猛烈的枪火可不是轻易能躲开的,至少我觉得崔蒂这样的普通人就躲不开,我可不想看到她当面被射成筛子的样子。

恶魔从街道侧面向我们行来,可是街道并不算宽阔,笔直后退的话,很快就会被街旁的建筑挡去退路。我们不得不冒险沿着街口退去,因为一旦三方的位置变成直线之后,统治局安全警卫将我们也列为攻击目标的几率就会增加,就算不是刻意攻击我们,也有可能会被乱弹击中。

当然,如果我们一心要逃走,穿过建筑抵达另一边也是个好选择。问题是,我们并不清楚哪些建筑开有通向对面街道的后门。

就在我们准备拐向街口的时候,恶魔突然停下脚步,这让我们也不得不随之停下来。这就像是在游戏里拉怪物的仇恨度,生怕一旦离开某个范围,怪物就对玩家不再感兴趣了。这是个很形象,也十分容易考虑到的可能性。这个时候的恶魔已经有三分之一的肉块被暴雨一般的子弹给削掉了,可它仍旧没有死亡,反而后仰身体,给人一种用力吸气的感觉。

这个动作在它身上很可笑,因为它可是连五官都被烧融了,和脸部肌肉融成一块,只剩下轮廓而已,用什么器官来吸气呢?

可就在这时,席森神父用急促的语气警告我们:“它要攻击了!”可是,不明白它会做出怎样攻击的我们却没有任何反制措施,就连安全警卫的猛烈枪火都无法制止它,更不用说我们手中的武器了。但是现在就跑开的话同样没有意义,只能看准时机,在攻击前的一刻做出规避。

大家都做出同样的判断,将身体调整到最容易发力的姿势,紧紧盯着后仰的怪物。

就在它如同弹弓般直起身体时,崔蒂先一步大叫起来。她就像是给自己鼓劲般喊着:“快躲开!”我们四人飞快向不同的方向跑开,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恶魔的脸微微转了一下,对准席森神父,看上去已经和脸部融成一块的嘴部轮廓突然撕开一道口子,更多的黄色液体涌出来,更可怕的是,一团扭曲的空气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朝席森神父射去。

我第一个念头是压缩空气形成的炮弹,可是以空气弹为核心,同样肉眼可见的呈放射性扩散的冲击波却让我再也来不及思考。我抱着头摔在地上,与此同时,扩散的波动穿透了我的身体,似乎连内脏也在随着这个频率急剧震荡,全身的骨头在这一瞬间传来酥麻的感觉。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种令人窒息的物质填得满满的。从我背后刮过的冲击波更是连衣服都撕破了,说不定还刮下了一层皮,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这股冲击持续了好几秒才停下来,我勉力撑起身子,觉得骨头好似饼干一样松脆。我翻过身子,看了一眼席森神父原来所在的位置,那里的建筑被凿开了一个大洞,洞的边缘呈现沙化的状态,不时有一大团沙子落下来。那个攻击根本就不是压缩空气炮,而是压缩震荡炮,建筑的材质在高频震荡中粉碎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可怜的席森神父,他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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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7 猎杀恶魔

真是太可怕了。

这只恶魔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只是外形丑陋,行动迟钝,除了会喷出强烈腐蚀xìng的黄水,身上掉落的rò块具有强大的繁殖xìng之外,似乎就没什么优点了。面对统治局安全警卫的攻击,它就像是一个缓慢移动的靶子。它的外表因为呈现融化的状态,所以会给人一种脆弱的错觉,没有被狂风骤雨般的饱和弹yào攻击撕碎令人tǐng惊讶。在被打成筛子之后,仍旧没有死亡的迹象,这一点同样让人心底发máo。可是,它竟然能够发sè威力巨大的震dàng冲击bō,简直是看似无害的乌龟突然lù出白森森的牙齿。

我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心有余悸,在被击中的建筑中,穿透飞扬的尘土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身影。如果被直接击中的话,席森神父铁定是活不下来了,不过席森神父的超能力是控制气压。说到底,恶魔的这一炮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力量应该仍旧是以空气为媒介进行传播,所以能够控制气压的席森神父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打倒。

该说是幸好被攻击的是席森神父吗?如果恶魔选择其他人为目标,至少崔蒂没多大可能幸免于难。

在发sè一发炮弹之后,恶魔又恢复原本慢腾腾的模样。它的身体在原地摇摆,显得弱不禁风,不住被安全警卫的密集sè击打得踉跄,可这种模样反而衬托出它的可怕,这个家伙到底被击中多少发子弹了?它的身体原本就被削掉了三分之一,可现在缺失的部分仍旧只是三分之一。我不知道它何时会再来一发,它看上去就像是在为第二个目标该选谁而犹豫。

我可不想被它当成靶子,所以当它向我转过身体的时候,我立刻跑像近旁的一层式建筑,借助墙体隔离它的视线,再从另一边的窗口出去。我尽量藏在恶魔的背后,向被挖了一个大dòng的建筑跑去,很快我就看到那个魁梧的身影从míméng的沙尘中走了出来。

而在另一个方向,近江和崔蒂也已经汇合。近江仍旧是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抓住电锯的轻松又冷静的模样,她和我的目光对上,轻轻点头示意。崔蒂则一副惊恐后怕的表情盯着被震dàng炮摧毁的建筑,昏黄的路灯灯光下,她的脸就好似被冻僵了一样。

我们都没有用声音打招呼,生怕在这个时候惊动那只恐怖的恶魔。这点和想要吸引恶魔注意力的初衷有些偏差,可我们实在是被这只恶魔的攻击吓了一跳。

席森神父的教服式外套变得皱巴巴,好几处地方出现明显的破口,就像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一样。他的表情和衣装一样狼狈,但似乎除了一些擦伤之外,并没有严重的伤势。他的脸上同样还残留着心有余悸的表情,站在街道对面朝我们打手势。

他的意思是:主动攻击这只恶魔。

崔蒂用惊诧又惊惧的目光在席森神父和恶魔两者之间转来转去,有些犹豫不决。她的害怕和犹豫可以理解,可是如果不去进攻的话,这只恶魔似乎很难在安全警卫的攻击中死掉,选择逃跑的话,就将等于将后背暴lù给这个恐怖的家伙,让它能够悠闲地锁定我们其中一个,用强大的震dàngbō炮将我们逐一击破。

若果真出现这种情况,在我们完全逃离它的攻击范围前,至少会死一个人吧。而且,既然这只恶魔能够通过电话亭的线路追踪我们,难免不会在我们远离之后重施故技。只有在这里干掉它,说不定还要干掉四只安全警卫,才能保证暂时安全。…,

当然,虽然席森神父认为安全警卫对我们有敌意,但是在恶魔存在的情况下,它们并没有主动攻击我们,如果我们在干掉恶魔后和它们发生冲突,一定会被安全网络系统列入黑名单吧。

我能想像,在干掉这四只安全警卫后,更多的安全警卫会如同捍卫领地的蚂蚁般蜂拥而来。

就像席森神父当初警告的那样,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不过,我终究还是不能把那些大学生当作弃子,也仍旧觉得自己等人可以应付事后的麻烦。

于是我二话不说,抓紧折叠刀,在地上做出蹲居式起跑的动作。

恶魔背对着我,距离只有十米远,安全警卫的子弹好似蓝sè流光般从右侧sè来,仿佛恶魔的身体具有某种吸引力般,一个不漏地消失在它的身体中。之前一直没有出现流弹,若是恶魔仍旧乖乖挨打,那么等会也应该不会出现吧。

我对自己鼓劲,深深吸了一口气。随着空气被吸入肺部,心脏也好似被这口气紧紧压成一团。

另一边的近江拉响了电锯的马达,崔蒂也开始开枪sè击,席森神父同样施展出超能力,召唤出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和旋风,尝试借助气压和风的力量将被马达声和子弹吸引了注意力的恶魔困在原地。

没有太大的效果,恶魔本身的移动就慢,在空气的压力下,也不见得比之前更慢。

“神父!停下!”我喊道。

在气流放缓的刹那,我蹬tǐ起跑!

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脏的跳动开始变得沉重而缓慢,就像是绑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然而这些器官的运作却比平时更加jī烈。我并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种状态,可是每一次都觉得十分新鲜。

世界变得缓慢,我甚至有心情转头看了一眼安全警卫的方向。在这种高速疾驰的状态下,视野也似乎变得比往时更加清晰。那些子弹仍旧以恐怖的速度在半空飞行,挡在弹道前的空气被挤压,在子弹的尾端则留下长长的皱折痕迹。

这些子弹如同针状,大概不是火yào推动的吧,弹壳包围着蓝sè的荧光。当它们sè进恶魔的体内就会产生细微的爆炸。在大多数事物都变得缓慢的视野中,唯独这些子弹的sè击仍旧是那般密集迅速,虽然能够看到细节,但转眼之间,密密麻麻的血rò已经从恶魔身上炸开。

尽管如此,这些爆炸并不能完全抑制恶魔血rò的繁殖,这些新生的血rò在黄水的滋润下,不断填补蜂窝状的伤口。按照这种破坏和弥补的速度,恐怕在数个小时内,恶魔都难以被摧毁。

我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平衡,如果我手中的折叠刀能够杀死灰雾构成的法术,那么应该也能对灰雾构成的恶魔产生影响。哪怕是不能杀死它,只要能抑制这种血rò的繁殖力,统治局的安全警卫就能消灭它。

恶魔被近江那边传来的电锯声吸引了,我清晰看到它的腹部开始鼓动。近江也似乎正打算往这边赶来,崔蒂的手枪子弹接二连三打进恶魔的rò里,然后被渗出的黄水和蠕动的rò块消化掉。就在这一切刚开始的时候,我终于顶着变得如海水一样沉重的空气来到恶魔的身边。

它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更像是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敌人已经来到自己身边。它的破坏力惊人,可是反应力和感知力却极为低下,除了能够通过电话网络进行移动之外,我不觉得它比地狱犬的威胁更大。就像是重复过千百次的感觉,大脑不必思考,让身体自然带动手臂,折叠刀在我的眼前切割十七次。…,

在缓慢的世界里,折叠刀挥出的速度就却像是快镜头一般。我不知道在外面的人看来到底是怎样的光景,但那一定很可怕。

虽然,被我切割的部位并不是正在承受统治局安全警卫饱和攻击的后背,但是,如果这把折叠刀真的能对灰雾所构成的事物产生影响的话,无论伤口在什么地方,都应该能够起作用。

当刀刃斩进这具宛如融化般的**,我能够感受到一种越深入就越坚韧的抵抗,这让我如果要切断它的头颅或四肢,就必须ā上更大的力量,而又势必让挥刀的速度降低。可我并不需要亲自斩杀它,只需要让折叠刀所具备的神秘干扰xìng抵消它的再生能力。

我在高速移动的剩余时间用完前,不断攻击恶魔的头部、颈部、xiōng膛、手臂、腹部、跨部、大tǐ。我从他的侧面来到正面,将匕首扎进它之前用来的发sè震dàngbō的嘴部,又来到它侧面,重复之前的十七分割。

要做到这种事情当然不容易。

危险来自于因为高速移动而让崔蒂无法识别,因而无意中朝我sè来的子弹。当我用折叠刀将子弹击落时,体会到子弹那小小身躯上传来的沉重力量。

有那么一小会,我、恶魔和统治局安全警卫几乎在一条直线上,如果说普通手枪的子弹只是让我的手腕感到沉重的话,那么偶然穿透恶魔的安全警卫的子弹就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了,你们得知道,就算在缓慢的视野里,它是唯一的例外。我不知道它到底会从什么部位穿透恶魔的**,我和恶魔距离如此之近,让我必须冒着被近距离击中的危险在微毫之间躲过它。除此之外,还可能有偏离恶魔**的流弹。

幸运的是我在这种高速移动的状态,反应力和动态视力都具备相应的水准,让我能够在全神贯注的时候更容易看清这些子弹的轨迹,产生出更敏锐的危机直觉。

所以,我仍旧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最后向近江的方向脱离时,我注意到恶魔鼓动腹部的动作停顿下来,也许恶魔之前鼓动腹部的细微动作是发sè震dàngbō的准备动作,现在它无法完成了。

它很痛苦,它本来就是一副痛苦的模样,只是被我的折叠刀切割后,那种痛苦的意志似乎被进一步放大了。我不知道它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感受,因为我觉得它一直在追求痛苦,说不定我的攻击正合了它的胃口。

真是恶心的怪物。我不由得想到,追求痛苦,散播痛苦,某种意义上和追求快乐,传递快乐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最终获得的东西截然相反。正常的人类又有谁希望自己痛苦呢?因此,这才是我们视之为“恶魔”的关键所在吧。

在这一点上,它比那只拥有人xìng化情绪,会因为自己被伤害而恼怒的地狱犬更符合“恶魔”的称谓。

高速移动的时间结束,好似鱼儿离开水面的窒息感将我淹没。那种想要呼吸却因为内脏衰竭而无法进行的感觉,那种虚弱得让人不禁联想到生命透支的后怕,无论复习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来自身体的直觉最真切地反应出自己受到的伤害,尽管如此,却有一种模糊的念头却在告诉我,我还可以继续下去。

一具身体在背后支撑着我没有在这种强烈的虚弱感中倒下,我看不到那人的脸,但熟悉的温度和轮廓都在告诉我身后的是谁。是近江,她手中的电锯扔在嗡嗡作响。我之前看到她冲了上来,可是还没来到恶魔面前时,我已经结束进攻。…,

她向后退了一步,我感觉到支撑物变成了冰冷坚硬的行李箱,然后电锯从我身侧飞了出去,以呼啸之姿贯穿了前方的恶魔。

恶魔本来就站不稳的身体被贯穿的力量带动着向后倒去,又被从后背冒出的锯片支撑着没有倒下,飞速旋转的链锯持续溅起屑沫状的血rò和喷泉一般的黄水,又在黄水的腐蚀下冒起白烟。因为恶魔体失衡倒下而失去标靶的安全警卫的子弹划破空气,sè进街口尽头的浓雾中,远远传来钉上什么东西的声响。

不知道是折叠刀的切割奏效了,还是电锯的伤害成为了压垮恶魔的最后一丝稻草。恶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末路,在安全警卫的饱和攻击中不断挣扎,可在电锯彻底被腐蚀前,它根本就无法移动身体。从背后穿出的锯片扎进地面,就好似一根神圣的木桩将它钉死在原地。

我不知道安全警卫在这段时间到底发sè了多少弹yào,可它们似乎永远都不会顾虑会有弹yào耗尽的一天。重新汇聚到恶魔身上的子弹给恶魔造成的伤害,正在迅速压倒恶魔的再生能力。恶魔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向半空发sè了一发让整条街的空气都在颤抖的震dàng炮,之后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就好似填充身体的血rò都被掏空,只剩下勾勒结构的线条。这些线条又重新扭曲为一串串灰sè的代码,似乎想要逃回电话网路中。

安全警卫的子弹也开始失效,直接穿透代码线,bō及周围的建筑。幸好我们早就躲开了可能会被殃及的线路,这才能以旁观者的角度感叹这种子弹的威力。被子弹击中的建筑都变成了蜂窝,然后墙体就这么垮了下来。

在四个安全警卫停下sè击前的短短时间里,街口末端的建筑被彻底摧毁了两座,倾塌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攻击完全失效,安全警卫停止攻击,嘴巴一合,将枪口又吞了回去。灰sè的代码串在原地一阵盘旋,随后就钻进不远处的电话亭中,安全警卫对此没有反应。那座电话亭的铃声再次响起,但只响了一声,就似乎被什么东西截断了。紧接着,整个电话亭好似装了几十斤的炸yào,发出轰然一声,在火光中被炸飞到半空。

看到这种爽利的场面,虽然不明白安全网络系统到底做了些什么,但还是令人想吹声口哨。如果现场允许,我想要cō根庆祝胜利的烟,不过我知道,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现在该轮到我们为那四个安全警卫头疼了。

安全警卫在原地呈现待机的状态,似乎在接收来自安全网络的指示,紧接着,那长长的脖子就整齐地朝我们扭过来。它们的脸像面具一样,拥有像极了死人脸的呆滞和苍白,看上去并没有眼球之类的组织。尽管如此,它们仍旧是“活”的,我想这里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充满冷酷和恶意的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嘿,我们刚帮忙杀死那只怪物!”崔蒂大叫一声,但是安全警卫不为所动,好似在观察我们一般,诡异地扭动头部。

虽然没有马上开战,但我觉得它们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四个人里,也许只有席森神父在安全名单内,也许连他也会因为安全网络系统的权限únlàn状态而被列为攻击目标,因为他并不是原居民。

“席森神父,这些家伙有什么弱点?”我问到。

“几乎没有缺点。”席森神父ró了ró脸颊,“这种安全警卫大概是最低级量产型号中的最完美形态。它们的身体很硬,对环境的适应力也很强。武器你也看到了,就是那种奇怪的枪械。看到它们的四肢了吗?它们和猩猩一样灵活,几乎可以在各种环境下攀爬跳跃,要阻止它们,除非将它们埋进钢筋水泥里。唯一能够谈得上弱点的地方,也许就是它们的关节,如果可以的话把它们的头部摧毁也能停止它们的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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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 排除

338

排除

席森神父的解说没有任何新奇的地方,凡是看过动物世界,认真听过那些关于动物进化、猎食和生存优势的解说,通过对这四台安全警卫的外型进行观察和思考,都能得出相同的结论。坚硬的外壳,成群结队,几乎不受环境限制的移动能力,单一而极端的武器,完全符合优秀狩猎者的特征。

席森神父也没有针对这些低级安全警卫的攻略秘笈,尽管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但是谁不想省省力呢?在安全警卫没有下一步动作之前,我们也不敢转身逃走,如果将自己的后背赤裸裸地暴露给对方,那些被流弹击中而垮塌的建筑就是我们的下场。我真不愿去想像自己被那些子弹击中后,这个身体会变成何等猎奇的模样。

“如果我们不能在十分钟内解决这四台安全警卫,就会有更多的安全警卫增援。”席森神父挠挠头,一脸苦像说:“如果有可能,我宁愿碰到更高级的家伙,这种型号的安全警卫的数量太多了。”

好一阵,我们和这四台安全警卫大眼瞪小眼,哪一方都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它们在做什么?”崔蒂压低声音说:“为什么只盯着我们?也许情况没那么遭,说不定不会动手。”

“大概是权限冲突,导致它们的行动机制产生暂时性混乱。”席森神父说:“我们不是恶魔,没有攻击它们的迹象,而且我也拥有一定的安全权限,总之,看起来安全网络系统虽然因为那只恶魔的关系,一直在锁定我们,但并没有立刻将我们归入敌人之中。不过,我觉得开战只是迟早的问题。只要我们露出半点攻击或逃跑的意图,系统都会立刻将我们列入清理名单中。”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一种轻微的机械转动声同样在空气中扩散,安全警卫的人脸面具上眼睛的部位偶然闪过细碎的光。虽然眼眶处空洞洞,没有球形的眼珠子,但这种不知道是内置的灯光,还是反射路灯的光都在告诉我们,它拥有足够好视力,正在通过代替眼睛功能的摄像装置将我们的信息反馈回安全网络。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近江第一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突然朝插在地上的电锯走去。我们都对近江大胆的行为感到震惊,但是已经来不及拉住她了。我、席森神父和崔蒂都怀抱最后的言和机会,不做任何刺激安全警卫的行为,不过近江显然并没有这样的心情。

我不得不跟上去,而席森神父和崔蒂都没有动。我明白,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人们总是希望离危险的东西越远越好,我自然也不会例外。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明白近江可不会听我的话,她打定主意要打破这种僵持,接下来肯定是拿起武器向那四台安全警卫发动攻击。所以,不管席森神父和崔蒂打算做些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完全没有意义。

而且,在面对敏捷又善于远程攻击的敌人时,一味拉开距离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席森神父拥有超能力,崔蒂可以使用手枪,而我和近江虽然也准备有枪械,可是期待这些普通枪械能够对安全警卫造成伤害真是白日做梦。要在开战的十分钟内解决它们,没有超能力的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可能接近它们。

虽然不知道这些安全警卫的外壳有多硬,不过,仅仅针对关节和头颅的话,凭借高速移动状态下折叠刀的力量,加上近江的电锯,应该可以办到吧?…,

电锯仍旧在转动,它的材质也不一般,明明之前被恶魔的黄色体液腐蚀出白烟,却没有彻底损坏,只是外表因为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仿佛生锈一般,不再像之前那样光滑了。

当我和近江快要接近电锯的时候,安全警卫一直都如同雕塑般的身体突然动了起来,它们齐齐将头扭过来,一种充满机械感的语言从它们的头颅里播放出来。我们自然不明白它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随着这种语言的速度加快,我清晰感受到威胁性的气息。

我猜想,它们试图阻止我们接近那把电锯。也许在它们眼中,那把电锯贯穿了恶魔的身体,是之前战斗的决定性武器之一,所以被其视为危险物品。

我这么想的时候,将折叠刀堂而皇之抬到胸口,让这四台安全警卫清晰看到。我想通过它们的反应来确定一下,安全网络中是否保存有这把折叠刀的资料。无论是和恶魔的战斗,还是和巫师的战斗,都已经证明了它的确对灰雾有奇效。席森神父在统治局里将它发掘出来,也许他也曾经尝试过对恶魔和巫师使用,但是也只是比普通的刀具更加坚韧和锋利而已,对灰雾有影响,但效果并不明显,所以才会送给我。

但是我有一种直觉,认为它来历不凡,是真正的对恶魔用武装,目前所展现的一定不是它最强的威力。既然如此,在行使严格的武器管制条例的统治局安全机构中,一定保存着关于这把折叠刀的资料。

果然,四台安全警卫的头颅再一次移动,我能感觉到它们的视线从我的身上滑过,最终落在这把折叠刀上。

它们体内的机械声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就像是长年不得维护,欠缺润滑的机器在进行高速运转。它们连近江取回电锯也没看上一眼,这让我更加感到这把折叠刀不是普通的货色。

机械运转的声音持续了三秒作用,渐渐平稳下来,安全警卫又发出一连串毫无起伏的机械音话语。我听不懂对方语言,只能缄口不语,心里却觉得真是受够了这种无法沟通的处境。

来自安全警卫体内的语音消失后,一直盯着我的它们不约而同张开了嘴巴。

非常明显的攻击信号。

我顿时向前飞奔,一瞬间就进入高速移动的状态,就像做过了无数次那样,任凭体内本能控制身体,如游走于草丛中的蛇那样从近江身旁掠过。在枪管从它们的嘴巴伸出来前,我已经来到其中一台的下颚处,刹住身体后,借助反作用力向上跃起,同时翻转身体,一腿踢中安全警卫的头颅侧面。

发出好似击打在绵胎上的撞击声,它被我踢得整个脖子都歪向一边,身体却纹丝不动。它的身体果然十分坚硬,若不是我的身体经过魔纹强化,说不定整个脚掌的骨头都会粉碎性骨折吧。正因为这一踢,它的嘴巴不由得转向近旁的另一台安全警卫,正好从枪管里射出的子弹击中那名同伴。那台安全警卫的外壳被打得凹陷下去,破损处的边缘在蓝光中变得焦黑,它根本就没有应付这档乌龙事的准备,立刻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而从它的嘴部枪口射出的子弹则全数打向侧旁的建筑,顿时那边又是一阵轰鸣和乌烟瘴气。

另外两台安全警卫的子弹将我原本所在的地方打成一片蜂窝,可是当它们意识到敌人已经不在那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只要它们不能捕捉我的动作,不,就算捕捉到了,只要来不及做出相应的准备,就能让我逐一击破。自从我得到魔纹的传承后,利用速度上的优势打败敌人就成了本能般的拿手好戏。

席森神父说过要在十分钟内解决战斗,但是我觉得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而且我的爆发力也无法支持那么长的时间。

持续爆发状态只能坚持十个呼吸的时间,但是不断在爆发状态和普通状态转换的话,坚持的时间就能更长。

我下意识翻转手中的折叠刀,趁其它安全警卫还没重新捕捉到我的时候狠狠扎向被我选为第一打击目标的安全警卫的脖子。刀尖传来的硬度让我没能刺下去,反馈回来的力量和光滑的颈部甲胄几乎让刀刃滑向一侧。果然没那么容易,这么想着的我眼见安全警卫再一次将目光集中过来,立刻再次进入爆发状态,这一次它们变得更加敏锐了,我还没踏出几步,针状子弹立刻打在我的后脚跟上,因为它们的射击太过于精确和整齐,反而没有一发命中我。

虽然只是两次攻击,但我已经感觉到第二次比起第一次有了细微的调整,应该是因为安全网络系统在对其进行支援。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我的攻击模式其实很单调,安全网络系统不断解读我的攻击模式的同时,这些安全警卫也在适应我的速度。可想而知,它们的下一次攻击会更加难缠。

不过在它们做出更进一步的攻击调整前,被它们忽略的其他三人已经加入战团。女保安崔蒂的手枪子弹对安全警卫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可是席森神父的超能力却在利用气压牵制它们的行动。就在我冲到之前被我踢了一脚的那台安全警卫的身后,将折叠刀插向其中一个后肢的球形关节时,席森神父成功干扰了另外两台安全警卫的准星,子弹全都打在这台安全警卫身上,将它整个儿掀了起来,差点就砸中我。

我的折叠刀并没能凿开球形关节处的缝隙,反倒是它的同类给它造成了更大的伤害。我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被同伴击飞的安全警卫身边绕了过去,直接奔向另外两台安全警卫。当我抵达它们身边的时候,它们的身体正准备有所动作,可是长长的脖子和那张人类面具的脸却已经扭了过来,和我打了个照面。这些家伙已经可以捕捉到我的动作了。

而就在它们的枪口开始绽放蓝光的时候,一个同样大小的身影猛然将它们砸了个趔趄。它们的攻击再一次落空,而阻挠了它们的正是它们最后一个同伴,之前的第三次攻击没有它的身影,因为它被近江纠缠住了。我再一次进入爆发状态,在高速移动的状态中,清楚看到这台安全警卫的一条前肢和一条后肢都被从球形关节处砍断,加上之前在我的战术下,被同伴的子弹射中的部位,显得十分凄惨。

被砸倒在地上的三台安全警卫仍旧将我列为第一攻击目标,它们的颈部就算在倒下的时候仍旧机械化转动。我知道它们一直试图将我锁定,这种锁定似乎需要正面“看到”我。它们没有痛觉,不会因为被攻击就中止动作,甚至在安全网络系统的支援下,能够不断对突如其来的干扰进行动作修正。这从它们在失衡和撞击的状态下,仍旧成功追上我的移动轨迹这点就能看出来。…,

再给它们一点时间,大概就会将判断误差修正到小数点以下了吧。我不禁这么想到。

不过,它们没有时间了。

在它们重整旗鼓之前,响亮的马达声从天而降,近江挥舞着电锯斩中之前被当作铅球砸过来的那台安全警卫的颈部。在刺耳的切割声中,就像切一块厚实的肉一样,成功将那个头颅给切了下来。

回忆一下,这台安全警卫的两肢同样是被近江的电锯切断。这台电锯做到了连我手中的折叠刀都无法完成的事情,真不知道它究竟是用何种金属做成的。

就在近江用电锯将安全警卫断头的时候,另一侧被两名同伴误伤的安全警卫向我们射击。此时我刚脱离爆发状态,成功将折叠刀扎进一台安全警卫的人脸面具的眼部。眼看近江就要被击中,我没有一丝紧张担忧的感觉,这反倒让我感到奇怪。无论如何,我再一次进入爆发状态,想要将近江救下来。可是在我接触到她之前,就看到她及时将巨大的行李箱当作盾牌挡在面前。

一阵密集的蓝光在行李箱上绽放,近江持柄的手也仿佛支撑不住那股力道般向侧边滑动。只是,行李箱最终砸在身侧刚刚仰起头的安全警卫的脑袋上,结果在子弹的冲击力的推动下,行李箱可怕的速度和质量差点儿将它的脑袋给掀离脖子。

近江的动作在高速状态下虽然显得缓慢,却拥有畅快得如同流水一样叮咚作响的节奏。我不由觉得,这种举动应该是有预谋的吧。

察觉到我抱住她的时候,近江没有任何犹豫地松开抓住电锯的手,随同我飞了出去。紧接着更多的子弹将她之前所在的地方掀起一片片石块。席森神父的气压干扰似乎失败了,虽然盘旋在战场上的风仍旧剧烈且不可琢磨,可是安全警卫的攻击似乎已经不再介意这种程度的干扰了。

我不敢在战斗正趋向白热化的时候将爆发力耗尽,扑中近江后就已经恢复正常的状态。我们两人跌倒在地的时候,近江紧抱住我打了一个滚,藏到已经竖起放置的行李箱后。我们一同缩起身体,用肩膀顶住行李箱,承受再一次的子弹洗礼。在密集的撞击声中,巨大的冲击力硬生生将行李箱和我们整个儿向后推出五米多远,期间近江在行李箱上开启了某种机关,行李箱的两侧和背面分别滑落固定支架,将行李箱钉死在地面上。

剩下的安全警卫的攻击仍旧十分猛烈,它们似乎不考虑从侧面接近我们,只想用猛烈的枪火将行李箱连带我们两人打成稀烂。可正因为如此,我和近江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躲在行李箱后,我想说点什么,不过看到近江仍旧是一副不知道是冷静还是悠闲的模样,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的心态已经不能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了,我这么想着。

崔蒂方向的枪声已经听不见了,因为在席森神父的控制下,围绕整个战场剧烈旋转的气流开始加剧,在三秒之后,行李箱对面传来巨大的闪光和爆炸声。也不清楚崔蒂和席森神父到底做了些什么,强劲的气浪没能动摇行李箱,但绕过行李箱之后仍旧差点将我和近江掀飞,幸亏我及时进入高速状态,将折叠刀用力插进地面,又紧紧揽住近江的腰,这才将我们两人固定下来。

有什么东西从空中落下,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四台安全警卫及其身上的残肢。分离的身体,手脚也好,脑袋也好,都仍在运作,可是已经无法支撑它们再次爬起来了。尤其是被近江断头的那台安全警卫,脖子和脑袋之间的断口处正不断冒出火花,从这里可以看到藏在颈部中的像是枪管又像是喉管的物体。

我和近江趁这个时候,心有灵犀地分别朝两边分开。正如席森神父提醒过的那样,没有被彻底斩断头部的安全警卫,就算被我扎坏了一只眼睛的安全警卫,也仍旧能够依靠又长又灵活的颈部和三百六十度转动的头部对我们的行动进行捕捉,并向我们发动攻击。

只是它们的身体无法移动,因此,在我们四人分散后,仅剩的三台安全警卫再也不能将我们一网打尽。尽管,它们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同时对付我们。起初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之后则多加了近江,在这场剧烈的爆炸之后,席森神父和崔蒂也终于被它们列入攻击目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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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 发酵

席森神父和崔蒂面对仅只一台的安全警卫的攻击时,分开朝两个方向跑去。「域名--请大家熟知」因为之前的爆炸是席森神父牵头,给它们造成的伤害最大的缘故,所以安全网络系统彻底将他列入危险人物中,安全警卫也由此视其为仇寇。

在崔蒂躲进街道另一侧建筑后,这台安全警卫就一直朝席森神父的方向扫sè。席森神父的身旁凝聚着强大的únlàn气流,不仅让他的速度更快,也让sè向他的一连串子弹再一次失去准头。他弓着腰贴在墙边一直向前跑,尾追而来的子弹贯穿墙体,摧毁建筑,密集的爆破力量沿着相同的轨迹一路绽放,就算没有让建筑塌方,也会在墙面形成好几个脸盆大的创口。

这台安全警卫已经被席森神父牵制住,剩下的两台需要我和近江来解决。我跟近江视线jiāo汇,我们之间存在某种心灵感应般,似乎能够明白对方的想法。我从背包中取出土制燃烧弹,近江也收起行李箱的固定支架。我从充当盾牌的行李箱后冲去时,近江提着行李箱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仅剩的两台安全警卫理所当然地将火力再一次分开。当其中一台安全警卫的脸孔转向我的时候,我已经再度进入爆发状态,借助突然加速的一瞬间逃离它的锁定,和已经发sè出来的子弹擦身而过。与此同时,我将燃烧瓶扔在它前方不远的地上。

这些燃烧瓶的力量就算扔到安全警卫身上也拿它们的乌龟壳无可奈何,但是在制作这种土制燃烧瓶时不仅考虑到灼烧的力量,还加入了能够产生大量烟雾的材料。当燃烧的液体从碎裂的瓶子里流淌出来时,迅速扩散的浓烈白烟犹如墙壁一般将安全警卫和我们隔开。假如这些安全警卫仍有行动力的话,完全可以绕开这片烟雾区,可惜它们已经动不了了,只能依靠头部的观察系统进行锁定。虽然不清楚它们使用何种成像系统,但是这片充满热量和烟雾的阻隔区具备一定的断绝视觉成像和热成像的功能。

也许真的受到了干扰,安全警卫们的攻击一度变得稀松,发sè出来的子弹也没有了先前的准头,席森神父和崔蒂也因此有了喘息的机会。

在它们进行成像系统调整时,近江轻巧地用行李箱挡开几发子弹,冲进那一片烟雾当中,而我则选择绕开这面烟雾之壁。跳上街道边的建筑顶部,我沿着起伏不定的屋檐向前奔跑。扩散到这边的烟雾相对稀薄,随着我和它们的距离迅速缩短,一台安全警卫重新将我锁定。

当我和它相对而视的时候,我再一次进入爆发状态,但是这一次,安全警卫的子弹准确将我拦截下来。

这些子弹打在我原定的移动方向上。若非我对自己的直觉十分信任,当产生危机感时就停止高速移动,早就被这些子弹打穿了。

正如我之前一直感觉到的那样,安全网络系统正不断破解我的行动模式,无论是速度也好,方向也好,都已经能够做出一定预判。

虽然在进行普通状态和爆发状态的转换时,直来直去比较省力,对身体的负荷相对小一些,但是被看穿了这种单调的行动模式后,我就不得不加剧这两种状态的变换,通过提高频率和增加无规则机动来提高解读行动模式的难度。…,

即便如此,我仍旧在两秒钟内来到被选为猎物的安全警卫身旁,用折叠刀的柄部砸在它的脑袋上。趁它晕头转向的时候,用事先准备好的袋子罩在它的脑袋,之后再度进入爆发状态,绕着s形规避从另外两台安全警卫处sè来的jiāo叉火力。

如今只有我真正暴lù在它们面前,成功将它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近江从那片烟雾区冲出来,顺利穿过jiāo战点的中心,拾起被这些安全警卫挡在身后的电锯。

我们终于又获得了解决这群安全警卫的大杀器。

无论是我的折叠刀还是席森神父与崔蒂搞出来的大爆炸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这把质地显得异常的电锯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近江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抓住电锯,在其它安全警卫追逐我的身影时及时赶到,那台脑袋被袋子méng上的安全警卫似乎真的被méng蔽了探查能力,被她轻而易举地重复了上一次的斩杀。当它的头颅飞向天空的时候,路灯的昏光反sè在它金属头颅上,我却觉得就像是撕破最后一层隔膜后看到的光明。

席森神父说得没错,这些家伙的确十分难缠,如果只有我和他两人进入统治局的话,现在一定是被追得到处làn跑吧。我有仔细想过,如果真是那样的情况,自己还会做出掩护学生们逃离的情况吗?结果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如果没有近江,留在这里的我、席森神父和崔蒂三人,说不定真会出现伤亡。可是近江和她的电锯直接改变了这个可能存在的悲剧,我们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拥有了打败安全警卫的能力,获得了宝贵的经验。

就这一点来说,能够在进入统治局之前遇到近江,真是太幸运了。

这个在行动中起着举足轻重作用的nvxìng是我的妻子,这又何尝不是我自己的幸运呢?

我们的结合之初并不单纯是感情使然,就算在刚见面时,我因为一种熟悉的感觉所主导,进而产生出类似一见钟情的情绪,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利益的纠葛。即便如此,我和她结合时,并不知道她能够做到哪个地步,也觉得她的研究有点儿戏,所以我们刚刚开始的感情也可以说是纯洁的,并非完全利益所趋。

虽然一开始并不赞同她进入这个世界,但事实证明,我在判断上出现错误,近江看起来真的十分适应这样的环境。

我和她的结合是如此突然,我们之间的关系掺杂着太多的东西,我觉得思考这场婚姻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所以从来不去追根究底。但现在,我除了觉得自己能和她结为伴侣是一件幸运的事情,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我就在这种幸运的感怀中重复着为安全警卫的脑袋套上袋子的行动。这个灵光一闪的简陋方法出乎意料的有效,失去四肢后,安全警卫无法自己扯下袋子,它们似乎真的和人类一样,通过“眼睛”之类的结构来观察世界和敌人。单论科技的话,一定有许多种穿透袋子识别物体的方法吧,可是它们在这一点上,被做得更像是人。人类被méng上眼睛,就无法看到外面的东西。

它们面具一样的脸被作céng人类的样子,它们拥有和人类相仿的四肢,而它们的眼睛也同样具备类似的弱点。当初统治局的人们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容许或期望这些可能会成为弱点的人xìng化特质出现在兵器上呢?而用这种兵器作为基础和主干的安全网络系统,又代表了他们怎样的念想呢?而今,他们已经消失,只留下这些冰冷残酷,又充满矛盾的自卫武器。可是我一想到这点,就觉得统治局或许并不是外表上看到的这般生硬而机械的存在。…,

和这些安全警卫的战斗已经陷入固定的模式,近江的电锯正有条不紊地处理失去行动力和视觉的敌人。在一面倒的局势下,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所以在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许多事情。

最后一台安全警卫也在赶来的席森神父和崔蒂的帮手下颓然倒地,地面上安全警卫的残躯闪烁着火ā。虽然这并不代表它们已经彻底死亡,这些时刻接入安全网络的可怕兵器,核心其实是一团如同灵魂一样的代码罢了,甚至这些残躯仍旧在发出运转的声音,只是这一切都是徒劳。

唯一要顾虑的是安全网络系统会不会调集更多的安全警卫来追捕我们,以及它们何时会抵达现场。

席森神父并没有招呼我们立刻离开,它在其中一台安全警卫的头颅断口处找了一阵,从便携终端的一个cā口处拉出一根数据线cā进去,又在终端界面上cào作了一阵。

“你在做什么?”崔蒂好奇地问到。

“获取这些安全警卫的行动记录。”席森神父说:“如果它们到过许多地方,这些记录能够让我们知道更多的事情,甚至为我们补充地图。”

不到半分钟,席森神父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领着我们从来时的道路返回,绕过街头,往十字路口的另一个方向跑去。虽然还有其它的安全警卫遗体,但是在现场停留太久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这大概是学生们撤退的方向吧,因为在酒吧里,我们已经事先讨论过发生类似的紧急情况时应该怎么做。最终计划和路线订下之后,每个人都照着路线描绘了一份草图,如果出现失散的情况,他们应该会在附近的落脚点等待我们。当然,这得祈祷他们在路上没有遭遇其它事故。

情况变得很顺利,我们四人没有再遭遇更多的危险。出了战斗现场之后,浓雾仍旧和先前一样浓密,能见度不及五米。如果不是有终端进行定位,说不定会有人mí路,即便如此,我们四人也不敢相互拉开太长的距离。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当我们在临时落脚点看到一人不少的学生们时,都感到十分庆幸。

“你们没有mí路,真是太好了。”nv保安崔蒂上前一一和他们拥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欣喜。学生们当然吃够了苦头,看到我们时都不由得jī动万分,nv生甚至发出哽咽的声音,差点就落下泪来。可他们又怎么知道,身处战斗现场的崔蒂到底经历了何种惊心动魄的危险呢?她曾经率领这支业余队伍闯出了病院式建筑,但是单靠一只手枪,没有运气的话,在和安全警卫的jiāo战中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崔蒂不后悔自己掩护学生们撤退的行为,但是这种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情绪仍旧强烈刺jī了她,这从她直到后来仍旧有些颤抖的手就能看出来。

临时落脚点同样是一栋只有一层的建筑,只不过屋顶是半圆形,如同倒扣的菜锅。进去之后发现可能是某个原居民的住宅,里面的摆设被拆掉了许多,到处都是浮灰,很久都没人进来过。不过,从遗留下来的东西判断,这里的居民大概属于富有的那类。学生们在修整时了搜索每个房间,找到两台便携终端,单从外表看来,似乎比席森神父此时用的更加新型。

不过,因为缺乏能源的缘故,这两台便携终端只有一台启动了。席森神父将之jiāo给崔蒂,我和近江都没有异议。近江没有表现出对这种强力工具的渴望,而我也觉得让崔蒂这个学生队伍的实际领导人获得一台终端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一旦再次出现危险情况,她和其他人安全逃离的机会更大。…,

席森神父jiāo会她如何打开保存在本机内部的地图,这张地图是从席森神父的便携终端中传输过去的。至于登入安全网络则不是她能够进行的事情,没有权限的人进入网络,十之**会被当作非法,之后被锁定位置,jiāo由安全警卫进行清理。

不过,如果只是断网使用的话,仍旧可以称得上安全。这台终端的xìng能比正常世界里的便携电脑强悍多了,只是必须适应陌生的系统,毕竟我们可不懂得统治局的语言。因为席森神父将这台终端的网络装置破坏掉了,所以身材发福的男生也敢于借过去尝试一下。他很快就找到了许多功能,为此lù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他似乎完全忘却了曾经让他魂飞魄散的危险,沉浸于新系统的mō索中。

不一会,他为我们播放了一段保存在终端内的影像。这份影像是一种直接投影到空气里的三维影像,在这份影像中,我们第一次看到了统治局原居民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

影像的主角大概是一名年轻nvxìng吧,她全身都包裹在看似防护服的粗大笨重的服装里,脸上也带着一种倒三角形的面具,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倒三角形面具的材质和安全警卫的人脸面具十分相似。能够作为nvxìng依据的,是她身后扎成许多辫子的长发,以及nvxìng化清秀的脸部轮廓,尽管如此,伤痕累累的防护服以及她一直提在手中的鱼枪般的武器,都证明了她录制这份影像时刚刚经历了一番恶战。

不太清楚她的敌人是谁,也听不懂她在影像中的留言,但是我们仍旧从影像和声音中感受到她所面临的绝境和决意。所以,这份影像大概是一份遗言吧。

影像持续了一分钟,她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垂下头,静静的几秒过去之后,影像结束,而我们则沉浸在一种被她所感染的复杂而伤感的情绪中。这个情绪在酒吧里产生过,在这个住宅里也出现了,无论是歌声,还是影像,都让我们似乎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这些人所经历的最后的时光。

这是那些人所经历的末日。

“她是被那些恶魔杀死的吗?”身材娇小的nv生打破沉默说。

“大概。”我说。

“既然我们能进来这个地方,这些恶魔会跑到我们的世界里吗?”她又问。

这个问题让其他学生侧目,气氛开始绷紧起来。

“会。”我这么回答道。

学生们并没有因为这个回答做出任何情绪jī动的表现,可是从他们的身上传来一种压抑的气息。

“你们见过?”娇小的nv生说。

“我和席森神父都见过。”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下。我明白她为什么要提这样的问题,而我的回答又会对这些学生造成怎样的影响。

“你们打败它了吗?”娇小的nv生说。

“嗯,虽然有点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我说:“我所在的组织在神秘学方面是专业的,狩猎恶魔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这次保护近江nv士来到这个地方,正是为了获取更多的素材。我们一直在怀疑,恶魔是统治局某个毁灭xìng实验的产物,它们之所以消失是自食其果,但同样的,它们一定保存有关于恶魔的大量珍贵资料。”

学生们听了这番话不由得面面相觑,如果没有进入这个匪夷所思的世界,一定会将之视为玩笑吧。可是他们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恶魔和对抗恶魔的人,以及史前文明遗迹,在他们眼中是切实存在的东西,这对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一定产生了异常深刻的影响。

“我听说过末日的传闻,不过,无论什么年代,这样的言论都不会少吧。”娇小的nv生抱着胳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说:“我从来都不相信末日论,因为哪里都没有末日的预兆呀。可是,这个地方!我,我……”她发出哽咽的声音,就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该如何通过语言来宣泄心中的情感,只能用双手捂住了脸庞。

“我想加入你们。”她对我说,“能够让我加入吗?我虽然有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看到这个世界,我就觉得不能让我们的世界也变成这个样子。既然你们是专家,就一定能够告诉我该怎么做吧?来过这个地方,看过这一切的我,再也不能去过原来的生活了。”

340 一大波

[之四

厄夜怪客]340

一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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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一大波

身材娇小的女生叫格雷格娅,她是墨西哥裔人,加州大学三年生。其他学生也是这所知名大学的学生,不过除了健壮的男生是二年生,其余人都是一年生。崔蒂不是大学直聘的保安,隶属某个专注于为学校提供保安服务的人才资源公司。格雷格娅的啜泣触动了其他人,除了崔蒂和酒红色头发的女生之外,其他学生都浮现意动的神情。

尽管这份经历让他们险死还生,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精彩纷呈,对于好奇心强,精力旺盛的男生来说,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存在经历这种非一般的人生的愿望吧。回到正常的世界里,彻底将这份刺激的经历画上句号,还是继续深入到这种冒险中来,将它当成一份拯救世界的伟大工作?因为格雷格娅的话,他们开始沉思起自己的未来。

我揣摩他们的想法,然而,即便他们有心加入,身怀激情想要和我们干一番事业,我也不会同意让每一个人都加入进来。耳语者从建立之初就不是一个谁都能够进入的组织,未来也不会变成那样的组织。到目前为止,耳语者的正式成员也只有六人而已,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拥有类似的特质。耳语者只是一个容纳“同类”的小世界,如果格雷格娅真的想要加入,就必须接受观察,直到她被确认是“同类”。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须活着离开这片统治局区域。不过,作为第一个主动要加入耳语者的女生,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她。虽然我对人和善,不吝啬在能力范围内帮助每个人,但我知道,自己仍旧会在心中为每个人划分重要性的等级,并且严格遵守这个等级。我曾经和一位朋友谈起这件事。“怪不得你平时挺和善,但有时眼神却显得冷漠。”他惊诧地问我:“划分得那么仔细,不累吗?”并且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我不要让自己的态度那么理智和严格,如果模糊一点,或者说相对公平和热情地对待他人,这对我的人生更有帮助。

可是我并不觉得累人,将每个人按照等级在脑海里存档,每当接触他们,就调出这份档案,遵守事先定下的态度与规则和他们相处,这就像是本能一样。我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一定有很多人像我这样,只是他们并不会明确说出来,或者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而已。

所以,我会尽力去帮助每一个人,会做出类似掩护学生们撤退,而将自己置于危险中的决定,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个好人。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只是习惯性地遵从自己的本能来生活而已。在无法挽回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我仍旧会做出残酷的选择,仍旧会抛弃那些不重要的人,甚至把他们视作蝼蚁或诱饵。正如我在和巫师战斗之后,明知可能会误伤无辜的人,但仍旧点燃那场大火。

我曾经也觉得那不像是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在事发之后,每当我仔细剖析自己,都发现自己就是会做出这种令人唾骂的事,但自己却毫不在乎也不后悔的人。我之所以渴望正义,成为英雄,说不定就是因为在冥冥中察觉自己骨子里是个快乐的犯罪分子。当我发现自己的本质后,并没有陷入慌乱和否定之中。我的感觉很好,我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我觉得正因为看清自己是怎样的人,才不会对自己的选择后悔。…,

参加耳语者也好,用机械的方式来处理对人的态度也好,杀人波及无辜也好,为了救人而让自己身处险境也好,过去所做的选择都没有值得后悔的地方,未来也如是。

这样的我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女生,她的眼神十分清澈,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充满坚定的神色,在这一刻她是认真的想要加入耳语者。不过,如果她回到正常世界里,体味到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人生时,这份意志还会这么坚定吗?这份意志究竟是来自所谓的正义感,还是自己本身就沉浸在由此带来的快乐之中呢?这些都是日后的观察事项之一。如果只是单纯秉持正义和英雄的理念,而无法享受事件本身所带来的刺激和快乐,那么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崩溃吧?

因为耳语者是神秘学组织,在我们看来,所有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事物和现象都是“神秘”,在这个诡秘又危险的世界里,无论目的是多么高尚,通向它的路途都必然遍布黑暗。这正是我经历巫师事件后,遭遇理念冲击而得到的深刻教训。无论多么想要成为正义的英雄,但那终究是目标,行为本身既不合乎律法,甚至不合乎人性,所以并非正义。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恳求,从内衫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张名片是耳语者的制式名片,上面有环绕卡片边缘的绿色橄榄纹,以及代表“聆听”这个意义的象征性图案,但没有印上社团和成员的名字,甚至没有电话号码,只有一份电子邮箱地址。

四年来,我们通过各种途径散发出不少这种名片,然后通过电子邮件来和有意无意成为顾客的人进行沟通,承接他们的委托。我们并不在乎它是否会抵达需要它的人手中,也不在乎是否会被人当作垃圾扔掉,如果有人因此联系上我们,那一定是因为我们命中注定会相逢。

现在,格雷格娅得到了这张名片,她会否成为那位命中注定的人呢?不仅是我,八景他们也一定会感兴趣吧。

没有得到我的确切答案,格雷格娅并没有露出沮丧的表情,相反眼神更加明亮。其他学生也都围上来观察她手中的名片,纷纷觉得“只有一个电子邮箱呢,不愧是神秘组织”。她显得很坚定,似乎知道自己要加入组织,就必须经历“考验”,因为电影、小说和各种故事里都这么写,大家对这种机制也很认同。

“也给我一份吧,高川先生。”发福的男生兴奋地说,“我一定会通过考验的。”

我只是笑着摇摇头。在这些学生里,名片只发给第一位表态的人,这是我刚刚做下的决定。当然,其他学生虽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我却觉得他们对自己的选择其实充满了犹豫。

我们在住宅里修整了大约十五分钟。我从背包里取出巧克力分给大家,当我打开保温壶时,里面的茶还是热的。他们纷纷来看我的背包里到底都准备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都是野外生存所需要的东西,例如钩绳、帐篷、厚实的衣物、防毒面具、食物和水等等,不过在学生们眼中却觉得是了不起的行为,将我当成了常年冒险的专家。

我没跟他们说,其实我也只是个准备毕业的普通大学生而已,并且我上的大学无论名气、硬件还是软件上都比不上他们的大学。…,

背包里还有枪和几把匕首,他们有些责怪我没有将这些武器分给他们,不过我觉得就算给了他们也无济于事。近江提供材料帮他们准备了比匕首更有杀伤力的燃烧弹,他们到头来不也是只能惶惶而逃吗?相反,如果有一颗真正的战斗的心,就算没有武器,也会想方设法来武装自己,在这个时候,一把匕首和一根金属管的力量其实是一样的。

这话我没有说出来,不希望在这里打击他们,可是格雷格娅却同样想到了,而且毫不顾及则责备对方:“就算拿着枪又有什么用呢?反正连开枪的勇气都没有。”气氛有一阵十分僵硬,酒红色头发的女生躲得远远的,似乎很害怕参与这些争论。健壮的男生阴沉着脸,发福的男生则一副茫然的表情,他们都没有说话,反而是看起来瘦弱的男生反讥道:“你不也一样吗?”

“是的,我也一样,根本就只想着逃跑。”格雷格娅平静地说,然后撕开裙摆,用布条将燃烧瓶串在一起,和防身的金属棍一起挂在身上,她说:“我不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跑,所以,有这些东西就够了。”她看了女保安崔蒂一言,用请求的语气对我说:“能给崔蒂小姐提供子弹吗?”

“当然。”我说。就算她不说,我也打算这么做。崔蒂虽然只是个保安,但她拥有一颗战士的心,这从她主动选择为学生们断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她同样很害怕那些奇怪又强大的敌人,也明白自己的武器拿那些家伙没办法,但在战斗中,她仍旧尽了自己的努力,然后活了下来。在精神和意志上,她拥有令人艳羡和信服的力量。

能够认识这样的女性,为她提供弹药,我觉得很高兴。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总是能够遇到这样与众不同的人,而且总会直接间接得到他们的帮助,所以才让自觉与众不同的自己不会感觉到孤单。我能够这么平静地长大,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丽、温暖与缤纷,不至于早早就变成一个杀人魔,然后凄惨地死去,也一定是因为总能看到这些在行动或思想上与众不同的人。

我是与众不同,但在与众不同的人当中又极为普通,有许多比我更加特异和优秀人们,如同繁星一样点缀在这个世界上。这么想的话,就像夜晚仰望星空时,总会为那种深远和博大而感动。

这份感动同样是支持着我继续沉默着,在遍布荆棘的风景中不断前行的力量。

我将所有的手枪子弹都给了崔蒂,对我来说,有一把折叠刀就足够了,因为普通的枪械在这个地方只是一种负担。

崔蒂挺高兴,她也知道自己的手枪起不了作用,但依旧能够给她安全感,她不断向我道谢。在所有人都享受完巧克力和热茶后,我们再一次出发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灰蒙蒙的雾气似乎有消退的迹象。席森神父在修整时没有重新接入安全网络,生怕被对方锁定,所以我们仍旧按照原计划的路线奔跑。幸运的是,在我们经过的地方,地形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有几栋高层的建筑倒塌在地上,显然不久前才被高烈度的战斗波及,大概同样是统治局安全警卫和恶魔的战斗吧,总之,当我们从拦路的废墟上辛苦攀爬过去的时候,脚下还隐隐传来热量,灰色的雾气中传来几乎让窒息的臭味,大概有战斗产生的废气或毒气弥散在空气里,只是碍于浓雾和雾气的颜色才看不出来。大家不得不戴上我事先准备好的防毒面具。…,

有几次,发福的男生踏中虚浮的落脚石,差一点就掉进六七米深的坑洞里。这个坑洞看上去像是由好几个在倒塌时墙壁被打通的房间组成,下面隐隐露出拥有锐利断口的金属条。及时把他抓住的是格雷格娅,她也差点被对方的体重也带了下去。被幸运地救回来后,原本暗恋格雷格娅的发福男生却沉默下来,不时看向格雷格娅的视线里存在一丝原本没有的复杂神色。

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的感情似乎有些别扭。

翻过这条被阻断的街道后,前方变得开阔起来。

“雾气变弱了。”近江抬起头望了一眼因为浓雾而显得低沉压抑的天空说。

“这是好事,说明最危险的时间快要过去了。”席森神父的表情也有些轻松下来,“雾气浓郁的时候是安全警卫和恶魔出现频率最高的时段,我们没有遭遇大规模的安全警卫和恶魔……”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嘴,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

我和近江也敏锐地感觉到空气正传来一些异样的动静。声音传来的方向很遥远,在我们的侧后方,但频率极高,渐渐的连成一片。

“数量极大!”近江断言道,尽管声线仍旧平静,但我注意到她的瞳孔缩了一下。

“该死的!”席森神父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大叫起来:“快!都跑起来!一大波安全警卫来了!”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自己就已经跑起来。我和近江毫不犹豫地尾随席森神父向前跑,落在后方的格雷格娅和崔蒂也连忙动身,剩下的学生面面相觑了一下,这才拔腿跟上。于是,这支队伍明显分成三个层次。

跑了大概一条街的长度,学生们开始落后了。但这一回席森神父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和近江也明白“一大波安全警卫”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可怕的兵器不知道为何竟然会聚集在一起,是冲着我们来的吗?我回身将格雷格娅扛起来,她没有挣扎,而近江也来到崔蒂身边,示意她抓住衣角,然后我对剩下的学生喊道:“不想死的话就往其他的方向跑。”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不自然的振动了。

我没再理会他们,扛着格雷格娅追上席森神父,这时他的速度更快了。我觉得他如果使用超能力的话还能更快些,可是他完全没有要用超能力的意思。我猜想,也许在这个时候使用魔纹的力量会引起安全网络系统的注意吧。

很快,身后的学生们都消失在迷雾中。可是这个时候,好心人崔蒂也不打算自己留下来面对那一大波安全警卫了,那种行为就是自找死路。

“它们是冲我们来的吗?”近江轻快地跟在席森神父身边问到。就连常期锻炼而显得身材精炼的女保安崔蒂都开始喘气,要不是拉着近江的衣服,似乎就会落下的样子,可是近江本人却连一滴汗都没有渗出来,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当然也是一种异常。

我和近江认识的时间不长,对她身上所发生过的事情可谓是一点都不了解。我觉得近江身上所存在的这种神秘性同样是吸引我的原因之一,我毕竟是神秘学组织的副社长,对任何“神秘”的物事都感兴趣。

“希望不是。”席森神父说:“就算我们干掉了四台安全警卫,安全网络也不应该将我们的危险等级提高到这个地步,后面的安全警卫至少有数十台!”

紧接着,我们听到了安全警卫大队方向传来剧烈的战斗声。建筑倒塌的声音,爆炸声,脚步声,马达声,还有枪声、炮声和呐喊的声音、惨叫的声音,如同一团沸腾的粥。而这团粥正一直往我们这边滚动。我们连续拐了好几个方向,但仿佛拥有磁石般的吸引力,战斗的中心自始至终都在靠近我们。

我们意识到这种不自然,于是停下脚步再做打算。

“到底是什么人在战斗?”我说:“似乎不是巫师,他们可不用枪。是其他末日真理教的人?”

“也许,不过,能够发现和进入统治局的可不全是教里的人,虽然玛尔琼斯家一直想让他们变成教徒。”席森神父说。

“他们带了重武器。”近江眯起眼睛,如错觉般,她的嘴角似乎在一瞬间勾起弧线,“不过显然是被驱赶的羊群。安全网络系统仍旧把我们的位置锁定了。席森神父,重新接入安全网络吧,小花招对它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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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 超频连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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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频连锁

席森神父重新接驳安全网络后,终端的屏幕上传来那边的景象。因为不断有建筑被摧毁的缘故,视角十分不稳定,不停摇晃,然后就是一个紧接一个地消失。在屏幕一侧,大量的数据流自下而上攀升着。借助这份令人头晕的影像,我们仍旧确定了交战的双方的确是人类和安全警卫,之中并没有恶魔的存在。

安全警卫大概有三十多台,全都是四肢着地,露出人形面目的战斗模式,不断从镜头处一闪而过。它们沿着建筑跳跃,沿着街道奔跑,异常敏捷,充满了一种推平一切的气势。

被驱赶的一方是一支人类的精英队伍,拥有十辆装甲车,大部分人都使用常规武器和安全警卫们交战,协作性极好,撤退时井井有条,面对数十台安全警卫,分散的火力无法对安全警卫的坚硬躯壳造成伤害,但是仍旧可以打断它们的行动,一旦集中火力进行饱和攻击也能够伤害它们。这也是他们之所以支撑到现在还没有溃败的原因。这些人看上去像是军人。

其中也有小部分人自由穿梭于枪林弹雨之中,不时显露出异常的能力和超常的身体素质,这些人虽然少,却是阻碍安全警卫彻底摧毁这支队伍的主力。这些人十分熟悉和安全警卫的战斗,我亲眼看到一台安全警卫突然静止在原地,就好似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一副瘫痪的样子,随后就被集中的炮火撕裂。

“三个灰石强化者,两个魔纹使者。”席森神父说,“不是末日真理教的人。”

“其他的神秘组织吗?”我挠了挠头,看上去得和他们打交道了。这些人看起来对统治局很熟悉,肯定拥有终端设备,也许已经发觉我们的存在了。他们为什么会惹出这么大的阵仗呢?我有些好奇,这些人肯定触动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既然不是末日真理教的人,那就一定会受到末日真理教的压迫,说不定真的可以坐下来谈谈。不过,他们的人数……

“要被围起来了。”近江突然说。

“太小看安全网络系统了,被围起来的话,就算能逃出来也剩不了几个人。”席森神父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

到现在我们都看出来了,这两方人马都有意识朝我们这边移动,但是在抵达我们这边前就会消耗掉大部分的力量,而剩下的部分就算只有我们三人也能解决。

“有六台向我们这边过来了。”席森神父将影像转换,六台安全警卫从镜头处一闪而过,灰雾中只留下它们淡淡的轮廓,然后很快就失去了踪影。当它们的脚步声和战场中心分开,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时,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首先出现在灰蒙蒙的视野中。

我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扛着格雷格娅进入爆发状态。在缓慢的世界里,蓝色光芒的速度仍旧迅捷,但它们的飞行轨迹已经变得可以预判。我冲进这些线状轨迹的间隙中。

另一边,席森神父开始控制身边的气流,而近江则不慌不忙将行李箱挡在身前。

只是眨眼间,这些流星雨一般的子弹就以可怕的速度覆盖了以我们为中心的十米方圆。只听到密集得近乎同时响起的爆破声,近江和崔蒂撑着行李箱向后滑动了好几米远,崔蒂差一点就因为这股巨大的撞击力摔倒在地上,而我们身后两侧的建筑也纷纷倒塌。…,

齐射持续了三次,停下时,如同壁虎一样爬行的安全警卫出现在街道正前方和建筑顶部。它们伸长了脖子,用那张死人脸一般的人形面孔打量着我们,就像是在疑惑我们为什么还没有死去。

“把燃烧弹全都扔过去。”我这么对格雷格娅说。

她于是照做。我也将身上所有的燃烧弹分朝那六台安全警卫掷去,燃烧弹全部离手的时候,也没理会格雷格娅是否投完,抓住她再一次进入爆发状态。因为这种攻击性的动作已经让安全警卫将为列为第一目标。大概是上一场战斗的数据并没有在安全网络系统中存档的缘故,这些安全警卫看起来并没有接受它们上一批同伴的教训,这一点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

我很轻易就避开了它们从六个方向射出的子弹,当一部分燃烧弹在空中被打爆后,迅速扩散的烟雾再一次形成一堵隔绝视线的墙壁。

我趁这个机会将格雷格娅藏在一栋建筑的废墟中,这些倒塌的建筑比没有倒塌的建筑更加安全,因为它就算再被击中,也不会再产生巨大的落石了。

“如果你运气好的话,就不会被流弹击中。”我这么对她说,“它们看不到你,但你也得警醒一点,不要站在子弹射来的方向。”

格雷格娅明确地点点头。

我转身离开,格雷格娅突然抓住我的衣角。我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去,只见她用力握住拳头,对我说:“加油!”

我留下笑容后就从另一个方向跑开了,在距离这个废墟不远的地方,崔蒂正提着手枪藏进另一座废墟中,她注意到这边,于是点头示意,我知道她同样注意到格雷格娅的位置了。而在更前方,席森神父已经接过我的任务,利用强烈的旋转气流圈住一大片乱石、桌椅、盘子等等碎小的物体,一股脑朝六台安全警卫投去。近江趁安全警卫攻击席森神父的时候,已经跃上房顶,闯进前方的烟雾中,不一会,就听到刺耳的切割声传来,随即有一台被断首的安全警卫从房顶上摔下来。

之后,逐渐扩散得稀薄的烟雾彻底被席森神父刮起的大风吹散。可以看到三台安全警卫已经掉转枪口,在一片猛烈的蓝光中,近江举起行李箱挡住自己身体,在沉重的冲击力下,她的身体一直向后滑动,差一点就摔倒在房顶上,可是房屋先因为这阵猛烈的火力而崩溃了,近江也随着塌陷的屋顶掉了下去。

以一个人的力量应付三台安全警卫的枪击仍旧太勉强了。

击坠近江后,三台安全警卫仍旧朝着废墟扫射,直到崔蒂那边响起枪声,这才将目光朝这边转来。席森神父和另外两台安全警卫缠斗,越靠近那边,风势就越加猛烈。这些风卷起碎物,变得可以目测,在以席森神父和两台安全警卫为中心的战场里,气流的方向变化多端,若非安全警卫深深将手指扣进地面,似乎就会被吹走。在那种环境下,就连极具贯穿力的子弹都要受到干扰,只有席森神父一人能够进退自如。在它们解析出这些凌乱的气流模式前,是无法对席森神父造成伤害了。

被崔蒂的枪击吸引的三台安全警卫似乎在考虑究竟是猎杀崔蒂,还是加入那个可怕的风阵中。它们在原地呆了大概两三秒的时间,在这段时间,足以让我攻击它们,重新扭转它们的注意力了。…,

席森神父没有制造出上一次战斗时的大爆炸,可是却制造出了可怕的风力。我第一次意识到三级魔纹使者的超能力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席森神父最大的力量。之前的他只做了两件事:带我们逃跑和为我们做掩护。我猜测他只是想让我们尽快适应统治局的生活,不过他似乎准备拿出资深者的真功夫了。

我顶着席森神父刮起的飓风不再向前走,即便走在风区的边缘,也能感受到那种凌乱而巨大的拉扯力,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如果身体太轻,也会被风力吸进去。三台安全警卫似乎也意识到隔着这片风区射击会失去准星,于是开始沿着风区的边缘跳跃。它们分成两队,沿着街道两侧的建筑朝我这边冲来,目标除了我,一定还有藏在更后方的崔蒂。

其中一台跃到之前近江陷落的那处废墟时,突然脚步一晃,瘫倒在地上,它的后肢陷在废墟的乱石堆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夹住了。在它挣扎的时候,电锯猛然破土而出,从下方顶住它的脖子。在一片飞溅的火花中,它不断扭动脖子,试图摆脱桎梏,但是身体却一再向下陷去,有一股力量在拉扯它。场面简直就像是在看一部恐怖片,而这台安全警卫就是遭遇不测的角色,如果它有人类的情感,一定会无比恐惧。它很快就看不到踪影,一秒后,头颅被从下面抛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将注意力放在我和崔蒂身上的另外两台安全警卫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在它们通过安全网络系统获知同伴阵亡的消息时,崔蒂再一次开枪了。这一次,因为紊乱气流的影响,子弹没有射中目标。

我也取出手枪进行瞄准,标准的手枪子弹已经全部交给崔蒂,但这把手枪却可以使用一种特制的子弹。这是八景通过某些不正当的途径为我准备的武器,这些子弹有一根手指这么长,配套的弹夹一次可以装入十二发,通过加长的后仓压入,看上去就像一只步枪。

据说这种子弹拥有可怕的贯穿力。我没有试过。

我不知道这种特制的子弹是否能够贯穿安全警卫。因为切身感受到周围气流的猛烈,所以迟迟无法锁定这些安全警卫。我几乎要放弃了,可是,就算进入爆发状态,无法用折叠刀撬开安全警卫的乌龟壳的话,我也没办法像近江那样猎杀安全警卫。

我能做到的就是吸引火力。之前我做得不错,但现在我更想要亲手干掉一台。

有一个念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我曾经看到一种说法,一颗子弹无法做到的事情就用两颗子弹,两颗子弹或更多子弹首尾叠加在一起,就能够形成超乎寻常的贯穿力。这简直就像是说梦话。可是,似乎有声音在我的脑海中说:

我的子弹没有死角。

这就像是一个咒语,跨越冥冥的时间和空间,让我不由自主地低声随之念到:“我的子弹没有死角。”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在肌肉、血管和神经中蔓延,就如同进入爆发状态时,让我能够高速挥动折叠刀时的感觉。这是我曾经说过的话,曾经做过的事。是在什么时候呢?上一个世界线的高川?

我已经有了经验,将一切都交给身体,让身体的感觉引导自己的动作。只是,这一次的引导比挥刀的时候更加强烈,更加深入。来自体内深处的力量改变的不只是动作,似乎还改变了构成这个身体的更本质的东西——例如细胞和神经。…,

我似乎能感觉到流窜于其中的类似电流的东西,开始只是一条,一刹那后变成两条,三条,四条……无数的电流一样的东西沿着电路板一样的轨迹向上升起,充满了一种令人惊叹的磅礴辉煌,仿佛要迸射出来的气势。

战火喧嚣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似乎进入了爆发状态,似乎又没有。在这种奇怪的状态中,视野里的一切不仅变得缓慢,而且无比清晰,再细微的灰尘似乎也被一个无形的放大镜给放大了,在脑海里勾勒出仅有线条构成的轮廓。在这份结构图中,我能感觉到哪怕是一粒灰尘,它们会如何移动,受到何种干扰,撞中什么,又在反作用力下改变轨迹。

无比令人惊叹的世界如同画卷在我的脑海里铺展。我感到身体极度发热,脑血管似乎要爆炸了,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是血,而是深红色的岩浆。

连锁判定——这个名词从我的心底深处浮现。

“我的子弹没有死角。”我依循本能再次说出这句话。

身体自然而然动起来,并非只是宏观地摆动手臂,调整站姿,每一丝肌肉都在以无法用肉眼观察的幅度进行繁琐的运作。就像是深入到一台机器的内部,每一个齿轮、拉杆和履带都在重新调整自己的位置和形状,进而得到更加精密的效果。

这种细密的牵动到了终点,手指反射性扣动扳机,枪声接连不断响起,一口气将十二发子弹全都射了出去。然后更换弹夹,射击,再更换弹夹,再射击。

一连三次,总共三十六发子弹。

连锁判定,追尾射击。

在开枪的那一刻,我就明白,风力也好,在风中乱舞的碎物也好,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干扰这些子弹,或者说,所有干扰性的力量都被视为调整性的力量,辅助这十二发子弹以我所期望的方式,在飞行的终点以最强的力量击中选为目标的安全警卫。

只听到几乎连成一线的击打声,那台安全警卫的脑袋稍稍向后仰了一下。第一发子弹打在它的额头上,第二发紧接着打在第一发的后部,然后是第三发、第四发……如同不断敲击钉子。

安全警卫终于瘫痪在地上。在连续追尾的三十六发子弹的力量下,它的脑袋被贯穿了。

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它的同伴产生迟疑,另一台安全警卫用四肢以巨大的力量贯穿地面,稳稳当当向我逼近。随后,藏在它嘴巴中的枪口喷出蓝色的光芒。

在它发动攻击的同时,世界的运转变得更加迟滞了,就像是搅动着沉重的泥沼。我觉得自己已经处于爆发状态,或者说,二次爆发状态。原本仍旧显得快速的针状子弹也变得缓慢起来。

这些子弹并没有完全摆脱风力的干扰,但若是我停留在原地,仍旧会被其中五发打中。尽管如此,在身体本能的驱动下,我仍旧站在原地扣动扳机。

再一次射空弹夹,十二发子弹准确命中十二根针状子弹,然后以一种好似水滴,又好似弹力球的状态反射,又相互碰撞。在它们抵达终点前,在脑海的结构图中,这些无比精致的轨迹已经汇集成一点,就在它的额头处。

我换弹夹,开枪,总共三十六发子弹后,这台安全警卫就这么倒下了。

之后,那种奇特的感觉正如潮水一般消退,好似在超频运转而极度发热的大脑终于可以停歇一下了,神经也好,肌肉也好,血管也好,就连内脏都有一种极度虚弱的感觉传来。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发现这口气竟然清晰呈现出白雾状。

我站不稳身体,不得不半跪在地上,几乎以为自己随时会因为衰竭而死亡。我的视野开始染上一片红色,那种爆炸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差一点就变成了瞎子,而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旋转,巨大的轰鸣声填满了耳朵。

我既看不清事物,也听不清声音,好似身处于失重的宇宙中,分不清上下左右。

我想,这下麻烦了。

然而情况并没有我觉得的那么糟糕,有一双手开始从身旁将我搀扶起来。我摆动脑袋,就好似有一根线扯着才能动弹的感觉,红色的视野中呈现出模糊的轮廓,似乎是近江。

“咛……”她说了些什么,可我根本听不清。

我就这么依偎在她的怀中,静静地等待这一切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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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 深度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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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感染

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宛如置身于一片血红色的海洋中。

外界传来的信息十分微弱,就像是在传达进来前,就被肌肤隔离过滤。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若将身体比喻成一个巨大的蛋壳,而血红色的海洋就像是蛋清。那么,漂浮在这广阔无垠的血色海洋中,显得无比渺小的“自我”又像是什么呢?

意识在红色的海洋中漂浮,分不清上下左右,听到的声音似乎由许多声音混淆在一起,让人想起一阵阵波涛。或许正因为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所以血色海洋中真的出现了波涛。我就被这波涛推动着,不断向某个方向移动。我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声音的浪潮推到何处,但却又清晰感觉到自己前进的同时也在下沉。

这一切奇妙的景象宛如是在做梦,我感到自己并非完全清醒着,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我完全没有想过要清醒过来,去重新控制那个巨大得囊括了这片血海的躯壳,只想不断下沉,看看这片海水到底有多深,而下方又有什么东西。

我觉得有在海洋的深处存在某种东西。

它在召唤我。越是下沉,这种感觉就越加清晰。

血色海洋的深处同样存在声音,就像是河流经过洞穴时发出的空空声。我没有看到这些可能存在的洞穴,但却看到许多气泡从下方升上来。我伸手触碰这些气泡,发觉有的相当坚韧,有的却一碰就碎。我仔细观察这些气泡,发现里面有一种不断变幻的如同雾气一样的色彩,它的形状会让人浮想联翩,不断转换的形状好似走马灯一样,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有时,这些气泡会相互撞击,如果没有破碎,就会连为一体,这些相互结合的气泡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人不自禁去注视。当我专注地看着它们,好似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

之后,有一种坠落的感觉,我抬起头,发觉那片无垠的红色海洋竟然变成了天空。天空的血色就像是燃烧起来一样鲜艳,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和活力。虽然正在以极为可怕的速度下坠,但是自己和天空的距离却没有拉开的感觉,仿佛这种速度感和无处使力的感觉是一种错觉。

有一种无止境下坠的恐惧感,但是这种恐惧感刚浮现的时候,我就发觉脚下触碰到了实地。

明明坠落的时候,是头下脚上的距离,可是当脚踏实地的感觉产生时,倏然变成了正常的头上脚下。

明明坠落时充满了速度感,可是脚踏实地的时候,却完全没有半点冲击力。

突然就站稳了,仿佛自己本来就这么站着。

我垂头看向脚下,那是一条由红色、绿色和黑色三种颜色螺旋交错组成的道路。不断向前后延伸的道路根本看不到尽头。只是,在刚站定时所面向的前方,本该由三种颜色构成的道路越是伸展,就越是融化到红色之中,在十分遥远的前方,螺旋纠结的道路完全变成了深沉的红色,宛如和天空连接在一起。

我似乎又听到了那个召唤的声音,它在道路的尽头等着我。它到底是谁呢?我这么想的时候,一个回答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意识中。

——江。

于是,我知道了,它叫做“江”。

那么,江到底是什么呢?是一件物品?一个人?一段记忆?我又一次想着,但这一次,答案没有出现,仿佛在告诉我,“江”就是“江”。“江”既是它的名字,也是对它的存在的描述,就像“石头”就是“石头”一样。…,

我开始沿着道路向前跑,想着,只要到了那边就能看到它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和它相见充满了渴望。

随着脚步的迈动,本来一片空旷的四周一下子变得多姿多彩。每当我跨出几步,就会出现一片新的景物,就像是自己不断地离开一个环境,又踏入另一个环境中。这些环境里有庭院,有公园,有黑暗的森林,也有高耸的大楼,有时自己进入了幽深的洞穴,下一刻又身处于某个四壁皆白的房间里。这些风景里还有除了我之外的人,甚至是动物和昆虫等生命,他们栩栩如生,但却像是背景一样,无法和他们接触,也不会被他们看到。

但是,这些不断变幻的环境并非每一个都优美怡人。有时我会听到令人恐惧的吼叫,那多在幽暗的地方。有时也会听到人类的惨叫声,可是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当我穿过类似医院的地方,我还看到了许多血腥残忍的景状。例如在没人的房间里,人类的尸体被剖开,肢体血淋淋的挂在铁钩上晃来晃去,隔壁房间传来电锯和剁肉的声音。又像是在一个满是古怪仪器的地方,人们被戴上电刑帽,在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电流钟不断抽搐,脸色痛苦扭曲。

这些或是美丽或是骇人的场景有的会勾起我心中熟悉的情绪,仿佛是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亲眼看到和经历过的事情,而有的场景则十分陌生,让我能够继续冷眼旁观。它们会令我悲伤、喜悦,也会让我为之感到痛苦。

在许多场景中——通常是在火烧云的黄昏,沉静的走廊,在风中摇摆的公园秋千,和滑梯下的石洞,幽暗的树林——在我的身边出现的人都是女孩,她们反复出现,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三个,全都在的时候,总共有六个。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些场景就像是记忆中的某一刻,变得生动又清晰。看到她们在我的身边说话玩耍,我的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怀念。她们说了什么,我是听不到的。她们有时会拉起我的手和我一起奔跑,只是我感觉不到牵手时的触感,在一片片空荡荡的感觉中,她们就像烟雾一样渐渐消散了。

我心有所失,可是很快,她们就会在新的场景中出现。

我有一种感觉,她们是一直在我身边的人,可我认不出她们。有的时候,我觉得她们的名字似乎呼之欲出,但终究还是记不起来。当我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觉得短短几个跨步的时间过得太快。我想停下来,可是向前跑似乎成了一个惯性。女孩们就这么消失了又出现,出现了又消失。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始能够分辨出她们的年龄来。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就像是我也同样变成了孩子。

女孩中只有一个年龄比我大一些,其他的人都比我小,这个大一点的女孩,也是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个。在后来,就算是在那些不太可能会有女孩在场的场景里,我也总能在惊鸿一瞥间,看到她静静地站在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注视着我。

场景中的其他生命,人也好,动物也好,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女孩的存在,仿佛她只是一个幻觉,一个倒影,或是一个不存在的幽灵。

就在这样诡异而安静的对视中,女孩开始长大,变了模样。她开始留起黝黑亮丽的长发,身材开始发育。可奇怪的是,有时显得瘦弱,让人想起整洁的病房,随风荡漾的窗帘,白色的茉莉花和纤细精致的钢琴;而有时又显得健壮,身体丰满又充满了爆发力,仿佛让人看到一头拥有美丽的皮毛和流线型的身段,却在时刻狩猎的豹子。与此同时,她的相貌也在不断变幻着。被她直勾勾盯着,就像是被无数的女性注视着。…,

这本该是诡异森然,令人发毛的景象,可我却并没感到惊惶。

和她对视,我的心情反而充满了平静宁和。

我继续向前跑,脚下好似麻绳一样纠缠在一起的颜色已经全部被染成深红色,血红色的天空仍旧距离我很远,而在更远的地平线处,它也仍旧和这条道路融为一体。这个幽灵般的女孩再也没有消失。

不久后,我穿过一片黄色的大湖,从湖水中伸出无数只手,它们杂乱无章地摇摆,像是在招呼,又像是在挣扎,仿佛要将我扯下去,变成它们的同类,可是我站在道路上,离最近的那只手也有十多公尺,紧挨着路边的手攀住路面,就像是要将湖底的身子扯上来。我一度升起拉它一把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很快就消失了。我突然看到女孩,不,这个时候已经能称呼她为少女了,披着黑色的如同湖水一般光泽的长发,全身上下只有一套睡衣款式的吊带连衣裙,明明没有风,但薄薄的连衣裙却像是被风吹一样紧紧贴在她的**上。

半透明的衣裙下,隐约浮现身体的颜色和开始发育成熟的曲线。她的相貌竟然有些和近江相似,若是近江拿出照片让我看她少女时代的样子,我相信就一定是这副模样。她的肌肤白得不可思议,可是当我和她对视时,却发现她的眼睛和道路天空一样深红。

她就站在我的身边,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何时,如何过来这边的,在过去的无数场景中,她都只是藏在角落里。在以往的场景中,景物也好,动物也好,人也好,无论它们是和善还是充满恶意,于我而言都只是背景一样的存在,因为它们看不到我,接触不到我,我也一样无法触碰到它们。然而,当这位少女出现在身边,站在这条道路上时,我突然觉得她变得生动而真实,我应该向她伸出手。

于是,我这么做了,向她伸手。我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我已经停下前进的步子。

少女没有接过我的手,当我正准备主动触摸她的时候,攀上道路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并用力试图将她拽下黄色的大湖。我正要上前抓住她,不让她跌下去,可是一种深沉的恐惧没来由冉冉浮现。

我的动作僵在半路上。虽然这种恐惧让我无法思考,但是我下仍旧意识要克服这种恐惧去抓住她。

因为,我想要抓住她。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告诉我,她一直在这个地方,她就是召唤我的“江”,这是我距离她最近的一次。

和她产生接触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更没有考虑。本能让我觉得自己会消失,可是一种无比强烈的渴望的意志正尝试突破本能的恐惧。

抓住她的脚踝的手越来越多,就像是飞速蔓延的青苔,真是难以置信,它们是如何爬到她身上的?这些手抓住她的脚踝,小腿,大腿,腰部,无一不想要将她整个人都扯进黄色的大湖中。

少女没有动静,更没有被那些手扯动,大约过了两秒还是三秒?我听到了浪涛的声音,这声音并非从湖里传来,而是从地平线那一头,从距离头顶不知几万里的深红色天空传来。

伴随着浪潮声的,还有一种又像是鼓声,又像是心跳的声音。我开始感觉到来自心脏的悸动,左眼也开始跳动起来。…,

哗啦,哗啦……咕,咕咚,咕咕咚,咕咚咚……咕咚!咕咚!咕咚!

这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在耳边擂鼓一般,正在和心脏以及左眼球鼓动的频率重合。我不由得按住左眼,然而右眼的视野中,少女的模样正变得模糊。她的脸似乎开始融化……

不,不只脸,她原本苍白得宛如透明的肌肤也好似在融化成深红色的液体。就像是漫溢的水沿着身体的曲线缓缓滑落,深红色的浓稠液体好似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不断覆盖了她的身体。一开始还能看到人形,可大概几秒过后,连人形都不存在了。

仿佛站在我面前的,是由血液凝结的蜡烛,正在燃烧,正在融化。

我觉得整个天地仿佛一下子掉入熔炉之中,一股股热浪从四面八方涌来。深红色的天空真的开始燃烧起来了,发出刺眼的亮光。

我的心中似乎也有一团火在燃烧。

我听到歌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在整个天地中回荡。

歌声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唱歌,在唱一首歌颂生命的童谣。无论我如何努力去听,那声音都显得飘渺依稀,只觉得这声音带给自己无比的平静。它似乎在让我随它一同回到母体,退化成胚胎,又变成最原始的dna。

我的左眼一阵剧烈的疼痛,它爆炸了。我捂住左眼,一股股腥腥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流出来,滴在路上,迅速渗入那深红的色泽中。不知道是热浪让光线折射产生错觉,还是这条道路真的在融化,我的双脚正缓缓下陷,脚面已经彻底被蠕动的深红色覆盖了。

我想要将双脚拔出来,可是深红色的道路一下子变成了深红色之血的沼泽,让我使不出力量。

不仅道路,天空也开始融化。下一刻,燃烧的天空塌陷,从无数的巨大漏洞中,如血液的浓稠液体瀑布般倒灌下来,落入黄色的湖水中,不断扩散,将那些伸出湖面的手也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更远的地平线处,一道拔地而起,仿佛能够接触到天空的巨浪正以摧毁一切的气势朝这边扑来,它也同样是深红色的。

黄色的大湖从外围开始,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变成深红色,而水质也开始变得浓稠,那些被污染的手正在融化,变成深红色血液的一部分。

整个世界即将被血液覆盖。

当我的视线转回到已经彻底失去人形的少女身上,蜡烛一样的形体顿时下陷,彻底变成一滩深红色的浓稠血液。而从左眼眶中不断涌出的血液似乎听到了召唤,愈加迅速地喷涌,冲到地上,如有生命般主动朝少女融化而成的血液蜿蜒而去。

当我再一次抬起头时,视野所及的地方,黄色的湖水都变成了红色的血水。滔天的血色巨浪倏然近在咫尺,当我仰望它的时候,已经铺天盖地地倾灌下来。

我被血海包裹着,向着远方冲去。我不知道自己被冲出了多远,意识正在消失,而在那之前,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形体的存在了。

我正在融化。

我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本能产生恐惧的原因。

少女是“江”的表面,这片血海是“江”的本质,它们都是“江”。名为“江”的存在,将会吞噬和同化一切异质的存在。

“我”的意志正在消失,可是在彻底消失之前,却有更多的东西渗入进来,填充消失的部分,然而,消失无法抗拒。

在翻滚的海浪声中,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

——回归吾等……唯一的安息之所……

就在我以为自己将要彻底消失时,**的感觉却突然放大,就像是再度穿上了一件厚重结实,充满了安全感的防护服。醒来,我这么告诉自己。我用力睁开眼睛,统治局那灰蒙蒙的世界快速挤入视野当中。

没有熟悉的天花板。

有一张脸正垂头和我对视,我眨了眨眼睛,视野变得清晰起来。这张和少女相似的脸让我差点以为自己仍旧在那深红色的世界里,但我很快就回过神来。是近江。

343 汇聚

“你似乎做了一个噩梦。”近江将我扶起来,这么说到。

噩梦?

“不,不完全是。”我茫然地回答着,那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我不知道。但的确有一些异常的变化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的身体已经完好无损,甚至充满了比之前更充沛的精力和体力。似乎有什么东西让“自我”的认知产生偏差,这是一种无法述说的感觉,就像是身体也好,灵魂也好,在极为深入的层面发生改变。

虽然,那个深红色的世界让人发自本能感到恐惧,可我仍旧想要再一次见到她,或者它——那个叫做“江”的东西。

它为什么和近江的少女时代这么相似?我眺望四周,寻找其他人的踪影。突然,一台安全警卫砸在身边不远处,碎物溅到身上隐隐作痛。我放下本能掩住头部的手臂,第二台安全警卫又砸了下来,正中第一台安全警卫的身躯。

两台安全警卫顿时四分五裂。

四周安静下来,我看到席森神父从另一侧走来。肮脏凌乱的黑色教服下,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峦一样稳健,他在胸口划着逆十字,表情轻松而平淡。

战斗结束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虽然身体和精神上都不感到疲惫,但是一回想起血色之梦,就好似有许多信息不断浮现在脑海里,又或是有许多念头在翻滚,让人静不下心来。我试图翻出那些信息或想法,看看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找到,就像脑海中的繁杂只不过是一种错觉。

“你认识真江吗?”我突然对近江说:“还有左江和富江。”可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却意识到,这句话根本就没有经过思考,就像是嘴巴自作主张动起来。真江、左江和富江,应该是三个女性的名字,它们就像是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虽然有种熟悉感,但大约是因为和“近江”这个名字一样,都存在“江”字。

如果用心理学来解释,它们全部都根源于血色之梦中的“江”。

系色同学也提起过“江”是一种存在于我体内的特殊因子。它是一种具备大脑功能的病毒,这从系色同学说它保存着其它世界线中“高川”的记忆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

这多少也能解释我为什么突然对近江本人产生兴趣,正是因为“江”存在于身体中的缘故。

若撇开“灵魂”这类概念性的存在,仅从唯物的角度来阐述意识和身体的关系,就会得出人的意识根源于身体,依附于身体,并深受到身体因素影响。若将“梦境”视为产生心理和思维的倒影,那么就会得出身体的变化产生“梦境”这一结论。就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会做噩梦,受到异性刺激的时候会做春梦。

“江”因子的存在为身体带来变化,而身体的变化影响情绪、心理和思维,进而干扰意识。更可怕的是,它是一种病毒因子,是不属于正常身体结构的异物,它对身体的感染,动摇了“我”这个意识存在的身体基础,所以自我意识本能对其产生恐惧感。

血色梦境正是这种侵蚀行为所造成的影响的倒影。

可是,即便如此,仍旧无法解释在血色梦境中发生的许多事情。例如那六个女孩,那片宽阔的黄色大湖和无数伸出的手,同样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本能感到恐惧的时候,“我”这个意识本身却对造成这种恐惧的“江”抱有怀念、欢喜、期盼和信任这类正面的情感。…,

这种截然相反的感觉甚至让我怀疑自己是否拥有“自我毁灭倾向”性质的负面心理,不过我很快就摆脱了这种想法,我仍旧觉得自己是个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健康人。

当我沉默不语,想办法解释为什么会说出这三个名字的时候,近江并没有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表现出困惑,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出来。她说:“也许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我听不出她想表达的态度,但她似乎并不在意。

“她们是女人?”她突然又问。

“啊,不。”我连忙矢口否认,因为我连她们是否存在都不知道,但是另一方面,又觉得她们的确存在,而且是和近江长得很像,如同同胞姐妹的女性,这种没来由的想法让我微微有些苦恼,“我觉得如果近江你有姐妹的话,她们就叫这些名字。”

“我没有姐妹。”近江又冷又硬地回答道。

“啊,是吗?”我顿了顿,说:“刚才做了一个梦,所以才那么说,别介意。”

近江并没有表现出介意的样子,她只是推了推眼镜,镜片的反光让我看不清她的眼神。气氛有些冷场,我决定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这个时候格雷格娅、崔蒂和席森神父都聚了过来,于是我询问大家,接下来是否继续在这里等待被安全警卫们驱赶的那批看似由军人组成的队伍。

在解决袭击我们的六台安全警卫后,那边的战斗已经距离我们不远了。如果安全网络系统不再派遣援兵,那么和那些人汇合也没关系。在解决袭击自己的那群安全警卫后,那支队伍的人数和实力必然会大幅下降,或许还可以从他们身上打探出一些情报。

但是,正因为我们不了解他们被大群安全警卫猎杀的原因,所以无法保证安全网络系统的反应。

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拥有极大价值的情报。

崔蒂提出想要找回其他学生们,因为情况并没有之前设想的那么糟糕,让那几个学生自己求生反而更危险。

“距离分离处最近的临时落脚点在什么地方?”我问席森神父。

“十分远,以他们的速度,现在无法赶到。”席森神父说。

“也就是说,我们暂时无法确定他们的位置了?”我再一次求证道。

“是的。”

崔蒂有些后悔,觉得应该将自己身上的便携终端交给那些学生,这样的话,席森神父的终端在连接安全网络后或许可以找到他们的位置。尽管连接安全网络就一定会被安全网络系统观测到,但并不代表不连接安全网络就不会被发现。即便是地面区,统治局仍旧在各处都布置有隐秘的监视系统,也因为这些监视系统的存在,我们才能通过终端了解对面的战况。

反过来说,只要身处这片区域,就不可能不被安全网络系统观测到。

统治局地面区的安全警卫有多少?我们无从得知,但数量一定十分巨大。只能寄望安全网络系统受到权限冲突的影响,仅仅干掉几台安全警卫无法让它获得调遣所有兵力来围剿我们的权力。

“只能祈祷他们自求多福了。”格雷格娅这么说到。和同学的失散似乎并没有让她产生额外的情绪。崔蒂双手插腰,叹了一口气,虽然担心,但她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们打量了一下四周,选择一栋坍塌了一半的三层楼作为藏身之处,静静等待对面的战场转移过来。…,

五分钟,或是更少,已经相对淡薄的雾气中首先浮现车体的轮廓,紧接着人影和安全警卫的身影也逐次映入眼帘。他们来得很快,和之前一样在移动的同时进行交火。

人类队伍只剩下两辆越野车,除了开车的和操纵车上机关炮的人看似普通人之外,只剩下在车外和安全警卫游斗的一个灰石强化者和两个魔纹使者。安全警卫的损失同样很大,只剩下三台,这才堪堪让这支队伍的处境略微好转。

如果运气好一点,剩下的这几个人都能活下来吧。

我同样有些意外,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这支队伍和安全警卫就已经对耗到这个地步。我觉得,这种损失对进入这支队伍来说同样难以接受。

这些人逃到我们下方就不再向前走了,他们注意到被我们干掉的六台安全警卫的残躯,似乎决定将这里作为最后决战的战场。也许,他们正在猜测我们是否已经离开,想要赌一赌运气。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怀着这样的念头,我藏在窗角处,将枪口对准了其中一台安全警卫。一台安全警卫迈着沉重的步伐从只有一墙之隔的上方走过,天花板簌簌落下一片呛人的尘灰,因为有一半承重柱已经被摧毁的缘故,颤巍巍的让人担心是否会突然垮下来。

我没有动弹,寻找开枪的最佳时机。

自从体验到那种叫做“连锁判定”的奇妙感觉和技巧后,我再一次想要让它显现出来。虽然上一次使用时给身体带来了过度的负荷,以至于陷入昏迷。可是在经历那场血色梦境之后,我本能感觉到身体素质再次跨越性进步,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可以承受那种程度的负荷,掌握那种超凡的感觉和技巧。

我仔细回想当时的场景,不断告诉自己放松身体,将一切交给本能。我在交火声中聆听心脏的跳动,聆听那句“我的子弹没有死角”的声音,想像微电子无数神经中窜流的场景,想像自己在一片茫茫的海洋中下沉,一直沉入身体的最深处。

缓慢又精致的线构世界再一次在我的视野里向四周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了正常的世界。人也好,安全警卫也好,建筑也好,子弹也好,飞沙走石也好,怒吼着的,沉默着的,碰撞着的,闪耀的火光,振动的空气,崩裂的地面和墙壁,所有一定体积内,处于运动状态的事物都变成了一种单纯由线条勾勒的形态,向我展示着它们将会产生怎样的互动。

运动的物体、影响它们运动的物体以及它们运动和相互影响的轨迹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无论提起哪处结点,都会对其它结点造成影响。

筛选所有连接在目标物身上的线条,想像当子弹插入进去后又形成怎样的线条,这些新的线条又将和其它线条构成怎样的网络。

我能清晰感觉到,身体正本能从微观层面开始调整姿势。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会让运动网络再一次发生改变。

直到在所有自我和外物的作用下,所有已经存在和想像存在的线条和网络变成自己所期望的形状,我扣下了扳机。

在枪响之后,我看到了子弹缓缓飞出枪口的情景,当它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它的运动就已经开始影响视野中的世界。我不断开枪,看子弹不断飞出枪口,一步步影响着笼罩了整个世界的运动网络。…,

我不由得想到,世界正因为它们的运动,变成我所期望的那样。

我的子弹没有死角。我对自己这么说。眼中的世界恢复常态,缓慢的子弹顿时一闪而过,密集的枪声这才传入耳中。

被锁定为目标的那台安全警卫身体摇晃了一下,机能停止后,在冲刺的惯性带动下向前滑行了好几米,随后被它的对手一拳击中头部。安全警卫的头部被那人的拳头击中后立刻发生爆炸,彻底脱离身体飞向半空。那个男人身穿牛仔裤和皮夹克,露在衣外的手臂肌肉扎实,虽然带着手套,看不见他的魔纹,但是从拳头击中安全警卫后产生的爆炸现象来判断,他应该是魔纹使者。

男人通过经验,亦或是敏锐的直觉,朝我的位置看了一眼。我没有闪躲,将枪口对准下一台安全警卫。男人也没有找上门来,朝其他还在交战的同伴们跑去。

另外一名魔纹使者是一位身穿迷彩服的成熟女性,举止间充满浓烈的军人气息。她毫无畏惧地直面一台安全警卫,当安全警卫射击的时候,她直接伸出手掌在前方虚按,充满贯穿力的子弹顿时静止下来,齐齐落在地上。这种诡异的能力让她似乎不需要躲闪,当冲上来的安全警卫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的手按在对方身上,这台安全警卫顿时失去动力,连向前的惯性都消失了,直接摔倒在地上。

尽管如此,这种僵直的状态只维持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女性魔纹使者向后跳开时,它便重新站了起来。我判断女性魔纹使者的能力虽然异常,但效果无法持久,也没有直接歼灭这台安全警卫的力量。

另一个方向,男性魔纹使者从背后袭击了正打算攻击车辆的第三台安全警卫,强烈的爆炸将对方炸了个跟斗,当安全警卫站起来时,一只后脚已经脱离了它的身体。这台安全警卫的移动能力大幅度降低,猛烈的火力顿时在它的身上聚焦,在不断飞溅的火花中,安全警卫开始倒退,只是从安全警卫身上反弹开的流弹让魔纹使者也不得不闪到一边。看上去,这台安全警卫被彻底打散只是时间问题。

就像我们想的那样,就算没有帮手,他们也能解决这三台安全警卫。

不过,我仍旧进入连锁判定状态,锁定了正在和女性魔纹使者交战的那台安全警卫。在女性魔纹使者再一次让安全警卫静止的时候,再一次射出连串的追尾子弹,彻底让它失去活动机能。

在这之后,最后一台安全警卫也被彻底摧毁了。

两名魔纹使者和同伴汇合,警惕地将目光和武器对准了我们藏身的地方。女人喊道:“出来吧,朋友!”

我从窗口处站起来,让身体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中,并且空着双手向他们表示没有恶意。虽然被枪口指着,但我丝毫没有危险的感觉,因为在他们扣下扳机的一瞬间,我就能进入爆发状态躲开所有的子弹,甚至冲到他们之中。

“我们有五个人。”我平静地说:“只有我和一位神父是魔纹使者,其他都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近江是否也能算是普通人,但她明显不是灰石强化者或魔纹使者。

“让普通人先出来。”对方这么要求。

我们没有拒绝。先是格雷格娅走出去,虽然她一副女学生的样子,但对方没有放松警惕。然后是崔蒂,她也高举空荡荡的双手。对方明显冷眼让两人站到一边,随后是提着行李箱,扛着电锯的近江,对方也没有惊讶,大概是因为见多识广的缘故吧,他们看上去像是经常出入统治局的老手。…,

在近江她们三人聚集在一边后,席森神父这才不紧不慢地迈出建筑大门。对方明显认识席森神父的打扮,顿时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但很快,两位魔纹使者脸上露出异样的表情,交流了一个眼神后,女性魔纹使者向席森神父发问:“新教徒,还是旧教徒?”

席森神父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在胸口划了个逆十字,回答道:“我是席森。”

“原来是席森神父。”对方看起来听说过席森神父的名头,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我这才从三楼的窗口跳下去。这点高度对我此时的身体素质来说不算什么,我稳稳当当地站住了。对面的两位魔纹使者习惯性将目光聚集在我的左手腕上,女性魔纹使者皱了皱眉头,如同自言自语般说:“第二等级?”然后问我:“你也是末日真理的人?”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腕处的魔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对飞翼般的棱形。

这是二级魔纹使者的标志,但不知道为何,我丝毫不在意,反而觉得成为魔纹使者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尽管,席森神父似乎并不觉得是这样,他看过来的眼神明显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我的视线移向对面的两位魔纹使者,他们毫不遮掩地拉起袖子,脱下手套,露出手腕内侧的魔纹。

都是飞翼状的两个棱形。

2146 系色中枢正体

地下通道很长,这是不作夫的感觉,但同伴却觉得没这回事。“没多远,很快就到了。”然而他已经说这话三次了。通道里没有任何装饰,全都是裸露的钢筋混凝土,一盏盏灯以相同的间距重复,有时会让人觉得自己明明一直向前走,却突然间就回到了起点,自己仿佛就是在一个头尾相连的回圈里移动。对时间的感觉和对空间的感觉都在变得迟钝,这里并不安静,脚步声一直都在回响,更显得这条通道十分空洞,而正是这种充满了重复性,空荡的,让人的直觉变得迟钝的设计,正在让不作夫的脑袋也变得浑浊迟钝,原本还算敏捷的思维,如同老牛拖重车一样举步维艰。他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思考,更记不起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空气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沉重,如同连自己的灵魂都在被这股沉重压制。

这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一种刻意的设计,不作夫已经明白过来,然而,现在要离开,也只能原路返回,同样要走过这么一段长长的,让人愈发迟钝压抑的距离。他偶尔回头望去,只觉得身后的灯光正在被一片幽暗吞没,而那片遥远的幽暗正朝着自己两人追来。

这或许是一种错觉,但是,在那笔直的,遥远的身后,在那灯光也只能黯然消逝的远方,真的让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追上来。

狭窄的直线,刻意重复性的设计,削弱参照物的印象,这些手段掩盖了这条地下通道的真正长度,不作夫觉得自己的脑袋变得迟钝,但他仍旧知道了,其实同伴的说法并没有错误:自己等人走得并不远,而仅仅是自己产生了走了很久很远的错觉。换做是其他人,早就无法承受这条地下通道带来的压力,转身向来路逃走了。然而,不作夫不能逃。

从目前所见来说,系色中枢所在区域的防御并没有桃乐丝那边的防御那么明显,也没有那么多的花样,但是,给人的精神压迫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不作夫努力从那沉甸甸的压力中挣扎出来,问到。

“也许,我们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同伴回答到:“其他人也不是每一个都能一次就抵达系色中枢面前,但是,每一个人都有好几次机会来这里,来得最多的人已经尝试了五六次。”

“但你们还是全员都见到了系色中枢?”虽然是疑问句式,但不作夫的口气却很肯定。

“是的,我们全部人都见过系色中枢了。这是安德医生专门为系色中枢制造的防御体系,也是系色中枢给我们的考验。”同伴说这么说到。

——考验?

不作夫暗自在心中撇撇嘴,他觉得,如果不是系色中枢对他们的影响太深,他们早就抱怨了。这里的情况,绝对不仅仅是防御或考验这么简单。这是一种作用在精神层面的手段,往人类的科学上靠,也属于心理学催眠暗示的范畴。这里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正是让这些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重要一环。

尽管不作夫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也觉得很难抵抗。只要自己还想要继续向前走,这种对精神的压迫和暗示就不会消除,而只会随着行进越来越强烈。很多人都设想过“完全掌控自身的肉体和精神”,但如果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那么,这个人早就不是人了。人类不可能完全控制自身的肉体和精神的,这是由其物质基础所决定,要改变就必须从自身存在性的物质基础构架着手进行底层的改变,而物质基础构架的改变必然会带来精神层面的变化,最终仍旧会导致无论物质基础还是精神上层建筑,都不再是“人类”。

说到底,这条地下通道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保护系色中枢,还是更侧重于限制系色中枢,还不能完全肯定。安德医生很可能是打算限制更多人和系色中枢接触的,也许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因为安德医生想要独吞系色中枢,但是,不作夫在见识了那么多的事情后,反而觉得,安德医生这么做,有一大半是出于好心:他可能已经预见了,系色中枢绝非是那么安全的东西。同时,在这个孤岛病院里,系色中枢到底安全与否,和其深入接触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再没有比时常和系色中枢打交道的安德医生本人更清楚的人了。

在见到系色中枢前的这一段考验越是严厉,越是隐晦,越是倾向于精神层面,不作夫就越是觉得,系色中枢本身就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另一方面,不作夫自己也明白,就算自己这么对其他人说,也绝对不会得到他们的认可和支持。

在现有的恶劣状况下,系色中枢的重要性已经全面超越了它的诡异性。

正这么想着,同伴的一声“到了”,便将不作夫从恍惚和深思中拉出来。不作夫抹了抹额头,明明这个地下通道里的温度不高,可仍旧让他出了一身汗。

不作夫顺着同伴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扇朱红色的小门孤零零地伫立在地下通道的尽头。仿佛说,这扇红门之后就是终点。

两人一起加快了脚步,同伴率先小跑过去,手掌碰了一下红门,红门上顿时幻象从丛生,那看起来刚硬的材质,也变得如同水波一样,涟漪阵阵,不似实体。

不作夫来到同伴的身后时,红门便徐徐开启了。然而,同伴只是站在门口,对身穿病人服的不作夫说:“很抱歉,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如果没有系色中枢的许可,就不能让任何人走进这扇门中。

不作夫理解地点点头,在对方进一步示意前,就自己推开了红门。这时,不作夫向身后看了一眼,却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同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那条仿佛无止尽向前延伸的笔直的地下通道。显然,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情况。

哪怕推开了红门,不作夫朝里边观望时,也看不到任何东西。门后是一种昏暗的色调,却又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但也绝对不是黑色或灰色。这种色调很单薄,仿佛那就是一张不透明的“膜”。不作夫再没有犹豫,一咬牙关就钻进了门后的“膜”中。

紧接着,毫无征兆的,他的视野披上了一片淡淡的光。如同见到桃乐丝时,所看到的那不是人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的形态,也如同自己在做梦中才会看到的那种扭动,可以是任何东西,却也无法成为具体的某样东西的轮廓。很难说明,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因为,在自己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成为眼前这东西的参照物,也无法用固有已知的任何轮廓去套用眼前的轮廓。不作夫甚至觉得,在这个存在的奇妙中,自己和周遭的一切,都不过是对方的一场梦。自己也并非有知觉地看到了这一切,而是在对方的梦中做梦。

变换的,深邃的,不真切的背后,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怖。

眼前所见,仍旧不是对方的真正形态。但对方确实在这里,并没有任何掩饰,仅仅是自己的观测就只能达到这么一个局限的范围,无法观测到对方的整体。

差距太大了,已经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不作夫只觉得,眼前这个系色中枢的正体,比自己之前所见到的桃乐丝还要梦幻。让人不禁怀疑,这样的超乎想象的东西,是真正存在的吗?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样难以想象的存在方式,仍旧无法追寻到“病毒”的正体,那么,“病毒”又该是多么的可怕啊。

“系色?”不作夫已经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问到。

“是的,我是系色,也是系色中枢,是调控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精神人格的一个枢纽,但也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一部分。”对方的声音在不作夫耳边轻轻述说。不作夫其实完全没有听清楚这个声音,那更像是一种模糊混沌的呢喃,但却能直觉领会到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作夫顿了顿,单刀直入地问到:“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尽可能拯救大家。”系色中枢回答。

“但你给其他人的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拥有的东西,那些东西只会摧毁人类的精神和思维,乃至于摧毁人类固有的物质结构。”不作夫重复着自己的观念:“那不是人能够承受的东西,他们已经被你扭曲了。我看不出来,他们现在和被‘病毒’感染有什么区别。”

“‘病毒’最终会让所有人都不存在,他们现在至少还存在着。”系色中枢在不作夫耳边呢喃:“如果拒绝现在的变化,就意味着,在‘病毒’面前将毫无还手之力。”

“……”不作夫默然无语,他不是没有理由去反驳,但是,那些理由在“存在”和“不存在”的矛盾中,是如此的苍白。他可以从人性人理层面,从精神的自由和人的定义层面,做出种种“人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的反驳,但是,那在“不改变就要被彻底毁灭”的命运面前又有什么意义呢?在已有的和未来可见的科学理论中,“死亡”已经不是终点,而只是一种存在方式的改变,但是,系色中枢给出的理由,却是以“超越死亡的存在性”为基础。

“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诡秘的万古中,即便是死亡本身也会消逝……”系色中枢在不作夫耳边轻声呢喃。不作夫无法直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却又直觉感到,自己其实已经领会了其真正的意思。在他的脑中,理想的人理和严峻的现实产生了最本质的矛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在说服自己了。自己应该接受系色中枢的帮助,因为它也许不是正确的,但却又是至今为止最正确的。在没有人能够提出更正确的,更有效的建议前,系色中枢所做的那超乎常理的一切,就已经是一切最坏选择中的相对最好的选择。

可不作夫又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这么想,其实也是被系色中枢操纵着,是它强行催眠了自己,灌输这些理论,既然它所做的一切并不能被证明是正确的,那么,就应该去寻找更正确的做法。与此同时,不作夫又不禁想到,在人和人的交往中,自己所产生的想法,又有多少不是被灌输的,是完全独立的呢?一个人诞生下来,其知性智慧的开悟,正是基于那些基础思想的灌输。之后所有的思想发展,都仍旧是以过去固有的思想为基础去产生进步的。所有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抛开既有的思想基础的独立性。

人会被说服,那么,被他人说服,和被系色中枢说服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是说,自己纠结的,其实只是“系色中枢”还算不算人类的问题?然而,即便是这个问题真的关系着人类的本质和存亡危机,但和“自身生命的存在性”比较起来,又有什么重要呢?

如果连最基本的“存在性”都无法确保,那么,作为“人类”而存在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天真呢?

只有先保证“存在性”,才能进一步追求“作为人类存在下去”。这的确是正确的逻辑,但是,不作夫又不禁想:事情是否真的严重到了这个地步呢?“病毒”真的会杀死“存在性”吗?他猛然意识到了,自己一直都带着一种侥幸的心理,亦或者说,难以去想象“病毒”是怎样的存在,又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自己是无知的,正是这种无知,让自己看不清危机的程度。

“病毒,到底是什么?”不作夫问了至今为止都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他希望这个奇妙而神秘的系色中枢可以给出回答,因为,同伴说过,它可能已经快要完成大一统理论了。而大一统理论本应该就是可以从一个统一的基础,去解答世间万事万物的。哪怕只是“快要完成”,而不是“已经完成”,也应该能够捕捉到“病毒”的一丝真相了吧?

然后,系色中枢没有回答,它已经没有了声音。

344 探针

两名二级魔纹使者。另一位灰石强化者和四个普通人都是男性。这就是这支队伍被安全警卫猎杀后剩下的数量。他们没有表现出沮丧、悲伤或是愤怒之类的情绪,但我觉得他们的心中一定不会这么平静。

“你们全部人都在这里?”女性魔纹使者问席森神父。

“还有四名学生,都是意外进来的,运气不好。”席森神父回答道:“在不久前走散了,我们当时以为那群安全警卫是冲我们来的。”

“很遗憾。”虽然女性魔纹使者脸上这么说,但并没有表现出遗憾的样子。她看似对自己队伍里的死者都不关心,显得冷酷。我仔细观察她的眼神,想要看看她的内心是不是表面显露的这样。

在得到结果之前,她邀请我们一同上路。他们有两辆车,可以载我们到目的地。“我们要去三十三区。”席森神父对他们说,他们的目的地和我们一样,因为距离这片地区最近的开放区只有三十三区。不过当我问起他们为什么会被大批量的安全警卫追赶时,他们只是冷眼看过来,没有说话。我觉得,这和他们前往三十三区的目的有关,不过在这里揭发出来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在陌生的地方遭遇陌生人时,不要随便上对方的车。这样的警世名言并没有得到遵守。格雷格娅和崔蒂对这些武装份子都有些警惕,可是我、近江和席森神父都不觉得和他们同行会是危险的行为。在战斗力上,我们并不害怕他们。何况在统治局里,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玛尔琼斯家的巫师,统治局安全警卫和恶魔。尽管彼此都有秘密和不同的目标,但走到一起同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两辆越野车的司机和机炮手都是普通人,作为善意的表现,对方的两位魔纹使者上了另一辆车,而将我们全都安排到第二辆车里。上车时我问了司机的名字:他叫卡西斯。

卡西斯是一名雇佣兵,这并非单纯指他受到这支队伍的雇佣,而是在正常的世界里就干这一行。他全家都吃这一行的买卖,他的曾祖父是雇佣兵,祖父也是,父亲也是,连他们娶的女人都是。在任何常规和非常规的战争中,他具有一脉相承的专业素质,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同伴都死了,他却活下来的原因。

这样的家境让格雷格娅和崔蒂都感到惊讶,卡西斯得意洋洋地向她们吹嘘自己所经历过的种种冒险,以及身上的伤疤——这是他的荣耀。他也许对自己在战场上的作用进行过夸张和修饰,但是当时的危险却真实不虚。当格雷格娅问他是否想过要改行的时候,他说:“这是家族事业。”

实际上,卡西斯所在的这只队伍就是一只雇佣兵军队。雇佣兵头子就是那位女性魔纹使者,真实姓名不详,代号“锉刀”。我虽然也想过这个代号叫做“锉刀”的充满军人气息的女性是不是就是队伍的实质领导者,但在确认之后,仍旧觉得有些惊讶。锉刀乘坐的越野车和我们平行,我转过头就能看到她的脸。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的终端装置,在我的视线移过去的第一时间就敏锐地抬起头来。我觉得,她的眼神就像一把锉刀,这说不定就是这个代号的来历。

“你的代号是什么?”崔蒂好奇的问。

“就是卡西斯。”卡西斯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

“你们是独立的组织。”近江突然开口了,“你们知道统治局的存在,以统治局为目标组建队伍,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锉刀抬头看了一眼近江,复又低下头去。于是卡西斯用轻松的口吻回答:“我们就是雇佣兵,做雇佣兵也得要本钱呀。而且,老大认为我们必须紧跟时代,末日真理教的跳蚤们之所以可以嚣张这么久,不就是因为他们从这里拿到了好东西吗?好东西当然是见者有份。”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你们死了许多同伴。”我这么说到。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这就是雇佣兵的下场。”卡西斯的语气是如此愉快,“既然入了这行就要有随时死无葬身之地的觉悟,在这里死掉和在其他战场死掉,被安全警卫打死和被人开枪打死有什么区别呢?能够见过这种大场面再死也不错。”他的眼中充满了满不在乎的神色,只是在偶尔才产生另一种压抑的波动。

“如果你以为我们就会因此兵力不足,那大可不必。雇佣兵是杂草一样的东西,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他幽默地说。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话题。车里的空气有些沉重。

“倒是你们,是什么人?”卡西斯将话题转移到我们身上,他斜瞥了我一眼,“席森神父就不用说了,大名鼎鼎的末日真理旧教徒,孤独的漂泊者。你呢?男孩,二级魔纹使者可不是大白菜。还有其他的人,学生,保安?还有一个女学者?”他“呵”了一声,似乎带着难以置信情绪,“不会都是意外闯进来的吧?”

“认识一下。”我对他伸出手,“中央公国地下社团‘耳语者’,专注神秘学研究和神秘事件对策。我是副社长,这一次应近江博士的要求,负责保护她进入统治局采样,席森神父是社团于这一次行动的合作者。”

卡西斯带着诧异的眼神,和我用力握了握手。

“耳语者?中央公国的组织?这可真稀奇。”他这么说着,朝旁边车辆上的人喊道:“谁和中央公国的打过交道?”

“蠢货,你忘记我们一直都在美、非、欧活动了吗?”旁边车辆的机枪手发用讥讽的语气说,“你见过多少个中央公国的人?”

“抱歉,我还真不知道。”卡西斯转头对我说:“中央公国的人也知道统治局吗?我听说末日真理教都很少在那边活动。”

“那是过去了,最近他们活动得很厉害,在我们的地盘上进行降临回路实验。”我轻描淡写地描述了当时的情况,虽然这几场战斗的规模小得可怜,但我用了稍微夸张一点的说法:“半个城市都被那些巫师弄得人心惶惶,还让我们差点失去了两个同伴。他们使用的法术的确挺有趣的。”

“哦,我的神。那可不是能用有趣来形容的。”卡西斯拍着方向盘,大笑起来,“虽然是一群没卵蛋的混蛋,但还是挺麻烦的,打了一只,就会惹来一群,你们得小心了,如果干不过的话,就来找我们吧。”他这么说的时候,旁边车辆中的人飞出一张名片,虽然车辆行使得很快,空气流动十分激烈,可是这张名片却稳稳当当地落在我的怀里。

我拾起来看去,只见上面写着电子邮箱和大概可以翻译成“走火者”的名字,这大概是这支雇佣兵队伍的称谓吧。…,

我收下名片,然后将耳语者的名片以同样的手法飞进了旁边的车辆中。

这是,我看到崔蒂有些担忧地看向后方,那个方向是我们和四名学生失散的地方。格雷格娅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沉默了一下,回以勉强的笑容。

“不会有事的。”格雷格娅说。

“我会为他们祈祷。”崔蒂说。

“不,我觉得你应该为我们自己祈祷。”格雷格娅有些紧张,轻轻地说。

“进入三十三区后就能离开这里。是这样吗?”崔蒂再一次向我求证道。

“应该吧。”我给出的答案很模糊,当然,我知道这会让她更加紧张,可是,我并不了解那里的情况。崔蒂问错人了,她应该问席森神父。

“三十三,这可不是什么好数字。”卡西斯插口道,他的话让格雷格娅和崔蒂的脸色有些发白,“这是一个新开放的区域,至少,我们还从没听过它以前开启过。若它只是普通的居民区,那么你们的确很快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里。”

如果不是呢?这个问题谁都没有问出口,因为答案十分明显。

“这是你们打算进入三十三区的原因?”我说:“开发新区,获取第一手的资源?”

“不止我们,其他人大概都这么想吧。”卡西斯不以为意地说:“这里可不只有我们两支队伍而已。”他看了一眼格雷格娅和崔蒂,“你们是该为自己祈祷,这一次进入新区,你们的处境说不定比在地面上走散的那四个学生更危险。嘿,席森神父没跟你们提到这一点吗?他可是老油条了。”

“不,我并不知道三十三区是新区。而且,你们也没法证明那里是新区。”席森神父终于开口了,“不过,我知道你们通过非法手段获得了关于三十三区的重要情报。”

席森神父的话让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起来。旁边车辆上的锉刀和另一位魔纹使者坐直身体,让人感到随时都会扑上来。

“别紧张。”席森神父露出温和的笑容,“这可不是什么秘密了,被那么多安全警卫追捕,只要连上了安全网络的人都会知道。而且……”他看了一眼后方,说:“它们又追上来了。”

锉刀和男性魔纹使者齐齐转头看向后方,远方的迷雾仍未彻底散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没有看到安全警卫的踪影,但过了一会,所有人都听到了轻微而连贯的碰撞声。这种声息对于大家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是安全警卫移动的声音。它们正朝这边赶来,速度很快。

“加速!”锉刀发出命令。

卡西斯用力踩下油门,突如其来的加速让格雷格娅倒进崔蒂的怀中。按照锉刀的指令,拐过一个十字街口后,我们来到一条满是碎石,两侧建筑也大部分损毁的街道上,这里的空气还保留着余热和火药的味道,显然在不久前还是战场,我随便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好几具安全警卫的残躯。原本平稳的行程开始颠簸起来,格雷格娅似乎有些晕车,她的脸色发白,一副想要呕吐的样子。

“保持这个速度。”锉刀说。

在席森神父的终端中,代表我们和安全警卫的标记之间的相对速度开始稳定下来。只要双方的速度不发生改变,就不会被追上。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安全网络系统会不会抽调前方的安全警卫进行围堵,这也是锉刀为什么让我们拐入这条明显不方便车辆行使的街道的原因,以这条街道为中心的一定范围内,安全警卫已经被其他人清理过。…,

“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博士,叫做近江是吧?做什么研究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虽然因为后方安全警卫的追赶,卡西斯的表情稍微凝重了一些,但还是闲不住般问到。不过,我想他只是想要打探我们的底细而已。

他和我们聊天当然不可能只是闲着没事。

“关于时间机器的制材采样。”近江这么说着,她依偎在车门边,那把巨大的电锯让卡西斯第一次看到时,他的脸色都有些异样。

“时间机器?我没听错?”卡西斯大呼小叫起来,“你说的是时间旅行用的那种砰砰响的装置?”

“时间机器运作的时候不会砰砰响。”近江以一副纠正错误的口吻,沉静地说:“实际上,你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不。电影里不都是这样吗?碰的一声爆炸后,大家出现在古代,然后发现身边的山其实是一只长颈龙。”卡西斯发出哈哈大笑。他显然对时间旅行什么的研究不以为然。

近江并没有因此产生多余的情绪,她只是静静地盯着卡西斯的后脑勺,让他的笑声渐渐变得干瘪后枯萎。卡西斯对我露出尴尬的神色,对我轻声抱怨:“她真不懂得幽默。”

“不,我不觉得嘲笑别人的努力和梦想可以视为幽默。”我微笑着这么回答他。

卡西斯耸耸肩,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车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古怪,大家似乎一下子都找不到话题了,以至于只有马达和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有些难受。但是如果硬要找点话题,在这种情况下,反而会担心没有人会答腔。

比起我们这辆车之前的谈笑风生,另一边的越野车中一直都保持一种临阵状态的沉默。这些雇佣兵给我一种没必要就不开口,抓紧一切时间休息的感觉。似乎对他们来说,哪怕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自己的体力。

虽然身后有追兵,但是除了锉刀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表现出正在思考和准备摆脱追兵的样子。他们知道身后有十多台安全警卫,但似乎更相信自己头儿的判断。大概在锉刀发出准备作战的指令前,他们放在扳机上的一根手指都不会动吧。

锉刀所在的越野车是领路车,但他们几乎和我们平行,只稍微超出了半个车头。尽管如此,卡西斯驾驶的车辆却始终配合他们的进度,无论是拐弯还是加速减速,都表现出令人叹为观止的默契。

如果不是这样,两辆车早就在某个地方相撞了。

在沉默了一段距离后,锉刀所在的越野车终于开始超前。我本以为卡西斯已经将油门踩到最大,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这让我觉得,他们并不想彻底摆脱身后的安全警卫,或许,他们真正想要做的,就是以安全的距离引诱那些安全警卫,借此达成某个目的。

我猜测着这个目的。

又转过几条街道,全都留下了战斗后的痕迹,一些没有被完全摧毁的大楼呈现出血肉状,有一些更在熊熊燃烧。地上不时出现人类的尸体,穿什么样的都有,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来路。席森神父说过末日真理教在不断狩猎落单和小组织的先知、灰石强化者和魔纹使者之类任何接触过灰雾的人,并且卓有成效,让整个欧美非大陆几乎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不过,从这里的场面来看,也并非强大到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的程度,因为仍旧有不少人出入于这个统治局遗迹中。

至少,锉刀所率领的雇佣兵小队就和他们不对付,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被彻底歼灭。

在欧美非大陆里,现存的抵抗组织、孤立组织和独行者还有多少?这一点就连席森神父也无法确定。不过我想,一定就如星星之火一样多,并且还有更多的新血诞生。就像格雷格娅和崔蒂他们一样,普通人在无意中也会进入这里,看到一个新的世界。

所有能在末日真理教的高压下存活下来的人和组织,都一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现在,在这个统治局的遗迹里,我们就要面对面,或者成为敌人,或者朋友。

身在远离末日真理教冲突核心的中央公国,作为也许是中央公国中第一个真正有计划接触灰雾的独立神秘学社团的副社长,我觉得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尽管这里面充满了危险。

345 抵达

车辆的行使路线开始向下蜿蜒,之前并没有明确的感觉,但是不久后回头看,就能看到城市建筑高高耸立在上方,让人感觉这座城市似乎建立在丘陵上一样。这座城市是如此之大,直到现在,我们仍旧处于城市范围内的某条高架路之中,沿着看似单向的宽敞车道一直向前。

车道的尽头出现一座座醒目的路标,虽然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但还是能够猜测上面的指示性图案的含义。

箭头所指的方向是一处地下隧道的入口,现在它遥遥在望。

灰雾已经变得十分稀薄,积厚的云层也开始出现裂缝,光线从裂缝漏下,在车道上留下一条条光栅,给人一种澄净透明的感觉。这幅美丽的光景让格雷格娅和崔蒂的心情好了许多,身后的安全警卫迟迟无法追上,也让她们开始习惯这种追逐,于是她们开始露出风景区的游人特有的表情四处张望。

这样惬意的时间没有多长,车辆很快就冲进地下隧道之中。从外面朝里看的时候觉得隧道里一片黑暗,但是进入之后却发现两侧的墙壁上竟然散发出萤火一样的光芒,光很淡,但每一块地方都被照亮,一直向前延伸到很远。这些墙壁同样是用看似金属又看似石头,但又给人有机物感觉的材料制作而成,这种材料是白色的,大概和安全警卫的躯壳材质是一个品种吧。

这绝非是自然生成的材料,在地面城市也并非每一处都能见到,大多数地方,例如居民的房子和商店的建材就给人廉价和轻便的感觉,只是在其中掺杂某些合金作为骨架,所以才会在战斗中轻易就被破坏。不过,如果有材料学方面的专家进来此地的话,一定会大呼不虚此行,因为这里的一切材料看起来都是正常世界里没有的,光是对这些地面城市里常见的材料进行解析就要花费大量时间。

我不知道进入统治局的人是否将目光投向了这些材料,我对动力学充满兴趣,对和动力学息息相关的材料学也十分注意,如果有人在最新的研究前沿阵地发表过关于类似材料的论文,那么我一定会注意到。但从自己掌握的渠道中并没有听闻新材料的重大成果,也没有找到和这里的材料有蛛丝马迹联系的新材料理论和发现。当然,这只是表面上,说不定有人将之隐藏起来了。

近江对这些用于民生,乃至于普及性装备在安全警卫身上的基础材料没有兴趣,她要找的是能够支撑时空穿梭的神秘材料。我对时空穿梭一无所知,无法理解到底在时空穿梭的过程中,究竟会有哪些因素会对材料本身带来何种程度的压力。不过,如果在统治局里也无法找到这种材料的话,我想像不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保存在统治局研究机构最机密的地方,受到严密的安全防线和严格的权限机制保护。二级乃至于三级的魔纹使者所拥有的权限,能够打开这样的地方吗?我对此不报以太大的希望。

隧道呈现盘旋性的斜坡状态逐渐往地下深入,像是环山公路的下行道,当然,如果将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车道放大几十倍,也会产生类似的感觉吧。两侧墙壁上的荧光让我们在视野内的前方区域毫不受阻,这里的路面相当平整,宽度达到五十米,沿着中轴线有一条同样散发出荧光的大概是区分车道的虚线,墙壁上的荧光是白色的,而虚线的光则是红色,让人不自觉升处被警告的危险感,不会越过这条虚线。…,

尽管如此,因为此时只有我们两辆车在行驶的缘故,所以就算只能走半边,仍旧给人十分宽敞的感觉。隧道里十分安静,只听到车辆行驶时发出的声音,比隧道外更轻微,而且没有发生回响现象,很可能是因为四周的材质拥有吸音的效果。

“还有多久?”崔蒂问我。

其实我觉得她没必要问我,这条隧道在我们当初定制的路线中,同时是抵达终点的必经之路。

“已经到了后半段。”我还是回答了。

“还有五分钟。”坐在另一辆车上的锉刀做出了更详细的回答,“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我希望我们会是最后一个。”

崔蒂和格雷格娅面面相觑,她们不明白为什么锉刀会这么说。一般来说,没有人会想当“最后一个”。卡西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大概猜到了他们的想法,如果无法避免竞争,那就尽量减少参与竞争的人数。锉刀这些人一直没有彻底甩掉身后的安全警卫,说不定就是想要让这些安全警卫成为一个筛子,筛掉多余的竞争者。

他们要将安全警卫,乃至于安全网络系统的注意力吸引到那个通往三十三区的车站里。我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虽然并不介意耍这种小手段,但是同样担心双方的交战会不会摧毁地铁。不过席森神父也应该想到了这一点,他没有反对,那就应该有一定的把握不会出现那样的事情。

“地铁是定时往返的吗?”近江开口问到。

“一般情况下是。”席森神父说:“不过,若遇到非常情况,也可以申请提前发动。”

原来如此,他们打的就是“非常情况”的主意。

“安全网络系统不会阻拦吗?”近江。

“权限问题,要看看运气。”席森神父说,“如果不能成,那就得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了,说不定就无法进入三十三区。这些临时开放区有时间限制,有的很长,有的很短,对这种开启时间不稳定的原因,现在最主流的说法是,要看临时开放区周围是否突然出现短段时间内无法消灭的恶魔。”

“我倒觉得我们的运气挺不错。”卡西斯接过话,说,“上一次进来时才叫惨,这次至少多了两个活下来的。”

格雷格娅和崔蒂听他这么一说,都不由得瞠目结舌。他们这支雇佣兵队伍在她们眼中可谓是损失惨重,准备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重火力,结果只剩下这么点人。

“我现在也开始觉得自己挺幸运了。”崔蒂说。

“你们何止是幸运,简直就是喝了幸运女神的洗澡水。”卡西斯挖苦般哈哈大笑。

“还有两分钟,卡西斯。”锉刀在那边打断了他的笑话。

车辆的速度迅速减弱到比没被追赶时还要慢,安全警卫们追赶的步伐声以清晰可辨的速度急速靠近。不一会,我就从后方的弯道处看到两三个安全警卫的身影。它们有的直接以圆球状态在车道上滚动,有的跳上墙壁和顶壁,宛如壁虎一般,四肢交替着快速爬行。不一会,更出现几台之前没有见过的类型,其中一种新型号的安全警卫宛如蝎子一样,拥有巨大的勾尾,节肢状六足的足端配备有滚轮,让它们能够以滑行的姿态迅速前进。另一种则更像是蜘蛛,直接依靠背脊前端的喷口射出白色的绳索,交替爬行和摆荡的方式。…,

“是仿生学。”我轻声对自己说,现在,我更加肯定了,统治局的原住民在行为模式和思维方式,乃至于意识形态上和我们拥有某种程度的一致性。他们不是外星人,不是怪物,甚至不是其它物种,而是同样在这个星球上生存和成长的人类。

在历史上的某个消失的时间段里,他们的进程和正常的历史进程发生了断层。我这么想像着他们的来历,他们的遭遇,在心中问自己,在同样长的时间里,这些人是如何发展出这种超乎想象的文明和技术呢?他们最终想要得到什么呢?

“神秘”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未知性和可能性。挖掘一个神秘的遗迹,探索它们的过往,同样令人着迷。可是,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对我的遐想和思考发出嘲笑。是的,这种感觉来得十分突然,那不是真实的声音,但我仍旧清晰地“听”到了。就像是上帝的笑声。

这个声音彻底打断了我的思绪,让我原本因为神秘而激荡的心情复又变得平静,让我觉得这种探究毫无意义,因为思考和想像的路线一开始就错了。那个来自仿佛来自于身体深处,或是灵魂深处的声音对我说,它们的本质是更加概念化,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无法理解这个声音。尽管如此,我觉得自己应该是能够理解的。

安全警卫和车辆的距离越来越近,它们甚至试探性开了几枪。幸亏有席森神父的气压控制和锉刀的神秘静止能力保护车辆,才被我们险险躲开。格雷格娅和崔蒂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她们的心理状态还无法如其他人那样,视危险如玩物。所以,不管车后的安全警卫是否在攻击,她们都紧紧趴在车里,抿住嘴巴,似乎稍微放松就会大叫出来般。

为了躲避攻击,越野车不断蛇线行驶,剧烈左右摆动,幅度之大轻易就能将没抓捞的人甩出车外。格雷格娅开始呕吐,崔蒂不顾那些酸腥的秽物,紧紧抱着她,让她不至于因为手脚发软而被甩出去。

最危险的一次,一台安全警卫突然爆发出高速度,接近到距离车尾只有一只手的地方。车辆后方的机枪猛烈射击,它顶着身上如暴雨般飞溅的火花追出一百多米,才被近江直接用电锯斩成两半。这期间它所有的攻击都被锉刀的超能力静止抵挡下来,我这才知道,原来这种静止能力的作用范围并不局限在自己身体的正前方。

期间,我用连锁判定的能力,狙击了一台蝎型安全警卫。它的头部虽然被子弹贯穿,但那里似乎并不是它的控制中枢,所以除了身体微微一颤,什么事情都没有。随后,它的勾尾尖端瞄准了我们。

“操!别惹这个大家伙!”

卡西斯用力打转方向盘,急促的动作让我感觉到他的紧张。下一刻,勾尾尖端出现聚焦的光点,在充满荧光的隧道中分外恐怖。这种极其凝聚的光亮让我下意识想到激光。

“第一发要来了!”我提醒道。

“我知道,我知道。”卡西斯大喊着,“抓紧,要飞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车体一震,我们已经身处在半空了。并非车辆自己跳了起来,而是因为我们已经冲出了隧道的尽头。头顶上方只有十米高的顶壁霎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高大,更加宽广的半圆形穹顶。不知道什么人在进出口处设下路障,被一口气撞开后,断裂的零件伴随在车旁飞舞,有塑料的,有木材的,甚至是金属的。紧接着,就是一道炙热的光柱擦着车门射向远方,车子还没落地,车边的装甲已经开始变得烫手了,还滋滋地冒烟。…,

如同长枪一般的光柱维持了至少三秒钟的时间,期间有人发出咒骂的声音,而且还不只一个,大概激光摧毁了什么,重物砸下来,发出巨大的响声,整个大厅中如同一锅沸腾的粥。当我们开始承受车辆落地时的冲击时,从隧道里面传来更加可怕的如浪潮,又像是无数蒸汽锅冒气的声音。

几乎来不及反应,无数的针状光芒、激光长矛和拖着尾状烟气在天空翻滚的柱体好似火山爆发一样从隧道口喷了出来。紧随而来的尖锐的啸声和翻滚的气浪将车辆给掀翻了,车里的人都掉了出来。格雷格娅发出尖叫声,被崔蒂压在身下,而我则扑在崔蒂身上,近江支起电锯顶住压过来的车底,而席森神父则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车底,一手制造出猛烈的旋风包围了车体。卡西斯则被安全带牢牢绑在座位上,以头下脚上的姿态发出快意的大笑。

针状光芒尚未击中穹顶就开始落下,激光长矛分成无数更小的光束落下,在半空中翻滚的柱状体同样解体,从宛如劈开两半的壳中,更多针状光芒从蜂窝状发射孔中激射下来。数不清的爆炸在大厅中铺开一片宽阔的长毯,轰鸣的声音和更加急剧的气浪以辐射状向四面八方扩散。我进入连锁判定的状态想要看清这一切,可是巨大的信息蜂拥而来,仅仅一秒钟,我的大脑就好似要烧毁了。

翻倒后被当作临时掩体的越野车承受着沉重而密集的打击,发出的撞击声很快就淹没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可是它的每一次颤抖都让伏在车下的大家心惊肉跳。我们都见识过安全警卫针状子弹的厉害,越野车虽然加装了高抗性的装甲,但是到此时还没瓦解,完全是多亏了席森神父的气压控制能力。冲击波和冲击所形成的气浪都在一股强大而受到控制的旋转力量中化为防御的一部分,面对这种规模的覆盖攻击,席森神父也表现出异常难受的神态,渐渐有鼻血流出来,似乎随时都会脱力的样子。

因为之前解决过多台安全警卫,我曾以为这种最低等级的常设兵力就只有那种程度的力量,可是如今这些安全警卫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却彻底打翻了我的想法。只有一台的话,也许的确不过如此,但是更多的数量,更多的类型聚合在一起,它们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战斗力。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锉刀小队如此肯定,他们引来的这批安全警卫一定会给提前抵达的家伙们好看。

我不明白,我们到底引来了多少台安全警卫,看上去比锉刀小队遇到的那一波更庞大。当覆盖攻击暂告一段落后,不断从隧道出口跃出的安全警卫们让我彻底明白,这一次真的是引来了大麻烦。

不断有身影从半空中落下,又有身影爬到穹顶上,一副随时会跃下来的样子。不断出来的安全警卫就像出巢觅食的蚁群。我大约估算了一下,至少接近百台,起码有五种不同的型号。这样的数量让我不由得去想,安全网络系统一直没有对我们发动猛攻,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将所有的入侵者一网打尽。

它们进入大厅后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静静地站在四周,和攀爬在穹顶上,用一种机械的目光凝视着大厅中的所有人。一轮爆炸的硝烟过去之后,不少人和我们一样从车辆掩体下爬出来,所有的车辆不是被彻底摧毁,就是燃起大火,或者一副破破烂烂等待废品处处理的样子,有几处地方,从车体下方蔓延出血水。

有人死亡了。

而且,也不会再有人进来。

锉刀的计划成功了,安全警卫解决了尚未进来的人,准备着和已经进来的人大干一场。

还活着的人有三分之一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势,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想到锉刀会引来这么一大批安全警卫,以至于在遭遇攻击的第一时间没能完全保护好自己。反而是距离安全警卫最近的我们正好处于高抛弧线的中前部,反而躲过了攻击矛头,没有一个人受到伤害。

346 厅内攻防

大厅中还能动弹的人和安全警卫的数量差不多,不过若是大家各自为战,战斗力反而要逊色于安全警卫。1---------我几乎肯定他们会各自为战,因为这些人在躲过第一轮攻击后,仍旧泾渭分明地聚集成二十多个小团体。

“操!是锉刀!”有人叫起来,“那个疯子!”

“竟然有那么多!难道地上的安全警卫全都派到这里了吗?”

“安全网络无法接入,终端被锁死了。”有人难以置信地说:“嘿,锉刀,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没什么,搞到了点三十三区的情报,想分一杯羹的话,活下来才有资格。”锉刀坐在翻到的越野车边缘,从口袋取出一包香烟,点燃一根用力吸了,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

“你入侵了安全网络?”某个人提醒了大家,顿时,大厅中的声浪再一次涌动起来。几乎每个人都在咒骂,但锉刀小队的人一点都不在意。在一大片安全警卫的虎视眈眈中,那些咒骂的人似乎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恐惧感,让人感觉只是习惯性在抱怨而已。这种损人利己的活儿肯定不止锉刀小队干过,这里的每个人都吃过这样的苦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安全警卫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不过趁这个机会,我将大厅里的人们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些人来自世界各地,但亚洲人种十分稀少,加上我们也就十来个左右,而明显呈现欧美人种外貌特征的最多。因为末日真理教近年来的势力扩展,欧美非三个地区参与灰雾事件的人同样呈现扩张的趋势。席森神父说,最近三年涌现出来的小组织几乎是过去总和的三分之一,这也是末日真理教无法彻底根绝其它组织和独行者的重要原因之一。

尽管如此,我仍旧没听过政府方面泄露关于这些人、事和组织的风声。如今聚集在大厅里准备前往三十三区的人群中,表面看上去也不清楚是否存在政府方面的人。

从过去三年的活动数据来看,末日真理教依仗自己在灰雾研究上取得的超前成果,开始逐渐走向世界的表面。他们肆无忌惮,因为巫师体系的建立让他们摆脱了魔纹和统治局原有超常科技的束缚。他们有自己的计划,并且走在一条通向成功的路上,他们成功地让政府和媒体乖乖闭上嘴巴,并着力打压其它组织和独行者。

尽管因为末日真理教逐渐浮出表面的大动作让更多人知道了灰雾现象和统治局的存在,由此诞生出更多的不在他们掌控中的新血,他们似乎也不可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然而这些新血都是散兵游勇,根本不可能摆脱拥有强大组织性的末日真理教的阴影。就算他们能够进入统治局,能够获得魔纹,在统治局中获得一点点优待又怎么样呢?末日真理教对统治局和灰雾的研究持续了近百年,甚至更久,他们拥有最系统,最严谨,也最具效率的研究方式和专业的研究人才。其他人想要彻底追上他们的脚步,最快也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末日真理教步步紧逼,其他人除非能从统治局中获得超越性的遗产,才具备长时间埋头发展自身的可能性。

我想,过不了多久,这些喘不过气来的组织和独行者就会像席森神父一样,一股脑全涌进亚洲来。而这说不定正是末日真理教所期望的事情,只要这些跳蚤一样的散兵游勇离开,他们就能彻底掌握三个大洲,而聚集在一起的反抗者们会变得更加醒目。…,

我的确这么认为,末日真理教没有大规模渗入亚洲,并非单纯因为亚洲国家的内部管制太过严格。他们拥有上百年的悠久历史,经历过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也最为残酷的战争,他们活下来了,在战争中蚕食他人的血肉,变得比过去更强大。这一定是因为他们的每一步计划都经过无数次严密精细的研究。

也许并不是没有反抗者看穿末日真理教的计划,只是他们有心无力。末日真理教沉默得太久,在几乎被历史遗忘的时候却突然爆发出压垮一切的力量,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想要期望末日真理教自己犯错误?那可真是太难了,他们见证过太多的兴衰成败,在之中所活得的智慧、经验和方略让他们在经历数个国家的兴衰乃至分裂灭亡后仍旧是自己。

玛尔琼斯家取得末日真理教的实际统治权和相对激进的行为虽然让他们损失了一部分教徒,但这并不是内乱崩溃的征兆,因为它本来就是末日真理教的三巨头之一。

这样一想,如今大厅中聚集的近一百人的数量一点都不多,反而少得令人担忧。这些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势必会再度锐减一部分。我希望出现在这里的人,仅仅是游历于末日真理教之外的组织和独行者中小得可怜的一部分。

想要整合这些人,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并不是在质疑锉刀的做法,她一定也明白这么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我仍旧期望他们能活下来更多的人,但到底有多少人在接下来的交战中能够坚持到撤退的一刻呢?我希望结果不要太糟糕。

这里是统治局的地铁候车大厅,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条四线的铁轨,至少在这种交通工具上,统治局和我们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一看到铁轨,就自然而然想像出列车的模样。不过,此时列车并没有抵达,那里一片空荡。有几个机灵的家伙事先躲到了下面,安全警卫的攻击受到权限限制,并没有波及那一块,如果接下来的事态恶化,说不定会有更多的人跑到下面去。在列车抵达前,那里就是安全区。

大部分人并没有躲起来,反而趁安全警卫没有动手的时候加紧拆卸车辆上的武器,就地构筑新的掩体。这里的车辆全都经过大幅度的改装和强化,但是在第一波攻击中,仍旧损失了三分之一。黑烟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不时还有殉爆的子弹和手雷等等热武器,他们的主人没能事先将它们带出来,现在也不敢过去。

锉刀小队一边和对方对骂,一边施施然朝那些人群中走去。我们当然尾随其后,就当自己也是锉刀小队中的一份子。对于以半月形的阵势包围众人,却在第一波攻击后停顿下来的安全警卫,格雷格娅表示不太明白它们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石雕一般。

“这里是通向三十三区的入口。”席森神父解释道:“在临时开放区关闭之前就是交通要道,这里没有出现恶魔,安全网络系统第一次进攻已经触犯临时开放区的权限,要进行第二次进攻,就必须进行调整。”

“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格雷格娅如同好奇宝宝般追问。

“当然,这种事情时不时就会来一次。”旁边的卡西斯笑着说:“一开始是个坏蛋打算将所有人一网打尽,自己独占一个临时开放区,却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所以……”他耸了耸肩膀,表示那个带头人的下场十分凄惨,“然后,有更多的人打上这种主意。结果大家都没想到,经历了多次之后,安全网络系统还没能完全解决这里的权限冲突问题。它有时候很精明,但有时候却不得不当个善忘又迟钝的大块头。”…,

直到我们汇入人群中,其他团队都各自将阵地构造好之后,安全警卫才突然从沉睡中苏醒般,发出机械运转的响声。它们开始移动,步伐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流畅起来,尽管如此,仍旧没有攻击。有几台形状特殊的安全警卫,在貌似头部双眼的地方亮起红光。

“五分钟,比上一次快了三十秒。”席森神父在一旁自言自语般说。

“不提前动手吗?”近江环视周围的人。一个个严阵以待,但并没有首先开火的打算。

“如果这个时候攻击的话,下一次解决权限冲突的时间会更快。”锉刀淡淡地说,她的香烟在几口后就只剩下过滤嘴,被她扔在地上,用军靴碾熄了。这就像是一个信号,蝎型安全警卫的勾尾开始聚能,强烈的亮光让人无法直视那一点。几台如同在常规安全警卫身上搭载了重装火力组件的重型安全警卫“嚓”的一声,齐齐掀开背脊上的弹药箱,每一个箱子的蜂巢发射口中都装载了十二发柱体弹。其它安全警卫也各自打开自己的发射管。

被百十支弹药发射口指着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尤其在体会到这些即将发射的弹药的威力之后。

格雷格娅和崔蒂都无法参与这场预期会十分激烈的战斗,她们事先躲进了铁道区里,和其他几个同样躲起来的人一样,贼头贼脑地探出头来。

突然,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其他人也明显感觉到了,众人脸上露出张狂或是阴惨惨的笑容。

“来了!”有人大喊。

他的声音还没落下,正前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早已严阵以待的安全警卫们打响了战役的第一枪。

空气发出尖啸声,最先抵达的是铺天盖地的针状子弹。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每一台常规安全警卫张开的大嘴中,枪管持续闪烁起蓝色的光芒。这种压制性的攻势之前只在它们攻击恶魔时看到过,现在轮到我们来承受这股压力了。就在众人依托临时掩体抵挡和回击的时候,重装安全警卫的柱状弹带着长长的烟状尾迹抛向半空,这些柱体旋转着,展现出强大的滞空力,然后开始解体。

在这之前,六道直径半米的激光柱贯穿了冒险者们的阵地,霎时间,攻击轨道旁的空气发生扭曲,紧接着是热浪滚滚袭来。在激光柱开始减弱的时候,临时阵地就像掉进了桑拿房,到处都是白色的热雾。我亲眼看到几个倒霉蛋正好处在激光轨道上,也不清楚他们是否在第一时间就被蒸发了。

尽管如此,除了几个身手敏捷,充满自信的冒险者跃出防线之外,大多数人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各自构筑阵地里。安全警卫的攻击一开始就是覆盖整条阵线,单位面积上所遭到的攻击还算是相对稀少,至于遭到强力一击而死掉的人,就只能当他们运气不好了。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在阵地里赌运气,总好过跑到外面堵枪口。

普通安全警卫的压制性攻击仍在持续,能抵达这个候车厅的人都明白,它们的弹药有多充沛,说不定直到列车抵达,这种压制性的攻击都不会削弱。更可怕的是,柱体弹解体后,自上而下发射的子体弹种类繁多,具有比针状子弹更强的贯穿力和爆破力。同时来自前方和上方的立体攻势几乎没有死角。

安全警卫并不打算上前和我们肉搏,它们最拿手的就是这种高强度的覆盖性打击。若是在宽阔的街道上,或许还能够通过拉开距离来稀释这种攻击的力度,然后以小单位的对战逐一将这些安全警卫蚕食。但是在这座候车大厅里,大部分人都只能采取消极的防御姿态,偶尔在强力一击的**过去后,扬起头来对放几枪,或是使用远距离和大范围的超能力给这些安全警卫找点麻烦,剩下的就是期待更有行动力的人冲进安全警卫的阵地里给它们捣捣乱了。…,

从他们使用的手段来看,这里使用普通人战斗方式的家伙虽然很多,但是明显是魔纹使者的人也占据了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他们的能力在外在表现形式上存在重复,花样不是很多,大多数都是产生一些自然现象,光是和席森神父一样控制风的人就有七八人,当然,他们控制风的手段或许不相同。如此一来,反而是锉刀的瞬间静止能力显得有些另类。

凡是能够操纵自然现象的魔纹使者,都拥有冲进安全警卫的阵地里大闹一场的能力,虽然不一定能摧毁几台,但应该能让自己活下来。

我自觉也有这样的能力,尽管我不自己的爆发状态加成连锁判定状态算不算是超能力的一种。此外,我觉得近江也行,尽管她使用电锯和行李箱盾牌的战斗方式更像是普通人——不过谁知道她的行李箱里究竟还藏有什么秘密武器呢?

能够操控气压的席森神父当然更不会例外。

不过既然大家都愚蠢地呆在自己的狗窝里,我们也不会去当冲击安全警卫阵地的聪明人和救世主。能抵达这里的人都经过激烈战斗的洗礼,在同样的情况下,采取何种战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尽管大部分人采取了同样的做法,但仍旧会有少数人继续执行自己的计划。

这些人大多行动敏捷,战斗直觉就像是狗鼻子一样敏锐。威力强大但发射速度缓慢的攻击奈何不了他们,唯一要小心对待的,反而是对于待在掩体后的众人最轻松的覆盖性针状子弹。在这些比机炮更加猛烈的攻击中,他们必须找到子弹轨迹间的空隙。

这些人的目的地是火力相对较弱的更后方,毕竟就算他们拥有冲进安全警卫阵的能力,也不会一个人傻傻地冲进去。

尽管如此,仍旧有两三人跑出三四米后就被打成了筛子。

“哈,每次都能看到这种愣头青。”和我们躲在同一辆装甲车后的卡西斯从军装内掏出半根又粗又长的雪茄,之前一道激光柱贯穿前方某个队伍的一个掩体,险险从我们这儿擦过。车辆装甲第一时间就在高温中融化了,他将雪茄头按在高温处,一下子就点燃了,然后塞进嘴里,一边惬意地吞云吐雾,一边幸灾乐祸地对那几堆烂肉指指点点。

我没理会他,趁覆盖这边的火力稍稍减弱的时候,朝那边开枪射击。我仔细揣测过为什么无法在这种激烈的交火中使用连锁判定,原本的想法是因为进入连锁判定状态时连锁的目标物太多,就连灰尘之类细微的粒子都在连锁之中,导致身体负荷过大,大脑也无法进行处理。

如果将连锁判定这个能力用身体和大脑的运作来解释,那么连锁判定就不属于“神秘”,同样也不是超能力,只是身体的某种天赋或才能的极端体现。而这种体现是可以理解的,并且相对于充满神秘性质的超能力来说,更容易掌控。

我尝试削减连锁目标,然而两次试验都以失败告终。这时我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是否错误,因为安全警卫的炮火数量比起灰尘简直不值一提,那么,到底是什么让这种能力的表现如此不稳定呢?

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地面传来的震动感越来越强,一种十分有节奏感的嗡鸣声从四线轨道的尽头传来。所有人都知道,通往三十三区的列车即将到达。

这个时候,躲藏在轨道区下方的人不得不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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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 厅内攻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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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攻防(二)

虽然有四线轨道,可是谁知道列车会从哪条线开进来呢?月台边甚至画有两米宽的黄色斜文式样的警戒线,如果站在这片黄色斜线的区域,就有可能在列车进站时产生的气流吸过去。

就算是第三等级的魔纹使者,想要凭一己之力挡住高速形式的列车,也会被人当成是异想天开。我不知道是否有魔纹使者可以做到,但我觉得在场众人中没人能做到这种事情。

“列车进站时不减速吗?”我说。

“它在一米之内就能从最高时速减到零。”卡西斯盯着那些想要上岸,却畏惧于覆盖了候车安全区的火力。

列车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亮,留给这些人的时间不多了,他们慌张地朝列车来处的隧道张望,感觉到死神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焦躁的情绪在他们脸上浮现出来。刚开始躲进轨道区是个好主意,但这个好主意很快就变成了要命的陷阱。躲藏在临时防御工事里的冒险者们在反击的闲暇时,用一种玩味的眼神和那些带着祈求和悔恨的目光对视,并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每一次总有这样的新人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选择待在大厅里,直面安全警卫的强大火力。事情的发展也总会让他们明白,在统治局里根本没有真正的“安全区”。

有人开始不顾月台上的火力网,开始冲上岸来,但安全警卫却在第一时间将攻击重心转移过去,顷刻间,这些人无一幸免,就连一位施展出防护性质超能力的魔纹使者,也在正面承受集中火力十秒,差一步就能抵达最近的掩体时被激光炮烧成焦炭。

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安全警卫火力网重心的转移让大厅里一直被压制得灰头土脸的众人松了一口气。安全警卫的攻击没有直接攻击月台下方的地铁轨道,在这之前,靠近月台的地方和冒险者阵地的后方是火力网最为稀松的区域,如果不是安全网络系统已经解决了一部分安全问题,就是它早就准备好了诱饵。抛射至半空的柱体弹开始着重覆盖冒险者防线的后方,之前跑到后面的人不得不再想其它办法,例如跑回来,因为呆在后面的人很少,被集中打击的几率相对就大得多。

格雷格娅和崔蒂都藏在月台下,她们的处境和其他人一样十分危险。我当然不能放着她们不管,之前我也以为她们躲在那里就能万事大吉,显然我犯下了和其他新人一样的错误。我不允许自己犯下的错误,让格雷格娅和崔蒂来承受苦果。

没有人是笨蛋。我再一次警告自己。这件事情更加证明了席森神父这位统治局冒险资深者的重要性。他阻止我们躲进月台下,而我也本该阻止格雷格娅和崔蒂那么做的。

我准备动身时候,卡西斯抓住我的手,他说:“嘿,你要做什么傻事?”

我表示要穿越火力网去救格雷格娅和崔蒂,他便试图打消我这种念头,在他看来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确,在月台区小小的范围内,却集中了安全警卫近一半的炮火。威力强大的激光炮已经暂缓对冒险者阵线的进攻,时刻准备着击破怀着侥幸心理上岸的人。

也许在安全网络终端看来,比起躲藏在防线中的冒险者,那些躲在月台下的冒险者更加容易消灭——这些人占据了大厅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左右。…,

它不可能杀死所有人,但是只要彻底歼灭掉入陷阱里的人,至少在数量上可谓是重大的胜利。

我们帮过锉刀小队一个小忙,但我不觉得这是卡西斯劝我不要自陷危险的原因。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他的态度一直十分友好,格雷格娅和崔蒂对他的感觉都很不错,但我仍旧在心中充满警惕。因为他是雇佣兵,他所在的锉刀小队并没有和我们耳语者联盟,说句实话,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交情。

大厅中冒险者们的表现让我无法相信,没有交情和盟约的双方能真正友好地对待刚刚认识的竞争者队伍。

锉刀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家伙,这从她引诱安全警卫进入候车厅排除更多竞争者的冷酷做法就能看出来。至少在这个方面,她和大厅中幸灾乐祸地看待他人不幸的其他冒险者没什么不同。

也许卡西斯真的是个好人,或者他得到锉刀的指示,期望和我们打好关系。但这不是我在此时接受他的“忠告”的理由。

可是,该怎么穿越这张可怕的火力网呢?没有人会充当诱饵的角色,如果我跟近江谈起这个打算,她或许会陪我一起过去,但我根本不可能让她做这种事情。所以,只要我踏足其中,就会成为安全警卫重点消灭的对象。

我自信在爆发状态时的速度很快,但激光炮的速度更快。我能够通过连锁判定锁定任何指向自己的攻击轨道,但我无法看到上下左右前后所有的范围,连锁判定只有在目视范围内才能成功。而且,我无法控制它去连锁哪些,不连锁哪些,这种周全入微的锁定方式会让我第一时间过度负荷。

一旦我在穿越火线的过程中稍微慢一下,或者判断错误,就会像是落入蜘蛛网中的蝴蝶,彻底被狩猎者撕成碎片。

我想要救回格雷格娅和崔蒂,这个决心毫无迟疑,就算会把自己搭上去也不会动摇。但另一方面,我也不想就这么上去白白送死,如果什么都不准备就这么冲上去,不仅自己会死的可能性极大,也无法救出格雷格娅和崔蒂。我绞尽脑汁思考两全其美的方法,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随着每一秒的流逝,我都能看到月台下那些人的脸色渐渐从焦躁向恐惧绝望转变。

候车厅里突然响起“嘀嘀”的一声,在交火声中也清晰可闻。安全警卫的攻击并没有受到干扰,可是防线中的气氛却好似在这一时刻凝滞了。视野内的掩体后,原本缩成一团几乎看不到的身影,突然开始小幅动作。任何能看到的人脸上,都在一瞬间露出压抑不住的喜悦。

嘀嘀声结束后就是一个充满机械味的女声在报话,虽然听不懂,但大概可以联想到,这是列车到站前所进行的通告。除此之外,在候车厅和月台的交界处,从穹顶射下来的光线迅速编制成一个半透明的公告牌状平板,深红色的界面上浮现一个个亮绿色的统治局语言。

这个光状公告牌完全没有受到安全警卫们迅猛火力打击的影响,任凭气浪如何灼热,如何翻滚,公告牌和上面的字迹仍旧无比清晰,就好似身处另一个空间里。

“快要结束了。”卡西斯对我说:“只要撑到列车到站,安全警卫就会退去。”

“一向如此?”

“一向如此。”

“每一次安全警卫都无法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吗?”…,

“也不尽然,不过被彻底歼灭的次数很少。”卡西斯这么说的时候,脸色有些不自然,他用担忧的语气对我说:“还不知道能用多少次,安全网络系统正通过我们清理权限上的冲突,每一次安全警卫发呆的时间都在变少。或许下一次当某人引诱这些安全警卫时,它们就会成功地摆脱权限限制。”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预兆。卡西斯的说法让我想起病毒与免疫系统的交锋,每一次感染,只要没有致死,就会逐渐在体内产生抗体。冒险者钻空子的行为让安全网络系统获得了明确而彻底的权限修补机会,终究有一天,统治局遗址的冒险者将要承受和巫师一样强大的压力,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如果不进入统治局,将无法获得与末日真理教对抗的力量。

冒险者们在饮鸠止渴,可所有人都无法停止这种行为。

月台下的人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死难临头的折磨,比起被列车撞死,不少人选择了冲向月台上的火力网。我眼睁睁看到第一个人被打死后,第二个人扛着他的尸体连冲几步,最后死在激光炮下。紧接着有更多的人被打死,一部分人借助身旁的人做掩体,差几步就能冲破火力网,但是立刻就被好几个柱体弹从高空爆发的弹雨集中攻击。

转眼间,被打成烂泥的尸体躺在月台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连血迹也迅速在高温中蒸发干涸,那片翻滚的气浪中,漂浮着如同大颗粒尘埃的东西,那其实是人体被激光炮击中后没有烧尽的尸灰。不断落下的弹药逐渐将地上不成形的尸体打得更加细碎,就像是被一脚脚践踏的烂泥。这样骇人的场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缄默下来,大家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再也看不到先前得知列车即将进站时的欣喜。

月台下的人脸上带着绝望的死灰色,有人在啜泣,虽然枪炮声是如此猛烈,但似乎每个人都听到了。

然后,没有人开口,第一轮反攻的高潮就这么默契地开始了。

原先龟缩在防线中的人,先由魔纹使者使用大范围的超能力撕扯前方和头顶上方的覆盖性的火力网,在安全警卫的攻势减弱的瞬间,有人都冲出掩体,向着临近的掩体跑动,同时用手中的远程武器发动最猛烈的攻击。仍旧呆在己方掩体中的人则操纵机枪机炮向安全警卫的阵线倾泻弹药,猛烈的火花和轰鸣的枪炮声大作,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片景象,这种声音。

卡西斯将之前从越野车上拆下的机枪架在掩体上,叼着雪茄,手指紧紧扣住扳机。强大的后座力让他的身体不由得颤抖,可是操控机枪的双手和肩膀同样有规律地震动着。从枪口喷出的子弹几乎沿着同一条轨迹射向前方。

他大声地叫喊。他到底喊着些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更多的人都在呐喊,空气中充满一种让人热血沸腾的气味。

混乱的气流并没有阻止从我们这边射出的子弹,反而借助风的力量将实体弹药聚集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手将这些攻击揉成一团,扔向对面的安全警卫。原本仍旧站立不动的安全警卫立刻炸成碎片,更多的安全警卫不得不开始移动。当它们分散的时候,擅长近身站的人都冲了出去。

近江也冲了上去,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持着飞速转动电锯。她冲出几步跃起来,一阵气流托着她飞出十几米远,所有射向她的弹药不是被她身旁呼啸的气流掀飞,就是被她用行李箱挡下,之后电锯狠狠朝一台蝎型安全警卫砸下。…,

接下来的场景我没有再看到,已经我也已经动身了。在我的脑海里有一个巨大的呐喊在回荡,就像是许多人在呼唤,在进入爆发状态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燃烧。视野中的世界几乎陷入静止,声音也变得沉闷而模糊,完全听不出调子,久久才间隔着传入耳中。

这一次,我要救下月台下方还活着的所有人。

是的,所有人!不仅格雷格娅和崔蒂。我这么告诉自己。在这一刻,我前所未有的专注。我的视野里,除了月台景状和自己通向月台的道路之外的事物都变得一片模糊。似乎有人也跟上来了,如同吊线木偶般缓慢移动,但这对我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布景。

我的子弹没有死角。我在心中念颂这充满魔力的咒语。连锁的线构图在缓慢的世界中向四周延展开来,如果就这么继续下去,那么太多的移动杂物就会让我迅速失去连锁判定的力量。刚冲出来时,我并没有想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然而到了这个最关键时候,我却下意识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放弃思考,放弃自我,将一切交给身体,让自己的思想和情绪陷入深深的海底。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这个缓慢的线构世界。然后,成为连锁目标的物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视野中减少。在笼罩自己所在之处和月台之间的巨大的网络中,原本复杂的线条正变得有序,看上去就像是在向两侧膨胀,露出仅供一个人进入的通道。

而我的身体也在网络的变化中奔跑,抬枪,扣下扳机,子弹击中火力网中的某颗子弹。这颗被击中的子弹改变方向,击中另一个移动中的物体,这个物体又碰中另一个物体,就这么快速而重复着。

我每迈出一步,我的前方都会打开一个空白区,当我进入下一个空白区,身后的空白区就会被弥补。被我当成无关背景的人影很快就被落在后头,在缓慢运转的世界里,我跳下了月台。

做到这一切只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

还剩八个呼吸的时间。

格雷格娅和崔蒂就像是两尊逼真的蜡像,她们的神情和动作在这缓慢的世界里,就像是被凝固了一般。我直接将崔蒂架在腰间,将格雷格娅抗在肩膀上,转身向来时的路冲去。

因为多了两个人的缘故,原先的通道再度被更复杂的网封闭起来。但没有关系,身体本能知道该如何做,它开始重复上一次的过程。连锁,判定,开枪,子弹撞击,连锁碰撞,就如同塔米诺骨牌倒塌时一样,充满了流水般,精致而复杂的美感。

我带着两人回到防线处,爆发状态和连锁判定状态顷刻间结束。从缓慢却又充满掌控力的世界里回到正常的世界,一种强烈的落差感让我感到窒息。

格雷格娅和崔蒂一脸疑惑和震惊的表情,张大了嘴巴,她们还没从自己已经抵达防线的现实中回过神来。

我并没有跟她们寒暄,将充满硝烟味的空气深深吸入胸腔,再一次踏入危险的火力网中。随我一同前往月台的人影此时才刚刚跑出了半程,还没抵达月台那一边。

我再一次进入之前的状态,重复上一次的做法。一旦完成第一次,我总能完成第二次。所有移动的物体都在相互影响,对其中一次影响施加外力,就会形成新的连锁,再密集的火力网一旦受到连锁反应式的干扰也必然会露出破绽。我就在这个只有自己能看到,只有自己能把握到的通道中奔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行动都交给身体,就某种意义上,如果我能够思考,一定会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一只昆虫。

再度往返月台一次,救回两人之后,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沙漠里承受酷烈的暴晒,体内的水分似乎都蒸发干了。我舔着嘴唇,从搁在掩体的背包里取出水瓶,拼命地灌着。这个时候,我看到同样前往救援的三个冒险者也已经成功突破安全警卫的火力封锁线,这要多亏其他冒险者的反击让这些安全警卫再不能像之前那样自由自在地进行压制攻击。

我和他们的目光对上,于是举起水瓶向他们致意。那些人看着我的眼球好似要爆开一般,仿佛对我之前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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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7 简单逻辑

不作夫对于现状有许多问题想要系色中枢回答,然而,也同样有许多问题是系色中枢不愿意或无法回答的,每当这个时候,系色中枢总是保持沉默,就像是在表示它绝不说谎一般。但是,就算系色中枢在这些问题上说谎又怎样呢?不作夫觉得自己完全没可能分辨出来。这些问题很多是超乎正常逻辑,也没有一个自己所能认识到的标准的。不作夫自认自己观测和认知事物的水准,也就是现代科学理论专家的水准,超出这个水准之外的本质,哪怕系色中枢给出理论,他想要理解这个理论,进而去证明这个理论的正谬,需要很长的时间进行思考和演算。

他觉得自己已经经历过许多奇妙怪诞的事情,但是,自身仍旧是一个人类,一个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而已。自己的思考,自己的认知,自己对事物进行观测的角度,都仍旧局限在人类可以做到的范围内。他之所以想要问这些自己基本上无法辨别什么是正确,什么是谎言的问题,并不是出于对答案的好奇,而是对“系色中枢会给出怎样的答案”这个过程本身进行行为意义上的,乃至于行为意义背后的某些本质性动因的探求。

不作夫仔细分析过桃乐丝,也尝试以自己所认知到的桃乐丝的特点为基础,去揣测系色中枢的特征。尽管系色中枢和桃乐丝似乎存在许多差别,但也同样有类似的表现——无论是在外表还是行为表现上——那难以观测的外部轮廓并非是重点,但这个变幻的巨大而深沉的轮廓也确实是其本质的一种揭示,从外入内,从其外观、交流、以及所有互动性的行为上,去探求其内在的东西,才是不作夫的目的。而这样的想法,和足以支撑这种想法的素质,是不作夫认为,在病院中的每一个研究人员都具备的。

在自己之前就已经见过系色中枢的那些研究人员,势必已经尝试过他现在的做法,然而,从他们此时的表现来看,他们在一定意义上已经失败。毋宁说,他们如今表现出来的对系色中枢的默认,正是失败结果一种体现。不作夫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失败的,在这个过程中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作夫无法理解现在的那些同伴,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迫切,他们的狂热,他们对如今所有研究的放任和深入,全都不应该是他们平时会出现的状况。这其中的原因绝对不仅仅是“疯狂”和“绝望”就可以说明的,必然有更加复杂的因素在怂恿和引诱他们,致使他们偏离了身为一个研究人员的独立自主和以人为本的核心。他们的心态和心理所发生的变化,是如此的突然而剧烈,就如同过去几十年构建起来的思想和人格,一瞬间就从基础开始完成了重新构建,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但是,不作夫仍旧要在这个新基地工作,因为这里已经是唯一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安身之处。他希望能够理解自己这些同伴发生变化的原因,不,不用是原因,哪怕只是一点线索,能够让他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就行了。没有人会告诉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只能自己去寻找,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答案。

系色中枢从所有外部特征来看,其存在形态就如同桃乐丝那般发生了深刻的改变。然而,有一点是不会错的,只要它没有战胜“病毒”,它就仍旧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其最本质的特征中,也必然残留有“人”的因素在内,发生在它身上的变化,绝对不是一种彻底且全面的变化——进一步来说,它仍旧可以和人正常交流,被它引导的那些研究者,尽管发生了思想上的变化,但却仍旧是人类,没有变成截然不同于人类的其他东西,其思考的范围和逻辑性,也仍旧是“人类”的范畴。这些固有不变的特点,都证明了,系色中枢在深刻变化中的一些不变的因素。

系色中枢残留有“人类”的部分,这是不作夫的判断,而残存的“人类”的部分,也正是深入其本质的基点和桥头堡。不作夫按照自己过去的经验,试图从行为的动因出发,剖析其思想的脉络,将构成“系色中枢”这个整体的运动——包括思想运动和物质行为运动——初步分离成“人”和“非人”的两部分。

不作夫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而自己能不能做到,有没有机会做到,需要很大的运气。但是,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杀手”的能力对那些奇妙诡异又危险的现象不具备实质的抵抗力,病院又已经和外界彻底隔离,无法获得身后资本集团的帮助,他最后剩下的唯一武器,唯一最有利的手段,就是自身为研究人员的身份、能力和素质而已。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科研水平并非最被人看重的这个长处,反倒变成了如今最重要的长处。而以往看起来有力强力的武力手段,如今都变成了毫无用武之地的废品。不作夫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反过来说,正因为系色中枢和桃乐丝,是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中的特殊患者,其身上发生的变化,比起那些变成了LCL的患者,更具备客观性和实质性,而并非只有理论性,其保持着剧烈的活动,自然更容易观测到。

在病院里担任研究人员进行潜伏的日子里,不作夫当然也需要参与研究工作,其研究是按照从“末日症候群患者”到“病毒”的循序渐进的程序。在这个程序中,无论是样本是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还是普通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亦或者是后期将要变成LCL及已经变成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乃至于高川、系色、桃乐丝、玛索、咲夜和八景这些特殊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是有意义的。

他在过去的研究中,将大部分经历放在轻微症状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身上,试图从共性出发,去抓住患者和“病毒”的联系,以及“病毒”所导致的患者体内生物性变化的普遍特征。现在,对“系色中枢”的研究,和过去的研究方向正好相反:从普遍性变成了独特性。

当然,不作夫仍旧相信,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所具备的普遍特性,在“系色中枢”中仍旧存在,只是被其独特性的强烈表现掩盖了。他仍旧希望自己可以通过对独特性的研究,去找出被掩盖的普遍性。他认为自己有两条路直通“病毒”的真相,并且,这两条路是从“病毒”和“末日症候群患者”存在的时候起,就已经存在的,最质朴的两条路线。

而无论是探寻同伴改变的真相,还是探寻系色中枢的真相,乃至于探寻“病毒”的真相,从现在这次见面和交流的时刻起,就已经开始了。不作夫思考着,不断改变提问的方式,在交流中不同的话术引导,具备多重的试探性。倘如是无法交流的对象,那么,话术就没有意义,那样的话,不作夫也要望洋兴叹。“系色中枢”仍旧属于可交流对象,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一旦可以交流,那么,交流的结果就已经不是目的,交流这个行为本身才是目的。

不作夫觉得系色中枢有可能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说到底,对方的性能要超出人类许多,也不是科幻故事中那些单纯的智能程序。系色中枢如果真的完成了量子理论,并进一步深入大一统理论,那仅用“智能”就无法概括其思维能力了。而且,系色中枢的行为所引发的连锁反应,都证明它不是“智能”的,而是“智慧”的。哪怕是非人的,邪恶的智慧,也同样是智慧。在智慧面前,许多手段都是苍白的,无法隐瞒其本质和目的的。

但反过来说,既然已经看穿了己方的想法,却又没有强制己方做点什么,这不也意味着,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对方默许的吗——既然是许可的,又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为什么不做下去呢?

不作夫深吸一口气,进一步问到:“就算暂且不管那些理论性的东西,你做的这些实验,又是想要达到怎样的结果呢?和你的下一步打算,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下一步的打算,又是什么?”

“我们缺乏人手,虽然现在不断有幸存的专家加入团队,但是,我们想要对付‘病毒’,仍旧需要更多能够思考和做事的人——”系色中枢对这个问题,给出了回答:“过去,因为内部倾轧的缘故,虽然能够做事,有想法的研究人员很多,却无法将所有的力量统合起来,研究效率不可避免变得低下。但现在不同,我们正在切身面对同一个危机,拥有足够的外因将我们捏成一个真正的整体,所以,越多人加入进来,我们的效率就会越高。”

“然后呢?”不作夫问到。

“我们可以从LCL中,将那些真正具备研究精神和研究能力的人格资讯取出来,为他们制造一个身体。”系色中枢说,“重构身体和人格资讯的融入问题,其实在高川复制体的相关研究中,已经获得了初步的解决方案。”

“LCL中的人格资讯……是打算将最近一段时间变成LCL的研究人员重新复活吗?”不作夫对系色中枢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太过于惊讶,“但即便把他们重新复原,他们真的可以继续研究工作吗?‘研究’本身是人类进化过程中,最为复杂的思想活动和行为表现,任何一次差错,都有可能会让‘研究’这个行为无法正常进行,亦或者,进行了却无法达到预想中的效率,反而会拖累现存的其他专家的研究工作。”

“不是复活他们。”系色中枢断然到:“我们制造的身体,无法和每一个人格资讯进行完美的匹配。人的物质构成和信息总体是极为协调的,又极为复杂的。另一方面,我们也无法保证,这些人格资讯不是‘病毒’的传染源,不会让新身体在短时间内就因为末日症候群的爆发而彻底崩溃。”

“既然如此,你制造出这些有时限的不完整的研究人员,又有什么用呢?你甚至无法确认,他们是否真的在思维能力上真的可以达到标准。”不作夫反问到,“如果最终完成的克隆人是平庸的人,甚至是一个弱智,那么,所有的研究都会被拖累。处理失败品很容易,但是,处理他们需要花费的时间,是和他们的价值完全不对等的。”

“我们必须尝试,因为有两点需要证明:一个来自于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理论,我们必须证明,哪怕在LCL状态下的人格资讯,也确实是在成长的。另一个同样来自于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理论,我们必须证明,人格资讯载入身体后,身体会根据人格资讯的情况发生物质性、生物性或生理性的变化。在这两点得到证明之后,我们才能根据收获到的数据,进行LCL的反向还原。”系色中枢这么说到,“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是基于还没有变成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但我们的人类补完计划,是基于已经变成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是一种更加彻底的形态变化实验。”

不作夫猛然意识到了,系色中枢的实验到底是什么:“你的意思是,既然无法阻止末人类感染‘病毒’,无法阻止人类变成LCL,那么,就让人全都变成LCL,再进行反转,重新变回人?”

“没错,关键就在于,变成LCL的人,是否还能变回人,而变回人之后,又到底会发生哪些好的或坏的变化——在这个形态变化的过程中,精神和物质的交互是最彻底的。如果人可以被‘补完’,那么,这个变化过程就是关键。就像是铸造一样,先将铁变成铁水,导入成型的铸模中,加入微量因子,让其产生形态和性质上的变化,成为比‘铁’更好的东西。”系色中枢说:“现存的专家们就是因为这个,才认可我的计划。”

“因为,这几乎是每一个专家最容易想到,也最想做到,但却最难做到的方法。”不作夫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人会变成LCL,那么,反过来,让LCL变成人也应该是可行的,这个逻辑正是人类思考中最基础最简单的逻辑,也往往是最可靠的逻辑,根据这个逻辑完成的方法,也普遍是刚健有力的。与之相比,其他所有的方法都是试图绕开障碍,走捷径。然而,可以想到,不代表能够做到。

“现在,可以做到了吗?”

348 最终攻势

在大厅中的冒险者开始反击之后,原本集中在一起的安全警卫朝四周散开,但这并不代表人类占据上风。-------为了防止安全警卫突破防线,大部分魔纹使者必须坚守阵地,接近战的冒险者必须面对复数的敌人,尽管有魔纹使者在后方协助,防线内的普通人也在尽情宣泄火力以牵制敌人,但是仍旧有人受伤了。

可以预见,若战斗持续下去,除非魔纹使者不再继续照顾己方的普通人,乃至灰石强化者,全力展开进攻,否则反击的浪潮将会逐渐被削弱。

近江和部分同样采取近身战的冒险者开始向防线的方向撤退,安全警卫并不打算让他们顺利撤退,不再理会防线处的干扰,聚集火力试图将他们围歼。这么做的代价是它们在极短时间内就损失了好几台,然而对于近身战的人来说,所面临的压力陡然增加了一倍。

对于安全网络系统来说,这些近身战的人们显然比藏在月台区的人吸引力更大。安全警卫们对月台区的火力封锁已经比三十秒前下降了许多,许多人已经不需要救援就能自行返回防线。这样一来,双方的攻防重点落在了采取近身战的冒险者身上,而这个时候,防线中人的反击热情似乎有消退的迹象。

他们有可能打算就此结束反击,只接应自己的队友。我环视这些人,心中产生这样阴暗的想法。

被我收容回防线掩体的两名不认识的冒险者老老实实蜷缩在一旁,他们似乎被吓坏了,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气来,在和我对视时,脸上充满惊疑不定的神色。不过,距离他们脱离危险仅仅不到十秒钟。我知道自己的速度有多快,或许他们连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防线中的都没想明白。

月台下方的人,无论是自救,还是有人协助,都陆续爬上月台。弹雨已经变得虽然相对稀松,但仅仅是普通人的话,死亡的机率仍旧很大。很少有人拉身边的人一把,因为列车行使的声音已经如闷雷一样清晰,紧接着,随着轨道一侧的隧洞处射来粗大的亮光,一阵悠长的鸣笛声也随之响起。列车抵达了,在最后时刻,之前仍不敢贸然爬上月台的人,这一下全都一窝蜂地涌上来。就在最后几个人刚爬上来的时候,巨大的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伴随一股具有强大吸力的气流席卷了月台,这些人很快就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卷了回去。

一个高度几乎和隧洞持平的庞然大物霎时间冲出来,在两侧隧洞入口之间的距离内急速停止。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跌落月台的人死定了。就像是酒足饭饱后打嗝一般,彻底停在月台前的列车地盘泄出大片白气,伴随着悠长而清晰的泄气声。

嘶——

整个月台区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

我并没有受到这个变故的干扰,进入爆发状态,使用连锁判定打开道路,一路奔向深陷敌群中的近江。她此时正站在一只刚被斩下头部的安全警卫的脊背上,以极度缓慢的动作旋转身体,提起行李箱,因为在她的身后,另一台安全警卫已经将嘴里的枪口对准了她。这让人觉得她的背后好似有一双眼睛似地。

不仅是近江,在连锁判定的线构世界里,视野中所有被我当作背景的身影和子弹都各自沿着固定的轨迹移动。正是因为如此,我真切感受到了,安全警卫并没有如卡西斯先前所讲的那样,一旦列车抵达就会退却。它们还在战斗,并且不打算就这样停止,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将会产生预期中权限冲突。…,

安全网络系统整理权限的速度比这些冒险者想像的要快得多。当我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已经可以想像在这场攻防战的末尾会让习惯钻空子的冒险者栽个大跟斗。

我知道,除了近江,自己无法救助更多的人。即便如此,我仍旧在抱住近江的同时,瞬间脱离爆发状态,大喊道:“别松懈!”我还想说更多,却因为现场太过危险,不得不重新进入爆发状态,摆脱一大片朝这边覆盖而来的强大火力。在缓慢的世界里,我将剩下的“它们已经没有权限冲突了”这样的话补完,可我不确定,处于正常速度下的人们是否能够听清这些话。

当我抱着近江藏进掩体后时,所有的人都还在为列车进站欢呼。现在大多数人都不在他们原来的掩体中了,在反击的时候,在防线中进行远距离攻击的人们借助还幸存的掩体进行游击,已经打乱了位置。即便是被我救回来的格雷格娅、崔蒂和其他两名冒险者,也分散在不同的掩体后。当我看向他们时,几个人也都朝我兴奋地挥手,覆盖阵地的火力一下子削减到几疑消失的程度。胆大的人开始冒出头来,只见到前线的近身战冒险者仍旧为摆脱安全警卫还在战斗,安全警卫似乎只在意他们了,所以将他们团团包围。

“上车,快,快。”看似小队头领的人们此起彼伏地喊道,随着他们的喊声,更多人朝月台跑去,刚脱离被列车碾压的危险,却还没回到防线的人,已经第一时间冲进列车敞开的大门里。

于是,更多的人从掩体里出来,看也不看那些陷入安全警卫重重包围的近身战冒险者,头也不回地朝月台小跑,还一边游刃有余般嘻嘻哈哈地笑恼起来,仿佛早就知道这场战役会以这样的结果告终。

我抱着近江,没有出去,当我试图阻止同在一个掩体里的人出去,反而被他们甩了个鄙视的眼神。“嘿,这边!”卡西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锉刀小队的人已经汇合了,格雷格娅和崔蒂也混在其中。我转眼就看到席森神父也准备动身,连忙朝他们大喊:“快跑!攻击还没结束!”

就在卡西斯一脸疑惑,锉刀也不自然的皱眉时,席森神父猛然钻进近旁的掩体中。与此同时,三条粗大的激光柱斜斜地打穿了防线,冲进正在前往月台的人群,击中列车的外壁后如同分浪般分别从左右两侧划过。紧接着,就是一片猛烈到极点的炮火覆盖了防线边缘到列车之间的范围。

完全没有停歇,就好似之前的平静只是个假象,预谋许久的集中打击暴风骤雨般落下,如同吃了兴奋剂一样,原本冷却时间不短的激光炮以每五秒一发的极限速度持续打击。如同海啸一样,又无比炙热的气浪将那一片范围扭曲得完全看不清晰。

只剩下轰炸声的大厅,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还呆在防线里的人,以及先前陷入重围的近身战冒险者们,全都被这一变故吓呆了。这些人的时间宛如凝固了一两秒,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有人转身去攻击安全警卫,有人重新躲回掩体中。之前还如同陷入死地的近身战冒险者,转眼间就不再是安全警卫注意的对象。无论是呆滞地站在这些安全警卫身边,还是攻击它们,对方也不理会,如同固定的炮台一般,只是以毁灭性的武力摧毁月台上的一切。…,

所有幸存下来的近身战冒险者失魂落魄地返回防线,失去了全身力量般跌坐在掩体后。这个时候,就连防线也被安全警卫们弃之如鸡肋了。“这是个陷阱。”走过我和近江身边的一个冒险者喃喃自语,“这全***是一个陷阱!”

没错,在安全网络系统不断改变打击目标的过程中,所有人都被过去权限冲突的惯例迷惑了。在艰苦的战役看似结束,每个人都不设防的时候,安全网络系统才发动自毁式的极限攻击。在猛烈的炮火中,安全警卫一台紧接着一台地崩溃,自爆,变成四溅的碎片或干脆变成一团火球。在短短两分钟内,遭到反击后幸存的六十多台安全警卫就彻底报废,可是谁也不知道,在这两分钟内,它们到底发射了多少弹药。

在防线边缘至列车的这片范围内,在爆炸彻底消弭后,几乎能够煮熟鸡蛋的滚滚热浪和硝烟让光线发生扭曲,根本就看不到里面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隐约能看到列车巨大的身影还伫立在那儿,只是不知道它是否已经被破坏。安全警卫的攻击并没有刻意让开它。

气流从西面八方开始向那片灼热的地狱流动,席森神父开始制造风,大概还有其他的魔纹使者也在行动。战斗已经彻底结束,所有人都漫不经心地走出来,瞠目结舌地凝视着那片空气扭曲的中心,在这些人当中,大部分是普通人,明显是魔纹使者或灰石强化者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魔纹使者和灰石强化者身为各自团队的首领或精英,在最终攻击开始前,已经进入月台区的范围,如今还不知道是否存活。

虽然彼此勾心斗角,但这个时候,或许大多数人都希望前方出现人类活动的身影吧。我环着近江的肩膀,也走到掩体外注视着那个方向。令人失望的是,直到超能力制造的风将那片灼热的迷雾和消炎吹散,仍旧不见有人出来。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地狱般的景象。

几乎彻底变成结晶状的地面上,能看到黑漆的图案,偶尔发现疑似人体某个部分的东西,都已经烧成了焦炭,还散发着阵阵热气。有人喊了几个名字,空荡荡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便没有人再喊了。一片死寂的沉默中,我听到有人啜泣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到格雷格娅将头埋在崔蒂的肩膀上,崔蒂紧紧搂着她,渐渐将目光收回来,垂下头。

“都死了……都死了……”旁边某个冒险者露出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难看表情,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地铁站进出口的方向走去。

“上车吧。”近江平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看到她的眼神中,没有因为眼前的景象产生任何动摇。我很熟悉这种冷静的目光,就像是将这副惨烈的场面当成是电影的布景,对她来说,死去的人也好,悲伤的人也好,这一切都是无关自身,无关紧要的东西吧。

我并不是在斥责她毫无人性,只是,在她的身上,我的确没有看到更多的感性。我一直觉得人类不能没有感性,因为人类是社会性生物,而只有感性才能让人们不计较个人得失和成败,投身与协作当中。因此,大部分时间里都好似只存在理性的近江,虽然拥有一个精致完美的人形躯体,但在我的心中却无法勾勒出完整的人类的形状。

可是,就算是这样理性的近江,也一定会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隐藏着人类的忧伤吧。我这么淡淡地想着。…,

我朝不远处的席森神父望去,他如心有灵犀般也看了过来。我指向列车,他点点头,于是我们带头向列车行去。格雷格娅和崔蒂从锉刀小队的队伍里跑出来,一脸紧张地和我们走在一块。格雷格娅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近江平静的脸,就失去了说话的勇气,皱着眉头沉默地向前走。

身后传来众人移动的动静。没有人说话,带着一片哀悼般的沉默,所有没有心灰意冷的人陆续进入列车中。迎接大家的是曾经呆在月台下,却最先进入列车中,捡回一条命的人。我和近江进入后,选择距离门口较近的一侧坐下来。我在心中数了数上车的人,只剩下不到三十个,这意味着折损在安全警卫自毁式进攻中的人超过了总人数的一半。我们耳语者和锉刀小队是唯二完整保存刚进入时人员配置的队伍,而我们两队的人数近乎这里总人数的一半。

就某种意义上,锉刀的谋划成功了,就算这里的人知道她的队伍弄到了重要情报,能够分享的人也不剩几个。更重要的是,按照人头数量来算,她的队伍将主导下面的探索计划。我给自己点燃香烟,在静静燃烧的火光中,我看到锉刀脸上带着冷酷的笑容。

最先进入列车的人占据刚进来的这节车厢,我们耳语者和锉刀小队两个阵容完整的队伍占据之后的第二节,其他人则全都进入第三节。没有人表示反对,就好像本就该这么分配。

好一阵,列车中只剩下呼吸声。

这辆列车无论外形还是内部装潢,都和正常世界里的地铁列车十分相近。比所有人想像的都要坚固,即便被安全警卫的激光炮击中,经受着爆炸的余波洗礼,也没有在车体上留下显眼的痕迹。我掏出折叠刀,用力在内壁上划了一下,沿着手掌传来坚硬的感觉,刀锋没能在上边留下痕迹。

这些内壁呈现骨质的白色,我觉得并没有经过涂装,而是这种材质本来的色泽。自从进入统治局后,各式各样的新型材料就屡见不鲜。

大约十五分钟后,列车重新出发,期间安全网络系统再没有派遣安全警卫过来。我从方块壮的窗口处向外眺望,很多人都和我一样,默默地向硝烟尚未消散的战场告别。我曾经想像自己置身于真正的战争时会怎样,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卷入一场战役之中。我并不后悔踏入这样的世界,但对平静的过往却充满怀念。我在此刻,想着大多数人都曾经思考过的问题,自己的未来会变成怎样呢?

可是,没有后退的理由。即便是看似平凡的正常世界,也存在波涛汹涌的灰雾事件,让我不得不去思考万一战争降临,末日降临,耳语者的大家该何去何从。在过去,八景的预言指引着我前进,将来也还是这样吧。

目睹太多的死亡、措手不及的变故和风雨飘摇的未来,我回想着自己前半生所遇到过的人和事。现在,自己再也不是为了不变得孤单而要去做好学生的那个幼稚孩子了,有了朋友、知交和妻子,那个想要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的梦想总在偶尔间掠过心头,但是却不得不告诉自己,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不能成为所有人的英雄也没关系,我仍旧希望成为英雄,至少成为某些人的英雄。我回头看了一眼妻子,近江正看似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这个时候,耳语者的大家又在做什么呢?

我就这么淡淡地想着,等待着隧洞的黑暗降临。

突然从光明进入黑暗之中,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只听到身边有人问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到三十三区?”听声音是崔蒂。

席森神父的声音回答到:“顺利的话,半个小时。”

“你的意思是……”崔蒂的声音有些忐忑,显然,她也从未经历过之前的那一幕。眨眼间,强大的冒险者们都死了,他们曾经用超乎想像的力量,暂时抛却了个人得失发起一场激动人心的反击,可是,就在他们本该享受胜利的喜悦的时,毫无征兆的毁灭降临在他们头上,反而是看似弱小,不得不在夹缝中求生的自己活了下来。

这或许是她,不,或许对幸存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第一次品尝到世事无常的真正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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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 列车上

列车车厢里亮起灯光。光线很柔和,我看了一下车顶和两边,意外发现竟然有灯。我还以为是和候车大厅一样,采用那种会发光的材料。坐在这辆列车里,四周的摆设、布局和装饰以及只容两人行走的中间过道,两旁是背靠车壁的座位,坐满行人,一切都充满了熟悉的味道,让人仿佛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车厢里并不安静,除了崔蒂和席森神父,格雷格娅也正在小声和卡西斯攀谈。

“通常不会有意外。”面对崔蒂的忐忑,席森神父这么对她说:“不过,这一次似乎总会出现意外。”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这种意外大概是来自统治局安全网络系统在之前的变故中所体现出来的对权限冲突的修复状态。尽管在我们上车之后,再没有出现安全警卫,按常理来讲,作为运送统治局原居民回到地下居住区的列车,也不应该被安全网络系统攻击,但这一次,在列车行驶途中,谁也不能保证它们不会再次出现。

如果安全网络系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绕过避免制造车祸的权限,那么这辆高速行驶的列车就相当于一个铁罐头般的坟墓。我也不知道,车毁之后自己是否能够幸存下来。

当然,统治局自身的管理系统也一定考虑过这方面的安全,安全网络系统能够避开这个权限的几率不会太高。

不过,其他车节中的部分冒险者仍旧惴惴不安,似乎有些后悔上了这趟列车。我没有进入后方车节里。隔着厚厚的门板,也听不到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他们不时朝这边投来视线,不知道是不是阴暗心理在作怪,我觉得他们在预谋些什么。他们和我目光接触后就转向一旁。还有交头结耳的行为,都像极了商量坏事时的情态。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么容易就怀疑他人的那种人,但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理应产生这种怀疑。

当“要不要把这些人都管制起来……不,全都杀了算了。”这样的想法突兀地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时,让我结实吓了一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想法呢?他们并没有做任何坏事,我对自己这么说,可是那种阴暗的心理却怎么也无法驱散。

这种心态也许是不久前的战役中。这些人相互扯后腿,将自己的胜利和收获建设在他人的不幸和死亡之上的行为造成的。我又告诉自己,他们有一段时间不也在感性的驱使下作出了反击吗?他们并不是完全对同类的不幸和死亡无动于衷。那种恶人的行径只是受到环境和惯性的逼迫,他们也许也曾经被人当作诱饵。也曾经在救助他人的过程中失去了自己珍贵的东西,见识过许多丑恶,才将这种行为当成正常,误以为是弱肉强食的体现。

然而,当不好的主观印象形成的时候。想要再有所改观就变得极为困难。我一直认为,身为这个星球上最具智慧的社会性生物,在同类之间讲究超越生命底线的弱肉强食是一种退化。无论我如何为这种自定义的退化行为寻找理由,都无法认可它的正确性。

这是不正确的行为。不应该这么做,因为他们这么做了。所以是不可信任的人,是坏蛋——这样的思维逻辑下意识主导着我的思想。所以。那种突然出现的阴暗心理,就像是一颗种子,掉落在内心的泥土里,就生根发芽,怎么也无法挥去了。…,

我觉得这种警惕心有些过头,可能会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所以我并不打算让它继续成长下去。

我回到近江身边,她靠着座椅眯了一会眼睛,像是在打瞌睡。虽然她的脸上没有疲惫的样子,但自从进入统治局后就没有什么松懈的机会,即便是铁打的人也会累吧?当我在她身边坐下的时候,她的身体就朝这边倒过来。我没有让开,也没有扶她坐好,就让她这么靠着我的肩膀。她的呼吸很匀称,这张平静的脸和之前那种对于死亡和厄运的平静是不同的,失去了冷酷之后,就像是漂浮在宝石般湖泊上的睡美人。

我示意其他说话的人小声点,在这节车厢里没有外人,虽然认识锉刀小队的时间不长,但和对方相处得不错,所以大家都没有异议。实际上,除了格雷格娅缠住卡西斯询问统治局的事情之外,没有人有聊天的想法。崔蒂更是阴沉着一张脸,一直看着窗户。其实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东西,因为通往地下几千米的隧洞又黑又长,如果不开灯,就像是在一个漫漫长夜之中。

我觉得,她是在看映在窗户上的自己的影子。

过了一会,后一节的车厢里有人开门走进来,是个身材高达威猛,身穿迷彩服的男人。大概四五十岁左右,面相有些苍老,给人那种长辈特有的“人生经验丰富,值得信任尊重,但也有些食古不化”的感觉。他似乎也是当兵的,或者曾经当过兵,气质和由雇佣兵组成的锉刀小队有一种融洽的感觉。

富有个人魅力的老男人也是一名二级魔纹使者,应该和锉刀的人熟识,所以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在锉刀身边坐下。当我打量他的时候,他的目光也递过来,朝我点点头就移开了,在其他人身上也是一掠而过,就像是并不在意我们的样子。不过,我不觉得他真的不在意我们。

我们是阵容完好的队伍之一,我和席森神父都是二级魔纹使者,近江也曾经在候车厅的反击中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战斗能力。无论其他人想要商量什么事情,作出什么决定,至少在没有离开这辆车,没有分散到其它地方的时候,都无法单独绕过我们。

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有格雷格娅和崔蒂这两个没经历过战争的普通人。我仍旧觉得自己一行比锉刀小队更有实力。

谨慎、奸诈又冷酷的冒险者们又怎么可能不在意我们呢?

随着老男人的进入,车厢里平静的味道出现变化,格雷格娅也因此问到:“他是谁?”

“他是走火。”卡西斯的表情有些谨慎认真,原本松垮垮靠在椅背上的脊梁挺直了。直勾勾盯着那边说:“隶属于欧洲一个极有实力的组织。末日真理教的人想挖出这个组织,但一直都没有成功,他们可能是整个欧美亚,除了末日真理教之外最有实力,结构最为严谨的组织,听说在政府方面很有力量。”

“比末日真理教还强?”格雷格娅好奇地问到。她对末日真理教之类的名词十分习惯,显然已经从卡西斯口中得知了许多只有相关人士才了解的事情。我听到她用“耳语者”预备成员的身份交谈,虽然耳语者没有预备役。但我仍旧默许了她的做法。格雷格娅看起来是个拥有强大自主观念的人,如果她决定要彻底进入这个世界,就算没有通过耳语者的考验,她也一定会寻找其他组织吧。…,

我并不因此厌恶她。反而因为她的执着,让我感到担忧。如果她能够在安全的范围内,了解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个怎样的世界,一定能做出更好的选择吧。至少进入这个世界时不会毫无心理准备。

代号为走火的老男人掏出烟斗,问锉刀借火。锉刀没有发话,直接将打火机递给他。他抽了好几口,喷得脸前全是白烟,这才说:“你们到底弄到了什么?看安全网络系统的架势。如果只是你们自己的话,处理不了那些东西。”

“你们有兴趣吗?”锉刀没有回话。反而朝我们这边问到。

“没兴趣的话怎样?”我反问。

“如果没兴趣,我就不会告诉你们。一旦你们进入同样的地方。找到了同样的东西,就算是偶然,也会被当作敌人。”锉刀身边的男性魔纹使者开口了。

“这可真是霸道。”我说。

“优先考虑参与者的利益。”男性魔纹使者笑起来,“我觉得你们加入比较好,你们很有实力,我们会得到更好的收获。”

我看向席森神父,他只是抱着手肘,没有任何表示。我开始考虑锉刀小队的建议。我对这一次进入统治局的行动不报以任何实质性收获的打算,最初的目的是适应这里的环境,席森神父提议让我进行安全网络权限认证,这需要在地下居民区进行。原本选择进入三十三区时,并没有想过会进行计划外的冒险,而锉刀小队的情报预示着参与者将要进入一个极度危险的区域。而不巧的是,这个区域就在三十三区,如果我们不参与,会被参与者的行动波及的几率不小。

如此一来,我们很可能要面对参与者,以及安全网络系统的牵连打击。

一点都不划算呀。我在心中对自己说。其实,我对他们找到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反而希望能在第一时间将格雷格娅和崔蒂带回正常世界。只要抵达三十三区,当初想要了解统治局环境的目的就已经达成。我已经知道统治局和进出统治局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第一次冒险的成果有这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无论是安全网络权限认证,统治局的宝贵资料,甚至是近江寻找合格材料的计划,都可以在之后再进行。

反正就算锉刀小队真的找到什么好东西,也不可能一次性搬空整个统治局。他们所谓的巨大收获,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甚至在看到实物之前,也不能否认收获不一定和风险成正比的可能性。

“参与者有哪些?”我问到,将目光转到老男人走火身上,问他:“后面的人和前面的人都去吗?”我指的是除了我们耳语者之外的另外两个车厢的冒险者。

“前面的人不太清楚。”走火瞥了一眼前面的车厢,吐了一口眼圈,“不过后面的人全都参与。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如果再不冒点险就亏定了。”

“我需要知道前面的人的想法。”我对他们说。

就在这时,前面车厢的人也推门走了进来。他似乎听到了我们之间的谈话。在走道那边就开口了:“我们也全部参与。”

我们这边的人,包括锉刀小队和老男人走火,全都将目光落在这个人身上。同样是个成熟的中年人,相貌壁走火年轻。身穿笔挺的西装,一副社会精英人士的打扮。不仅仅是打扮,实际上,他就给人这种强烈的精英感,充满了精明能干的气息。不过,直视他的眼睛时,给人一种黑洞的感觉,沉默而又充满危险的力量。大概是前方车厢里的人在月台处的丑态让我有了先入之见。我总觉得这个男人会从那边出来是件奇怪的事情。…,

不止我,我环顾其他人,从他们脸上和眼神中都看到了同样的想法。这个男人将袖子挽起来,露出第二等级的飞翼形棱状魔纹。又一个二级魔纹使者。

“你是前面的人的代表?”锉刀问。

“是的。你们可以叫我荣格。”男人如此说道。

“荣格心理学?”近江睁开眼睛,看向这个男人。

“是的,我很喜欢心理学,但我不是心理学家。”荣格说话时的声音平静而低沉。

“我不觉得前面的人有这个实力和想法。”走火磕了磕烟斗,如此说道。

“我说服了他们。”荣格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不觉得说服的过程很容易。不过也许正如他的代号,他擅长心理学。

“实力不够,意志不坚定的人很容易死掉。”走火说:“你觉得他们不会拖后腿?”

“他们不会。”荣格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走火针锋相对的质疑产生心理上的波动,“他们至少有运气。运气比任何素质都重要。不是吗?”

走火沉默了一下,点头露出深沉的笑容。

“没错。他们很幸运。”

接下来,这节车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知道该是我表态的时候了。格雷格娅和崔蒂的脸色都有些紧张。不同的是,格雷格娅有点兴奋,但是崔蒂却有些焦虑。

“我希望能先送走这两位无辜的小姐。”我对他们说:“我答应过她们。”

“我……我希望……”格雷格娅嗫嚅着,但被崔蒂打断了,“是的,你答应过带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只剩下我和格雷格娅了。”她的语气带着不满和失落,我知道,她又想起其他的学生了。我没有承诺过所有人都能活着离开,也没有承诺会将所有人都带到三十三区,我提出建议和理由,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我觉得她没理由责怪我,但我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因为她的思维模式令人赞赏,这种责任心和期望圆满的想法,在我看来是人类感性中最美好的一部分。

不过,其他人似乎对她的态度有些不以为然。

我知道自己无法回应她的期望,既然已经开始深入地底,总不可能再返回地面。她也知道这一点,在失散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实际上,我们也针对这种情况,为每个人提供了许多临时落脚点,但崔蒂现在仍旧感到失落。我想,回到正常世界之后,还有更多的麻烦事等着她们,如果那些学生没能活着离开统治局的话。

“如果他们足够幸运,也能在地面找到回去的路。”席森神父安慰她道。

“想想在大厅里死掉的那些人。”荣格凝视着崔蒂,说:“也许你会觉得自己并不比他们的处境要好。”

“我知道。我要带她一起离开。”崔蒂拉住格雷格娅的手,对车厢里的众人说:“找到回去的路,这对你们的行动应该没有干扰,你们也要回去。”

“我……”格雷格娅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对上崔蒂严肃的目光,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虽然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但她明白崔蒂为什么这么坚持。她知道崔蒂的想法,也明白对方是为了她好,这种理解让她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这样的结局很不错。

“怎么样?我们耳语者可以加入。”我再一次打出耳语者的名头,强调我们同样是一个强有力的组织,尽管耳语者的正常战斗力其实很弱小,席森神父并不是成员,只是合作者,但席森神父不说,谁又知道呢?

“很好,那么进入三十三区后,先让两位女士回去。”锉刀点点头,其他人没有反对。

“你说,耳语者?”走火看向我,问到:“你们是亚洲区的组织?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亚洲区的组织,我想其他人也同样很好奇。听说最近末日真理教正在往亚洲发展,准备进行一项大计划,但似乎并不顺利?”

虽然锉刀小队在卡西斯和我们的交流中获知相关的来历和信息,但耳语者和它所处的位置对他们来说,仍旧太遥远了。包括荣格在内,没有人想要打断走火的询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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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 目的地

我觉得,如果我将亚洲的情况说得好一些,这些冒险者的头儿一定会考虑进入亚洲,但如果将亚洲的情况说得严重,他们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甚至亲自前往亚洲了解情况。1---他们自身所处的环境逼迫他们不得不如此。我不知道,在我们耳语者出现在这些人面前之前,是否已经有人或组织开始在亚洲扎根。不过,亚洲会汇聚越来越多的外地组织,这一点几乎无可质疑。

“我们来自中央公国的一座城市,那里是我们的地盘,如果有兴趣,可以过来坐坐,我们十分欢迎友好的客人。如果有业务交流,也可以联系我们,当然,近期内,我们仍旧不打算在亚洲之外的地区展开活动。”我一边介绍自己的社团,一边向众人分发名片。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业务员。

“同样的风格。”走火将耳语者名片翻了翻,咕哝道。我不知道,所谓同样的风格究竟是指什么,不过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荣格并没有细看,接过名片后,以一种慎重又礼貌的方式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现在,会议可以开始了。”寒暄结束后,锉刀让两位女孩进入后面的车厢,自己则将终端装置放在地上。她弯腰操作终端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我清晰看到敞开的迷彩服下,被低胸背心托起来的深深沟壑。但只是一眼之后,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终端投影在半空的全息影像给吸引住了。

终端装置向上散发如同漏斗状的光芒,在漏斗中漂浮着一个蛋形的空洞结构。在空洞中,更多的线状结构图好似藤蔓一样快速蔓延,眨眼间就描出一个城市的轮廓。应该是城市没错,那些房子一样的建筑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火柴盒,嵌在山体又或是某种高大物体里,有些类似正常世界里山城的俯瞰图。不过这些火柴盒建筑能够放大,我们盯着它时,就好似突然被拉了进去。

视野突然从空中坠落,直接摔在一条蜿蜒的街道上,这才发觉并非是房子嵌在山体中,而是杂乱五脏的房间一个又一个堆叠起来,形成奇形怪状的整体。因为透明的线构图太过复杂的缘故,一层又一层地望下去,让人眼花缭乱,恶心得想要作呕。

不过,随着锉刀开始调整浏览方式,仅仅由线条勾勒轮廓的建筑开始蒙上一层白色的外皮。这种白色就和列车里,以及安全警卫身上看到的类似,让人觉得这就是真实的情状。

这条街道建在建筑山体的外缘,有些地段十分陡峭,大约几百米外的阶梯几乎呈五十度向上攀升,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岔路深入山体之中。全息影像开始旋转,我的视野好似被套上无形的绳索拉扯,沿途能看到更多的似乎是窗口或门口的洞口,并不是全部都被门隔着,有时能看清洞口里的东西,但这时能看到的,仍旧是一道深入的甬道和更多的出入口。若是在建筑山体的外缘,或许还能找到来时的路,可是一旦深入山体之中,就仿佛进入了蚂蚁的巢穴,奇形怪状又完全不符合审美地扭曲结构让人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

“这就是三十三区,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巨型地下空洞,除了这个巨型的一体式建筑之外,没有正常的生活区。”锉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生活区外是什么样子?”走火的声音发问。…,

“外表看上去是一大团麻花般的金属管。”锉刀说:“我没能下载那里的结构图,不过,那些管道最大的能够容纳一架波音客机。实际上,我们乘坐的这辆列车会从其中一个管道进入生活区。”

“目的地在生活区外?”

“是的,但是不能直接前往外部,直接进入的话,很可能再也找不到出口。”锉刀说着,视野的前进开始加速,两侧的景象仿佛拉成了一条条直线向后飞逝,最终停下来时,我们站在一个歪歪斜斜,支离破碎,像是随时会倒塌的建筑山体前。这里的建筑暴露出钢筋结构,还打着补丁一样的钢板,繁杂多变的管状物如同神经系统,从建筑外表裸露出来。第一眼就感觉就是,这个看似高危的建筑体之所以还能存在,完全是因为组成它的积木般的小型结构以一种精巧的堆积方式构造出一个稳定的整体结构。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还是觉得很壮观。”我听到有人惊叹到,似乎是锉刀小队的某个火力手。

“看地面。”走火说。

于是我们的视野向下弯曲。在我们脚下,呈现出一个巨大而平整的圆形平台,这个平台向下凹陷了脚踝到膝盖的长度。圆形凹口的边缘十分光滑,而平台地表给人光滑的感觉,但却明显呈现出由中心开始的放射状条纹。然后,我们又抬头看向歪曲的建筑山体,这才发觉,才建筑表面,乃至于某些可视的内部结构中,同样有许多放射状条纹。这个建筑山体之所以呈现出支离破碎的感觉,正是组成它的某些“积木”彻底消失了,其它“积木”沿着空隙倒塌下来,只是运气比较好,在彻底崩溃前卡住了,形成新的平衡,或者被某种东西修补过,所以才能继续伫立在此处。

“这个建筑三天前是不存在的。”锉刀这么说到。众人没有出声,似乎在思考她的说法。

“有一股力量在这里爆发,之后有建设机器来过,然后是第二次力量爆发,最终形成了这个古怪的建筑结构。”锉刀说:“虽然无法获知文字情报,但光从影像中仍旧能判断出,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其中一方使用的是某种广域兵器,才造成我们脚下的这个平台。这些不知道是人还是什么东西的家伙,从这里进入三十三区外域。”

她如此解说的时候,视野再次被带动,投入建筑之中,沿着某条黑暗的地道飞速前进。之后,我们的视野被弹出全息影像,再一次以鸟瞰的方式观察这片区域的结构图。一个由统治局文字标识出来的绿点取代我们,游走于一条复杂的管道中,除了这条管道周边的场景,更远处的结构图都消失了。最终,绿点落入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中。

只见锉刀指着这个盒子,对大家说:“我相信,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你觉得那里会有什么?”走火问,“也许先进入的不知道是人还是什么东西的家伙已经把东西拿走了。”

“我不觉得先到一步的家伙拿完了所有的东西。”锉刀认真地说:“安全网络系统仍旧将它标识为红色,不允许四级以下的权限查阅。你们觉得会是什么?”

“三十三区是平民生活区,武器库不会在那个区域。既然它的安全权限很高,那么很有可能是研究所。”荣格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判断。…,

“真是奇怪,从之前的建筑体结构图来看,应该不会有贵族在这里生活。”走火扯了扯领子,盯着悬浮在半空盘旋的生活区全景图,说:“太凌乱了,简直就像是南美山区的贫民窟。”

“大概是建设机器的杰作。”席森神父说:“许多曾经存在贵族区的地方,如果遭到大规模的破坏,其结构就会被建设机器彻底改造……你们都知道的,由建设机器修补重建的结构,就像是一种无序的细胞增殖。”

席森神父的推测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接下来再没有任何异议,大家都准备去这个可能是研究所的地方探险,期望能够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玩意,但如果仅仅只能获得资料的话,反而会令人头疼。因为要解读纯粹用统治局语言书写的资料根本不是一个小组织能够做到的事情。如果卖个末日真理教的话,大概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吧,但作为敌对者,在决定投靠对方之前,宁愿亏本也不愿意交出去。

所以,在所谓的“价值”中,最无用的就是这种无法看懂的资料了。就算能够解读出来,想要重复这些实验,就必须从统治局里获得更多的设备,或者是找到替代物。然而,无论是哪种方式,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物力。

锉刀将以这辆列车的抵达站为,看似入口的支离破碎的建筑为终点,这一段路中最短路线的地图复制给我们。之后走火和荣格分别回到各自的车厢中,把相关信息传达给其他人。

崔蒂和格雷格娅也回来了。我将大概的情况告诉她,并没有说得如同锉刀那么详细,更没有把地图给她们看。

“负责保护研究所的安全系统一定很强大。”崔蒂严肃地说。

“如果先行者抵达过那里的话……”我说:“安全系统一定会遭到某种程度的破坏。”

“我觉得,正是因为那里的安全系统还没有修复,所以才会出现四级权限限制。”席森神父在一旁插口道:“一般来说,研究所的进入权只需要三级,当然,内部某些重点区域的权限可能会更高,但只是从大门进去的话,我还没见过需要四级权限的。”

“进行权限认证不需要到那个地方去吧?”我再次确认到。

“不需要,权限认证就像是在银行里提高信用卡的信用金额,只要在生活区里的公共终端就能进行。当然,在三十三区要找到这种公共终端可能有点麻烦,因为那里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生活区。而且,并不是每个公共终端都有权限认证功能,就像是并不是每个地方的itm取款机都有取款、转账、存款等等功能,可能只有其中一种或几种。”

“真麻烦。”我咕哝到。

“不过,我仍旧希望在进入那个神秘研究所之前,你能够完成权限认证。这对你有好处。”席森神父说:“而且,这才是我们的最初目的,不是吗?”

“锉刀小姐规定了集合时间。”我看了一眼锉刀,她正在用匕首削指甲,仿佛没有听到我俩的谈话。

“超过集合时间也没关系,先到者先得。反正我们要去那个地方的话,也不太可能找到第二条路了。”席森神父说。

“晚到者都会被视为敌人。”锉刀终于开口了,她在我和席森神父脸上了扫了一眼,用轻松的口吻说:“这是为了避免有人试图做渔翁。既然参与进来,就一定要出力。席森神父,你也是资深者,这些道路都懂得,别再跟新人开玩笑了。”…,

“听到了吗?”席森神父风趣地耸耸肩,对我说:“遵守时间无论在哪里都是个必要的好习惯。”

“真的是好麻烦。”我不由得叹气到。我一点都不想参与这次行动,虽然故作轻松对崔蒂说了一些会让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的可能性,可实际上,我同样觉得变坏的可能性更大。我的直觉一向准确,这是耳语者的标志性特质,这一次,我仍旧相信自己的直觉。

大概不会顺利,会碰上莫名其妙的东西,会死很多人,这样阴暗的直觉不断拉响心中的警报。如果远离那个地方,进行权限认证之后就回去,一定会安全许多。不过,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那座神秘研究所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可是,我需要统治局里的什么东西呢?似乎有需要很多东西,但又似乎并不需要。我抽出香烟,点火,小口小口地抽着。然后,猛然想起来了,已经消失的系色同学提醒过,在通过命运石之门跳跃回之前的世界线前,我必须找到“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这两个名字十分诡异的物品关系到我于之前世界线的记忆。

自己真的是世界线的跳跃者吗?虽然最近所发生的事情,都能用这个说法解释,我也因此逐渐去接受它。但是,在内心深处,仍旧有一块不确定的碎片。它一直在问我:你真的相信所谓的世界线理论吗?

我无法回答。

我一直都看不清这个世界。现在这个世界正变得更加异常。

“也许在那个地方有你想要的东西。”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这么对近江说。

近江也只是点点头,在刚才她一直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进入统治局后,她就很少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似乎就这么跟随着我一直走。我有时觉得,她其实并不在意是否能够找到制造时间机器的材料,那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她只是想和我在一起。这种似乎有些天真的想法,毋宁说是错觉,让我心中升出一种美好。

这是在欺骗自己吗?可是,又有什么能证明,她真的不存在这个想法呢?我没有问她是不是这样,那会让自己觉得很傻。不过,希望能够保留这样因为不确定而甘美的心情,也许就是我不去求证的原因。我想,这或许就是初恋的感觉。

我对自己说,你真的爱上她了。不是因为她可能会为你造出穿越世界线的命运石之门,你只是喜欢这个执着于梦想的她而已。在她的身上,似乎有我曾经失去的东西,我不确定。

就在各自的思绪中,车厢中再次陷入宁静。列车平稳地驶向前方,也许是这段旅程中最为平静的时间。格雷格娅也不再缠着卡西斯了,她的冲动被崔蒂打断之后,也许有了更成熟的考虑。在崔蒂阖目歇息的时候,她拿出手机在上边打字。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卡西斯说了,出去之后就忘记在统治局里发生的事情,就算获得了什么,也不一定能带出去。所以,大家都会用各自的方法记下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和重要的资料。”

大概是真的吧,我看到席森神父也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旧的羊皮笔记本,每一页都图文并茂,前几页就连细小的缝隙里也写得满满的,好几个地方已经贴满标签,涨鼓鼓的似乎不用书皮上的皮带扣就无法合上的样子。他现在又在记载着什么。不过,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在写东西。…,

“什么?”他抬起头,用戴上老花镜的眼睛朝我看来。

“卡西斯说的是真的吗?出去后就会忘记这里的事情。”

“嗯,的确是这样。”席森神父好似这才想起来般,对我说:“虽然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经历没有值得一提的地方,或者说,忘记比较好。不过,如果真想记下什么,还是动笔头比较好。用电器的话,记录丢失的几率比较大。”

近江听了,从白大褂的内口袋里掏出日记本和笔向我递来。我没说过要记录,但她这样的动作,似乎在说:记录下来吧。

我想,自己该写些什么呢?单纯只是将在统治局里的冒险要点记录下来吗?我让笔在指间旋转起来,然后打算将这段经历写成一个精彩的故事。随着文字从笔尖滑落下来,我回顾着那些活着、死去和失散的人们,渐渐的,我甚至觉得他们再不会消失了,就算那些死去的,也像是以另一种方式,例如灵魂的方式,环绕在自己身边。

他们在我的耳边呢喃,在偶尔的恍惚中,我似乎又听到潮水的声音,看到那一只只手从黄色的湖泊中伸出来。

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明明呼吸着空气,却觉得这空气就像是一种更浓稠的液体,沿着鼻腔流进身体里。也许是错觉吧,很快就消失了。我抬起头,发现近江紧紧地盯着我。

“怎么了?”我问。

“有点奇怪。”她说,并没有说到底什么地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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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 世界重心

我对近江一直有一种熟悉感,若是用世界线的理论来解释,那么她一定是在上一个世界线里和我关系十分亲密的人,也许就是我的女朋友或妻子。-------所以我们会再一次相遇,再一次成为夫妻。不过,我其实并不了解近江。她和我在一起时也很少透露内心的想法,我能够从她的行事风格和表情这类外在的表现来猜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但我知道,其实这么做并不完全靠谱。

我想要了解她,但从这些天的相处来看,她似乎并不想让我了解,或者说,并不在意我是否了解。有时候,我觉得她就像是那些沉迷于自己的研究而不管外界如何的研究狂人——是的,她已经自称自己是“疯狂科学家”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够和她多聊一会。近江说了一句“有点奇怪”就不再理会,开启行李箱的侧部,有笔记本电脑弹出,她就用这台笔记本电脑开始自己的工作。我扭头去看她的笔记本屏幕,却只看到无数扭曲的曲线和变形的斑点,如果看的时间长了,就会出现恶心感。右上角的一个小窗口里,随着近江的飞速键入,一排排看不懂的如同乱码一样的字符向上翻滚。

“这是世界线曲线。”她突然开口了:“以一个具体的点为参照物计算变动率,有些点发生改变,会根据实际情况产生或大或小的变动率数值,但仅仅一个点是不够的,要发生足够大的变动率,必须找到更多的点。通过改变这些点,我们可以改变未来,却无法回到过去,因为这个点在变动的时候就变成了过去。在现有的时光回溯理论里,最为常人所知的所谓光速造成时间倒流的论断其实并不正确,那只是一种相对性的错觉而已。那么,到底怎样才能在实质上回到过去呢,回到某个点未曾变动的那个时间呢?”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好似在期望我有什么参考性的答案。

不过我对这种理论上的东西完全没有足够的了解。我擅长的不是理论物理,而是动力学和心理学。

尽管如此,我仍旧绞尽脑汁,说了一个自己也不明白是否靠谱的猜测:“这关系到‘时间’究竟是什么样子。”

“嗯,有人也做过相关方面的理论研究。”近江并没有表示赞同或反对,也没有失望或开心的情绪,“过去很多人认为,时间是一张连续的线,后来,有人觉得时间是一张膜,近年来,有人提出弦理论,认为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包括时间和空间在内,都是由一根根不连续的‘弦’构成的。”

“你觉得呢?”

“我吗?”近江顿了顿,沉默了一会,说:“我原来赞同弦理论,至少它能解释大部分的现象。不过……”

不过什么,她并没有说出来。她表现得十分迟疑,并不想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她现在的研究理论基础,一定不再是弦理论了,而是她自己的某个理论。她之所以在演算所谓的“变动率”,或许就是为了找到更多能够证明自己理论正确的证据。她说过,自己已经完成了一个部分理论上的论证,并成功进行了某些实验,证实依靠这个理论能够制造出一个时间机器的样机。

我对她的理论有些好奇,然而,却一点都不想去了解,因为那一定是很难理解的东西,毕竟我连弦理论也只是听过有这么一种理论而已。…,

又过了一会,近江又说到:“世界线理论只是一个提供世界发展的模型的理论,它试图让人了解这个世界到底是如何发展成如今的样子,又可能会变成怎样。它以产生“变动率”的点为基础,然后以在未来收束的线为结尾。你可以通过改变尚未改变的点来改变未来,但并不提供回到已经改变的那个点的方法。”她用一种深邃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这个理论是不能让人回到过去的,阿川。”

近江的解说让我感到诧异,可是我从头到尾思考了关于世界线的理论,的确如她所说的那样,并不存在回到过去的基础理论。

仔细研究一下就会发现,在世界线理论中,世界线随着代表“选择”和“结果”的点不断增长,但实际上,我们永远都站在某条世界线的端点处,名为“未来”的世界线在这一刻作出选择之前其实并不存在,只是拥有存在的可能性而已。看似线段繁多,如同树枝分叉一样的世界线描述图,其实只有一条是真正存在的实线,其余都是代表“可能性”的虚线。所谓世界线收束,也只是在论证,就算将某条“虚线”变成“实线”,也会经过某个相同的但尚不存在的点,亦即,必然会作出某个选择或得到某个结果而已。

进一步来说,所谓能够跳跃世界线,回到过去的“命运石之门”其实并不是世界线理论的产物。

可是,系色同学为什么唯独提醒我这种理论,让我觉得自己可以回到过去……或者说,回到上一个世界线呢?

既然已经存在的世界线代表的是“过去”,那么,结合“世界线旅人”的说法,就可以得出一个奇怪的结论——世界并非来自某一个过去,而是同时拥有好几个“过去”。这意味着在世界线结构图中,本应是“虚线”的地方变成了“实线”。如果我是“世界线旅人”这一点导致了这种现象,那么,我已经不在了的“实线”,又会产生怎样的变化?它到底是在我离开的那个“点”处中断,不再增长,还是在我离开的一刻,整条世界线就就重新变成“虚线”?

无法理解。我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从迷宫一样的思考中清醒过来。

“我做过的所有实验,其数据都在显示世界线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收束为一个名为“世界末日”的终点。那么,你是想要改变这个未来,还是不要改变呢?我觉得你的那位已经消失的系色同学,之所以用世界线理论的说法来提醒你,其实并不想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尝试去改变未来,因为,所有的点都已经不足以提供抵抗收束力的变动率了。这也意味着,接下来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近江的这番话着实让我目瞪口呆。

我从来都没想过会出现的结论。无论是八景的预言,还是系色同学模糊的暗示,都让我如近江所说的,试图去拯救未来。正因为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拥有制止末日的可能性,所以人格异常也好,违法犯纪也好,杀人也没关系,如果能够拯救某些人的话,能够阻止末日的话,都能够做下去。可是,近江却对我说:已经不存在这个可能性了。

其实,八景的预言也早就给出的相同的结论:世界末日必将到来。可是,无论是八景自己,还是包括我在内的耳语者的其他成员,都认为预言并不是这么顽固且必定实现的东西——尽管八景的预言一直都是准确的,她所预言的事情,都已经发生,可是我们仍旧相信,一定存在某个突破点。…,

也正因为相信八景的预言,认为她的预言能够引导我们获得一个可能性,所以耳语者才诞生,并一直存在下来。

那么,我们如今的努力,过去的付出,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第一时间就想反驳她的说法,可是,当我看到近江眼睛中的平静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因为,我就算能够说出各种理由,却根本找不到证明自己理由正确的证据。而近江却通过无数次超乎想象的理论实验得出了和八景的预言相同的结论。

尽管,这并不意味着我十分相信近江的理论,实际上,我对她的理论并不了解,更不知道她究竟做了哪些实验,这些实验数据又是否具有足够的代表性。找到代表变动率的点并进行计算和推演——这在我看来根本是永远无法完成的实验。近江大概只是通过自己的公式,计算了自己选定的,认为最具有影响力和代表性的典型,从而得到让她信服的数据吧。即便如此,她的论据也比空有信念的我们更充足,更有说服力。

我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在听到近江的结论后,到底又思考了什么。这个结论给我的打击超乎想象,几乎毁灭了我的梦想和期望。如果我相信她,那就代表自己的过去毫无意义,自己的未来也看似会变得毫无意义,如果我不相信她——可我为什么不相信她呢?

“高川先生……高川先生!”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声让我回过神来。

有人抓住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抬起视线,发现是格雷格娅在跟我说话。我看到自己脚边落满了烟头,而香烟包已经空了一半。时间才过去了十五分钟而已。

“怎么了?高川先生,你的脸色不太好。”格雷格娅疑惑地问,“身体不舒服?”

“不,没什么。”我用力揉了揉脸颊,尽量露出温和的笑容,问她有什么事情。

她说只是看到我的脸色不好,所以过来招呼一声,看看有没有自己可以帮忙的地方。

“他没事。”近江说话的时候,仍旧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只是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同,被稍微打击了一下。”

“事情和想象不同?什么事情?”格雷格娅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她的积极性让我有些尴尬,但对于自己正在思考的问题却无法告诉她,我又不愿随便用借口来搪塞她。在我微笑的沉默中,格雷格娅悻悻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崔蒂也向我投来关切的视线,不过,除了她们两人,其他人都对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没有兴趣。

“我不会放弃的。”近江突然转过头对我说:“我相信我的研究才是正确的道路。你呢?阿川,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

她的问题让我不由得再一次反刍和“世界末日”有关的记忆。耳语者正在进行的事业,乃至于末日真理教和其他组织的状态,甚至是统治局和灰雾事件的出现,毫无疑问都是以“世界末日”为核心。

然后,我似乎找到了重点。

我觉得,自己也许理解错了系色同学所说的话之间的逻辑关系。系色同学提出世界线理论,是为了让我相信自己拥有拯救世界的可能性,可是,仅仅通过这个理论是不可能拯救世界的。因为在如今的这个时间点上,已经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了。所以,她才会让我去寻找“精神统合装置”、“人格保存装置”和“命运石之门”。仅仅通过称呼就能大致想象它们的用处,大概只有利用这三件东西,才能够在保存记忆的情况下,跳跃回过去的某个选择点上。…,

她希望我能够回复所谓的“过去世界线的记忆”,说不定正是因为造成那段记忆的世界线才存在能够提供足够变动率,抗拒世界线向“末日”收束的选择点。

没错,一定是这样。我的心中几乎变成冷灰,可是渐渐的,在追忆系色同学的那段记忆,反复咀嚼她的暗示时,又重新迸出希望的火星。

当我沿着这条脉络进行归纳时,得出了一个惊讶的结论: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理会末日真理教,也不用去考虑这个世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看似会导致世界大战,将成为末日降临的重要环节的末日真理教和其他组织的斗争也和自己没有关系。如果想要拯救世界,拯救他人,成为英雄,自己只需要做两件事情:找到系色同学提示的事物,协助近江制造出时间机器——命运石之门。只要能够回到过去的那条世界线,那么将会死去的人,所失去的一切,那些让人悲伤和痛苦的事情,都将获得改变的可能性。

近江从选定我为助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明示或暗示我,应该将协助她放在所有事情的最优先位置。我觉得自己大概明白她了。也许在她眼中,席森也好,我们耳语者也好,其他冒险者和末日真理教也好,一直都自以为是地做着无聊透顶的事情。无论是想要改变未来的人,还是试图不让未来改变的人,都完全没有抓住一切的重心——假设时间机器存在,或者,必将会制造出来。

不管统治局科技有多强大,灰雾力量有多神秘,世界末日有多么可怕,一旦时间机器被制造出来,就必然会成为压倒一切的终结之物。

这就是时间机器的力量,也是大多数人期望回到过去的原因。与之比较起来,耳语者以前的活动,现在的活动,和之前确定的未来计划,什么巫师、恶魔和统治局,灰雾事件,洲际局势,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也许,我虽然告诉自己,要相信近江的研究,但实际上仍旧并不十分确定吧。我以为自己会与众不同,但实际上,仍旧无法避免和其他人进入同样的思维轨道。比起已经出现在眼前的统治局科技和灰雾力量,尚处于朦胧状态的时间机器又有什么竞争力呢?包括我在内,所有支持近江研究的人,对她的成功又抱有多大的信心呢?

虽然现在我仍然无法坚信近江的研究必定会成功,但是,如果末日如八景的预言,近江的实验数据那样,终究无法避免,那么时间机器就是唯一能够拯救大家的东西。

时间机器被研制出来的几率,和八景预言加上近江实验被证实的几率,哪一个会更大?这就是做出选择的关键。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顿时明白自己正站在一个会导致变动率大幅度波动的关键点上。

“阿江,你说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选择能够产生抗拒世界线收束的力量吧?”我吸着香烟,问道:“这些选择是否包括你的研究在内?”

“无法确定。”近江的回答是:“我没有对自己的研究进行变动率测试,不是不做,而是没办法做到,在时间线上对自己进行定位和测试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论范畴。”

这真是个如同大旱甘霖一样的好消息。

“我感到很抱歉,因为对于我们来说,不,对大多数人来说,理解时间机器研究的重要性仍旧太过困难。但是从现在开始,我,还有耳语者的大家,会将支持你的研究放在首要位置。”我慎重地对近江收:“阿江,就靠你了。”

近江听了这番话,便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当她转过头来和我对视时,我看到了从她的眼眸深处如同原子弹爆炸般强烈放射的光芒。

“这是我最希望听到的话。”近江说:“我当初选你为助手,正是因为我觉得你是能够理解我的人。我们是同类。那么,现在就让我告诉你如何才能制造出这台时间机器吧。我将之称为‘命运石之门’计划。”

2148 系色中枢的理论

LCL是一种稳定形态,病院的研究人员想过许多办法,试图让LCL产生一些反应,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的研究表明,LCL的稳定正是其能够保存并运作人格资讯的基础。但是,LCL也并非一潭死水,其内部没有变化,如果真的毫无变化,理论上不可能支持动态的东西,而人格资讯不断扩大、分裂、变化,的稳定是一种宏观上的稳定,其微观的变化理应是十分剧烈而微妙的,没有片刻停止。然而,这也只是理论上的结论,仅就观测而言,研究人员并没有发现微观上的变化,亦或者说,研究人员目前为止所能观测到的微观形态,全都无法反应出LCL的变化。

LCL是研究“病毒”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支点,目前病院研究出来的特效药,作为一个突破口,是每一个研究人员都能想到的,即便如此,真正要让LCL产生意料之中或意料之外的反应,却始终是一个难题。

至少,就不作夫所知,在此之前,完全没有相关的报告和线索。然而,这个没有任何进展的研究,被系色中枢推进了。哪怕亲耳听到系色中枢这么说,他仍旧不禁怀疑,这是真的吗?系色中枢自称,它不仅仅能够让LCL产生反应,甚至已经完成了控制这种反应,并能够逆向还原反应的理论。如今就只剩下实践而已,在外边参与那些超乎人类所知的研究的专家们,正是尝试将理论应用出来。而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的步骤和条件,都绝非是现代科学的理论基础所能支持的——系色中枢正是另辟蹊径,从基础理论和本质观测上完全推翻现代科学的基础,才能做到这种事情。

“量子理论是现代科学最有力的理论之一,有着让人惊叹的前景,然而,它的基础构架完全基于假设,并没有得到有效验证,被不少研究人员诟病。即便如此,它的理论仍旧可以解释许许多多不解之谜,从另一个角度阐释了人们过去所认知的事物形态。”系色中枢说:“然而,量子理论的极限,也就在它那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假设中,当一个理论的基础无法被证实,那么,这个理论定然是片面的,有缺陷的,而这些片面和缺陷源于提出这个理论的人自身的思考和观测的局限性。从这种局限性而言,它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而是一个暂时性的替代方法。人们想要揭开不解之谜,却没有有效的途径,哪怕只是假设,也仍旧能够让人满意。就如同过去的古人不知道太阳的本质,他们提出了太阳生命的理论,并根据这个理论提出了让许多人信服的观点,而这个理论以及由此引出的观点如今变成了神话传说。如果量子理论的基础一直悬而未决,那在遥远的未来,量子理论以及其展开的各种理论观点,也终会变成神话传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作夫有些迷糊。

“量子理论是从人类观测事物,理解事物的角度出发,人的思考和观测能力的局限性,决定了量子理论的局限性,而量子理论的局限性,决定了量子理论无法解释LCL和‘病毒’。所以,任何尝试从量子理论去揭开‘病毒’之谜,尝试从量子理论去控制LCL的做法,都不会成功。也许有的时候,看似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例如只有区区几个数字意义的差距,但这个差距所代表的差异,仍旧是无法从量子理论本身去解决的。”系色中枢解释到:“当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明白,应该从科学理论的基础进行一些颠覆性的思考,从一个截然不同于人类的思考和观测的角度,去看待眼前的问题。人是有局限性的,而我也是有局限性的,但是,人和我加起来,所能覆盖的范围,却比单一的局限性更加广泛。”

“所以,你从一个不同于人类的角度,重新构架了理论体系,进而完成了外边那些专家的实验基础?”不作夫问到。

“不,他们应用的,并不是单单从我的角度得出的结论,所应用的也并非单纯是我独立构架出来的理论体系。”系色中枢说,“简单来说,我从理论结构上完善了量子理论,却仍旧无法证明事物是否存在不可再分的最小部分,于是,我重新构建了一个科学基础体系,在新的体系中,量子被视为无法实现的极端状态,而并非是实际状态,于是,部分量子理论的结构被包含在新的体系中,从一个量子并不存在,但微观结构无限趋向于量子态的角度,去解释事物。你知道坐标曲线吧?在双曲线中,一个公式就足以证明,这个曲线无限接近X轴和Y轴,却永远无法和两个轴重合——这是最近似的简单类比,实际上,新的理论更加复杂。”

理论复杂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不作夫也不由得对系色中枢刮目相看,觉得它的话可信了几分:首先,它虽然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却又不完全是人,确实拥有从非人角度去思考和观测事物的可能性。其次,否认量子的存在,而将之视为一种极端状态,这个思考的角度,本应该是人可以提出来的,是人类自己可以想到,并尝试去推导验证的,但是,不作夫自身却从未想到过,可以从这个角度出发去重新认知量子理论。在更多的时候,不作夫对量子理论的信仰,对量子所代表的“事物本质”不存在怀疑,而这种不怀疑,已经和科学精神背道而驰了。

正如系色中枢所言,一切未能证实的理论基础,都应该要被质疑,哪怕它真的从理论上解决了一些问题,并在实质上也确实解决了一些问题,也不应该将其视为解决问题的最正确方案,因为,这些解决或许只是打了个擦边球。在对待一个理论的态度上,不作夫认为,系色中枢比自己更像是一名科学研究者。

不过,哪怕系色中枢这么说,并表现出一种更加让人信服的态度,但如果它的理论无法被其他人所理解,无法被不作夫自己理解,那么,不作夫仍旧是需要去怀疑这种理论的正确与否的。倘若一种理论只有理论作者本人理解,而无法推广到让其他人,只能让其他人按照理论进行验证,而无法让更多人从多个角度去理解和验证,那么,这个理论仍旧是有待商榷的——它可以让人惊叹,但是,也就仅仅是让人惊叹而已。

“如果有时间,我并不介意用时间去证明我的理论的正确性,但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们没有时间。”系色中枢对不作夫的质疑,这么回答到:“如果你可以提出更加自洽且看起来更加先进的,更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案,我并不介意以你的方案为主。那么,你有吗?不作夫。”

很遗憾,不作夫没有,而且,他也知道,其他研究人员也没有。正因为所有人都无法提出比系色中枢的理论更好的理论——哪怕只是看起来更好——所以,新基地的情况就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

“没有时间”永远是要做一件事情时,人们所将要面对的最严厉的敌人。

“我十分清楚,你们全都无法真正理解我的理论,因为,这个理论的基础有很大一部分超越了人的思维能力和观测能力,它也很有可能将研究并实践理论的人,带入一个远超人类可以想象的状态中。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只要这个理论稍微验证了一部分,不需要全部,不需要真的解决LCL和‘病毒’的问题,至少也能够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系色中枢说:“而能够争取到更多时间的这部分理论,正好是人类可以理解的部分,因为这部分理论和量子理论有更多的连接。”

“所以,外面那些人的研究,有很大一部分是从量子理论去认知这部分争取时间的理论?”不作夫完全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专家一个个都表现出兴奋的状态:如果是他们的逻辑和学识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那么,这个陌生的东西,不应该让人兴奋,而是让人下意识产生抵触,但是,只要有一点点他们可以理解的东西作为支点,他们就会孜孜不倦去谋求更大的进步。更何况,这种进步是和自己,以及这个世界的未来息息相关的大事。

系色中枢的新理论体系不是完全架空的,不是完全撇开人类认知的,而是引入了量子理论的一部分作为其他研究人员的支点,所以,哪怕新理论整体很怪诞,非人之理论,但拆开的部分也仍旧可以被这些专家接受,甚至是乐于接受。他们的研究精神,会试图弄明白,自己所理解的部分和自己所无法理解的部分,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进行连接的。

不作夫沉思了片刻,才问到:“你的新理论真的已经接近大一统理论了吗?”

“我认为,至少比量子理论更接近,然而,我觉得,这仍旧不是大一统理论,甚至于,不能当作是大一统理论的基础。”系色中枢这么回答到:“我的理论涵盖了量子理论的一部分,但即便真的可以将我如今提出的科学体系和过去人类所得到的科学体系合并起来,也仍旧不能说是完全解释万事万物的完整体系。人类发现了事物的一个侧面,我发现了事物的一个侧面,不作夫,你觉得这两个侧面合并起来,就是事物的全面了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对于全面与否,我们并不具备一个真正全面的参照物。”不作夫摇摇头,说到。

“没错,除非有一个真正的大一统理论摆在我们面前,否则,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的大一统理论还有多么遥远。”系色中枢说:“即便如此,我的理论仍旧可以解决实际问题,就如同古代人用自己的理论解释了太阳后,从理论中得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虽然其问题解决过程中的本质并不是他们的理论那般,但却在实际上可以有效应用。”

“所以,你的意思是,也许你的理论并不一定正确,但至少在‘争取时间’这一点上,可以取得明确的效果?”不作夫再三确认到:“你之前说过,解决时间问题的方法,有一部分是来自于量子理论,对吧?那么,我应该可以理解。”

“没错,你应该可以理解。但是,你只想理解这部分吗?不作夫,你不想更全面的证明我的理论是正确的,亦或者是错误的吗?”系色中枢反问到。

“不,正如你所说,在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之前,根本没有证明你的理论是正确还是错误的基础条件。”不作夫摇摇头,说:“我不信任你那些稀奇古怪的,非人可知的理论部分,但是,如果是我能够理解并去验证的理论部分,我很乐意去证明它。”

“那就足够了。”系色中枢说:“我的理论已经足以让我重置整个银河系,但是,仅仅是重置整个银河系,没有任何意义。”

“重置银河系?”不作夫只能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系色中枢的这句话:“只是理论上做到吗?”

“实际也能做到。”系色中枢这么说,但不作夫不相信。

即便如此,不作夫还是问到:“你做过实验了吗?如果重置银河系都无法解决‘病毒’的问题,那么,究竟是什么地方产生了阻挠?”

“我对部分末日症候群患者进行过重置,包括其身体物质结构和人格信息。我做过整体性的实验,也做过分门别类的实验,但结果证明,末日症候群患者哪怕被重置也仍旧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病毒’的传播和其结构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和特殊的运动状态有关系。”系色中枢这么说到。

352 近江狂热

我决定倾尽全力支持近江的时间机器研究。1---

近江将自己的研究计划称为“命运石之门”,这个计划代号完全和系色同学给我的忠告吻合了。尽管在得知近江就是那位在网络上宣扬世界线理论的疯狂科学家“斯坦因”后,我就一直在猜测近江打算制造的时间机器是否就是所谓的“命运石之门”。但是被证实之后,仍旧感到一种强大的命运力量扑面而来。

这种感觉在每一次见证八景的预言成为现实时也都会出现。

似乎无论自己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也许当时看似一切都不同了,但是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仍旧会遇到相同的事物,就像无数的岔路,在绕过不尽相同的风景后,都将汇聚到某一个地方。这就是世界线收束的力量,我已经切身体会过许多次了。

八景的预言也好,系色同学的忠告也好,之所以从没有出错,大概就是因为预言中的事物就是这种世界线必然会在此处收束,因而无法避开的关键点。

现在,近江通过对变动率的实验,似乎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发现类似的点。因此,她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半个先知吧。

我们前往后面的车厢,想找一个没人打搅的地方。时间机器的研究在许多人眼中是天方夜谭,我们两人虽然不介意,但也不愿意自己的一本正经被其他人嘲笑。

这辆开往地下深处的列车很长,所有冒险者只占据了其中三节,经过走火一行人的车厢时,发现这里十分热闹,和我们所呆的车厢里安静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的冒险者们在人数上和我们与锉刀小队加起来差不多,他们正在喝酒进食,并分成好几个赌博的聚集处,不时传来懊恼的叫骂和兴奋的呼喝。这种乱糟糟的喧嚣气氛却更符合我对冒险者们最初的想象——他们聚集的地方,就像是电影里西部牛仔常去的酒吧。比起军队式的秩序,更趋向于彰显自己的个性,但又并非完全没有组织。

我们刚进去,走火就在一众赌博的人群中向我们打招呼了。

“嘿,耳语者的家伙,要来试试运气吗?”

随后,又有更多的诸如“耳语者……”、“亚洲的组织……”这类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耳中。走火已经和这些人提过我们的来历,其他人似乎有些跃跃欲动,想要申量我们的身手——毋宁说是想要看看这个第一次听闻的新组织到底有多大本事,在习惯了超凡力量的冒险者眼中,最能体现组织能力的仍旧是成员的武力。并不是说他们认为智慧没有作用,但是短时间的试探中,暴力更加直观。

不过,我们经过此地不是为了展现耳语者的力量。于是我婉转地拒绝了,有人故意听不懂,出言相激:“又是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又有人故作帮腔,实则火上浇油:“人家可是保存最完整的队伍,这个小伙子可是二级魔纹使者呢,还有那个老头,知道他是谁吗?末日真理教的旧教徒,大名鼎鼎的漂泊者席森神父。”

不管他们怎么说,我都打定主意不和他们来往。他们如果不死去,迟早会进入亚洲,那时才是我们正式打交道的时候。我挂上学生干部时代锻炼出来的微笑,用目光示意走火。果然,走火出言制止了这群人,他的确已经暂时成为这些冒险者的头头了。…,

这些老油条的冒险者们似乎多少都知道走火所在的组织,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这个组织拥有让这群人慑服的力量。我悄悄打量着这些人,试图从中找出走火的队伍成员,但在这时一个冒险者从后一节的车厢推开舱门,紧张地跑进来。

巨大的门响声顿时让喧嚣的车厢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冒险者的身上。在这一刻,他们的警惕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冲进来的冒险者脸色不太好,他还没喘口气,就用一种慎重的口吻嚷道:“我找不到其他人了。”

单凭这句话,我无法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他人却似乎明白,气氛好似紧绷了一下。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位身穿皮质夹克的朋克壮汉越众而出。他的头发好被顽童泼了一罐颜料般五颜六色,还直竖起来,眼角、鼻孔和嘴巴都穿了环,裸露在外的粗壮臂膀上纹有蜘蛛刺青,充满怪异而刺激的感观,让人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从其他人的低语中得知,这个朋克壮汉就叫“毒蜘蛛”,是一个墨西哥黑帮的老大,一个正常意义上无恶不做的家伙。

其他人对他多少都有些戒备,而这更彰显他的强大和危险。

“他们都不见了,就你一个人回来?”他闷声闷气地说,这段话中存在许多俚语脏话,但是面对他的质问,刚进来的冒险者似乎没有胆子生气。他用力点点头,说:“我本来提议按照惯例进行抽签,但他们却直接挑选往更远的车厢。我等了大概五六分钟,没见他们回来,于是又向前走了一点……我没敢更深入。”

毒蜘蛛猛然冲到这位冒险者面前,抓住他的脸,直接将他举了起来。这个冒险者不知道是无法反抗,还是不想反抗,只是双脚拼命挣扎抖动。这时谁都知道,毒蜘蛛很生气,他想给这个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在他做出一些残暴的事情前,有人开口阻止了他。

“嘿,毒蜘蛛,这可不符合约定。”

毒蜘蛛用力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倒霉鬼用力扔在地板上,发出生硬的撞击声。他发泄般用力握起拳头砸在一张座椅的椅背上,坚固的金属管立刻凹陷下去。他又硬生生将这条金属管扯了出来,径直朝下一节车厢走去。

“我要去看看。”他说。

这些冒险者大都在候车大厅里失去自己的队友,所以依靠临时约定促成了一个新的团队,而走火就是这个团队的头儿。毒蜘蛛虽然不为人所喜,但同样也是这个临时团队中的一员,所以在他执意前去时,走火也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领着他们匆匆追上去。

虽然没有人跟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大概能够猜测到。这些人因为某些原因,派遣了几个队员前往后门的车厢,结果只有停留在附近的这个冒险者回来了,其他人却失踪了。对于这些人来说,这无疑是极为蹊跷的事情。

最坏的情况是,他们在更后面的车厢里发生了不测。这辆列车不安全,很可能有一些危险的东西。

虽然有些好奇这些冒险者为什么派出探子,觉得一定不是单纯为了排查危险,也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冒险者下落不明,但是我和近江都没有选择跟走火他们一块行动。

停留在车厢里的人看似平静,但空气中渐渐被一股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渗透。他们的眼神有些严肃,开始就失踪事件的细节盘问唯一幸存的冒险者。尽管他们没有明确提出来,不过我仍旧感到极为尖锐的不欢迎我们继续听下去的情绪。…,

“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我还没说完,就被其中一人打断了,“我们会负责消灭它。”

闭门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我耸耸肩膀,和近江一起走进下一节车厢中。“如果需要帮忙……”仍旧还没有把话说完,对方已经“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好吧,这下子,这节车厢就是我和近江所需要的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了。

在走火他们带回进一步的消息前,我和近江开始谈论关于制造时间机器所面临的问题。

近江告诉我,在她的理论中,要制造出“命运石之门”,最关键的东西只有两个:一是足够坚硬的材料,二是足够强大的能量。

意外的简单,也意外的困难。先不提我们该从什么地方找到这些东西,我们该如何确定材料是否足够坚硬,而能量又是否足够强大呢?近江并没有计算出这台预想中的时间机器运行所需要的最低参数,因为迄今为止并没有谁真正模拟出时空穿梭时的环境模型。

在时空穿梭的开始、过程和结尾这一系列动作中,会出现何种可能的现象?时空旅行者又处于何种环境中,可能会遭遇哪些困难和危险?近江没有否认,许多东西因为太过抽象而无法理解,必须期待第一台样机制造出来后,才能逐步去验证这些问题。

所以,第一台样机不是载人机,如此一来,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大大减少。近江已经开始样机的设计,并且已经完成能量系统和一个按照实体比例制作的模型。在样机开始试制之前,唯一能够改进的大概就是它的材料了。

无可否认的是,统治局里出现的白色材料,比近江在正常世界里能够找到的材料更适合样机。但是,从安全警卫身上或统治局设施里剥离这种现成的白色材料并不现实。因为我们无法将它们带出统治局,这一点在求证席森神父之后,已经得到证实,能够从统治局带出去的东西十分有限。

除此之外,就算从研究所里找到关于这些材料的详细资料,受限于理论、制作工艺和生产环境等等工业因素的影响,我们也不可能复制出这种材料。

在可行的范围内,只能参考白色材料的相关研究资料,尝试研究出相似的替代品。如果三十三区的秘密研究所拥有这些资料,我们将资料记录下来后,回到正常世界还得进行翻译,这又是一项极大的工程。

“所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第一台样机不考虑新材料。我们需要的是将它以最快的速度制造出来,然后等待它在运行中毁坏,在这个过程中获得第一手资料。”

虽然自称是疯狂科学家,但是近江的研究方法却是十分经典的套路——设计一个粗陋的模型,让它运动起来,观察反馈回来的信息,然后根据推论提供干扰因素,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再将出现的问题归类,分析这些状态,反溯异常的原因,然后改进它,再让改进版重复以上的过程。

这将是一个繁杂而枯燥的过程。成千上万次的猜想、实验、观察,如此循环反复,直到最终得出合理的结果。

近江拿出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个虚拟三维模型。这个模型的外形像是一个烤箱,体积参数也只有烤箱这么大,不过,这的确是她初步设计的时间机器样机。…,

“实际上,你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烤箱。它也可以烤东西。”近江说,这似乎是她的冷笑话?我不太确定。我可不想未来像烤鸡一样进行时空穿梭。

在不大的体积里,只有装入一盘菜的空间,其余被隔离起来的部分中藏有复杂的零件和回路。初看上去十分凌乱,零件也稀奇古怪,无法和常见的电子元件联想起来。没有使用明显的排线,古怪的元件和看似凌乱却自成规律的回路让我不由得想起八景制造的魔法阵。

“它使用什么能量?”我问到。

“电能。”近江毫不犹豫地说:“虽然核能更好,但第一台样机还不需要。我想,一个城市的电力足够让样机活动起来了。”

明明是一个城市的电量,在她的口吻中却似乎带着“区区”二字。我不知道一个城市的电量到底有多少,但它只是为了驱动这台“烤箱”,让人多少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那么,最终成品的能量呢?”我不由得问到:“如果人工核能也无法提供载人机需要的能量,难道我们要撬开地球和太阳吗?”

“不,我已经找到了比地核运动和太阳聚变更强大能量。”近江这么对我说:“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一套以足够坚硬的材料制造出机器外壳和能量系统,没必要考虑能量传导性,因为那个能量强大到只需要考虑机器的材质是否能够支撑。”

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在地球上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产生这种超越地核和太阳,强大到不可思议的能量呢?

答案同样意外的简单,但却残酷得充满了荒谬感。

那是世界末日的力量。

“既然世界末日一定会到来,那么就没必要干涉它的到来,在世界灭亡的一瞬间,或者世界灭亡的过程中,弄到我们所需要的能量。”近江的眼中绽放着名为疯狂的光芒:“全球六十亿人类的死亡,无数生命的凋零,星球的毁灭,宇宙的崩溃——无论是哪一种末日,最好是全部,都会在终结的一瞬间,让我们跳跃到过去,这就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平静中压抑着狂热的近江推了推眼镜,在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从她的灵魂深处散发出比漆黑更深重的黑色气息。

撇开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想法本身的对错,世界末日会引起巨大的能量反应这一点没有错误,可问题是,又该如何去收集这些能量呢?

“原来我没有找到办法。”近江回答到:“不过,现在我已经有了想法。你觉得超能力怎样?同样是超乎想象,超乎寻常的力量,利用超能力来收集超凡能源,不是一个很合适的想法吗?”

真是太疯狂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近江的思维方式竟然会是这样。若是其他人听到,根本就连紧张感都生不出来,只会将她当成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病人吧。实际上,我几乎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面对我震惊的注目礼,近江完全没有任何动摇,继续侃侃而谈。

“说了那么多,实际上,只要有心将研究放在第一位就行,没必要去做更多的事情。”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不过,如果想做更多的事情也没关系。只是,无论你做了多少,初衷是什么,在没有制造出时间机器之前,结果都是一样。在制造出时间机器之后,一切都没有意义。啊,不对,做了好事的话,多少可以给自己一点心灵的慰藉吧。呵呵……”

我觉得自己应该对她的计划,对“命运石之门”能否成功报以更进一步的质疑,但奇异的是,我很快就平静下来,也没有产生反对这个疯狂计划的念头。大概是因为近江的计划,是基于“世界末日一定会到来”的论调,我没有证据能反驳这个观点,如同八景的预言必将会实现,那么近江的疯狂计划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如果,只是如果,时间机器不是唯一的拯救世界的方法呢?如果八景的预言,系色同学的暗示,末日真理教的教义,近江的实验,都出错了呢?也许,我应该像近江说的那样,多做一点好事,至少能得到心灵的慰藉。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默,近江的计划让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看待。反而是似乎说出了掏心窝的话,近江的情绪变得轻松下来,开始狂热地在敲打键盘。

过了一会,前方车厢的舱门被打开,走火领着脸色阴沉的冒险者们走进来。

“这里有巫师!”他看到我们,就立刻说到。

353 运气

列车上有巫师,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追问他们究竟是从何处上来的也没有意义。免费小说网这辆列车很长,虽然通向地下三十三区,但也并不只有那么一个站。走火这群人先前派出的探子失踪了,他们前去nòng清楚情况,结果看到了什么?让他们认为是巫师的作为?走火一行人身上没有战斗后留下的痕迹,他们似乎并没有直接跟这些巫师照面。

我左看右看,发现这群人中也并非和去时一样,人数上少了一个,是那个墨西哥黑帮老大毒蜘蛛。我不由得问起他的情况,猜测是不是被干掉了。他给我不舒服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我第一眼看到他,了解他的身份后,就先入为主地将他划分到“坏人”中了吧。所以,我觉得就算确认他的确遭遇不幸,自己不会产生任何同病相怜或同情内疚之类的感情。

何况,在末日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死去。在近江的计划里,也没有改变这个未来的打算。未来无法改变,那么在这个时候死去,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他不需要再挣扎了。

我带着十分平静的心情,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不见了。”走火说:“出了点怪事,我觉得很可能是巫师搞的鬼,只有他们能无声无息地让一个人失踪。”这么说的时候,走火仿佛不经意看了一眼近江,因为近江根本就没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放在眼里,她仍旧如同犯了臆症般疯狂地敲打键盘。

“也就是说,你们没看到他们?”我说:“你们怎么会让他一个人落单?”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近江随同走火一行人返回他们的车厢。

“当时他的身边有同伴。”走火的表情好似凝固了一样,“可是,他仍然失踪了,就在身边同伴的视线离开的时候,整个过程只有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那两个和他在一起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毒蜘蛛是这群冒险者中颇具实力和名声的人,他的莫名失踪自然在其他人心中造成了轩然**ō,尤其是以如此怪异的方式消失。这些人脸上lù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虽然没有否认是巫师所为的猜测,但是都在sī下议论着:“巫师有这么厉害吗?”走火留下其他人,单独我和前往我们所呆的车厢。

我们行sè匆匆,神情慎重,自然引起了锉刀小队的重视,于是,卡西斯跑到前面的车厢把荣格也找了过来。走火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当时的情景如实相告:他们向后前进了十三节车厢,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于是继续向后探去,毒蜘蛛和另外两人走在最后,然后,毒蜘蛛就这么失踪了。期间看到任何东西经过他们身边,进入毒蜘蛛三人所在的车厢。

“那两个人……”锉刀这么暗示道,她觉得是那两个陪同毒蜘蛛落在最后的冒险者搞的鬼。无法否认这种可能xìng,但是走火和其他人已经反复盘问,并利用某种超能力对他们进行谎言测试。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是他们。”走后铿锵有力地说:“一定是巫师,只有他们那种诡异的法术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掠走毒蜘蛛。”

“我记得毒蜘蛛是二级魔纹使者吧?”锉刀的脸sè也yīn沉下来:“无声无息就干掉一个二级魔纹使者,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大的巫师。你见过吗?走火。”…,

“我见过。”走火的话让诸人悚然一惊,只见他看向席森神父,用一种无可置疑的口wěn说:“席森神父,你是末日真理教的人,当然知道巫师里也存在这样的人吧?”

“的确,存在这样的巫师。”席森神父放下手中的教本,抬起头对大家说:“虽然不明白玛尔琼斯家将巫师分成多少个阶层,但是和我打过jiāo道的有三种:巫师学徒、巫师和jīng英巫师。巫师学徒通常会使用两三个小戏法,我想你们也经常和他们打jiāo道。他们并不难打发,就算普通人也可能杀死他们。不过,那只是巫师学徒而已。真正的巫师十分危险,他们最大的特点是……”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说:“传送法术。”

“传送法术?”锉刀不由得重复道,她皱起眉头,其他队员也面面相觑,显然他们都没遇到过这类“真正的巫师”。

“玩过游戏吗?dnd,龙与地下城。”走火解释道:“就是那种能够从一个地方突然抵达另一处地方的法术。在超能力里也有类似的能力,叫做瞬间移动。”

“我当然知道。”卡西斯嘀咕起来,“不过,超能力的话还能接受,可那是真正的法术啊,巫师可不仅使用一种法术呢。”

“是的,真正的巫师掌握比巫师学徒更多的法术,能够使用传送类法术更是他们的一大特征。除了法术之外,他们的面具ā纹比学徒更鲜yàn,更复杂,穿黑sè的巫师袍。”席森神父说:“如果是真正的巫师,利用传送法术偷袭一个二级魔纹使者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没错!”走火执地有声地说:“我觉得这辆列车上存在一个或更多的正式巫师,如果不马上进行清理,很可能会被他们一一击破。这辆列车太长了,就算我们将所有人分开也不可能占据所有的车厢。这些巫师有足够的空间隐藏自己,我们十分被动。”

“明白了,我会将你的意见告诉其他人。”荣格并没有被坏消息打击,用平板的毫无bō动的声线说到,一度让人觉得他是否了解了其中的严重xìng。

不过,走火仅仅是盯了他一眼,并没有表示置疑。因为,就算荣格的语气是这样,但其本身散发出来的jīng英气息实在太强烈了,让人根本就不会去思考他是否愚蠢。

“另外……”荣格直勾勾地看着走火,轻轻说:“我想您应该告诉我们为什么事先派出探子。正如您所说,列车很长,我们当初并不知道巫师的存在,对方也亦然,这些巫师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主动找上mén来。你们,究竟在找些什么?这辆列车上有什么古怪?”

所有人,除了近江始终置身在外,都将审视的视线落在走火的身上。不值是荣格,其他人也有同样的疑问。他们明白这里的潜规则,除了争夺有价值的东西,没人想要主动招惹敌人,就算是末日真理教的巫师,不长眼又野心勃勃的人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走火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了。

“三十三区的钥匙。有人从其他区得到钥匙,然后在前往三十三区途中被杀死了。很可能就是那座神秘研究所的钥匙。就像你之前说的,研究所的安全等级很高,但如果得到这把钥匙,我们就有可能顺利进出那间研究所。”

“三十三区是第一次开放吧?”锉刀说。…,

“那个人入侵了jiāo通系统,试图在没有开放的时候进去。他对自己很有自信。”走火说:“可惜,他是个大笨蛋,当这辆列车经过不应该经过的路线时,被安全网络系统察觉了。”

“他死前把钥匙藏起来了?”锉刀捏了捏鼻梁,一副“事情正变得棘手”的表情,“你们怎么得到消息的?”

“死亡前的随机资讯扩散。”走火也lù出苦笑的表情,“很可能巫师也得到了消息。他们天然被安全网络系统排斥,所以用不同的途径上了这辆车。”

“钥匙藏在哪里?有没有可能已经被他们得到?”荣格问。

“不知道。最初失踪的人很可能在搜索的时候被巫师发现了。”走火说:“如果他们已经得到钥匙,为什么要带走毒蜘蛛呢?如果他们不想和我们战斗,有许多方法可以避开,不得不说,他们的法术适应xìng更强。”

“他们觉得毒蜘蛛有可能知道钥匙的更多情报?”荣格说:“您认为呢?走火先生。毒蜘蛛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情报。”

“我们用超能力进行过心灵连锁和限制。”走火说:“使用心灵超能力的是我信任的人。”

“心灵类的超能力?真是奇妙。”荣格仍旧维持着那种平板而又轻声的语气,说:“我做过一个实验,进行深度催眠后,也可以让某些人在一定程度上抵抗这种超能力不太强的力量。而且,如果一个心灵超能力者被控制,很难从表面上发觉。我想,您应该让我和那位魔纹使者谈谈。”

走火没有立刻答应,他沉思了几秒,对荣格说:“我会再次进行确认,但目前之急是要将其他人组织起来,不让巫师们有可趁之机,在他们之前找到钥匙。我必须提醒你们,虽然叫做‘钥匙’,但我并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一旦巫师得到钥匙,很可能会让我们一无所获。”

荣格和走火对视了半晌,但是气氛并不jī烈,荣格率先转开视线,站起身对大家说:“我提议仍旧按照现在分组,由我和走火两方面的人分别向前和向后进行搜捕,如果锉刀nv士的队伍和耳语者的诸位愿意,可以选择加入任何一边。”

尽管荣格的语气仍旧平板得令人昏昏yù睡,但是话的内容却拥有一种让人生出jī皮疙瘩的锋利。

虽然我并不在意,但是车厢里的空气仍旧一下子变得令人窒息。锉刀小队的人纷纷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盯着这个男人。格雷格娅和崔蒂都有些坐立不安,我和席森神父不约而同用手掌按在她们的肩膀上,感觉到她们微微颤抖的身体正逐渐平静下来。

“说大话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资格。”锉刀朝身边的男xìng魔纹使者递了个眼神,“洛克,你去。”

被称为“洛克”的男xìng魔纹使者裂开嘴cún,lù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和他的黑sè肌肤产生强烈的反差,他之前正对着小镜子梳头,得到头儿的示意后,立刻将这些玩物收回口袋里,一边用手撩着前额的一缕红sè发蔟,一边笑嘻嘻地对荣格说:“嘿,要和我赌一把吗?”

荣格没有犹豫,他从西装上衣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将包装撕掉了。

我还真没想过,洛克所谓的“赌一把”竟然真的是赌博。之前在走火一行人的车厢里,我也被他们叫过去,似乎赌博对这些冒险者来说,是一种十分常见的试探方式。…,

“运气最重要。”席森神父对我说:“这几乎是每个在统治局冒险的人都会认同的说法。虽然没有任何理论可以证明,但在统治局里,人们相信这里永远存在一种奇特的随机xìng。不用任何手段,也可以用任何手段,只要在赌博中胜利,就能证明运气在自己这边,胜利次数越多,运气就越好。所以,只要在空闲的时候,你总能看到他们在赌博。”

“这样的做法真的有效?”

“大家都相信有效。”锉刀这么对我说:“耳语者的当家,你要不要来试试呢?能够活着登上这辆列车的人,运气都一定很不错。”她斜瞥了一眼格雷格娅和崔蒂,说:“尤其是这两位nv士,我相信她们的运气真是爆棚了。”

我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些,但意外的是,近江却因为这些对话从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里cō出目光来。

在荣格开始洗牌的时候,她从口袋掏出一枚硬币,随意抛向锉刀。锉刀以极快的速度挥手抓住,将拳头伸出来,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近江。

近江说:“人头。”

锉刀翻开手掌,硬币是人头朝上。

“愿命运nv士永伴你左右。”锉刀如此说到。

近江没有回答,再次将目光放回笔记本电脑上,调出另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程序。我扫了一眼,觉得她打字和那个程序的显示方式,就像是和什么人进行网络聊天似的。不过程序里显示的东西在我看来都如天书一般无法理解。

我听到她喃喃自语:“的确,找到了……应该是这个参数……好的,我明白了……”

她在和什么人通话吗?我不由得想到。

这时,荣格和洛克已经分出胜负。他们的对赌同样很简单——一张牌比大小,荣格cō出了除了鬼牌之外最大的黑桃a,而洛克只是红桃k。洛克输了之后,一脸亏大了的沮丧表情,他似乎觉得输了一次,就会被对方夺走一部分运气——这也是统治局冒险者的一种怪异却常见的认知。

如果他们真的相信运气是左右自己xìng命和收获的最大因素,那么这种不涉及金钱,赢了就能获得运气,输了就会失去运气的赌博方式,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比赌钱更残酷的赌博。

我想自己永远都不会在统治局里尝试这种活动。

“黑桃a。”锉刀点点头,对荣格说:“我的小队和你们一起。”

荣格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对她点点,返回自己的车厢。锉刀小队的人哗啦啦站起来,跟随首领一起朝那边走去。卡西斯路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并起食指和中指,在额头敬礼般划了一下。

“祝好运。”他说。

“那么,耳语者的诸位。你们是留在这里,还是……”走火用手指分别朝两侧车厢的舱mén指了指。

“我们留在这里。”我对他说:“这里还有两位普通人呢。”我指的当然是格雷格娅的崔蒂。

“和我们一起行动的话比较好。”走火说:“巫师会找落单者的麻烦,如果那些家伙看到席森神父也在这里,会把你们当作优先袭击的目标。”

“我的想法刚好和你相反。”我带着微笑,十分直白地对他说:“我觉得最美味的东西,大多数人会放在最后才品尝,巫师也是如此。”

走火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劝说。“祝你们好运。”他这么说罢,便返回了自己的车厢。

这节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五人了。格雷格娅有些惴惴不安地问我,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去找其他人,说不定无论走火还是荣格率领的队伍中,也有和我们一样不愿去冒险的人。

她似乎觉得人数越多越有安全感,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但是并不赞同。

“我也觉得单独留在这里比较好。”崔蒂突然开口了,格雷格娅投去不解的目光时,她说:“虽然不明白他们提到的巫师是怎样的家伙,但是他们想要的是钥匙,而我们对钥匙一无所知。”

“可,可是……他们知道吗?”格雷格娅皱着眉头说。

“他们不是抓走了走火的人吗?”席森神父微笑着说:“我也赞同留下来。如果我们面对的是真正的巫师,那么jīng锐士兵也好,灰石强化者也好,包括没有攻击xìng的魔纹使者,对他们来说,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而且,我不觉得在这辆列车上的巫师很多。”我补充道:“正因为席森神父在,所以知道席森神父实力的对方不会轻举妄动。对付席森神父可比对付那些人难多了。”

354 黑袍

说对方不会轻举妄动,显然是有些恭维席森神父了。k

更新虽然席森神父的超能力造成的景象相当恢宏,但我并不十分害怕他,不,用“害怕”这个词语有些不合适,或许应该说我不觉得他的力量是“决定性”的。这大概跟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给他一顿老拳有关,每次惊叹于他的气压控制能力的前景和作用时,他脸上鼻血横流的惨状总是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不过,既然席森神父能够从末日真理教叛逃出来,一直到现在还好好活着,甚至拥有了“漂泊者”,被众多冒险者视为强者典范,那么对末日真理教的巫师来说,也一定是十分棘手的对手。说不定在对待他的态度上,比起走火、锉刀和荣格那群冒险者相加起来更加谨慎。

席森神父身经百战,在一定程度上对末日真理教知己知彼,他清楚知道巫师的作风,拥有对付他们的手段。既然这样的人都没反对我的决定,那么这就不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我不厌其烦地将这些理由明明白白告诉格雷格娅和崔蒂,她们就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不再向之前那般战战兢兢了。其他人当然不需要这些理由,可是格雷格娅和崔蒂无论是身手还是心态上,都跟其他人截然不同。

如果她们再经历过更多类似的事情,就不会这么紧张了吧,尤其是格雷格娅,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涉入这个危险的世界,如果任由她一知半解地加入进来,下场一定不会太好。我其中并不十分期待她成为耳语者的成员,就目前对她的观察结果来看,她一点都不符合进入这个世界的要求。我有点希望她能够在离开统治局后彻底忘掉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当回她的普通大学生,还有更多美好的人生等待她去经历呢。对大多数人来说,人生并不是只有生死和神秘才能证明其丰富多彩。

我看着格雷格娅,有时会幻想她的未来。这个女孩可能会成为独领风骚的商业或学术的权威领袖,也可能会遭遇让自己一见倾心的男性,会遭遇亲人的离别和偶遇的惊喜,为什么一定要进入这个生死不测的世界呢?如果世界末日必定降临,那么在降临前,像她这样的女孩应该享受死亡前最精彩的人生时光,如果世界末日不一定降临,也没必要让她这样的普通人去承担拯救世界的责任,那实在太过沉重。

我将折叠刀拿在手里,等待着可能会有巫师突然出现在这节车厢的一瞬间。这把折叠刀虽然在对抗安全警卫时的作用不大,但是对付巫师的话,一定能像上回那样给这些巫师一个惊喜。列车继续安稳地向前行驶,在密封的车厢里,既听不到来自外界的声音,也看不到外界的光线,对着窗口只能看到自己没有表情的脸,让人产生一种压抑的感觉。格雷格娅和崔蒂也早已不这么对窗口发呆了。

近江的击键声清脆快捷地跳动。席森神父碰着教本用听不清的声音喃喃自语。这里就只剩下这两种声音。

过了多久?不太清楚,列车好似突然向上跳了一下。过后,我清晰感觉到空气的震荡,紧随着是一种沉闷的如同敲着空心木头似的声音传来。隔音材料也无法阻止这种震荡的传播,可想而知事态发生的中心正在遭遇多么强烈的影响。

说不清是爆炸,亦或是某种攻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其他冒险者和巫师们正在战斗,而这场遭遇战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震波一次又一次从左右两边传来。我有些担心列车会不会就此断成几截。…,

格雷格娅和崔蒂都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崔蒂随即就坐了回去。格雷格娅则有些茫然地左右看着,她的目光一一在我、近江和席森神父的身上传递,但因为我们三人都没有其他表示,她似乎有些失望,但又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格雷格娅将脸贴向窗口的时候,突然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砸在窗口上,把她吓了一大跳,向后跌坐在座位上。很快,我们都看到了,有一块块的东西从窗外飞掠而过。

窗户上沾上许多红色的液体,像是血液,正随着气流向一侧斜斜滑下,还有一些黑影状的斑点,让人不禁联想到人体某部分的组织。格雷格娅脸色苍白,好一会都没能从座位上爬起来。就在这种悄然的变化中,更多的红色和黑色沾上一排排窗口,呈现出飞溅的放射状。更多的大块黑影再度分成好几波从窗边掠过,让人不由得去想象两侧更远处的车厢中到底发生了多惨烈的战斗。

“死了很多人。”崔蒂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死亡,但是在这种被隔绝的空间里,通过这样悄然的景象联想当时的场景,死亡的存在感比亲眼看到时更加膨胀。

“他们会退回来吗?”格雷格娅问。

“谁知道呢?也许不会。”我觉得不会,这些冒险者为了杜绝后患,说不定会试图用人数上的优势彻底把巫师消灭,但也不能肯定。虽然格雷格娅和崔蒂都第一时间觉得从窗外掠过的是冒险者的尸体,但谁又能保证其中没有巫师的呢?我们根本就看不清外面的东西。

按照尸体被抛飞的方向来判断,这些都是荣格和锉刀那边的人。走火那边又是怎样的场景呢?震感从两侧都有传来,烈度和间隔都差不多,料想走火那边的情况也不会更好。我紧紧抓住折叠刀,视线隐蔽地在车厢内搜索,两侧的战斗越是激烈,就代表巫师出现在这节车厢的几率越大。

无论这些巫师到底是占据上风还是下风,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这里的所有人,那就一定不会错过我们这儿,即便这里存在一个席森神父。

近江也将笔记本电脑收回行李箱中,将电锯拉响了。她的举动顿时让格雷格娅和崔蒂更加紧张,但时机正好何时,因为就在这一刻,车厢的中间陡然出现了一个灰点。

一开始,这个灰点的存在有些像是自己的眼花时产生的错觉,但它在短短一个呼吸内就膨胀成了两米直径的灰色漩涡。这应该就是席森神父之前提到的,正式巫师才拥有的传送类法术。我对此并不陌生,当初绑架森野,试图构建降临回路的那些巫师中,就有这样的角色。当时我出其不意干掉了他们,所以对现在再一次干掉他们抱有强烈的信心。

当第一个身穿黑袍的巫师从漩涡中探出上半身的时候,又有两个灰色的漩涡分别从天花板和侧壁上浮现。和那个时候一样,三个巫师?也许更多,根据拯救森野行动的经验来判断,巫师学徒虽然不能使用传送类法术,但并非不能从传送门里出来。

至少有三名正式巫师。在念头闪动的一瞬间,我已经进入爆发状态,朝最先出现,但身体还没完全通过灰色漩涡的巫师冲去。

我对该如何发动这种突然袭击早就得心应手了。所以,当插向这名巫师头颅的折叠刀被对方的法术挡了一下时,我并没有惊讶的情绪。这个盾牌一样的法术早就见识过,只是,这一次并非临时发出,而是一直就以存在的状态环绕在这名巫师的身边,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挡下我的攻击。我停止思考,将身体交给本能,折叠刀闪烁了十七下,一下子就割破了这具灰雾盾牌,将这名巫师的上半身切成好几块。…,

灰色漩涡立刻出现溃散的迹象,显然这道传送门就是这位巫师制造的,他前半截身体掉落在半空,后半截身体仍在惯性移出,而我已经掉转方向,冲向试图从侧壁的灰色漩涡里出来的巫师。

不得不说,把战场选在这么狭小的地方实在是这些巫师的一大失误。也许对其他人来说,这些家伙从传送门里出来不过是呼吸间的事情,但对于进入爆发状态的我来说,他们的速度慢得如同乌龟爬。也许是自豪于自己的法术防御能力,也许是觉得有型,他们似乎不喜欢直挺挺走出来,总是先让身体出现一部分,简直就是固定在原地的靶子。

折叠刀再一次破坏了防御性的灰雾法术,不过这个家伙倒是有些警醒,而且应该使用了某些手段。第二道灰雾法术在第一道被破除之时立刻产生效果。这道法术不是防御性质的,对于正处于爆发状态的我来说,它从形成到膨胀的过程同样快得令人有些吃惊。一条熊熊燃烧的烈焰火舌眨眼间就喷了出来。

我及时向侧后方打了个滚,退出爆发状态,立刻感受到灼热的气流一直横亘在头顶上方。长长的火舌几乎贯穿了车厢一半的距离,简直就像是从喷火器里喷出来的一样。好在其他人都不处于被直接攻击的范围之内。

退出爆发状态后,失去速度感的差异,面前的巫师一个抬腿就跨出了灰色的漩涡。这个家伙全身上下都被深黑色的袍子罩着,连手脚都看不到。盖住头脸的兜帽下,阴影浓得似乎快要化成实质,直接看过去,发现也是漩涡状,仿佛这个袍子里根本就没有人体,而是一个完全由灰雾构成的幽灵。

他的头微微侧了一下,似乎看到了陆续掉在地板上的同伴残肢。第一个被杀死的黑袍巫师所制造的传送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短短眨眼的时候,就只剩下头颅的大小。我似乎看到了灰色漩涡的另一侧存在另一张戴着面具的脸,他的视线似乎和我接触了。然后,灰色漩涡消失了。

在巨大的电锯轰鸣声中,一股强烈的波动从顶上传来,整节车厢的空气似乎都在这股波动的冲击下被紧密压缩起来。随后是一种无声的爆炸,震荡波一下子提高到足以将人抛飞的程度,我伸手抓住身旁椅子的扶手。

我终于知道之前不断传来的强烈震荡到底是如何产生的了。

没有去看其他人的状态,对我来说,任何让视线离开面前这位正式巫师的行为都是愚蠢的。这个家伙和之前遇到的不一样,不仅是那身刺眼的黑袍和幽灵般的存在感,我切实感受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源于自信的高傲情绪。

比起他来,之前所遭遇的巫师,不管是不是会使用传送门,简直就像兔子一样弱小。

这才是真正的巫师。强大,而且诡异。

这个家伙是来对付席森神父,我第一时间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在这个黑袍巫师结束僵持之前,一蓬冒着热气的红色液体好似暴雨一样洒在我的身上,身后不断有物体砸落地面的声音。我嗅到了自己身上浓郁的血腥味。电锯声停了。

我没有回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直觉告诉我,这是近江的胜利。除了面前的这位黑袍,这节车厢里再也没有更多的巫师了。

黑袍巫师似乎并不在意只剩下自己一人,他开始抬起被宽大袖子覆盖的手臂。我隐约看到那只藏在袖子中的手指,那节拥有长长指甲的指尖就像是拥有磁力一样,让我的视线不由得集中在那一点上。面对这根充满危险感的手指,我缓缓后退,随时准备着进入爆发状态。…,

然后,有什么东西从指尖喷了出来,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像是丝线,又像是流转的雾气,应该是还没变成法术状态的灰雾吧。我立刻进入爆发状态,躲开指尖所指的方向,然而下一刻,一种莫名的冲击好似直接在我的脑海中产生一样。霎时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好似装在水瓶里的水,在剧烈晃动中晕眩。

外界的声音迅速远去,只剩下一种半瓶水晃荡的声音,又像是血管中传来的,如同泄洪般的声音。

在晕眩中,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仍在行动,被本能主使着,和有意识的后撤闪躲不同,反而更加直接和迅猛地向前扑去。与此同时,更有一种吸力从正前方传来。就像是两道磁石相互吸引,我感到手臂在挥动,然后被挡下,燃烧的痛苦从皮肤上传来,很快又消失,身体向上一翻,好似轻飘飘的树叶一样悬浮起来。

巨大的风环绕着自己,在由远及近的咆哮声,我似乎砍中了什么东西,触感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当脚底重新传来触地的感觉时,我才终于取回身体的控制。不过,失衡的感觉让我差一点就跌倒在地上。我不得不用半跪的姿势稳住身体。耳鸣的现象十分严重,我明白,自己之前被黑袍巫师诡异的攻击打了个结实。真是诡异的攻击,完全看不到,似乎直接在大脑中产生,不过,这似乎不是杀伤性的法术?

我抬起视线,席森神父已经站在最前方和黑袍巫师对峙着,左手持教本挡在脸前,似乎刚刚挡住对方的一记攻击。他那只空着的右手正从左手袖子中拔出一把手肘长度的刀子。

“一人一杀。”从他口中传来的低沉厚重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朵鼓膜。

黑袍巫师迅速向后飘去,没错,就像是幽灵一样轻盈,但却十分迅速。与此同时,席森神父的教本一下子散开,一张张书页好似被暴风吹散一样,以更快的速度将黑袍巫师包围。黑袍巫师的背脊贴在前往另一节车厢的舱门上,似乎小半身体融了进去,可是在书页贴在舱门上之后,他立刻被弹了出来,向前踉跄一部,差一点摔在地板上。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席森神父的真本领,这是什么奇妙的能力亦或是法术?就如我一直认为的那样,就算没有能够斩断灰雾法术的折叠刀,他也不缺乏对付灰雾法术的办法。我盯着那散在半空,如同羽毛般飞舞的书页,这种力量可能并不来自席森神父本人,而来自教本。

“限界兵器。”黑袍巫师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第一次将手指伸出衣袖。那只手指就如我隐约看到的那样,骨节嶙峋,长着又长又尖锐,完全不像是人体能够长出来的指甲,却充满了异样的吸引力。指尖不断散溢出丝丝灰雾。“螺湮城教本果然在你手中,席森神父。”他沙哑的声音在盘旋。

当席森神父利用转身的力量劈砍时,并没能突破那道完全看不见的防御。

一片火星从空气中嗤溜地溅了起来。

席森神父的大幅度动作充满了破绽,若在平时一定会被人趁隙反击,然而黑袍巫师的法术并没能及时形成,无数丝线般的灰雾从指尖抛出,却总也无法汇聚在一起,反而如同失去活力一般向下垂落。虽然不明白“限界兵器”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我似乎看到了,在半空飞舞的书页中流淌出一枚枚灰色的链状文字,相互纠缠在一起,组成一个覆盖了战场的网络。这个网络如同幻觉一般时隐时现,我不由得看向其他人,发觉似乎只有自己才能看到。

不,或许是,只有魔纹使者才能看到。

这个网络正是抑制巫师法术的关键。

355 限界兵器

我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这时席森神父已经把黑袍巫师压迫到这节车厢的尽头了。1---在限制了武术的地盘中,席森神父的战斗方式堪称勇猛。没有以往使用超能力时的取巧感,只是不断地挥舞手中的长刀,他似乎学过刀术,每一个动作都很有章法,踏步、转身、挥砍,手肘和身体都在转动,就如同华尔兹一般充满了节奏,相比起我仅仅凭借本能耍弄折叠刀要赏心悦目得多。不过,我可不觉得这种刀术比自己的十七分割更有杀伤力。

无法使用新法术的巫师就像是没了牙齿的老虎。黑袍巫师仅仅依靠身体的闪避和最初的看不见的防御法术抵挡席森神父的进攻,就像是风雨飘摇中,随时会凋零的落叶。虽然无法目视那种防御性法术,但是我直觉感到,这个法术也正在迅速削弱。如果这个黑袍再拿不出新颖的招式,再过几招就要死在席森神父的刀下。

我对营造出这等有力局面的限界兵器“螺湮城教本”充满好奇心,但这似乎是席森神父的底牌之一,和他与末日真理教的关系息息相关,所以,我已经做好了他拒绝进行解释的准备。我们不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只是暂时的盟友而已,这一点从一开始就十分明确。

我不确定黑袍巫师还有没有杀手锏,但并不打算就这么呆呆地等待战斗结束。趁战场还在另一端,我连忙后退,招呼近江、格雷格娅和崔蒂三人进入后面的车厢。这个黑袍巫师的法术太诡异了,一旦他有办法打破法术限制,仅仅是普通人体质的格雷格娅和崔蒂可受不了这种凭空出现在脑海中的打击。

我想,像面前这位那么强大的黑袍巫师一定不会有多少个,说不定他就是列车上的所有巫师的首脑。其他的强大巫师多少也会被走火、荣格和锉刀的队伍牵制,所以,只要我们不涉入目前三条战线,安全几率将大为提高。

三位女性应该都想到了这一点,格雷格娅和崔蒂早就来到了舱门前,在我示意后,立刻把舱门打开。待我和近江都进去之后,齐心合力关上门,将席森神父和黑袍巫师的战场隔绝在另一节车厢里。列车的材质十分坚固,之前那么强烈的震荡波都没能给车厢内造成清晰可见的损伤,所以,巫师们不依靠传送类法术,或者打开舱门,应该同样无法通行。

正因为列车这种坚不可摧的特性,让格雷格娅和崔蒂两人稍微缓解了紧张的情绪。这一节车厢是走火一行人呆的地方,如今他们正在远达十几个车节外的地方战斗。虽然无法了解那里的战况,可是激烈的震荡告诉我们,那边的战火还没有停歇,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吧,因为还在战斗,就证明他们没有失败。

我让近江呆在格雷格娅和崔蒂身边预防意外,自己则透过舱门的窗口观察席森神父的战斗。

这时,黑袍巫师的不明防御终于被席森神父击破了,环绕他身边,原本只有空气的地方散逸出丝丝灰雾,能够让人估算这个防护罩的样子和大小——就像是一个直径两米的鸡蛋壳。

黑袍巫师在法术失效的一刻,搏命般伸出森森的爪子扑向席森神父,充满了走投无路的味道。席森神父当然不可能被他抓住,尽管这名黑袍巫师的身体素质比其他巫师更好,动作更加敏捷,可毕竟没有经过近身战的训练,也似乎没有类似的经验。对付这样的外行人,席森神父只是如同早就预料到一般,下蹲来了个扫堂腿,轻松将黑袍巫师绊倒,随即刀锋追上去,在这名敌人的胸膛前斩出巨大的破口。…,

之前我被这名黑袍巫师的法术击中,浑浑噩噩中感觉也砍中了这名可怕的敌人,那种奇怪的触感仍旧残留在手心中,不像是切开人体的感觉。而这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感觉了。黑袍巫师撞在舱门上,身体缓缓下滑,他还没有立刻死去,胸膛的可怕创口处,许多灰色的雾气好似泄气一般急速涌出。伤口里面根本就看不到半点血肉,这名黑袍巫师整个人就像是被这种灰雾吹胀的人形气球。

就连他张口吐血时,也仅仅是呼出大片大片的灰雾而已。更让人吃惊的是,随着灰雾的涌出,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一瞬间,巫师露在袖子外的手臂更加瘦小了,而皮肤也泛起无机般的灰白色,看上去就像正在变成另一种东西,例如石头。

我直觉感到,如果再没有其他威胁,这名黑袍巫师也许不会就这么死去。不过席森神父显然同样知道这一点,他毫不犹豫地将长刀举到肩膀处。

“咳……咳,咳……”黑袍巫师这时反倒没有了死亡的恐惧般,一边咳嗽,一边发出夜枭一样沙哑尖锐的笑声。

“这可不是结束,席森神父。”他这么说着,藏在兜帽下的头颅被刀光带起。下一刻,他的身体霎时间化作雪花一样片片的灰白色塌陷下去,就像是不知不觉已经彻底被烧成了灰烬。无论是他受伤,还是死亡的样子,都让我不由得想起地狱犬那样的恶魔来。这名可怕的黑袍巫师最终连身体也没剩下。

黑色的巫师袍和面具被埋在灰烬里,席森神父将这两样东西拨到一边,从灰烬中摸出一刻灰色的石头。

是灰石。不过,我并不是十分惊讶,毕竟这名黑袍巫师的状态已经十分贴近恶魔,体内存在灰石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我在想,是不是所有的黑袍巫师体内都存在灰石呢?看来不是这样,浸泡在一旁的血泊中的巫师残躯告诉我,尽管席森神父说过,只有正式巫师才会身穿黑袍,拥有传送类法术,但明显并不是每一个正式巫师都拥有这名黑袍巫师这么强大的实力和异常的身体状态。

我不太清楚,这个强大的黑袍巫师和席森神父所谓的“精英巫师”到底有什么区别,也许他就是精英巫师,但可怕的是,“精英巫师”是另一种比他更强大的生物。

杀死恶魔,或者杀死这种强大的黑袍巫师,获得的灰石能让某些拥有资质的普通人成长为灰石强化者。除此之外,灰石也还有更多的利用方法。在这一刻,巫师和非巫师冒险者之间的食物链似乎掉转了,或者说,巫师、普通人和冒险者,三者之间形成一种更复杂的生态链。以往席森神父在我脑海中勾勒出的,宛如猎食者般的巫师形象有了巨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恰到好处地成为了其他冒险者和秘密组织之所以没有被末日真理教彻底清理掉的理由之一。

这些人对抗巫师,杀死巫师,并不是一种毫无收获的行为。当然,正因为他们没有席森神父手中的螺湮城教本这样强有力的战斗工具,以至于他们需要花费更大的代价。而席森神父之所以能够独自行走于末日真理教的势力范围中,并对教派如今的实质统治者玛尔琼斯家保持暧昧,甚至是敌对的态度,正是因为他拥有狩猎真正巫师的能力和道具。…,

我将舱门打开,席森神父正若无其事地将灰石揣进口袋里。大量的书页迅速从半空、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上重新汇聚成螺湮城教本,轻巧地落在他的手中。这可真是蔚为奇观的景象,就像是真正的魔法一样,不过,我知道其中一定是灰雾的力量在其作用。

我踹了踹其余两位黑袍巫师的尸体,席森神父说:“他们身上没有灰石。想要灰石的话,就得找这种程度的对手。”他朝化作灰烬的尸体处抬颚示意。

“限界兵器?螺湮城教本?”我不太在意灰石的问题,对他手中的教本投去视线,“还有你给我的折叠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三名女性也从对面的车厢中返回了。格雷格娅目睹地上的一片狼藉,不由得露出嫌恶的表情,有些犹豫是否要回到对面的车厢中。空气中的血腥味的确不怎么好受,不过,当崔蒂试图把她拉回去的时候,她反而固执地盯着这些凄惨的尸体看,喉咙不断吞咽,似乎差一点就要吐出来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弃。

真是个倔强的女孩。我这么想到,其他人也会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吧。

“在统治局的研究所或武器库里找到的武器通常针对灰雾和恶魔有特效。”席森神父抚摸着螺湮城教本,扼要地解释道:“就我所知,通常根据威力的大小和特性分成临界兵器和限界兵器两种,另外一种叫做‘超限兵器’,但我从来都没见到过。”

临界兵器能够将提高或降低灰雾粒子的活性,进而限制恶魔和法术的力量,凡是由灰雾构成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受其影响,例如我手中的折叠刀就是临界兵器中威力较弱的一种,即便如此,仍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巫师学徒的法术。这也是我当初能够斩杀灰袍巫师的灰绳法术的原因。

在大多数情况下,冒险者能够在统治局里找到的武器都是临界兵器。但是,在某些研究所中和武器库中,藏有更加强大的限界兵器。这些限界兵器都有类似的共性:一是只能在统治局所在的环境——亦被称为“数据对冲空间”——里使用,所以被称为限界;二是如螺湮城教本一样,限界兵器能够制造出一定范围内的固有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让使用者取得对范围内灰雾活性的临时控制权;三是限界兵器必须经过权限认证才能启动。

而“螺湮城教本”也不是这本书原来的名字,玛尔琼斯家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这个道具,为它取了这个名字。之后,“临界兵器”和“限界兵器”的说法才流传开来。同时,螺湮城教本也是当前世界上已知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限界兵器。

席森神父在正常世界里,趁其无法启动,通过某些手段从末日真理教里偷走,因此才一直被玛尔琼斯家追捕。虽然玛尔琼斯家并没有正式公布螺湮城教本已经失窃,但在过去的时间里,知道这件事的巫师们无数次想要夺回它,然而螺湮城教本对他们的法术具有极为强烈的解离性,所以想要在统治局遗址这样的“数据对冲空间”里,用法术战胜拥有螺湮城教本的席森神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在现实中,一旦巫师使用法术,就会或多或少产生临时性的数据对冲空间的现象和特性,从而遭到螺湮城教本的克制。…,

在席森神父的猜想中,巫师的法术,无论是灰绳这种小把戏、传送门、还是正在研究中的“降临回路”,本质上都是玛尔琼斯家对临界兵器、限界兵器乃至于数据对冲空间的本质和原理进行解读和研究后,根据自身现状和现实需求对这些理论性的东西进行重构,进而产生的替代品——不,应该说,是更符合自身需求和客观规律的量产兵器。

“这意味着每一个巫师都至少相当于一个拥有几种临界兵器的灰石强化者。”席森神父挠了挠发鬓,无奈地说:“而其他人,就算是魔纹使者,也没办法确定在活着的时候能够拿上临界兵器,统治局的地盘实在太危险了。”

“听起来不太妙。”我说。

“的确不太妙。”席森神父耸了耸肩膀,说:“不过,我想其他组织也在进行类似的研究,例如走火隶属的组织……叫什么沙龙?记不太清楚了,我跟他们接触的次数很少,这些人的活动很隐秘,保密措施十分严格,据说还获得了部分政府人士的支持,大概是末日真理教以外最强的组织了吧。他们一直和末日真理教……不,应该说是和玛尔琼斯家作对,通过为被末日真理教追捕的人提供援助和支持,在欧美非的许多冒险者和组织用拥有相当高的声望。这样的组织,应该也具备一定程度的研究实力才对。我想,说不定这个组织拥有第二件限界兵器。”

叫做某某沙龙的强大神秘组织?我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对“沙龙”这个字眼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熟悉感。

不过,很快我就无暇去思考这些事情了。因为十分突兀地,战斗的现象和声响消失了。下一秒,明亮的光线从列车两边的窗口照进来。光明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有些刺眼,我不由得举起手挡在脸前,借着阴影看向窗外的世界。

一个巨大的金属管道构成的迷宫场景映入眼帘。

列车正沿着一条向下弯曲的道路飞速下滑,当我的视线抬起时,立刻看到了镶嵌着强烈光源的金属顶——如同一个无垠的锅盖般,金属顶罩住了不知道有多宽大的地下世界,不断有巨大的蒸汽如同倒悬的火山般喷发出来,蒸腾的雾气中,隐约能够看到梯子、轨道、机械、乃至于依稀是活动的迹象等等奇观。

因为广阔恢宏的景象给予了无法第一时间消化的巨量信息,以至于在我的脑海里只剩下几个概念性的印象:末日庇护所、地下战线、蒸汽、巨大机械、金属味和维修状态……

列车越是向下落去,光源就越发黯淡下来。很快,我们的脚下就出现了又长又浓郁的影子,一直拖曳到侧壁上。

随着高速列车如同过山车般飞驰,光和影子都在晃动。

格雷格娅和崔蒂连连发出无声的惊叹,她们并非不想叫出声来,但大概是已经被这片惊人的场景震惊到无法出声了吧。列车很快又进入另一端封闭的管道中,没过多久又再次暴露在外景里,我发现这里的空气漂浮着黄色、红色、灰色和白色的气体,给人污染严重的感觉。向下无法直接眺望到底部和所谓的居民城区,因为有太过的管道盘旋纠缠。这些管道的体积大多数都能让这辆列车同行,而更细小的则不知道有多少。

有一种螃蟹一般的巨大机器沿着管道外壁爬动,和它们的体积比起来,列车就像是从它们胯下钻过的小蛇。在这些机械的身边不停迸射火星,就像是时刻都在焊接金属。席森神父告诉我,那就是“建设机器”——将统治局遗址改造成迷宫的罪魁祸首,它们不知何时开始无序的修补和建设行为,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停止的那一天。

虽然景象恢宏,但到处都是复杂金属管道的景象很快让人生出疲劳的感觉,近处的事物因为列车高速移动的关系,也让人感到眼花缭乱。时间倏然过去几分钟,走火、荣格和锉刀他们在战斗停止后还仍没有返回的迹象。我正准备将目光收回来,却有一种奇怪的影子从眼角处掠过。

356 超距炮击

那个家伙站在远方某条巨大的金属管上,从金属天顶投下的光源产生了交叠的阴影,而那个奇怪的身影就伫立于这片深重的影子中。..惊鸿一瞥间,列车很快又钻进管道中。我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人,它看上去有人形的轮廓,但是又高又瘦,像个细竹竿,这可不是个比喻,根据目测我们之间的距离来推断,这个家伙至少有三米高,四肢和身体的比例也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另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个身影给人一种“坚硬”的感觉。

如果不是人类的话,是新型的安全警卫,亦或是恶魔?我怀抱着疑问,来不及提醒其他人,列车已经再次驶出管道,我的目光被那个身影深深吸引过去。然而,仍旧看不清它的真面目,只是那个形状又再度发生变化,不再像是某人站着的模样了,也矮了一大截,像是蹲着或是四肢着地,有另一件长形的物体从它的身上“长”了出来。

那支长状物正笔直指向我们。

我想这一定没错,那是敌人,它正准备朝这辆列车发动某种攻击!无声的警铃在我的心中大作,我回头朝其他人大吼:“攻击要来了……”我没能将话说完,实际上,我一时间也想不到该通知其他人怎么做。虽然上车时就想过一旦有敌人从外部攻击这辆列车时,自己一行人如何才能确保安全,然而直到事到临头,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这辆列车密封、坚固又高速。一旦发生车祸就只能团起身体,祈祷自己的运气别那么坏。

即便是席森神父的脸上也浮现了愕然的神色。近江第一时间朝我看过来,可是也什么准备都来不及做出,其他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强烈的冲击已经降临。

一道耀眼的光束从那个神秘家伙的方向笔直射来,直接击中和我们相隔好几节车厢的地方,即便如此,直接承受攻击的位置仍旧离我们太近了。一股剧烈的震荡让车体摇晃,就像是在风暴中的船只,差一点就要翻到,接近着眨眼都不到的时间,爆炸的冲击波让车体咯吱作响。推动着大量的重物撞在我们这节车厢的舱门上。我及时抓住椅背才没摔倒,格雷格娅和崔蒂两个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普通人已经变成了滚地葫芦。我亲眼看到了,舱门扭曲变形,向车厢内凸起的过程。在格雷格娅和崔蒂爬起来前。舱门已经颓然倒了下来。

我没理会女士们的呼痛和咒骂声,第一时间望向远方的那道身影。目测估计长度超过十米的炮管仍旧对准了列车,炮口有电浆状的光芒缠绕,不清楚是在等着冷却还是预备第二次攻击。尚还能跑动的列车再度钻进管道中,车厢里的照明系统在第一次攻击时就已经被破坏。于是整个车厢都陷入死寂的黑暗中。

我再没有迟疑,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仍旧凭着记忆冲向格雷格娅和崔蒂,一人一手地将她们用力从地上扯起来。

“发生了什么?咳咳……”崔蒂问。

“一个大家伙!”我喊着。我已经拉着她们飞跑起来。模糊的视野中,席森神父和近江两人也跟上来了。“敌人从外部对列车发动攻击。第二发就要来了!”

我不得不抓紧时间向没有遭到攻击的车厢冲刺,格雷格娅和崔蒂明显跟不上。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拖着两人在前进,也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手掌的力量让格雷格娅发出痛苦的声音。可是我根本就无法停下来,之前的攻击距离我们所在的地方太近了,让我不得不认为那是冲着我们来的。就算不是,对方如果打算击毁这辆列车,第二发攻击的地点也一定是在第一发的近侧。…,

打开舱门,向前跑,再打开舱门,再向前跑,如此重复。我几乎不用思考,这是可能解决当前困境的唯一方法。列车在下一次攻击或者再下一次攻击时断成两截脱离轨道几乎是必然发生的事情,远离被攻击的中心,避免在直接攻击中死亡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荣格和锉刀的队伍就在前方,他们的队伍里有更多的魔纹使者,说不定一些稀奇古怪的能力能让大家安全着陆。

之后,我们就要面对外部管道区的麻烦了,三十三区距离我们所在的地方不知道有多远,但是锉刀已经慎重提醒过,占据三十三区外部的这片迷宫般的金属管道区有多么危险。无论如何,和多数人呆在一起更令人心安。

然而,在我们逃出三节车厢后,在看到荣格和锉刀的队伍前,列车再一次脱离了管道内部,暴露在炮管的威胁中。炮击也在稍后一秒如期而至,凝聚的白色光柱像是锥子一样彻底凿穿了高速列车。先前已经被撕开口子的部位再一次被切割、摇动、冲击。爆破的力量扭曲舱门,巨大而刺耳的声音刮着耳膜。这一次有了防备,没人跌倒,可是情况反而更加糟糕了,因为我们清晰看到,眼前的世界随着一次跳动,突然倾斜过来。

回过头,透过扭曲的、残缺的和倒塌的舱门,可以看到对面的车厢正迅速脱离视野,巨大的金属管面和断裂翘起,呈现烧融状的轨道距离我们只有三十多米远。充满锈味和蒸汽味,甚至还掺杂着许多不知名异味的空气一股脑涌进来,令人感到窒息。

列车还在向前滑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个人都努力稳定身体,可是倾斜度不断升高,很快就无法站着了。列车翻倒,脱离轨道已成定局,我紧紧搂着格雷格娅,她在大声尖叫,可是冲击波和列车不断撞击外部某些物事的噪声掩盖了她的尖叫。近江和我抓着同一个椅背,将崔蒂拦腰抱住。我们四人在接下来几秒内被迫挤成一团。

地板彻底翻了过来,我们齐齐摔在原先的天花板上,但是车体还在继续滚动,而且惯性正将我们向右侧甩去。紧接着。车体的断口处向上翘起,无数的零碎正从那边朝我们紧贴的舱门处一路滑落。景物开始向上升,我明白过来,脱轨的列车正沿着一条下降的管道滑落,失重感越来越清晰,前边不远呈现扭曲断裂状态的舱门彻底脱离栓柱,一股脑砸了下来。

若是直接砸中,我们就算不变成肉酱。也会死得很难看,幸好席森神父的超能力发挥了作用。他制造了一个空气垫,让跌落的舱门得到缓冲,随后卡在距离我们只有两米远的地方。

随后的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列车再次进入管道中,视野再次一片漆黑。有了管道内壁的固定,虽然列车下滑的趋势无法停止,但渐渐不再颠簸,开始平稳下来。这种看似好转的情况并不能让我放下心来。我现在不仅担心第三发炮击的到来,更担心列车脱离这条管道,向更深处坠下。

在这种时候没时间理会绅士风度,我用力将格雷格娅推向一边。手脚并用向窗口爬去。

“我们要离开列车!”为了能让其他人在巨大的摩擦声干扰中听到我的说话,我用尽了气力叫喊。一边敲着窗口,示意近江或席森神父来搭把手。…,

选择窗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几节车厢都没有下车的侧门。斜上方的断口处也不是理想的脱离地点,那里存在太多尖锐的东西,而且格雷格娅和崔蒂这样的普通人也很难爬上去。我尝试用折叠刀敲击了一番,和当初上车时的结果一样,窗体纹丝不动,连透明的像是玻璃一样的窗面也没有留下划痕。

列车的用料太坚固了,真难以想象,两次炮击就能击毁列车的武器到底是什么东西?

席森神父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他喊道:“只有攻击性的限界兵器才有可能破坏这些材质。”言下之意,螺湮城教本无法应对当前的情况。

就在这时,近江猛然将掉在身旁的行李箱扔上来,我连忙接住,手沉了一下,这东西真重!她开动电锯,单手抓住上方的椅子做了个拉伸动作,以极为悍勇的视觉感攀上来,悬在半空开始切割窗体。

大片的火星飞溅起来,我连忙荡了一下身体,挨着近江,将行李箱挡在我们的头顶上。

虽然席森神父说只有限界兵器才能破坏这个窗口,但是近江的电锯能够切开安全警卫的躯壳,我对用它切割似乎是同样类型的窗体材料抱有期望。尽管如此,当我切实看到窗体被扯开一道缝隙时,仍旧感到不可思议。

近江的电锯也是限界兵器吗?从之前的战斗来看,近江在使用它的时候,并没有产生类似螺煙城教本发动时的现象。也许是因为近江不是魔纹使者,无法进行权限认证的缘故。然而,她又是如何获得这把电锯的呢?

我很快就将这些问题抛之脑后,现在可不是提问的时机。

无论如何,在列车再次脱离管道的一刻,我用力朝藕断丝连的窗体踹了一脚。金属板向外飞落,向下穿过管道间隙,朝更深处坠落。扑面而来的气流虽然令人难以呼吸,但是却让我感到欣喜。

“快上来。”我对席森神父、格雷格娅和崔蒂三人喊道。

他们在我发出指示之前就开始行动了,在席森神父和崔蒂的帮助下,体质最弱的格雷格娅也成功爬到缺口边。我们齐齐探视着外面的世界,想要选择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可是向后飞掠的管道表面令人心生寒意,在这么高的速度下,我们能够成功着落吗?

就在这时,沿着我们来时的斜上方,在深深的管道里落出一截车体,外表看上去比我们更加扭曲,走火他们没有死掉的话,说不定就在里面。在我们眼睁睁的注视中,这截车体开始失去平衡,向管道外侧滑落,但是在它彻底坠落之前,又一条长长的光柱击中了它。

正在滑落的车体彻底崩溃,紧挨着车体的金属管部分也出现凹陷。而我们所在的车体霎时间又从斜竖的状态打横,一不小心。我们都被磕了一下。崔蒂的头部不知撞中什么地方,额头渗出血来,她晕乎乎地松开了固定身体的手,幸好车体不再像之前那样竖起来。否则她就要摔下去了。

在崔蒂痛苦地捂住额头的伤口时,唯一两手空闲的席森神父连忙揽住她,以防再有什么意外。

我们没有说更多的话,但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清楚,下一次炮击的目标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在高速状态下跳车和被炮击命中,哪一个生还的几率更大?

我不再犹豫,抱着格雷格娅第一个跳了出去。紧接着是拿回行李箱。提着电锯的近江。然后,抱着崔蒂的席森神父也果断跃了出来。身处半空的我们被一股强烈气流推动,我们正在远离第一眼所看到的地点。在我们的脚下,坚硬的金属管道表面和深深的间隙不断滑过。席森神父用超能力控制气流。争取让大家获得一个理想的速度和合适的降落地点。…,

格雷格娅的脸色苍白,她第一次经历这种高空坠落,十分惊恐,可是这时她连嘴巴都张不开,气流把她的脸皮吹得皱了起来。

很快。我们就落下了几十米,然而我们和下方最近一条的金属管道还有不短的距离,那根金属管太粗大了,以至于产生距离的错觉。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不用担心会掉进管道间隙里,落往更深远的下方了。也不需要担心下落速度会将自己砸成肉饼,席森神父的气流控制卓有成效。

第四次炮击从我们的头顶上方穿过。准确命中我们之前所呆的那截车体。然后,这截车体上演了类似上一截车体的情状。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头顶上正在远去的车体是被炮击推出管道外的。车体在掉落了几米后就开始分解,我似乎看到了有一些人从溃散的车厢中若隐若现,随后就被气流向远离我们的方向卷走了。

那应该是荣格和锉刀的人,我暗暗祈祷他们能够活下去,希望能在三十三区碰面。被一层层庞大的金属管道的阴影遮蔽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在管道群的包围中,即便是那种强大的炮击也不可能击中我们了。

从间隙眺望远处时,天空又亮了一下,似乎炮击仍在继续,只是不清楚到底又干掉了哪个部分。原先如长蛇一般的列车,在我们离开前就已经分成了好几截。

那到底是什么家伙?我尽力回想当时的身影,可是仍旧无法判断到底是人、安全警卫还是恶魔。可有一点无容置疑,它是敌人,而且比黑袍巫师更加强大。这种可怕的炮击大概也是由灰雾力量驱动的,可是,这么远的超距狙击,就算席森神父的螺湮城教本也无法进行干扰。

真希望接下来的行程中不要再碰到这个家伙。

大约一分钟后,我调整姿势,在席森神父的气流辅助下,稳稳落在管道表面上。从脚底传来让小腿发麻的冲击力,要是作用在格雷格娅身上,一定会让她双脚骨折。近江和小心翼翼抱着崔蒂的席森神父也顺利降落,席森神父的脸色有些不好,就像是跑了一场艰难的马拉松,似乎有些精力不支。他一放下崔蒂,就颓然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起来。

我和其他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巨大而奇异的世界,上下左右都是管道、缆线和导线,无论是直径上百米,还是如同拇指般粗细的都有。就连我们所在的管道表面,也隔着几米就会出现缠绕成一团,向隔着十几米远的另一侧管道延伸的线路。细小的缆线和巨大的管道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缠绕在粗壮树枝上的藤蔓。

这里的空气湿度很大,这导致金属管的一些地方开始生锈,并沿着纹路汇集出水滴、水线和水滋。我们相互照看着,沿着这条直径巨大的金属管的表面向前走,脚底有时会传来明显的热量,有时又会变得冰冷。有些地方明显是管道接口的地方,巨大的螺丝状物和帽檐比我们还高大,耸立在面前就像是一堵结实的金属高墙。

我们就像是《格列弗游记》里的小人一样,面对着放大了好几倍的世界。正因为有的金属管是如此粗大,所以再次看到建设机器时,不再为它的体积惊叹,而是有一种比例合适的感觉。足有十层楼高的蜘蛛状建设机器从我们所在的金属管下方爬上来,当时我们都吓了一跳,但幸运的是,它似乎并不具备攻击性。

除此之外,我们偶尔还能目视到似乎是安全警卫的身影从远处一掠而过,又消失在层层的金属管后。就算身边什么活物都没看到的时候,也总产生敌人就藏在某个阴影中窥视的想法。

正如锉刀提醒的那样,这里游荡着许多危险的东西。

之后,并没有直接碰上安全警卫,我们走了很远的距离,才找到进入管道内部的入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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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7 管道中

脚下金属管的入口被网状的盖子封住,向下眺望一共有四层,网眼一个比一个小。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管道里存在光源。红色的光线从最下方的网眼中射出来,让人觉得像是针尖一样。近江的电锯无法切开金属管厚厚的表层,但是对付这些看上去要轻薄许多的网盖还是没问题。

这些盖子的直径足够四米大小,我们只是在中心切开一个容一人近处的洞穴。席森神父率先跳了下去,然后在下方协助格雷格娅和崔蒂这样的普通人。我和近江留在最后,警惕四周的动静,不过直到所有人都下去之后,仍旧没有出现任何危险。

下去之后才发现管道里的光是从前方很远处蔓延过来,不太清楚光源究竟是在身前还是身后,也无法判断它距离我们有多远。被这些红光笼罩的管道内侧没有留下任何影子,这些光并没有在外面看到时那般具有穿透性,反而像是浸泡在一潭红色的水中,似乎能够渗透哪怕是发丝大小的缝隙。在遇难的时候,寻找光的来处是最先升起的想法,若是在外界,可能会遇到陌生人而得到救援,但也有可能会遇人不淑而遭遇不测。在外面都必须考虑到危险,那么在这个充满异域风险的统治局就更加需要警惕了。

散发光源的地方,有可能是某些安全警卫镇守的巢穴。不过,另一方面,是不是能够从巢穴里找到些东西呢?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光源在哪个方向。”格雷格娅说。

“抛硬币吧。这个时候需要运气。”近江用冷静的口吻,说着像是“冒险者”的话,如果走火、荣格和锉刀他们在这里,一定会赞同她的说法。

可我并不喜欢这种看似由运气决定行止的行为。从小时候起。面临模棱两可的选择时,我总不会犹豫,这一次也一样。我宁愿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灾厄,也不愿意事后将责任推到“运气”上。死的时候说“运气真不好呀。”这样的话,绝对不是我的风格。

我在近江抛起硬币的时候,将硬币抓到手中。“我们要去的三十三区在更下方,至少在我们能看到的地方,只有这个方向是向下的。”我指的是在管道外行走时的方向。虽然。也有可能在很长的一段距离后,这个方向反而会向上拐去,可是若因此就徘徊不定的话,在我看来是十分可笑的事情。我不清楚其他人到底怎么想。但我用坚定的语气提醒他们不要再想光源的事情,那里无论有什么都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一开始就有十分明确的目标,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搞混彼此的优先关系。

“对我们来说,除了想办法快点抵达三十三区之外。任何多余的想法和行动都是愚蠢的。”这么说着,我继续向前走。

管道里的空气似乎比外面好一些,但仍旧充斥着异味。一开始,格雷格娅和崔蒂都还在为管道内由光线营造的种种奇异景象发出好奇的感叹。但很快就因为景致的单调失去了说话的兴致。我们沉默地前行了不知道有多远,也不知道到底还要走多远。只有当遇到岔口的时候,才会开口讨论该选择哪一条路。实际上。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我们只需要不断向下走。可是一直不出声的话,抑郁的心情会不断地淤积,难受简直令人发疯。我真是不敢想象,若是孤身一人走在这条似乎永无止境的道路上,自己到底会变成怎样。

所以,哪怕是一些无聊的废话,我们也搜肠刮肚地找出一些话题来,尽管这些话题没多久就会再次冷淡——我们已经无法用感觉计算时间了,总是忍不住去看手机、手表或终端上的时间,但我们很快就发现,时间感和标准计时的差异性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令人烦躁。有时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实际上才过了不到五分钟。

六个小时后,说不清到底走了多少条岔道,期间休息了一会,但很快又上路。在终端中无法锁定三十三区的位置,也无法连接安全网络,似乎信号在这片管道中被屏蔽了。但是,我们的方向应该还是正确的,这时,如水一样覆盖着管道中一切的红光产生了轻微的波动。在麻木的神经中,早已习以为常的环境突然发生改变,立刻让大家的精神紧绷起来。

队伍好似重新活了过来。

“有什么吃的吗?”格雷格娅突然说:“我饿死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也感到饥饿的胃开始释放过量的酸液。先前没有这样明显的感觉,大概是长时间的机械行动让身体麻痹了吧。我翻了一下背包,八景为我和近江准备了可以吃上一星期的压缩干粮,但是水的问题并不好解决,背包里只剩下两瓶各五百毫升的纯净水了。席森神父根本就没准备吃的东西,他似乎并没有从没遭遇过,也从没想过会遭遇当下的情况,或者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弄到这些生存物资?

我一边问出自己的疑惑,一边给大家分了足够的压缩食物和一瓶水。

“在正常的情况下,统治局里能找到压缩食物。”席森神父说:“那是一种能量棒,外形像桌脚一样,能够提供比外面的压缩食物更多的能量,还能够同时补充水分。”

“现在是正常情况吗?”崔蒂朝上方翻着白眼。

“但是,我们现在暂时不缺乏食物和水,不是吗?”席森神父温和地微笑着。

“这点食物和水很快就会用完,尤其是水……能够支撑到我们进入三十三区吗?”格雷格娅小心翼翼地用嘴唇沾着装满水的纸杯的边缘,虽然体能得到补充。但她的心情谈不上愉快。

“在用完之前,我们一定能够抵达三十三区,或者找到新的生活资源。”席森神父只是这么说着,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担忧的神色。但队伍里的其他人都觉得这简直是盲目的乐观。“运气是最重要的,我相信我们的运气不错,至少近江女士的运气不错。”席森神父将视线投在静静在一旁啃压缩干粮的近江身上,他对我说:“也许当初应该让她抛完那个硬币。”

我没有说话,根本就不把他的看法放在心上。说我顽固也好,死不悔改也好,总之,我不想将自己的交给任何意义上的命运。就如同每个人、每件事、每个预言、每项研究都在告诉我,末日或许就是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里所有人的命运,但我也不会就此束手就擒。当然。任何人都可以用“这种顽固本身就是命运”来嘲笑我,但我还是坚持这么做,哪怕这是感情用事,是一种形式上的虚假。

所以,让格雷格娅和崔蒂都用一种“为什么不再抛一次硬币呢”的眼神看着我时。我仍旧没有任何动摇。

“这可真没意思。”格雷格娅用夸张的语气叹道:“真难以相信,我未来的老板竟然会是这么顽固死板的家伙。”

“你还没有加入耳语者。”我面无表情地说:“甚至还没到考察期。”

“如果我会因为不抛硬币死在这里,就让考察见鬼去吧!”她咕哝着。

“又是谁决定不抛硬币会让你死在这里?”我认真地盯着她,女孩立刻错开视线。咕噜噜地吹着纸杯里剩下的水。

“万一呢?”崔蒂插口道,和我的目光对上时。又立刻补充道:“反正试试也没关系。”

“真是愚蠢。”我用和心情一样平静的语气,毫不客气地对她说:“谁又能肯定。抛硬币所决定的道路不是一条死路呢?我觉得抛硬币决定自己的未来,才是自寻死路。”

崔蒂露出一副哑口无言的难堪脸色,她说“其他冒险者不都是……”,但这话没有说完,就在我的目光中垂下头。

也许她们都以为我是个好好先生。的确,我从来不用严厉的语气斥责任何人,也不用强硬的态度表明自己的主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排除其他人的想法。格雷格娅和我一样都是大学生的年龄,但她明显不没经历过这种严酷的竞争。

在我就学的地方,学生会意外地拥有相当大的权利、财力和人脉,如果是上述那般软弱的性格,是无法在这样的学生会里干下去的。在那个地方,每个人都试图以自己的思想和方式来主导这个主管着几万学生,乃至影响老师的庞然大物。

接下来的行程也许会更加辛苦,我已经在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必须让自己的意志在这支队伍中得到贯彻,否则很可能会发生崩溃。

“我的选择谈不上错误,席森神父,你认为呢?”我逼视着席森神父。

“是的,我无法否定。”席森神父立刻做出赞同的表态。

我没有释放自己太多的想法,但是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说出不同的意见,我会立刻采取暴力点的行为,即便他真的很强,但是我相信,在近江的协助下,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不是难事。在这个统治局里,身为这支队伍中经验最丰富的老资格冒险者,他的话会极大地干涉其他人的想法。正如他之前说“近江运气不错”这样的话,让格雷格娅和崔蒂生出了多余的思考。我不能不假设他是故意的。是针对我进行的某种试探。

他想做些什么?我不了解,也暂时无法去猜测。我们不是志同道合的同伴,只是暂时的盟友,然后,有一天或许会成为敌人。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的立场、存在感和威信超过耳语者。

“很好。”我放松口气,对近江说:“我们下降了多长距离?”

“纵向三千多公里。”近江说。

“我打算出去,重新接收安全网络的信号。”我对其他人说。

“引来安全警卫的几率很大。”席森神父说。

“就算这样,我们也必须重新确定方向和坐标。”我说:“一直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的话被某个动静打断了。管道中回荡着一种奇异的回声。一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会又像是在耳边响起。

嘀——嗒,嗒嗒,嗒嗒嗒——嘀——

起先觉得这声响很凌乱。但是在重复了好几次后,我能感觉到其中像是存在某种规律。就像是……

“摩斯密码?”崔蒂皱着眉头说,格雷格娅不知所措地看向四周,前后的道路都没有活物出现的迹象。这个声音绝对不是近处传来的。

“不是摩斯密码。”近江肯定地说:“但是另一种声音密码。”

我看向席森神父,问到,是不是某些冒险者在联络。席森神父摇摇头,他判断这不是冒险者的动作,也不是安全警卫的。可是。在统治局里,能够发出这种密码的活物,除了人类和安全网络,难道还会是某种新型的恶魔吗?这个问题在大家的心中都存在。我却突然生出一个奇妙的想法,会不会是统治局的原住民呢?虽然还没听说有人见过他们,但或许他们仍旧在这个庞大复杂的遗址中某个角落里幸存着,过着封闭但相对安全的生活。

因为根本没人抵达过统治局的所有区域,所以这个猜测并非没有成立的可能性。

“必须离开这里。”我收拾思绪。对其他人说:“这个声音很可能会给我们引来麻烦。”

虽然有规律的声音让人看到了智慧的火星,但大家几乎不假思索就通过了我的决定。我们迅速收拾行装,加快脚步向前赶路。但是那个声音并没有远去,但也没有加强。和光源一样,完全搞不懂是从哪里传来的。

正如我想的那样。神秘的声音很快就把麻烦带来了。有什么重物踩在金属管外侧,巨大的力量撼动着管道内部。那个大家伙正不断从后方向我们这儿行来。我第一时间就在脑海中勾勒出建设机器的行装,那是我在这里看到的体积最大的机械。我看向其他人,除了近江,包括席森神父在内,脸上也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我们无法分辨,这个可能是建设机器的大家伙是不是追我们而来,亦或是追着密码信号的方向而去,只是我们行走在了同样的方向上。

按照常理,建设机械并不存在主动的攻击性,可是,任谁目睹了那个庞大的身躯,以及身躯上完全可以当作武器的建设工具,都会下意识将其列入危险名单中。

我们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我们根本跑不过身后的大家伙。从金属管外壁传来的沉重步履所造成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当它来到我们上方时,突然停了下来。突然消失的震动感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谷底。

我们盯着头顶上方,放轻脚步,用目光示意,分成两队,朝前方和后方分散。如果它不再停留,继续前进当然最好,但如果它的目标是我们,那么分开的队伍能够确保我们不会被一次性包了饺子。

至于摧毁建设机器的想法——它的体积实在是太庞大了,厚实的装甲大概就算是限界兵器也无法给予其致命的攻击。席森神父也从没听说有谁成功击毁过一台建设机器,而这里并不仅仅只有一台建设机器。

猛然,管道顶部发出刺耳的声音,一种红融的光在三秒内就渗透了金属内壁,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矩形的边缘滑动。

“跑!”我对另一边的席森神父、格雷格娅和崔蒂喊道。对方明显在切割金属管,拥有这种可怕力量和庞大体型的家伙,是建设机器的几率在九成以上,而且,它的确是冲我们来的。那个该死的密码信号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拉起近江向前跑了几步,被剖开的巨大金属板从上方砸落,剧烈的撞击声震荡着我的耳朵鼓膜。可是,明明应该泄入天光的身后,偏偏仍旧显得阴暗,我回头朝缺口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深灰色构造体从上方埋了下来,完全将缺口堵死了。红色光波在那块构造体上荡漾,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灼热的蒸汽笔直射下来,大概有六束之多,视野立刻就被一片迷蒙的雾遮住了。

白色的蒸雾在红光的照耀中沉重地流淌着。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探了出来。

我觉得跑不掉了,近江也这么认为,于是我们不约而同转过身准备应战。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个庞然大物把目标放在我们这一边,从另一边离开的席森神父有时间将格雷格娅和崔蒂安置在稍微安全的地方。

当雾气稍微散去之后,我发现那是一颗巨大的眼球状的金属造物,其后无数细密的导线如同视觉神经般连接到上方的构造体处。

直到此时,我们仍未看到这个怪物整体的形状,也无法判断它是不是建设机器。

如同眼皮的金属状外壳开合数次,一种和之前神秘信号类似的声音嘀嘀嗒嗒响起。

358 信号灯

它没有立刻朝我们发动攻击,发出一段和神秘信号类似的声音之后,停顿了一会,又发出一组频率明显有区别的信号。-------和它的信号频率变动相比,在管道中回荡的神秘信号显得十分死板,仅仅在重复很长一段信号而已。这个情况让我觉得它其实是追踪这段神秘信号而来,并试图与之交流,但是,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机械地不断呼唤。

巨大的金属眼球在三次变动发信频率之后,好似放弃了一般。当它的眼睑再度开合,我产生了一种被凝视的感觉——之前这只眼睛也正对着我们,但并没有似乎没有将我们放在心上,现在它切实地将主意力放在我们身上了。

它并没有一开始就产生敌意,而是又一次发出嘀嘀嗒嗒的信号,似乎想要和我们进行交流。它的声音和以前遭遇到的安全警卫都不同,安全警卫的声音具有十分明显的“智慧语言”的感觉,就像人在说话,只是不同地区的人拥有不同形态的发音、语义和结构。而它的发音却让人不自觉联想到和“二进制代码”类似的机械语言,嘀和嗒充当0和1,再加上重复和频率,无数的0和1组成一串单调的内容。当然,这仅仅是我的想象,这种信号是否存在更复杂的规则,并不是我能够理解的。

面对这种单调、机械却无法理解的信息,无论我还是近江都只能束手无策。

交流的试探在一分钟内结束了,我绷紧了神经,无法进行交流在多数时候意味着“异类”,排除异类不正是安全网络系统的责任吗?这个大概是建设机器的大家伙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拥有独立行动的能力,也不存在主动攻击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完全不受到安全网络系统的管辖。实际上,在我对安全网络系统的理解中,这个系统一直试图解决权限问题,将统治局中的一切都纳入自己的掌控当中。

在我充满敌意和戒备的注视中,金属眼球让人十分不解地收缩回上方的腹中。这个过程迟钝缓慢,若是近江执意要攻击,就能轻而易举将连接身体和眼球之间的复数导线切断。但无论我还是她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我的心中存在一些迟疑,期待有缓和的余地,希望它能够就此离开,也许近江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就算能够切断眼球又有什么用呢?这个家伙的体积太大了,装甲也十分厚实,一旦发生战斗,我们有能力给予其知名性的攻击吗?别看它的行动迟缓,但是它的步履跨度足够让我们疲于奔命。

充满运动节奏的震动感和金属撞击的声音再一次冲击着金属管道,我可以清晰看到,散落在脚下的金属渣一次次跳跃起来,管道内壁上的锈片也开始剥落。这个大家伙继续向前走了,和我们前进的方向一样。

我不由得有些担心继续沿着这个方向前进下去,会否在某个时候和它产生冲突。

当这个震动和声音远去的时候,席森神父也带着惊疑不定的格雷格娅和崔蒂从对面跑过来。汇合之后,我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担忧告诉他们。

“也许那个神秘信号源就在前方。”格雷格娅的脸色发红,遭遇到这个大家伙的过程十分刺激,但没有危险,她显得有些兴奋,说:“说不定光源也在那边。我觉得这是求援信号,就像sos!某人,或者某种东西,但一定拥有智慧,它被困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不得不发出信号召唤帮手。之前的大家伙能够理解这种信号,这说明发信号的某个存在对这片区域以及存在于这片区域的机械系统十分了解。大家伙没有攻击我们,安全警卫显然也不需要以这种低劣的方式求援,不,它们甚至没有这样的需求,因为它们单纯只是自卫兵器而已!”格雷格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由得喘了口气,说出在我意料之中的结论:“我们也许可以和发出求援信号的存在进行沟通,它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危险。而且,只要我们还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会更加接近它。”…,

回荡在管道中的神秘信号就是我们最好的向导。

“我们已经迷失在这片庞大的管道迷宫中了,如果不主动抓住这个机会,很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出口和补给。”崔蒂也表示赞同:“我觉得有必要冒这个险。”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虽然之前觉得不应该冒险,但是现在的情况又不同,获得相当情报后再进行危险性判断,我同样也产生了相同的想法。比起和这个神秘存在接触可能会产生的危险系数,已经开始低于只凭借向下的感觉,在管道群中盲目前进的危险系数。

如果发散在管道中的确实是求援信号,那么对方一定是拥有一定智慧,能够沟通的生命。它很可能并非隶属于安全网络系统,而是统治局的原住民。

“我明白了,就这么做吧。”

听到我如此回答,格雷格娅轻快地跳了一下,和崔蒂相互击掌,清脆的掌声令之前一直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寻找神秘信号的源头,有时候拐入某条岔道,发现神秘信号削弱之后就要返回头。但正因为神秘信号的强度比光源更弱,所以才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向导。当我们走了很远之后,偶然发觉红光似乎更浓郁了,这让我们更加相信,神秘信号和光源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发出来的。

最终,在没有敌人干扰的情况下,我再一次感觉到熟悉的震动感沿着管道向后方蔓延。继续向前走了不到一百米,就连格雷格娅和崔蒂也察觉到了。

“是那个大家伙,它就在前面。”格雷格娅惊叹道。

她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前面说不定就是目的地,被这个想法蛊惑的女孩兴奋不已。说实在的,长时间的单调旅途也让我的精神十分疲倦,想要快一点抵达的情绪和格雷格娅是一样的,可是我却让队伍停在原地。

“怎么回事?”崔蒂问。

“震动感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节奏和之前它行走的时候不太一样,似乎密集了一点,每一个波动期间,还掺杂有微小的杂讯。

“它在战斗。”席森神父凝神地聆听一会后,做下这个判断。

“战斗?和谁?”格雷格娅的问题没人能够解答,但是我心中有一个想法,于是说:“这或许是个好消息。”

“为什么?”格雷格娅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没有解释。我在想敌人或许是安全警卫,因为这里没有灰雾和网络,出现恶魔的可能性不高;同样,也没有发现任何冒险者的足迹,我们一直朝这个方向前进,速度不慢,如果有冒险者来到同一个地方,不被我们发觉的可能性同样很小。我们和发送神秘信号的存在拥有共同的敌人,这意味着我们从它那儿获得帮助的机会大大增加。然而,没有足够充足的证据来证明我的猜想。我不想让这种猜测导致她们放松警惕,这个时候保持紧张准没错。

“保持警惕,准备战斗。”我对大家说,“我们上去看看。”

身材庞大的机械体进行战斗所造成的动静理所当然会很大,但是传到此处的震动虽然已经变得清晰,但仍旧不太强烈,这证明战场距离我们的位置还相当长。好消息是,只要战斗没结束,神秘信号没有消失,我们就能找到它们,抓住和对方碰面交流的一丝机会。…,

现在,不得不担心的反而是对方是否能够支持到我们抵达。建设机器并不是常规性的作战兵器,它的躯体太大,对人类来说充满威吓力,但如果对手是安全警卫,反而会显得累赘迟钝。这么庞大的体积其实并不方便在管道内部进行战斗。

我们一路疾行,震荡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仅能够清晰辨认出交战的声音,而且冲击波卷起的强烈气流也开始向我们冲来。越是向前走,就越像是在一条河汌中逆流而上。空气开始变得灼热,管道内壁呈现出被锤打、灼烧、撞击和切割的迹象,有的地方明显凹凸不平,甚至是开启了缺口,能够眺望到管道外的风景。

蔓延在管道中的红光再不像之前如湖水般平静,反而轻微地闪烁起来,让人觉得好像是灯管正在旋转。神秘信号仍旧不急不徐地重复,却无法消弥声音和景象带来的紧迫感。当噪声增强到足以掩盖其它声音时,近江启动了电锯。

当我们远远看到交战区的时候,战斗正趋向白热化。那处的管壁被彻底破坏了,很长一段管道暴露在外部的空气中,我们轻易就发觉,战场后方有一个好几条管道的交汇处,一个巨大的宛如枢纽,又像是高塔的部位矗立在那里。而战斗的双方正如我之前猜想的一样,是一个高达百米的螃蟹状建设机器和一队四十多只普通型号的安全警卫。散落在管道上的安全警卫的残骸有十多具,但在我眺望的时候,有一部分恰好朝管道下方滑落,也许在我们抵达之前,已经有更多的安全警卫被破坏了。

这些安全警卫残骸中存在一些强化火力的特殊型号,但明显已经被建设机器全部击毁,为此,建设机器也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它的四条腿被打断了,移动更加缓慢,几乎长时间停留在原地,一旦站起来就会摇晃。身体上也呈现多条巨大的足以看清内部构造的裂缝,甚至已经看不清头部原本的样子。它每一次挥舞多功能前肢,就会击飞一大片安全警卫,但是除了被建筑工具正面击中之外,被击倒的安全警卫不一会就能重新站立起来,再度投入战斗。

这些安全警卫的攻击呈现秩序性,一部分在充当诱饵,吸引建设机器的主意力,而另一部分则爬到建设机器的身上,努力不被它甩下来,紧接着从建设机器被剖开的伤口处倾泻火力。这部分安全警卫通常无法坚持太长的时间,但这样的攻击卓有成效,建设机器的内部结构不断闪烁火花,冒出黑烟。

也许最终的胜利会属于这些安全警卫。它们让我想到了在《动物世界》里介绍过的群体猎食动物“鬣狗”。

在它们取得最终的胜利前,我、近江和席森神父以各自的方式和风格向这些安全警卫发动攻击。

这些安全警卫似乎将所有的主意力都放在建设机器身上,以至于我们三人轻而易举就靠近了它们的后背。建设机器的体积根本无法进入管道中,所以核心战场位于管道之上,当充当诱饵的安全警卫被建设机器用多功能前肢扫落到管道内时,我们的攻击立刻就落在它们的身上。

这些七零八落躺在管道内部的安全警卫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当它们砸在地板上后,就不得不挣扎爬起来。就像是人被摔得晕乎乎的,无论是警惕心还是反击能力都处于最薄弱的状态若是更加不幸一些,就会失去手脚什么的,甚至连脖子都会被摔断。…,

在最初的时候,我会进入连锁判定的状态,用点射的方式干掉这些束手待毙的家伙,但很快就发现弹药消耗得太快了。但是,除了追尾射击加上特殊子弹,我没有其它方法对付这些家伙的坚硬身躯。而手持电锯,在安全警卫之间奔驰的近江反而如鱼得水,没有任何枪口能够瞄准她。这不仅仅是因为安全警卫本身正处于恢复状态,还因为席森神父的超能力干扰。

近江和席森神父配合得相当好,每个掉落下来的安全警卫,在它们恢复行动能力前,就已经变成了尸骸。虽然管道上的其它安全警卫很快就注意到两人的行动,但是它们的人手已经捉襟见肘,也许是犹豫该应付哪一边的敌人,充满组织性和秩序性的进攻明显迟钝了一会,立刻被建设机器抓住机会,用庞大的身躯压下去,那一段的金属管明显向内凹陷,当建设机器再度爬起来时,好几台没能及时逃出的安全警卫已经被压瘪了。

我觉得只要安全警卫没有援兵,就不可能是近江、席森神父和建设机器的对手,于是放心地退回格雷格娅和崔蒂藏身的地方。无论如何,暴露在金属管外都是极为危险的行为,尤其是这么激烈的战斗,说不定更多的敌人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结群赶来。如果情况不对,身为最后一个攻击点的我就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来。

建设机器并没有对近江和席森神父发动攻击,似乎已经对两人进行识别。而在双方的联手下,安全警卫以几个呼吸一台的速度迅速被消灭。战斗结束得比预期中更快,当安全警卫全部倒下时,建设机器的一只多功能前肢也彻底崩裂,差一点就砸中近江和席森神父两人。这只多功能前肢足有几十米长,就像是一堵又长又高的结实金属墙,砸在近在咫尺的身边,大概不会有什么人能面不改色吧。

飞溅的碎物和卷动的气流一下子掩盖了近江和席森神父两人的身影,然后,我惊恐地发现,那一段金属管再也承受不住压力,整个儿断裂开来,朝下方坠落。

格雷格娅和崔蒂似乎都呆住了。

“阿江!席森神父!”我不由得大叫起来。

一股风吹散烟尘,近江和席森神父的身影夹杂在断裂管道、安全警卫残骸和各种碎片中,时而遮掩,时而闪现。他们两人就像是落叶一样,以一种轻飘但无法遏制的速度向下坠去。支持他们的风显然是由席森神父驱动的,但即便是他这样的强者,也无法让自己飞起来。

“我先走一步,在三十三区等你……”近江的声音被风吹得零落,我只能眼睁睁目睹她和席森神父一起掉入更深的管道间隙,迅速变小。之后,无数撞击的声音轰然传来,沉重的烟尘接连从遥远的下方冒起,形成一片看不清内部的尘霭。

“完,wandan了?”好半晌,格雷格娅才开口说话。我们面面相觑,不免为近江和席森神父两人担心。如果是正常的降落,依靠席森神父的超能力,说不定能够安全着陆,但是伴随这么多沉重的杂物,很可能会被撞击时飞溅的碎片波及。

“一定没事的。席森神父不是会超能力吗?只要制造一条龙卷风就没问题了。”格雷格娅说着,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所有的坏想法都抛出脑外。

“这个时候也只能相信他们了。”崔蒂露出苦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觉得近江和席森神父两人配合比我们三人更有生存力。于是我收拾好心情,对两人说:“按照原定计划行动。”,一边朝同样差一点就坠落下去的建设机器走去。它及时用多功能前肢抓住了管壁的断口,现在正以一种可笑的姿势试图攀爬上来。

仅剩下建设机器运作的声音后,一直没有中断的神秘信号更加清晰了。这个信号和红光的源头,似乎就是前方那座高塔一样的枢纽。不过,要抵达那边,我们先得跨越将近一百米长的管道断口。

389 谜底

要抵达金属管道断层的另一边,只能依靠建设机器这样的庞然大物了,尽管它现在的状态看上去也并不很好。网..它的身躯正冒出浓浓的黑烟,在最后的攻击中,三分之一的部分呈现解体的状态,每一次移动都会产生哐哐的声响,就像是硬币在空荡荡的储蓄罐里滚动,不时还能看到联动结构的部件掉落下来。尽管同样拥有坚硬的身躯,但是建设机器的内部构造比安全警卫更有机械感。它十分符合正常世界里关于“机器”的定义。

但是,它和一般的机器不同,似乎拥有一定的“智慧”。也许驱动这个庞大身躯的软件部分拥有一定程度上的智能。尽管它不得不匍匐下来,但我站在它的面前,仍旧觉得就像是一只蚂蚁。因为建设机器的损毁严重,我已经分不出哪里才是它的头部了。我用力踢了一脚它的肢体,希望它能朝这边瞄一眼,但是它只是断断续续发出嘀嘀嗒嗒的声音,尽力伸长前肢,似乎想要跨过断层,前往看似高塔的枢纽。

神秘信息在召唤它。

我朝格雷格娅和崔蒂招招手,“我们爬上去。”我这么对两人说。

建设机器自行其事,没有理会我们往它的身上爬。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它认为我们没有威胁,还是已经无法看到或感知到我们的存在了。我们进入联动结构被摧毁了大半的建设机器内部,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厂房。里面的导线不断摇摆,断面处闪烁着火花,这让我们有些担心这个庞然大物会不会在跨越断层的时候突然停止运作,就这么掉下去。

我可没有席森神父那种神乎其技的超能力。摔下去的话就算自己能够活下来,也无法保证格雷格娅和崔蒂能够生还。就在这种提心吊胆中,建设机器的身体猛然向前移动,风景飞速向后掠去,它如同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通过前肢摆渡到断层的另一端。然后,就悬挂在断层边缘,身体再一次大面积地瓦解。

我们连忙从它的身体中爬出来。沿着攀住断层边缘的前肢向上爬。格雷格娅有些情绪化,她说听到建设机器仍旧发出的嘀嘀嗒嗒声,就忍不住产生一种悲伤的感觉。建设机器终于在我们爬上金属管的时候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它的下半截腹部已经完全脱离身体。整块向下脱落,前肢关节也随之断裂,剩下的半截身体也远远坠落在下方的金属管道中,发出闷雷般的声响。

现在,只剩下一条前肢悬挂在我们身前了。原本和身躯连接的部位垂下许多神经和肌肉般的导线和零件。它不断摇摆着,如同孤独的秋千。

我们和这台建设机器的相遇和分离十分短暂,但或许是曾经面对相同的敌人,找寻相同的召唤。走在相同的道路上,所以不由得产生一种同伴生离死别的惆怅。不过。我们还要继续前进。高塔状的枢纽,神秘信号和红光的源头。就在距离我们只有一百多米的前方。

抵达枢纽下方时,才发觉这里竟然真的是一个建筑——棱形的方碑建筑,大约四十多米高,呈现宽底尖顶的结构,许多稍微细一些的金属管从上方的粗大金属管中延伸下来,弯曲着怪异的形状,插进这个建筑之中。说它是建筑,是因为我们在基座处看到了一扇门,或者说,这个由向内凹陷的间隙构成的长方形轮廓,就像是一扇门。…,

我试图推动它,但大门纹丝不动,就在我和格雷格娅以为这只是一个装饰时,崔蒂在一旁发现了一个十四寸屏幕大小的暗门。大概是锁坏了的缘故,崔蒂一碰之下,就立刻向外敞开了。里面镶嵌着一个带细长屏幕,如同银行取款机的终端设备。屏幕下方的九宫格正绽放淡淡的红光,似乎是键盘,右侧则是一个卡槽,但我们没有任何卡能刷。

我们都猜想,或许要通过这个终端来开启大门。按照席森神父的说法,我可以利用三十三区的某些终端连接安全网络系统,进行权限认证,虽然这个地方不是居民区,但应该同样属于三十三区的范围。如果我能获得权限,或许就能打开这个奇怪的建筑。

不过,该怎么做呢?我根本就不懂得屏幕上的文字,只是碰运气般,凭借直觉尝试按动屏幕上的选项,几个不知其功能的选项消失,又有更多的选项出现,然后,终端弹出一个空栏,似乎在要求我输入密码。

“密码不对的话会怎样?”格雷格娅突然问,我们相互看了一眼,纷纷想象着小说和影像中,因为密码错误而导致的程序反击。

“有三次机会……大概。”崔蒂耸耸肩膀,如同开玩笑般说。

无论如何,至少在达到三次的底线之前,我都想要尝试一下。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第一次,在心里将九宫格键盘从上到下,按照正常世界里常用的数字规律分组,然后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第二次,按照手机的九宫格键盘,在心中划分字母所在的位置,输入自己的名字。

没有机会进行第三次,第二次输入完毕后,大门出乎意料地向两侧滑开了。冰冷的白雾从里面倾泻出来,格雷格娅打了个冷颤,里面的温度让我们以为是一座冰库。我们没有立刻进去,在外边观望里面的景象,冷雾在浓郁的红光中迅速散去,温度以明显的速度开始回暖。

大门后是一个宽阔的房间,摆放着各种古怪的机械,像是正常世界里衣服模特模型一样的人形伫立在其中,更在某个角落横七竖八堆积在一起。它们在视野迷蒙的时候,差一点让我们错以为是真人,但很快就发现了大多数人偶只有上半截身体。或是失去了双臂。室内的气氛,因为这些人偶的存在而显得有些诡异。

没有看到活着的生物,房间一侧镶嵌着透明的观察镜,镜子的另一侧则摆放着一具圆柱形容器。容器中注满了黄色的液体,正不停从下方浮起旗袍。容器下方的基座有指示灯在闪烁。很明显,它正在工作着。

没有看到操作员。看似桌台的地方,摆放有一支插在花瓶里,已然枯萎的不知名花朵,以及一根根长方形的物体。我在第一眼看到这些长方形物体时,就不由得回忆起席森神父跟我谈及的能够补充人体所需营养和水分的能量块。这下,我们的生存物资有保障了。

格雷格娅大胆地越过门线。向前跨了一步,然而房间里的某种东西被这个举动触发了。整个房间的红光开始剧烈闪烁,格雷格娅吓了一跳,在她回过神来之前。我已经用力将她拽到身后。

房间中部的天花板已经打开了,大量的零部件和导线垂落下来,很快就在我们的注目中拼接成一个一米高的金属人形头颅。这颗头颅的眼睛部分被一块金属般遮盖,就像是蒙上了黑色眼布的瞎子,连接头颅的那些导线和支架就是它的脖子。…,

虽然是瞎子的外形。但它十分人性化地在空中做了个“嗅”的动作,随即将脸转过来,仿佛它就是用气味来确定我们的位置。

明显是机器的东西拥有嗅觉吗?它逼真而流畅的动作,让我们下意识觉得是这样。

虽然它尚没有激烈的行为。但是我仍旧对它充满戒备。即便它似乎看不见,但我仍旧将抓着武器的手背在身后。并示意两位女孩离开大门的正前方。

机械头颅歪了歪脑袋,就像是在表达一种人性化的好奇。也许。它在好奇我们究竟是什么人,这个建筑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我不确定发射信号的那个神秘存在是不是还活着。

我和机械头颅对视半晌,它开始发出一连串抑扬顿挫的声音,我知道那是统治局的语言。它停下来后,似乎在期待我的回答,可我仍旧只能保持沉默。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它再度发出新的声音,这一次则是和建设机器,以及神秘信号类似的嘀嘀嗒嗒的声音。同样,我也无法给予任何回答。

再度沉默了半晌,机械头颅脸部表情猛然变得狰狞起来。它将嘴巴长大到普通人类根本做不到的幅度,和安全警卫般,有枪管从喉咙里探出来,只是这支枪管比普通安全警卫的枪管更加粗壮——中心一个枪口,外部六个枪口,如同花心一样分布在象腿粗的枪管前端。

一支重型机枪!我第一时间进入爆发状态向侧边扑去。

在变得缓慢沉重的世界中,枪管开始旋转,发出低沉的滋滋声,火光不断绽放,一粒粒子弹如同暴风骤雨般喷射出来,从我的背脊擦过。

我并没有完全离开大门的正面,只是匍匐下身体,以更低的位置向建筑内部冲刺。这台机械头颅显然是建筑内部的守卫者。我觉得既然被这台机械头颅视为敌人,那么在确定我们完全离开前,它不会放弃自己的任务。一旦我们彻底离开,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再进入这栋建筑了。

可是,这栋建筑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哪怕只是那些能量棒。

我觉得自己能对付它,因为它那仅仅由导线和支架构成的脖子并没有覆盖装甲,也许我能依靠折叠刀切断它们。

机械头颅拥有比普通安全警卫更强大的火力,而且只用坚守一道大门,若换作其他冒险者,想要突破这条防线势必要费上不少工夫。不过在我引以为豪的速度面前,它掉转枪口的速度仍旧来不及阻止我的突袭。

在它第二次锁定我的位置之前,我已经闯入建筑中,获得了更大的移动空间。我不停朝侧边奔跑,沿着弧线的路径接近它,一旦稍微停顿就会被追在屁股后的弹雨打成筛子。实际上,子弹击中地面和墙壁后反弹回来,同样给我造成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绕着这颗金属头颅转了半圈,我终于来到它的后脑勺处。失去目标后。机械头颅的射击停止了,它开始用一种人性化的疑惑表达自己的情绪。不过,在它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将身体交给本能。朝着那些密集的导线和支架挥出十七分割。

支架十分坚硬,被挡住时的反作用力清晰传到手掌中,但是导线如我所想那般脆弱,纷纷在刀刃下断裂开来。

机械头颅变得烦躁而激动,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声音,但很快就抽搐起来,脸部高高上扬。随着导线全部被切断,这个头颅也垂死一般慢慢垂了下去。只凭借支架吊在半空的机械头颅。就像是断线的木偶,再也不给人危险的感觉了。…,

我仍旧有些不放心,耐心地用折叠刀将头颅和支架连接的地方撬坏,将整个金属头颅给肢解下来。

直到这时。我才对门外的两位女性喊道:“可以进来了。”结果,她们刚进门,就被肢解下来的金属头颅吓了一跳。一个逼真巨大的头颅躺在地上,这幅景象的确有些恶心。格雷格娅挑剔地拐向远处,绕到桌子边。好奇地盯着那些能量棒。

“这些真的可以吃吗?”她问。

“不知道,也许你可以试试。”崔蒂用轻松的口吻说:“然后告诉我们是什么味道。”

虽然听出崔蒂的调侃语气,但格雷格娅似乎有些心动,她抓起一根能量棒。有些沉重地在半空舞了一下,但是对于是否要咬一口更加迟疑了。“就像铅块一样重。”她说。而且这些能量棒的外表也是铅灰色的。

我亲自拿起一根,犹豫了一下。但在某种情绪的趋势下,一鼓作气咬下一口。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能量棒头部的一小块咬下来。但是,当这部分能量块接触唾液后,很快就分解成细碎的屑末,感觉像是在吃酥化饼干。不过,有一种不同于唾液的水份的感觉沿着口腔蔓延开来。

我混合着这种湿润的感觉,十分顺利就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

“什么味道?”格雷格娅催问道。

“没有味道。”我说。的确,一点味道都没有,可是一旦吃下去,就像是喝了一口水,同时传来饱腹感。按照这个份量,只要十分之一的能量棒就能满足一个成年人一餐的食量。

格雷格娅和崔蒂也尝试着吃了一口,虽然因为没有味道而皱眉,但很快就想到了它的优点。这个桌子上一共十三根能量棒,意味着我们获得了三人每天三餐,也足够坚持十三天的水和食物。

我们将战利品分配后就分散开,进一步观察建筑内部的构造。我先是去了观察墙处,隔着透明的镜墙眺望被隔离起来的房间,但是,里面除了那个足以容纳一个人的圆柱形容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神秘信号似乎在和机械头颅的战斗结束后就消失了。我快步返回机械头颅所在的中心位置,向上眺望天花板的空洞,试图找出点什么,随后又翻动机械头颅,但都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我的猜测——神秘信号其实是这个家伙发出来的。

在某种意义上,它的确受困于此处,但在我想来,这种神秘信号,更像是它以一种钓鱼的心态释放的诱饵。

我没有把这个猜测告诉两位女性,因为我觉得她们会因此情绪激动。曾经有一台建设机器“死”在不远处,而自己一行也和两位同伴失散,如果最后的答案竟是如此阴暗而无意义,那还不如永远都不知道。

“这些人偶看上去和外面的一模一样。”格雷格娅好奇地观察着形态各异的人偶,“它们为什么会被摆在这个地方呢?我觉得,这里的主人一定很寂寞。”

“难道这里的主人不是这个金属头吗?”我踹了一脚金属头颅,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但实际上,我无法否认这个可能性。

“当然不可能。”格雷格娅说:“它太丑陋了,而且也神经质。这种怪物怎么可能了解寂寞这种感情呢?”

我看了一眼崔蒂,她盯着金属头颅若有所思。

“喂!我们来了!”格雷格娅在原地转动身体,朝四周叫喊起来,“我们收到了你的信号,为了来到这里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声音,请你出来和我们谈谈。我们不是敌人,我们只想离开这里!嘿,有谁能听到我的话吗?”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着,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格雷格娅垂下头,肩膀轻轻地耸动着,我觉得她似乎在哭泣。也许,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为了抵达这里,为了寻找一丝希望,这一路上,她经受着对一个普通女孩来说太多的危险和折磨。

崔蒂上前,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的脸,只是用力地揽住她的肩膀。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该走了。”我对她们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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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 再见桃乐丝(一)

我率先朝门口走去,并回头催促两位女性,她们想说点什么,可是被我紧盯着的时候,只能闷声闷气迈步,不过,我的步履绝对谈不上快。我明白她们的想法,而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这栋建筑从外面看来如此之大,若说里面仅仅有这点空间的话,大概不会有多少人会相信吧。虽然没找到前往其它空间的道路,但如果真有什么人藏在此处的话,就算听不懂我们的话,也能从我们的动作了解我们的意图。

我同样不希望之前的神秘信号仅仅是那颗金属头颅的诱饵而已。也许有什么人被困在这里,而那颗金属头颅也充当着看守的职责,这样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崔蒂看起来已经从我的动作里理解了我的想法,她在我转头的时候,给了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眼神。

直到我即将踏出房间的时候,一种类似收音机接收不到信号时发出的杂讯声突然响起来。尚不知情的格雷格娅吓了一跳,我和崔蒂也齐齐转过身去,这一次的动静十分清晰,判断声音来处容易了许多——是从那个金属头颅里发出来的。

格雷格娅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跑到崔蒂身后,视线落在金属头颅上,不由得喊道:“它在看我们!它原本不是面对这个方向的。”

我在击毁这颗金属头颅后,就算在探查房间时,注意力也未曾完全离开它。我能确定,这颗金属头颅的确没有移动,只是格雷格娅的错觉而已。即便是现在。金属头颅也完全没有运作的迹象,声音与其说是它发出来的。不如说,是从它体内的某种设备发出来的。就像在尸体里藏了一台老旧的收音机。

我警惕地走到金属头颅前踢了几下,杂讯声还在持续。时机如此巧合,很可能是被某个存在故意控制的吧。但是对方并没有立刻现身,而是试图用声讯进行联系,也许有什么难处,但我觉得对方并不是没可能在拖延时间。

虽然事实也许不是这样。但我走回来说不定是个错误。

这么想着,我转头对两人说:“立刻离开。”

“可是……”格雷格娅有些迟疑,但是崔蒂毫不犹豫就照着做了,拉着大学女生向门口跑去。然而,还没有跑出几步,一直敞开的大门猛然关闭。速度比开启时快多了。不由得让人产生这是一个陷阱的想法。

或许这里的确是个陷阱,不仅是金属头颅,而且对方还用各种小手段戏耍我们。

我们三人背靠背聚集在一起,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看似装饰或废品般的人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肢体开始转动起来。没有四肢的人偶也会转头,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后。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而被固定在支架上的人偶则像是抽搐一样摆动,就连杂乱无章堆放在一起的人偶也挣扎地爬起来,有些成功站起来了,颤颤巍巍地,但大部分的人偶相互牵扯、绊倒、滚成一团,从人偶堆的上方滑到在地上。

这无法不让人产生一种灵异的感觉,格雷格娅的背部紧紧向我这儿挤了挤。她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但体温却很低。她既紧张又害怕。若能理性思考的话,面前的景象并没有超出认知。有无数的理由可以解释,可是此时的她已经被感性捆绑起来。随着更多的人偶将我们包围,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就算这些人偶会攻击我们,我也不觉得它们比金属头颅更危险。我和崔蒂都检查过,这些人偶身上并没有配备武器。何况,它们只是“活”了过来,还谈不上恶意,也许只是想瞧瞧我们这群陌生人,顺便友好地招待我们,例如玩点游戏呢——后面这话当然只是开玩笑。

经过几场硬仗,我已经可以在当前的情况下不产生各种情绪了。如同做着吃饭散步之类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弹夹拉出来,又压回步枪中,瞄准了这些家伙。从它们身体的色泽来看,似乎也是统治局特有的坚固材料做成。

人偶们的确没有发动进攻,就算包围我们,也保持着至少三米的距离。而且,能够站起来,走到我们面前的人偶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偶就如同年久失修的机器,零件开始罢工了。不过,当它们一致开合生硬的嘴唇,发出嗒嗒嗒的撞击声时,这种会令人联想起嘲笑的动作和声音的确会让被围观的人产生不舒服的情绪。

我毫不客气地朝试图跨入三米范围的一具人偶开枪,通过连锁判定的追尾攻击,只需要三发子弹就能解决一个。制造它们的主人显然并没有把好料用在它们身上。

之后,再没有一具人偶踏入三米的范围,我觉得它们的主人正通过某种类似摄像头的装置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但我并没有发现这种装置。

“嘿!你还想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我大声对空气喊道:“我们没有恶意,反而是你,为什么驱使那个金属头攻击我们?如果是误会,我希望可以聊聊,也许我们可以做笔生意!”

我将话说完后,沙沙的白噪音仍旧持续了好一会,才传出些许存在音调规律的声响。不像是在说话,而是移动发出的声音。又过了一会,杂讯声降低了一些,这一次可以听得更加清楚了,从通讯设备的另一边传来碰碰的声音,似乎对方在试音。

那个家伙先说了一段建设机器所用的机械语,似乎发觉不对,又在半途转成统治局语言类似的声音,随即又停顿了一会,再响起时,已经是正常世界人类所用的语言了。而且,还是中央公国的语言。

“听得到吗?高川。”

这个时候,我有些发懵。因为我完全都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景。这个神秘的主人竟然用中央公国的语言说出了我的名字,而且音色十分纯正。听起来像是女孩的声音——这个声音让我下意识觉得对方和我熟识。

“听得到吗?高川,是高川吗?我这里看不到你。”得不到我的回答,对面的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是的,我是高川。你是谁?”我开口了,因为觉得对方没有敌意,所以为了表示自己的坦荡,我也将对准人偶的枪口垂下。

“你们在说什么?”崔蒂用惊疑不定的语气。对我说:“她用的是你们国家的语言,是你们的人?你们还有人进来这个地方吗?”

“不知道,不是我们的人。”我不确定地说,因为对方似乎认识我,可这个声音是第一次听到,“她在跟我们打招呼。”

“好像是个女孩?”格雷格娅的神经似乎因为出乎预料的变化而有些放松下来。“十三、四岁的女孩?”

“你在说什么?我这里的接收不怎么好。你等等……现在应该好了。”女孩声音又清晰了一些。杂讯声几乎微不可闻了。

“我是高川。你是谁?”我再一次问到。

“我是桃乐丝。”声音说。

我在记忆中搜索桃乐丝这个名字,不用太久我就想起来了,实际上,在进入统治局的前一天,我还跟这个名字打过交道呢——记得吗?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小熊布偶的主人就叫这个名字。在“另一个世界线的记忆”中,这个名字的主人拥有一个相当可怕的数据——

桃乐丝,战斗力估值:1200

在这个世界里。我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但我下意识认为她就是那个“桃乐丝”。

“你怎么认识我?”我说:“我们从来没见过面。”

“我们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女孩这么说到:“就像你认识的系色一样,我的情况和她类似。不过我进入这里的方法有些麻烦,所以被困住了。你得帮我,对了,你找到我的小熊布偶了吗?它定位了你的位置,让我能够在一定范围内和你联系上。更多的事情还是等我们见面之后再说吧。你来得刚好,如果再慢一点。我这里就会变得麻烦。”

她的话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想知道的东西都被含混其辞。但是仍能够判断出一些东西——她自称和系色同学的情况类似,指的是在我面前以异常消失的那位系色吗?不过,正如系色同学当时的情况一样,她如今的情况也不容拖延。

她已经做出见面的邀请,那我也不会拒绝。

“见面?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我问。

她没有立刻回答,不过,镶嵌在一侧墙壁上的暗门被打开了,一道黑黝黝的台阶出现在我们眼中。“下去,会有一台升降机直达我所在的地方。”她说。

我将答案翻译给两位女性听。

“三十三区?”格雷格娅插口道。

“说话的是谁?是高川你的同伴?”我还没回答,桃乐丝已经问到,她能听懂英语。不过,她表现得似乎才刚刚注意到她们,却让我有些怀疑。桃乐丝用英语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我看了一眼格雷格娅,她用期盼的眼神凝望着我。

“是的。”我这么回答到。

“就算是调制后的新人格,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总能和不相干的女人扯上关系呀,高川,还残留着过去的残渣吗?”桃乐丝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语言,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略带嘲讽地调侃着。

格雷格娅和崔蒂顿时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朝我看来,不过我的情绪并没有因此产生波动。这个桃乐丝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词语:调试和新人格。系色同学曾经将这个世界用“网络游戏”来形容,这已经相当充满荒谬感,比“世界线”更不好理解。这个自称和系色类似的存在,说的话更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的口气倒是信誓旦旦,似乎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如果交谈的对象不是我,势必会被人当作精神病人。即便是现在,格雷格娅和崔蒂仍旧露出懵懂又警惕的表情。对方之前说过,她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这里的景象,所以她们将异样的目光收敛后,释出询问的眼神:要照她的话去做吗?她值得信任吗?

但是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桃乐丝提供的路径,似乎是我们抵达三十三区唯一的方法。

“这些人偶和那个金属脑袋是你控制的吗?”崔蒂插口问到。

“金属脑袋?你是说那个守卫吗?”桃乐丝说:“它是所有能够和你们联系上的设施里,能力最弱的守卫。那个东西不受我控制,我有能力。但情况不允许,所以只在它的体内植入一个触发装置,如果它被打倒就会启动。我觉得这个外强中干的玩意对高川无法造成威胁。至于那些人偶……”她顿了顿,这个时候,包围我们的人偶开始让开一条路,“你可以把它们看作是一种群集终端。无数的个体叠加起来能够获得足够的能力。但只有在触发装置启动后才会运转。它们提醒我,你们已经来了,同时也要为我们的联系搭载环境和提供能量。我们的联系快要中断了,这些人偶太脆弱了,能量也所剩不多,等待的时间太久了。”

桃乐丝这么说的时候,一些人偶猛然冒起火花。如同报废的机器一样瘫痪下来。当我们以为这就是桃乐丝所说的“脆弱”时,她以急促的语气向我们发布警报。

“你们要赶快了,安全网络系统正在进行权限排查。我要立刻下线了。”说罢,就再没听到她的动静,人偶则一具接着一具冒出火花和黑烟,不一会,房间中就充斥着一股刺鼻的焦味。

“什么情况?”格雷格娅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和崔蒂。

“她说了安全系统网络?”崔蒂迟疑地问:“她是黑客?”

席森神父说过,即便是统治局的安全网络系统也不是没有办法入侵。桃乐丝能够遥控这里的设备。甚至在守卫机器中植入触发装置,显然对安全网络系统十分了解。她的表现若说不是黑客的话。谁都不会相信吧。

“不管怎样,我们必须马上走。”我说:“跟安全网络系统扯上关系的话。证明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两人都赞同我的说法,于是我们越过人偶的报废躯体,进入黑黝黝的暗门中。我们沿着阶梯向下走了几步,身后的暗门就自行关闭起来。阶梯里并没有因此变得黑暗,台阶散发出淡淡的荧光,看上去我们就像是走在一块块悬浮在黑暗深渊的光板上。盘旋而下的阶梯十分狭窄,只容一个人通过,我义不容辞地走在最前方,格雷格娅被保护在中间,我能感到自己的衣角正被她拽在手中。

阶梯里不像金属管道群的内部和外部那样充满异味,但大概是很久没有运作的关系,让人觉得发霉般的沉重。越是向下走,地面就越加湿滑,沾满灰尘的表面淌下污水,仿佛走在下水道里一样。即便如此,并没有闻到下水道的臭味。在格雷格娅不小心摔在我背上后,我们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不过,落在身后的阶梯开始一截截地失去光芒,当我们注意到的时候,整条来路已经彻底陷入黑暗之中。我们甚至不确定,在看不见的地方,那些阶梯是否还存在。这让我们都不由得生出无法后退的想法。

我们就在这条狭窄的,向下盘旋的阶梯里走了半个小时,这才看到桃乐丝所说的“升降梯”。升降梯就在阶梯的尽头,入口和阶梯一样狭窄,在我们看到它时,舱门已经自行打开了,升降梯里的灯光也随之亮起。

里面的空间倒是和正常的电梯差不多大小,搭载五六人绰绰有余,说不定能挤上十几人。

当我们踏进升降梯的时候,阶梯上方传来一阵阵轰鸣声和震荡,震感让升降机也随之颤动。格雷格娅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崔蒂眺望着上方,自言自语说:“被破坏掉了吗?”我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这很可能是桃乐丝为了在安全网络系统的排查下隐藏踪迹而不得不做的保险。

随着爆破和塌方的声音向下滚来,电梯门也缓缓关上。随后,我们感受到了向下加速的失重感。电梯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令我们的心脏好似跟不上下落速度般,产生一种提到嗓子眼的错觉。格雷格娅的呼吸变得沉重,她的身体素质是我们三人中最弱的。

桃乐丝所在的地方距离枢纽建筑相当远,电梯高速下降的状态持续了将近半小时才渐渐开始放慢。

当它最终停下开门,我们也准备好走出去的时候。一对手掌猛然从门外插入刚开启的一道缝隙中,门外不期而至的东西让我们都大吃一惊。在我们做出反应之前,外面的东西已经以十分暴力的方式将合叶门朝两侧撑开,它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电梯的大门如同薄铝般变形。

这种充满攻击性的视觉感,立刻让我产生了反击的冲动。我将格雷格娅和崔蒂挡在身后,端起步枪瞄准了前方。(未完待续。。)

361 再见桃乐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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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桃乐丝(二)

电梯门被足有半米宽的手掌轻松撕开。一个同样巨大的头颅探进来,它就像一头发现藏在狭窄空间中的猎物的霸王龙,张开长满尖锐牙齿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咆哮。虽然无法听到声音,但仍旧有一种几乎化成实质的压迫感朝我们挤压过来。

这颗头颅呈现椭圆形,通体灰白色,只有额端前部有一只闪烁着红光的眼睛。撕开电梯大门的双掌正迅速发生形变,指间的薄膜缩了回去,形成更加粗长坚硬的指节,尖锐的指甲轻轻刮着被撕下来的大门碎片,这些碎片就像是饼干一样脆弱。

它做出咆哮姿势的同时,我已经开枪了。近在咫尺的距离,我甚至不需要进入连锁判定的状态就能将子弹打成一线,之前频频建功的特殊子弹在一口气射出十发之后,成功打烂这个凶狠家伙的眼睛,但它没有因此失去活动能力。这个看似眼睛的部位,仿佛不是它的弱点般,至少它不见得比之前更加愤怒。

这时它的整体轮廓完全呈现在我们面前,先前的比方没有说错,这真是如同霸王龙一样的怪物——拥有硕长的头颅,庞大的身躯,灵敏而相对短小的前肢,粗壮得足以支撑其直立的后肢,以及一条充满力量感的尾巴。

在我继续扣动扳机的同时,怪物将已经被揉烂的金属片扔在脚下,前肢朝我们抓来。那尖锐的指甲和迅猛的动作让人不禁觉得即便只是擦过,普通人的身体也会变成两段。我不假思索就进入了爆发状态,转身抱住身后的两位女性,伏下身体,以几乎是贴着地面的高度如同猎豹一样向前窜去。

从头顶上方缓缓掠过的力爪压迫着的空气,散发出一道道波纹,就像是在水中划过一般,在错失目标后,大概是打在电梯的金属壁上,发出缓慢沉重的割裂声。

我们从它的双腿间滑了出去,这个怪物的反应相当敏捷,几乎是我来到它身后的一刻,它就已经开始转身了。当我脱离爆发状态的时候,就看到借助转身的惯性甩在电梯上的尾巴将电梯打得扭曲得不成样子。

它看上去很硬,拥有如同自然界那种凶猛的猎食动物一样的本能。被打烂的眼睛部位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装饰,至少它绝对不是仅仅依靠视觉来锁定我们的位置。我不知道自己要用多长时间才能解决这个怪物,所以不敢贸然进入有严格时限性的爆发状态。

我将格雷格娅和崔蒂推向一旁,一边用步枪攻击吸引它的注意力,一边在和它周旋的间隙中快速打量着这个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厂房,堆积着不少看上去已经被废弃的工程机械残骸,但也有仍旧在运作的东西。不远处有一条大概是生产线又或是维修处的地方,无数的吊臂从远处调动集装箱,从中提取零件,安装在一个足有十米高的仿人型机械上。这台仿人机械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圆盘底座,双臂则是一对巨大的钻头。这台仿人机械和电梯之间的范围内,散落着更多的自走兵器残骸——有逆足型的,有四足动物形的,也有蜘蛛一样节肢关节的,甚至还有履带和背负式喷射引擎。

空气仍旧散发着烧灼的臭味和热量,看起来不久之前,这个地方刚刚发生一场战争。

桃乐丝真的在这个鬼地方吗?她到底藏在什么地方?面前这个怪物,以及适才发生的战争都是和她有关吗?诸多问题在我的脑海中盘旋,她的情况似乎真的不太妙,如果她之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大概都是安全网络系统针对她的黑客行为发动的反击吧。…,

根据战争现场留下的痕迹进行判断,我认为正处于维修状态的仿人机械,以及地面上这些报废的自走兵器残骸并不全部隶属于安全网络系统,很可能是桃乐丝用来抵御安全警卫的防御措施。我们来得相当及时,如果面前这头霸王龙一样的怪物是安全警卫,而仿人机械是桃乐丝的最终防线,那么只要我们再晚一点儿,安全警卫就能彻底解决所有的防御措施。

想象中,被桃乐丝控制的这些防御机械都是相当死板的东西,所以才会被安全警卫不费吹灰之力击溃。这只安全警卫的体格、防御、力量、敏捷和反应远远超过普通安全警卫,但它似乎没有装备进行远距离攻击的武器,完全依靠身体来击倒敌人。

对我来说,虽然没办法立刻解决战斗,但是要拖延下去并不是件难事。关键是集中精力,不要浪费每一次爆发状态。我手中没有决定性的武器,必须撑到仿人机械被修复的时刻。

我成功吸引了安全警卫的注意力,格雷格娅和崔蒂快速远离战场中心,朝厂房的更深处跑去。她们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自从进入厂房之后,桃乐丝就一直没和我们联系,我们必须知道她现在到底怎样了。

我再一次进入爆发状态,躲过鞭子一样扫来的尾巴,然后绕到一片金属残骸之中。我发现每当自己藏身于这些残骸中时,安全警卫总是要花上一番工夫才能找到我。当然,利用这片残骸,我说不定能够顺利逃走,但是考虑到格雷格娅和崔蒂的行动,我就必须每个一段时间就露一次面,用网络游戏的俗语来说,就是吸引仇恨。

我能做到这一点,应该要感谢安全网络系统没有彻底控制这台安全警卫。否则它大可不理睬我,直接摧毁仿人机械,杀死格雷格娅和崔蒂。我并没有足够的把握阻止它这么做。

安全警卫开始用挥动爪子、用身体撞击和尾巴鞭打的方式清理遮蔽自己感官的残骸,随着沉重而密集的撞击声,环绕在我周围的残骸一具紧接一具被扔起来。我不得不迅速转移地点,还要防止被抛飞的残骸击中,哪怕它们只击中我紧挨着的残骸——它们飞过来的时候,产生的动量实在太大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一片灌木和草丛中奔窜的兔子,霎时间出现在安全警卫的观察范围中,随即又消失在另一片灌木草丛中,而安全警卫就如同饿狼一样紧随而来。

我压低身子,靠在一个两米高的残骸边,有一大块金属构架从空中砸下来,距离我不到一米。在厂房灯光的照射下,烙印着安全警卫形状的狰狞影子缓缓朝这边蔓延。我听到沉重却警惕的脚步声,它顿了顿,似乎要转身离去。我认为这是个危险的先兆,它可能是对我失去了兴趣,但也可能是刻意布下的陷阱。

不过,就算这是一个陷阱,我也必须随它的意。我深吸了一口气,猛然转身离开残骸,然而,在这么做的时候,我却发现一丝不对劲——前方没有见到那台安全警卫。我的目光停在地面上,一个相对之前更小的影子正迅速朝我这儿掠来。

几乎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脑门顶上一阵发麻,仿佛有一股恶风从上方吹来。我进入爆发状态,头也不抬地朝右手边疾跑,刚踏出三步,巨大的震动感就从身后传来。就算不利用连锁判定的力量,我也能勾勒出这一切的经过——安全警卫识破了我的行为模式,假装离开,却高高跃起,当我察觉不对的时候,它已经相当靠近我了。现在,它已经落在我的背后,距离不到五米的地方!…,

连锁判定开启,身后目标锁定,一张巨大的网络在线构的世界中悄然张开。

爆发状态和连锁判定带来的双重负荷让我的身体经受着非人的折磨,仿佛被投入锻钢机中,不停被撕扯、挤压、扭曲和灼烧,但这是值得的,我清晰“看”到了安全警卫的动作。它快速地迈动双足,在刹那间爆发出之前未曾有过的,足以追赶上处于爆发状态的我的速度。沉重的身体加上高速移动所产生的巨大动量让我背后的空气就像是气球一样弯曲膨胀,又像是水银一样沉重地朝两侧滑去。

我的面前出现残骸,原本是我藏身之处的残骸,此时反而变成了要命的障碍。如果我要绕过它,就会在这一瞬间失去速度,被身后的霸王龙安全警卫逮住。

我尝试抬起双脚,踏在残骸上,电影里身手高明的人都这么做:安全警卫的追上来的一刻,转身扫动尾巴,而我已经借助冲刺的力量,踩着残骸做了一个后空翻。身处半空的我看到一条粗壮的尾巴如同慢动作一样,从距离不到半米的下方掠过。空气发出沉闷的爆炸声。

最危险的一刻已经过去,当我退出爆发状态和连锁判定的一刻,猛烈的撞击声从背后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替代我被击中的残骸肯定已经被摧毁了。这次攻击的力量完全超越了这台安全警卫之前所有的攻击。

类似霸王龙的安全警卫重新转到正面的时候,我正好以它的额头为落点,随即沿着它的脊背翻了个身,反手将折叠刀插进它颈脖和身躯交界的缝隙中。从传到手掌中的感觉来判断,我并没有伤害到它,但是被我挂在身上的安全警卫显然十分不适,它用力抖动身体,不停在原地打圈,试图将我甩下来。

我没有被甩下来,在攀上它的身体时,我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种情况的准备,想到了可能解决这场战斗的办法。我时刻注意着它的尾巴,这是一个赌博,看看到底是我坚持得久,还是它更不耐烦。并没有让我久等,安全警卫的尾巴倒卷起来,下一刻,如同标枪一样插过来,而我已经借助摆荡的力量翻向另一边。

尾巴从我的身边擦过,直接插进安全警卫自己的后颈中。这一下让它受到重创,它的步伐开始踉跄,就像是喝醉的酒鬼。尾巴拔出来的时候,我能从颈脖上的大洞中看到里面的组织结构一片凌乱,像是颈椎一样的地方缺了一大块,几乎就要折断了。

它显然没有受到教训,反而更加焦躁不安,再一次朝我甩动尾巴。我直接松开抓住折叠刀的手,滚落它的下方,险之又险地没被它踩中。这一次,它对自己尾巴的控制力更弱了,直接被尾巴的巨大力量抽断了脖子。

如同鳞片一样的甲片四下溅开。当安全警卫踉跄地撞中一旁的残骸,最终倒在地上的时候,受损严重的脖子终于再也无法维系沉重的头颅。椭圆形的脑袋砸在地上,一路向我滚来,开合的大嘴还在做着撕咬的动作。我远远绕开,警惕地接近那具无头身躯,从地面上拾回自己的折叠刀。

这一次,它和之前碰到的那些贯彻仿生学的安全警卫没什么两样,失去头部之后,即便不代表死亡,也再没有活动的能力。

我确认安全警卫的死亡,将目光投在大型仿人机械上,它的维修似乎已经进入最终阶段,但很快就停止下来,因为后方的流水线已经不再运送零件了。机械壁犹如束手无措般在它的身上移动,但是再没有半点火星溅出,只剩下机械空转的声音。厂房中显得安静,似乎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变得安静下来。…,

格雷格娅和崔蒂从维修装置上方的架台上露出身影,她们朝我摇头,表示没有找到桃乐丝的藏身之处,为此露出失望的表情。她们始终没敢叫喊,生怕引来可能潜伏在厂房中的敌人。

我让她们下来,大家再次汇合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种轻微的挤压声。我们齐齐转头望去,只见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的电梯宛如掉入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中,以更大的幅度被搅动,压缩,挤成一团金属球。金属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最终消失在空气中。现在,原本电梯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片平地了,更后方是一堵没有门的墙壁,上方原本应该存在下降通道的地方,也不见任何缺口,仿佛那里本来就是完整的天花板。

“好像……”格雷格娅不确定地说:“我们下来的那栋建筑所在的金属管下方,似乎也没有下降通道。”

这可真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似乎唯有“空间传送技术”这样的词汇才能解释。不过,在统治局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现象和技术都有可能存在。我们进入统治局的方式,不也是通过一个光状的“节点”吗?

电梯的消失让我产生“安全”的想法,在我呼唤桃乐丝之前。代表通讯接通的沙沙声已经回荡在厂房中。

“听到了吗?高川。”桃乐丝的声音响起来:“我看到你们了。那是最后一个安全警卫,冲我来的,我的防线快要被突破了,但我无法移动。你来得正是时候。现在安全了,我已经将本地的安全网络屏蔽,它在突破防火墙之前无法找到这里的位置。”

“你在什么地方?”我说:“我们该好好谈谈。”

“是的,我们必须谈谈,有许多东西你必须知道。”桃乐丝说:“我在地下室,现在给你们开放入口,就在电梯所在的位置。”说罢,原本电梯所在,如今是一块平地的地板上,悄然出现一个四方形的缺口,里面亮起灯光,可以看到向下通行的台阶。

“你真是像只鼹鼠。”格雷格娅不由得说。

“我花了很大的工夫,在找到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从桃乐丝平淡的语气看来,她并不介意格雷格娅的说法,“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就像是病毒一样。”

“好吧,病毒女孩。”当我们进入台阶的时候,格雷格娅仍旧絮絮叨叨地说:“我被你弄得一头雾水,你得跟我们好好解释一下。”

这一次,我们十分顺利就抵达了地下室。这是一个只有一百平方的空间,除了入口之外,有大量的电路、导线、管道和显示屏堆积在墙边,有的已经十分陈旧,有的相对崭新,但无疑它们都在工作,亮起的屏幕中,看不清的数据高速流动。有某种静电场让我们的毛发都竖了起来,这里的一切都让格雷格娅和崔蒂露出惊叹的表情。

“真酷。”格雷格娅说。

“然后,你在哪?”崔蒂接着问到。

我们并没有看到人类的踪迹。

“在前面,那些屏幕的后面。”桃乐丝说:“我无法移动,所以你们必须自己过来。”

显然,这堆大概是用来入侵安全网络的设备后,还存在一个在视觉上相对隐秘的空间。当我们如她所言,有点狼狈地翻过高高的设备堆后,一个刺眼的身形暴露在我们面前——一台大型的终端操作台,一张靠背椅,而仰头靠在椅背上的,是一具只有女孩体格大小的骷髅。

毫无疑问,这是一具人类的尸体,尚未腐烂完全的肌肉组织散发出恶臭,她的哥特式连衣裙已经落满灰尘,显得肮脏破烂,令人惨不忍睹。头骨上没有完全掉光的头皮垂落稀松的发丝,是金色的,但已经枯萎了。在这朵枯萎的花朵上,插着许多神经一般的导线。

我们都被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桃乐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希望这具身体没有吓着你们。”

“你就是桃乐丝?”格雷格娅尖叫起来,又迅速捂住嘴巴,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天,噢,我的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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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9 寄生和拟态

系色中枢所说的一些情况,在普通人听来就如同天方夜谭般,是难以让人信服的。无论是对“人”的重置,还是自称能够做到对整个银河系的重新塑造,都让人觉得夸夸其谈,宛如在说幻象故事。当然,不作夫无法观测到它是否真的这么做了,但是,既然它这么说,不作夫觉得没必要一下子就否定。尽管系色中枢自称自己能够做到的这一切,都让它宛如神明一般,但不作夫却能够从理论中找到一部分根据。无论是时间、空间还是别的什么状态,科幻作品中早都又过想象和假设,认为在未来,人类能够做到这一切。

如今,人类无法做到这一切,但理论却是向着做到这一切的方向出发的——对于一个掌握了高深理论知识的研究人员来说,系色中枢的说法并没有遥远到让人嘲笑的程度。

系色中枢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在病院里工作了很久的不作夫和其他研究人员都有过猜测,结合这些猜测,以及刚刚从同伴那里得到的情报,不难在脑海中描述出系色中枢能为的大概轮廓。尽管是口说无凭,但不作夫也不可能要求对方真的去演示一遍:如果对方在说谎,那倒还好,一旦真的做到了,将地球乃至于银河系从物质构造到时空构造上重塑,很可能会引发可怕的情况——对一个人而言,时空和结构上的“无法倒流”是有必要的,是人理的基础。一旦在这种最基础的存在状态上发生质变,可不仅仅是三观错乱的问题,而是会引发存在性的哲学问题。

也只有认知并理解到这种人理和哲学层面的问题,人类才能牢牢拴住“科学”这匹野马。

在不作夫进行科研工作的这么多年来,他十分认同这么一句话:在有限的情况下,无法做到才是最好的。

无论系色中枢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它没有这么做,在不作夫看来,就是最正确的选择。即便如此,小规模地展开研究和实践也是不可避免你,尤其是在面对“病毒”这么一种神秘的东西时。系色中枢提到它的研究样本,并从它的观测角度进行分析,而这些观测角度是不作夫本人无法直接达到的,他无法看到系色中枢能够看到的那些情况,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法从理论上去认知一二。

因为,系色中枢之前也已经说过了,它的全新理论体系融合了一部分量子力学的成果,也许从整个体系来看,截然不同于人类现有的科学体系,但仅仅看局部,却仍旧有一部分是人类应该能够理解的——而那些正在外边做具体工作的研究人员,正是这种局部理解的最好证明。如果那些人完全无法理解新的理论体系,就只能痛苦地从基础学起,就宛如重新学习一加一等于几的问题一样,并且得出的结论会彻底违背他们的常识,让他们感到混乱,如此一来,他们又如何可以像现在的态度那般狂热呢?

他们肯定是基于自身的认知,理解了新理论体系的一部分,并看到了更宏大的风景,才会产生那样的热情。

尽管,不作夫仍旧觉得他们的热情有些诡异,但现在似乎对那样的情况有了一个逻辑上可以认可的解释。

不作夫肯定也是要去重新审视系色中枢提出的新理论体系,如今系色中枢所讲述的理论性的东西,对他将来的学习而言,拥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病毒’的传播和事物的本质结构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和特殊的运动状态有关系。”系色中枢这么说到。

“特殊的运动状态?”不作夫不由得问到。

“生和死并不是截然对立的结果,死亡本身也并非是消逝,死亡也非是静止。人类所能观测和认知到的生和死,都只是运动状态的不同表现而已。”系色中枢这么解释到:“无论人是活着还是死亡,其基础结构都在发生变化,并一直在发生变化,这种运动变化随时随地都在发生,而区分出活着还是死亡的运动状态变化,其实并没有客观的特殊性,而仅仅从人类的观测角度,带来了主观上的特殊性。”

不作夫想了想,点点头,他是认可这句话的,因为,这可以从量子理论和弦理论体现出来。“死亡”和“活着”不过是人类主观上对客观事物的结构状态和运动状态的表达,正如“尸体的腐烂也是体细胞的一种变化,是一种运动状态和结构上的转变”这句话所揭示的那样,从更微观的,量子态的角度来说,从活着到死亡,整个尸体都在不断运动,由此,构成“人”的量子大群的不同运动状态,才是“生”和“死”的本质。哪怕人的尸体化成灰烬,成为养分,被分解,也不过是原有量子群重新完成结构,产生了另一种运动状态的表现。

不仅仅是“生”和“死”,事物所能表现出来的种种状态,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现象,乃至于一个明确的事物和不明确的事物之间的交互反应,全都可以用“运动状态的变化”进行概括。所有的现象、性质和状态,在巨大的宏观层面,以及深邃的微观层面,都是一种“假象”和“幻觉”。并且,这样的观点其实在公元前就已经有哲学家提出了,并在中世纪、十八到十九世纪,以及现代的科学理论和哲学思想中,都有着明确的论述和体现。

大多数普通人并不了解这个历史,更没有打算去了解这些东西,但是,即便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这种假象理论,也会偶尔有人突发奇想,从社会生活的经验中,直觉感受到了类似的情况。很遗憾,当这些人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沾沾自喜的时候,事实却是,他们从来都不是“第一个”,他们所产生的,也绝非是独一无二的灵感。他们所想到的只是“大概”,而在极为遥远的公元前的世界里,就已经有人在思考,并进行系统性的论述了。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社会,其对万事万物进行思考总结的逻辑源头,很不可思议的,都来自于相近的“假象论”。

身为研究人员,不作夫对这么一种起源悠久,并贯穿了哲学和科学的起源和发展历程的说法,有着系统性的,逻辑性的,理论性的理解。

“那么,‘病毒’传染的,是哪一种运动状态?”不作夫问到。

“体现出‘智慧’这个现象的运动状态。”系色中枢如此回答到:“人的思考和智慧的表现,同样是一种认知上的幻觉,客观上并不存在‘智慧’和‘思考’,这只是物质、能量或是别的什么基础媒介的运动状态的一种表现形式。而‘病毒’传染的途径,正是这种独特的运动。”

“也就是说,理论上,只要不进行这种运动,放弃思考,无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其运动状态中无法构成‘智慧’这种表现,就不会被‘病毒’感染?”不作夫说。

“是的,我认为就是这样。”系色中枢回答到:“但是,一旦事物的客观运动,无论是微观还是宏观,产生了‘智慧’和‘思考’的表现形式,以及类似的运动状态,表现出同质的现象,感染‘病毒’的几率就很大。而一旦感染‘病毒’,除非完全冻结这类运动,否则,只要运动复苏,感染症状仍旧会重新开始,并继续深化。”

“不是停止,而是重新开始?”不作夫注意到了系色中枢的用词。通常而言,没有“智慧”,无法“思考”的东西,会被人称之为“死物”,并进而认为是毫无意义的东西。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存在是毫无意义的,不呈现“智慧”和“思考”,在科学和哲学中,也从来都不代表是“错误”。而仅仅是人对自身智慧和思考能力的主观认可,对这两种现象的推崇而已,这是人性表现,并不是完全客观的。

变成“死物”的话,“病毒”的感染就必须重新开始,而不是停止在一个固定状态,这是一个极为明确的观点,不作夫觉得,系色中枢不至于在用语表达上有错漏,因为这是十分严肃的问题。但也正因为,是如此的重要而严肃,所以,他才再三确认。

“是的,是重新开始,不是停止。”系色中枢说:“所以,一旦有思想,能够思考的人,变成了没有思维能力,停止智慧表现的尸体,在其身上就不再有末日症候群的特征,也无法从这样的尸体中找到‘病毒’存在过的痕迹。反过来看LCL,LCL作为一种稳定的媒介,其结构仍旧足以支持人格资讯的成长和变化,所以,并且,因为在LCL中,除了思维这一运动状态之外的其他运动都呈现惰性,所以才表现出极端的稳定性。但从这个结果来说,‘病毒’在LCL中的体现,比起在正常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体内,更加的活跃。毋宁说,从这个角度来看,LCL才是‘病毒’的最佳温床。”

LCL才是“病毒”的最佳温床,这个结论让不作夫想到了更多。

“也就是说,其实是‘病毒’的需求,人才变成了LCL?这并非是一种自然的病变,而是一个刻意的结果?”不作夫问到。

“……这是我的理解。无论‘病毒’是遵循本能运作,还是有意识地运作,它的确都在引导末日症候群患者向这个固定方向变化,并且,LCL状态并非是最终状态。‘病毒’在LCL中活跃,对LCL产生进一步的影响,可见的情况是,一部分LCL变成了清水一般的物质,不再支持人格资讯,让人觉得就像是‘病毒’吃掉了他们,然而,这样就结束了吗?‘病毒’只是在进食吗?我不这么认为。”系色中枢顿了顿,才说:“我觉得,这种‘进食’不过是我们基于自身常识和所观测到的现象,所产生的一种错觉。”

“那么,如果不是在‘进食’,那又是什么呢?”不作夫问到。

系色中枢犹豫了一下,尽管用肉眼无法对其进行整体观测,但是,不作夫仍旧感受到,系色中枢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到:“虽然暂时还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但按照我的理论进行猜想,‘病毒’可能是在繁殖,不是通过进食来繁殖,从末日症候群到LCL,从LCL到清水一样的物质,不过是繁殖运动中的一个环节,或许是一种储备或酿制的环节。就如同一些动物会通过天然发酵培育菌类,以为繁衍生息做储备一样。”

不等不作夫说话,它又说到:“而且,我不觉得‘病毒’是智慧生命,它并不是人类常识中的生命形态。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它会在‘智慧’和‘思维’的运动状态中活跃,在活跃中表现出存在性。在我的理论中,构成它的基础结构和基础运动中,反而应该是不具备‘智慧’和‘思维’之类的运动状态和结构基础的。”

“不对……这和你之前所说的有矛盾。如果它是没有智慧的,不会思考的存在,那么,你就不能用‘刻意’和‘引导’这种主观用词去阐述它对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影响。”不作夫这么说着,不由得皱起眉头。

“我无法找到更准确的用词。”系色中枢回答到:“人类没有这方面的准确用语。不过,我也有过其他猜想,例如,‘病毒’本身虽然是没有智慧,没有思维和意识的,但是,它却能够通过其寄生感染的智慧和思维的运动状态,去表现出智慧和意识。”

“你的意思是……‘病毒’在利用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思考和智慧?并在其进行思考,表现智慧的时候,模拟出一种它本身是一种有意识的知性生命的模样?”

“是的,如果是这个方向的猜想,它确实更接近一种寄生和拟态,不过,并不体现在物质层面,而是体现在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思维活动和人格资讯层面。”系色中枢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但是,这个猜想,并不是最优的猜想,而是其次。”

“所以,你仍旧认为,‘病毒’是一种矛盾性的,用人类用语无法正确表达的存在?”不作夫叹了一口气,说:“这种不可知论,对我们没有任何实践意义。”

“也许是因为我的理论尚未完备到足以描述它的程度。”系色中枢说:“但是,我们确实比以前进步了,比之前更加接近它了,不是吗?”

对系色中枢的这一说法,不作夫倒是无法反驳。尽管更深的真相,仍旧存在多个猜测,并且,也仍旧在猜测中,但猜测已经具体到了一个程度,足以证明对“病毒”研究的进步。

362 脑硬体

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一直和我们对话的竟然是一具尸体。1---她为什么还能够保持思维?人真的存在灵魂吗?她在这里到底呆了多久,遭遇了何种事情,以至于变成这副模样?拥有正常世界逻辑思维能力的人都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但是,这具尸骨的大小和桃乐丝的声音相符,大概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而仅仅聆听她的声音,我们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来的形象就是面前的尸骨还在生时的模样吧。

即便如此,即便她似乎就在眼前,但我们仍旧难以理解,一具尸体和我们进行沟通的场面。

之前还在震惊的格雷格娅竟然朝那具尸体伸出手,像是想要触碰一些它,确认这一切是否真实。

“不要碰我!”桃乐丝严厉的声音响起。还没接触到它的格雷格娅好似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缩手。

“不需要怀疑,我并不需要**才能存在。”桃乐丝说:“这没什么难理解的。我让自己以资讯化的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中,仅仅需要保存人格意识资讯的载体而已,并不只有人类的**才能做为载体。”

虽然大概能够理解她的意思,但是我仍旧对这一切感到无比惊奇。

正常世界里已经能将大部分的物质以数据的形式在电脑中描绘和模拟,也有人假设能够将人格意识以数据形态进行存储,可这仅仅是停留在理搂术中的假设,是一种科幻乃至于幻想。要做到这一步,需要更精深的理论,和更加强力的硬件——人格意识和**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的差异一样复杂。任何事物在确定最终本质之前,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即便是上个世纪观测到的电子,如今仍能分出更细微的结构,存在更复杂的运作方式,由此延伸出各种假设和理论。

很难想象,明明是肉眼可以观测,**可以触摸到的东西,却在追究其根本的时候,变成了难以理解的概念,何况是无法直接观测,无法直接触摸的“人格意识”呢?

如今,人们想要描述一个人最本质的东西,往往只能使用“灵魂”这个概念性的词汇。

桃乐丝将自己如今的状态称为“人格意识资讯”,那么,这个“人格意识资讯”是灵魂吗?

于是,我问出这个问题:“现在的你现在是鬼魂吗?”

“也许。我并不是科学家,我也无法理解自己当前的状态,只是明白自己可以这样存在,并找到了这么做的方法。”桃乐丝说。

“真是难以置信。”崔蒂感叹到。

“我也这么觉得。”桃乐丝说:“不过,你们的理解也许有些偏差。”

我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说过,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可是,真正的我并不是你们眼前所看到的这样。真正的我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你们看到的,只是一段资讯,一个倒影。”桃乐丝如此说到:“高川,也许系色已经跟你形容过,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网络游戏?它在某种意义上是这样,但又不完全是这样。”

“网络游戏?”格雷格娅的尾音高高吊起。

“你在开玩笑吗?”崔蒂皱起眉头,“虽然你现在的模样……我可不想和精神病人讨论问题。就算是我也明白这个世界有多复杂,仅仅是十二种基本粒子,四种基本力就不可能进行模拟。我们会流血,会死,会去爱,去恨,遵守着最严禁的物理法则,我知道所有说世界只是一场游戏的人都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我疯了?也许。”桃乐丝竟然没有反驳,只是用一种无比冷峻的语气说:“但是,对你们来说,再也没有机会去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了。你们只能生存在这个世界里,这里对你们来说就是真实……”她顿了顿,用一种悲哀的语气诵读了一首诗词:“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崔蒂皱着眉头朝我看来,她不明白桃乐丝到底说了什么,因为最后的诗词是用上了中央公国的语言,可是她敏锐地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些东西。

“是我的国家一首经典的诗歌。”我用浅薄的说法向她解释到:“当你仅仅身处一座高山中时,是无法认识它的真正样子的,因为它太大了,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

“我们不来见你,不是为了和你讨论世界观。我对你为何小小年纪就产生这种灰色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没有兴趣,如果在正常的世界里,我会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现在让我们回到正题吧,我们该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崔蒂对女孩的尸体说到,“我们能够为你做点什么?”

“不,不是你们能为我做什么。”桃乐丝并没有对崔蒂的言辞产生丝毫情绪,她只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你们什么都做不到”这样刺人的话。

“那你又为什么和我们联系呢?”崔蒂冷笑道。

“因为,这里有高川可以做到,而且他也必须去做的事情。”桃乐丝这么说的时候,格雷格娅和崔蒂都将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格雷格娅又再次看向女孩的尸骨:“你和高川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说他不认识你,可是你明显对他很熟悉。”

“他生病了,忘记了许多东西,但是没关系,他很快就能想起来。”桃乐丝说:“他也必须想起来。”

格雷格娅用不信任的目光盯着尸骨。不过崔蒂却仍旧紧皱着眉头,从看到这具尸骨开始,她的表情就没有轻松过,显然和一个如同疯人呓语的尸体进行沟通对她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我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好。”我说。

“这只是一种错觉。”桃乐丝说。

“好吧,不管你怎么说,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怎样送这两位女士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再把你带出去。”

格雷格娅和崔蒂听到我这么说,都开始浮现紧张的神色,直勾勾地盯着女孩的尸骨。崔蒂一定很想离开这里,不过格雷格娅是否这么执着就很难判断了。

“只是离开所谓的统治局的话,在这里就可以。我能为你们开启节点。”桃乐丝爽快的回答让崔蒂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挂起淡淡的欣喜,她看了格雷格娅一眼,女大学生只是耸了耸肩。她非常清楚,无论是我还是崔蒂,都不会让她继续留在这里。

“那么,你需要什么呢?仅仅是让我把你带出这个厂房,或许你想要回到正常世界里?”我不由得开口问到。这个处于诡异状态的存在——无论它是不是眼前看到的这样,是一个女孩的“灵魂”——她指引我们来到这里显然别有目的,不可能免费送两位女性离开。

“当然,我需要你带我离开。还记得那只小熊吗?”桃乐丝说。

“从垃圾堆里捡到的那个?你说过,通过那个布偶定位我的位置。”

“那是我在剧本里设下的暗门。”桃乐丝的语气轻轻地低沉下来,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油像是自言自语:“看上去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不会被人注意到。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能让计划顺利进行……。”…,

“有什么东西在阻挠你?”我觉得她的话充满了某种暗示。

“是的。不过,我们先不谈这个。”桃乐丝说:“你将要在这个世界呆上很长的时间,为了保存你的人格意识资讯,为了拥有做某些事情的力量,你必须植入一个东西。如果你答应,我就为这两位小姐打开节点。”

没等我回答,格雷格娅已经抢先一步问到,用带着浓浓警惕味道的语气说:“如果你觉得能用我来威胁高川先生,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并不特别害怕这个地方,而且就算不依靠你,高川先生也有其他办法让我们离开。”

崔蒂看了一眼格雷格娅,没有说话。

“你说呢?高川。”桃乐丝没有理会两人,直接朝我问到。

“你要植入什么东西?”我问。

“……也许你可以称呼它为脑硬体。”

“看上去是刚刚才想到的名字,是从来没人用过的实验品?”

沉默延续了几秒,在我们的凝视中,桃乐丝缓缓说到:“是的,这是一个新技术,是我引以为豪的作品。它能让你在**停止运作的时候仍然存在。”

“就像你一样?”我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尸骨。

“就像我一样。虽然腐烂的**有些恶心,但至少不会死亡,不是吗?”桃乐丝反问到。

格雷格娅和崔蒂都用异样的眼神朝我看来,似乎想要我拒绝,但又对这个“脑硬体”充满好奇。

“重要的是,你必须去做一些事情,而植入脑硬体能让你更有把握。”桃乐丝又提到了“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样的话。

“到底是什么事情?”我问。

“不能说。”桃乐丝面对这个问题,说了和系色同学一样的话:“是禁止事项。”

我越发相信,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和系色同学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她说“我和系色来自同一个地方”——看来很像这么一回事。我曾经猜想过,对于用“网络游戏”来形容这个世界的她们来说,这个“同一个地方”大概就是“游戏终端之外的现实”这类某种意义上的超越世界的高度。她们给人一种什么都知道的感觉,就像先知一样,但又表现得比先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更加深刻,但却因为某些缘故无法明说。

只有制造世界的神,或者自认为自己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才会这么描述人们眼中无比复杂、神秘和庄严的世界。认为自己是神,这不就像是疯子的呓语吗?在我的知识中,有无数关于这种精神状态的病例和理论,然而,我偏偏无法像格雷格娅和崔蒂那样,将她真正视为精神病人。

我无比深刻地体会到,在我体内深处,来自基因的本能,又或是潜意识的深处,存在某种干扰我正常认知事物的东西——很难形容的感觉,硬要说来,那就像是在面对她的时候,我和世界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隔阂,而我一直认为,诞生并生存在这个世界中,依靠并依循这个世界的规则而存在的自己应该和这个世界无比融洽。

正是因为这种隔阂感,让我不由得想去见识一下系色同学和这位桃乐丝所说的东西,想要知道在她们眼中,世界到底是怎样一个模样。

“听起来,除了要承担手术失败的风险外,我并没有什么损失。”我在众目睽睽中,缓缓开口了,“为什么不呢?我很想知道‘脑硬体’到底是怎样神奇的东西。”…,

“高川先生!”格雷格娅惊叫起来。

“请您三思。”崔蒂也说:“我知道您想保护我们。您是个正直勇敢的人,但正因为如此,我不希望您因为我们的关系被迫做那些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不,并不是被迫。”我说:“我的确对这个能够保存人格资讯的技术很感兴趣。如果这个脑硬体真能产生效果,那么对于我们耳语者,不,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东西。而且,除了实际效果之外,我也在技术上对其充满好奇。大概没告诉过你们吧,其实我同时担当着近江博士的技术助手的工作,勉强也算是一位科学家。”

格雷格娅和崔蒂并不相信,或者说,并不完全相信我的回答。但是我的意志十分坚定,让她们明白了自己根本就不可能说服我。

“那么,抓紧时间,在安全网络系统再次找到我们之前,赶紧开始吧。”桃乐丝说。

“该怎么做?”我问。

“首先你得将我的人格意识载体取出来。”桃乐丝说:“用你手中的折叠刀剖开我的头颅,不用担心,这个载体十分坚固,你几乎没机会伤害它。”

“用和安全警卫类似的材质做的?”我一边问着,一边毫不犹豫地提着折叠刀走到座椅后,将她的尸体的头部扶正,然后瞥了一眼格雷格娅和崔蒂。两人的目光和我一接触,立刻就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深深抽了一口气。我将椅子转向背对她们的方向,不让她们目睹到正变得猎奇的场景。

“差不多。毕竟是我能找到的最坚固的物质。”桃乐丝回答到。

相对于普通女孩的头骨硬度,折叠刀足够锋利坚硬,我轻易就将刀尖插进女孩的头颅中。碰到了一个硬物,当然不可能是脑子,那么大概就是保存她人格意识的特殊载体了。我好似切西瓜一样,沿着中线将头颅剖开——没有尝试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出来,这到底是怎样奇怪的一种感觉,就算是医学生,也很少会遇到“尸体告诉你应该怎样去切开它的脑袋”这样的事情吧。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十分模糊。

“你似乎知道统治局到底是什么,还有那些奇怪的灰雾……”我用随便问问的语气说。

“是的,我知道。”桃乐丝说:“但是,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东西,解释的文档罗列起来,就算一个图书馆也无法装下。如果你很在意,那就更不应该错过这次植入脑硬体的机会……一个理解这个世界,理解你所肩负的重任的机会。”

我在她说话的时候,从剖开的头骨中取出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它的色泽看上去就像一片普通的塑料,在其表面上浮现一条条时隐时现的光状回路。

“这个就是脑硬体?”我突然觉得有种熟悉的既视感,似乎在什么地方,我用它做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似乎将某个人的人格资讯保存在这种芯片里面?我皱起眉头,无论怎么想,都无法找到类似的记忆。

“怎样?很熟悉的东西,对吗?”桃乐丝的声音以芯片为中心散播出来:“我不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必须由你自己记起来,去选择是否接收它,否则就没有意义。”

“用系色同学的话来说,是上一个世界线的记忆?”我用玩笑般的语气说。

然而,桃乐丝对待这个问题时,却显得十分严肃。

“对剧本来说,这样说也没错。”她再次用了“剧本”这个词语,然后继续说到:“你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你必须选择放弃自己,亦或者放弃过去,而这个决定将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你的未来,生死和胜败……但是,我相信你,因为你就是高川,不是别的什么人。过去的一切看似忘记,实际都在因子中留下烙印,你的体内流淌的是高川的血脉,传承着一旦燃烧起来,就算变成灰烬也不会熄灭的意志。”

我对她的语气中所蕴含的某种力量感到震撼。我的不明白她到底在暗示着什么。我自认不是一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但是仅仅听到她的话,流淌的血液就不由自主沸腾起来。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使命感撼动着我坚固的内心,我感受到一股仿佛来自于心灵深处的意志在这一瞬间洞穿了每一个细胞。

它在和“我”对话。

——英雄……高川……

363 植入

我压抑着心中的躁动,盯着捧在手里的芯片。---------------1---这就是桃乐丝用来存储自我人格意识资讯的载体,小如指甲盖的体积中竟然能够保存一个人的灵魂的信息量,这是多么可怕的技术呀。制造它的材质十分坚固,几乎不可摧毁,所保存的信息在材质彻底老化之前不会有半点损毁。在桃乐丝的说法中,它是和大脑紧密相连,但又彼此独立的一个硬盘、处理器乃至于一个终端,人脑配合脑硬体,可以获得更大更直接的情报存储量和更快的信息处理速度,如果人脑死亡,脑硬体仍然可以独立运作。将要在我的身体里植入“脑硬体”中存储着大量关于统治局的情报,一旦植入成功,我就会在一瞬间学会统治局语言,拥有非法骇入安全网络系统的能力。

但这些能力都是对桃乐丝来说都是次要的。“我要带你上浮,你可以看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尽管你无法理解它。”桃乐丝这么对我说。

“不能为其他人植入吗?就像她们两个。”我说的自然是格雷格娅和崔蒂,“如果你真有这个能力,她们也一定不会介意看一看你所谓的世界真实。”

“脑硬体是我的最新技术结晶,对植入者的要求十分严格。毫不客气地说,在这个世界里,也许只有你才拥有这个资格。”桃乐丝说:“她们两个和我们是不同的。”

可是我打量着格雷格娅和崔蒂,完全找不出她们和我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她们拥有意识的躯壳,但却已经没有属于她们自己的身体了。”桃乐丝强调着令人听不懂的话。

“我不明白,我们很好地站在这里,不是吗?”崔蒂摇摇头,迷惑地弯曲手指,挥舞手臂,“我的身体一直都在这里。”

“不,这只是意识的躯壳而已。”桃乐丝说着,再不理会她们,向我问到:“现在,你准备好了吗?高川”

“是的,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到。我明显感觉到格雷格娅和崔蒂担忧的目光,但是一股强烈的冲动让我决心做下去。就像桃乐丝说的那样,我有某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就像现在,同意桃乐丝的条件,让格雷格娅和崔蒂尽快脱离危险的统治局,就是我必须去做的事情。我不确定,错失这个机会,自己是否能够在接下去的旅程中保护这两位女性,直到找到离开的方法。

虽然桃乐丝用熟人的态度对待我,但我并不确定她是否就完全无害。

这个女孩如今的存在方式已经足以证明她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做一些事情,或者让其他不认可她的人按照她的话去做某些事情。

“现在该怎么做?”我不等其他人开口,抢先说到:“要启动什么机器吗?”

“不用,你只需要将手中的芯片插入你的右眼中。”桃乐丝说,但这一次她明显不希望格雷格娅和崔蒂两人听懂我们两人的谈话,因此用了中央公国的语言。

格雷格娅和崔蒂为此感到十分不快,但是她们没有选择的余地。“要小心呀,不要随便相信这个家伙的话!高川先生。”格雷格娅这么对我说。

直到崔蒂和格雷格娅翻过显示屏堆,远远避开。我这才有些吃惊地说:“这块芯片可是你的载体!你想做什么?不是应该为我准备一块空白的脑硬体吗?”

“没有第二份。”桃乐丝用平静的语气说:“你必须和我共用一块,直到这块脑硬体在你的体内繁殖出属于你的那一块。并且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带你上浮。你不需要担心我是在试图霸占你的身体,我对成为男人没兴趣,而且,你的体内拥有十分特殊的因子,会对一切恶意的攻击产生强有力的反击,我可不想反被它吃掉。”…,

“特殊的因子……系色同学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她说,我所忘记的一切记忆都保存在那种因子中,说我应该找回这些记忆。”我有些犹豫,说:“虽然许多事情似乎都在印证她的说法,我也觉得应该找回那些记忆,但是……我并不确定是不是要这么做,为什么我要那么做呢?”

“可能系色同学对你说,那个特殊的因子被称为‘江’因子吧。她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实际上,我们并不确定,那到底是‘江’因子,还是只单纯是被‘江’因子感染后产生变异的正常因子。”桃乐丝谈到我体内的特殊因子时,语气似乎有些绷紧起来,“但是无论如何,这种特殊因子都和‘江’因子存在特殊的关系。‘江’因子都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如果你不打算取回记忆,就要倍加小心。当你掉落意识深渊的时候,它可能会攻击你,把你吃掉。一旦你被吃掉,那么就永远不会再有高川了,就算身体再度产生新的人格意识资讯,也是和高川没任何关系的崭新的人格意识。没有具备高川特征的人格意识结构做为骨架,保存在特殊因子中的资讯,也永远都只能是一段高川人格意识资讯的残渣。”

我用了好一阵才大致消化了桃乐丝最后关于“高川人格意识”的那段艰涩难懂的理论性解说。这段说明的大概意思是:每个人的人格意识都有其独特的结构,打个浅显的比方,这个结构就像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模子。无论填充这个结构的记忆、经验、观念乃至于思想如何变化,只要结构没有变动,最终都会形成一个在基本结构乃至于本质特征上都相同的人格意识整体,就像是无论在模子中浇灌的是水还是水泥,模子乃至于里面东西的形状都不会发生变化——这种情况在桃乐丝的理论中,仍旧认可为同一个人。

然而,一旦这种结构被打破,即便会有新的结构产生,这个结构也将失去前一个结构的固有特征,这种情况下就不再认为新的结构和旧的结构是同一个人了。

“按照你的说法,一旦我取回那些记忆,我就要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不,不是你拥有的一切,而是你自己。”桃乐丝再一次强调到:“你现在的人格意识将会重新格式化,以便于和保存在特殊因子中的资讯融合,因为那些资讯并不单纯只是记忆。”

“就像不同的金属可以形成合金,但材料不同,合成的过程有的容易,有的困难,最后得到的合金材料也会有所不同?”我说。

“实际情况更加复杂,但这种形容十分形象,新的高川必须成为各种配比中最强的那一种。”桃乐丝说:“高川,你在这种理论性的概念上仍旧拥有出色的理解力,这也是人格结构论的证明。拥有不同的记忆、人生和经验,并不代表某个人的本质和特征就会有所不同。就算人格和记忆都是崭新的,但在其人格意识的本质结构没有发生改变的情况下,在面对同样的事情时,仍旧会产生相似的梦想,相似的情感,相似的理念,拥有相似的能力,相似的思考方向,乃至于做出相似的选择。”

桃乐丝并没有给予我任何选择上的建议,仿佛就如她所说的那样,无论哪个选择,都是由我自己来决定。但是,她的语气让我产生一种如果不选择融合特殊因子中的信息,就无法或者很难完成接下来自己要去做的事情。我处于一种强烈而莫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中,我体内强烈的冲动让我去选择融合,然而理智却在告诉自己不要那么做,我的情绪摇摆不定,完全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出抉择。…,

有哪个正常人会放弃自我呢?何况,我也不明白,她所说的我必须去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对身处于这个世界的我来说,有什么是我迫切希望去做的事情呢?我想拯救世界,但世界末日似乎无法避免,我想拯救人类,但也不是任何人都希望我这么做,而且,自己也不可能拯救所有的人。我希望能够在末日来临的时候,保护自己所爱着的人,但是我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够做到。

是的,我一直都很明白,我希望自己与众不同,试图找出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然后相信自己与众不同,相信自己的与众不同能够为自己带来力量,而这个力量能够让我成为英雄。

我想成为英雄,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英雄。

但是,这个想法和使命感似乎和桃乐丝所说的“只有我必须去做,也才能做到的事情”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我清楚这种不同为什么会诞生——桃乐丝眼中的世界和我眼中的世界显然并不一致。

我不清楚两者之间的关系,完成其中之一是否会对另一个产生影响,又会产生何种影响。

我愿意植入脑硬体,这是因为能让格雷格娅和崔蒂安全离开,能让自己切身体会脑硬体的力量,能满足自己对于系色和桃乐丝所说的一切,以及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一切的好奇心。这似乎是一个两全其美的途径。但同时,必须承担它所带来的风险。

我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风一般的轻语:

——你准备好了吗?真的,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吗?

——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你和我的信息并不对称,你完全可以欺骗我,或者用更强硬的手段。”我这么问她。

“因为我们也无法判断一个人的心理到底有多复杂。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心甘情愿的人能够在这种人格意识资讯的融合中增加成功率,但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么做不会增加成功率。我们需要最大的成功率,最完美的结果。”桃乐丝如此说到:“一旦你植入脑硬体,选择就会随之而来。再问你一次,高川,你确实已经准备好了吗?”

我听到风一般的轻语在对我说:

——这是你的最后一单工作。

——这是你回到安息之地的关键。

——也许你会成为英雄。

——但如果你逃避这次选择,

——你将永远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我不明白这个声音到底是来自自己的潜意识,还是体内深处潜藏的某种东西。这个警告所昭示的危险,正让我心中的警铃大作。大概没有人能够清晰看到自己未来的关键,也许会有更多人觉得,放弃这一次,未来还有更多的机会。但是——“我是与众不同的”——我这么告诉自己:“现在我所听到的,并非来自外界影响的错觉,而是来自生命和使命的警告。我这一生中最关键的选择,如今就在眼前。”

没有人能够帮助我做出选择,甚至,桃乐丝并没有让我立刻做出选择,尽管如此,这个选择并不会就此消失。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香烟的味道,只有阵阵尸体的恶臭,以及电子器材特有的味道。

“我准备好了。”我说:“什么时候能让格雷格娅和崔蒂离开?”…,

“在你植入脑硬体的一刻,节点传送将同步进行。”桃乐丝说:“只要你用右眼盯着她们,我就能对她们的位置进行锁定。”

我不再言语,用力握住芯片爬上堆积如山的显示屏、导管、零件和正在工作的金属仪器。然后,我站在这座金属、导线和显示屏组成的山丘上,俯瞰着下方的格雷格娅和崔蒂。她们是如此年轻,风华正茂,她们还有更美好的未来,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也不应该在那样可怕的末日未来中挣扎。

如果,我接受脑硬体,看到系色同学和桃乐丝眼中的“世界”。或许我能找到最理想的道路。

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自欺欺人,也不是伪善。我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世界末日是否必定到来,我也无法肯定自己是否能够实现自己所有的梦想,但是现在,这一刻,就在这里,我将成为她们的英雄!

“高川先生?”格雷格娅疑惑的声音传来时。

我将芯片硬生生插进自己的右眼中。

很痛,十分痛苦。我的右眼视野只剩下一片血红色,温热的液体正沿着皮肤滑下,而痛苦在每一次神经抽搐时,都在让大脑也随之颤抖。然后,我右眼的世界渐渐黯淡下来,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仅存的左眼里,格雷格娅和崔蒂都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即,格雷格娅尖叫起来。

我并不到她到底在叫些什么,因为痛苦好似已经占据所有通向大脑的神经通道,痛苦的信息挤满了大脑。我不知道眼睛被插瞎的时候,是否真的会如此之痛,我感到大脑仿佛要沸腾起来,像是一锅热腾腾的粥,而这股灼热正迅速传递到身体的各个部位。

我感到世界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声音,没有动作,视野里的一切都变得缓慢,直至完全静止下来。

格雷格娅和崔蒂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巴,定格在下方眺望着我。而我也无法动弹,身体每一处结构,每一处组织,每一个细胞都脱离了它原本运行的方式,在以另一种同样无比复杂的模式进行运转。

然后,格雷格娅和崔蒂所在的地方亮起白光,白光快速增亮到再也看不清她们的身形,随后,白光旋转起来。随后,白色的漩涡不断缩小,最终变成一粒光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格雷格娅和崔蒂消失了,四周的零件、导线、仪器和显示屏也正在消失,最后就连房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宛如身处一个漆黑的,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无法动弹的身体正被某种流动的力量推着,不知道向何处飘去。

当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出现光亮和景物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某个公园里,身旁不远处是一个沙池,三个女孩正在玩沙,身子和脸蛋都脏兮兮的,但却挂着喜悦的笑容。她们朝我转过头,向我挥手,“阿川,来呀!”我转过身体,另一侧的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滑梯和一个荡起的秋千。滑梯顶端是个大一点的女孩,笔直黑亮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面孔,让我看不清她的样子,然而,我知道她是谁——真江,比我大一岁,是我初恋的女孩。

是的,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而已。

虽然相貌和气质有些不同,但是这个叫做真江的女孩让我想起了近江。随后,有更多的名字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江、真江、富江、右江、近江……

然后,我在荡起的秋千那处,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却同样是女孩模样的人——桃乐丝正坐在秋千上,被系色推着荡起来,发出欢快的笑声。

在这个被黄昏染红的小小游乐场里,一切都是如此平和,一种感性让我不由得落下泪来。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一切都像是在昨天,然而,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世界又一次黯淡下来,我又回到了那个什么都没有的黑暗空间里。原本我对这一切只是沉默地接受,可是,现在它让我简直难以忍耐。

364 幕间复苏(一)

当黑暗再次出现光亮的时候,我又再一次来到另一个不同的场景里。......

包围我的世界,就这么黯淡、光亮、转变地重复着。

在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一切都像是自己在第一次使出连锁判定的力量时,在昏迷中抵达的那个奇异世界的延续——火烧云的黄昏,沉静的走廊,风中摇摆的公园秋千,滑梯下的石洞,幽暗的树林……我和六个女孩在一幕幕的场景里逐渐长大。

我渐渐意识到这些场景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这是一个不知道在地图上哪个位置,也很难见到外地人的小镇,住在这里的孩子都是孤儿,我和真江、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玛索六名女孩当然也不例外。

镇上所有的大人、设施和商业活动都围绕唯一一所孤儿福利院提供服务,这很疯狂,还是孩子的我似乎无法理解,但是现在这具小孩的躯壳里,存在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我觉得这是亲身经历过的一切。我在当时的场景下说出不同的言辞,做出不同的行动,但是这些言语和举动却并不存在“强制感”,我理所当然地这么做了,然后变成“过去”存在于那里。

在这一幕幕场景中,我偶尔会想,这就是保存在特殊因子中的“高川记忆”吗?可是,即便我尚没有做出接受它的准备,但它仍旧就这么变成了“我”——现在的高川——的一部分。就像是回想起曾经忘记的过去。没有任何一丝生硬。也没有被强加的感觉。

在小镇上的生活并不总是那么平静,孤儿院和为孤儿院服务的大人们有时会让人感到害怕。这种恐惧根源于某种隐藏在日常下的变化。不知不觉的时候,一切都开始改变,我记不得变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很多孩子甚至是大人都被要求定期检查身体。

镇上蔓延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就连孤儿院也被波及了,孩子们被无故责骂惩罚的次数快速增加。不仅是我和真江她们,其他孩子也开始抗拒外出,似乎只有呆在房间里才能免受那些无妄之灾。

偶尔必须要出去的时候,在公园里。在森林里,在偶尔露出一角的隐秘房子里,在某个四壁皆白的房间里,会看到许多看不清样子的人们。有时甚至连身材都如同影子一般模糊,只觉得他们十分臃肿,舀着奇怪的东西在空气中晃来晃去。

在这段时间里,我和其他孩子总能听到令人恐惧的吼叫,听到人类的惨叫声,可是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场景的转变速度开始加速,后来每当我眨眼的时候,四周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当场景再度稳定下来时,我和六个女孩再一次齐聚在一起,而叫做真江的女孩。让我生出初恋般感情的女孩,正躺在一张床上,全身上下都包裹着绷带,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我知道,她生了重病,全身就像是被烧过一样。

在许多天前,她甚至连我们的话都听不清了,总是用一种狂燥的视线凝视着我们,让人浑身发冷,口中呢喃着谁也听不懂的声音。就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一样。在病症的初期,医生们认为只是患上感冒,但是开出来的药全都无效,我们还想要带她去医院,可是总是被她固执拒绝。宁愿就这么躺在床上默默承受着病情的折磨。那个时期,镇上的大人们。尤其是医生正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期间还传出了有孩子被折磨和侵犯的传言,让孩子们十分害怕和大人,甚至是和自己小团体外的人接触,我们也不例外。…,

在对外人的恐惧和真江的固执下,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目睹真江的病情一日日恶化。

每一次和真江见面,房间里都存在一种阴郁、压抑、令人窒息的东西。[].开始我和其他女孩还能跟她谈谈日常,开点玩笑,劝慰她一定会好起来,可是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样的气氛下开口了,渐渐地,就连和真江见面也变成了一种让人痛苦的事情。

我有时会想要不顾一切将真江带到医院去,可是,难以想象的压力阻止我改变这一切。这种无形的压力来自真江本身,来自日益严重的环境,来自自己内心的脆弱——我不确定,将真江带到医院,放任她一个人住在那些产生过无数可怖流言的惨白病房里,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我和其他女孩商量,但大家同样无法做出抉择,就在这种难熬的日子里,真江的时间一步步走到尽头。

现在,她快要死了,我们都感到无比的悲伤。

那些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息仍旧环绕在这个房间里,这让我们产生了更复杂的情绪,这些难以理解的情绪让我们头脑空白,只是齐齐盯着躺在床上的真江,她的每一丝呼吸,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在牵动我们的心脏。

然而,这个濒临死亡的状态延续了很长

的时间,就在这段时间中,发生了让我们无法理解的,十分可怕的事情。

真江稍微清醒的时候,让其他五名女孩离开了,唯独将我留下来。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这种大家都能听懂的话了,她的声音让我们都吓了一跳,那沙哑的声音充满了阴郁的气息,渀佛不是从人类身上发出来的。

她的眼睛似乎看不到东西了,所以没有发觉,假装离开的女孩们悄悄透过门缝窥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我要死了,阿川。”她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我不知道她是否能看到,但我希望她看不到。

“这是一种可怕的疾病。”真江继续说:“它会传染。你们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

我想。我知道传染是什么意思,但是,即便看到真江重病时的样子,心中也没有太多惧怕的情绪,好似变得和她一样,然后死去,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我知道,你不害怕。”真江说:“可是,她们都在害怕。尽管如此,我仍旧希望你和她们能够活下去。你们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她颤巍巍伸出的手。当我握住那只手的时候,一种灼热而粘稠的感觉从皮肤传来,似乎要将我和她融化粘合在一起。

“我要制造这种病毒的血清。这样才能让大家活下去。”真江说。

“你打算怎么做?”我问。我明白,什么是血清。

“喝下我的血吧,阿川。”她说:“这些血会被你的身体吸收,如果你能活下去,也许会产生抗体。然后,用你的血制造血清,为她们注射。”

“保护她们,不要让她们受到伤害和委屈。”她絮絮叨叨地说,“喝下我的血,我的血将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用你的血制造的血清为她们注射,这样,我们在彼此的身体里,永远都不会离开了。”

“我好喜欢你,阿川。”她说:“我想要继续活下去。”她似乎在哭:“我不希望就这样死去,我好害怕,阿川,我好害怕啊。”…,

我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杀死我,阿川,现在就杀了我。”她语无伦次地说。“否则我会伤害你们,我会杀死你们。”

我只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渀佛要将她的身体揉入自己的身体中一般,紧紧地搂住她。

“我不会死。我会喝光你的血,这样你会继续在我的身体里活下去。”我已经无法思考。只是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可是,我的心中却如此希望着——我不想她死去。不想再也见不到她,哪怕是最荒谬的说法,也想要去相信。

于是,这一天,在门外的五个女孩的注视中,我喝下了真江的血。

之后,每天我都会进入真江的房间,喝下她的血。其他女孩都用一种不安的视线凝视着我,又用同样的目光凝视真江的房间,但很快,视线所表露出来的东西和她们自身一样变得沉默,她们再也没有进过真江的房间。但我知道,每当我进去的时候,她们都在看着。

虽然觉得她们在害怕,但又感到并不单单是这样,有某些事情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酝酿,虽然在我注意到她们的地方,她们再也没有和真江接触,但我却觉得,她们一定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去过真江的房间。我不太理解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是女孩们的秘密,而我只是做着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

看似随时都会死去的真江以难以置信的毅力坚持了两个星期。

每一次的场景亮起时,我都出现在真江的房间里,喝下她的血。我开始觉得自己正在吃掉她——吃掉自己所爱,吃掉腐烂,吃掉死亡,这样的自己,就像是一只乌鸦。我感受到体内正在产生某种变化,让我备受痛苦和煎熬。也许是病毒正在侵蚀身体,我这么想着,但是却为这样变化感到高兴,一开始是因为觉得自己能够坚持下去,直到产生抗体,提取出血清。然而,渐渐地,我开始觉得,真江就存在于自己的身体里,这才是自己高兴的原因,我开始为这种想法感到恐慌,因为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这样既高兴又恐惧的情绪在场景结束之后仍旧纠缠着我,我在场景中再也不认为真江那无比丑陋,又在逐渐腐烂融化的**感到悲伤,因为——

她就在我的身体里。

我似乎听到了,没错,在没人的角落,或是恍惚的时候,她在我的脑海里轻声对我说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再也没进入真江的房间,我认为躺在那里的只是一个被她抛弃的躯壳。

/>这样的想法让我一阵子感到欢喜,但随即就会涌出无法遏止的悲伤。后来,悲伤没有了,可我在照镜子的时候,仍旧会莫名地流下泪来。

“真江不会死了。”我对其他女孩说:“你们会没事的。不久我就能制造血清了。”

除了系色和桃乐丝外。咲夜、八景和玛索都露出费解的表情,她们似乎无法理解我的说法。

“她……”桃乐丝说了一半,顿了顿,脸色阴沉地往真江的房间看了一眼,“我要杀了她,她要变成怪物了,她会杀了我们,她已经杀了好多人!”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但是却想到真江曾经让我杀死她,因为自己会杀死我们。仅凭话语是很难让人想象这种场景的。我也想象不出来真江将我们一个个杀死的场面,她就像我们的大姐一样关心爱护我们,我们也同样憧憬爱戴着她,我们没有血亲。但我们彼此就是最亲密的人。…,

我们一直认为七个人其实是一体的,这样的关系会永远持续到世界尽头。这也不难解释我为什么听到真江和桃乐丝这种要杀死彼此的话感到震惊了。

但是,那是真江的愿望,虽然她当时充满了恐惧,但是我看得出来,她真心想要我这么做。我知道,她心中的不安驱使她用这样的方式来试图保护我们。也许真江也对她们说了同样的话。

桃乐丝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征询我意见的眼光盯着我看。

“真江已经不在那个房间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每次看到那个房间都会让我窒息,尽管我已经不再进去了。很难才能回想起来。最后一次看到真江的样子。她已经彻底陷入昏迷中,绷带下的**似乎融化了一般,变形了的曲线让绷带变得松懈,露出令人感到恶心的渗出黄水的组织。只有轻微的膨胀能够证明她还活着。然而,那里活着的大概只是一个躯壳罢了。我想,真正的真江已经不在那个躯壳中了。

即便如此,那个躯壳是如此痛苦……

于是我对她们说:“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这么说了之后,桃乐丝拉着其他女孩匆匆走了。

又一个场景之后。

热气正不断升高,烘烤着我的头发和肌肤,让我觉得十分口渴。还有一种呛鼻的味道。以及劈里啪啦的剥裂声。外面有人在叫,在哭喊,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再说些什么,只是知道他们在跑,凌乱而惊慌。

我的意识霎时间清醒过来。很快就从周围的动静中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发生火灾了。

不一会,重重的脚步声朝这边响起来。门被人打开了。

“阿川,快起来,真江,真江姐姐她……”来人用稚音,一边哭泣,一边惊恐地大叫着,是咲夜。

咲夜朝我大叫,然而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却不如之前那样能够听得清楚,唯一比较清晰的只有“真江”这名字。

我的身体突然传来极度的不适感,不单纯是痛苦,而像是许多让身体不舒服的状况突然出现。我的右眼皮不断跳动,我不得不死死闭着,右手也不听使唤,为了不让咲夜察觉而担心,所以将右手背在身后。我的内脏似乎绞成了一团,双腿毫无气力。

一团火在我的身体里燃烧。

这样的状态并不陌生,我知道,体内的病毒发作了。在恍惚的时候,我似乎又听到了真江在叫我的名字。

“你先走,我很快就跟上。”眼见燃烧越来越猛烈,我不得不这么说。

继续留下来很危险,我无法动弹,会变成她的拖累,至少要让她赶紧离开。可是咲夜却执意扯着我的左手,似乎要硬拉着我出去。就在这时,走廊通向外侧的方向出现了另外五个女孩,系色被八景和玛索两人搀扶着,显得十分虚弱。

桃乐丝一脸血迹,表情扭曲得吓人,她穿着睡衣,手上还舀着一把血淋淋的电工刀。

她们就这么盯着争执不休的高川和咲夜。火焰开始爬上天花板,并逐步吞噬着两侧的墙壁,更深处的房间猛然发生爆炸,破碎的房门伴随着黑色的浓烟砸在地上。情况是如此危急,然而我和女孩们却愣愣地呆在走廊上,因为,或许不止我一个人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唤我们的名字。穿越房子崩塌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边呢喃。

是真江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的。我很吃惊,为什么会是她呢?她怎么可能还能动弹,还能发出这么清脆的声音?

就在这时,走廊的楼梯口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全身着火的人影从上面摔下来。我朝那边望去,在熊熊的火光中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个大人,双手从手肘处被人砍断了,一边哀嚎着一边挣扎,宛如恶鬼般朝我们这儿爬过来。

咲夜抓住我的手更加用力了,她紧张得似乎要将我的手握碎一般,紧接着,从楼梯上方传来脚步声。

不慌不忙,一步接着一步走下来。

全身冒火的断手大人渀佛听到了催命的声音,挣扎和嘶吼变得更加激烈了。

呼吸间,人还没出现,火红色的衣摆先在楼梯处露出一角。(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5 幕间复苏(二)

咲夜的反应更加激烈了,她几乎将我扯倒在地,将我向后拖,我知道她害怕极了,可是即便这么害怕,仍旧想要带走我。---------------1---我十分感动,可是我实在帮不上忙,身体的强烈不适将身上的气力全都抽光了。我大喊着,让咲夜把我放下来,让其他女孩把她带走。

可是没人回答。我有些焦急,我预感到正在走下楼梯的一定是个可怕的东西。

这时,桃乐丝手持电工刀越过我和咲夜的身边。

下楼的人终于露出全貌,她被一圈浓烈的火光包围在中间,披头散发,身上同样穿着睡衣,一手提着一个小熊布偶的耳朵,一手提着柴刀,宛如从地狱火海中走出的鬼怪。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我记得很清楚,无论是小熊布偶还是柴刀,都是我和女孩们用偷来的钱买的,长耳兔布偶是送给桃乐丝的生日礼物,买柴刀则是出于一种极为认真的自卫态度——那些可怕的大人们会伤害我们。

而现在,拥有它们的,是我和女孩们最熟悉的人——真江。

嘈杂和喧嚣激荡着我的鼓膜,让我想要呕吐。

断断续续的说话,夹杂着疯狂的笑声,和杀意十足的呵斥。

很难相信,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真江是认真的想要杀死我们!可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不成人形了,为什么又会以这样看上去完好无缺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桃乐丝她们前往真江房间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感到身体越来越热,外界灼热的空气和体内散发出来的热力让我的大脑开始晕眩,无法思考,好似要融化了一样。我只能借助身体传来的感觉判断,自己正被咲夜朝远处拖去。模糊的视线偶尔清晰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在燃烧的走廊中,对峙的真江和桃乐丝之间,大人终于被烧成一块焦炭。

就在这时,真江和桃乐丝两人的对话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是你让阿川在没有你的世界里也要好好活着,现在才想主意吗?”桃乐丝说。

“他说过要无论在哪里都会和我在一起,我爱他,你知道,我爱他。”真江说,“就是死也要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痛苦,只有阿川才能拯救我,只有他!我无法再忍耐了,求你,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嘻嘻,在一起……”

“我不会让你杀死他的,你这个怪物,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桃乐丝说。

“我是怪物?是的,怪物。大家都成为怪物的话,一定会更加快乐吧。你也被感染了,桃乐丝,很快就会和我一样了。变成一个怪物。还有系色、咲夜、八景、玛索……阿川?”真江歪着头看过来,片刻后疯狂大笑起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hurry!hurry!hurry!hurry!hurry!hurry!”

在我的耳中,真江的声音正在变形。疯狂,邪恶,厚重,不再是女孩的声音,仿佛万千的魔鬼在鼓掌,在庆贺,在高吼。

伴随那“hurry!hurry!”的高喊,破碎的天花板拥着火焰将真江的身体吞没。滚烫的气浪袭来,所有人都不禁用手挡在脸前。然而从指缝间望去,却看到那娇小的身躯在焚烧中扭曲,五官渐渐在火光融化,变成整块焦黑的兵俑一般,那“hurry!hurry!”的声音却一直没有落下。…,

直到那焦黑坚硬的躯壳出现一道道的裂痕,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从内部孕育而出。

一种混淆了恐惧和疯狂的气息充斥在走廊上,所有人都开始撤离这片走廊,这座巨大的房子即将塌陷。

我觉得不能在这样下去了,体内的不适依旧如初,但是在这种痛苦中却产生了一种让自己站起来的力量。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确定,即便是自己死去,也要让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安全离开!

这个变成怪物的真江是冲我来的,应该由我结束这一切。我必须留下来,因为我不确定,就算这样大的火势和崩溃的房子,是否能够阻止那个看上去根本就没有死掉的怪物!

我推开咲夜,冲上去从桃乐丝手中夺过电工刀,用力咲夜和桃乐丝推出房子。我站在门槛前,没有打算出去。有什么东西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垂下视线,看到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在我回头之前,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怪物是不会死的,所以,永远爱我吧。”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扯回燃烧的房子中,眼前,近在咫尺的门框和砖石崩塌下来,将出路完全堵住,系色她们的身影彻底在视野中消失。

在那个自己被不断后扯的飞逝感中,我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叫喊:

“真江!”

——真江!

即便场景瞬间恢复成一片无垠的黑暗,我似乎仍旧能够听到自己的叫喊。我的内心中有一团灼热的情绪在膨胀,那是一种比恐惧更复杂的情绪。当时,我觉得自己好似就要死了,在这一片什么都么有的空间中漂流着,这种情绪仍旧没有任何衰减。我想要知道后面所发生的事情?我被真江捉住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场景没有继续转换下去。

我感到自己在快速上浮,与此同时,一片如同显示屏的光幕在我的眼前展开。

——人格意识载入进度10%……

光标在闪动。

我明白之前所看到的一切就是桃乐丝所说的特殊因子底层信息,对我来说,完全如同自己所经历过的一般。尽管我不觉得自己的人格意识有所改变,但是,我知道一定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不容置疑的转变,只是作为转变后的产物,“我”无法进行确认。

这种人格意识资讯的载入在植入脑硬体之后就开始自动进行,似乎并不关乎我选择与否,这和桃乐丝当初所言并不完全正确。

光屏上的记录再度滚动:

——自动载入进行中……侦测到干扰机制,执行第二方案;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确认主动载入将加速载入速度,并进行最后40%的资讯载入。

——警告1:主动载入被确认后,为了保证兼容性,将会进行人格结构格式化。

——警告2:格式化前所有资讯将会备份,直到重新注入新结构。

——警告3:无法确保创建新结构的成功率。

——警告4:你准备好了吗?高川。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

光标停留在[y/n]之后,不断闪烁着。我却无法执行最后的确认步骤,无名的恐惧感从理性中诞生,它战胜了不断膨胀的冲动。我不知道,这种胜利究竟能持续到何时。我没有去思考,尽管思考也许会给自己一个确认或放弃的理由。只是紧盯着那闪烁的光标,感受心中的悸动,以及一种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在膨胀的感觉。…,

上浮到了尽头,我感到自己正向着一团白色的光芒飞去。速度是如此之快,似乎自己被拉扯成一条长线。黑暗中出现无数的光点,就像是宇宙中的星光一般,飞速向后倒退。

当我冲入那一团白色的光芒中时,这片光芒顿时替代黑暗充塞在整个空间中,那种膨胀的感觉终于在无形的边线处被遏止了。这些边线勾勒出一个轮廓,那就是我的身体。我又再度感受到身体的存在,不再充满在那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中产生的虚浮感。尽管如此,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就连一个小指头都没办法移动。严重的虚弱感好似潮水一样将我吞没,随之而来的是异物从鼻腔和嘴巴里吸入的难受劲,那并非是窒息的感觉,若要形容,就像是呛水。

我开始发觉自己悬浮在一片黄色的液体中,每当呼吸和张开嘴巴的时候,这些液体就不断灌进来。我无法中止这一切,就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想要呼救,可只是吐出无数的气泡。隔着黄色的液体和上升的气泡,我看到光源在上下左右晃动,有些耀眼,外面的东西模模糊糊。

身体是如此虚弱和疲劳,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右眼神经一阵作痛,连带着神经连接的大脑部分也开始疼痛起来。好想是长了个肿瘤,一个硬物正在形成,并挤压着其余的大脑部分。我恍惚听到声音,很快,这声音就放大到一种嘈杂得恨不得让人变成聋子的地步。

包围着我的黄色液体正迅速顺着某个通道流出去,我也颓然接触到下方的平面,一下子瘫坐下去。如果在这个时候昏迷过去,大概就不会吃到这么多苦头了,可我想要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始终处于一种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不得不说,突然在脑子里形成的硬物帮了大忙,当我专注在它身上时,它似乎能够接管大脑的一部分功能,让我不至于因为身体的自我保护而彻底昏迷过去——这是脑硬体,这个想法就像是偶尔漂浮到波涛表面的稻草,随后又沉入无意识的海洋中。

大概是眼球在抽搐的关系,模糊的视野一直在晃动,但我仍旧意识到,自己和黄色液体就像是水果罐头一样,被装在一个圆筒形的透明容器里。黄色液体褪去之后,正前方的容器壁被打开,一个臃肿的人形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让我觉得很像是外星人,但大概是人类——它,他,或是她,将我的眼皮翻开,用强烈的光线照射我的眼睛,然后对我说了些什么。

我听不清楚,那声音就像是在地下水通过洞穴时产生的回音,涳涳作响。很快,对方似乎放弃了,向身后摆手,很快就有某个东西从外面插进容器中,我被放了上去。应该是担架吧,我这么想着,似乎这个时候大脑已经彻底不工作了,所有的思考都在那感觉中只有指甲大小的脑内硬块中运行,借助这小小的硬块,我还能感受肌肤所传来的一些信息——我被抬起来,出了容器后,就被人抓住胳膊,用针筒注射了某些药物。

这些药物让我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连内脏和眼球的躁动都不那么明显了。意识好似被一斧子劈成了两半,大部分的“我”都沉睡下去,只剩下小部分清醒的“我”存在于脑内硬块中,继续关注自己身体上所发生的事情。并非全都是坏事,至少现在,“我”不再感到来自身体的痛苦了。…,

渐渐的,似乎能够听清周围的声音。

——快,快,再注射二十毫升的k19……我们必须尽量阻断神经……负面资讯对因子的干扰……

我的身体又被注射药液,原本还剩下一些躁动感的眼球也彻底沉寂下来,内脏连呼吸都无法进行了。在一阵窒息中,有一截软软的长条物体从鼻腔处插进身体里,灌进来的不是空气,而是液体,之前浸泡在黄色液体中的呛水感又再度产生,虽然有些难受,但是窒息感却顿时减弱了许多。

——这个液体能够进行呼吸循环。

——是那种被称为lcl的黄色液体。

这样的意识再次漂浮上来,随后又沉下去。

外界的声音让我有些松懈,因为那明显是我能听懂的话,对方是人类。他们的动作十分匆忙,模糊的景物在眼前晃过,令人晕眩,滚轮和金属的声音则令人烦躁。在带走我的过程中,用锋利的器物割破我的肌肤,取走了一些东西,我想大概是血或皮肤组织什么的……我就像是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被带进一个看似手术室的地方。

我明明睁着眼睛,但对方似乎觉得名为k19的阻断药剂生效了,认为我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没有将我的眼睑合上,如果他们这么做了,我就只能通过肌肤来感受自己身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了。

由多个灯管组成的无影灯十分刺眼,人形还是看不清楚,他们围绕在我的床边走动。他们为我做了一场大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有时候,我几乎觉得脑袋里的硬物,被我认为是“脑硬体”的东西被他们发现了,但似乎没有,他们没有将它取出来。

这倒是个好消息,虽然不太清醒,但保存在脑硬体中,维持活动状态的意识让我明白,这些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也许是偏见,我或许是个重病患者,而他们正维持我的生命,并试图拯救我——所有像是取样、解剖和手术的过程,都是为了这个高贵的目的——尽管如此,我仍旧维持着这个偏见,就像是这个偏见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在这具身体中沉淀下来,不断发酵,膨胀,直到如今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它。

为我做手术的人群中有声音这么说着:

——为什么会突然醒来……时间不符……

——意外……剧本兼容性……我一直认为这次的剧本制作得太匆忙了。

——进入末日幻境后……数据变动剧烈……出来后因子的活性化确实增强了……情况突然恶化,不得不重新调试……

——上一次的数据的解析进度如何?

——进度很慢……仍没找到理论异性病毒因子的存在。

——这一次观测到的数据保存了吗?

——正在检查……之前的数据一直很平稳,突然就……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没有了!”什么没有了,听不清楚,但手术室里所有的声音都顿住了,一时间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调制液没有了……连同lcl一起……反应停止了,是被吸收了吗?

——不可能!正常的人体无法吸收……所有的实验体都无法……

——所以,这不正常……是异性病毒因子在起作用?

——数据!……查看数据!

急剧的脚步声出去,不久后又进来。

纸张翻动的声音。

——这个规律……的确是异性病毒因子……哈哈,它吞噬了调制液和lcl!我们证明了!异性病毒因子的确存在!…,

他们搬来许多仪器,在手术进行的同时,金属面板从上方遮过,一排排光线停留在我的身体上,产生微弱的热度。

——能够找到它吗?

——不,不行……活性下降了……失败了吗……

——我的方法是正确的……第一次进入后明明出现效果……

——偶然性太大了,不过不用担心,这仅仅是第二次进入……我们有时间,要确保特例实验体的安全……目前为止,我们就只有这一个特例……不能失去。

——也许实时观测记录中保存有数据……提出数据需要时间……

他们在找什么?什么是异性病毒因子?对于这个问题,在脑硬体中运行的意识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唯一存在我体内的特殊因子,拥有强大吞噬和侵蚀性的病毒因子,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被系色和桃乐丝称为“江”因子的东西。

他们正在寻找的异性病毒因子就是是“江”因子。

手术在接下来的时间正常进行,结束之后,保存在脑硬体中的意识也开始涣散。

虽然有许多不解,但是仅凭一块小小的脑硬体,无法进行复杂的思考。即便是保存意识的功能,也在更大量的药剂注入后迅速减弱。

终于,我昏迷过去了。

366 记忆回廊(一)

——高川。k

更新

——高川!

我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宽敞的房间中,两侧的墙壁边都堆着书架,眼前的黑色木质办公桌巨大又沉重,同样被埋在书籍和纸张中。这是一个充满严肃和阴郁气息的房间,但是当办公桌后的人拉开身后的窗帘时。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明媚阳光就将这些令人不由得产生紧张情绪的气息冲散了。

明亮的光斑笔直流淌到我身上,站在窗边的人似乎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过了一阵子,眼睛适应光线之后,我才看清那个人——男人,五十岁上下,身穿笔挺的西装,外面套着白大褂,一如电视上经常看到的研究人员或大夫的形象。

他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我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来到这里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那是夏天的某一日。真江死亡,而我和系色等人活了下来,在真江造成的混乱中——我一直认为是她造成的——孤儿院的幸存者包括我们在内一共不超过二十人。当我们来到镇上的时候,发现镇上同样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不止孤儿院,有许多建筑都燃起大火来,无论呆在哪都逃不过灼热的气流和浓烟的阴影,在熊熊的火光中,有人正在发生冲突,他们像疯了一般在大街小巷中跑来跑去,烧杀抢砸,被施以暴力的人反击会去,不停有人倒在血泊中。

我已经无法思考了,这个镇子并不算大,住在周围的人多少都有些面熟,而这些人正疯狂地和不久前仍旧和睦相处的邻居们撕打,甚至想杀了他们。敞开的房门里露出摊倒在角落里的身影的一角,很多人都在开枪,星星点点的枪声在镇子的每个角落此起彼伏。

我感到看不见的仇恨正在随着死亡和燃烧蔓延,但这些仇恨的种子正在急剧减少,很快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毫无理由的相互攻击。

这些发疯了的人想要冲到我们身边来,但很快就被另一批人阻止了。这批人看起来是刚刚才来到镇上的,一半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另一半则是全身笼罩在臃肿厚重的防护服中。士兵们阻止了疯狂的人们对我们的攻击,而身穿防护服的人则有一小半背起半人高的箱子,抬起连接箱子的喷管,从里面喷出来的不是消防用水,而是一条条炙热的火线,被烧中的疯狂的人们立刻就变成一团人形的火焰,但他们在彻底死亡前,却仍旧拥有令人恐惧的行动力,就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苦一般——不,这么形容不对,我听到了他们痛苦的低吼,可是我却觉得这种痛苦的缘由并不来自于肌肤上灼烧的火焰。

燃烧的人给士兵们带来巨大的麻烦,士兵的子弹若非直接贯穿他们的头部,无法立刻杀死他们,一旦自以为地不再理会,或是被他们扑进身来,就会陷入危险的境地。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有不少士兵就因此丧命。

士兵们开始喊话,这个时候风声大作。剧烈的风让火势更加壮大,燃烧的声音和建筑倒塌的声音让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处于弱势。我们被试图解决镇上动乱的人们带到空旷的地方,不停还有更多的镇上幸存的居民被迁移来此处。可是每个人都只是愣愣地看着这疯狂的一切,大家都知道,这个镇子完了。…,

在这片动乱的末尾,已经很少能听到人类的声音,压抑的沉默正迅速覆盖着这个濒临毁灭的镇子。

人们在无声中死去,枪声似乎永远没有停下的时刻,巨大的火焰和飞窜的火线点燃一个又一个伫立的物事——不管是人形还是其他的什么形状。可是目睹这一切的我们,乃至于身边的其他人,都无法发出哪怕是呻吟的声音,只是簌簌发抖地站着,或是脱力般坐在地上。

更多的车辆驶入镇上的范围,人数正在急剧减少的士兵得到增援,更多身穿防护服的人用极为迅速的动作,如同蚂蚁一样扩散到镇子的每个角落。有一个充满威严的男人走到我们这些幸存者聚集的空地上,他摘下罩在脸上的面具,对大家说:“你们安全了,我们很快就会将你们送到医院,在那里你们会获得妥善的治疗。”

他似乎是这支救援队伍的长官。

没有人回答,哪怕是半句感激的话。我注意到很多人的眼珠子都呆滞得一动不动,好似听不到任何声音般,只是盯着宛如正在变成地狱的镇子。反而是我,虽然也觉得这一幕令人吃惊,心中充满了震撼、颓然、愤怒、无助、疑惑等等复杂的情绪,但仍旧能够思考,以至于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和其他人有什么决定性的不同。我用相对其他人来说绝对可以称得上冷静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身边的人,发现站在身边,如亲人一般的五个女孩中,只有系色和桃乐丝表现得和我一样,而咲夜、八景和玛索虽然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但比较起其他人,却似乎包含着某种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就连大人似乎都无法再保持思维能力了。

我开始对我们这些人的反应感到有些恐惧——如果多数人的反应才是正常,那么我们是不是太不正常了呢?

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和其他大人一样,沉默地凝视前方的地狱。

没有得到回应的长官并不生气,似乎对这里人们的反应感到理所当然。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我身边的系色开口了:“你们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的冷静让我也感到吃惊,听起来就像是冰冷透明的水晶在相互敲击。

这个长官果然对她的反应感到吃惊,他的视线从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孩子身上掠过。我不由得有些紧张,但仍旧控制自己不做任何动作,继续和其他大人一样,呆滞地看向前方。这到底是不是出于害怕的心理,我不太清楚,但我的确不想被视为“特例”或“与众不同”。

我十分敏锐地感觉到,长官的视线并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反而在其他女孩身上都顿了顿,这让我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危机感。在过去,在孤儿院里,有许多孩子十分喜欢做一些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的事情,真江她们无疑能列入做得最成功的一群人中,而我却截然相反,一直不让自己表现得“独特”,每当她们做一些令人瞠目的事情,并为之欣喜的时候,我大多数时间都在旁边默默看着。所以,即便我们总是一起行动,但我却被其他人叫做“胆小鬼”,被其他孩子视为“最懦弱的人”。不过,因为我总是和真江她们一起行动,所以被欺负的次数很少。

如果被欺负了,我也会做出反击,但同样因为是和真江她们一起行动,所以仍旧无法改变其他孩子的想法,就连大人都觉得我是个“懦弱的孩子”,并为之摇头叹息。我有时会扪心自问,自己是胆小鬼吗?但得出的结论却是——我也在做着“与众不同”的事情,在所有人都试图变得独特的时候,沉默的自己不就是最与众不同的吗?…,

所以,我不觉得自己胆小懦弱。

尽管如此,有时,我也想要和其他孩子一样出风头,不过转眼就会放弃。后来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我想成为和真江不同的,但又是“特殊的”,具有“不同价值”的一个个体吧。

“你们是什么人?”

在长官表现得吃惊又沉默的时候,桃乐丝重复着系色的话。其他女孩,包括平时好似尾巴一样,看上去没什么主见的咲夜和玛索都用一种灼灼的目光盯着这个男人。

“我是医院的人。”长官说:“你们的镇子发生了生化事件……知道什么是生化吗?病毒,就像感冒一样,这个镇上的人都生病了。”

女孩们点点头,我们都在电视剧和电影里了解过什么是生化危机,这些救援人员的装束和行动与电视电影里演的十分相似。所以,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说法。虽然不知道女孩们都在想些什么,但是当我听到生化病毒的时候,就不由得心中一紧,想到了生病后就变得十分奇怪的真江。

——我患上了一种可怕的疾病。

——你们和我太接近了,都被感染了。

——将我的血喝掉,如果能活下来,说不定能够制造血清。

——阿川,一定要救她们呀。

真江一直被视为我们这支小团体里,不,应该说,是整个孤儿院的孩子中,最聪明最能干的人。

我们几乎不会怀疑她的话。现在也一样,既然真江说了这样的话,那就一定是这样。我觉得,这支救援队伍是冲真江来的。

于是,我更加约束自己,让自己看上去跟其他人一样无害。在电视和电影中从来都不缺少救援队伍将幸存者杀死,彻底掩盖事件缘由的镜头,如果这个长官表现得让人感到不对劲,我就会立刻发动反击。我偷偷将口袋里的电工刀取出来,藏在背后。

不过,这个长官并没有对系色她们的独特表现再惊讶下去,也似乎不打算攻击我们。他之前说的“将会将幸存者送到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疗”的说法很快就得到应验,在镇上的战斗彻底结束之前,我们被身穿防护服的人送进车里,接受一系列消毒、观察和临时治疗后,被转运到其他地方。

车子开出很远,车厢里没有窗口,完全不知道走了多长距离。在车体的摇晃中,精疲力竭的大家很快就睡着了,虽然我很想坚持到落脚处,但不知不觉也成为了昏睡者的一员。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呆在一处像是宿舍,又像是病房的房间里。

白色的瓷砖镶嵌在地板和墙壁上,一盏散发冰冷黄光的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这个房间除了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系色她们都不在身边,这让我迅速清醒过来,并让精神紧绷起来。

我推门而出,门外是一条走廊,许多关闭的房门沿着走廊的墙壁排列整齐。走廊上只有我一人,当我试图推开其它房间的门,看看系色她们是不是在里面时,却看到一个身穿白大褂,鼻梁上架着眼镜,似乎是医生的漂亮女性走出楼梯口。

我们的视线一下子就对在一起,她朝我点点头,说:“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其他人都醒了,被安排在正规的宿舍里,以后你们就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了。你们生病了,需要住院治疗,不过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其实这里的空气十分新鲜,也不会有繁重的生活压力……啊,看我,对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呢?认识一下,我叫阮黎,是你的主治医生。”…,

其实,对于她说的话,我很快就理解了,而且并不感到惊讶。电视和电影里都这么演,我们会被当作珍惜物种一样对待,可能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但也可能会面临可怕的威胁——在身体里的病毒被治愈之前。

这种时候,主角通常都会和病院里的人保持友善的态度,不管他们是不是敌人,都至少要在表面上这么做。尤其是自己的主治医生,因为她或他将是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和自己关系最密切的人。

于是,我很快就从装出的愣神中恢复过来,嗫嚅着对她说:“我,我叫高川。”

“很好,高川,现在我们就认识了,希望未来会成为朋友……”她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嘴唇微微翘了一下,“现在,在为你安排宿舍之前,你的心理医生需要为你做一些辅导,我们这就去他那里吧。”

“其他人呢?他们在哪里?”我连忙问:“里面是不是有五个女孩,分别叫做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

“啊,那五个女孩吗?”阮黎医生似乎对她们记忆深刻:“她们也被安置好了。她们也提起过你的名字,所以我们会将你们安排在同一个楼层。你的房间应该会在她们的隔壁。”

“她们……”我想不出更形象的描述,只得简单问到:“她们还好吗?”

“嗯,都挺精神。不,应该说,相对于其他病人来说,真是精神过头了……现在的孤儿都是这个样子吗?”阮黎饶有兴趣的微笑着。

“不……”我继续用嗫嚅的语气说,“也许……”

随后,我被阮黎医生带到这个到处都是书籍和报告的办公室里。对面站在阳光背景中的男人,叫做安德医生,仅仅从外表就能感受到一种学识和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资深医生的气息。我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对面的视线让我的身体就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不由得挪了挪屁股。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坐在距离办公桌足有三米远的高脚椅上,双脚甚至要踮起来才能接触地板。

“我叫做安德,是你的心理医生。”对面的老男人重新在办公桌后坐下,一边说着,一边戴上眼镜。他垂着头,视线掠过镜框上檐,越过书籍和报告堆所形成的峡谷继续投在我身上。

他似乎才刚刚做自我介绍?我想,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为什么呢?我又有些恍惚,视野里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似乎像是快速放映的影片。在模模糊糊中,有一个意识告诉我,自己正在做梦。

这是一个关于过去记忆的梦境。

“我的同僚……嗯,那些人做了一份丑陋的报告。”他的话再次清晰传入我耳中时,我清醒了一些,再次对上他的视线,听他继续说:“他们调查了每个病人的档案,然后逐一和病人们交谈,以此了解在病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这是我当初告诉他们的,可是他们显然没有做到。你所在的孤儿院的某些当事人谈论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虽然有些突然,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真的吃掉了自己的女友吗?那位叫做真江的女孩。”

他说话的时候给人老人般絮絮叨叨的感觉,但最后的问题却像是一记闷锤,将我一下子震醒了。

——你真的吃掉了真江吗?

我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个问题,惊恐地睁开眼睛。

视野里的一切景物都改变了,我发现自己正横躺着,上方是陌生的天花板。

一个明显散发出金属色泽的银白色天花板。

身下柔软的感觉告诉我,自己正躺在一张舒服的床上,可是衣衫背襟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一片冰凉。

你真的吃掉了真江吗?有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述说。我似乎产生了错觉,自己正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乌鸦。我张开口,发出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乌鸦的叫声。

我用力支撑起身体,确认自己到底是人还是乌鸦,当我看到自己的手脚,发出人类的声音时,才不由得长长吐了一口气。

367 记忆回廊(二)

我没有变成乌鸦。..这又不是《变形记》,我这么想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个关于吃人的问题仍旧在我的脑海中翻腾,可是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我没有答案,当时的情景保存在记忆的最深处,我仍旧想不起来,那些关于过去的梦境,不也没有出现那一幕吗?

我的确在发生变化,回想着在小镇上的生活,以及在中央公国里的生活,两种生活的记忆让我无法述说哪一个才是“真实”,但是,大概因为都是自己切身经历的缘故,这些记忆并没有产生对立,只是彼此之间存在着一个深深的沟壑。

我在哪?

在系色和桃乐丝所存在的世界,还是在中央公国里?

存在于我记忆中的一切物事,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份,即便它们或许拥有同一个名字:

一、病毒爆发的小镇,真江、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救援部队、医院、心理医生安德和主治医生阮黎;

二、即将迎来末日的世界,消失的系色,失去身体的桃乐丝,长大了的咲夜、八景和玛索,统治局和末日真理教。

现在的我,到底是哪个世界的我?

我转头张望自己所在的房间。四壁、地板和天花板似乎是由一体式的金属板构成的,没有一丝接缝,在上方墙角处开有一个通风管,风扇在管口转动,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呜呜声。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副桌椅。桌子上一角摆放有一台电脑,桌子旁是饮水机和废纸篓。通风管正下方的角落是用木质结构遮拦起来的洗手间,木板的涂料十分光亮,就像是刚油不久,但颜色也同样是银白色的,嗅不到涂料本身的味道。

我没有找到门口的位置,似乎被人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了,这里与其说是居所,更让人联想起监狱。我开始回忆在昏迷前,没有做梦时的印象。大脑处的硬物并不是幻觉,我又再度感受到它的存在,因为它的挤压,产生一丝丝疼痛。我下意识伸手抚摸额头。当然是不可能碰到它的,甚至就连凸起的触感都不存在,除非我能把自己的手伸进脑壳里。

在自己脑袋里出现一块异物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可是这个异物对我而言十分重要,不管它是不是“脑硬体”——这么说是因为,我感觉它似乎不久前才“长”出来,没错,就是在我“上浮”之后,并非是之前我插进自己眼睛中的那块。

这么想的时候,桃乐丝的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直到它在你的身体里繁殖出新的一块。

或许。这个硬块,就是所谓的“繁殖出的新脑硬体”,只属于我自己的“脑硬体”。

无论是脑硬体,至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甚至连带我自身,还存在许多无法理解的地方。供以思考的线索多如乱麻,我想,自己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理清它们。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进入洗手间,打算用冷水给自己的大脑降降温。

洗手池的水龙头有两个。一个热水,一个冷水,这倒是挺周到的服务。我用双掌盛水,就像是在浅水区折腾的鱼儿,扑腾扑腾地往脸上掀。冰凉的水让我又清醒了一点,思维似乎转得越来越顺畅了。然后。我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例如眼睛。我曾经用寄存桃乐丝人格意识的脑硬体插入右眼,当时变成瞎子的那份痛楚,以及格雷格娅和崔蒂看到这一幕时的震惊样子仍旧历历在目,可是现在,这只右眼竟然能够视物了,就像被弄瞎的记忆不过是个幻觉。…,

我连忙去找镜子,然而,当我关掉水龙头的时候,立即发现自己的手掌明显变得更小,更加苍白了。

就好似常年不见阳光般,细嫩的肌肤充满病态的白色,连青色的静脉都看得一清二楚,充满了令人恐惧的透明感。细长的手指则令人想起“弹钢琴的手”,可是,这并不是我的手——确切来说,不是身在中央公国时,我记忆中的自己的手。

虽然有些吃惊,但是我很快就压抑住了这种情绪。我不想为这种事情吃惊,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还有更多的东西会让自己吃惊,与那些东西比较起来,自己刚刚察觉的事情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变化。

我让自己对身体的变化尽可能感到理所当然,有无数好的借口或理由来说明这一切,例如“自己已经不在中央公国了,甚至不再是中央公国的高川了。”尽管如此,我仍旧按照原来的想法,迅速在洗手间的门板上找到了镜子。

一扇半身镜,我在它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说实话,我完全无法在第一时间就接受里面的那个身影是自己,因为“他”的形象和根据两种记忆所猜测联想的形象有着巨大的区别——既不是孩子,也不是青年,而是居于两者之间,充满了青涩的感觉。“他”长得清秀,并不是十分出众,但也无法视为“泯然众人”,就像是患上了绝症,即将死去一样,弱不禁风的身体仿佛风吹就会跌倒,眉宇间浮现出沉郁的气息。

无论是在小镇记忆中的自己,还是在中央公国里的自己,都绝对和这个形象扯不上关系。我也从没想过竟然会看到如此“脆弱”的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但是,镜子并没有被巫师施上法术,我知道,这个看起来清秀柔弱又阴郁的十六七岁的男孩,就是名为“高川”的自己。

这真是太疯狂了。我这么想着,双手用力在脸皮上搓动,试图抹平眉宇间沉郁的气质。让气色红润起来。

我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绝对没有看上去的这么脆弱。所以,我对自己竟然是这幅形象感到大为不满。然而,大概是身体的确受到病症的干扰,处于某些负面状态的缘故,无论我怎么摆弄这张脸,都无法让它变得更充满活力。

身体很虚弱,我已经切身感受到了,原本以为是刚醒来的后遗症,但明显不是。这不是中央公国的“高川”。而是小镇事件后的“高川”,感染了奇怪又危险的病毒,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高川”。这份认知让我产生了更多不好的想法,然而我不敢去想。我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系色和桃乐丝在什么地方?还有咲夜、八景和玛索。她们一定都在这里!我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真江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来了:

——喝下我的血,制造血清拯救她们。

我的身体开始发热,气力好似随着热度的上升渐渐被抽去,不一会,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真是糟糕的体验,我不断在脑子里发着牢骚,借此让自己保持清醒,扶着木门,跌跌撞撞地走洗手间,将自己扔在柔软的床铺上。

过了好一阵。这种发烧一样的状态才潮落般退去。之后,我发觉脑子里存在硬物的感觉变得微弱了,可是,当我集中精力的时候,这块硬物的存在感更加清晰。它就像是我的第二个脑子,同时用两个大脑同时进行思考,或者交替思考,这是一种极为新鲜的体验。…,

保存在“脑硬体”中的,自己从黑暗中醒来至在手术中昏迷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如同放映机的影像。一幕幕重现在脑海中。

我被从某个罐状容器中取出来,应该是病院的医生为我注射了名为K19的不知名药剂,然后送上手术台。他们在我的身上取了一些样本,并且谈及“剧本”、“特例”、“LCL”、“异性病毒因子”等等专有名词——这些名词所代表的意义都十分重要。

我有些害怕自己会想到某个答案,但它已经不由自主地在思维中浮现了——我被从镇子转送到医院后。被当作特殊的病人,参与到某种人体实验当中。在这个实验里。我的记忆被限制,修改,就像玩了一场真实的游戏——我在中央公国里的所有记忆,都是在被称为“末日幻境”的虚拟现实中产生的,可我在“醒来”之前无法理解,即便醒来之后,也难以相信。

这个“末日幻境”实在太过真实了,真实到根本无法想象它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就算产生了这样的认知,我仍旧深深疑惑,我在中央公国里,在统治局里遭遇的那些事物和人们,我所爱着的耳语者,咲夜、八景、白井、森野和近江,他们都是虚假的吗?关于他们的记忆和感情,也都是虚假的吗?

关于末日的预言。

拯救世界的时间机器“命运石之门”。

世界线理论。

这些反复被系色和桃乐丝两人提起的“理论”和“概念”,也都是虚假的吗?

那么,如果只是为了让我“上浮”,亦即让我在当前这个“现实”中醒来,谈及这些概念和理论,让我去寻找“人格保存装置”、“精神统合装置”和“命运石之门”,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明白,系色和桃乐丝为什么会惊鸿一瞥地出现在那个世界,为什么突然让我醒来——对于病院方的实验人员来说,我的“上浮”同样不在计划之中——当然,我很高兴自己拿回了“保存在特殊因子深处的记忆”,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能够理解系色和桃乐丝所做的事情的必要性。

而且,“特殊因子”是否就是“江”因子?这一点也无法百分之百确定。

换句话来说,我对此时自己的状态,以及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仍旧一无所知。

我不明白医院的实验人员到底对我做了些什么,不明白他们对系色她们做了些什么,不明白醒来的自己到底要对他们做些什么。

复仇?寻找?或者是探索?

真江的遗言和死亡历历在目,我要保护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要为她们制作血清。我不知道。在初次和安德医生会面后,直到我现在醒来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到底有没有去努力做到这些事情,也不知道她们如今的状况到底如何。一切都乱糟糟的,系色和桃乐丝的性格和迄今为止的奇怪行动让我意识到,她们似乎正在策划什么阴谋行动,关于这个行动的具体内容,我也许知道,可偏偏没有那一段记忆。

不过,仿佛深深根植于本能中的危机感让我相信。她们的行动一定十分及时且必要。

眼前,似乎一直存在着一个半透明的屏幕,当我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它已经存在于那里了。

姑且称之为“脑硬体中的程序”。我不知道这个东西,包括脑硬体本身,到底是通过何种技术手段实现的,它们存在的本身就已经匪夷所思。…,

——资讯载入进度20%……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你做好准备了吗?高川)

一如醒来之前最后一次看到的那样,光标停留在“确认项”后闪烁着。我明白,自己所疑惑的东西,或许将在确认之后获得的资讯中得到解答,然而,此时此刻的我仍旧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去确认它。

确认后所产生的未来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记得“末日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所认识的人,以及因其而产生的情感。就像我无法确定“末日幻境”中的一切是虚假还是真实,我也无法确认,这份情感是否重要。

——你准备好了吗?真的,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吗?

——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这是你的最后一单工作。

——这是你回到安息之地的关键。

——也许你会成为英雄。

——但如果你逃避这次选择,

——你将永远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这样的声音,每当我试图静下心来时。总会不管不顾地浮现在脑海里。它就像是被事先植入“脑硬体”中的死板又令人憎恶的程序。然而,正是它的存在,让我无时无刻都警醒着,自己不能逃避这一切,也无法逃避。它所描述的故事。真实存在着,正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需要时间。”我不停对自己说。让我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可是不这么做,就无法安下心来,“我需要时间,我需要知道更多,我需要听更多的人说话。”我坐起来,右脚充满不安和烦躁地抖动着,我明明清楚,却无法让它停止下来,“一个柔弱的身体,一个摇摆不定的意志,又能够做什么呢?我需要力量,我必须变得强壮,我要坚强起来。”

我想,现在的自己,脸色一定很难堪。

那种“沉郁”的表情,也一定更加深重了。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一条螺旋状的阶梯,从床前向上盘旋,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在头顶上方,另一个“高川”站在台阶上,平静和我对视,他的微笑一如既往的自信,平静,仿佛没有任何选择和困难能够困扰他,时刻都充满了希望、梦想和期盼。“啊,是你。”我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你不是离开了吗?你是谁?”

他一如既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我。

我继续自言自语般说:“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你这样的表情。你不是小镇的我,不是病院里的我,不是末日幻境里的我。你到底是谁?是高川吗?哪一个高川?告诉我,你想对我说什么?”

然后,他和螺旋阶梯像幻觉一样消失了,停留在我视野中的,仍旧是那面半透明的屏幕。

——资讯载入进度20%……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你做好准备了吗?高川)

光标在闪烁。

气体泄漏出来的声音。我抬起头朝声音的来处望去,正对床铺的另一端墙壁上,原本看似毫无接缝的地方正缓缓裂开一个口子。白色的气体在地板上弥散,门开启了,人影从外面笔直延伸进来,白色的大褂在走廊的柔和灯光中染上淡淡的黄色。似乎是个女人,看不太清楚,不过,是我熟悉的人。…,

是阮黎医生。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我这么问自己,一个声音很快就做出回应,她是我的主治医生,出现在这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但另一个声音却对我说,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阮黎医生走进来,打量着房间,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这么年轻,别总是板着脸。”

“我在什么地方?阮黎医生,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依循着心中的声音提问。

“你在医院里。这里是你的病房。”阮黎医生说到这里,露出无奈的笑容,轻轻用手指顺了顺头发,“啊,你不记得了吗?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的病情加重,被转到这个重病室进行独立观察和治疗,不过之前的治疗效果似乎并不大好。我们决定重新为你进行诊断……要配制新的特效药,不过,在做身体检查之前,你要去见见安德医生……还记得安德医生吗?”她用柔和的目光征询着。

我点点头。我当然记得安德医生是什么人。

“心理医生……我的心理状态很糟糕吗?”

“这你应该心理有数。你呆在医院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应该能够理解自己到底是怎样的状态。”她说:“你没看镜子里,自己到底是怎样一副表情吗?真吓人。”虽然说吓人,但她仍旧微笑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8 记忆回廊(三)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力图让自己别去想那些一团乱麻的事情,然后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面颊。阮黎医生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了我半晌。

“你还记得多少?”她问。

“什么?”我不太明白。

“你的上一次病发十分突然,我们不得不采用临时方案,从各方面来说,我们的准备都不够充分,仅仅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而已。实际上,我们对是否成功并不抱太大的期望……”阮黎医生说:“我以为你会忘记更多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我不觉得,有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例如……”我板着脸左右张望一下,问到:“这是什么地方?”因为她之前的问题透露出一些令人警惕的信息,我没敢向她直接询问关于系色和桃乐丝,以及其他女孩的事情。我不觉得自己能够隐瞒记忆恢复的问题,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在上一次治疗前,自己的表现究竟怎样,但是我可以尽量少说一点话。

尽量保持沉默,听听他们怎么说,我只能暂时这么打算。

“秘密。”阮黎医生毫不客气地说。

“连病人都不允许知道?”我有些差异,“这里是医院吗?”

“当然,在医院中,不过是有严格保密制度的设施里。”阮黎医生说:“为了研究出更合理的治疗方法,你作为特例参与到实验中,所以才会在这个地方。当然,我希望你没有忘记,参与这项研究事先已经得到你的许可。”

我对这话不以为然。也许的确是我自愿的,但也可能不是,但深究这件事情没有意义,终究我已经参与进来了,而且还将继续下去。我或许能够在这里完成真江的遗愿,制作出能够拯救系色她们的血清,但就目前来说。他们研究了我很久,似乎并没有找到制造特效血清的方法——他们甚至连我身体里的病毒类型都没有研究清楚。虽然一般来说,制造血清有相对简单的方法。但是我并不拥有专业的医学知识,也没有相关的实验器具,因此,在认为“他们根本不想制造血清”之前。我得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体已经具备制造血清的因素了吗?

无论如何,医院的研究一定有相关的报告,我想得到它。

“我到底患上了什么病?”我问。

“末日症候群。”阮黎医生说:“一种过去从未见过的特殊病毒引起的症候群。”

“好吧,我就不问这种特殊病毒到底是什么了。我不是研究人员。但是,我听说感染病毒后没有死去的话,身体会渐渐产生抗性,能够制造出血清。”我说:“我似乎已经患上这种病很久了,你们既然能够屡次让我活下来,为什么还没有制造出血清?”

“确切来说,你的身体并没有产生抗性。”阮黎医生说:“你之所以还或者,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体能够对抗这种病毒。而是你身体里病毒的活性不像其他人身体里那么剧烈。除了你以外。感染这种病毒的人没有能够挺那么久的,从数据来看……”她眯起眼睛,“就像是你身体里的病毒并不打算那么快就干掉你。”

“所以,你们一直在找让病毒产生这种特殊反应的原因?”

“是的,你是特例。在你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阮黎医生平静地说。“可惜,我们仍旧没有找到……好消息是。你上一次不算成功的治疗让我们看到了希望,让我们验证了一个猜想。”…,

“能告诉我吗?”我凝视着她的眼睛。

阮黎医生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这件事。

“我们怀疑你感染的病毒本身和其他患者有本质上的区别。”阮黎医生解释道。“一个类型的病毒很可能产生多种变异体,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就像流感也因为病毒株的不同而产生许多分支。”

“你们怀疑我感染的病毒是一种变异病毒?”

“没错,并不是说,你的身体里没有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感染的那种常规性病毒。但是,拥有一种活性更低,但对其他分支病毒,以及感染病毒后造成的细胞和基因层面上的活动拥有更强影响力,毋宁说是控制力的变异病毒。”阮黎医生说:“这种病毒暂时被我们称为异性病毒因子。”

“异性?”我对这个前缀有些不解。

“没错。”阮黎医生脸上挂起调侃的笑容,“它呈阴性反应……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个女孩。”这么说了之后,她的表情再次严肃起来,说:“我们还怀疑它其实是其它病毒的母体,不过,暂时无法肯定,因为我们并没有找到它,只是证明了它的存在。听我说,高川,我们必须找到这个异性病毒因子,它对末日症候群患者,乃至于普通人都有巨大的意义。它能够控制其它分支病毒以及病征反应,而且活性并不强烈,是人体最可能适应的病毒,也是最好的血清材料……感染了,嗯,暂且称为“末日病毒”吧,感染末日病毒后,人体会产生许多奇妙的变化,虽然最终会导致基因崩溃,但是在崩溃之前,的确产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现象。我们如果能够掌握异性病毒因子,就可以控制这些变化,让每个人都获得成为超人的机会。”

虽然她这么说,但我并不在意是否有人能成为超人。我猜想这种异性病毒因子来自于自己所喝下的真江的血,当时的真江知道自己的血里所存在的病毒因子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吗?如今,关于她的想法,已经无法考究了。

“告诉我这些事情没关系吗?”我试探着问到。

“不算是很重要的东西,保密机制里也没说过不能告诉你,不过,你还是别到处宣扬比较好。”阮黎医生十分直白地说。

“我会的。”我可以用各种恶意去猜测这些医院人员的行动,但我仍旧对阮黎医生报以谢意,她为我透露了许多重要的信息,虽然她说没关系,但被其他人知道的话,大概还是会让同事对她的印象产生一些负面影响。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告诉我这些事情,也许她是个善良的好心人。也许单纯是为了让“失忆”的我在今后更加主动地配合医院的实验,但我却无法这么肯定。

“现在能站起来了吗?”阮黎医生说,她的视线落在我的右脚上。

我才发觉。和她对话的时候,右脚已经不再焦躁地抖动了。

“来吧,我带你去见安德医生。”阮黎医生说着,转身离开房间。我连忙跟上去。

我们所经过的走廊十分狭窄,并没有直道,都是弯曲着,像是环绕在一个圆形中心边缘,而且没有窗户。左右两边都是厚实的金属墙壁,根本不可能看到外面的景物。墙壁光滑而单调,清一色的银白色,在有些发黄的柔和灯光下,仍旧会让人觉得刺眼。我从阮黎医生那里得知,在这栋高机密设施中的人,不仅是病人,连带工作人员一起。都很少能够获得外出的机会。…,

“这栋建筑就像安置在南极洲的大型观测站一样。拥有自给自足的能力。我们有温室,有水和空气的洁净循环系统,虽然收不到外面的大部分信号,但电脑和服务器里存储有大量的资源,也能收看院内频道。院方买下了外界大量节目的转播权,我们甚至还有独立的新闻小组。”

“但是也不可能完全不到外面去。不是吗?就算是我,也知道在这种封闭单调的空间里呆久了会对人的精神产生不好的影响。工作效率会大为降低。”我并没有被她的话迷糊住,问到:“阮黎医生。你多久才会出去一次?”

阮黎医生瞥了我一言,貌似无奈自嘲地笑了笑。

“一个月。”她回答到,“你想出去?”

“我很讨厌这个地方。”我直言不讳。

“我能给你出一份证明,如果你表现好的话。”阮黎医生说:“但是,另一份证明需要安德医生开。如果你想出去,就不要故意找他的麻烦。”

“我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呢?”我诧异地说。

“因为他会也许告诉你一些你不愿意听到的事情。”阮黎医生神秘地说,“也许不会。这得看你自己的表现,安德医生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方法,他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能让病人的行为符合自己的期待。”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不过,这种预感自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存在。我大概知道和什么有关,但同样不愿意去深入思考。

我一直都十分害怕知道答案,尤其是这里的医生给出的答案。

“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你和他有矛盾。”我的说话方式变得有些尖锐,“你和他看不对眼?”

“我个人对他十分尊敬。”阮黎医生没有生气,仍旧是之前那副平静的样子,“不过,我们的研究理念不一致。”

“啊,我有些感觉到了。”我体味着因为这句话而引起的某种记忆上的共鸣,“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是,阮黎医生你并不认可安德医生在末日症候群治疗方式上的理论?”

“没错,我不喜欢他的方法。”阮黎医生朝我眨眨眼睛,“不过,他最先取得成果上的突破。”

阮黎医生的表现让我觉得,她似乎在向我暗示什么,是要我帮忙对抗安德医生吗?我模糊觉得,阮黎医生想要取代安德医生,成为“末日症候群”研究工作的主导。但是,这个想法也许只是一个错觉。虽然她的话多少让人浮想联翩,但我仍旧察觉到,正是因为这样暧昧的态度,自己更不应该主动涉足进去。

阮黎医生虽然是我的主治医生,而且在私人感觉中,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然而,这种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亲密感情纽带,仍旧无法让我否认她是个充满神秘感的女人。

我甚至下意识去怀疑,她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和安德医生的竞争感,其实别有目的。

安德医生才是我的心理医生,但是,可能是受到尚未彻底回想起来的记忆的影响,我觉得阮黎医生同样是个水平上不逊色于安德医生的心理学专家。我在“末日幻境”中系统学习过心理学,正因为如此,才让我觉得这两人的造诣之高是现在的自己无法企及的。

他们就像是在末日幻境里传授我心理学的教授,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能够对旁人施加他们想要的影响。普通人察觉不出来。反而是像我这样的半桶水比较敏锐。值得警惕的是,教授曾经用实际行动警告过我,对一个心理学高手来说,影响一个初出茅庐的心理学专业学生。并不比影响普通人更难,甚至更容易——因为初学者总是太过神经质,又相当死脑筋,总是自以为是,不管准备是否充足。总会在第一时间就去假设他人的思维模式。…,

假设他人的思维模式并不总是研究人类心理的最好方法,也并不是每次都能奏效,而且十分危险。一个准备充分,思维慎密的人,可以用许多方法改变思维模式的外在表象——而在没有足够充分的时间去收集足够充分的资料前,自以为精通心理学的人,总是会第一时间获取这种外在表象,作为建立思维模型的根据。

正因为他们熟悉一些心理学知识。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成功了。这反而加深了这种危险的习惯,而习惯总是最难改变,也是最紧迫的时候最先出现的东西。

具有这种危险习惯的心理学研究者总是会倒在被人刻意营造出来的紧迫感中。

我回想着教授的话:“在你建立某个人的思维模型的时候,你得问问自己,你是不是真的了解他呢?建立模型,然后根据模型去分析对方。这是最错误的方法。在把目标分析到一定程度之前,我们根本就无法做出正确的模型。”

于是。我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了解安德医生和阮黎医生呢?

答案当然是“否”。于是,我极力压制那种想要凭借直觉和记忆为这两人建立思维模型,借此去解析他们的冲动。在末日幻境中,我同样喜欢这种直接建立模型的方式,尽管明知它充满漏洞和危险,但它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十分好用,所以,用教授的话来说,我已经养成了不好的习惯。然而,我不敢在这里放任这种习惯。

我明白,面对这些心理学高手,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

必须谨慎,再谨慎。

阮黎医生,和安德医生的轮廓,开始在我的心中变得模糊起来。我决定抛弃过往的记忆、直觉和成见,更加客观地解读他们的样子。

“你看上去很慎重。”阮黎医生突然说:“你现在很紧张吗?”

“不。”

“让我猜猜……”阮黎医生歪了歪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你在想——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她是不是别有图谋?”

“不,我并没有想这些。”我否认到。

“你还是太嫩了。”阮黎医生摇摇头,说:“你在怀疑我。我并不介意,但劝告你,还是别做这种多余的事情。整天疑神疑鬼的话,在这个设施里可有得受。而且,安德医生最喜欢你胡思乱想了。”

我不想再跟她多说,我有一种感觉,无论自己说什么,哪怕是谎言,说得越多,就越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态度。他们之所以和我说话,就是因为我处于“失忆”的状态,认为需要更新之前建立的关于我的思维模型。他们想要从我的身上找出真相——如果我知道真相的话,他们不会放弃这种可能性,哪怕是极小的可能性。

过去的我似乎没有给他们提供太多的信息,而现在我,却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和尚未恢复的记忆里掌握着至关重要的真相,例如真江的事情,例如系色和桃乐丝正要谋划的事情……这些事情都将是决定我们未来处境的关键,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甚至觉得,自己之所以失去太多的记忆,正是因为“有这个需要”。系色和桃乐丝的奇怪举动,只是在逐步完成过去的我和她们所制定的计划——一个只能在暗中进行的庞大而精密的计划,而我的状态,无论是失去记忆,获得记忆,乃至于成为特殊实验体的处境,都是这项计划中的必要部分。

——计划顺利进行中。

这样的想法,让我多少获得安心和冷静。

少说多想,尽量保持沉默,我再一次这么警告自己。

一路上,气氛变得沉默而压抑。虽然我对阮黎医生并不反感,但是警惕感却十分明显,我想,阮黎医生也一定看得出来。但她并没有表现出尴尬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如既往地平静,步伐和呼吸的节奏就像是精密测量过一样,最后,在一处拐角前停下,对我说:

“到了,安德医生也并不喜欢看到我。你自己进去好了。”阮黎医生朝转角那边扫了一眼,没等我的回答就转身离开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69 记忆回廊(四)

我目送阮黎医生离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越过转角。近旁左手边的第一扇门的铭牌上有“安德医生”这样的标识,门嵌在墙壁里,接缝十分细密,必须靠近了仔细看才能察觉出来。我和阮黎医生一路走来,所看到的门都是这个样子,反射着银白色金属的光芒。

我收回注视大门的目光,朝走廊前方望去,这条不知道有多长的过道呈现弧形,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外围,让人觉得这栋封闭的建筑里其实就只有这一条路而已。我在脑海里勾勒着这样的场景:建筑就像是鸡蛋一样,密封的外壳,里面又有蛋白和蛋黄两个部分,这条过道属于蛋白的部分,呈螺旋状盘绕在蛋黄上。而安德医生的办公室,则是在蛋黄的位置。

我没有在办公室门上找到按铃之类的装置,只能试探着敲了敲门,手指关节的肌肤上传来金属的冰冷和坚硬。

这些材质的确是金属。可到底是什么金属呢?我无法确定,在“末日幻境”里学到的材料知识没有给我哪怕是半点帮助。我觉得排除手感,外表有些像是统治局里看到的那些材料,这让我有些疑惑。

只要头脑正常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明白“末日幻境”并不是简单的虚拟现实。就算是亲身经历过,也很难相信,竟然真的存在这种身临其境的虚拟技术。流淌在那个世界中的逼真情感,行为和思想,能够套用任何已知的物理理论去解释大多数现象,哪怕是广义相对论和量子理论,也能在其中证实,这样的世界真的是人类能够制造出来的吗——如果人类拥有这样的技术,就不应该仍旧呆在地球上。

就算火星人也不可能制造出这样逼真的幻境。它简直就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只有“神”才能花上七天的工夫创造它。

就算在这个世界醒来,我仍旧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自己之前存在的世界竟然只是个人工产物,自己所珍视的那些人。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个虚拟角色。为什么我在现实中所珍视的人,咲夜和八景她们也会出现在这个“末日幻境”中?她们和我一样接受了实验吗?还有多少人接入到这个虚拟世界中?其他人,例如白井、森野和席森神父。究竟是“现实世界”存在的人物,还是“末日幻境”中的虚拟角色?

说实话,虽然过去的记忆正在恢复,但仍旧无法让我完全肯定。如今自己身处的“现实世界”和那些技术人员提到的“末日幻境”,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用这具残弱的少年身体,走在这条封闭的长廊中,和阮黎医生的交谈,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没错。植入的记忆告诉我的理性,这个地方和这个残弱年少的自己,还有那些残酷的记忆之梦,就是最真实不过的现实。但我的感性时而会变得混乱,觉得自己并没有从因为过去记忆而产生的梦境中醒来,反而掉入了另一个更加逼真的梦境中。

也许,其实我是在希望这个“现实世界”是一场梦吧,所以拼命想要找出它的“破绽”。

“既然到了。为什么不进来?”从门上发出的声音将我从恍惚中唤醒。

我用目光寻找发声装置。但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不懂开门。”我这么对大门说。

“哦,你连这些记忆都失去了吗?”门上传来的声音如此说到。…,

不过,我却觉得说“失去”其实并不恰当,“没有找回”更加贴切。我猜测里面的人一直在观察在站门外的自己,现在说的这句话也是一种试探,往更坏的地方想。这句话甚至是对方在对我进行心理暗示,加深我的“失忆”状态——这意味着。尽管态度上没有完全表现出来,但这些人有可能希望我“失去记忆”。最好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根据已经恢复的部分记忆判断,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小。仍旧是孩子的时候或许觉察不出来,但是如今回想起来,那个仿佛孤立于世的完全由孤儿和孤儿福利机构组成的小镇,真江和其他人突然感染的病毒,以及及时赶到的救援人员,可疑之处简直数不胜数。

我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和阴谋论去揣测潜藏其中的阴影。

我没有回答对方那个看似自问自答的问题。里面的人应该就是安德医生,他通过看不见的传声器对我说:“将手掌放在门上三秒,系统会对你的指纹和惯性压力进行识别,有的时候,你还需要根据提示使用视眼膜,不过我的办公室没有这样的要求。”

“惯性压力?”我一边将手掌放到门上,一边提出自己的疑问。

如果我认定对方在对我进行心理描述,那么每一次谈话都是交锋——就像阮黎医生说的,我会因此疑神疑鬼,疲惫不堪,可是我又有什么好的对抗方法呢?现在,我又下意识认为,这次对话又是一次试探。

不过,我不需要在这个问题上假装,因为我的确不知道所谓的“惯性压力”到底是指什么,尽管我能从它的字面意义上猜出它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人们在开这种门时,尤其是开某扇门时,习惯性施加的力量。”门上传来的声音用刻板得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解释到:“例如,当你每次将手掌按在我的办公室的门上,都会使用一个范围值内的压力。”

“不会出现例外吗?例如情绪激动的时候。”

“那么,我就知道你的情绪激动。”声音说:“它是开门的一个条件,但又不仅仅是条件。就像现在,你的压力指数并不在惯性指数范围内,一般情况下你无法进入,但如果我在里面,就可以从里面为你开门。”他宛如欣赏自己的冷笑话般发出呵呵的声音。

我很惊奇自己竟然听懂了这个冷笑话的含义——如果从外部打不开,自然只能从内部打开。不过,这同样是一个陷阱。

“你的确记不得怎么开门了。不过,似乎没有忘记我,我对此感到十分高兴。”声音这么说着,门向左滑进了墙壁里。

如同我在记忆之门中,第一次看到安德医生的样子。办公室里的摆设几乎不差分毫。同样高大的书架,同样堆满书籍和报告的办公桌,甚至连纸堆的数量和方位都没有改变。当那个男人站起来拉开身后的窗帘时,同样明亮的光线冲散了办公室的阴郁。明明从外面看起来,觉得这个办公室同样是密封在一个金属壳中,但窗户外的风景却被掀起窗帘的微风送入眼帘中。

我的心中因为这幅熟悉的景象产生一丝动摇。之后男人才转过身,重新坐回椅子上。这时,我才察觉看似户外风景的景色,不过是由一面屏幕营造出来的逼真画面而已——窗框本身就是放映屏的一部分,而微风是从细密的隔片状散热口里吹出来的。…,

随后。我开始觉得,自己踩着的地板并不是木质的,而同样是用金属制成,不过是刷上了木质纹理的颜色,此刻觉得又冷又硬。

一首轻柔的夜曲节奏的蓝调老歌突然在办公室里响起。安德医生十指交叉,顶着下巴,将视线投在我身上。

“坐。”他说。

我觉得没必要去想这是不是又是一个考验了,这个男人简直无孔不入。

我坐在距离办公桌三米远的椅子上。无论椅子的样式还是摆放的位置。都和记忆之梦里的场景没太大的不同。只是,当时我需要踮着脚才能接触地板,而现在已经轻易就能脚踏实地了。我观察着安德医生,和梦里比较起来,头上的花白头发已经完全占据了整个脑袋,脸上的肌肤也更加松弛。皱纹也更多了。这些变化都清晰地为我展示着时间的流逝。

空气的味道,仿佛也和过去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这样充满既视感的景象。让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第一次碰面时,安德医生所说的话:

——我的同僚……嗯。那些人做了一份丑陋的报告。

紧接着,现在的安德医生开口了。

“我的同僚……嗯,那些人做了一份丑陋的报告。”

虽然是敌人,但却充满了怀念的味道。

“你的上一次紧急治疗采用的是我的方案,他们现在批评我太过草率,手段太过激烈。因为你的身体的恢复状态不如预期,而且很多数据都没能保存下来。”安德医生说:“当然,我们已经证明,你的体内的确存在一种与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不同的变种病毒,但是,我们无法找到它——他们假设用另一种方法就能找到它……”安德医生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脸失望的表情,轻轻摘下眼镜,继而发出愤怒的咆哮声:“放他娘的屁!如果不是采用我的计划,就是斯大林复活都不可能让他们得到现在的成果!我明明提醒过他们,上一次的治疗方式之所以有些激进,不仅是因为你的身体需要,也只有那种程度的对抗,才有可能激发那种病毒的活性。他们以为能够确认这种病毒的存在是托了谁的福?这群渣渣!”

他的手在颤抖,似乎是被气的。我不确定,但他也许并不全是在演戏。

我只是静静地聆听着。

“听着,高川,为了我们的目标,你必须继续像过去那样不受到那些人的诱惑。我的计划和成果一直都走在那群废物的前面,但是,他们试图忽视这一点。我需要你的支持,十分需要。”安德医生用坚定的语气对我说。

我和他对视了好半晌,他并没有催促我做出答案,但似乎很期待我的答案。

“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我这么说到。

没错,我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计划,也没有曾经和他合作默契的印象。不过,我刻意控制着语气,不让这些东西在脸上表现出来。

安德医生颓然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重新将眼镜戴上。

“是的,你失忆了。”他说:“所以有人觉得这是一个推翻我的好机会。”这么说着,他发出自嘲的笑声,“他们以为我是谁?大独裁者希特勒吗?这群渣渣!”

“关于实验,你还记得多少?”安德医生打开抽屉,一边取出一套文件夹,一边问到。

“说实话,一点都记不得了。”我摇摇头。说:“我刚醒过来那会,简直不相信自己真的是在‘现实世界’里,觉得这就像个离奇的梦境……我之前所经历过的那些。到底算什么?”…,

“按照你的情况,的确会出现这种后遗症。不过,你该庆幸自己还能醒过来。”安德医生说:“实验性治疗在原计划中本来会持续更久,而且你的身体遭受病毒的摧残太过严重。已经濒临死亡,匆忙的调整,加上那么激烈的剧本。在计划的最初,我判定你能再次醒来的几率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可能性如此之低,你还让我进行实验!?”我刻意用上愤怒的语气斥责道。“真不敢相信,你还有脸说需要我的支持。”

“如果不采用我的计划,进行那种程度的实验性疗法,你还能坐在这里发脾气的机会连百分之一都不存在。”安德医生板着脸,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我说。

我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仍旧无法理解,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的支持,那么你必须重新为我解释你的计划。还有。我醒来前呆的地方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是难以想象,它真的是人类造出来的?”

安德医生和我用眼神交锋了好半晌,我强硬地不避让视线,最终,他似乎妥协一般,将文件夹打开了。

“没错。是由人造出来的。”安德医生说:“而且,是利用了在尝试对你和其他病人进行治疗时所得到的阶段性成果和副产物制造出来的……十分可怕的工具。我们用‘末日幻境’来称呼它。”

“为什么叫做末日幻境?还有,这种幻境是怎么构造出来的?”我装作迫不及待地追问到。安德医生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一页又一页地翻动报告,不一会,我就催促道:“你必须跟我一清二楚地说明白!”

“真是暴躁的性子……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和我的预期稍微有些偏差。”安德医生抬起视线,看向我说到。

他的语气不太平静,仿佛他真的对我的这般表现感到失望和疑惑。不过,我无法确定,他心里真的这么认为。我觉得自己的表现应该更符合他的希望,而且,也并不是完全无法解释。

“你的说法,就好象我以前的表现更好似的。”我紧盯着他,说:“过去的我,是个怎样的人?”

安德医生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从鼻子里发出哼笑声。

“不得不说,过去的你比现在的你优秀百倍。”

“可是,你却让那个我消失了。虽然我对现在的自己没有什么不满……”我针锋相对地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但是,我想知道,这项实验到底是怎么让我失忆,然后又变成另一个人的。”

安德医生叹了口气,将报告合起来,完全没有让我看的意思。

“一个人的素质如何,是由几个方面决定的?”他这么问到,不待我回答,就自言自语地说:“我认为,人格占据了决定性的地位。在这里,你明白人格是什么吗?”

“人格主要是指人所具有的与他人相区别的独特而稳定的思维方式和行为风格,体现个人整体的精神面貌,是具有一定倾向性的和比较稳定的心理特征的总和。”我很快就回答到。

“你没有变成白痴和文盲,至少这一点值得庆幸。”安德医生略带嘲讽地说。

我没有生气,但仍旧装出一副忍耐的表情。气氛变得沉默,过了一阵,安德医生才继续说:“知识、经历和经验都会影响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风格,但是,组成记忆的知识、经历和经验一旦在结构上,例如优先秩序上发生改变,那么,人格就很可能发生改变。打个简单的比方,就是事情在不对的时间点上发生了,或者把没有发生的事情误会已经发生,把幻觉当成真实,对某些物事产生误解等等……实际上,无论现实怎样,它们只是以资讯的方式存在于我们的大脑里。”

安德医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严肃地说:“已经发生的事实是唯一且确定的,但是保存在大脑中的资讯却可能发生改变。它们本身扭曲了,或者彼此之间的联系和结构发生变化,影像的片段组成另一个观感截然不同的影像,这个时候,会对主观意识产生巨大的影响,从而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人生观和世界观,进而产生心理特征、思维方式和行为风格的变化——这意味着人格的变化。

存储在你大脑中的资讯消失了一部分,在末日幻境中重构了一部分,这就是你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原因。”(未完待续。。)

370 记忆回廊(五)

我大致明白安德医生关于人格形成的理论。这是十分大众的观点之一,但这种理论其实和桃乐丝的说法存在矛盾。

桃乐丝并不认为作为人格基础的是资讯本身,她认为资讯只是一个填充物,用来填补一个固有形状的构架,而这个构架本身,才是人格的基础。当一个婴儿刚诞生的一刻,在它存在记忆和理解能力前,这个结构已经存在了。这意味着一个人在刚出生时,其人格本质就在生理上被确定了。简单形容,那就是一个人的人格模板是好还是坏,在出生时就已经决定。

因为在成长过程中填充不同的资讯,拥有坏人模板的人并不会一定做坏事,当然,他可能比拥有好人模板的家伙更容易变坏,也就是所谓的“坏蛋胚子”。

桃乐丝的这套说法大概是从基因论中延伸出来的,当然,实际情况会更加复杂。

在安德医生的理论中,构成“高川”这个人的大脑资讯和资讯关联方式产生变化,形成了不同的“高川”。这个理论的人格是完全有序的,人的行为完全能够按照条理进行观测和解析。

在桃乐丝的理论中,人格却不是完全有序的,构架固定,但填充其中的大脑资讯可以有序,也可以无序,换句说法,就是出于混沌状态——所以你可以塞入多余的东西,只要不让构架发生形变。同时,外人所观测到的目标人物的思维和行为模式,看似拥有某种规律和条理,但实际上,只是一种“无序下的有序”的反映而已,但是,因为同时存在“有序中的无序”状态,所以无法完全测定一个人的心理和行为。

我虽然在末日幻境中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但是我的才识无法判断两者说法的优劣和正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安德医生和桃乐丝等人的活动都是基于自己的理论。并且都取得了部分成果。醒来的我,记忆乃至性格已经发生改变,然而。我并没有因此感觉到自己在改变前后的异样,这便是桃乐丝理论的佐证。然而,安德医生的实验也进行得十分顺利,我因此失去记忆。并且在这些人眼中,现在的我在个性、思维和行动方式上与之前存在巨大的区别,是一个全新的“高川”——当然,这其中也有我正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如此的原因,因为关于这一点。他们仍旧抱有疑问,并在持续进行观察和试探。

“这些关于人格的理论,你能大概理解吗?”安德医生问。

“是的,我能理解。”我说。

接下来,安德医生又看向报告,然后舀起遥控器,调在整窗户形状的屏幕中显示的画面。原先那片明媚外界的录影消失了,继而是一段录像——浸泡在黄色液体中的瘦弱少年突然抽搐。紧闭的眼睛出现剧烈活动的迹象。就连表情都开始转换,不一会,他猛然睁开眼睛,因为不适应浸泡在黄色液体中的环境,产生溺水的迹象,不断吐出泡泡……

我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我醒来时的录像。安德医生并不忌讳我就在这儿,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希望我能看到这段录像。

两米多高的透明容器中,黄色液体沿着大量的软管被迅速抽离。全副武装的研究人员冲进来,开始调查我的状态。

这些事情在我的脑硬体中都存留有印象,不过,通过这段录像,我第一次看清了当时周围的环境。…,

实验室十分宽敞,最为显眼的是中间的一堵金属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东西,通体黑色,外表光滑,如同纪念碑一样矗立在房间中心。

在金属碑的基座周围是一片环形的池塘,其中注满了黄色的液体。池塘外缘的地面上,许多两米多高的透明容器相隔三米,排列成一种令人眩目的螺旋状,然而,在可以看到的范围内,除了我被移出的容器,其它容器都是空荡荡的。

黄色液体通过连接容器和池塘的软管,在彼此之间流通。

我感受到安德医生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脸上,但我并没有理会,也没有放弃继续观察这个实验室,尤其是那块黑色的金属碑。我擦了擦眼睛,总觉得上面有什么奇怪的花纹。

“这就是末日幻境的硬件系统。”安德医生突然开口说:“那块金属碑一样的东西是控制中枢,当你被送入接入舱后,会以意识状态进入其中,体验这个世界上最逼真的虚拟现实。黄色的液体,是为了这套系统专门开发出来的营养液,我们称呼它为lcl,它随着你的呼吸进入你的身体循环,为你提供生命所需的养分和氧气。当然,效果在你处于无意识的状态时最好,如果你在里面醒过来,反而会产生溺水现象,甚至是一定程度的排斥反应。”

“这套系统到底有什么用?”我凝视着显示屏中反复放映的画面,一边问到:“你打算让我在这个末日幻境中做什么?”

“有一点你理解

错了。我的计划的确需要通过这套系统才能开展,但接入末日幻境中的你不需要刻意去做任何事情。”我的视线往旁边的安德医生身上移了一下,他又一次交叉十指,抵着下巴,紧盯着我说:“末日幻境中的一切……不,应该说,是一种总体性的发展趋势,都会根据事先制定的剧本发生变化,而你只需要在剧本中做你自己。”

老实说,我不是很明白这种暧昧的说法。

“剧本?你是说剧本?”我说:“末日幻境中每个人都会根据剧本来说话、思考和行动?就像是rpg一样?”

我不觉得所谓的“剧本”能够做到这一点。安德医生对于是否回答这个问题有些迟疑,沉默了片刻后,他对我说:“……当然不可能控制每个‘角色’。”

安德医生在“角色”这个词上加了重音,这才继续说:“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我们并没有那样的权限……你也可以认为,我们没有那样的能力。实际上,都是那么一回事,但是,我们仍旧拥有对整个虚拟现实世界的发展方向的调整能力,例如加快所谓的‘末日’的到来。”

面对安德医生这样冰冷又理所当然的说法。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在他的口中,在末日幻境中的我、咲夜、八景、近江、席森神父,包括其他冒险者和末日真理教在内。因为“末日”预言而产生的行动与交集,那些极为严肃的思考和决绝,甚至任何丑恶和善意,都变得像是个恶劣的笑话——这个世界的发展仅仅是一个早就被确定的故事大纲而已。诚然,过程中的细节会产生无法控制的变化,但是,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而这个结局何时到来。都已经被注定。

没错,我承认,这个“剧本控制”的说法能够解释我在末日幻境中所遭遇的一系列异变,所接受到的所有预兆,似乎都在暗示“世界末日无可避免”,乃至于可以解释“世界线收束理论”。因为这一切都处在一个处于“上帝”状态的人们的干涉下,是一种刻意的设定。…,

在这个剧本设定中,末日幻境就是一个依循世界线理论而存在的世界。

然而。我有些怀疑。尽管这一切看似都在安德医生的掌握中,他似乎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但他真的知道在末日幻境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吗?甚至,他真的明白,这个末日幻境是一个以“世界线”为基础的世界吗?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知道,那么系色和桃乐丝的出现。以及她们强调“世界线理论”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每一次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以及她们的言语和态度。都会加深这样的想法:她们在进行某项秘密计划,她们不会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托了脑硬体的福。让我明白自己的苏醒并不在安德医生的计划当中。他的实验因为系色和桃乐丝的某种极为隐秘的干扰——其中,桃乐丝似乎是以黑客的状态侵入了末日幻境中——从而导致实验在某种意义上中断了,甚至可以说已经失败。这让他不得不反过来寻求我的帮助。当然,这种寻求帮助的做法也许是一种态度和心理上的试探,他的情况并没有糟糕到没有我就不行的地步,但是,同样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否则他大可用其它话题作为测试题目。

如果安德医生对“剧本”的信任胜过一切,却无法去验证末日幻境是否真的以“他的剧本”为构架,那么系色和桃乐丝的存在和行为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她们到底身处在怎样的环境中,才能获得干扰末日幻境剧本的能力?

系色和桃乐丝都是和我一样患上了末日症候群的病人,她们两人在安德医生,乃至于这个病院里的研究人员的心中的地位如何?是否和我一样特殊?还有咲夜、八景和玛索……除了在末日幻境里,自从我醒来之后,就完全没有获得关于她们的消息。

然而,我不能直接向安德医生询问她们的情况。因为,我是“失忆”的少年,一个拥有“全新人格”的高川,我暂时还必须继续扮演这个角色。

沉默了好一阵,我才问到:“我还是不明白,这个末日幻境,到底跟我的治疗有什么关系。你的计划和实验,都是为了治愈末日症候群患者吧?”

“不,我的计划和实验,并不是让末日症候群消失,而是让末日症候群变得‘可控’和‘有益’。”安德医生说到这里,摇摇头,露出一丝笑容,“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约定?”我有些诧异。

“没错,我有说过吧,过去的你是一个更加优秀的孩子。”安德医生向后倚靠在椅背上,“你不会随随便便就去帮助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更不用说,主动去参与一个危险计划的实验体。然而,当我正在为实验体发愁的时候,你主动提出了条件作为自愿参与计划的交换。在这之前,这个病院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你才是那群末日症候群患者中最特殊的一个。”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交易。”我面不改色地插口道。然而,此时我的脑海极不平静。安德医生的话就像是一个开关,脑硬体又开始工作了,不停释放出更多的记忆。

这些记忆让我处于一种幻听和幻视的状态。似乎有那么一段陈旧的影像和当前的场景重合在一起。这期间的后半段,我甚至听不见安德医生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装作一副倾听的样子。…,

那是被病院的医生确认感染生化病毒后。被判长期住院治疗的一段时间。

当时,我已经注意到,镇上幸存下来的人都被判定感染了这种病毒,但是并不仅仅只有镇上的人才感染。有不少来自外地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陆续被送到病院中来。我们得到精心的照顾,病院方为治疗我们的病,动用了不少人力物力,昂贵的新型治疗器械和实验性的特效药不断被研究出来,并送到病院中。我们每天都要进行体检。每三天就要进行一次全身体检,每一周,服用的药物就会产生一次大变动。

尽管如此,仍旧有许多患者迅速死去。陷入晚期的患者就像是我在小镇时看到的那些胡乱攻击无辜者的疯子。他们脾性狂燥,皮肤呈现脱水状态,又像是要融化一样,行动时的动作有些别扭,但却极为敏捷。力气也大得惊人。他们就像是没有痛觉一样。就算用枪械射击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击倒,最关键的是,他们并没有完全丧**而为人的智慧,似乎仅仅是失去理智,因此十分危险。

一旦被确认病情进入晚期,患者就会被隔离起来。关进特别制造的“重病室”。尽管如此,每一天。病情突然恶化,进入病情晚期的患者攻击他人的可怕事情仍旧时常发生。这个时候。系色她们仍旧和我在一起,没有人陷入那样的疯狂,但是,我们仍旧避免和其他病人在一起——实际上,大部分人都这么做,尽量避开和其他人相处的时间,例如长时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如果做不到,就选择人少的时候行动。

我冷眼旁观这一切,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尽管不断有患者被关进“重病室”,但后继仍旧不停有新的患者被送进来,而且,那个“重病室”渀佛怎么都不会被塞满的样子。我特别关注过一个和我同龄的孩子,但他不幸地进入晚期病情,被送进“重病室”后,就再也没有被送出来的迹象,哪怕是一具尸体都没有——为了确认这一点,我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去观察是否有医院的人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运走尸体。

这时,我已经确定,“重病室”里一定发生了某些特别的事情。

在安德医生的某次心理疗程结束时,我提出了这个问题:被关进“重病室”里的病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当时很直白地对他说:“你们在舀这些无可救药的病人做人体实验,对不对?”当然,在决定使用这种直白的逼问前,我有过深思熟虑,可是,我已经发现了,系色她们的病情已经出现恶化的迹象,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变成疯子,被送进“重病室”里,那时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一想到她们会和其他病人一样,被当作消耗性的实验品,我简直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我要救她们,这不仅是我,也是真江的愿望。然而,当时的病院并没有检查出我的身体有任何特殊性——真江曾经说过,如果我能活下去,那么身体里就会产生抗体,可是,尽管我的病情不像其他人那样恶化得如此之快,但病院仍旧完全没有检查到我的身体里有出现抗体的迹象。

因为存在其他和我一样,病情暂时呈现稳定状态的患者。对病院来说,我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没有抗体就无法制造血清。我无法确定自己的体内是否能产生抗体,当时的真江也无法确定,我可能也会因为这种可怕的病毒变成疯子被送进“重病室”,我并不恐惧这样死去,但却无法忍受系色她们先走一部。

我意识到,为了让系色她们拥有多一点的可能性,自己必须付出一点什么。

例如,和病院做交易。也许,他们利用“重病室”,获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成果。

我渐渐想起来了,当时的安德医生还没有如今的老成稳重或者说是狡诈阴沉,正值事业上升期,随时都一副“做大事”表情的他,变得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你说了什么?”当时的安德医生问。

“我想知道你们的研究进展。”我这么对他说:“我觉得,用我来进行实验,比用那些晚期病人更可能让你们获得突破性进展……你应该多注意一下我的资料,我吃掉了自己的女友,而她正是一位晚期病人。不过,如果你们真的需要我的协助,我有条件。”

安德医生,要来约定,亦或是交易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2150 腐朽与新生

尽管不作夫仍旧无法相信系色中枢声称的一切,但他开始觉得,系色中枢并不是发了疯,才去让那些研究人员接触那些对人类而言,十分异常的理论知识。而这些研究人员也并非是完全陷入了某种精神狂热,才会去研究那样怪异的理论。系色中枢的论述是有逻辑的,是讲究效率的,是至今为止对“病毒”最深入的研究,在如今的病院里,暂时没有人拿出比它的假设更可信的猜想,也没有人可以从理论角度更加接近系色中枢所做到的程度。无论系色中枢是否真的可以重置整个银河系,单凭它现有的理论、假设和猜想,就已经让人想要试一试。

如果还有其他人可以提出比较靠谱,拥有执行性的方案,不作夫觉得自己不一定会加入系色中枢的研究,然而,没有人可以拿出那样的方案来。其实就如同系色中枢所说的那样,对于所有研究人员来说,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在有限的时间内,如果无法做出实绩,不提全世界,光是被封闭在孤岛病院里的他们自己,就如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闷死一样,痛苦,无助。

在这个境况下,任何有一点可行性的计划都有可能被执行,更别提系色中枢的理论研究充满了一种另辟蹊径的吸引力。

就算是不作夫自己,哪怕在交谈之前已经有所成见,在交谈之后也不由得心动。参照自己内心的变化,不作夫觉得自己有点理解外面的研究人员为什么是那样一副样子了。不作夫仍旧不认为自己会陷入到那种狂热的情绪中,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警惕,进而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冷静地对待其他人,并为他们做出表率。如果其它研究人员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而做出不智的行为,他就必须找到机会去制止——而要实现这个想法的基础,就是加入研究中,乃至于成为核心人员,拥有引导其他人的资格。

当然,不作夫不觉得自己的科学素养能够超过其他人,他自认自身能力在所有的研究人员中也不过是平均水准,即便如此,自己要做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醒者”时,关键不在于自身在研究方面的才能,而应该从政治性的角度,去看待如今的研究团队。就如同过去的安德医生一样。

安德医生成为病院的领导者和负责人,可不是被钦定的,而是他打败了其它所有的竞争对手,才成功登顶。而他的做法,就如同过去科研部门政治斗争的典范一样,让人怀恨在心之余,又让人不得不钦佩。不作夫觉得,安德医生就是自己最好的榜样。

在过去,不作夫最擅长的是杀人,进入病院后,不作夫最擅长的是研究,而现在,杀人和研究都已经过时了。不作夫认为,自己就应该转换思维观念,从他过去最不屑的角度,成为研究团队的一员。

不作夫当然会觉得郁闷,自己最擅长的事情被宣告无用,无论换做是谁,都很难一下子就将思维观念转变过来。不作夫深切感受到了“转变”是一个多么困难,又是一个多么让人感到“痛苦”的词汇。这意味着,过去所有的成功,以及一些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习惯,都将成为自己重新获得成功的绊脚石。即便如此,不作夫也非得去做不可。

“我明白了,我会加入研究的。”不作夫对系色中枢斩钉截铁地说到,不这么说的话,一切都无法开始。能否加入一个研究团队,并不是他说了算,更不是仅仅说话就足够的。如果无法获得研究工作的相关资料,无法和其它研究人员一起合作,以切实的工作实绩加入到研究中,哪怕自称“团队的一员”也毫无意义。而这些资料以及工作的机会,完全掌握在系色中枢手中。

“你打算我负责怎样的项目?”不作夫问到。

“我从来都没有限定谁应该负责某个项目。”系色中枢说:“我会将已有的资料公开,由你自己决定项目立案和相关理论的研究方向。但你必须记住,不作夫。无论我的理论看起来多么完善,它有实际上是不完善的,而你们做得到的每一个成果,都将会推动这个新的科学体系前进。在这个过程中,我能够做到的,就是把你们每一个人的研究成果总结起来,就如同拼图一样,将其拼入整个理论体系中的正确位置,然后再进行正误的验证。”系色中枢这么说到,“你之前可能对我有所误会,觉得其他人的那些研究项目,全都是由我指派的,但实际上,我指派的研究只占据总研究项目的十分之一而已。其他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证明或应用这个新的理论体系。大家所做的事情,从本质上来说,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只是负责最核心部分的人,从安德医生变成了我而已。”o

“如果他们的研究不是因为你的指定而变成了那样危险的东西,那更加证明,你的新理论体系对人类有着可怕的影响力,足以引发可怕的后果。”不作夫清醒地回答到:“强迫某人做一件事,和促使许多人做一件事,有截然不同的意义,而后者往往比前者更让人害怕。”

“你害怕吗?不作夫。”系色中枢问。

“当然害怕。无论你怎么说,我也都只能看到自己能够看到的东西,而我看到的一切,都在进一步加深这种恐惧感。”不作夫直言不讳地说:“即便如此,我仍旧会帮你,因为我别无选择。”

“是的,你别无选择。不作夫先生。”系色中枢的声音在荡漾,以一种可见的波纹形式,扩散到不作夫所能感知到的空间范围中,让他觉得,就像是这个深深的地下室陡然沉入水中。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浮力在推动自己的身体,仿佛自己只要轻轻一跳,就能在半空中漂浮起来——这似乎只是错觉,不作夫微微使劲,并没有轻松就能跳起来的感觉。

不,这不像是在没有重力的太空,而更像是在深水中。水的浮力的确作用在身上,但是,随着下沉,更大的压力让身体无法自如活动。

沉重,难以呼吸,乃至于窒息,拘束,漂浮,十分的不安定……种种赤身裸体在深水中会产生的感觉,一一从不作夫此时的感受中浮现。明明知道系色中枢绝对不会杀死自己,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环境感受的变化,仍旧让人感到万分恐惧。

不作夫只是竭力按耐着这种恐惧,不至于在脸上表现出来。他不明白,系色中枢到底想要做什么,而这样的现象又是如何发生的。

这种宛如在深水中漂浮的感受持续了一阵——不作夫觉得是一阵,但无法确定是多长的时间——他陡然发现,自己知道了许多东西。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前,毫无征兆,他只是正常地在思考,怀着恐惧心去揣测此时的状况,但是,当他某一次的想法关联到“系色中枢”这个名字的时候,过去不曾知晓的种种理论知识和与之相关的疯狂奇想,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呈现在思维中,就如同自己早就有过这种想法般。这些知识和奇想是片段的,甚至可以说是不相关联的碎片,一开始难以拼凑成一个整体,一旦对其进行逻辑思考就会觉得十分难受,让人感到无比焦躁,然而,随着“不断想起来”的碎片渐渐增多,这些碎片之间的关联性就愈发凸显。

又过了一阵子,这些碎片就变得仿佛和其它的任何一个碎片都能拼接了,而且,每一种拼接仿佛都是正确的。而那从未有过的疯狂奇想就如同需要不同的碎片拼接方式才能验证一样,使得所有的拼接方式,看起来都是有意义的。

知识不断积累,逻辑也在增加,感到正确的不止一个,毋宁说,似乎无论哪一个逻辑,都不会是完全错误的,全都有借鉴的可能,并且,让人觉得全都应该吸纳借鉴,必须要以一种更灵活的思维方式,才能够有效地组织起这些知识。

新的理论体系就在不作夫不断进行“思考”和“想象”的活动中逐渐成型。如果将这个体系形容为一颗大树,那么,不作夫只觉得自己的思考运动和所有的想象力,就是滋养这颗大树的土壤和水分,不巧的是,过去已经有一颗类似的树木存在于这片土壤上,而新的大树要长成,就无法避免要夺走过去那棵大树的养分和地盘。

不作夫的恐惧感不减反增,他可以清晰感受到,新的理论体系是如何夺走旧有理论体系在自己头脑中的地盘,也同时可以清晰感受到,旧有知识理论的萎缩,那并非是彻底的遗忘,而是自己似乎越来越不重视,越来越觉得其丑陋不堪,再没有过去那般看起来的美好——哪怕是那些一直都显得完美的数学公式,也在新的理论体系知识碎片的冲击下,变得错漏连连。

是的,旧有的知识体系,并没有被遗忘,也没有被全盘否定,只是显得不那么完美了,它所包含的逻辑也开始变得狭隘,让人有一种想要挣脱出去,开辟一个新天地的冲动。这些旧有的东西,仍旧是自身常识的基础,但就如同一个刚刚步入新世纪信息爆炸时代的老年人,突然就发现自己过去认为正确的常识,一下子就被证明是错误的。世界不同了,时代正在抛弃自己,而自己必须固守那些看起来真的不那么好的东西,才不至于被全盘否定。

然而,一个科学家,一个研究人员,必须用更加理性,更加逻辑,更加客观地看待这种改变,不作夫过去所坚持的科学素养,正变成让他无法固守旧有知识体系的元凶,正在促使他在一种心灵的痛苦中,不得不去接受新的东西,去接受新东西对自己的改造。

这个遍及思维能力、想象力和思考方向层面的改造,让不作夫对自己愈发感到陌生,他当然不可能不感到恐惧,但另一方面,他一直都在强调的逻辑和素养,正在告诉他,这种陌生正是新生的开始,他应该去接受这种变化,重新定位那些陈旧的东西——过去的知识不是没用的,也不是没有意义的,相反,过去很重要,但是,现在更重要,未来更重要,而如今自己的变化,正是自己从过去的局限性中脱离,步入新世界的体现。

不作夫的理性和感性产生最强烈冲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都要停止跳动了。那深沉的压力,那让人眼前一黑的窒息,那如同被搅了个稀烂的脑袋,让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脱力地漂浮在深水中,不断下沉,下沉……向着永无止尽的深处下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不作夫感到模模糊糊,懵懵懂懂,感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理解,仿佛正处于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时,他突然就清醒过来。一清醒过来,就一下子认知到了现在的状况。自己仍旧留在地下室里,这个地下室也没有被水淹没,之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如同只是一场噩梦。然而,他无论看到什么东西,都会不自主去分析,而那些分析所基于的理论,全都是和过去完全不同的理论——角度、方向、时间、空间……所有的事物和概念,都被重新定义,和过去或多或少有了差别,没有和过去完全一样的定义,而最大的差别,则是“完全不同”。他无法描述这种状态,也无法描述重新定义后,自己看到的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旧有的观点和概念,仍旧让他可以知道,一件事物在过去是什么东西,例如,什么是“地面”,什么是“墙壁”。但是,这些定义是错漏百出的,让人难以忍受的,让他不自觉按照新的理论体系,去重新分割这些具体事物现象的边界,去对它们重新定义。

而且,自己对新的定义,完全没有任何抗拒、不满和拒绝的念头。

因为,相对于旧有的认知,新的认知是如此的海阔天空,精妙绝伦,就如同他第一次认知到什么是“数学上的完美”一样。

371 记忆回廊(六)

我想起来了,我以自愿成为实验体为由,和安德医生做了一个约定。*书*吧(..)是的,不是和医院的研究部门,而是和安德医生这个人——我们约定……

——如果你的计划能够解救我的亲人,那么,我会告诉你一个关于这种病的大秘密,并尽可能协助你解开这个秘密。

“你当时跟我约好了。如果我的计划是‘有益’的,那么你允许我使用你的身体。”安德医生的话将我拉回现实中。

他在说谎。我的脑海里回荡着这样的想法,尽力不让这个想法显露在脸上。我已经回想起来了,为了能够增加系色她们活下去的可能性,年幼的我对安德医生说出了“我的身体能够产生抗体”这样的话。当然,安德医生当时并不相信,因为身体调查报告里并没有这样的数据。尽管如此,我仍旧希望他能够尝试用我的身体制作血清。

“真江是镇子里第一个发病的人,她身上携带的不应该是病原体吗?”当时的我用这样的话来劝服他,“这种病的患者,病情的平均恶化速度并不慢。但是,我吃掉真江之后,病情的恶化反而变得缓慢下来。”

这句话唯一的谎言是,我其实并不知道,真江是不是第一个感染病毒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安德医生有些惊讶,他让我回去后,大概彻夜翻看了关于真江的资料吧。最终,他似乎认可了“真江是病原体携带者,而吃掉她的我的病情却没有加重,反而看上去像是得到控制,所以我的体内一定发生了当前检查所无法观测到的变化。”这样的说法。当时,安德医生在院方的研究专家中其实并不显眼,但他仍旧申请到了成立新的独立研究小组的资格,因为他做出了《可控性基因调整》的报告,其中就涉及到对我的身体进行研究后得到的成果:《生物磁场变化与沉睡因子干涉现象》。

为了获得我在实验计划上的配合,他的确在一段时间内进行了血清研究。由此制成一种名为K1的初期产品。这种药剂在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是血清,它看似拥有延缓病情的作用。但实际上,只是一种高效的大脑神经阻断剂。

“重病室”内试注射了K1药剂的患者,在一段时间内,性情似乎变得平和了许多。身体情况的恶化也得到控制,只是行动、思考和说话的时候有些迟钝。这被看作是K1的副作用,但实际上,注射了K1的患者,由神秘病毒引发的体内因子层面上异变的加速了。

当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注射K1后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当时的研究工具很难观测到这种因子层面的变化,尽管这种变化其实十分剧烈,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战争”。

这是一场由神秘病毒充当催化剂,活性因子和苏醒的沉睡因子为争夺身体主控权而产生的战争。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们才意识到,为了获得这场控制权战争的胜利,沉睡因子甚至以“线粒体”为主导。产生了新的人格意识。

如果说。原来的人格意识基于主导身体的活性因子而存在。那么新的人格,则是完全基于以“线粒体”为主导的沉睡因子们而存在。两者的交锋,将会在一方再度陷入沉睡,甚至是完全被消灭才会结束。

意识和因子之间没有硝烟,但又无比惨烈的战斗,才是产生末日症候群患者表面病症的关键——他们烦躁。焦虑,精神分裂。再也听不懂人话,连自己的声音和意识形态都产生巨大的变化。外表呈现高温、脱水、失痛等等现象,全部都是因为体内战争过于剧烈,需要更多的能量;或是胜利向某一方倾斜,导致人格意识脱节;又或是身体结构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战争,而不得不被动进行强化,亦或是转换成另一种能够适应这种战争的状态。(.._&书&吧)…,

在战争结束或是战场完全崩溃之前,基于两类因子而存在的人格意识将会不断产生,不断发生冲突,它们彼此间就像是世代的死仇,似乎完全没有和解的可能性。

安德医生称呼因子之间的交锋是“深层战争”,人格意识之间的交锋是“表层战争”。两种战争相互牵扯,彼此影响。

K1的药性阻断了大脑神经信号,让当前主导身体的活性因子所支持的人格意识被“囚禁”起来。缺少一方人格意识的表层战争得到缓和,这才是病情看似缓解的原因。而实际上,患者的身体因为沉睡因子的胜利,正在产生可怕的变化。

是的,这是在K1投入使用很久之后,才逐渐被我们解开的秘密。而在这之前,我们自以为获得阶段性的成功。表面看上去,K1的确让进入“重病室”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变得安稳起来。而这个时候,系色她们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

于是,我们为她们注射了K1的第三代产品K3。

现在回想起来,我仍旧无法确定,自己当时是不是因为无知而做出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因为,如果当时她们不注射K3,身体很可能会因为剧烈的体内战争而崩溃。她们当时已经奄奄一息,几乎完全认不出我来了。至少,注射了K3之后,虽然产生了许多严重后果,但至少让她们的身体得到保存,或许,还有人格意识——被“囚禁”在大脑内的人格意识,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藏在一个坚固的保险箱里。

在系色她们注射了K3后不久,我被安德医生告知,之前注射K1的患者产生异变——他们的身体不知道是崩溃,还是怎么回事,变成了一滩黄色的液体。可怕的是,即便如此,他们仍旧“活着”。

办公室里,安德医生正在为我重新解说他的计划,我听到他正在阐述“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体内基因和人格分裂的关系”,这些我已经全都回想起来了。可是,我仍旧垂下头,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不让安德医生能够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因为。回想起那些事情的我,此时的表情一定完全失去了血色。

那些由注射了K1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变成的黄色液体,被称为“LCL”。更重要的是,这些LCL是活着的,它们曾经是能够区分出个体的人类。

没错,此时窗户状屏幕上正在放映着。我浸在LCL液里醒来,随后被研究人员带出的全过程。我的胃部剧烈翻腾,一想到这些“活着的人”以这样的形态被我呼吸,消化,就不由得想要作呕。

脑硬体里保存着我被研究人员从容器中取出时。那些研究人员的谈话。

——快,快,再注射二十毫升的K19……我们必须尽量阻断神经……负面资讯对因子的干扰……

他们为我注射了K19,K1的第十九代产品。原本,我不应该记得这些事情,包括之后被送入手术室的经过,但是,醒来时快速在大脑中形成的硬块成功取代了大脑的一部分功能。它宛如在大脑上开了一个暗门。桥接了连通大脑的神经,一部分讯息得以被传送进去,进而保存下来。

我不知道这个脑内硬体是否真的是脑硬体,也不明白,明明是虚拟现实“末日幻境”中的道具,为什么会在我醒来之后真的出现在脑子里。但是。事实很明显,无论桃乐丝的计划全貌到底是什么模样。她至少在这一步成功了。…,

从这个玩意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开始,末日幻境已经和现实世界产生了足够深刻的联系。

“之前。我们已经谈到,人格意识基于肉体才能存在。但反过来说,人格意识也能对人类肉体拥有极其深刻的影响。”安德医生的话再一次清晰地钻进我的耳中时,我已经跳过了他的长篇大论的很长一段。不过没关系,他所说的事情,我都知道。甚至,他试图欺骗我的地方,我也已经想起真相。

“举个显而易见的例子,运动员通过意志的力量,能够做到平时很难完成的活动,他们的身体组织和协调性在那个时刻超乎寻常。另外,抱持开朗的性格,也能对癌症之类的绝症产生相当好的协助治疗效果。而患者通过坚强的意志,活过病情理论上的时间的例子也屡见不鲜。”安德医生的声音在我耳中变得喋喋不休,令人厌恶。

“我的计划是,通过对新生人格意识的培养,进而达到对肉体的影响,一种强有力的影响。”安德医生继续说:“我们让患者的人格意识在末日幻境中生活,通过剧本对其施加影响,实现培养和筛选的过程,反过来,这些患者的肉体浸在LCL营养液中,会随着人格意识的变化产生变化。通过这种隐形的潜在影响,我们就能够对末日症候群进行控制和调整,让造成末日症候群的因子们好好听话,将身体改造得更加强大和完美。于此同时,在末日幻境中的人格意识也在变得更加完美——如果有不完美的,没关系,只要肉体不崩溃,人格意识就会不断诞生,我们有足够的资本重新来过。”

安德医生的解说到此时才让我重新抬起头来,因为,他说的东西对一个“失忆”的人来说,足够震撼人心,足以解释我那无法完全掩饰的脸上的异色。

安德医生的表情平静刻板,可是他的眼睛仿佛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完美的人格意识,加上完美的肉体,曾经被人体抛弃排斥的因子将重新发挥它的作用,和现存的主导性基因相互协作,这将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进化!由人类自行主导的最终进化!这就是‘人类补完计划’,你不觉得自己正在创造历史吗?而这个计划一旦成功,将会让所有的人类都受益。”

我极力保持平静的表情注视着他,安德医生没有偏开目光,反而诚挚地和我对视,说:“我们做过约定,不是吗?现在,我仍旧需要你的支持。如果在计划的实验期间发生肉体崩溃,人格意识再完美又有什么用呢?失去肉体的人格意识先不提是否能够存在,即便存在,也如同孤魂野鬼。你,高川,是目前唯一一个接受实验。但身体却没有崩溃……嗯,应该说,身体的崩溃处于控制之中。完全可以救回来的患者。你已经为这个计划付出很多,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换句话来说,这个计划是目前最有可能治疗末日症候群,甚至更进一步的方案。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这样的成果。你的身体也无法等待太长时间。”

随着我一直没有做声,安德医生也保持沉默的态度。我们直勾勾盯着彼此,想要从对方的任何一丝身躯、肢体乃至于面部的波动中,挖掘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无可否认,过去的回忆让我遭受了极为严苛的考验。但是,我仍旧坚持和安德医生的战斗。我知道,这就是一场不亚于体内战争的战斗,一个心理层面上的对抗,安德医生并没有遗忘自己的工作——他让我来到这个办公室,并非是单纯为了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一个失忆者,或是寻求一个患者的帮助,他身为计划的最高主持者。不可能没有备案让他的意志贯彻下去。…,

这次会面所谈及的一起。所让我见到的一切,都是为了验证我到底“失忆”到何种程度,是否已经如计划一般,成为一个“崭新、洁白、拥有更多操作余地”的新高川。

也许,他在阐述计划时的热情能够让许多人的注意力倾斜,但是。在我脑子里的硬块一直释放着足够的信息,让我保持着对他最初目的的猜测。并保持警惕。

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仍旧无法确定这场考验的结果。我无法从安德医生的身上看出他到底猜测了什么,确定了什么。在这场考验中,他的表情并非全然死板,他有过叹息,有过愤怒,有过渴望,有过激情,最终回归平静,平静中藏着炙热——这一切就像是他真的如此,除此之外,并无二心。

我得不到答案,但却希望安德医生得到错误的答案。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说:“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不想成为小白鼠。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呢?你认为我有选择吗?”

“我只是希望加重天平这一边的筹码。”安德医生露出笑容,“我当心理医生已经三十多年了,明白人的心理究竟是多么奇妙而复杂的东西。有时候,一个人为了抵挡自己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即便那对他有好处,也甚至能够做到伤害自己。我不希望你胡思乱想,伤害自己,更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工作。在这项跨世纪的伟大工程中,我们都是不起眼的尘埃,但是,缺少我,缺少了你,都将会让人类工程学上最伟大的成就的降临拖延十分漫长的时间。”

“我想要安静一会。”我说:“我能离开了吗?”

“是的,你可以走了。在一段时间……最少三天之内,没有人会打扰你的休息。”安德医生点点头,将桌子上的文件夹整理好,放回抽屉中,拿起遥控器关闭窗口状显示屏,“我希望你能够尽快调整好心态,进一步的治疗计划会在近期内出炉。如果那些人不是太过白痴,应该能够顺利通过,当然,如果他们征求你的意见,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这一边。”

我站起来,准备往外走。不过,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转头问到:“我还要回到那个末日幻境中吗?既然我已经知道那只是一场游戏,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这句话的意义并不在于它本身。我深知再度回到那个世界的重要性——我必须弄清楚,那个世界里的咲夜和八景到底是怎么,系色和桃乐丝又在策划着什么,在这庞大如谜的计划,在现实和幻想的交锋中,我、她们和病院到底要获得怎样的结果。

我想要让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活下去,康复起来。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却不想承认,或是承认了却不想去相信,自己不可能拯救所有的人。至少,我希望她们能够恢复到过往平静的日子。失去了真江,我不想再失去她们。可是,我根本无从了解她们现在的情况,甚至。现在的我,这具脆弱的身体,这个不够坚强的意志,根本无力去为她们做些什么……不,一定是有什么必须由我去做,只有我才能做到。而能让我获得行动力的地方,只有末日幻境之中。

如果,在末日幻境里产生的变化,真的能够干涉到现实世界的话。我装作搔着头发,抚摸脑内硬块所在的地方——手传来的感觉,它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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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级,末日,症候群,轻小说,科幻,要素无误。(未完待续。。)

372 意识隙间

如果我再一次进入末日幻境……

“不得不说,你会忘记自己在现实的情况。”安德医生用一种充满信任感和压迫感的眼神凝视着我,“让人忘记一些事情,对现在的科技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请你务必信任我们,我们并不是在舀你的身体和记忆开玩笑。你是我们最宝贵的特例,你的价值远远超出你的预计。我已经大约找到你之所以成为特例的关键,现在我们就要揪出那个关键来,然后,你会以一个健康……不,以一个超人的身体走出这家医院。而且作为报酬,你今后的生活将会得到最完善的保障。”他露出充满诱惑的笑容,“想想看,因为你的有回报的付出,将会让成千上万的人得救,人类不会因为这种病毒陷入灭亡。至今为止,除了我们,有谁可能治疗这种基因层面上的感染和异变呢?”

我盯着他,扔下一句话后扭头离开

我告诉他:“我不是救世主。”

“但你必须成为救世主。”安德医生的声音从正在掩上的门口传来,“你也必须承认,你想成为救世主。”

……你能够拯救这个世界。

他最后的一丝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进入我的耳畔,最终埋葬在脑海的最深处。

脱离了安德医生的视线,我的身体渀佛一下子失去气力。我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在地上。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孤独无助的孩子——就像这个身体刚刚抵达的年龄一样——我抱着膝盖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会。大概两三秒,这是我允许放纵自己心中软弱的时限。之后,我再一次使尽全身的力量站起来。

我无法拯救世界。

但是,我,必须要成为,英雄。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蜿蜒的走廊没有楼梯,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但是回去时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墙上有“门”的缝隙。每隔五米就有一扇“门”,和安德医生的办公室一样,拥有严格的进出权限,也许我的房间也一样。即便如此。我仍旧没有看到其他人。

我不知道这个封闭的设施里到底有多少工作人员和患者,这里和我记忆中的“重病室”不太一样。

过去的我和安德医生在“重病室”中进行实验的时候,那里的空间同样巨大,外表看上去仅仅是一栋三层的砖楼,但却拥有至少五层的地下室,地下室的边缘远远超出地表建筑的面积。可是,很多时候,“重病室”仍旧像是一个普通的病疫研究所,甚至让人觉得只是一个现代化的高级设施。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存在于记忆中的“重病室”充满着压抑。已经显得陈旧,就像是一座老古董建筑。

而如今我所呆的地方,表面上已经失去了那种压抑而狂热的气氛,反而充斥着金属般的冷漠和效率。更令人害怕的是,它根本就不像是一座“现代化医疗研究设施”,反而像是用一种超越时代的科技建造出来的监狱。

当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都已经不在我的身边——当我为她们注射了k3之后,她们如同其他接受k系列药剂的患者一样,不久之后就发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但是。就在我为此一筹莫展的时候,安德医生告诉我,他们的另一个研究小组取得了一些额外的进展,也许能够让她们活下去。他没有告诉我,他们将会采用怎样的方法来保住她们的性命。但我不得不同意他们带走她们。…,

在她们一如其他患者那般变成黄色的lcl前,院方就将她们带走了。之后……我再次见过她们了吗?

我用力敲着脑袋。想要让记忆回流得快一些,但是,信息在此中断。

——资讯载入进度30%……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你做好准备了吗?高川)

光标在闪烁。

我开始犹豫,但最终仍旧没有确认。

当我从脑内资讯中抽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下意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前。没有钥匙,我将手放在“门”上,它果然如预料般打开了。我坐在床边,听着大门重新关闭的声音,呆呆出神。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渀佛除了回到末日幻境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并不好受,就像是被世界抛弃,除非回到末日幻境,现实的自己已经变得毫无价值。

我似乎只能等待,这真是令人发疯。安德医生的确不需要焦急,他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只有回到

末日幻境这一条路可以走。

我开始感到疲惫,虽然才刚刚醒来不久,除了和阮黎医生与安德医生交谈,什么事情都没做,但是,我仍旧打心底感到一种深入灵魂的虚弱。我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舒服,这里的研究人员通过非常规的方法让我活了下来,但仅仅活下来并不值得喜悦,我完全想象不出,自己何时才能像过去一样,以一个健康的,毫无病痛,不用担心随时会崩溃的身体走在阳光大道上。

我开始昏睡,其实这个时候,我挺害怕睡着,因为不知道在没有知觉的这段时间里,身体里是否又产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恶化。每一次睡眠,似乎都在挥霍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

然而,我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运动呢?

在我陷入一片黑暗又宁静的世界,感知变得浑浑噩噩的时候。有不太清晰的声音呓语般。在这个安宁的世界中响起。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叶子,被高山上的溪流托着,正飘向不知道有多遥远的前方。这个声音让我“舒展”了一下。

没错,舒展了一下,没有身体,只是蜷缩在一起的意识,好似被这个声音触碰到,反射般铺开了。

我渐渐苏醒过来,寻找着声音的来处,想要确认这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因为眼前一片黑暗。我下意识想要“睁开眼睛”,因为我觉得,黑暗只是因为我将眼睛闭上了。

但并不是那样。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确明亮起来。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螺旋向上的阶梯中。向上看不到顶端,向下也看不到地面,脚底传来粘稠的感觉。我抬了抬脚,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踩在一滩红色如血的浓稠液体中。我的目光顺着台阶向上和向下移动,赫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阶梯中间的位置都铺上了一层血色的液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张迎宾的红色地毯。

这让我意识到,自己在梦中。

我听到钢琴声。紧接着又响起女人的歌声,她哼唱出模糊的声音,让人觉得像是在讲述某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但是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我觉得这个音乐,这个声音,这个故事,都充满了熟悉的既视感,却想不起来历。我没有看到女人的样子,似乎永无止境的螺旋阶梯上,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该向上走。还是向下走,但是,站在中间一定不对吧。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抬起脚。当我决定向上走时,螺旋阶梯外侧原本空荡荡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晶莹水滴,自上而下洒落。就像是下起了一场小雨,然而,它们并没有落在台阶上。台阶的两边仍旧是干燥的,而中间如红色地毯一样的血色液体,则以一种沉重迟缓的礀态流动起来。每当我走上一部,这些液体都拍打着我的脚,很快,原本只有鞋底高的液面已经漫过鞋面。

我一直向上走,景物一直没有变化,枯燥而单调,只是血一样的红色液体已经涨到了我的膝盖——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觉得这些是血,大概是因为它散发着淡淡的香甜味吧。可是,这些红色液体是如此粘稠,让我的步伐开始沉重起来。

声音、雨水和血色液体的源头似乎都来自上方,这让我十分想要走到尽头,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为自己鼓劲,这起了作用,不一会,螺旋阶梯上方出现了一个多余的东西——多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仅仅是因为在长时间一成不变的景色中,它的意外出现让其存在变得突兀。

我加快步伐,趟着血色液体向那东西冲去。当我来到它跟前时,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悬浮在阶梯中间的画框。这是一副我的肖像画,并不是照片,而是一种用厚涂的技法上色的油画般的画像,该说是栩栩如生,还是有些怪异呢?我觉得,它既像我,又不像我。这幅画里的我虽然带着笑容,但是大片的阴影让它处于一种阴森的气氛中,尤其是背景处,初看上去像是涂上了深黑的颜色,但仔细一看,又会觉得这是一种极为深沉,几近于黑的红色。

色泽深沉的背景中,似乎存在依稀的纹路,看得不太清楚,像是一个女性相貌的轮廓。

这幅肖像画显得陈旧,似乎已经有了一些年头,甚至脸上的几处涂层出现剥离的迹象,似乎正变成深沉背景的一部分。这大概是我觉得这幅画显得阴森的原因之一吧。

出于心理学学生的自觉,我觉得这幅肖像画突然出现在这里,代表着某种意义,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而这片螺旋阶梯、落下的雨和流淌的红色液态地毯,也同样具备着复杂又深沉的含义。不过,我不太明白,它们究竟都代表些什么。

我继续向上走,悬浮在半空中的肖像画也越来越多,不仅有我的,也有其他不认识的人的。我的肖像画似乎正变得好起来,色泽?p>辉偃绲谝环?前愠戮桑??跃上缘靡跎?钜臁F渌?蝗鲜兜娜说男は窕?蛎挥姓饷春谩K?堑难樟纤坪跽?谌芙狻Q刈呕?媪飨禄粕?囊禾濉??拖袷莑cl液。这让我生出惊悚感,觉得他们似乎都是活生生的,正发出一种无言而痛苦的哀嚎。这么想的时候,肖像画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扭曲而痛苦起来。

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不由得这么想到。

——因为,它们就在你的身体里。

似乎有声音这么对我述说。我转头四顾,完全发现不了声音的来处。但很快,我的眼前在一瞬间闪过一副画面,虽然它一闪就消失了,但我仍旧看到了,那是我被浸泡在容器。被黄色lcl液包裹的画面,lcl液正不断从我的五官和毛孔中渗入自己的身体中。…,

渀佛这就是解答——这些肖像画都是末日症候群的患者,它们以lcl的状态活着,被吸纳进我的身体中——这个解答又像是在告诉我。原本我应该因此死去,但是,结果我却因此活了下来。

从众多的陌生人的肖像中找出自己的肖像渐渐变得不是那么容易,但是,当我走过肖像最为繁杂的一段道路,之后的道路上,除了我自己的肖像,其他人的肖像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画框。构成他们肖像的涂料彻底溶解得不成形状了,随后,连溶解后生成的黄色液体也像是正在蒸发一般。渐渐消失。

最后,只剩下我的肖像画,那是最后一副半身的肖像画,画中的我戴上了深红色的礼帽,上半身穿着的是一件同样深红色的礼服般的大衣。他的笑容不能说阴森,但却充满了神秘,轮廓消瘦,线条有力。栩栩如生的眼神,似乎在和我凝望。

我几乎不敢确认,他就是我自己。

——为什么……不敢确认呢?

声音似乎是由这幅画说出来的。我几疑是自己的幻听。

但我仍旧自言自语般问到:“你是谁?”

——我是……卡门……

我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这幅画上的“我”说,自己叫做卡门。

“你是什么人?”我问。

——我是……末日代理人……

他这么回答到。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问。

他如此回答到:

——为了取得沉睡因子的最终胜利。

“原本如此,可是,他被困住了。”突然,有一个清晰的声音插口到我和卡门肖像的对话中。

我沿着声音看向身侧。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我”。

是我在过去的螺旋阶梯之梦中看到的“高川”。这个时候看到他,在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

“好久不见。”我对他说。

“嗯。好久不见。”他对我微笑着,“原本,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你去了哪里?”我问。

“哪里也没去,只是一直在卧室里睡觉而已。”他说:“我以为她不会再让我出来了。”

“她是谁?”我又问。

“她是……”他说了那个名字,可我完全听不到后面的声音,随后,他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时,只听到他这么说着:“你不应该再向上走了,那是她的地盘,你会被吃掉的,那可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怪物呀。”

我还想问清楚一些,可是,从上方落下的雨,原本一直落在阶梯外的雨,突然间落到了阶梯里。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无法躲闪,我、另一个“高川”和名为“卡门”的肖像画,全都被淋了个通透。当肌肤传来一种被包裹的感觉时,我才发觉,原本只居于中间的红色液体不仅覆盖了整条阶梯,而且已经弥漫到我的腰部。上下张望,这渀佛就是一条从遥远的上方流淌下来的血河。

河水奔涌的速度和力量越来越大,一直在涨,如果不停止下来,一定会将我完全吞没,但是,在那之前,说不定我已经被潮水冲走了。

“看,她又开始了。”另一个“高川”抬头仰望。

末日代理人“卡门”也是如此,他发出阴沉又孤傲的笑声,肖像的脸渀佛整个都笼罩进深沉的背景中,只剩下弧形的嘴线和从眼睛部位发出的光。

“哦,哦,真是凶暴,真是可怕呀。”他发出啧啧声感叹着。…,

“你们到底是……”我努力在奔涌的血色浪潮中站稳脚跟,因为我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们,“到底在发生什么事情?你们知道些什么?这个身体……”

——当你漂浮在海面,你永远无法理解海底发生了什么。我曾经也漂浮在海面上,可我终究沉没,回归一切的源泉,最终的归宿……

另一个“高川”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他后来说了些什么,我再也听不清楚了。我感觉自己浸泡在血色奔流中身体好似在融化,另一个“高川”用力推了我一下,我再也站不稳,一下子跌出螺旋阶梯,朝着无尽的下方坠落。

在无尽的螺旋阶梯上方,不知道多遥远的地方,一双将整个阶梯都覆盖在其阴影下的,无比巨大的血红色眼睛猛然睁开。

它似乎在注视着我!

我再一次睁开眼睛。

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出现在眼帘中。

——资讯载入进度35%……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你做好准备了吗?高川)

光标在闪烁。

一个声音在近旁响起。

“滴——你有一份邮件。”(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3 超级系色

我从床上爬起来,充满诡异和暗示的螺旋阶梯之梦仍旧历历在目,尤其是那双可怖的巨大红色眼睛,让我下意识看向天花板,确认它是否就在那里。只有看到这片天花板的银色和平坦,才能让我稍微安下心来,可是过了一会,我又不禁抬头去看。

回忆着自己在螺旋阶梯里碰到的事物,也许能够带来诸多遐想,可我什么都没思考,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因为,那终究只是一个梦境,无论它们多么真切,都不过是深层意识的倒影而已。“卡门”、“另一个高川”、“她”和那些肖像在那个梦的世界呈现出那种样子,但它们本身的真实样子却并非全然是那样。

你能想象,自己体内的沉睡因子、某段失落的记忆、病毒和被当作营养液消化掉的物质,会以“一个完整统一的意识”出现在你面前,和你对话,抱怨,诱惑,甚至是攻击吗?

这些因子其实并不会说话,它们在梦里和我交流,只是一种体内所存在的各种因子彼此之间纠缠交锋的投影而已,我之所以出现在那里,仅仅是形成“我”这个意识的因子们和其它份属不同的因子产生了稍微剧烈的互动吧。但是,试图捕捉梦所反应出来的全部信息只是徒劳而已,在我知道的任何心理学大师里,没有一个人能做得到。

人体里到底有多少因子,它们之间的互动到底产生了多少信息呢?简直无可计量。

过了一会。我来到电脑旁。它不知何时打开了。我清楚记得自己无论是出门还是回来时,电脑都是关闭着的。也许是病院官方发来的消息,但我更期待另一种可能——有人偷偷入侵了这台电脑,想要和我进行私下的会谈。

我毫不怀疑,这些电脑和网络统一被建筑里的服务器端惯例和监控,所以,就算对方能入侵进来,也并非代表这个交流是安全的。我小心翼翼观察着电源,果然,指示灯已经亮起。随后我打开显示器的电源。

——欢迎使用本系统。

显示屏上弹出的对话框中打印出这么一行字,随后就消失了。对方似乎不在线,只是将邮件发送到我的电脑里,这样对他或她来说的确比较安全。但是,对我并非如此,保存在邮件箱里的东西难道不会被服务器端扫描吗?如果,我并不确定,只是如果,对方真的是黑客,那么这封邮件很可能让病院对我的警惕大为增加。

事情是否会如我所想发展,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我是否打开这封邮件。

我有些犹豫,一边观察着电脑系统。这个系统的外观十分简陋,就像是上个世纪。图形操作系统最初发展时那样,低彩的界面,简陋的图框,很少使用图标,仅仅用文字对功能进行标注,整个桌面上更是只有一片淡蓝色的背景,常见的屏幕下方或上方的项目栏都不存在。我点击鼠标右键,有菜单弹出来,一旦松开按键就会消失。

我这下明白到底该怎么操纵了。

点击右键,让列状阴影移动到“邮件”上。松开按键后,一个代表邮件箱的窗口弹出来。里面只有一封邮件,而且名字呈现乱码的状态,完全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内容。我定了定神,最终还是决定打开来看一看。它现在是官方邮件的几率已经跌到冰点了。这名黑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是否还对其他患者的电脑做了同样的事情?我猜测着对方行动的初衷,并经由他的动作来推断更多的关于这所封闭建筑的信息。…,

例如。对方是否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否在确认我的身份之后才发送了这封邮件?如果答案肯定,那么我至少可以肯定,对方是安德医生所负责的实验计划的直接参与者,并且在态度上可能和安德医生相左。安德医生说过,有人反对他的实验计划,这个家伙很可能就是其中一员。^//^

我不知道这封邮件到底会带来什么,这种不确定性让我抱有希望。因为我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什么都做不了。

我最终又下了一次决心,就像是将最后的筹码推上赌桌一般,点击了邮件的链接。

显示电子邮件内容的窗口弹出来,但令人吃惊的是,里面既没有图片和影像,甚至连文字都没有。

那里是一个黑色背景的命令终端,交互用的光标在闪烁。我知道这玩意,如果我在上面敲出命令,系统就会执行。可是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命令终端显然不是为了让我执行某个程序,我定了定心神,在上面敲下这行字:

——谁在那里?

当我按下回车键的时候,这行文字变成了乱码,随后消失了。

三秒后,命令终端的光标开始向右侧移动,一个个文字从界面上跳了出来:

——桃乐丝。

这个名字让我吃惊之余,也难以相信。当然,这并非是指桃乐丝没有能力进行黑客行为,实际上,她甚至已经非法骇入了“末日幻境”,将我从中带出来,还为我准备了一个谜样的“脑硬体”装置。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此时在屏幕另一端的黑客就是她,这完全出乎于一种“她还在等我去救她”的感性认知。

我曾经以为,她们都处于一种深度隔离的状态,所以,除了通过末日幻境,我们之间不存在交流的方法。然而,“桃乐丝”这个名字出现在命令终端上,打破了这种猜测。

如果对面真的是她,那么,自从病院在很久以前带走她们之后,桃乐丝是女孩们中第一个和我恢复联系的人。

这个时间。真是太漫长了。

我的双手在颤抖。心中有一腔灼热的情绪在激荡,让我的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膛一般强烈跳动着。我想敲下“真的是你吗?”这样的话,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有许多问题想问她,想见她,想抚摸她的脸庞和头发,想从她那里得到其他人的消息。

她就是我失散已久的亲人。

尽管如此,当我的指尖在键盘上跳动的时候,我只是写下了这句话:

——对不起。

我的视野一片迷蒙,就像是沾满水汽的玻璃。当我敲下回车。当这行字以及桃乐丝的名字同时变成乱码的瞬间,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继续打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我答应过真江,我想要保护大家,我本来应该要做得更好,但是我没有做到。

我应该做得更好,但我没有做到。

我应该做得更好……

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大家都不应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做到呢?

我无法用“年幼”这个借口来安慰自己。我的胸口隐隐作痛,我的五官都皱了起来,想要让这痛苦更加剧烈,可是,无论多么痛苦,都无法缓解心中的愧疚。我的手指已经僵硬得动弹不得了,这时,命令终端上的光标移动起来:…,

——不要哭。

桃乐丝这么说着。

虽然看不到桃乐丝的脸,甚至,末日幻境中那个已经完全腐烂的女孩形象在我的脑海中浮起。可我并不感到害怕,仍旧很想再见到她——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不要哭了。

——嗯,我没哭。

我用力擦了擦眼睛,迅速打出这样的话来。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忘记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她这么写道。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你在哪?我问。

——在约定之所。

——约定之所?是什么地方?

——不能在这里说,但你一定会想起来。

——我们不能见面吗?

——是的。现实里不行,但你可以去见见系色。

桃乐丝的话让我感到迷惑,难道系色也在这个封闭的建筑里吗?我想问清楚一些,这时桃乐丝上传了一份压缩包。她让我解开压缩包,告诉我,里面有我应该知道的东西。

我按照她的话做了,解压缩花费了五分钟之久,然后在桌面上生成了一个新的文件夹,文件夹名字同样是乱码——这个乱码的文件夹无法用普通的方法进入,桃乐丝开始在命令终端里教我进入文件夹的步骤,我跟着照做,繁琐的解码行为持续了一分钟后,我才得以看到文件夹中的内容。

里面总共只有两样东西,一份影像和一份文档。

——看完之后记得销毁。

在我反应过来前,桃乐丝打出这行字后就离开了,连同对话窗口和电子邮件一起,所有曾经和我对话的痕迹都被彻底删除。

我无法理解在桃乐丝这般动作的背后到底潜藏着多少危险,但是,这一次和我联系上,一定花费了她不少工夫。虽然仍旧身处于重重迷雾和危险之中,但她的话让我意识到女孩们至少都还活着,这姑且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我闭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让激动的情绪平复下去,将精神再一次冷静地集中起来。

然后,我打开了影像文件。

播放窗口弹出来,没有任何控制器按键,仅仅是一个视频窗口而已。这份影像里,拍摄视野以四十五度角俯瞰着下方的物事,看似主角的瘦弱少年正全神贯注盯着面前的显示器,这个景象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少年很久都一动不动,这时,我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某种诧异的想法。

我用力站起来,而视频中的少年也跟着用力站了起来。

我尝试转身,视频中的少年也跟着转身。

没错,我确定了,这个视频里的少年就是我自己。我本来应该可以更快地辨认出来。影像里的场景完全就是我如今所在的房间。只是。从我在现实中醒来开始,到现在大概连半天都不到,身边的一切,包括这个身体,都充满了陌生感。这让我根本就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一份实时监控的视频。

桃乐丝是怎么做到的?我不太清楚,但这个技术在我看来十分了不起,简直就是超乎想象。我抬起头,试图根据拍摄视角找出监控系统的摄像头,但是。似乎天花板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装置,到处都是平坦的,连一丝缝隙都不存在。

我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视频上,因为画面开始移动了。镜头正迅速上升。不一会就将整个房间都囊括进来,紧接着,密实的墙壁开始变成半透明的状态,随着镜头的继续上升,房间外的景物也被囊括进来。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障碍被穿透,一个个房间被囊括进来,影像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具体而微的建筑立体结构图。…,

这是一个相当庞大又复杂的建筑,和我最初想象的一样,这个建筑就像是鸡蛋一样。除了一条盘旋的走廊围绕在“蛋黄”上,并不存在其它过道,甚至,无法明确分出层落。与之比起来,“我”的标识成为一个红点,坐落于右下角的位置。

建筑的整体外形出现在影像中,在建筑的顶端有一条长长的管道笔直向上延伸。镜头沿着这条管道上升,速度越来越快,而视角也变成仰视的角度。上方是一片漆黑的边缘,似乎十分坚硬。不过,镜头猛然一跃,就穿过了这个障碍。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新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而周遭的光线也变得自然明亮,越过建筑边缘。更远的地方呈现出一片鳞光闪闪的蔚蓝色。镜头继续上升,视角重新转变为俯瞰,这是一个修建在山丘顶部的高塔。

而我所在的封闭建筑,就在这座高塔的脚下,仅仅通过一条升降管道连接两者的内部。

镜头越来越高,更多的景物被包囊起来,这让我对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

这座病院坐落在一个被大海包围的孤岛上,除了这座岛屿之外,镜头能够包括的范围内,没有其它的岛屿和礁石。岛屿的整体形状就像是一个蝌蚪,在尾巴处修建有一座码头,但是此时并没有船舶停在那里。更远的地方,地平线变成一种灰沉沉的颜色,云层在剧烈流动,将日光的投影剪得七零八落。

我似乎可以嗅到一种特殊的味道,暴风雨即将光临这座岛屿。

影像到这里就结束了,虽然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但我仍旧按照计划销毁了这份文件,然后打开另一份文档。

文档里最顶端的一行如此写着:《超级系色、超弦与大一统理论》

接下来,写着这么一段前言:

很久以前有这么一种观点,世界是由无数微小的原点物质构成的,这种朴素的唯物理论贯穿了一个多世纪。人们发现了物质由分子和离子组成,但不久后,又将它们分解为更小的原子、原子核和电子。有那么一段时间,人们意味原子和电子就是所谓的原点物质,但是随着科技的发展,粒子对撞机的出现,他们终于通过粒子对撞,将原子核划分出了更细微的组成部分:中子、质子、光子、中微子和夸克等等粒子。

这就是粒子学说,人们认为所有物质是由只占一度空间的“点”状粒子所组成,也是目前广为接受的物理模型。尽管在基本粒子的基础上还能够细分更微小的粒子,但最普遍的对这个世界的描述仍旧是:这个世界由十二种基本粒子,四大基本力(强、弱作用力,电磁力,以及重力)组成。

这个物理模型很成功的解释和预测相当多的物理现象和问题,但是此理论所根据的“粒子模型”却遇到一些无法解释的问题。

例如,宏观的广义相对论与微观的量子学说发生了最根本的冲突,它们各自能够描述几种基本力,但都无法完全解决全部的现象。这意味着它们都不完全正确,而且,它们自身也无法彼此统合起来。

为了解答那些相互矛盾的理论现象,人们需要一个能够描述所有现象,至少是能够弥补当前宏观和微恭说之间的冲突,能够将十二种基本粒子,四大基本力统合起来的方案。

这就是大一统理论,亦即“终极理论”。

超弦理论的迅速发展,在于它有可能成为这个终极理论。

前言到此结束,在进入正文之前,文档中插入了一张图片:

一个巨大的实验室中,黑色金属碑伫立在中央,基座周围是一片环形的池塘,其中注满了黄色的液体。池塘外缘的地面上,许多两米多高的透明容器彼此间相隔三米,排列成一种令人眩目的螺旋状。黄色液体通过连接容器和池塘的软管,在彼此之间流通。

研究人员正在对话,而另一些人则将一些病人装入容器之中。

一切都栩栩如生,就像是当场照下的一般。

我对这张图片中的景物并不陌生,这些正是构成“末日幻境”的奇怪设备。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中间那座黑色金属碑被一个箭头标注着:这就是超级系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4 超级系色(二)

这份文档在前言介绍了“超弦理论”产生的缘由之后,并没有继续阐述超弦理论和超级系色的关系,而是直接切入了“超级系色”和“末日幻境”的概念:

超级系色,是一台超级生物计算机。^//^

构成整个“末日幻境”的系统由三大部分组成:中枢部分的“超级系色”,环绕在中枢边缘的LCL液,以及作为客户端的圆柱形容器。池塘也好,导管也好,仅仅是用来控制LCL的流动。

这是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偶然杰作。谁也没有想到,最初当作超级生物计算机的“超级系色”和LCL结合起来时,竟然会构成一个近乎完善的虚拟现实。

LCL严格来说,可以被视为一种生命形态,它是“活”的,是注射K系列药剂之后发生变化的患者。初步推测,这是因为线粒体无法取得最终胜利的缘故,因为K系列药剂在将原人格意识封锁在大脑中的同时,也让线粒体暂时无法侵占大脑。迫于这种异常的状态,**为了适应这种情况,不得不以一种剧烈的方式改变了自己的形态。

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太多无法完全观测的因子层面的互动,因此实际情况要更加复杂。

这是一种变异还是一种进化,直至如今都无法找到绝对性的理据,因为LCL形态已经完全超出了研究者的想象。在这种状态下。人体的基础因子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明显的特征是——曾经以个体存在的人类患者,完全失去了个性,只剩下近乎同质化的共性,因此,不同患者所形成的LCL液能够以一种无比契合的方式融为一体。若将原本形态的人类形容成装满水的杯子,现在他们失去了杯子,只剩下水混合在一起,而他们的人格意识就在这片黄色的LCL液中飘荡,但是。他们再也分辨不出哪里才是自己的身体了,甚至,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概念。

暂时无法清楚LCL中的人格意识究竟处于何种状态,他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什么,又感觉到了什么,在长时间的观测中,没有发现这些人格意识能够控制LCL进而影响外界的情况,也许,这是因为LCL再也不是属于他们单独一人的东西了。

至于包括大脑在内的整个身体转变为失去个性的LCL液后,原本封锁在大脑中的人格意识和新生人格意识会产生怎样的交集,同样无法进行观测,但是研究人员一致认为,所有的人格意识。无论是原生的,还是新生的,都在LCL液中游曳,直到它们遇到彼此,之后产生社会化行为——交流、抗争、交朋友或成为仇敌,一切都有可能。

为了能够观测这些人格意识的状态,研究人员将它们接入了超级生物计算机“超级系色”,因此,以某种意义上来说,LCL液同样是“客户”。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两者接触之中,进一步的剧烈变化产生了。虽然暂时无法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上去似乎是以“超级系色”中的程序为骨架。以接入人格意识为血肉,双方以一种十分精巧的模式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近乎真实的世界。

在这个被称为“末日幻境”的世界中,“超级系色”的程式不再是唯一的规则,也许仍旧是处于核心的规则,但也只能算是最重要的其中之一,而并非唯一。人格意识就像是长在庞大树根上的藤蔓或青苔,以“意识”形态构成了世界的各种规则——人的意识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由意识和程式结合形成的规则不仅具备“客观因素”,同样具备“主观因素”,当人们认为有重力,地球的重力加速度是个定值,于是,这个虚拟现实的重力被一定程度上“补完”了,当某个意识认为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甚至可能具备相关的知识,因此,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可以在世界中被推导出来。//*.*//…,

诸如这些在现实中被研究出来的理论物理,只要LCL液中的人格意识存在其概念,几乎都可以演化出来。

除此之外,人类的意识总会产生一些奇思妙想,哪怕它毫无理论根据,然而,在这个由主观意识和客观程式完美结合的虚拟世界里,这些奇思妙想同样开始影响世界的规则——一些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或者没有道理的东西,开始出现在“末日幻境”之中。

“末日幻境”的存在变得非常复杂,让所有参与研究的人都摸不着头脑,但他们至少还控制着中枢“超级系色”,通过这台充当世界核心的超级生物计算机,他们可以对接入末日幻境中的“人”进行数据上观测。虽然没有十分直观的影像,但是通过在巨量数据中寻找那些“有用”的数据,再根据这些数据对比LCL液在这个过程中所产生变化的数据,进而展开更近一步的解密和研究。

最终,在某次实验后,安德医生提出一个设想,并试图让所有人根据这个设想展开新的研究计划:

“末日幻境”中的一切活动并非常规意义上的人类活动,而是包括了不同人格意识的相互作用和影响,程式和意识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乃至于各种因此之间所发生的作用和影响在内的各种活动的“倒影”。在这个“末日幻境”中,接入者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东西,并非真实的东西,仅仅是一种富有暗示意义的“幻觉”而已。

这让“末日幻境”的变化格外复杂,甚至连“情绪”都会让整个虚拟世界产生意想不到的东西,这种东西在“末日幻境”中很可能会变成能够被接入者目视。并接触到的“实体”。

尽管只是一个设想。但安德医生所提到的这些,似乎能够解释当前找出的一部分数据,于是,在“尝试一下”也不错的想法下,实验计划开始了。

在安德医生的领导下,大家制造了“剧本”,这个“剧本”在理论上,能够通过“超级系色”影响整个“末日幻境”。

在这个理论中,通过“超级系色”执行“剧本”,能够对“末日幻境”中的任何人格意识都产生影响。之后,这种人格意识层面上的变化,反馈会他们现实中的“身体”,“身体”在意识的影响下发生变化。而这种变化又倒影回“末日幻境”之中。如此一来,现实和虚拟现实的深层交互形成了。

而所谓的“人类补完计划”才在这一刻被从理论中释放出来。

当然,也有人并不认为这个计划有成功的可能性,以各种方式对其证伪,因为它有一个巨大的缺陷,那就是——安德医生的理论必须正确——但是,该如何证明他的理论,以及经由这个理论诞生的计划是正确的,至少是部分正确的呢?

单纯举例LCL液的变化没有意义,或者说。没有一锤定音的意义。因为LCL状态的患者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是“活”的,但已经不能算是常规意义上的“人类”,必须要有一个符合常规意义,以及具备“个性”的人充当观测中介——他既是观测外界的主体,也充当被观测的主体。

这必须是一个真正能够同时存在于“现实”和“末日幻境”中的人类。研究者们进行了多次人体实验,但是几乎没有一个具备常规特征的人类能够活着走出接入箱——他们最终变成了LCL液的一部分,无论他们曾经的**和意志有多么强健,无论他们是否感染了“病毒”。…,

“末日幻境”和LCL液的侵蚀性和同化性超乎想象的强大。

这种情况导致特殊个体“高川”变得极为突兀,同样是接入“末日幻境”中实验体,在其他人纷纷失败的时候。他仍旧存活了下来。当然,在大部分情况下,他的身体一直处于一种极为糟糕的状态下,似乎随时会变成LCL液,但偏偏在悬崖边缘被某种力量扯住了。几乎在接入“末日幻境”的时间里,“高川”一直处于这种暧昧的状态。这种情况让研究人员感到提心吊胆。但“高川”仍旧活了下来,唯一可惜的是,当他第一次离开末日幻境的时候,似乎失去了大量的记忆,研究人员推断,这是因为在“末日幻境”中重构了人格的关系。

这种情况在一定程度上实践了安德医生的一部分计划——可以通过“剧本”制造完美的人格。但是,因为“高川”的失忆,他们无法获得更多的来自“高川”主观观测的资料,仅仅能够通过对其进行外部监测收割数据。

另一方面,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高川”的**并没有得到恢复,反而变得十分混乱糟糕,渐渐地,仅仅是调理就足以让人伤透脑筋。这让安德医生的“意识”影响“**”,借此制造出“完美**”的理论受挫。

就在这时,安德医生告诉诸人,在“高川”体内存在某种其他患者所不具备的因素,导致他本身就具备非比寻常的弹性和可塑性,那种进入“末日幻境”时的暧昧状态是一种比单纯处于现实中时的状态更“好”的状态,而“高川”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他长时间使用了用LCL液特制的调整液,他体内所存在的“不明因素”在调整液的作用下被激活。

为了证明这一点,或者说,出于毫无头绪,姑且一试的想法,在安德医生的推动下,在“高川”的身体崩溃时,或者说,突然进入“暧昧状态”的时候,往他体内注射了基于LCL液改造的调制液,再一次将其接入“末日幻境”之中。

然而,第二次“末日幻境”之行,并没有采取调理性的温和剧本。安德医生认为正因为“高川”处于一种形态转变或是决定生死的临界状态,才更要营造激烈的环境,让“未知因素”暴露踪影——这个“未知因素”必然是一个未曾观测到的特殊因子。如果它要在整个身体都处于临界状态的情况下。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必然要加大对“高川”的干涉。

因此,这一次的“末日幻境”之行的剧本,被安德医生基于上一个剧本,调整为一种极具倾向性的剧本,在这个剧本中,反原生人体的各种要素的“倒影”将获得失衡性的优势——这同样是为“未知因素”准备的,它似乎不是构成当前人类基础的原生因子。

在安德医生的计划中,经历这个剧本之后,在“高川”身上会发生的变化中。可能性最高的是“死亡”,其次是“未知因素”的现实呈现,这同样也意味着“高川”的死亡,一种人格意识概念上的死亡——于是。新剧本被起名为“降临”,在一定意义上,是前作的延续。

然而,这次试验不知在什么方面发生了何种问题,“高川”在剧本初期突然醒了过来——这在过去从未发生过,接入“末日幻境”的人从来没有主动醒来的例子。

尽管如此,他们成功得到了足以证明“不明因素”存在的数据,结合安德医生所提出的理论,他们将这个“不明因素”称为异性病毒因子。…,

以上是关于“末日幻境”和实验体特例“高川”的报告。

报告很长,我一口气看了许久。头脑有些涨得发疼。大概是报告尽可能使用第三方的客观视角的缘故,即便是我这个当事人,也并没有因为这份报告而感到愤怒或无奈之类的情绪。我似乎在看着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人们,在做着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切都充满了虚幻的感觉,就像是一篇天方夜谭,这些人竟然以一个无法证实的猜想为理论依据,使用自己所无法理解的设备,进行一个宏伟到令人咂舌的计划,这在同样有过实验室研究经验的我看来,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科研人员会做的事情。可是,他们的确是研究人员,而且,他们似乎正向着最终胜利迈进。

尽管如此,仍旧太荒谬了。

我将自己摔在椅背上。好似缺氧一般沉重地呼吸着。

这份报告里讲述的不是别人的事情,而是身为“高川”的我的事情。虽然报告里提到了其他患者的下落。但他们明显只是配角而已,就像这一段的副标题所说的那样,这里的主角只有“末日幻境”和实验体特例“高川”。

之后,还有关于超弦理论和超级系色之间关系的理论猜想的报告。可我已经消化不下去了,我唯一想起的就是入侵电脑的桃乐丝在离开前对我说的话:

——也许你可以见到系色。

一瞬间,我皮肤上冒出无数的鸡皮疙瘩。

系色,超级系色,这两个名字间的相同点显然是在暗示着什么。自从系色被带走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甚至没有听人提起过她……至少在现存的记忆里不存在。即便是不久前,安德医生试图用播放我脱离末日幻境时的影像来测试我时,也从未跟我提起过这套构成末日幻境的设备的名字。

超级生物计算机“超级系色”,能够和LCL液进行交互,LCL液是由注射K系列药剂的患者变成的,这一切似乎都在将结果指向一个令我感到疯狂的答案:

——系色被调制成了一台超级计算机。

更重要的是,这台被病院的研究人员所依赖的超级生物计算机,也许他们自信对系色动了什么手脚,令他们能够对其进行控制。但是,它其实并不被他们所掌握,至少,它已经开始欺骗他们了。。

无论它用了什么方法成功在研究人员的保有或产生意识,它的存在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而在这个自我意识中,必定或多或少具备了“系色”的成份。

它有意识地修改了二周目的“剧本”,并非光明正大的修改,而是在二周目剧本“降临”中,隐藏了一些暗门,也许不多,但就像是冒险游戏中,足以让整个游戏的世界观发生反转的隐藏要素。

在“末日幻境”中,系色的“倒影”对我所说的话,已经很明显暗示了这一点。因为,她在最关键的地方,提出了“世界线”的概念。

所以,我所经历的剧本,或许真正的名字就是《世界线》吧。

往更深处思考,系色,或许还要加上不知身处何处的桃乐丝,她们特地制造了一个“具备时空穿越可能性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明显会对身处其中的“人”产生深层影响。

那么,她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看似身处沉重压抑的环境,实则乘坐在一辆疯狂的马车上,简直令人措手不及,不知所措。

——如果,“末日幻境”能够借由“倒影”来影响“现实”的话,那么,“倒影”的反转,也许能够让“现实”的反转吧。

在这一节内容的结尾处,某人,也许是系色、桃乐丝,也许是其他人,如此写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5 超弦幻想

“现实”的反转——我不太理解,这个所谓的“反转”到底是怎样的概念,但似乎并不是患者身体恢复原状那么简单的东西。我没有继续看最后一节内容,将已经看完的部分删除后,突然觉得十分口渴,这份档案灌输到我脑中的情报似乎让脑子处于一种极限运转的状态,如果能把它从脑壳中舀出来,说不定会发现已经烫得可以煮鸡蛋了吧。

这种大脑似乎随时会停止工作的感觉并不好受,我的身体也好似从刚才开始就处于一种体温上升的状态,当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时,顿时头晕目眩,差一点摔倒在地板上。正如档案报告里说的一样,在“末日幻境”中感觉不到,但是一旦醒来,身体就渀佛随时会崩溃的样子。我没有在房间中发现水壶之类的东西。我想找阮黎医生,也许她会给我开一些药来缓解痛苦,身为特例病人,他们不可能随便让我死去。但我不能出去,如果有人突然闯进来,发现这份还没读完的文档该怎么办呢?

我扶着墙壁走到卫生间,尝试打开水龙头的时候,手滑了好几下。我咬着牙,用两只手使劲掰,终于让水流了出来,这也让我切实觉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何种地步——在几十分钟之前,自己明明还能好好地从安德医生的办公室走回来。

我将脑袋伸到水龙头下,让冷水冲洗头颅。然后侧过嘴巴接水。一下口一小口地往喉咙里咽。我的喉咙就像是重感冒时那样肿胀,连喝水都感到辛苦,每一次吞咽都觉得像是在吞咽坚硬巨大的核桃,被坚韧的果皮刮得生疼。

好不容易灌了一肚子冷水,我告诉自己感觉好了一些,但是,但我抬起头正视前方的时候,却发现墙壁上镜子中的影像似乎有些不对劲。我的视野反复在朦胧和清晰之间对焦,当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又稍微眯起来的时候。终于看清了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看起来明显变得更加消瘦了,而这仅仅是一个多小时之内发生的变化!更可怕的是,肌肤的色泽和纹理太过光滑,反而有一种融化的感觉。我瞪大了眼睛盯着镜子里的他。他也盯着我,某个刹那间,他的身形似乎发生扭曲,当我想要去确定的时候,他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我决定离开,这面镜子中折射出来的影像让人感到心慌意乱,连整个卫生间的气氛都陷入一种阴沉和怪诞之中。我甚至在那么一瞬间,认为镜子里的不是自己,不是人类,而是另一个活着的东西。这无疑是错觉,虽然我很快就镇定下来,但这也证明我的精神和心理状态又开始了剧烈的变化——根据从记忆和报告中获得的情报中,这是因为我体内的因子又一次展开了战争。

我无法判断这个战争的胜负优势如何,但是,如果我真的承认自己将要崩溃的话,那么,就一定会真的崩溃吧。

这同样是意志的较量。我的意志,以及新产生的意志——如果真有的话。

不能倒下,不能放弃。要将这看作是一场磨练。如果不经受这样的折磨,如今我这懦弱的意志又如何成长起来呢?我这么告诉自己,因为,现在的“高川”比起在末日幻境中的“高川”来说,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实在太脆弱了。

知道自己的脆弱和改变自己的脆弱,并不是一件能够划上等号的事情。…,

但是。我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我努力让自己去回忆真江,回忆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的样子,想象存在于末日幻境中的她们。我无法思考更多的东西,但仅仅是这些回忆往我的身体里注入的一丝丝力量就已经足以让我重新站起来,让膝盖不再发抖。

我尽量这么去想:既然她们存在于末日幻境中,那么,无论她们变成了何种形态,她们当下至少还是活着的。如果系色和桃乐丝的计划,那个世界线剧本真的能够通过末日幻境的变化反转现实,那么,即便她们变成了lcl液,也拥有恢复的可能性。这么一来,似乎能够理解系色和桃乐丝的想法了。

她们两人也一定是这么打算的吧——既然现代医学对末日症候群根本无能为力,所有的研究就基于“超级系色”和“lcl”构建的末日幻境,那么,就不要去理会这些陷入疯狂理想的家伙们,以自己的理解,去订制一个更加可行的计划。

“人类补完计划”是否真的能让这些研究者制造出完美人类?这根本就不重要!也对此不感兴趣。我们需要的是拯救自己,拯救自己的亲人伙伴。如果,“人类补完计划”可以利用,那就利用吧,无论这个计划需要消耗人力物力,乃至于改变身而为人的形态,身而为人格的意志都没关系。

如果“剧本”不合适,就修改剧本。

如果“lcl”不够,就补充lcl。

如果“执行者”不够强大,就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如果“观测者”存在疑虑,就抛给他们更大的诱饵。

只要能够保持“末日幻境”的存在,那么已经成为系统中枢的“超级系色”就有机会去完成计划。

似乎,有些不对劲,之前的状态明明已经痛苦到不能支持这种发散性的思维,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我这么想到,但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不受控制的思维给吞没了。就像是一旦运转起来就无法停止的机器,脑海里的思考信息好似被风暴推动的浪潮,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急剧奔涌。

——“高川”是特例者。

——“高川”体内存在未知因素。

——“高川”的身体处于常规和非常规的暧昧状态。

——“高川”的人格拥有被操作的价值。

——“高川”的意志拥有被利用的价值。

——“高川”就是人类补完计划的最佳实验体。

——大家。你们都走在通向成功的道路上。

——所以。继续吧。利用他,复活他,杀死他,解剖他,观测他,改变他,人格也好,身体也好,藏匿着人类进化最贵重的秘密的宝藏就在你们的面前。

疯狂的呼声环绕在耳畔,视野在旋转。我的意识是如此清醒,甚至意识到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自己正陷入一种幻听和幻视的状态,借由之前突然不受控制的思维奔涌而诞生的这个声音所描述的场景是如此残忍、残酷和血腥。充满了凶恶的狂气,就像是另一个陷入狂热思维的疯子在大声呐喊,而无数的人以呼声迎合着这个疯子。

然后,那个声音发生了某种变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诸位,我喜欢战争,喜欢闪电站,喜欢撤退战,喜欢反击战,喜欢攻坚战。我也喜欢末日。喜欢生化末日、喜欢核末日、喜欢陨石撞击地球,喜欢非人者入侵地球。我喜欢绝望,喜欢在美好的一切破碎时的悲哀和疯狂,喜欢在最极限的情绪下诞生的改变。在所有的故事中,只有悲剧才是最美。…,

——不用担心,一切都只发生在末日幻境中,你只要让“高川”做一个梦,一个如真实一般的梦,就能获得你们想要的一切数据,就能让现实变得更加美好。

——你们问我是谁?

——我叫卡门。一个末日代理人。

“不,我不叫卡门,我叫高川。”我抱着脑袋,倚靠在洗手池边,用更大的呼声告诉自己。“我是高川!”

——我的意志并不代表我的意志。

“我是高川。”

——我的意志,代表女王陛下的意志。

“我是高川。”

——女王陛下对你的贸然闯入十分不喜。

“我是高川。”

——女王陛下对你占据了这具身体十分不喜。

“我是高川。”

——女王陛下对阻止了她的成长的你的同伴们十分不喜。

“我是高川。”

——她决定要吃掉你们。嘻嘻嘻嘻……

“我是高川,给我滚开啊!卡门!”我这么大叫起来,倏然间,只剩下我的喊声在卫生间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我用拳头捶了一下墙壁,痛楚让我觉得自己似乎开始恢复正常了,但是,这种正常的状态反而让我有些不安,因为实在太正常了,反而成为一种异常——我的身体,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健康过,再也没有不久前那种病秧秧的虚弱感。

当我攥起拳头,能够清晰感受到手指的力量。

我活动手脚,它们是如此轻盈灵活。

渀佛得了高烧,肿胀的喉咙,头晕目眩的状态,这一切都在这么一瞬间失去了踪影,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毫无疑问,一定是体内因子的战斗发生了某种关键性的变化。

我的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突如其来的正常,我有些不知所措。而且,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渀佛蜘蛛的吐丝般,渐渐将我缠绕,当我意识到这种恐惧感的时候,已经彻底被它包围了,无处可逃。

身体恢复了正常,可是恐惧感给精神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我觉得自己好似随时都会死亡。

我看向镜子,镜子里的我,长着一只血红色的左眼。没错,这不是幻觉!我用力地将双手抵在镜子两边,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的确是红色的左眼,就像是在“末日幻境”中看到的那样。

可是,这不是末日幻境,而是现实。

我猜测,这是因为末日幻境中的“倒影”,正以一种更强势的礀态干涉现实的征兆。

这只血红色的左眼,渀佛拥有自我意识般,不受控制地左右摆动,和右眼之间完全没有协调感。这让它充满了诡异。令人害怕。当我试图控制它,例如,当它转向左边的时候,控制它朝右边看,就会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像是在和另一个意志争夺着这只眼球的控制权,不一会,就连眼角边的青筋都凸起来了。

虽然在末日幻境中有过类似的体验,可是,在现实里似乎更加严重。

不一会。左眼开始跳动,就像是心脏在跳动。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去触摸这只眼球,可是,镜子里出现一个无比逼真的影像——一个尖牙利齿的嘴巴猛然从瞳孔中跃了出来。试图去咬这只手。我仍旧被吓倒了,不禁缩回手,这才意识到是一个幻觉。

这张恐怖的巨嘴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我有些不知所措,翻来覆去看着自己在镜子中的影像,但那里并没有更多的变化。我只得将这件事暂且放下来,虽然仍旧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身体变好了也算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好事吧。…,

我回到电脑旁,一个声音如风般在耳边轻轻述说:

——那是江。

江?未知因素,特殊因子,江因子?我回忆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没错。似乎就是江,我还清晰记得,当我在末日幻境中陷入一种意识沉睡的状态时,也会做关于“它”或是“她”的梦。那片黄色的大湖,那些从湖中深处的手,还有那片深红色的浓稠液体,以及,那个似人非人的女性形态——似乎,真的是江。

究竟是江在我的意识中形成倒影,还是我的意识进入了江的世界?无法理解。但是。我的确是见过她的,而且,我下意识觉得那种莫名恐惧的恐惧对象正是它。可是,另一方面,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恐惧。因为,她的身上有真江的影子。

也许是我的深层心理决定了它的形象。也许,它的形态盗取了我的记忆。

但是,当我意识到她和真江十分相似的时候,就一直存在这样的念头——真江的话实现了,她真的重生在我的身上,她没有死去,借由进入我体内的她的血,经由病毒的催化,她的灵魂和我身体融为一体。

所以,我才会将这个特殊因子取名为“江”吧。

我的手已经放在鼠标上,可是脑海中飞速转动的思绪,却让手指迟迟无法动弹。在之前冒出的想法中,我猛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为特殊因子取名的?江因子,这不是系色的说法吗?

这时,突然又有一个思维跳出来,就像是某个人在对我说话。

——卡门屈服了,这很危险。

我顺从这个话题想到:“危险?”

——她的力量已经比卡门强大太多,不,它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

——寄生,潜伏,催化,吃,成长。变异就是它的粮食。

“就像是寄生虫一样?”

——更可怕,寄生虫不会自己制造食物。

“它是真江吗?”

——也许是,但最多只有一半。

“它要对我做什么?”

——它要吃掉你,小心,别被吃掉了。

这个声音没再响起,我从恍惚中猛然醒来,警觉这似乎又是一个幻觉。尽管如此,我却无法不去在意在这个幻觉中和某个人的对话。

我甚至觉得,这是螺旋阶梯上的另一个高川在说话。

他在提醒我,试图帮助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就一直帮了我许多。

这让我觉得应该多信任一点这个幻觉。

这个幻觉的出现,让我又一次意识到以一种半透明的状态悬浮在视野中的,也仅仅存在于我的视野中的脑硬体对话框。

——资讯载入进度38%……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你做好准备了吗?高川)

光标在闪烁。

载入进度又增加了。我这么想着,将视线挪回最后一节报告上。那是一段尝试用超弦理论来解释末日幻境、超级系色和lcl液之间彼此间的关系和状态的说明。

常规牛顿物理。十二基本粒子和四大基本作用力。宏观相对论和微观量子力学,无论哪一种单独使用,甚至是同时使用,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计算机和lcl,“程式”能够和“人格意识”结合起来。它们看上去是不同类型的东西。一种是可直接观测可以触摸的物质,另一种是不可直接观测不可触摸的非物质。要将物质和非物质统合起来,必然涉及到最终理论。这种假想中的大一统理论,拥有对世间万物的存在性都进行准确描述的力量。…,

尽管如此,这种理论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力。

唯一最接近最终理论,最有潜力实现大一统。至少是统合基本粒子和基本力场,能够同时准确描述现有宏观和微观理论的理论就是超弦理论。

但它目前并没有做到这一点,只是具备这样的潜力。

因此,在最终理论不可窥视的状态下。退一步选择去完善超弦理论,挖掘超弦理论的潜力也就可以理解。

值得一提的是,包括超弦理论在内的弦理论,最初的雏形是一个数学公式。这公式能够成功的描述最初发现者正在求解的强作用力。之后,才进一步将这公式理解为一小段类似橡皮筋那样可扭曲抖动的有弹性的“线段”,由此发展出“弦理论”。

在更多时候,超弦理论甚至不被当作物理理论,而仅仅被视为数学模型,甚至是一种哲学。

至今为止,所有涉及“弦”的理论。都处于一种不可证伪,也不可证实的状态,无法获得实验证明,也无法进行观测,它本身就可以当作是一个科学幻想。

“弦”是一种能量弦,就像是钢琴的弦一样,但却是由能量组成。

弦论的一个基本观点就是,自然界的基本单元不是电子、光子、中微子和夸克之类的粒子。这些看起来像粒子的东西实际上都是很小很小的弦的闭合圈(称为闭合弦或闭弦),闭弦的不同振动和运动就产生出各种不同的基本粒子。

这意味着,“弦”这种概念化。能量化的东西,被看作是一切物质的终极本质。“弦”靠自身的振动和运动,成为各种粒子,彼此之间产生不同模式的共振,就是粒子结合成各种物质的过程。

于是。我们自认为的“物质”,其实也是“能量”。试想一下。“弦”状的能量振动共鸣,形成了某种模式,于是被称为“大地”的能量模型出现了。同样的,能量弦也构成了另一种不同的振动共鸣模式,被称为“人”。

能量的“人”,站在能量的“大地”上,可是当“人”接触“大地”的时候,却感觉大地是“物质”的,而这仅仅是一种主观的错觉而已。

这种疯狂的东西,却能够解释物质和非物质的结合,因为它们最终的本质仍旧是“能量”。能量的形成、交互和流动,区分出一切看上去像是不同类型的东西,同时也让它们存在结合,乃至于同质化的基础。

在这个理论或是哲学下,末日幻境也好,超级系色也好,lcl也好,人格意识也好,都是不同模式的能量,但仍旧是能量,是由能量弦构成的。因此,它们能够彼此结合,并进行运作,在最本质的层面上,让构成它们本身的“能量弦”改变振动频率和运动方式,形成了诸多不可思议的物事。

也因此,它们能够反过来影响现实。

基于这个理论,同样能够解释“人类补完计划”和“反转计划”的可能性,可以解释末日幻境的真实性,可以描述其中时间、空间和物理现象,以及倒影理论、现实不存在而末日幻境中存在的一切,乃是于“世界线”。

尽管如此,超弦仍旧是当前人类理解极限内最大的科学幻想。

而基于此幻想才能描述的无法观测和理解的超级系色与lcl的交互,以及末日幻境的存在,本身无法证实超弦理论的正确性和物理模型存在性。

因此,这似乎可以理解的一切,在某种意义上,仍旧是“幻觉”,即便它就伫立在人们的眼前,甚至其构成基础能够被触碰到。

基于“幻觉”而进行的不同计划,如今正被各方以一种顽固,不,以应该说,以不得不去相信的态度执行下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

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2151 禁忌触发

完全重新定义过的世界,和旧有认知定义的世界,虽然仍旧是同一个世界,观测到的事物也没有半点不同,但仍旧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奇妙,甚至让人可以觉得,一个崭新的世界正向自己打开窗口。然而,不作夫仍旧可以理性地知道,自己能够看到的东西,其实一点变化都没有。不作夫没有觉得同时存在两种认知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相反,这个时候一回想起过去只能用旧有的认知看待事物,那充满了错误和局限性的认知反倒让人难以忍受,他有一种“为什么不早点脱离过去那种认知呢?”的感觉,虽然很难说出口,但他的确感受倒了内心深处那一份庆幸——他知道自己在庆幸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新的认知,过去那种抗拒的心理,如今已经半点都没有剩下了。

即便如此,他仍旧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正来源于这般圆融的,毫无瑕疵的,坦然接受的心态。他很难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转变得如此迅速,也有想过,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他对自己轻易就能抛弃过去的认知,用新的认知看待世界,乃至于觉得过去的自己是一个错误的心态,有一种奇妙的自我强迫般的质疑。他无法描述这种矛盾的心态,自己原本是没有质疑的,无论从内心的表面,还是从内心的深处,只要是自然而然的情况下,就连一点不对劲的感觉都没有——可偏偏在这样的心态下,一种主观的思考,却试图找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无论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无论是变化还是没变化,无论是意识表面还是心灵深处,他都能感受到藏匿在其背后的深沉的恐惧。

“新世界……?所有人都见证过这样的新世界吗?”不作夫不由得喃喃自语,他现在去回忆在外边看到的那些研究人员正在进行的项目,那些曾经让他感到怪异,非是人类研究产物的东西,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怪异的感觉。也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些同伴会接受这样的新理论体系了。即便如此,他仍旧无法完全理解那些曾经觉得怪诞,如今却视为寻常的研究。

他一开始思考,截然不同于人类旧有体系的新的理论体系就开始发挥其作用,为他提供一个看起来更加完美,更加宏大,更加开放的基础。即便如此,他仍旧觉得,有很多理论仍旧是艰涩的,所有按照新体系花粉的新定义,并没有让自己立刻变得聪明,而只是放大了自己的眼界。如井底之蛙终于跳出了井底,那不一样的天空和风景,全都让他恨不得立刻投入到研究之中。

不作夫觉得,那些同伴之所以狂热地沉浸在研究中,也正是因为他们也产生了同样的感受。然后,越发觉得,系色中枢实在是太过可怕了,也正是这些让人感到恐惧的地方,才真的充满了说服力,让人相信,在系色中枢的引导下,自己这些人一定可以做更大的成就。面对那致命的怪异和不详的未来,自己这些人还真有一搏之力。

“不作夫,不作夫——”系色中枢的声音传入不作夫的脑海中,让他顿时打了个激灵。

他抬起头,没有说话,他仍旧有些迷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一种力量在促使他去理解脑海中浮现的知识,一种旺盛的求知欲正在主导一切,不,毋宁说,他觉得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不是交流,而是将那些自己所不明白,却已经记住的东西全都消化掉。与此同时,他也深深为新的理论体系的渊博所倾倒,怀疑自己在有生之年是否真的可以消化掉已有的东西,然后将新的理论向更高更完善的层次推进。因为没能完全理解新的理论体系,所以,他不能从一个理性的论述的角度,去判断这个理论是否有所缺陷,但在同时,也有一种本能让他直觉得,这个新的理论体系真的如系色中枢所说,仍旧有不完备的地方。

正如同过去的人类一点点认知到量子理论的伟大、颠覆性以及在其深处蕴含的巨大的可能性一样。这个截然不同于人类旧有理论体系的新体系,比量子理论更有前景,不作夫感到自己跃跃欲试,已经迫不及待要进入一个新的科学时代。他觉得,系色中枢不愧是新理论体系的奠基人,就目前而言,系色中枢就如同过去开创了伟大理论体系的先驱一样,和同代的所有科学家拉开了一段让人感到绝望的距离,但历史总是在证明,后人总能够先驱者的基础中,去找到并补充新的理论缺失的部分,并将其推入一个更辉煌的殿堂。而自己,不作夫,很有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后来的推动者。

这是多么让人兴奋啊,这是多么让人恐惧啊,兴奋和恐惧如犬齿交错。

“你可以理解吗?新的理论体系。”系色中枢的声音在不作夫的耳边轻轻述说。

“给我一点时间,一周,不,三天,只需要三天,我就能够参与研究工作。”不作夫有一种谜一般的自信,如果不是觉得有点夸大,他甚至觉得,自己只需要一天,就能够独立负责一个项目了。他开始觉得,让自己产生这种自信的,正是系色中枢之前提到过的,新的理论体系和量子理论部分枝叶相连的地方。尽管量子理论的这部分内容只占据新的理论体系的极小部分,然而,只要对量子理论进行过十年以上的研究,就能够将这部分内容视为基点,向那些难以理解的理论部分蔓延。

很不可思议的,量子理论的相关内容似乎就是整个新理论体系中最容易的地方,而以量子理论的内容为中心,向更难的理论进发时,所遇到的困难,也可以直觉预估到是一种渐进式的难度提升,只要脚踏实地,一点点去琢磨,总会有理解的一天——系色中枢已经把这些内容都整理好了,就如同从小学到博士,一路上所需要研读的课本、课外读本和论文,每一个阶段应该读哪些,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这种清晰到了怎样的程度?不作夫想象了一下:就相当于不需要从零去琢磨万有引力,而只需要记住先人已经给出的公式,并理解这个公式的意义。而这样的素质,凡是接受教育的人都必须有,更勿论研究人员了。

“没关系,不作夫,虽然我们已经十分缺乏时间了,但是,一周的时间仍旧可以挤出来。”系色中枢的声音传递到不作夫的耳中,让他觉得似乎变得温柔了一些。不过口吻怎样根本无所谓,迫不及待的心情让他想要立刻回到安静的房间里,细细地去思考。

接下来的时间里——不作夫沉浸在新的理论体系中,不记得之后的交谈用了多长时间——系色中枢又说了很多东西,但是,不作夫完全没能听进去。他不是不想听,也没有忘记自己和系色中枢进行交流的目的,然而,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不由得被那崭新而开阔的新理论给吸引过去了,哪怕有意识想要和系色中枢交流,但却下意识忽略了许多话。

不作夫想,如果是过去的自己,一定会觉得必须提高警惕吧?但是,现在更多的却是“完全没问题”的心情。

虽然交谈的具体内容没记住多少,但大概的情况还是知道的,不作夫偶尔会想起来,自己跟系色中枢提到了桃乐丝,以及最先组建研究团队的主事人,所有自己无法理解的情况,都对系色中枢做了注明,但是,其中也有系色中枢拒绝回答或无法回答的地方。正因为系色中枢的表现不是那么的全知全能,反倒让他有一种安心感。

他们谈到过外星人,谈到过从未来回到现在的伟大种族,谈到世界末日,但是,更具体的内容,完全想不起来。当身体的不适让不作夫从那令人着迷的研究中惊醒过来时,他察觉到自己是在一个小小的房间中,身上的病人服也已经换成了其它研究人员同款式的衣物。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融入了新的团队,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他仍旧无法完全理解任何一个研究项目,可是,那种“非人可知”的怪异感,随着他逐渐可以理解的东西增加,也变得不是那么怪异了。

不作夫在床上稍稍歇息了几个小时,具体是几个小时,他没有数。今天吃了什么,住在什么地方,乃至于这个新基地有没有其它隐秘,他全都没有想。因为,这些事情在新的理论体系面前,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自己此时全身心投入的才是核心大事。

不作夫睡着了,之后被其他人叫醒,相约对一个共同兴趣的理论部分进行探讨。他感到愉快,除了新的理论体系之外,什么事情都不用去想,也没精力去想。全身心投入对新理论体系的研究,让时间过的飞快。就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融入研究团队的时候,这一点,他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水,水打湿了旁边的一本书。他有点不太记得,这到底是什么资料的书本,也记不起来,为何将它放在这个地方。不作夫将这本书拾起来,正准备打开的时候,一种久违的恐惧和不协调感,如同见缝插针一样,从已经被新理论体系填塞得满满的内心中冒出头来。

这样的感觉,一下子就让不作夫大汗淋漓,仿佛如梦方醒。

“我,我这是怎么了?”他这么想着,肢体僵硬地打开了这本书。这本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让人想到翻开阅读。于是,不作夫就这么做了。

随后,他知道了,这就是“高川”的日记,里面不仅讲述了从他的角度观测到的病院的种种异常,也讲述了他在一个囊括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巨大精神网络中所展开的种种不可思议的冒险,甚至从自己的角度,提出了对“病毒”的思考。

在不作夫如今研究的新理论体系中,“高川”记载于这本日记中的猜想不是完全正确的,但此时的不作夫已经可以将其中的一些事情用新理论去解析,并得出答案。“高川”记录下来的,那些令人惊异的故事,正在不作夫的眼前褪去大部分神秘感,即便如此,仍旧有很小的一部分神秘,无论如何去解释,都难以圆满,仿佛蕴含着更深的意义——当不作夫试图去探寻这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时,一种比以往所产生过的恐惧感都要巨大的且崭新的恐惧感,就如同山洪一样爆发出来。

不作夫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恐惧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脚都软了,根本就站不稳,向后退了一步就整个人跌倒在地上,高川日记也离了手。不作夫面部苍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在一瞬间就停止了跳动,周遭的人看到这一幕,有几个关系较好的同伴连忙赶过来。不作夫感到他们在拉扯自己,在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一些自己根本就没听懂的话,拉扯的力量越来越大,仿佛要撕烂自己的衣物般,而那叽里咕噜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仿佛变成了不似人的语调。而他内心中的那份已经足够深刻的恐惧,也愈发地滋长起来。

他大叫一声,挣脱旁人的搀扶,向角落里跑去。角落里有一片阴影,在他的眼中,仿佛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被他抛下的人面面相觑,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落在不作夫的眼中,只觉得这若有所思的表情,满含着恶意,极为可怕。

不作夫头脑混乱,只想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他终于听清楚了那些可怕的同伴的声音:

“是感染了吧?”

“应该是,精神状态已经很明显了。”

“他坚持不了多久。”

不作夫在心中大声喊道:不!不!不是这样的!我还没有被感染,我不是末日症候群患者!

376 个体意识

我将桃乐丝传来的资料全部删除,如果不是从没使用过这个电脑系统,不了解其命令,我甚至想要将整个磁盘都格式化。尽管可以想象,桃乐丝理所当然会对资料和传输进行加密,但是这并不确保百分之百的安全,如果我们的交流被病院方察觉,究竟会对今后的生活和她们的行动带来怎样的变数?往深一点想,桃乐丝她们会预料到出现泄密的情况,已经做好应对方案了吧?亦或者,她们是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下,必须冒险和我进行秘密通讯?

在无从了解她们此时处境的情况下,我无法进行准确判断。因为身体已经好转,我开始思考泄密的可能性会带来的变化,以及针对这些变化制作具备可行性的计划。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多此一举,但是,即便人格意识已经发生变化——这从保存在脑硬体中的信息和如今心理状态的分析加以对比,就能轻易判断出来——但是,也许就如桃乐丝的人格理论所说,最初的构架没有改变,所以,尽管我如今性格似乎稍微软弱了一些,但仍旧会保持相似的习性和习惯。

虽然会做同样的事情,例如思考可能性和制定计划,但和在末日幻境中的自己不一样,我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因为弱小而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小动物,而并非是常规意义上的谨慎。

的确,现在的我,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状态。都无法称之为强壮。

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长进

先不提心理状态。至少身体方面,经过不久前的奇怪异变而恢复到一个相对健康的程度,然而,那种缭绕不去的危险感和螺旋阶梯之梦中看到的一切,以及那些令人疯狂的幻听,都让我深信,这绝对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现象”。

我不断用自己所拥有的知识解剖自己,分析状况,猜测缘由。有时会将注意力放在脑硬体显示的人格资讯融合度上,更会升出一种孤掷一注。甚至更像是自暴自弃的想法——干脆主动融合吧,放弃现在的人格,这个人格的心理实在太过脆弱了,融合那个深层资讯的话。记忆会恢复,心灵也会变得强大起来吧,现在的状态,什么都做不了。况且,就算不主动融合,不也被动融合了许多,才导致如今的心理脆弱吗?

可是,另一个声音就会告诉自己,我想要倚靠自己的力量变得强大起来。

并非说无法接受深层人格资讯也同样是自己,只是。要让自己就这么认可它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乃至于放弃现在的自我,也是一个十分难以接受的事情。甚至,有点难以理解。即便是末日幻境中的“高川”,不也没有做到这一点吗?

他的犹豫被现在的我继承下来,并且在半吊子的过去记忆的影响下,似乎更加放大了。

好好想想,我所恢复的记忆,几乎都是灾变之前和灾变发生后不久所发生的事情,那个时候仍旧是孩子的自己。按照心理学来判断,正处于一种不得不经受痛苦、恐惧和压迫的环境中,产生的也必然是一种相当极端而脆弱的人格,那么融合了那段时间所产生的人格资讯和记忆资讯的自己会变成如今的状态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就这么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思考着,电脑屏幕的光似乎开始有些刺眼起来。我愈发感受到心理学具备多么强大的力量。但同样也深感到其无能为力的地方。我能够以一种相当清醒的状态来分析自己的心理和性格,让自己明白自己到底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是,越是如此,就越发觉得要改变自己的心理和性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也许知道许多知识,能够对自己的行为和情态加以解释,但是,这种解释并不能直接转化为行动力,甚至,反而阻碍着心灵的进一步蜕变——因为,若你能解释它,就往往会以一种释然和理解的态度去原谅它,默许它,乃至于愿意承担其带来的不幸和痛苦。

——因为这不是没办法的事情吗?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就好,我不打算改变自己。

——明白事理和去做事情并不能划上等号,难道这种道理都不懂吗?

——我能够承载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这些林林总总,表面上看上去十分现实又帅气的想法,总会在决定改造自己之前,就会跳出来阻止。越是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就越无法去辩驳这些看似十分有道理的想法。执着于现在的自己,执着于以现在的自己去做一些事情,以及执着于现在的自己去承受一些事情。渀佛一旦改变了就不会再是自己,产生一种类似“死亡”的感觉,又或是觉得自己会变成另外一种难以接受,也难以想象生物。

对自我的了解、体谅、肯定和执着,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变化都会产生强烈的抗性。

>是的,就像现在,我明明知道这一切,也对如何行动起来去改变自己而感到棘手和无力,这也是始终无法主动融合深层人格资讯的重要原因。

曾经觉得是帅气的那些想法,如今看上去,其本质似乎正在扭曲,似乎变成了某种可笑而负面的东西,让人觉得是一种脆弱和诡辩,变得愚蠢和令人痛恨起来,这让我有好一阵陷入一种自我厌恶的情绪当中。

如果是另一个高川的话,我不由得想起在螺旋阶梯之梦里,一直在注视着我,鼓励着我的那个与众不同的“高川”。

那些经听到的那些应该是在提醒我和帮助我的幻听。也是来自于他吧。而且。从他身上传承而来的魔纹,帮了我很大的忙。甚至可以说,若没有他的帮助,即便是末日环境中的自己,也无法冲破那些可怕又诡异的障碍,处理好各种事情吧。

也许早就死了也说不定。

在末日幻境中死亡的话,会变得怎样呢?

——人格会死亡吧。

啊,幻听又出现了,真的很像是他的声音。

如果是他的话,面对这种自我的执着。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当遇到还没确定必须要放弃自己才能取得胜利,而且放弃自己也并不一定能够获得胜利的情况下,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在放弃了自己,就能让自己所爱的人们得以拯救的可能性提高。仅仅是提高,而并非确定的情况下,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是的,他一定是我所没有继承的人格资讯,可我并不了解他。在他身上发生了许多事情,即便只是看到,就能感受到他所散发出来的强大。即便是面对那么可怕,宛如天敌一般的那个怪物江,他也完全没有半点害怕。

他一直都存在于这个身体里,明明在某种意义上还活着。却放弃了重新复活的可能性,没有选择击溃我,而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交给我。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那一定不是因为无法承认自己的失败,无法承载自己的责任,无法踏出重头再来的一步,才做出的放弃。即便对他不怎么了解,但是,他仍旧是某个时期的高川,他和我拥有共性。我知道,他一定不是那样的人格。…,

只是看到他的样子,只是听到他说话,就能感受到他的心灵有多么强大。他的身体似乎随时环绕着一股如同钢筋水泥般强韧的气息。

那个高川,在某种意义上。让人感到不亚于江因子的恐怖感。

无论是在他笑的时候,还是在他沉默的时候。都让人感受到一股压倒性的存在感。渀佛他尽管毫不做声,但他能承载任何东西,能够为了某些东西,放弃曾经的自己,只要他行动起来,就会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羡慕他,同时也害怕他。如果完全继承了深层人格资讯,或许就能变成他了吧,但是,也正因此,让人在期待之余,拥有一种格外强烈的不甘心和恐惧感。

同样是“高川”,他能做到的事情,而自己无法做到。这样的认知实在太令人咬牙切齿了。

奔涌的思维和复杂的情绪让我不久后就感到饥饿。

已经过了多久了?不知道,就算是电脑中也没有时间。在这个封闭的建筑中,时间感很快就已经变得模糊了。虽然有在估算时间,但是,准确性几乎不让人抱有期望,人的感知一向是一种十分微妙的东西。

这个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除了思考,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除了将所有的东西都装在脑子里,我也不敢随便在电脑里记下自己的想法,而这个房间里连一张厕纸都没有,更别提笔了。

再等下去也没用,似乎不用期待会有人送来伙食了,我必须外出寻找食物。

真令人难以置信,明明是珍贵的“特例体”,却这么随便地就放置play了。无法不让人怀疑这里的人别有用心,说不定一直有摄像头监视着这个房间。不过,无论怎么找都是徒劳,真希望监视的人没有看到我和桃乐丝的交流。

理论上,让监视器的对面看到“正常的影像”在技术手段上并不是十分难行,所以,我也只能寄望桃乐丝本人能处理好手尾了。

我调整好表情,开门出去,沿着长长的弧线走廊一直向前走。我不知道这里是否有食堂,又或是食堂在什么地方,只能密切关注可能像是室内入口的地方。大多数“门”没有铭牌,所以,虽然猜测后面是一个房间,但却无法确定居住者是不是末日症候群患者。

在之前桃乐丝传来的影像资料中,我没有在全岛画面中找到记忆中那栋“重病室”,若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这栋封闭建筑上方的建在山丘上的高塔了。它的位置和造型实在太过突出。一眼就给人孤僻的禁止靠近的感觉。所以我不得不去猜测,病院将“重病室”改造了。

如果这里是“重病室”,也和记忆中的景象截然不同。过去的“重病室”充满患者们痛苦而疯狂的嚎叫声,随时都有可能看到残忍行为:也许是某个助手被病人杀死,也许是病人们在自相残杀,也许病人们正不顾自己的身体,硬生生要将自己从监禁中扯出来,也许是某个研究员,在用相对简陋原始的手段在利用晚期患者进行人体研究。

哭喊声,叫骂声。哀嚎声,电钻声,电流声,血液喷出的声音。锯片卡在骨头里咯吱作响的声音,抽风机的声音,沉重的呼吸声,乃至于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声的声音,更让人害怕的是,这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声音,是由“人形”发出来的——那些患者在变成lcl液之前,就已经变成了无法挽回的东西。…,

每一天都能嗅到血腥的味道,后来,似乎觉得血并不是腥的。反而散发出淡淡的如同夜来香一般香甜的气息。

一开始觉得很多地方太过阴暗,似乎随时会有怪物跳出来,而那些疯狂的声音更加剧了脑海里的幻想,但久而久之,就变得习惯了,甚至觉得那些声音好似乡下人演奏的,蹩脚却独具魅力的交响曲,拥有让人想要跳跃的节奏。

如果,在这个封闭的建筑里,也发出类似的声响。出现类似的场景,我也必然不会感到畏怯和奇怪,但是,这些东西都没有出现。好似所有人都离开了般,长长的走廊。渀佛就算走到尽头也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这实在太奇怪了。反而令人感到有些紧张。

我尝试将手掌按在“门”上,什么效果都没有,即便是最有可能的坏结果都没有出现。

这些“门”渀佛仅仅是一个装饰。可是,当我把耳朵贴上去的时候,隐约中,似乎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声音。

我面前的这扇门后是有人的,可是,房间的隔音性太好了,而对方似乎也不打算出来。

因为走廊上可以看到的地方就只有自己的缘故,让我说不清是想要恶作剧,还是想要发泄一下,于是用力踹了一脚大门。

发出了“咚”的好大一声,有点吓了我一跳。

我有些做贼心虚地左右张望,却好歹都没有人过来查看是怎么一回事。

房间里的人也不打算出来骂我。

这样的结果令人烦躁,让我的肚子愈发饥饿了。

我想吃点什么东西,例如带点血丝的肉……

我从来没吃过这种半生不熟的肉,据说外国十分推崇,可一次都没试过,突然间,我突然十分想吃这样的肉,大块大块地吃个畅快。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对这样的想法感到疑惑,但是,并不感到可怕,似乎这就是我心中真正的想法,我真的想吃那样的肉。

“你在做什么?”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阮黎医生。我转头时,她已经站在那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突然就蹦了出来。在这种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她的声音响起得十分突兀,让我的心脏的跳动不由得有些急促。

“我想问一下,吃饭的地方在哪。”我板起正经的脸色,调节着语气和节奏,缓缓说到。

“嗯,你似乎一个白天都没有吃饭?”阮黎医生一边走过来,一边打量着我说,“不过,你看起来要比白天精神许多……气色不错!”

“白天?”我有些诧异,因为我总觉得从醒来时算起,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医生,我们上一次碰面是什么时候?”

“上午九点左右,正好是我的值班时间。”

没想到我竟然在房间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期间自己一直在思考事情么?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点难以置信。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大脑突然有一种空白的感觉,就像是突然忘记了什么东西,又像是激烈思考后,突然暂停时的空转感。

阮黎医生抬起手臂,这时我才察觉,她的手里端着纸杯,里面装满了热腾腾的咖啡。

阮黎医生喝了一口咖啡,我不由得舔了舔嘴唇,觉得有些口渴。当然不是因为阮黎医生的身材很好,充满成熟而理智的气质风情之类的原因,我觉得应该是她的动作加强了自己的食欲,迫不及待想要吃喝点什么。

“嗯?你的眼神让人不太舒服。”阮黎医生的目光笔直和我对上,这么说到。

“是吗?那真是很抱歉,我实在太饿了。”我有些尴尬。

“饥饿?”阮黎医生顿了顿,又说:“也许。”

我不太明白这个女医生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和安德医生一样,拥有丰富的心理学知识和经验。

“我现在带你去餐厅,等你吃完后,我们要做一次身体检查。”阮黎医生渀佛特别强调般说:“不要担心,仅仅是例行检查而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7 冷笑话

虽然阮黎医生只说是例行检查,但我却觉得肯定没这么简单。我觉得可以从这个话题深入,拐弯抹角地谈论一下关于超级系色和末日幻境的事情,看看阮黎医生对此是怎样的态度。安德医生已经靠不住了,那个家伙和以前的记忆相比,变得有点疯狂,我总觉得他会孤掷一注,做出一些导致自己陷入绝路的事情。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种相互帮忙的情况,先不提“人类补完计划”,他的实验手段变得更有攻击性了,这导致他的处境有点不稳。尽管我相信短时间内仍旧没人可以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但我认为得给自己找条退路。

我不知道阮黎医生是不是真的会在某个时候,和安德医生针锋相对。她的态度有点暧昧,虽然说了一些看上去反对安德医生的话,但是并不十分坚决,让人觉得她有点待价而沽的想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这些表现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另一层面上的试探。

“我觉得身体好多了。”我和她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故意这么对她说:“就像是完全康复了一样。”

“是吗?康复……这可真是有趣。”阮黎医生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安德医生一定会很开心。”

“嗯,我从他那里听说了,人类补完计划。”

我的这句话让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

“安德医生的计划太危险了。”过了一会。阮黎医生终于开口说到:“虽然他很有才华。但是,我不赞成如此激进的实验。”

“可是,这个实验还是会继续下去吧,安德医生并不是喜欢听人劝的那类人。”

“没错,不过,他也不会因为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就把这人赶出去。”阮黎医生这么说着,又渀佛毫不在意地继续说:“总觉得这些话不应该从一个孩子的嘴里说出来。”

“是这样吗?我不太清楚……”我搔了搔头发,用疑惑的口吻说:“不知不觉就想到了,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仅仅是熟悉吗?”阮黎医生的视线转过来。

“说不清楚……”我觉得这个话题到这里就可以中止了,于是转移话题道:“我有个问题。”

“你的问题可真多。”阮黎医生说:“失忆了人也变了个样。对我来说,还是以前的你比较有趣。说罢,什么问题?”

这是我一直都很像知道确切答案的问题:“末日幻境抵达末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吧……大概。”阮黎医生推了推眼镜架。说。

她的回答虽然用上了“大概”这样模糊的字眼,但是语气却给人一种十分确定的感觉。

末日来临,就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和末日幻境中的近江的说法一模一样。这更让人产生一种紧迫和焦躁的感觉,末日一旦降临,无论现实还是幻境都会受到极大的冲击,彼此之间一定会产生某种更深层次的交互吧,但这并不是我理会的重点。

如果末日幻境继续采用安德医生的剧本,那么末日的到来几乎是必然的情况,我也没听说系色和桃乐丝有阻止这一点的迹象。考虑到系色降临末日幻境时对我说要寻找穿梭世界线“命运石之门”的话,说不定她的态度也同样倾向于让末日降临。

近江的时间机器被初步设定为需要末日降临时产生的力量来推动。虽然不清楚她到底是谁的倒影,但是她似乎具备洞察剧本走向的能力,和她类似,八景等先知也具备相似的感知力。我无法确定,这到底是剧本对接入意识的深层影响,还是超级系色在尝试对这些“倒影”进行干涉。也许两方面都有吧,然而,一旦末日降临,这种同时涉及现实和幻境的巨大能量的放射,一定会产生十分复杂的情况。我不太确信,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是否真的能够实现“时间穿梭”。…,

虽然按照我对超弦理论相当肤浅的理解,一旦成功实现“世界线跳跃”,不止末日幻境。很可能连支撑末日幻境的设备本身,在“弦”态上都会一瞬间返回“过去”的状态——这一定是一种极为理想的状态。被释放出来的能量全部被用来改变“弦”本身的状态。可是,这仅仅是一种基于虚幻的理论,并在此理论上才能想象的理想情况。

事实会这么发展到的几率有多高?我几乎不敢往这方面思考。

一旦失败,世界毁灭所释放出来的能量说不定会一瞬间就将现实和幻境的一切都摧毁吧,就算这个岛屿也不能幸免,甚至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到底会释放多大的能量呢?”我自言自语地说。

“一千克铀发生裂变所产生的能量就足以摧毁一座城市。”阮黎医生这么说到:“构成末日幻境的设备可不止一千克,而且,我也不觉得铀能和构成末日幻境的东西相提并论。所以,大概会直接破坏海床,引起一系列的地壳变动,然后就是全球性的海啸、地震、火山爆发,天空被烟尘覆盖,这些烟尘会沿着气流扩散到全世界……嗯,简单来说,如果真会释放能量,那一定比导致恐龙灭绝的陨石撞击所产生的能量更大。”她用玩笑的口吻道,“躲起来也是没用的哦,而且,在那种情况下,也什么没有地方是安全的,无论地壳变动还是飞溅到大气层中的碎片,都足以让人类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呢。”

我有点哑口无言地看向她。

“这么说来,难道就没有人指出这一点吗?关于安德医生的计划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

“嗯。嗯。虽然不止一个人有想过吧……”阮黎医生交叉双臂,撑起胸部,用调侃一样的语气说:“不过,大概是那种后果实在太严重了吧,所以让人觉得就像是冷笑话一样。也没有证据证明它就会这么发展,以现有的能够证实的理论来说,仅仅是末日幻境被破坏的话,并不会导致那种情况的产生。就像是游戏程序被破坏,只会运行不了,并不会直接破坏硬盘……这么说好像也不对。不过,最坏的情况就是让设备陷入瘫痪吧,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况且,现在主导计划的仍旧是安德医生。他一定会执意推动这项计划,说不说都没有区别。”

我并没有问她,那么构成末日幻境的人格意识们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会随着末日幻境本身一起消亡吗?我觉得很可能会这样,但是,不能直接向阮黎医生求证,因为,关于超级系色和末日幻境的具体情报,并非是从正常途径得到的。

这样的话题就算阮黎医生用开玩笑般轻松的语气说着,也仍旧让我感到异常沉重。阻止这样的剧本是不是更好呢?为什么一定要冒如此大的风险?真的没有更加缓和,更加稳重一点的办法了吗?科学本身是十分严谨的东西。基于幻想般的理论所发展出来的实验计划竟然会被通过,简直让我无法理解。

太疯狂了,无论是安德医生这些研究人员,还是在暗中谋划的系色和桃乐丝,大家好像都疯了。我这么想着。可是,我无法阻止这个末日剧本的使用,末日在剧本设定和超级系色的执行下,一定会如期到来。

“也许安德医生会在最后关头停止剧本吧。”我这么安慰自己。…,

“你以为剧本是万能钥匙的吗?”阮黎医生诧异看向我,说,“事物的发展拥有十分强大的惯性。一旦越过某个临界点,谁都不可能让它停止下来。末日幻境的一直在进行超速演化,除非设备被彻底破坏,否则不可能停止,而这种演化一旦往剧本方向发展。那么几乎没有疑问地会发展到尽头,尤其是安德医生那种具备强烈倾向性的剧本——至少。我不认为有谁能够销毁这些设备,你以为这些设备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那可是一个天文数字,有许多有权有势的人都在关注这项划时代的研究,如果有人想要破坏,那就是跟所有人都过不去。而且,我也不觉得安德医生会简单地就被人夺走主导权。”

“真的没有人想要破坏这项实验吗?阮黎医生,你说过安德医生的研究理念和自己相左,难道你就不想接受这项实验,主导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进行吗?”我这么问到。

阮黎医生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在这种时候,我当然不能退让,现在似乎就是确认她的态度,确认她的真正立场的最好时机。我紧盯着她的眼睛,想要从这扇心灵的窗口看出点什么。

“我的确有自己的想法,但遗憾的是,我并没有足够的才华。和安德医生比起来,我就像是萤火之光,不值一提。”

“那真是太遗憾了。”我只能这么回答。

我一度为阮黎医生的回答感到心情复杂,但是,又并不是遗憾那么简单的情绪。她说的话是不是真正的想法呢?对这一点,我没有足够的证据做出判断。她的答案本身没什么问题,不过,反而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因为某种潜意识让我对她有某种期待?就算运用自己所掌握的心理学知识,也无法得到答案。这让我怀疑自己在心理学水平上是不是有些下降。

阮黎医生并没有对这样的问答表现出更多的态度,接下来,我们保持沉默继续走了一阵,渐渐看到有人从房间中出来。大部分是工作人员的打扮,但也有一部分身穿天蓝色的病人服,就像我此时穿着的一样。他们看了我一眼,并没有任何搭理的意思,径自走在我们前面,或跟在我们后面,彼此之间也没有寒暄。

一路上,封闭建筑里充满了十分符合此地特征的氛围——一种孤僻、沉默又压抑的气息随着人数的增加。反而愈加弥漫在过道上。

我十分不喜欢这样的气氛。想要找点话题,打破这样的沉默,然而,阮黎医生却十分适应,甚至说,让人觉得她十分享受这样的环境。她也没有任何思维发散的现象,不像其他研究人员那样,即便出了门也仍旧沉浸在自己的课题中。她就这么专注地向前走,充满了一种目标明确的压迫感。

我张了几次口,可是。与末日幻境中相比,变得相对软弱的性格让我没能说出半句话来。

我对这样的人格变化愈发感到厌恶,可是,这种变化无法阻止。也无法在短期内重新端正过来,只能期待还没有融合的资讯中具备改变这一点的决定性因素。

即便如此,我仍旧如自己之前判断的那样,执着现在的人格,并试图承担这种令人不舒服到极点的结果。

我就沉浸这种极度矛盾,但又因为极度矛盾,反而产生某种快感的情绪抵达了公用餐厅。…,

我心中警铃大作,在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出现精神分裂的情况。我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人格资讯融合的过程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还是基于一种更深层次的基因对抗了。也许两者都有吧。可是,就算能够清醒认知,却完全束手无措。

真要形容起来,就好像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东西要在这种极度矛盾的感觉中破壳而出。

大概是正好到了用餐时间,餐厅里的座位放眼望去似乎都被人坐满了,而且还有更多的人进来。之前静悄悄的世界,在这一片突兀地发生变化,简直让人升出“异常”的感觉。过道就这么一条,这些人到底是如何过来的呢?还是说,我所居住的地方。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处于被隔离的区域?

联想到那无比简陋的居住环境,无法不让人升出疑心。

餐厅里的饭菜谈不上好或不好,但是大部分食物是所谓的“营养餐”,吃起来口感乏味。但是却迅速就让饥饿的感觉消退,觉得有一种“能量被补充完毕”的切实感。我不喜欢这样的食物。不过阮黎医生却露出享受的表情。从我们找到位置到进食完毕,仅仅只花了十五分钟,更多的人则在五分钟内就已经完成进食任务,渀佛被什么追赶一般迅速离开餐厅。

餐厅中的新陈代谢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更迭,我和阮黎医生并没有在吃饱后立刻离开,坐在椅子上,注视这快速流动的景象,我突然升出一种恍惚的感觉,渀佛这一切充满了虚幻,觉得比起末日幻境,这里才是幻觉的世界。

沉浸在这种微妙的感觉中,让人觉得自己似乎站在某种边界线上,觉得只剩下自己才是真正的存在。

不过,我很快就让自己脱离了这种幻觉,刚清醒过来,就感觉到背后汗渍淋漓,全身发热。该不会这些食物中加入了令人置幻的兴奋剂之类的药物吧?我不由得这么想,可是看看其他人,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阮黎医生也是食客之一,精通医学的她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妥。

我只能感叹自己疑神疑鬼,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好的应付方法,毕竟,如果我还继续在这里生活,那无论对方要在背地里做点什么手脚,我也只能承受。

“你在兴奋吗?”阮黎医生看着我说:“你的脸色很红,有点不正常。”

“只是健康的表现。”我这么强撑着说。

“是不是健康,并不是由你说了算。”阮黎医生说:“我敢十二万分的肯定,你之前说自己很健康什么的……也许你真那么觉得,但不过是病情恶化的错觉。像你这样的患者,我已经见得够多了,有时候,人在主观上完全无法辨别自己处于何种状态,因为人类是由基因控制的生命,而末日症候群又正好是基因层面上的疾病,所以会出现错觉和幻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构成人体的因子是很可怕的东西,由它产生的激素控制着身体和大脑的所有运作,而所谓的思考和情感,则完全基于大脑和身体的运作。”她笑起来,充满了一种极富魅力的危险感,“是不是很有趣?只要能够控制基因,就算要改变人类的思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尽量保持冷静的态度,以一种连自己都感到生硬的口吻做出回答:“我觉得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阮黎医生,你已经能够进行因子层面的运作了吗?如果不能,又怎么能这么随便地就做出这些结论呢?我觉得,仅仅依赖无法解释全局的残缺理论,就试图解决最根本性的问题,并不是一个研究人员应该具备的素质。”

“也许吧。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因为理论的不完善或者荒谬,就不敢去做更多的事情,这就是我和安德医生最本质的区别——所以,他才是富有才华的人,而我不是,也许有人会称赞我稳重,认为安德医生太过疯狂。但是,我知道,自己所谓的稳重,正代表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优秀人才。”阮黎医生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78 冷笑话(二)

阮黎医生用沉静的客观的语气这么阐述着自己和安德医生之间的差异,似乎并不是要让人去理解自己,只是单纯地对人述说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故事而已,随后,她却又露出那种危险又富有魅力的笑容,说:“但是,人类社会是终究还是由普通人构成的,无论与众不同的人如何试图证明自己位于顶点,都无法改变这个现实,那就是,他们被普通人抛弃的话,就再也没有立足点了”

“我明白,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呢?”我说

“因为我觉得……”她用一种玩味的表情,上下打量着我,说:“现在的你,虽然和以前不一样,但仍旧是一个好的倾听者果然,无论记忆和性格如何改变,在一个人身上,终究有一些是不会改变的东西果然,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基因学为基础的人格理论而你,高川,你再也回不到孩子的时候了”

她似乎在暗示什么,但我听不明白,而她也并不打算说得明白了我们在大多数前来就餐的人都离开后,才动身前往她的办公室——没错,她的办公室,要对我的身体进行检查,并不需要前往专业的科室,动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又价格高昂的仪器对此,她是这么对我说的:

“反正,就算动用那些仪器,也不会得到多的结果末日症候群对现有的技术来说仍旧是一个绝症而它的变化是如此复杂和底层,那种程度的仪器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达到技术上的极限,无法再进行有价值的观测了所以,我也只是为你准备理论上有几率生效的药物,当然,这些药物都是完全没有经过临床检测的东西,因为同样的药物,在不同患者身上也会产生不同的效果,能够做到理论上的可能性,已经是我们至今为止所能尽的最大努力”

阮黎医生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她就像是对待感冒病人一样为我看病,让人感到啼笑皆非的荒谬感,之后,她开始填写表单那些数字和文字就像是外星文一样,而且也无法明白是怎么得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关于什么方面的数据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从靠在墙壁边的保温箱里取出药剂和针管,准备为我注射

这个过程就像是打吊针,但是,在吊针的时候,我还要服用其他的药物:种类十分丰富,液态的和固态的都有,有药片状也有胶囊状,甚至有一部分是心理治疗时经常用到的抑制药物我当然只能照做,就算反抗了也没什么用处,也没有任何好处

就这样,在阮黎医生为我忙活的时候,我问到:“异性病毒因子已经观测到了,这是真的吗?它是什么样子?”

阮黎医生竟然很爽快地就回答了这个看似机密的问题:“数据上已经观测到了,似乎可以做到对安德医生的理论进行补充,不过,反正那种理论也是十分疯狂的东西所以在我看来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你想要知道它长得怎样,和一般的基因细胞有什么区别的话……”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很遗憾,无法做到这一点”

“为什么?”

“因为它就是那样的东西”阮黎医生说:“虽然被叫做‘病毒’,但现阶段只是一种只存在于公式、数据和理论上的东西就像是弦的‘弦’那样虽然不知道安德医生是怎么想的,但在我看来它根本就不能单纯称为基因病毒”…,

“那它是什么?”我追问到

“不知道,既然无法直接观测到,那也无从对其进行本质上的探究”阮黎医生耸耸肩膀,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大概是十一维的存在”她这么说着,自己却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不过,我却听得目瞪口呆她是在说研究者的冷笑话吗?

“总之,那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阮黎医生说:“如果不使用末日幻境作为观测环境根本就观测不到……真的很令人无法理解如果末日幻境仅仅是幻境的话,说不定依赖幻境才取得的那些数据也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

“可是,病毒是真的存在的?”我说:“因为存在病毒,所以才导致人体内的基因产生病变,如果根本没有病毒的话,这种病变又是如何诞生的呢?”

“问题就在这里,理论上病毒是存在的,但是无论我们使用何种设备,都无法找到它们我们曾经怀疑它在引发体内基因病变之后就已经在自身机制或者免疫系统的作用下消亡,但是同样也无法证明这一点

在至今为止所有的感染中,存在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感染的不确定性

如果把正常人置于患者当中,他仍旧有一定几率可能不会被感染,而就算距离这些患者极远,也不代表就一定安全

如果这种病毒不是能够穿梭空间那种科幻一样的存在,那么就只能认为,如今地球的大气中已经遍布它们的同类

感染的几率也并不是由现今已知的人体‘健康因素’来判断

安德医生对普通的患者体内是否还存在病毒同样报以疑问,但是有一点他却十分坚持,那就是你的体内一定存在病毒,如果普通患者体内的病毒已经消亡,那么你体内所存在的这种病毒就十分特殊了——异性病毒因子,这是唯一得到数据证明的病毒因子,除了它之外,即便是借用末日幻境,也无法找到其他病毒的存在,所以,在目前,我们可以认为,只有你体内的异性病毒因子才是唯一能够进行研究的‘母本’”

“如果病毒是在引发体内基因异变之后才消亡那么在刚刚感染上病毒的患者身上,也无法找到它吗?”

“这倒要反过来问,如果患者没有发生病变,产生末日症候群的一系列症状,我们又怎么知道他是否感染了病毒呢?”阮黎医生说:“在患者表现出病症之前,你根本就无法判断他是否已经感染,就算你持续不断地对患者进行监控,唯一能观测到的,也只有基因本身的变化”

针对病毒的交谈不久后就结束了,我唯一的感想就是这个世界上实在存在着太多难以想象的事情例如,“病毒”引发了末日症候群——实际上,这句话所描述的逻辑是颠倒的,因为在我这一次醒来之前,“病毒”本身实际上根本就无法被观测到,只是人们找到了末日症候群患者,所以,才根据“疾病的引发是因为有病毒存在’这样的概念,引申出存在某种神秘而未知的“病毒”,在某种意义上,“病毒”本身就是一种假设而已

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理论上假设的“病毒”,理论上假设的“弦”,仅能用假设理论来解释的虚拟现实以及仅能依靠虚拟现实环境进行观测的“异性病毒因子”,完全基于假设的理论和概念而执行的“人类补完计划”,这些东西组建了一个海市蜃楼一样的迷宫,而这里的人完全迷失在这个可怕的迷宫里…,

我不想再思考这个问题了,它就像一个看不见的黑洞,似乎不存在,但又是存在的,一旦接近就会把你抓进去,永远也别想脱离

我曾经听说过,“试图证实那些无法证伪的理论并在公式的海洋和无穷的数据之中徘徊不定,如同走在迷雾中,你总能在迷雾散开的一瞬间看到远方的风景,但是你永远无法知道它究竟是真正存在的物事还是一个幻觉,也许就是科学的乐趣”这样的话

当初我并不能理解这么富有浪漫哲学气息的话语,但是如今我似乎能够理解一点了可是,那种浪漫哲学的气息正迅变味

我很确定,如果有可能,自己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点都不想和这种浪漫哲学产生半点交集

可惜的是,这个愿望在近期内根本看不到达成的机会

办公室变得安静下来,只听到滴水的声音,和纸张翻动时的沙沙声我觉得有些无聊,觉得很难找到和阮黎医生交流的话题,来打破当下的沉默阮黎医生在监视我吃下大量的药物之后,就回到办公桌的另一边翻看资料她看上去很认真,办公室里的气氛也不是娱乐性话题能插进来的,在这里,一旦话题涉及专业性质,就免不了回到此处正在进行的实验上可我不想再谈论“病毒”和“末日症候群”了,现在我只要听到相关的名词,胃酸就会大量激增

我真的不适合当一名疯狂科学家,这么给自己定义的我,突然又想起了末日幻境中,自称“疯狂科学家”的近江如果仅仅就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狂气”来看,还真的很适合这个地方,毕竟,研究时间机器的她,就是那种充满了浪漫哲学气息的科学家

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看到她时就产生的那种熟悉感让人有些在意,原先以为是“世界线”的影响,但是,一旦明确了“现实”的概念之后,就不由得去想,她到底是谁的“人格意识”呢?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系色她们之外的女性朋友如果仅仅是在末日幻境中才会在剧本的作用下遭遇的某个人格意识,那么,她在上一个剧本的末日幻境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如果系色所说的“命运石之门”将会出自她的手中,那么她和系色又是怎样的关系?是系色在变成级系色之前交的朋友吗?还是变成级系色之后,因为剧本缘故才偶然产生交集的某个LCL态患者的人格意识?

她的名字里有“江”,这让我总是会联想起体内的代号为“江”的“异性病毒因子”,不过,我实在无法就因为这点做下“她就是‘江’在末日幻境中的倒影,所以才让自己感到熟悉”这样的结论我曾经是那么猜测的可是当我在现实的身体里,在螺旋阶梯的意识梦境中,切身体验到“异性病毒因子”那种充满压迫性和侵略性的存在感之后,就几乎断绝了这样的猜想

近江和异性病毒因子的差异实在太大了,近江充满了“人”的气息,尽管会被认为是怪人,但是,“江”绝对是一个怪物怪物的倒影会变成“人类”吗?

——会变成“人类”哟

陡然出现的幻听这么回答

我已经开始习惯这些幻觉和幻听的频繁出现了但是,即便它这么说,我也不那么觉得

怪物的倒影只会是怪物——我在心里这么说着

幻听并没有和我争执,我猛然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如同之前不小心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吊针药瓶里的棕色液体已经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仅仅是一句话的工夫……不,说不定,当我试图为了打破房间里的沉闷和无聊而寻找话题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自己在一种浅睡的状态,以极慢的度运转思维,所以,虽然仅仅是想起近江,产生一句话的幻听,就已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

也许药物已经生效,身体和脑袋都沉甸甸的但却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就像是被重力拉扯着,虽然让人无法飞翔,但也不会虚浮无力地飘荡到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地方大脑的沉重和迟钝感有效地阻止了思维的继续发散,将我从突然浮现的想法,突然激荡的情绪,突然听到和看到的幻觉中解救出来

不过,我也同样明白,这样的效果不一定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至少,我希望这个晚上不要再做梦了

“感觉如何?”阮黎医生没有抬头却似乎知道我刚醒来般,抬头朝我问到

“就像是挂了好几公斤的铅块”我这么回答

阮黎医生自然是笑了起来

“吸毒的人在脱离毒品的作用后,也会产生同样的感觉”

“这可不是什么好比方”我苦着脸说

“实际上,之前是体内的基因在欺骗你的感觉,现在的则是这些药物在欺骗你的感觉”阮黎医生说:“这些药对你的病情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它们不久后就会失效”她走出办公桌,又从橱柜中取出大量的药物装入袋子中帮我松开吊针之后,就将这袋药物递过来

“觉得异常的话就吃”她就好似在说零食一样

“用量是多少?”我一边问,一边打开袋子朝里面看了一眼,再度确认道:“这个数量可真惊人”

里面的药物林林总总加起来起码有十几样

“随便,吃到你觉得舒服,或者不想再吃了为止数量和药物搭配都不用在意”她真的就像是在说“零食”

“哪怕是零食,随便乱吃也会拉肚子?”我怀疑地盯着她

“没关系,它们可能会产生的副作用在你如今已经混乱非常的身体中根本就掀不起浪花”阮黎医生发出了嗤笑声,有些恶劣地说:“如果真的产生了副作用,你反而应该高兴,毕竟这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生效’了你可以按住门口,对大门说找我,我会立刻赶到你那里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觉得就算抗议也没有意义,反而会遭到刻薄的反讥,所以干脆紧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说了

“好了,这里已经没你的事情了,快走”她就像驱赶不受欢迎的客人般说着

我也不想再呆在这间办公室里,和一个专门研究自己的人根本就很难找到合适的话题,聊天什么的,那些幻听还加亲切一点

于是,我提着一大袋药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袋子扔在桌子上,然后去卫生间的水龙头喝水之前向阮黎医生问过为什么房间里没有饮用水,对方的回答令人厌恶:“直接在洗手的地方喝就好了,这里的水都经过净化处理和温度处理,完全没有问题”当我故意问她是不是也这么做的时候,她一点都无动于衷,说:“怎么可能,我又不在这里过夜”

“可是,这里不是不允许随便进出吗?”

“有安德医生的许可就行”她不以为意地说:“很遗憾,虽然我和他的理念相冲,但他似乎很信任我的样子……啊,这个老头子是不是想老牛吃嫩草呢?”

态度真是可恶之极就算现在脑袋有些沉重,但那样的记忆已经深刻到不用特别回忆和思考,就能调出来的程度

我一想起她当时的嘴脸,就不由得心情忿忿她很喜欢用突然转变态度的方式加深别人对她的印象,我觉得她一定是故意的我用冷水敷脸,再看向镜子,之前镜子里自己的异状应该是幻觉没错……不我的眼睛并没有变回来,左眼是红色的,而且,似乎又比之前的色泽深了

原本以为已经一扫而光的卫生间中的阴森诡异的气息,似乎随着这只眼睛的注视,正悄悄滋长起来

之前走出房间后就活动自如的这只左眼,在瞪了我一眼后,又开始不听使唤地到处乱瞥

视野好似分裂成了一样

我用手掌用力压着这只眼球,疾步走出卫生间,翻出袋子里的药物,毫不迟疑地打开瓶口倒进嘴巴里

就在我咀嚼药片的时候,电脑再一次传来启动的声音:

“你有一封邮件”(未完待续)

2152 困兽

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不作夫蹲在地上,抱着头,拉扯他衣服的力量越来越大,人声越来越令人烦躁,听起来就像是怪物在身边发出恶毒的声音。他一直都在飞速转动的思维就像是突然脱轨了,尽管很想理解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整理出来,自己已经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了?不,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这里所有人都是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之前同伴对他这么说过,而自己也十分赞同这句话。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种时候……不作夫被突然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倒,他倒在地上的时候,看到了拉到自己的人——他起初以为那是某个同伴,然而,当他看到了对方的模样,却已经完全无法和脑海中的他人印象联系起来了。

不能说完全不是人,但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而已,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不作夫认为自己是不应该为自己看到的这一切,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而吃惊的,因为,要说征兆的话,也许当时没有转过弯来,但现在回头看看,哪怕是脑袋里一片空白,也能多少感受到一些。可是,他就是不想承认,不想去理解正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他感到害怕,自己所排斥的这一切背后,有着不用去思考就能体验到的巨大恐怖。那就像是,只要自己稍微深入点想一想,就只会看到那些让人痛苦绝望的事实。

正因为是痛苦而绝望的事实,所以,才不愿意去正视——不作夫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他又不笨,一旦事情发生,他总能找到串连起因果的线索。

“不要碰我!”不作夫用力甩动手臂,推开身边的那些模糊的人形。他觉得,它们真的是人,仅仅是自己无法把他们看成人。他突然有一种一厢情愿的想法:真的是自己感染了末日症候群,才产生了这些幻觉。而不是其他人都成为了末日症候群患者,只剩下自己一个是正常的。

他推倒这些人,感受到僵持时的力量,那的确是人类的力量没错。这些人的力量拉扯着,试图将他捆绑起来,不作夫不想那样,拼命挣扎,冲撞了这些模糊的人形,又被跌倒的人形抱住脚跟。他用力挥动拳头,打在这些人形身上,几个人形被打得连连后退,但更多的人形一拥而上,将他的双臂都抓住了。他好几次想要下狠手,他是杀手,他精通空手杀人,但每一次要用那些致命的动作时,都有一种悲哀的冲动,让他无法真的在这些人形身上用出来。

他说的话,没有人听,他知道这是必然的。他就如同落入陷阱的野兽般,突然地嚎叫。他听不清这些人形在说什么,他无法肯定,自己从这些人形身上感受到的恶意就是真正的恶意。他不知道,自己真的杀死这里所有的人——他觉得自己可以办到——但在那之后,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他不想束手就擒,但是,他真的无法判断,继续挣扎是否真的是好事。眼前的危机,到底是出在自己身上,还是出在其他人身上,亦或者……猛然间,他看到了被甩在地上的高川日记,极端的愤怒顿时涌上心头,他难以去思考更多的东西,却觉得,这本高川写的日记,就是让事情变成这般的罪魁祸首。他恨不得撕烂这本书,他想起了自己拿到这本书的地方,想到了在高塔中看到的那个应该是安德医生的怪物。他觉得自己突然间就明白了,安德医生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模样。继而,他还想到了,这本书为什么还在自己身上。

在进入新基地的时候,所有人身上携带的外来物品都被检查没收了,但是,偏偏就是这本书,哦,还有那些卡牌,莫名其妙地还在自己身上。他以为是检查时的疏漏,亦或者是检查过关了,才允许自己带着,但这自以为是的想法,或许还掺杂着一些私心,让他没有明白地告诉其他人,自己拿着高川的日记和卡牌。

“我不应该把它拿回来,我不应该把它拿回来……”不作夫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其他人听到了,会觉得是怎样的声音。或许,就如同自己听到这些人形发出的恶毒声音一样,自己的呢喃在这些明明是同伴的人形耳中,也宛如是一种恶毒的诅咒吧?

不作夫安静了一会,不再挣扎的时候,就迅速被周遭的人形摁在地上,反手剪起,他有些脱力,就算曾经是一名杀手,在不下杀手的时候,也无法纯粹依靠体力,去战胜蜂拥而上的众人。他感到无奈,心中充满了悲愤,他预感到了自己的下场。他不想责怪任何人,也不想埋怨自己,因为,这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只是“生病”了。自己也好,其他人也好,都“生病”了。而且,这病不是可以预防的,更是自己这些人研究了许久都没有进展的绝症。

再没有比如今的幸存者更明白“病毒”和“末日症候群”的可怕了。将责任推给任何人,根本就都没有意义。他只是觉得,如果没有“高川日记”,或许这一切仍旧会发生,但只会在更久的一段时间之后,事态也不会变得这么突然,肯定有缓和的期限。

可现在,就是那本书,让他没有了半点机会。更甚者,他可以想象,一旦其他人拿走了高川日记,也一定会落得个和自己一样的下场。

“不,不,不能这样……我们还什么都没做,我们才刚刚开始……”不作夫被身边的人形拽起来时,嘴里喃喃地说,他不知道旁边的人形是否听清楚了,更不确定,如果对方没有听见,那到底是对方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看到那本高川日记。

现在,高川日记就跌落在距离他一米外的地上。不作夫的视线游移着,似乎身边的人形都被他那瘆人的目光吓着了。抓住他的力量松了松,就在这个瞬间,不作夫再次挣脱了他们的压制,扑向地上的那本高川日记。他的身体还腾在半空,就感受到了向后拉扯的力量,他感到比眼见到的人形数量更多的手,如同海草一样缠在自己的腰上和腿上,如同地狱恶鬼的手,要将自己拉入地狱里。那让人恐惧的怪诞的气氛,从来都没有变得淡薄。

不作夫摔在地上,他拼命伸出手,指尖传来高川日记封皮的触感。不作夫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种触感如此独特,高川日记的封皮不是正常的材质,这个时候回想起来,分明是人皮的感觉——也许是一种错觉,也许是一种基于幻想的成见,但是,不作夫越来越觉得,这本高川日记就如同恶魔拔掉了人皮制作出来的诅咒之物。

即便如此,他仍旧拼着脱臼,让自己的手臂向前伸出一截,牢牢抓住了这本视为罪魁祸首的书。他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处理,此时也似乎没有处理的机会,但是,阻止其他人得到它,是他心中最强烈的想法。一旦其他人也翻开这本书,那此时的自己,以及高塔中的怪物,就是其他人的下场。

早知道的话,将这本书一把火烧掉就好了——当不作夫被更沉重的身体压住,手臂和四肢都无法伸展的时候,不由得这么想到。

他死死捏住了那本书。无论其他人形如何恶形恶状地尝试撬开他的手指,他都不曾放松。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就这样一直锁住这本书。然而,这只是徒劳的幻想,剧烈的痛楚从他的小臂传来,他睁大了眼睛,看到其中一个人形正拿着一把刀子扎在自己的手臂上,仿佛要将他的整个小臂都切断一样。

“不,不,不!”不作夫大叫起来,他不是为了自己的痛苦,而是为了那不可挽回的未来,“不要看这本书,不要看这本书!”他努力组织自己那因为恐惧、疯狂、绝望和痛苦而变得混乱的思绪,试图用语言去说明,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以及这本高川日记带有怎样的诅咒。然而,他内心的悲鸣无法传达给这些人形,他甚至不能确定,这些人形是否真的能够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此时这些人形所做的事情,全都让不作夫感受到全身发冷的狠毒和疯狂,就如同不是自己感染了末日症候群,而其实是这些人发狂了一般。原本井井有条的新基地,正在他的感受中,呈现出一种没有思考的,仿佛被某种冲动操纵了,放纵着内心恶意的气氛。

不作夫被几下重锤打在脑袋上,让他头晕目眩,差点就昏厥过去,手臂传来的痛苦让他清醒过来,但仍旧只能徒劳地用尽了力气抓住那本书。而试图用刀子切割他小臂的人形似乎也被他的倔强难住了,愤愤扔开手中的刀子,走出了他的视线。

这些人形都在吵嚷,不作夫已经完全听不懂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了。随后就是一阵刺耳的电锯声打断了这些声音,片刻安静下来的气氛,愈发衬托出那尖锐的让人心底发寒的嗡嗡声。不作夫知道,自己就要承受过去从未受到过的残忍了。他已经无计可施,他甚至可以想象,这些人最终从自己的断臂里,取走那本高川日记的场景。

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就这样松开手,哪怕他十分清楚,只要自己松开手,放弃挣扎,就不会被锯断手臂。

不作夫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舍己为人的人。他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过去杀了多少人,那些死人让他觉得自己的本质是无情冷血的,是组织将他培养成这样,即便如此,他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冲动和感动,会有努力去做点什么,去抓住某种渺茫的“希望”的一天。

可是,那陌生的情感,就在这电锯飞旋的刺耳声音中,仿佛突破了某种障碍,源源不绝地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只是死死捏着那本高川日记。听着周遭那扭曲的人形在说着非人的话语,感受那让人绝望的电锯从高处落下,然后传来一阵皮骨搅碎切割的痛苦。

不作夫看到自己的断臂跳起来,鲜血在半空撒开。钻心的痛苦和比痛苦还要汹涌的情绪,以及比这汹涌的情绪还要庞大的恐惧,让他发出野兽一样的哀嚎声。他从来都没有此刻这般后悔过,他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去高塔找安德医生,那些原本他觉得必要去做的事情,如今都变成了一种痛彻心扉的讽刺。

鲜血喷了一地,不作夫几乎要昏厥过去,但是,他只是浑身脱力。痛苦到底有多强烈,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感受了。他看到了,人形扔开电锯,拾起断臂。那人形端详了一下仍旧被断臂紧紧捏住的高川日记,似乎要弄懂那是什么东西,然后,当人形试图将高川日记取出来的时候,花了好大的功夫,却无法掰开断臂的手指。

不作夫笑起来,他知道自己的笑是如何的神经质,看到那个人形咬牙切齿地摆弄着断臂,他就有一股“自己已经竭尽全力”的无奈,这种无奈感多少缓解了他心中的痛苦。他已经挣扎过了,现在,他不想再挣扎了。这么想着,支撑着脊椎的那股气力一下子就泄开,让他整个人软绵绵贴在地上——从断臂伤口流出大量的血,让他浑身发冷,意识模糊,连神经都仿佛被麻痹了一样,痛苦越来越小。

“不要打开那本书……”不作夫轻轻地,不知道是对谁说到。但他仅存的意识也知道,肯定没有人会听他的话。如果将那些人换做是自己,从未接触过高川日记的话,也绝对不会想到,这本书到底是何等的诡异。这就是自己的结束吗?真是……什么都没有做到。不作夫这么想着,意识渐渐陷入黑暗中。

379 冷笑话(三)

我看向电脑,用力咀嚼着药片,嘴巴里很快就充斥着类似杏仁的苦味,大脑正准备因为突如其来的邮件而开始活跃的时候,就开始沉寂下去,渐渐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了。1---在这种整个人似乎都变成空白的感觉中,我反而感到舒畅,就好似困扰自己的东西被一块透明的橡皮擦抹消了。我拉开椅子,坐下之后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电脑屏幕,直到它自己渐渐点亮,随后弹出一个“是否阅读邮件”的选项框,我就这么安静地,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想地看着它在那儿以三秒一次的频率闪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白一片的大脑中重新又钻进一些东西,就像是线虫一样,从看不见孔洞中钻进来,数量越来越多,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渐渐产生了想法:自己最初收到邮件时,似乎没有这种人性化的提醒。

思维在这里又停顿下来,又过了一会,我想:它会不会是桃乐丝传来的呢?

就这般,断断续续地想着,只是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就仿佛是一具生锈的机器,动一下就不动了,当你觉得它坏掉了的时候,又自己开始工作。直到这些思维的线团开始变得复杂又庞大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不,我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这封邮件可能十分紧急,十分重要,而我竟然就这么呆呆地做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没做。

这个时候,困倦又开始趁虚而入,让我的整个身体再一次变得迟钝起来。大概是刚才胡乱吃下的药物生效了,阮黎医生说这样吃没关系,但我仍旧有些害怕,如果这次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的话……于是我强撑起精神点开邮件,无论它是否重要,我需要一点新鲜的东西来抗拒睡魔,直到自己再也无法反抗为止。

这是一种莫名其妙,不,应该说是多此一举的想法。我不太能理解现在自己的做法了,可是身体依据最初思考开始行动起来——哪怕它真的有些不妙,不够理性。

电子邮件的署名是三个问号,看上去有些神秘,但又会让人误认为是一封错误的邮件——发错了人,又或是邮件的电子结构本身出错了。

但是内容并不是乱码,反而如当初所想,十分重要,幸好这些内容并不紧急。隐藏自己身份的神秘发信人应该是这座封闭建筑里的研究人员,措辞和语气都十分中性,让人无法去判断对方的性别。她,或他在信中这么对我说到:“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拯救那些无辜的病人;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助,来拯救这个世界。”

是的,这是一封求助信或是邀请信——它终究还是出现了。自从我试图去了解到这里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的时候,这些庞大得不可思议的资源,研究人员中的理念冲突和那些该死的无法理解的理论,以及基于这一切而诞生的疯狂行径,就已经预示着一个异常复杂的背景和处境,那个时候,我就已经预计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复杂的地方,复杂的人,总会从内部产生各种各样的麻烦。

甚至在某种角度来说,这封信现在才出现,是不是有些晚了呢?

我从信中的内容得知,这是一个很久以前就已经潜伏在病院中的组织。在最初的时候,是由某个大势力的代表成立的只有她或他自己一个人的组织,目的仅仅是为了监控这里所进行的研究的发展方向和进度,并尽可能获取一些不允许私下放出的研究成果样品——可以想象,这里的研究并不只由一个势力支持,所以,他们必须在规则内玩游戏,必须靠一些不光彩的手段去获得一些未来将会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可能很快就会被公开给所有玩家知道,但是,最新情报和样品,仍旧是一件能够决定某些重大决策的要素。…,

“可是,在一些人的推动下,病院的人事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发信人这么说到:“本来就属于单线联系的潜伏方式,在突然发现联络者在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患者,还被解剖了以后,组织的构成和目的就不得不发生改变。当时所面临的情况让我认为,有一个巨大的阴谋笼罩在我们这些潜伏者的头顶上,某些人正以一种不会彻底惹火支持者,但又足够强力的方式肃清岛上的人员。为了自保,幸存的潜伏者聚集起来,一个多人构成的秘密小团体就这么形成了。”

聚集起来之后才发现,各大势力派来的潜伏者中,似乎每个势力就只剩下代表性的一两位。而在大家千辛万苦重新和各自的势力本部联络上之后,不得不承认,病院的某个研究者意外地拥有超凡的政治嗅觉和才干——清洗事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平息了,支持病院的各方默许了当前的状况。幸存的潜伏者所组成的联合秘密团体没有解散,继续停留在病院中,但是本部也不会再派来更多的人手了。

幸好,他们花了相当大的精力,终于确信他们仍旧是“秘密”的,即便是这个小团体里的人,也没有和其他人面对面发生过交集。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试探、确信和联络的方法,而这个方法,并没有被那个“某人”掌握,因为他仅仅是一个优秀的研究人才和政治人才,而并非情报人才。

一开始所出现的灾难性清洗事件,只不过是有心算无心的偶然杰作而已。对方针对的是势力本身的态度,而被清洗的人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幸”地被波及了,因为在他们之前,有更多的人已经先成为了牺牲品。

在对“末日症候群”进行研究的时候,这些人其实才是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人体实验白老鼠”。

即便如此,利用“研究病毒”的借口,干脆又残忍地杀人示威的“某人”,就像是二战时期的集中营制造者一样,让人打自心底感到害怕,也无法去信任对方。

“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合作也让人感到恶心。”一位不知身份的团体成员这么形容到。他提议要挖出这个“某人”,用“情报者的方式”将对方教训一顿,当时,他毫不掩饰地说了:“如果有可能,找出来,干掉他!”

潜伏者团体从那时候起出现了分裂的迹象——一部分人赞同,而另一部分人反对,无人中立。

当然,做出这种截然相反的决定,并不是单纯出于恐惧或愤怒之类的情绪。优秀的情报工作人员不会被自身情绪干扰,而所有的潜伏者,都是“极为优秀的人才”,所有看似情绪化的行动,都是理智思考过,基于不同角度而做下的判断而已。

因为意见始终无法统一,于是,在“断绝其他阵营的人私下泄密,或阻碍行动的可能性”这样理所当然的想法的推动下,在干掉“某人”之前,潜伏者们的暗战反而先打响了。

最终结果到底如何,没人知道,幸存者仅仅知道自己还活着,这就足够了。因为潜得太深,甚至连重新出现的可能性都被断绝了的情况也会出现。将自己的过去完全销毁,改变体型、相貌、气味乃至于性格和习惯都绝非难事,这些人利用“病院”的一切便利,思考每一个能让自己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最终彻底将自己变成一个和过去完全断绝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他们因此再也不是潜伏者了,就算所隶属的势力也无法再认出他们,他们真正成为了病院的“研究者”、“工作人员”甚至是“病人”。…,

最初提出干掉“某人”的那个家伙再也没有出现,没人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又或是被做了些什么,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一切看上去都将平息下来,如果大势力还想继续保持对病院的控制力,就必须继续派遣人手。它们究竟这么做了没有,无人知晓。

发信人就是潜伏者战争的幸存者之一,她或他没有透露自己如今的身份,只是对我阐述了这个组织的过去,以及是如何变成如今这个“拯救无辜者,拯救世界”的正义组织的过程。

变化在发信人察觉安德医生就是那个“某人”的时候发生了,应该不止她或他一个人察觉了这个仍旧不太确定的情报。安德医生突然展露头角,并且迅速控制了局面,一步步击败竞争者,毫不停步地朝研究的掌控者的方向前进,展现出一种凌驾性的才能,而他原本在所有的研究人员中其实并不出彩,这样的情况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于是,大概是受到某种情绪的驱使,已经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潜伏者,因为自身的情绪,或者说,是“情报人员的骄傲”,再一次私自展开了各自行动。这一次,他们不约而同以“合作者”的身份出现在安德医生身边,然后,彼此之间,再一次恢复了联系。

在“必须确认彼此的真实身份”的严酷条款下,幸存者们反而抛却了生存的顾虑和过往的恩怨,重新结集起来。一度被打散的组织再一次成型,而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强大,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足够光明正大,又富有现实意义的理由,让所有人团结在一起。

“安德医生的研究已经出现偏差,这种天才性的偏差,同样也是毁灭性的偏差。”已经成为研究员的某个成员如此说到:“他的研究会毁灭人类,虽然只有可能性,但这个可能性已经高达百分之六十。我们必须阻止他,或者,想办法让其他人阻止他。”

他的说法在日后的时间里得到所有成员的认可,甚至,在“末日幻境”出现后,安德医生主导的一系列激进的实验,更是让所有成员认为,人类世界会因此毁灭的可能性已经提高到百分之八十这个可怕的几率。

他们确信,安德医生的假设不可能成为真实,无论它看上去多么辉煌,多么靠近真实,它的存在,确实是基于一种不完善,甚至可以说,在很长时间内都不可能完善的理论上。所以,看似已经渐渐走向成功的研究最终会失败已经成为定局。而这个失败将会直接导致人类世界的毁灭。

可是,天才的安德医生似乎不会放弃,在失败前也不会动摇。

而且,安德医生的地位十分稳固,曾经有人考虑过就这么干掉他,但是,已经陷入安德狂热中的其他人仍旧把持研究的方向,他们不会因为安德医生的死亡而改变道路,执着于自身的信念,沉迷于理论的迷宫,以及一些利益性的干扰,他们根本就没可能再走回头路了。

此时,组织本身已经改变了性质,他们不再是“窃贼”,也不是单纯的“复仇者”,他们要成为一群试图破坏“人类补完计划”,拯救世界的“英雄”。没有人想做反角,尤其在已经没有利益纠葛的情况下,一个伟大的理由能让所有人齐心一致行动起来。

因此,在杀死安德医生毫无益处之后,所有人决定以“破坏计划”为行动核心。…,

而这个行动,将比杀死安德医生更加危险,成功的几率更低。存储在病院中的一切实验资料,很难被完全消除,所以,必须确保这些资料会被世人认为是“危险而不真实的”,“不会被重新启用”。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部分资料残缺,只剩下如同“笑话”和“妄想”一样的碎片就足够了。

在完成这个大计划之前,组织必须准备好属于自己的力量。虽然组织成员里有研究人员,但不得不说,每一个人知道的东西都十分片面,甚至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贡献出来,也无法和安德医生所掌握的东西相提并论。安德医生仍旧被大势力支持着,这一点毫无疑问

为了应付这样的情况,获得活动的空间和能力,这个组织窃取了许多“末日症候群”、“人类补完计划”和“末日幻境”的机密资料,并在私下进行研究,不得不说,虽然“人类补完计划”最终会导致人类世界的毁灭,但是,正因为它有这样的力量,所以在不介意缺陷的情况下,它能够迅速制造出破坏性的武器。

甚至,组织成功复制出一台“末日幻境”的中枢,一个名为“超级桃乐丝”的,能够在“末日幻境”中执行骇客行动的超级生物计算机。虽然他们仍旧无法明白,为什么会成功,但是,因为超级桃乐丝的存在,他们确信自己有了对付安德医生的王牌。

“我知道,你知道桃乐丝是谁。”发信人在信中如此写道:“之前超级桃乐丝所发送给你的情报,是由我们提供的。让你恢复记忆,也是我们的决定,再由超级桃乐丝执行。我们并不是超级桃乐丝的控制者,而是合作者。基于超级桃乐丝存在自我,我们同样有理由相信,超级系色也同样存在自我,只有你,高川,才能让超级系色信任我们,和我们精诚合作。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为了让死者安然死去,让患者人数不会遭到为人扩散,为了让研究回到正规,真正服务于救助末日症候群患者,而并非为了实现一个虚无缥缈的人类补完计划,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也为了让你的伙伴们恢复正常,拯救你自己……我们希望能够得到你的明确答复。只有在你同意加入拯救计划之后,我们才会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你公开。”

我在看完这封电子邮件后,又反复看了好几次,这才将邮件内容删除。之后,我好一阵都在思考一个值得玩味的问题——超级桃乐丝执行的,真的如信中所说,完全是这个组织的决定吗?

因为,在看到他们提到,成功复制“超级系色”,制造出“超级桃乐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似乎在这之前都不存在的计划:

“超级高川”计划。

这是一份仅仅名字就令人遐想连篇的东西。而在突如其来的记忆中,已经拥有这个超级高川计划的相关部分资料:

《超级高川》

发起者:高川、超级系色、超级桃乐丝。

发起原因:获得终极的对抗性力量。

发起时间:1997年。

计划进度:一周目高川(已完成);二周目高川(已完成);初始化高川(进度40%)

……

记忆到此为止,除此之外,位于视野角落,稍不注意就会忽略的脑硬体资讯光屏中如此显示:

——资讯载入进度40%……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你做好准备了吗?高川)

光标在闪烁。

“似乎,我给自己开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冷笑话呢。”我对自己这么说着,然后,在电脑显示器上看到了一个隐约浮现的自己的脸。

那是一个恶魔般,让人背脊发凉的笑容。

380 超级高川

超级高川计划的突然出现,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这个计划并不存在于记忆中,我这么说的原因,是因为这段内容和之前所恢复的记忆不太一样——如果把之前我所融合的过去资讯形容为拼图,那么它们每一片都能够十分自然地拼合起来,其过程十分平滑,甚至让人感觉不到本体正在发生的变化。

然而,这个超级高川计划的相关内容就像是与拼图格格不入的碎片,你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只是将它拿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在那里了。

拾到这块碎片,是一个偶然,也是一个必然,因为,它早在某个时候,就已经混在其它的碎片中,只要继续拼下去,迟早都会发现它。

从这块资讯碎片的特征,其所包含的内容,以及可能存在的暗示性情报等林林总总的方面来考虑,我只能做下一个令自己汗流夹背的结论:

从一开始,自己就被抛弃了。

是被计划开始前的自己抛弃的。

当时的自己,为了完成这个计划,甚至将当时的自己也抛弃了,因为超级高川是一个只有完全放弃自我才能进行的计划。

那个时候的“高川”似乎已经通过某种渠道或境遇,和已经被改造为超级生物计算机的系色、桃乐丝两人重新建立联系——这段记忆消失了——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事实,那么。计划本身也一定是在“人类补完计划”的基础上产生的变种计划。

是和潜伏者联盟为了对抗安德医生,在盗窃了“人类补完计划”的成果之后,以之为基础订制的“世界和平计划”类似的东西。

既然,安德医生势力的“人类补完计划”能够制造出超级系色和末日幻境。潜伏者联盟的“世界和平计划”开发出超级桃乐丝和生物兵器,那么,身为在这两方势力的计划中担当核心角色的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在获得了足够的资料和资源后,也开始一个名为“超级高川”的计划也就不足为奇了。

甚至,可以想象,执行这个计划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获得终极的对抗性力量”。在达成最终目的之前。她们最需要的是一个足够强有力的执行者。

因为,除了“高川”之外,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虽然拥有惊人的计算力、情报和资源,但却没有相应的“执行力”。她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若没有人协助,她们在现实里什么都做不了。

实际上,考虑到那个时期的“高川”所处的环境,计划成功的概率一定是极低的吧。

要执行计划,就必须要有行动力和行动空间。可是,这些关键要素对当时的“高川”来说,却相当缺乏。

和安德医生势力,以及潜伏者联盟不一样。当时的“高川”在现实中没有任何的力量。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也没有这种力量,所以。为了踏出计划的第一步,超级桃乐丝一定利用了潜伏者联盟——这从潜伏者联盟知道桃乐丝拥有自我意识这点就能够判断出来。

但是。如果真的必须考虑某一个其他人都没有的优势,才能基于这个优势让《超级高川计划》拥有成功的可能性的话,那就是——超级系色控制着末日幻境,超级桃乐丝能够骇入末日幻境,而“高川”自己,则必须相信,自己拥有着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特殊性。…,

——自己一定能够在末日幻境中活下来。

——自己一定能够成为特例体。

没错,他必须相信自己,不能抱有任何疑问,任何的动摇,都有可能会让计划失败。在当时,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自己会成为特例,但是如果自己和其他患者一样变成LCL,系色和桃乐丝就失去了唯一的执行力。拯救咲夜、八景和玛索也无从谈起。

这是孤掷一注的计划。

一个依附在《人类补完计划》和《世界和平计划》之上的计划。

从一开始就被定义为基于“末日幻境”的行动。

很可能,那个时候的“高川”从一开始就已经从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那里获得了关于《人类补完计划》和《世界和平计划》的关键内容,所以,从一开始就已经考虑到“基因战争”和“人格意识的破碎和重组”之类的残酷情况。*书*吧(..)

他无比深刻而沉重的知道,这是一个只要是人类就无法肯定有多少成功率的计划。

因为,就连作为计划基础的《人类补完计划》,以及《人类补完计划》的外延《世界和平计划》都处于一种以人类文明都无法证实的状态。

理论上似乎可以解释,例如超弦理论,但并不完全是那样。

存在上似乎拥有样品,例如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但也并不完全是那样。

同样,也应该无法无法预期计划实施的机会何时才会到来,绝对不会一进入末日幻境就能立刻展开,因为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自己也绝对无法确定“高川”进入末日幻境后到底会出现怎样的状态。

如果,能够恢复这段记忆的话,也许会有答案,不过,如今的我已经很难想象,这个计划到底需要怎样的关键点。

甚至有可能,连那个时候的她们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会出现怎样的关键点。

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和她们不得不相信,身为“高川”的存在,一定存在这样的关键点。

因为在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中,只有系色和桃乐丝变成了“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这一定有什么相通的地方。

既然《超级高川计划》是基于《人类补完计划》,和《世界和平计划》类似的变种计划。那就一定和这两个计划的关键内容有关:人体和人格的补完,以及制造生物兵器,以及拯救末日症候群患者。

进化、毁灭和拯救,看似截然对立的东西。在这一刻,存在在同一计划的不同变种中。

为了补完自己,为了成为一个在面对假想敌时,具备终极对抗性力量的超级生物兵器,为了拯救咲夜、八景和玛索,保护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当时的“高川”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

是的,虽然现在的我很难去理解。但是,却下意识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去找“两全其美”的方法,没有去找那些能够在现有自我人格意识的基础上强化自己的道路。从一开始,就十分决然地放弃了自己,并做好了放弃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新人格意识的心理准备。

也许自己能活下来,但是,自己可能会在很长的时间内“失忆失格”。不得不在“未知”和“重复”中徘徊,如同身处无间地狱——对这样的情况也已经有了绝对的觉悟。

考虑到失忆失格状态的自己将不再具备执行力,但是,只要能够活下来。没有变成LCL,就一定会被视为特例。获得反复进入末日幻境的机会。只要进入末日幻境,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就有了执行力。…,

在“最初的高川”失格之后。她们以一种彻底而冷酷的态度继续执行自己和“最初高川”一起制订的计划,因为,视她们为亲人的“最初高川”已经不在了,他也许会“复活”,但将会在很长的时间中处于“失格”状态。

并且,“最初高川”一定不愿意“复活”,因为那没有意义,他需要的是“进化”,成为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家伙——他必须拥有完美的人格,完美的肉体,聪明冷静的头脑,善良但不迂腐,拥有足够的觉悟和强大的自我控制力等等——至少,这个新生的“高川”必须取得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的认可,不仅是身为“亲人”的认可,也是身为“计划发起者”的认可。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最初高川、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三人,以这样可怕的觉悟,耐心等待着可能会出现,也可能不会出现的“超级高川”。

“高川”仍旧是活下来了,然而……

为了诞生一个具备潜力的人格意识,人格被重复洗刷了多少次?

为了保密,关于《超级高川计划》的记忆,被洗重复刷了多少次?

不能够让新生的高川知道《超级高川计划》,因为无法肯定,新生的高川人格是否会仅仅因为“不够好”这样荒谬的理由就放弃自我。

所以,才会出现“记忆不存在于记忆之中”的情况。

我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脑海中那条简短的关于《超级高川计划》的内容:

一周目高川,二周目高川,初始化高川——在出现于脑海中的计划内容里,系色和桃乐丝是如此记录其执行过程的。

在这个过程表中,如果现在的我属于“初始化高川”,那么,在这个现实中醒来之前的自己就是“二周目高川”,在这之前,还有一个“一周目高川”,或许位于“一周目高川”之前的,就是“最初高川”。

如果将进入末日幻境的周期来计算“周目”的话,那么,我至今为止,只进入过两次末日幻境。

当然,这并不代表人格意识的诞生和毁灭只发生了两三次,因为这些变化应该完全在末日幻境中进行。在那个由程序和意识构成的虚拟现实中,如果时间不和现实同步,那也不足为奇,“高川”拥有足够的时间来成长和死亡。

但是,仅仅进行了两周目,这意味着,在现实中,“最初高川”和“初始化高川”——也就是现在的自己——所存在的时间距离并不遥远。

我在脑海中反复校对着已知的《超级高川计划》,试图挖掘出更深处的秘密。虽然,它只有出现了寥寥无几的片段内容,但已经足以让我去猜测一些事情。

例如,“初始化”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既然《超级高川计划》已经被重新植入。是否代表着成为“超级高川”的关键已经来临?

想象一下。

初级高川放弃自己之后,在一周目的末日幻境中,无数的高川人格诞生又消亡,直到某一个达到了“完成”的状态。

之后。“完成”状态的一周目高川在现实里醒过来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选中的某个一周目高川人格在现实里醒来后,又经历了一些事情,才被判定“完成”。

但是,不管怎样,一周目高川已经处于“完成”的状态。但是,“完成”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二周目高川的出现?…,

毫无疑问,“完成”状态的一周目高川并没有以一种完好无损的状态进入二周目。我仍旧保存着完好的二周目高川记忆,二周目高川,并没有一周目的记忆。

但是。二周目高川似乎也并没有在末日幻境中重复经历“诞生”和“消亡”的过程。

做出这个判断的根据是,二周目高川时常出现“既视感”、“螺旋阶梯”之梦和深层意识幻境。在某种意义上,处于这种状态的的二周目高川,实际处于一种十分暧昧的状态——他似乎是崭新的,又似乎继承了一周目的东西。

于是。他似乎很快就通过了,一次性地“完成”了。

当二周目高川醒来之后,“异性病毒因子”被从观测数据上确认发现。

但我并认为,这是二周目高川被认定“完成”的原因。

因为。如果“异性病毒因子”就是“江”因子的话,那么它明显已经在二周目前就被“超级系色”观测到了。正因为如此。所以超级系色才能在二周目告诉我关于“江”因子的存在。

所以,“异性病毒因子的活动被观测到”这一点大概的确是标注“完成”的原因。但是,它不是在二周目才被发现的,而是让一周目高川“完成”了的原因。不幸的是,很可能也因为它的存在,让一周目高川产生了意料外的问题,总之,没能以完整的状态进入二周目,这才有了二周目高川的出现。

而如果是这样的可能性,那么二周目高川的“完成”代表了什么,就更加令人深思了。

也许,二周目高川仅仅被视为一个承上启下的“中介态”而已,他必须达到,那不允许超出这个功能范畴。

这些关于《超级高川计划》,以及计划执行过程的猜测,在现有的事实中都能够自圆其说,并且,终于能够让我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例如,我在螺旋阶梯之梦中所看到的那位与众不同的“高川”。

只是,我无法断定,那究竟是“最初高川”,又或是“一周目高川”。不过,如果“江”因子是在一周目开始活动并被观测到,那么,对方是“一周目高川”的可能性很高。因为,一旦把“江”因子的出现视为《超级高川计划》执行的关键点,那么,因为“江”因子的活动而完成的“一周目高川”同样代表着《超级高川计划》的关键:他是一个拥有强大的人格意志,熟悉“江”因子的存在,被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所认可的存在。

即便如此,他仍旧出了问题,这代表他仍旧不够完美。虽然不够完美,但也是如此重要,所以,一定会在《超级高川计划》接下来的过程中占据重要的地位。

于是二周目高川仅仅是一个过渡产物。

真不可思议,明明是涉及自己的事情,却能够以第三者的角度进行思考。这是因为,身为“初始化高川”的如今的我,下意识认为自己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上来俯瞰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吗?

以上的这一切关于过去的想象,仅仅存在于我的脑海中,我无法证明事实就是这么回事,但却相信,或者,愿意相信就是它就是事实。

因为,我被感动了。

这看上去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故事,充满了荒谬的理论和现象。但归根就底,这仍旧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它只关乎放弃和被放弃,是一个自我救赎和试图拯救她们的故事,是一个关于少年的觉悟和选择的故事。它也许是不幸的,但又是幸福的。…,

因为,故事并没有迎来结局,它还在继续,故事里的人,仍旧继续走在觉悟和选择的道路上。

我看向脑硬体的显示屏,那里的进度已经走到了45%,所恢复的一切资讯,似乎都在证明着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虽然,我仍旧无法理解,为什么最初高川不选择那条有可能“两全其美”的道路,反而选择了一条“自我失格”的不归路。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周目高川明明“活着”,却不选择“复活”,反而将自己的力量和选择的权利交给二周目高川。

也许,在桃乐丝的说明中,这是“为了提高哪怕是一点的融合可能性”,但是,在那个在我看来无比强大,无比完美的一周目高川的内心里,一定存在着某种更加深刻的理由吧。

他失败了,以一种强大的意志和期盼,接受了自己失败,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将交接棒递给了二周目高川,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现在的我。

尽管,现在的我,甚至是二周目的高川,在他的高度上,是那么的脆弱。但是,他仍旧充满了信心,这是对我的信息,但是,我不也是高川吗?所以,这仍旧是他对于“自己”的信心。

自我失格就不是自己了吗?所谓的“自己”该如何界定?是否存在着比“失去自我”更重要的事情?

在二周目之前,“高川”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如果,他们的消失意味着“失败”,那么,“失败”的原因一定不是他们的意志。他们的意志是如此坚强,已经跨越时间、空间和个体的障碍,深深撼动着我的心灵。

看着在40%后闪烁的光标,看着那句“你准备好了吗?高川”的询问。

我明白了,自己还没有那样的觉悟,也没有做好准备去按下那个自我失格的回车。但是,我觉得自己似乎开始有了一点勇气。

也许,就像是有人会从伟人哪里汲取前进的力量那样,我也在这个只存在于脑海中的故事里,我汲取着自己曾经拥有的勇气。

我对自己说:

为了拯救自己。

为了拯救她们。

你必须坚强起来,高川。(未完待续。。)

381 魔王

这个晚上,不,也许不是晚上,在这个封闭的建筑里,根本无法确定时间的流逝,不过我仍旧觉得渡过了一个晚上。*..*!书。吧*我睡得如此深沉,心中充满了力量。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我的体内,流着过去的血和觉悟,在我的身边,有着无比冷酷又对我充满着期待的女孩们。我们曾经做了一个疯狂程度不亚于任何势力的计划,并且正在以一种不亚于任何人的态度执行着这项计划——尽管,我已经丧失了这方面的记忆。

但是,我仍旧相信着过去的我,相信现在的女孩们,相信即便身处不同的空间,即便形态已经截然不同,我们仍旧拥有超越这一切的感情。我相信,信任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意志,是能够实现奇迹的力量。我相信着这一切,这让我不再因为身体的痛苦而感到痛苦。

我没有做梦,当意识渐渐复苏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游荡在一片安静的夜空中。我从这片黑色的夜空中脱离,睁开眼睛,眼前的景物和睡着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可是却让我有一种截然一新的感觉。这些冰冷的金属,仍旧在耳边呼唤或呐喊的幻听,仿佛有幽灵从视野的角落晃过的幻觉,以及那自行转动的左眼,统统都没有再让我害怕。

我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这一切,即便它可能预兆着死亡的脚步正向自己靠近,可是,在我的心中回荡着一首听不到旋律。但却让热血流转的歌曲。那是由过去的“高川”谱写的。仅仅属于“高川”的歌曲。

我是高川,无论是哪一个高川,都仍然是高川。

过去的我,传承给现在的我的东西,我想把它们延续下去,如果自己仍旧失败,仍旧死亡,终究无法避免自我失格,那么我希望,至少这首旋律能在新的高川心中继续传唱下去。

——不要害怕。

旋律在我耳边如此轻轻述说着。

“不要害怕。”

我对自己如此轻轻述说着。

即便死亡。也无法停止自己的脚步,因为,我们是高川,我们也许不同。但仍旧是“高川”。既然继承了“高川”的名字,就要拥有承载这个命运的觉悟。我想,身为“高川”,其实是不幸的,但同样是幸福的,因为所有的“高川”拥有着同一个梦想,一个高于生死和自我的愿望。

我打开电脑,向新潜伏者联盟的电子邮箱发送了关于自己意向的电子邮件,内容很简单,是传达我愿意同他们合作的答复。

无论超级桃乐丝在《超级高川计划》中充当怎样的角色。但她至少在目前来说,是属于新潜伏者联盟的人员。既然她没有向我发送暗示性的信息,就可以当作她是希望我加入这个联盟的吧。我毫不怀疑,在这一点上,实际上能够进行联系,并且一直合作默契的超级桃乐丝和超级系色一定达成了共识。

在超级高川诞生之前,只靠自己三人的话,无法做到更多的事情,即便超级高川诞生之后,其是否拥有以一己之力左右局势的力量。仍旧无法确定。但是,如果新潜伏者联盟继续在立场上反对安德医生及其代表的势力,没有被敌对力量连根拔起,就一定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营造出混乱的局势,让超级高川获得足够的行动空间。

混乱、抗争和战斗。将会让这座岛屿支离破碎吧,关于“病毒”和“末日症候群”的研究也无法再进行下去。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支持着当初的我自愿成为实验白老鼠的力量,是期盼这里的研究人员能够制造出血清。他们从我的身上,从其他患者的身上,用各种合法与不合法的手段获得了成果,这一点本来可以忍受,只要能够制造出血清,付出多少都无所谓,但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他们的目标已经在某个时候就发生了改变。我甚至不知道,设计出《人类补完计划》后,能让患者痊愈的血清是否还被他们需要。

他们沉迷于“病毒”、“末日症候群”和“末日幻境”所带来的力量,也许这种力量真的能够让人类变成超人,但这不是我需要的,不是系色和桃乐丝她们需要的,不是患者们所需要的。我们的希望很简单,只是想变回正常人,能够重新走在阳光之下,享受亲情和爱情的温暖。而不是被迫忍受无止境的痛苦,目睹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身体和人格崩溃,变成一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黄色液体。

我们不想变成超人,至少,不希望变成超人的希望架设在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的痛苦上。大概,这是很自私的想法,但也正因为这样的想法,让我们在彼此结合的同时,仍旧是我们自己,而不是一滩随便能够互融,再也搞不清哪一些才是自己的黄色液体。

在我们的认知中,人类从来不单纯是一个社会性的生物。

这无关于正义和公平,仅仅出于我们的生命形态本身。

如果,他们不再研究血清,那么,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了。现在,该是拿回我们曾经付出的东西的时候了,也许失去这些研究人员的力量,我们自己无法制造出血清,但是,至少我们会为完成它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经受痛苦,而自己却不得不充当凶手。

曾经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高川”,已经失格了,再也不会回来。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似乎有些明白了最初高川的想法——这是为了确保《超级高川计划》的实施,但又何尝不是一种忏悔呢?

做错了事情。就必须接受惩罚。这样的想法,即便没有融合过去的资讯,也仍旧在我的心中根深蒂固,而这样的想法也一定在过去的各个高川心中存在着吧。

当最初高川意识到安德医生的计划意味着什么时,当他看到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也许还有如今不知其踪的咲夜、八景和玛索时,心中一定充满了悔恨吧。但是,即便在如此强烈的情感的驱使下,他也仍旧冷静地进行了思考,冲动无法解决问题。但他必须解决这个由自己充当了助推剂角色的现状,所以,《超级高川计划》诞生了。

怀抱着自我惩罚和对未来的自己的期盼,他毫不犹豫地就做出了自我失格的决定。这一切。都是为了诞生一个能够成为英雄的高川,为了不让新的高川被这种悔恨和自责的情绪绊住脚步,为了创造出一个在最糟糕的局面下,能够承载那些沉重的情感和压力,但又不会被那些负面情绪吞没的超级高川。

一定是这样的吧。

如今的自己,正是被这样如火山一样的情感拥抱着,期盼着才诞生的存在。

所以,自己一定是幸福的吧。哪怕,自己也许只是这份情感和期盼的一个中途站。

我这么静静地想着,无法停止从眼睛和鼻子处涌起的热气。视野一片模糊,充满了水汽。让我不得不将它当成是病情发作的状态,去咀嚼那些苦涩的药品。即便如此,那些镇定功能的药剂仍旧无法阻止我的心脏深深的悸动。…,

这份激荡的情感促使我想要做点什么,让我想要高喊,想要去奔跑到世界的尽头。但是,我仍旧压抑着这样的冲动,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新邮件的到来。因为,我知道。这份冲动并不能让我做到任何东西,无论自觉身体如何充满活力,自己仍旧是一个濒临死亡的绝症患者,而自己所在的地方,也不是能够让自己朝地平线奔跑的一望无垠草原。或是夕阳西下的沙滩,而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地下监狱。

一个属于末日症候群患者的集中营。

我好像立刻回到末日幻境。去执行我们的计划,我想要快点成为超级高川,哪怕是自己仍旧没有做好准备,拥有那样的觉悟,去按下自我失格的回车。但我仍旧想要尝试一下,自己能够做到哪个地步,我想成为超级高川,不是哪一个高川,不是过去的哪个高川,也不是未来的崭新高川,而是现在的高川,现在的自己。

是否按下自我失格的回车,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无论是系色、桃乐丝还是一周目高川,都将选择权交到了我的手中。也许,失败的可能性会很大吧,也许,真的无法做到两全其美,也许,和至今所得到的暗示那样,前路将不是一片坦途,充满了致命的危险。

但是我仍旧想要尝试一下。

尝试一下,去成为最终的英雄。

我不想再等待,这样脆弱的身体,这样脆弱的意志,即便继续呆在现实中又能如何呢?只有回到末日幻境,才能够让自己行动起来,才能够在行动中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即便,我仍旧不明白《超级高川计划》的纲要,不明白怎样才能成为超级高川;也不清楚,回到末日幻境后,在末日注定到来的情况下,自己又能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甚至无法确定,身边的近江、咲夜和八景她们,到底是怎样意义的存在。

如果末日必将到来,如果超级高川计划没有错漏,“命运石之门”将会扭转整个末日幻境和其中的人格意识,将一切重置回一周目的状态。

如果,这就是我要去做的事情,那么,我是在杀死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里的人们吗?

如今的我,在那个世界里所爱着的她们,或许在世界线改变之后,将不会再是现在的她们。这不是单纯的时空穿梭,当我再次遇到这些人时,他们和她们一定因为不同机遇而获得了不同的人生,甚至在性格和思想方面完全不同了吧。这一切就如同在我诞生之前的高川们的自我失格。

即便如此,也要……

我盯着自己的右手,左眼的跳动是如此的剧烈。似乎要扯出眼眶一般。

即便如此。也要去做吗?我如此询问自己。自己是否拥有承受已经改变了的一切的勇气和觉悟?

“没关系。”我用这只右手掩住自己的脸庞,用力地抓住这张脸,似乎这么做所产生的痛苦能够让自己的内心不会因为流下眼泪而变得脆弱,“如果,这么做能够让她们在现实中被拯救的话……”

是的,末日幻境无论多么真实,仍旧不是真实。无论里面的人们自觉多么幸福,都不是真正的幸福,只是他们已经无法意识到这一点了。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觉得幸福。因为他们活在一个注定被毁灭的世界,而这个毁灭的未来不是他们自以为的神、上帝或恶魔所带来的未来,而是被某个和他们一样的人类设定的剧本,哪怕是重新来过。也不过是重复着这般悲剧性的剧本。…,

这种仅仅是基于超级系色和LCL才能存在的脆弱的东西,它的存在,和这座封闭的监狱一样,只是一个意味着末日症候群患者无法得到解放的意识的集中营。

“如果真的需要改变这一切,如果真的需要有人承担改变这一切的痛苦,如果真的需要有人为了解放这个世界而毁灭这个世界。那么,就由我来!”

我松开手掌,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我从来没有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疯狂,又是如此冷静。我擦干泪水,大声对自己说。

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来做这个魔王。我来毁灭这一切,我来承载这一切,然后,我要成为超级高川,成为最终的英雄!

新潜伏者联盟的邮件仍旧没有到来,它一直沉寂着,但是它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要去做一个连自己都无比痛苦的事情,我要亲眼见证和推动末日的来临,借助末日的力量开启命运石之门!然后。改变世界,改变现实!

现在!马上!

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也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房门被打开了,一个身影站在门外,我平静地回过头去。我知道,谁都能从这张脸上意识到。我刚刚哭了一场,就像一个孩子。可是。没关系,就让我以这样的脸去面对那个人。因为,我坚信,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哭泣。

恶魔从不哭泣,所以,决定要成为魔王的自己也不会再哭泣。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看到门外的人之前,就认为对方是安德医生,但我看清他时,也的确如我认为的那样。

安德医生双手插在研究员白衣的口袋里,就像是一个完全由影子构成的东西,站在门前凝视着我。

“新的实验已经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吗?”他说:“这一次,我们重新调整了剧本细节,它将会以更加流畅的方式推动末日幻境的发展,你将会下潜得更深,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弹出来。”

“更加流畅……你指的是更加剧烈,更加强势吗?”我冷静地问到。

“是的,更加剧烈,更加强势,无论遇到什么,都会硬性执行下去,哪怕是制造BUG也无所谓。”安德医生十分生硬地说:“这一次,绝对不会让异性病毒因子跑掉了。只要你下潜得足够深,剧本足够剧烈,它的反应也一定会更加活跃。你放心,只要捕捉到了异性病毒因子,对其进行研究,就算没有血清,所有的患者也都会得救。”

“会得救吗?”我低声问着自己,笑了笑。

如果答案是交给安德医生来说,那么,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即便他这么说了,用那平板的声线说着:“会得救。”然后,他又这么说了:“这一次,你可能会死。”

“死?没关系。”我用平静的眼神和他对视。

“没关系?”安德医生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皱了皱眉头。

我并没有说谎,我真的已经听到了死神的脚步靠近的声音,那是我的左眼跳动的声音。但是,我已经有了即便死亡也要去做的事情,也不认为死亡能够停止我的脚步。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停止“高川”的脚步。

我对他说着,“也许,我曾经害怕死亡,但是……我不会再害怕了。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比活着更重要的东西。”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不明白……”他这么回答,但没让我继续说下去,“不过没有关系,进入之前,我们会为你进行一次调整,确保你获得一个更好的接入状态。”他说:“你会失去一部分记忆,你必须做好准备。剧本已经开始预热,我们无法得知末日幻境里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所以,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你进入之后,不仅会忘记现实的一切,也会忘记上一次接入末日幻境时所发生的事情。”

“不,我不会忘记的。”我只是这么微笑着,对安德医生说:“你以为我是谁?”

安德医生没有和我继续交谈的意思,他侧开身体,让开外出的道路。

我走出去,路过安德医生身边时,似乎在告诉他,又像是告诉自己。

“我是高川!”这般坚定说着,“高川,总是时刻准备着。”(未完待续。。)

382 那些人

我被安德医生带到手术室,这里距离超级系色所在的巨大实验室入口只有不到十米远。[].如果只是沿着走廊一直前进是无法发现这个地方的,我们从走廊的某一侧门进入,接连穿过了十几扇门,我亲眼看到这些门每次关闭后都会从墙壁上消失,安德医生解释说,这些门会按照一定的乱序范围进行随机移动,除了拥有最高权限的人,就算是工作人员,也需要在每一次进入时,通过身份识别卡来即时获取路线和通行证。

虽然这个地方一直没人入侵,也就无法判断这种安保机制是否有效,但是安德医生相信它。理论上,如果可以入侵终端计算机,那么这种安保机制就如同虚设,不过,想要确定终端计算机的位置同样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先不提终端自身的防火墙程式,依赖其构建的网络系统只能通过有线网路登入,任何已知的无线波都会被建筑自身的材料吸收,而且,这些建筑材料就如同每个人感觉到的那样,十分坚固,也具备十分可怕的极端环境耐性。目前为止,任何能够搬进建筑中的设备都无法对这种材料进行实质性的破坏。

因为本身就是病毒研究基地,因此,想要利用生化手段,例如散布毒气之类攻破这栋建筑完全是痴心妄想的行为。建筑中的空气一直受到监控,并且常态的循环系统就能够瓦解大多数的有害气体和有害微尘。

这个建筑中常态下的无菌程度。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寻常医院的手术室更高。

“即便如此,仍旧无法断绝被‘病毒’感染的可能性。”安德医生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我跟随工作人员进入一间足以容纳十人的消毒间。

我打量着这个消毒间,这里看上去就是一个无比空旷的房间,就连让人搁置衣物的东西都没有。一侧的墙壁完全由强化玻璃构成,房间里外的人可以通过这扇玻璃墙看清彼此,但是声音却需要从角落的扬声器传入。

“把衣服全部脱掉,然后你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安德医生这么吩咐道,“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暂时离开。”

“没必要。”我觉得这么做一点意义都没有。这个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会受到严密监控,就算人不在这里,仍旧会通过监视器进行观察。

我也不觉得被男人看到自己光着身子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觉得这一切就如同在电影和小说里看到的。那些毫无人权的犯人在集中营里被处理的场景。即便如此,一旦想到自己即将再次进入末日幻境,我也觉得能够忍受。

反正,就算我抗拒这样的行为,他们也完全可以将我麻醉后进行处理。与此相比,我更希望能够带着意识走完最后一程。

我将身上的病人服脱下来,实际上也就这么一件,他们没有给我准备更多衣服,哪怕是内衣。当我将自己剥得一丝不挂后,有微微的进气声传来。流动的空气扑在肌肤上,我敏锐地感觉到它们正在带走热量。气温降低得并不多,但我的皮肤仍旧生起鸡皮疙瘩。这些风十分微弱温和,不过,或许当一个人赤身的时候,哪怕是比这更微弱的气流活动也能感受到吧。

我哪都没去,就这么盘腿坐在地上,另一侧的墙壁开始上升,将我的目光吸引过去。

墙壁升起来后,露出挤满了墙壁面积的显示器阵列。每个显示器的大小并不一致,这让它们的边沿线构成了一种撩乱的图案。安德医生在玻璃墙后按下了什么开关,显示器统统开启,每一个屏幕中的内容也都是不同的,有些是具备具体内容的影像。有些干脆就是堆满了色块,影像在不断变动。.....色块也一样,即便是有内容的影像,看上去也十分杂乱无章,场景不断变动,根本无法联系出一个连贯的剧情。…,

混乱的显示内容放射出不同颜色的光芒,让整个房间的亮度明显提高,显示器墙那片更是到了刺眼的程度,如果紧盯着那些不断变动的内容看,不到一分钟就会生出恶心感。但是,即便不去看它,随着影像变动而同样变动繁杂的声音同样会对感知造成巨大干扰,这些声音有时可以听出内容,即便如此,但它们不分秩序地聚合在一起时,就是一堆让人难以忍受的噪音源。

我想堵住耳朵,不去看那些内容,但是安德医生却发话了:“你必须忍耐一下,这些东西能够深入调整你的身体,让它处于一定程度的活性状态。人类通过听觉和视觉接受信息,但也同样被这些信息影响,当然,接下来还有嗅觉,那也是重要的环节。”

我能说什么呢?就算破口大骂,也没什么好处,对方是造诣高深的心理学家,想通过讥讽谩骂之类的语言刺激对方,可想而知就是白费力气,往深处想想,如果他不耐烦了,完全可以将通话切断,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让我一个人呆在这个糟糕透顶的房间里,简直比被人看着更加痛苦。我只能耸耸肩膀,期待这一切快点结束。

影像、光源、颜色和影像,甚至连墙壁上因为光的照射而浮现的线条,将这个房间彻底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我能听到在这些物事的影响下,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心脏越跳越快,脑袋好似被大量的毫无意义的东西填满,使得有用的思维开始变得缓慢。可是,在这一切似乎即将进入的时候,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下来,甚至连安德医生的话都听不到了,只能看到他的嘴唇上下掀动着。不,我想,或许这就是吧。

心脏在跳动。血液在血管中流动。这一切变得清晰起来,而且,我觉得自己甚至能够听到细胞的活动。然后,我看到了幻觉——有许多人十分突兀地出现在房间里,一个紧接着一个,很快,整个房间都被这些人影挤满了。我看不清他们长得怎样,只能从轮廓上判断它们是人,当地面没有位置了之后,人形仍在出现。彼此重叠在一起,但我试图去看清它们的面容时,却吓了一大跳,觉得看到了一些令人恐怖和难过的东西。然而,实际上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也许看到后就忘记了,就连脑硬体也没有记录下这些资讯。

我突然觉得,这些都是曾经进入这个房间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渐渐的,虽然人形没有任何变化,但我觉得似乎可以辨认出它们的性别了。它们开始走动,有一些甚至穿越门口所在的墙壁,就这么出去,然后又有更多的人形走进来。

人形在流动着,与此同时。我十分清楚,门并没有打开。

这简直就像是众多的幽灵在重复着生前的行为,但它们绝对不会穿过没有门的墙壁。

一种兴奋和饥饿的感觉悄然在体内膨胀,我突然很想要吃掉这些人形。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不太清楚,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快要走到门前了。那些充塞在房间中的人形就如同从来没出现一般,那种能够聆听自我内部深处的安静也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嘈杂的影像、光源和噪音仍旧如海浪般把我吞没。

左眼开始剧烈跳动,似乎随时都会跳出眼眶。我用力按着这只眼球,挤压的疼痛感似乎只会让自己感觉到,而眼球完全不受影响般活跃着。借由这只眼球的活动,“江”的存在感在无限的膨胀。这只是我这么觉得,或许在别人眼中。可以用某些生理学来解释,但我觉得。这就是“江”在活跃的证明——就像卡门说的那样,它想吃掉我,不过在那之前,它先吃掉了另外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例如我所看到的那些幻觉。…,

我想,自己会死吧,因为“江”就是这么恐怖的东西,它就存在于我的身体里,而只有超级系色能够观测到它的活动。不,应该说,只有我、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能够观测到它的存在。可是,就算观测到,也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又该怎么对付呢?

也许拥有大量实验情报资料的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能够尝试去思考它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但是就我来说,只能沉默地承载着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哪怕是被吞噬。

如果注定无法幸免,我也希望至少让我获得足够的时间,去证明自己能够成为超级高川。

我转过目光,从玻璃墙的另一端看到了安德医生全神贯注又无比肃穆的表情,只是,和往常不同,他的眼睛中,那种一如既往的平淡和激情似乎被瓦解了,就像一面光洁平整的镜子被敲碎了一样,碎片中凝聚着一种不解、疑惑和猜测。

这样的情绪化就像是针尖一样大小,在和我的目光对上了,立刻就藏匿在深深的瞳色后。我觉得若是换作他人,一定无法察觉出来,而我之所以能够感觉得到,正是因为“江”的活性化让我临时处于一种极为敏感的状态。

“你在做什么?”安德医生的声音从不知藏在何处的扬声器里传来,“你看到了什么?”

“你想知道?”我有点恶意地笑起来。

“是的,告诉我,无论是多么荒谬的东西都没关系,这些信息都可能会对实验产生足够的影响。也许,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未来就藏在这些东西中。”安德医生有点迫不及待地说。

当我告诉他,我不想告诉他的时候,安德医生变得有些坐立不安,他转到玻璃墙的另一边,似乎在看回放的样子,但是,我所看到的东西统统都只是幻觉而已,又怎么可能会被监视器录下来呢?他在意料之中无功而返,用力坐在我的对面,一声不响地盯着房间。

“为什么不告诉我?”过了半晌,他这么问到:“我们是合作者。不是吗?”

“也许吧。不过,我觉得这些东西对研究血清毫无意义。”我说:“我需要血清,所以才会和你合作,不是吗?安德医生。我多少能够想起一些东西了,你没有做到答应我的事情。”

“不!我已经尽力了!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人类历史上最难理解的东西之一。我们甚至不明白这些病毒是怎么传播的,而它们现在又在哪里。”安德医生大声说:“也许进度有些慢,但至少我的实验已经证明了,病毒就存在于你的体内,这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吗?我们距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抱着死亡的觉悟再一次进入末日幻境。”我冷静地顺着他的话回答到,“我不认为之前看到的幻觉有任何意义。”

“……我坚持!”安德医生说。

我和他对视半晌,最终。虽然我觉得这些幻觉并不是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东西,说不定能用“这些都是死在这座实验室里的人”这样的话来恶心对方一下,不过,料想也是没有任何效果吧。既然他这么想知道,不说出来反而更有效果,所以,我就恶意地闭上了嘴巴。

“见鬼!”安德医生脱下手套,用力甩在控制台上,一边说着“我明白了,你欺骗了我。你仍旧是那个高川,但是,我发誓,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这样的话,离开了玻璃墙。他的声音仍旧远远地传来,“你们都看到了!?立刻注入调制液,按照原来的计划,红色线位。在征服病毒、末日症候群、末日幻境这些东西,我们得先解决这个麻烦的家伙。”…,

“不得不说,他是我们所见到的。最接近人类补完计划成果的实验体。”

“已经调制了六次,已经超过警戒线了。也许在这次调制前,他的身体就会崩溃也说不定。”

“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安德医生大声辩驳道,“你忘记了,他为什么会是特例实验体吗?他的身体里存在异性病毒因子。这是我们唯一从实验者体内找到的病毒,所以。他根本就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脆弱!用你们这些灌满大粪的脑袋好好想想,为什么我们只在他的体内找到了病毒!?”

一片沉默中,安德医生大声吼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行动起来,立刻!马上!”

我盘做在地上,支起左胳膊撑着下巴,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些无聊的东西。是的,这些对话本该是极为重要的信息,但是,如今的我却只感到无聊……也许,我不由得想,是因为“江”感到无聊吧,它的情绪已经开始影响我了。

这是不是被吞噬的前奏呢?

可是,我已经不感到害怕了,无论是什么原因,在确认死亡的旗帜树立之后,我就越发对死亡没有了恐惧感。也许,是因为过去的高川的遗产在起作用,也许,是“江”对这个身体的渗透越来越深入了。

在这间绽放着五颜六色光芒的房间中,我盘做着,支撑着下颚,无聊地等待着,等待着安德医生所说的调制液的注入。出乎意料的是,这些调制液并非是想象中如水一样淹没这个房间,而是以一种灰黄色的气态被释放进来。整个注入过程十分缓慢,房间里像是慢慢升起一层薄雾,就像是被重工业污染严重的城市,清晨时会出现的阴沉的雾色——随着雾气的渐浓,灰黄色开始向完全灰色转变,又朝着黑色转变。

调制液的味道充满刺激,吸入鼻腔后,就会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我完全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味道,似乎就连与之相近的味道都不存在于记忆中,总之,这是一种令人难忘又令人窒息的味道。

正对面有人走近玻璃墙,可是,在浓郁的雾气中,此时已经看不清他究竟是谁了,似乎是个女人。我猜想,可能是阮黎医生。这个人似乎在和我对视,隔着这片灰色的雾气,我觉得自己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然而,直到充斥房间中的调制液灰雾彻底遮蔽了我们双方的视线,我们仍旧没有对话。

沾在肌肤上的调制液沿着肌肉线条向下流动,就像是蒸桑拿一样,伴随着一股热量的升温,我开始感到昏昏欲睡。

这应该是正常反应,也是他们想要获得的效果。我没有抗拒,也无法抗拒,就这么倒在地上,但是,即便身体已经陷入昏迷,脑硬体仍旧在工作着。它一丝不苟地记录下身体的状态,一部分放入大脑,一部分则存于自体内,并以一种相对大脑的处理速度而言异常迟缓的速度解析着。拜它所赐,我并非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的事情。

也许,大脑里的资讯很快就会被清理掉一下,但是,保存在脑硬体里的仍旧属于我。我必须感谢系色和桃乐丝,她们成功制造出了一件无比重要,也无比神奇的道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3 剥离

有时,我会想,在末日幻境里寄存在脑硬体中的桃乐丝,在现实里,是否也有一部分寄宿在这块脑内硬物中。*..*!书。吧*

冰冷的感觉正渐渐褪去,也许调制液已经被抽干了,于是有一群人进来,将我放在病床上推着向某处疾走。身体在摇晃,门被打开的声音,应该是手术室吧,我被放在了手术台上,一个光源从正上方照射下来,它的亮度连以脑硬体的方式存在感知的我都感到了。

就像上一次被从接入舱里取出来后,他们对我做的那样,解剖、观测、注射、调整再缝合。但是,这一次只历时了一小时,我就被送了出去。

不一会,我被安置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应该是接入舱吧,有液体灌进来,却并不冰冷,就像是在温水里。这些大概都是LCL液吧,就像那个时候一样,液体从嘴巴和鼻腔灌入,一时间充满窒息感,但是,身体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感觉,并开始依赖LCL液产生的氧气,于是,窒息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一瞬间,我突然产生一种下坠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置身的极为狭小的房间地板突然开了一个洞,自己就这么扑通一下掉了下去,来到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里。我抬起头——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但却能做出抬头的动作——于是,我看到了自己原来所在的地方,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甚至无法让人确定。那到底是自己于现实中的肉体,还是脑硬体。

原本依靠寄宿在脑硬体才能保持的自我,在这一刻迅速恢复原状,我感到自己正在放大。思维的转动也开始变得流畅起来,这种顺畅的感觉是呆在肉体中时无法比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现在的状态才是真正的完全的自我。

虽然无法看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完全就是意识的存在,但我仍旧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只是它们如同透明。因此,我也同样能够感到自己的五官所在的位置。以及它们所起的作用。

左眼的跳动仍旧在持续,而且随着我在黑暗中的下沉,速度和强度的增幅开始让人感到恐惧,似乎它随时都会爆炸开来。

“要小心。有东西要出来了!”突然,有声音从我的右眼中传来。一个半透明的屏幕开始从眼角自行移动到显眼的位置——显然,脑硬体仍旧在运作——屏幕上出现一个女孩的头像,我猜她是桃乐丝。

不过,她此时的形象和我记忆里的那些形象全然不同。原本有一头亮丽的金发,然而此时却变成了黑直的长发,刘海垂落到眼帘处,一片阴影笼罩着脸蛋的上半部。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而且,年龄也变大了。无论是过去的记忆,还是在末日环境中的记忆。她都停留在孩子的阶段,现在则长成了少女。

为此,我仍旧确认了一下。

“桃乐丝?”

“是我。”她回答道。

“几乎完全认不出来了。”

“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代理构造体的相貌而已。”她不怎么介意,“人类的模样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是,似乎还有过去的影子。”

“因为谁都无法放弃自己的过去呀。”她说:“这具躯体的相貌也是,虽然是为了行动便利创造出来的倒影,但是基本轮廓还是会受到还是人类时的记忆和情绪的影响。”

她用一种毫无起伏的音色描述着自己此时的状态,我听不出来她对于自身状态的彻底改变到底报以怎样的想法,但是,我仍旧真诚地对她说:…,

“我很喜欢。”

“笨、笨蛋!”桃乐丝的头像一瞬间好似信号不好般闪烁了一下,清晰过来后用一种恼怒的眼神用力瞪我,“别尽说好话了,该格式化的时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左眼的挣扎越来越剧烈了,似乎要把整片视觉神经都扯出来一般。*..*!书。吧*我下意识想用手按住眼眶,阻止它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不过,虽然能感觉到,但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左手连接触头部的感觉都没有。

即便在这种无法抗拒的剧烈痛苦中,我仍旧用带着强烈感情色彩的语气告诉她:“不需要,我们约定过,不是吗?现在的我也仍旧是‘高川’。”

这其中那些无比强烈的感情,已经复杂到让我分不清到底有哪些,但是,它们如同浪涛般拍打着我的心岸,以至于让我在短短的一瞬间,连左眼球处传来的痛楚都遗忘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桃乐丝述说自己如今的心情,也不知道开口的话,自己会说点什么。于是,我在那么告诉她之后就沉默下来。

只有一点是无比确认的,我从来都没有为自己的处境和未来而抱怨或怨恨她们。我甚至确认,如果自己的牺牲能够换来她们的幸福,那么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这个想法早在我诞生之前,就已经在灵魂中根深蒂固了。我并不觉得这个想法是可怕又悲哀的东西,反而觉得自己因此获得了幸福。

在自己身边,拥有能让自己竭尽全力去爱、去付出、去拯救的人,并且自己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并在行动着,这难道不是幸福的一种吗?

这是过去的高川传递给现在的高川,并将传给未来的高川的礼物。

是超越了自我、人生和生命的最珍贵的宝物。

是和“力量”并不一致,但却能够产生“力量”的种子。

这一定是所有“高川”的感情和想法吧,能够在说不清次数的自我失格的炼狱中将这些情感和想法传承下来,一定是因为它们早就在无数次轮回中沉积下来,牢牢铭刻在有形的肉体基因。乃至于无形的人格模式中了吧。

我如此幸福地想着,桃乐丝突然沉声道:“来了!”

突然,无形的左手掌传来湿润的感觉。在这之前,虽然做出了按住眼眶的动作。但一直连触感都无法产生的脸部,这一刻,开始变得具体起来——我用力压住了眼球,但这没用,湿润又炙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淌出,从指缝间溢出,这些液体的粘稠感正是让沾染了它们的手和脸变得具体起来的原因。

就像是它们浇注出了原本无形却存在的轮廓。

从眼眶里用处的液体越来越多了,从一滴滴地滴露变成了从水龙头流淌出来的水流——它是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唯一拥有颜色和实体的东西,这让我看得无比清楚,这些液体是深红色的!

如同血一般颜色,仿佛是无数的血液在蒸发了大量的水分之后所剩下的最精华的浓缩物。如同上色的奶油那般,被从眼眶和指缝中挤出来,一滩紧接一滩地在脚下淤积起来。原本没有道路的黑暗空间里,由这些深红液体的构成了一条平坦的台阶,又随着液体的流动。向远方延伸为一条道路。

一条铺上了华丽的深红色地毯的道路。

我落在深红色的道路上,落足处传来某种深陷泥沼的感觉。紧接着,被深红色浓稠物掩盖的脚踝被勾勒出来。如今我全身上下,只有被血色勾勒出来的半张脸、手掌和脚踝能够看得清楚。其余部位都只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想象着这个模样。只觉得就像恐怖小说和电影中描绘的恶灵,如果有正常人看到我的样子。一定会发出惊惧的尖叫声吧。…,

“啊,这样子挺帅气的。”桃乐丝的头像飘到视野的另一边,如同在打量我般说到。

相对她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不觉得她是在揶揄我。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手掌用力往脸上按,试图堵住这些深红色液体的淌出,但这完全没有用处。而且这些液体的数量实在太惊人了,早就超出一个人类的体积,仿佛我的体内接驳着一个巨大的湖泊。

伴随着深红色液体的流淌,我觉得自己的某些部分正在消失,心中好似也随之产生一个巨大的空洞,而之前所产生的那些炙热和痛楚仿佛也伴随着流失了。

“超级系色的同步资讯——江因子在末日幻境的防火墙上开了个洞,将自己的触手伸进来了。”桃乐丝如此说到,她漂浮到我的肩膀上,以头像的形态,表情凝重地注视着向前方的无尽黑暗虚空蔓延的血色道路。

“开了个洞?”我重复着。

“无论对于正常人类还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来说,甚至是我和系色这种形式的存在,江因子都是极为危险的东西,它不仅会吃掉肉体,也会吃掉人格意识……很难理解吧,但它就是这样的东西。对它而言,末日幻境就是一个巨大的免费美食店。”桃乐丝紧张地说:“如果被它吃掉就彻底完了。理论上,如果在末日幻境中死亡,如果能够打开命运石之门,进行世界线调整,那么还有活过来的可能,因为它们存在本身的‘基理’还保留着。但是,如果被江吃掉的话,一点残渣都不会剩下来,无论物质也好、能量也好,有形的或无形的,都不会剩下。为了以防万一,我和超级系色共同搭建了专用的防火墙,在上一次的末日幻境中,成功阻止了它的深度介入。可是这一次……”她的头像脸上如同漫画般流下汗滴,有点艰涩地说:“也许没办法了。”

在她长篇大论的时候,深红色液体仍旧源源不绝流出,但也仅仅是液体而已,我并没有看到“江”。即便如此,我仍旧产生了一种体力正被抽干的感觉,手掌已经无力在放在脸部的位置,这也让深红色液体流淌得更快了。

就像是被从水枪中喷出那般,被一股力量从里面压出去,急涌而出的深红色液体让我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后座力,我的身体虚弱无力,无法抗拒这股力量向后仰去,差一点就要栽倒在地面上。我踉跄后退几步,直到半跪下身体。用手撑住,才堪堪扶稳了身体。

深红色的地毯变成了深红色的湖泊,以我的脚下为中心向四周迅速漫开,发出泂泂的声响。

“可恶!”我的脑袋有些晕眩。但是桃乐丝的话仍旧回荡在耳边——如果被“江”吃掉的话,就再也不存在可能性了——可是,它为什么这一次能够突破专门对付它的防火墙呢?

“它找到了一个帮手,不,不算是帮手,只是一个桥接的工具,因为这个工具是的一部分,所以……我们不可能阻拦这个桥接。除非一开始就将你的那部分分割开来,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你会彻底崩溃。”桃乐丝皱起眉头,面带不甘地说:“可恶。我们根本就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它竟然早就盘算好了,在接入末日幻境的缓冲带进行这样的阴谋!”

“在这里剥离的话,我就不会崩溃了吗?”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的,因为在这个地方,你的存在仅仅是一个倒影而已。你可以这么认为。常规意义上的人格意识是无法和虚拟现实程式结合的,但是在末日幻境里,任何存在都被转换成‘数据资讯’的格式,所以才存在融合的可能性。经过格式转换后。所产生的东西已经不是原物,而是以更具体的形态象征和代表着原物的属性和状态。所以被称为倒影。”

“原来如此,这就是‘数据对冲’的含义所在吗?”我突然觉得。虽然自己仍旧无法说清楚所谓的数据对冲空间、才能、超能力、法术、恶魔和那些超出常理的武器,它们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但是总觉得可以理解它们的存在了。

“你现在就处于被转换的过程中,一般情况下,你是无法保持清醒的,但是脑硬体让你得到了这种能力。在这种并非完全成为倒影,也并非全然原物的形态下,你就算失去了一部分,理论上可以及时用其它数据资讯填充,即便那本来不是属于自己的数据……”说到这里,桃乐丝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人在意的事情,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它不会就打着这样一箭双雕的主意吧?”

“你的意思是,它剥离了我的一部分,通过这部分介入末日幻境,顺便再拿一些不知道会是什么的资讯重新填满我?你们竟然在一周目唤醒了这么可怕的东西。”大概真的是在失去什么吧,我已经连半跪的姿势都无法支撑了,一屁股坐在深红色的湖泊中。皱褶以涟漪的形态向外扩散,因为这些液体太过粘稠了,称为沼泽也许更加恰当,而我就在这片沼泽中缓缓下陷。

如果,被这片深红色吞没,会变成怎样的情况?伴随着这个问题,我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了上一次末日幻境中,自己在意识深处所看到的那片如同燃烧着的,流淌着的,深红色的天地,以及那片黄色湖泊和无数人手被深红浪潮淹没的下场。

根据脑硬体中保存的资讯,我在现实中醒来后,研究人员对我进行解剖和观察的时候,发现我体内的一些东西,例如LCL液和调制液,被彻底“净化”了。似乎,凡是进入我体内的LCL都没有再排放出来的样子……

也许,都被“江”吃掉了吧,即便没有进入末日幻境,它仍旧会吃掉一些东西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看来,似乎末日幻境中的东西对它来说更加可口一些。

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下沉到末日幻境中,时间在这个黑暗的虚空中似乎完全失去了意义。

深红色的湖泊或沼泽已经扩散成半径一百米的不规整圆面。

我的身体里的可以流动的东西似乎都被抽干了,而那股力量还在用力拉扯着已经深深扎根的东西。这让我觉得就像是将神经或血管之类的东西活生生拔出来般痛苦,即便如此痛苦,也无法昏迷过去,而且,连声音都无力发出了。

只听到桃乐丝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并不是我和系色唤醒它的哟。那个可怕的东西,是被高川你,被一周目的你唤醒的……它一直都存在于你的身体里,唤醒它本来就是超级高川计划的一部分,一周目的你实在太优秀了,无论是实力、意志还是运气都……”

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左眼的视野已经完全消失,就像是已经瞎了一般。我觉得自己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这反倒让我发现,其实在这个世界里,呼吸也是能感觉到但实际不存在的东西。

虽然桃乐丝解释了许多东西,可是她看上去对我现在的情况也束手无措,或者说,打算静观其变。也许“江”会在这个时候从我的体内以倒影的形式出现,想必她对此大感兴趣吧。说起来,我还没见过真正的“江”长的是什么模样——也许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样子吧,毕竟那是让人无法理解,也无法用现存理论去解释的存在。

另外,我也忘记了向桃乐丝询问,近江和江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是“江”的倒影吗?(未完待续。。)

384 艾鲁卡

突然间,桃乐丝的头像影像好似受到干扰般开始闪烁起来。

“第二次冲击来了!”她叫道:“连接即将中断……”这么说着,在我反应过来前,整个脑硬体光屏都在快速闪烁,在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像是关掉电视一样,画面上下一闭,完全陷入沉寂当中。现在,就只剩下我、这片黑暗的虚空和深红色的沼泽了。

我心中提防可能会出现的异变,可是这个时候,我连坐起来都做不到了。随着深红色液体的大量涌出,似乎不仅气力和精神,有更多的东西被连带着一起脱离了我的身体。

然后,我似乎听到了歌声:

“第一个词语是梦想,从沉睡中,把我内心的秘密悄悄地带出来。

第二个词语是风,让我摆动翅膀飞向上帝的臂弯,

数着已消逝的悲伤往事,

金色的苹果,又有一个掉下来。

第三个词语是希望,我在冰冷的夜里醒过来,

有谁记得我的名字?

有谁何时何地在守候?

直到身体腐烂,遥远的未来……”

这是好几次曾经在意识深处听到的无名女声所唱的歌曲,我觉得这是“江”的歌声,虽然一直以来,大家在称呼其为异性病毒因子的时候,也都用“它”这种形容“中性”和“非人”的字眼来指代“江”,阮黎医生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我说“它是雌性”。不过她大概也没太过当真吧。但是。每当我听到这个歌声,总会深信她是一个女人——曾经是“真江”,如今是“病毒”,即便如此,仍旧保留着“女性”某些特征的存在。

我甚至有点相信,在现实的人类状态的真江死亡前,她的成份已经借由我的身体,渗透在“病毒”当中。

正因为如此,即便“江”被所有人都视为十分危险的东西,也正在对我的生命。人格,乃至于存在都构成最强烈的威胁,我仍旧无法彻底将它当成不共戴天的敌人。

也许,在我的心中。对它感到恐惧,仅仅是出于生命的理性,仅仅是构成高川这个**的一切在面对一个食物链猎食者的恐惧吧,而在感性上,并不把“被她吃掉”当作一种痛苦和抗拒。

我躺在深红色中,被覆盖的身体部位已经显露出轮廓,我努力抬起头想要寻找它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就在这时眼前的一大片深红色在歌声中向上隆起,很快就勾勒出形状,并以这个形状一层层地盘旋升起。凝固成一个螺旋的阶梯。而我就在阶梯的最下方。

我开始用力爬动,用手攀住了第一级的阶梯,努力想要将身体撑起来。

我看到了,阶梯的最上方有一扇门,我想要上去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但是,在我爬上之前,门已经先打开了。

有人走出来。

深红色的风衣外套,深红色的礼帽,深红色的眼镜。高挑的身材,长及膝盖的双手,藏在礼帽阴影下的脸看不清容貌,但是,我知道他是谁!

“卡门!”我用尽肺活量喊到。现在我大概能猜到,到底是什么要被“江”从我的身体里剥离出来了!

出来的不是“高川”。这让我有些失望,而且,“高川”似乎不会出来的样子,也让我感到担忧。也许他就像上一次见到时说的那样,被“禁足”了。

卡门抓住礼帽的边沿,如同施礼般向下扯了扯,隐藏在阴影中的脸上勾出弯月状的非人笑容,除此之外,看不到其它五官。…,

“少年,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他发出低沉有疯狂的笑声,有些像是我曾听到的那些疯狂呐喊的幻听,但又有不少区别,最大的区别是,他如今的声音是“一个人”,而之前的幻听则是“许多人”。

“为什么要出来!”我鼓足气力喊道,虽然这个问题看似没头没脑,但我知道,他一定明白我在问什么。

“因为我是末日代理人呀,当然啦,我指的是从现在开始。此刻!马上!”他一边说着,一边沿着阶梯走下,来到我的身旁。

他微微弯腰,双手撑在腰际,垂下头来俯瞰着我。我伸出手抓住他的脚踝,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要阻止它?可是这只是徒劳。想要借助这个身体站起来?可是这同样是徒劳。我明白现在这种状态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仍旧想要做些什么。

他毫不介意地拉了我一把。我被他拖起来,但是,卡门并没有在我站起来后就松手,直接将虚弱无力的我单手举在半空。

我耷拉着双手,全身的骨骼和肌肉好似失去了牵扯的力量,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

“你想出去?”我仍旧这么问他。

“我必须出去。”他说:“就像上一次那样,我真的很讨厌呆在那样的身体里。”

我并没有他曾经“出去”的记忆,但是既然他这么说,那一定是有过这样的记录。那是什么时候?何时何地?他是怎么出去的?做了什么事情?许多疑问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不过,我知道他这次出去会做些什么——他将要成为“江”深入介入末日幻境的触手。

末日幻境即将真正迎来灭顶之灾。这可是“剧本”完全无法引导和控制的未来。在剧本中死去的一切,理论上仍旧有重生或是再诞的可能性,如果用超弦理论来解释,那就是构成他们“弦”还在,只是转变了振动频、连接、共鸣和运动的方式,也许通过“世界线”的扭转,让它重新恢复原有的方式。但是。一旦被“江”吃掉。就会连“弦”都会消失,迎来存在本身的终极死亡。

我想,即便是安德医生和新潜伏者联盟,既没有意识到,也不会希望产生这样的变化。

一旦吃掉了末日幻境中所有的存在,吃掉现实中的所有lcl和末日症候群患者,吃掉了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江”会变成什么样子?一旦“病毒”在现实中扩散——大概现在已经在扩散了,不仅是人为的,也是自然的散播——整个世界的人。也许还会有其他生物,都会成为“江”的食物。

说不定,这才是现实和虚拟现实的真正末日。我觉得,卡门一定明白这一切。而今将以“江”的先锋的身份剥离出我身体的他,的确有资格自称为“末日代理人”。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我猜测,他一开始一定没有这样的想法。

“没办法,如果不这么做,就要被吃掉了啊!”渀佛看穿了我的想法,就连全身散发出狂气的他也不由得带上了叹息的情感。

“你不会明白的,我们有多么恐惧和无力。”卡门脸上弯月般的笑容消失了,平直的线条显得格外生硬,他这么说着:“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杀死还活着的造物主吗?”没等我回答,实际上,我也被这样的问题问倒了,我从来都没去想过这种只听听就感到“荒谬”的事情。他接着说:“没办法吧,是的,一定没办法,因为,我们是一开始就被当作食物制造出来的呀,除非能够改变自身存在的资讯……不过,那一定需要十分十分漫长的时间吧。”…,

身而为人。笀命不过短短百年的我,又如何能够告诉他答案呢?

卡门的笑容又出现了,但这一次,充满了开玩笑般的苦恼和悲叹,让人感到十分的不真切。

“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但现在,我还不想死。”

这么说着。他伸出另一只手,并拢五指,如刀锋一般干脆利落地贯穿了我的身体。

我似乎听到体内的某种东西被一股力量搅动了,但那股力量并非是卡门的手臂传来的,他的手臂渀佛卡在了我的身体里,这让他显得有些吃力。

“来吧,我的女王陛下,制造一个让我通过的‘门’!”

我清晰感受到了,在我体内搅动的力量被推动着,加速地旋转着,以贯穿我身体的手臂为中心,我的身体似乎变成了一个漩涡,但是正被左右分开的感觉,又像是变成一个正在张开的嘴巴。

我垂下头,看到从锁骨贯穿到下腹的空洞,里面一片混沌,没有内脏,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一扇“门”。

“门”已经打开了!

“穿过它穿过它穿过它!”卡门用疯狂的笑声高声呼唤着,一头扎进这扇“门”中。

巨大的痛苦让我无法自制地发出撕声裂肺的哀嚎,好似身体和灵魂都在被硬生生的撕成两半。

螺旋阶梯的世界在我的痛苦中一片片瓦解,坠落,掉入地面残留的沼泽中,再次成为沼泽的一部分。螺旋阶梯上方的门也随之崩溃了,自始至终,另一个“高川”都没再出现。

这个世界仍旧是我、黑暗的虚空和深红色的沼泽。在这个世界里,意识世界的界限变得异常模糊,只有重新出现的脑硬体显示屏似乎在证明,螺旋阶梯的一切,是发生在另一个更深处的意识世界的事情。而我的痛苦仍在延续,更让人惊恐的是,我的腹部正在鼓起:

在沾上深红色液体而勾勒出轮廓的腹部,有一个有形的,如同人头一样的东西,正从无形的腹部处,一?p>阋坏愕爻趴?璧菜?谋∧ぁ?p>

这个过程看似很慢,但是当你恍神的时候,它就倏然变得异常快速。我的思维似乎根本跟不上这个家伙钻出来的速度,手足无力的身体,也无法阻止他的出来。

这当然是卡门。但是和在螺旋阶梯上看到的他不同,如今已经钻出大半个身子的他,并没有那些繁重的衣服和装饰,甚至没有头发,就像是充当衣架的模特模型。也许他和我原来一样,是无法在这个世界呈现出有形的模样的。只是我的身体肌肤就像是一张弹性十足的薄膜。为他的存在勾勒出一个光滑的人形的轮廓。

无数的声音在我耳边吼叫。

——出去!出去!出去!

我看向脑硬体屏幕,但是桃乐丝并没有出现,仅仅是一张空白的屏幕,还在不停地闪烁,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于是,卡门出来了,连同覆盖他的“膜”一起。

我彻底尝到了有生以来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体会到的感受,也许,这个世界上,仅仅我一个人能够尝到这种怪异而痛苦的滋味——自己的身体分裂了。不是被撕开。而是被剥离,尽管如此,被从一团分成两团后,仍旧活着。

不。只能说,苟延残喘着。

我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割裂出去了,这让我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构成“我”的整个组织和结构都因为失去的那些东西而变得摇摇欲坠。我不敢想象,如果这个无比精密的建筑就此垮掉,自己会变得怎样。也许是死亡,但也许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构。…,

可是,“我”仍旧没有彻底垮掉,被某种力量在一个暧昧又惊险的极限上维系住了,就像是千钧的物体仅仅由一根头发牵着。在各种因素的干扰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似乎再放上一根头发,就会被打破的平衡。

卡门在深红色的沼泽中打滚,不一会,这些深红色就彻底让他的轮廓变得生动起来。从原本平滑的人形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类的礀态,在这个过程中,我似乎看到了,这些深红色的液体构成这个身体的全过程——神经、肌肉、器官、皮肤,好似快进一样,树苗眨眼间就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

所以。我清晰地理解了,就如同即将崩溃的我。卡门也同样是无法在脱离我之后单独存在的,就像是线粒体之类的沉睡因子,虽然和活动因子不同,但同样是构成“人类”的一部分。而且是十分重要的一部分。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可能单独存在。因子之间的战争无比残酷。但又无法彻底消灭另一方。卡门和我,正是这样矛盾又相容的存在。

但是,因为“江”的力量,这个本该严密坚固的平衡被打破了。

这片深红色的液体将卡门单独存在时所需要的部分补全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如今的卡门,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变成了“江”的一部分——触手这个形容,极为微妙和形象。

深红色的液体在卡门成形后还在继续渗入他的身体,不,也许应该用“灌”来形容更合适。就如同这些液体迅猛地从我的左眼中流出,它们在以同样迅猛的速度灌进卡门的新身体中。他的形象变得越来越具体,从赤身**的男人,变成了衣冠俱全,就是他在螺旋阶梯时的样子——也许他一直身穿深红色服饰不是没有意义的,也许是一种对其命运的讽刺,来自“江”的深红色液体,构成了如今的他的一切。

一个深红色的,但永远不再单纯是“自己”的人形怪物。

如果将这些深红色液体看作是血,那么,现在的卡门,就像是吸血鬼一样。

真是让人不由得想起德古拉,流传于世的恐怖传说中最初的吸血鬼。

不过,身为倒影一般的存在,也许应该反过来说:

“啊,本来觉得应该会很愉快,但一点都不觉得。”卡门从形如血泊的深红色液体中站起来,正了正衣冠,又将礼帽向下按了按,如此说到,“卡门吗?我想应该换个名字了。”他转过头,没有任何表情地对我说:“叫做艾鲁卡如何?”

我只能说:“所见略同。”

德古拉=dracula,所以alucard=艾鲁卡,这不是真的充满了讽刺吗?

果然,我们就算被分开了,但曾经还是一个完整的人的不同部分。

因为深红色想起了吸血鬼,由吸血鬼想起了德古拉,由德古拉变成了艾鲁卡,又从这一切,想起了被称为“蝙蝠”的动物,而这一系列联想的尽头,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一个“乌鸦”的形象。

我曾经,幻想过的,自认为的,于我而言,充满了某种无法阐明的含义的动物。

乌鸦!

蝙蝠和乌鸦,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我也该……”过去的卡门,如今的艾鲁卡似乎并不打算在这里把我怎样,他这么说着,却令人意外地顿了顿。虽然看不清礼帽阴影下的他的脸,但我觉得他似乎在皱眉,接着,他猛然抬起头,对着无止境的黑暗虚空大声叫起来:“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还不停止?”

他在对谁说话?是对“江”吧。

“是该结束的时候了!”艾鲁卡大叫着:“我尊贵的女王陛下啊!你打算做什么!?”

我也随之发现,深红色的液体仍旧片刻不停地朝艾鲁卡的身体里灌着。他的喊声开始充满恐惧,因为他的身体就像是灌了太多水的袋子一样肿胀起来,但是,深红色液体的灌注仍旧没有停止,这让艾鲁卡看上去渀佛随时会爆炸开来一般。

艾鲁卡开始发出痛苦的闷哼。

“停止!该死的!我说停止!”他竭声喊道:“够了!我已经容纳不下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2153 至今的胜者

我一直都在想,火炬之光为什么对“偏差”这个概念、现象和意义有如此热切的倾向和令人咋舌的执着。“偏差”对于每一个有计划性行动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每一个对自己的人生尝试做了梦想中的规划的人,都会十分厌恶“偏差”。仅从“人类”这个狭小的群体而言,没有一个人是完全没有条理和计划的,因为,“人”本身的构造和思维,都是从一种井井有序的结构中产生的。构成人的运动是有序的,构成人的物质是有序的,构成人的能量是有序的,有序性也必然是人类能够认知自己和认知外物的基础。哪怕是许多人自称人的思想是混沌的,但是,这种“混沌”在更多意义上,是对人自身思维的复杂性的夸张的说法。

人们,总会把“复杂到了让人眼花缭乱的秩序”视为混沌,但那真的不是混沌。就如同“一团乱麻”这个成语所表现的那样,哪怕一个人无法从这团乱麻中扯出线头,整理清楚,也并不意味着这团乱麻是无序的。相反,无论从更大的宏观角度还是从更小的微观角度,都必然可以看到,所谓的“乱麻”其实严格遵守着秩序。

因此,从人类的角度来说,完全的混沌就像是理论存在,却实际无法观测到的幻想,进而,“偏差”这种将会引发秩序混乱的意义,绝对是不可取的。

我一直都认为,每个人都厌恶“偏差”,才是正常的。而热衷于“偏差”的火炬之光,自然从一开始就是不正常的。甚至于,我一直都觉得,向往“偏差”并总是制造“偏差”的火炬之光,理应是被许多人打心底抵制的恶徒。它不应该拥有发展壮大的土壤,也不应该是一个正面的榜样,站在对抗末日真理教的第一线上。反过来说,它应该是包括现有的“敌我双方”都应该下意识排斥的存在。

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火炬之光”这样让人莫名其妙的神秘组织,但事实是,它在这一次的末日幻境中,不仅仅存在,而且还十分壮大——仅仅是这一个例子,就足以让人感到眼下的末日幻境和过去的末日幻境存在某种本质上的不同。

当然,更具体的情况,我也很难说明。但在知晓了“火炬之光”这样一个奉行“偏差”的神秘组织后,我就一直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火炬之光不是朋友,不是同伴,它不站在现有的哪一个阵营那边,也无法简单归类到已经出现过的末日征兆之中。它是独立的,独特的,与已经出现的危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危机。甚至于,它真的是“病毒”造成的影响,于末日症候群患者精神世界内的综合体现吗?对此,我也有深深的怀疑。

我一直都觉得,火炬之光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不同于末日真理教的另一种敌人。如今,这个直觉成真了。更可怕的是,我或许一直低估了,火炬之光所向往的那种“偏差”的本质。

在我的眼前,火炬之光的成员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几乎被扭曲成了非人的另一种存在形式,不仅仅是偏差仪式的执行者,就连守护仪式的的防卫者,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被扭曲的一部分。如果说,在过去,我多少可以看到末日真理教带来的灾难背后,还存在一些逻辑性的东西和有序渐进的表现,也感受到过这种逻辑、有序和渐进的部分所拥有的魅力,并认为,正是这种与众不同的魅力,才不断让神秘专家成为其一份子。

那么,眼前的偏差仪式所造成的后果和现象,则有一种超乎逻辑的恐怖,那是看似发散,但其实一直都有记忆和逻辑做基础的想象力,绝对无法涵盖和理解的恐怖。

我是高川,我经历过太多太多的神秘,能够从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以及他人身上的变化,察觉到来自“病毒”那看似突然混乱,却实际井井有条的威胁,但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可以如此地肯定,火炬之光的存在,以及其引发的偏差仪式,极大可能和“病毒”没有直接联系,而是某种在层次上类似于“病毒”,却在本质上有极大差别的某种东西。

很遗憾,我的语言,既无法对“病毒”进行准确的描述,也无法对这有别于“病毒”的另一种东西进行准确的描述。

我过去在处理神秘事件的过程中,在和“病毒”的斗争中,所得到的经验对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所几乎没有半点用处。我甚至怀疑,“江”是否拥有战胜它的力量。

现在,在这个火炬之光用来举行偏差仪式的地下大厅里,三种现象正纠缠在一起,在可以观测的范围内,可以看到同样扭曲但又似乎可以从这种扭曲中直觉感到不同的现象,而在无法观测到的范围内,也仍旧可以正常去推理和想象那同样正在发生的扭曲的对抗。我不知道,如今在这个对抗的中心,究竟还有多少可以像是我这样尚算是“正常思考”的存在。

我的眼前,除了自己之外,已经再没有第二个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人形”的东西了,也不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是“活着的个体”。仿佛除了自己之外,其他曾经是“人”,以及是“人的尸体”的东西,都已经从形体尚融化,从性质上转变,不是单纯的物质,也不是单纯的能量,而是某种复杂的从未见过的连成一片的现象。我十分清楚,在不知道多少时间之前,这些无法描述的东西,都是我曾经认识的东西:末日真理教的巫师们,火炬之光的成员,乃至于非火炬之光的神秘专家。

现在,他们都已经失去了其原本的性态。在自我观测中,我是唯一一个仍旧保持人形,正在思考的“人”。比这周遭的所有一切,都更贴近“人”的概念。

这里正在发生的,是至少三种仪式:“江”的仪式,火炬之光的仪式,末日真理教的仪式。而每一种仪式所具备的特征物事都在相互渗透,纠缠,改变,就像是将三原色的颜料混淆在一起,变成了更加缤纷的色彩,继而变成了深沉的难以探究的浑浊混沌的黑色。

不过,这种黑色并没有浑然一体,仔细观测的话,哪怕是我这样渺小的存在,也仍旧可以用肉眼分辨出层次感。有的黑色比较淡,有的黑色比较浓郁,有的黑色似乎还稍稍带有其他彩色,可是,这些肉眼可见的层次也在逐渐缩小。我可以从思维的角度,推论出“眼前这复杂又深沉的斗争”正在扩散到其他地方,乃至于可以想象到,相对于末日幻境的病院现实,也无法避免受到这场战斗的影响。但我其实无法直接观测到这些影响和改变,在对这一切的观测中,我觉得自己正在成为某种格格不入的存在——只有我还保持人形,只有我还在以人类的方式进行思考,放在这里的境况下,简直就像是白羊群里的一只黑羊般显眼。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江”的仪式的立足点,我的观测很有可能就是“江”的观测的一部分。尽管强调过很多次,自己不是“江”的傀儡,但“江”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因此,我也可以设想到,自己就是“江”的仪式最脆弱的一点——如果我被破坏,那么,“江”就会被踢出这场战斗。

然而,即便自己真的是最脆弱的一点,我又能够做什么呢?这里正在发生的战斗,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极限。

我只能等待命运的宣判,这样的等待是痛苦的,也是无奈的,更是无聊的。我只能思考,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敢做,生怕多余的动作反而会引发更不好的结果。至于这场仪式和仪式的较量,仪式背后所代表的不同意义的纠缠,以及隐藏在这不同的意义背后的那不可名状,无法理解的存在彼此之间的攻伐,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停止,则完全无法想象。

我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以及我自身所在区域的平静,都仿佛在告诉我,我就置身在这个可怕风暴的风暴眼中。我觉得,只要自己朝这场风暴中投入哪怕一颗小石子,也会引发不同的,影响深远的变化,正因如此,我才决定,什么都不做。

相比起那正在剧烈运动的现象,我反而觉得自己正在陷入某种意义上的“静止”中。

然后,突然间,我所能观测到的每一种现象都从剧烈的运动态变成了凝固的静止态。那隐有层次的黑色,就好似被撕烂了一样,一层层打着旋儿,不一会就于可以观测的范围内消散了。事物的颜色和状态正在重新构成,眼睛所能看到的景色也重新鲜活起来。我重新意识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就在心跳了那么两三秒后,眼前由三种仪式交错构成的扭曲现象,就如同镜子被砸碎一般崩解了。

我不知道具体的胜负如何,但是,却觉得那剧烈而扭曲的现象崩溃了,总比它一直持续下去更好。至少在它崩解后,我又能更加实质地感受到“自我”并不是一个空泛的词语,支撑“自我”的物质基础也在恢复常态。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我这个时候,完全没有疲累的感觉。

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我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四周,又摸了摸自己,哪怕所有的感觉已经恢复正常,我也无法将自己之前体验到的一切当作是一场幻梦。

地下大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全都不见了踪影,就如同他们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时间,我既找不到敌人,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那庞大的,超然的,不可正视的战斗,还残留有一丝令人惊悚的余韵。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有人可以对我解释一下。然而,没有这样的人,也无法继续从体内和心灵的深处,感受到“江”的存在了。这些依稀的迷惑的感觉,只让我觉得,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获得真正的胜利。即便如此,弥漫在地下大厅中的“偏差”感,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

我知道,偏差仪式一定对外界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并且,每一种影响都绝对不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但是,具体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则完全搞不清楚。

我只能对自己说:“至少保住了一条小命。”

我在这个重新恢复平静的地下大厅里等待了至少五分钟,都没有新入场的其他人。于是,我打算就这样离开。对我来说,这场战斗的开场是必然的,过程早先还是可以想象的,但是,在半途就变得莫名其妙,无法描述,结果也是无法直接认知到。

我所经历过的战斗中,这一次的战斗给我的印象,或许没那么直观,但却印象深刻,让我更加怀疑,如果没有“江”的力量,我们真的可以战胜“病毒”吗?不,现在就连“病毒”也已经不是那个唯一的威胁了,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招来了可怕的东西,那是足以和“病毒”截然不同,却又足以分庭抗礼的存在。如果无法确认这个东西如今到底是怎样的下场,就完全无法让人静下心来,去执行针对“病毒”的计划。

当末日的因素,不再是“病毒”一个的时候,真的让人感到无比的绝望。在这巨大的绝望感中,我甚至觉得连情绪都变得空白了,一直存在的浓郁的恐惧感,就像是被这种巨大的绝望稀释了一样,更难以让我为之触动了。

我曾经觉得,自己的计划比系色她们的计划更加靠剖,也更有执行的可能,但是,我的计划并没有宽容到足以容纳“病毒”之外的第二种末日因素。从这个角度来说,追求“偏差”的火炬之光反而才是胜利者,尽管,他们此时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385 超炮击

艾鲁卡此时的样子就像一个胖子,随着深红色液体的灌入,他的四肢和腹部更加不成比例地膨胀。

在看上去即将爆炸的一刻,深红色液体终于停止了流动,而此时,留在黑暗虚空中的液体面积还保留着三分之二。真难以想象,这么多的深红色液体,竟然是从我的左眼中涌出的。

艾鲁卡已经变得臃肿不堪的身体好似秤砣一般,开始朝着黑暗虚空的无尽下方坠落,在我仍能看到的范围里,这个形体一遍又一遍地扭曲着,直到变回正常的人形。之后,他掉得太深,再也看不到他了。他所去的地方理所当然是末日幻境,他已经比我先行一步了,而我仍旧被这片深红色的液体托在半空中。

这时,我似乎听到了幻听。

——太弱了……

似乎是女人的声音,是“江”在说话吗?

它似乎仍旧呆在我的身体里。

“桃乐丝!”我喊道。

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喊声,脑硬体的显示屏一阵波动,但是仍旧没能显出图像。

深红色的液体再一次开始变形,以一种浓稠但却如同波浪般的波动,以某个中心向内聚拢,片刻之后,在那个中心隆起,渀佛升起一根深红色蜡柱,但蜡柱也在变化着,一些细节的部分向内凹陷,最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深红色的女性轮廓。

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江”。并非它的原体,而是它于这个黑暗虚空中,利用深红色液体勾勒出来的形态。我不知道,在“江”的自我意志中。是否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模样。理论上来说,身为病毒的“它”没有形态,或者说,无法被以“形态”的状态观测到,更不可能是人形。但是,我却对它以这副模样出现在眼前没有丝毫惊讶,反而更加确信,“真江”的一些成份的确和它融为一体。

江转过身体。完全由深红色液体构成的它,并不像艾鲁卡的身体那般明晰——连同五官和头发一起,仅仅有一个大概能够识别出为女性的轮廓,构成身躯的液体也没有凝固。不时从身上低落,就像是一个正在融化的蜡烛人。

即便如此,我仍旧从这个轮廓中产生了熟悉感。如此模糊的形象,既像是现实中早已因为末日症候群死去的真江,又像是我在幻觉中看到的那些女人。也和我在意识深处曾经看到的那个少女十分相似。相貌和年龄都无法说清,像是二十多岁,也像是十几岁,甚至偶尔会觉得她还年幼。

但我并不感到奇怪。反而这种模糊的形态才符合我想象中的“它”的模样。

一种似人非人,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江似乎在注视着我。它那仅有轮廓的眼眶中没有眼球,但我仍旧感受到一种注视的目光从那里投在我的身上。它走过来。当然,这么说也许并不恰当,它并没有分开双腿,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借助深红色液体的波涛推着,向我这儿前行,但是,那种缓慢的移动速度,给人“走”的感觉。

我不知道它想做什么,但是,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它也许打算在这里就把我吃掉——这一点的可能性在我的直觉中十分低微,虽然艾鲁卡在不久前是这么告诉我的,它打算把我,把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所有阻碍它,激怒它的一切统统吞噬,不过,既然被剥离出艾鲁卡的我至今仍旧活着,那么维系我活着的因素必然有它在内,从这一点来看,它并不想立刻就干掉我。…,

我的身体一定很恐惧吧,但是,现在我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种意识,一种正在转变为能够和超级系色的程式结合的数据资讯格式的意识,就如同一起构成末日幻境的那些lcl意识一样,这样,我才能进入末日幻境,接触那些非同凡响的异变。

例如灰雾,例如魔纹,例如法术,例如超能力和近乎超能力的恐怖才能。

以这种中间态存在的我,并不因为“江”的出现和动作感到恐惧。

如果它真的会在这里吃掉了,那我也认了。如果有能力反抗,大概会反抗吧,但是,这种态度也并不十分明确和坚定。

被它吃掉的话,会有新的高川出现吗?它会让新的高川出现吗?被它吃掉的我,是否在某种意义上,将和现实中死亡的真江重逢?

我没有忘记,在最深层的意识深处,存在着另一个“高川”。他似乎已经和“江”十分熟悉了,如果我在这里被干掉的话,他会重新成为这个躯壳的主人吗?

“你要在这里吃掉我?”我平静地问。

它那仅有轮廓的嘴巴没有动,声音却发出来了,就像是一直以来听到的幻听一样。

——不。

它这么明确地回答。

——还不是时候。

“我还有想要去做的事情。我不想现在就被你吃掉。”我对她说。

——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是敌人吗?”我问。

——这应该要你自己来回答。

“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仅仅是来到我身边,俯瞰着我,将食指对准了我的额头。

根据桃乐丝之前的说法,也许它想要用其它资讯来补完我身上因为剥离艾鲁卡而缺失的那部分。但是,正因为不清楚它到底会使用怎样的资讯,所以才令人感到不安。说不定,它会恶意将猫猫狗狗的资讯注入,那么我在末日幻境中醒来后,就会猛然发现自己变成了长着猫耳和尾巴的猫人,又或是狗人,这还好,如果被注入的是更加难以理解的如同垃圾一样的资讯,我就算发现自己变成了专吃垃圾的史莱姆也不会感到震惊吧。

虽然无法反抗。但我仍旧想做一个人。

“别用乱七八糟的东西重组我,江!”我想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十分僵硬。

它的手指在即将接触我额头前停住,女性人形的它歪了歪脑袋。糟糕,虽然仅仅是一个轮廓的形状。但大概是因为这个动作让它变得稍微人性化的缘故,所以我竟然觉得有点可爱……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我的自我意识资讯开始错乱了,这种蜡烛人的样子,这么可怕的人类杀手,怎么会“可爱”呢?

它仍旧没有说话,但是定格的动作又开始移动起来。我想,它在歪头的时候。一定思考过我的提议吧,但是,我的直觉告诉自己,正因为说了那样的话。不!是更那之前,想了猫人狗人之类的无比糟糕的东西,所以反而激起了它的兴趣。

也许,它捕获了我的想法,却更想看看长着猫耳的“高川”是什么模样……或者还有更加糟糕的。

从过往的接触来看。那些形象、语气和行动都在证明,它已经不是单纯的“病毒”了。

该死的,我用力向后挪动着身体,尽量远离它的手指。可是。它的动作仍旧不紧不慢,就像是在达成目的前戏耍猎物。…,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脑硬体的显示屏猛然在我额前放大,如同一个屏障将我和江隔离。在我看来。这个半透明的壁障是如此脆弱,似乎一碰就会碎掉,甚至,仅仅是一种虚幻的状态,毫无阻拦能力,然而,“江”的动作仍旧停顿下来。

趁这个机会,我就像蛆虫一样向后蠕动。

“江”直起身体,将手收了回去,而脑硬体屏幕也直竖起来,一阵白噪的杂讯过后,桃乐丝的头像出现在显示屏中,并很快就稳定下来。

“似乎错过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直面“江”的桃乐丝背对着我,用一种谨慎,戒备,但又似乎充满了恶意的语气说。

“不,一点都不有趣。”我连忙回答。

“回去,江。”桃乐丝对面前的怪物完全就是一副熟悉又毫不客气的态度,就像是在我过去的记忆里那样,在那座燃烧的孤儿院中,她就是以这样的态度,对待着末日症候群晚期,已经变得极为陌生的真江。她甚至舀着刀子,渀佛试图在真江做出任何威胁性举动前,在她伤害系色、咲夜、八景、玛索乃至于我之前,将她杀死。

大概对于如今成为超级桃乐丝的她来说,无论面前的怪物是什么东西,都比我更确信,在它之中具有“真江”成份。也许,她甚至相信,最后那个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真江”的成份在主导这个怪物的行动。所以,就像是对“真江”说话那样,熟悉又毫不客气,带着敌意。

“再说一次。”桃乐丝似乎要从显示屏中钻出来一般……不,她真的钻出来了!以让我根本就没想到的方式,如同恶灵一般,从虚拟的显示框中一点点探出身体。

超级桃乐丝和江因子在这一刻是如此接近,她们的脸几乎要碰在一起,而在她们之间狭小的缝隙中,宛如存在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形成实体的对抗力量。她们同样的面无表情,对峙着的时候,气势没有激起任何异像,但仍旧让人感到彼此的针锋相对,毫不退让,乃至于迸射出火星。

“退,回,去!”桃乐丝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或者我们把你关回去?就像对付疯狗一样。”

——就像上次那样?

江面无表情。

“没错,就像上次那样。”桃乐丝用威胁又谨慎的语气说:“超级系色已经快要完成对端口的解析,我想你应该确认过了。在这里,是我和她的主场。”

江的表情在她说完之后悚然一变,嘴唇的轮廓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这个诡异的笑容几乎占满了人形脸部的三分之一。

——你在说什么梦话吗?我可不记得把你教育成这么没有礼貌的女孩。面对长辈,尤其是姐姐时要用敬称!

幻听一般的话声刚刚落下,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将脑门朝对方用力砸了下去。没有声音。黑暗的虚空中,在双方脑袋的接触点上,一股无形的波动猛然朝两侧喷涌而出。两人脚下的深红色液体就像是处于风暴之中的海浪,被波动用力搅拌。掀动,哗啦啦作响,大量的液体在半空就已经解体,雨水般洒落。

我看得目瞪口呆,她们两个人就像是镜像一样,在第一次朝对方发起同样的攻击后,又一次以同样的礀势和节奏给对方一个交叉拳。完全就没有任何防御的两人,在硬吃了拳头后。脑袋齐齐被打地各自偏向一边,就连身体也不由得向后弯曲。可是,如同弹簧一样扳直身体后,又是相同的上钩拳。…,

被同时击中下巴部位的两个女孩。就像是毫无痛感般,用下巴压住对方的拳头,脸上泛起同样狰狞的笑容。

比世界上大多数男人更加粗暴、直接和野蛮的战斗,让人单单是看着,就能轻易感受到那种拳拳到肉的威力。一定很痛吧。一定受伤了吧?但是,很明显,两人根本不在意,甚至。在拳头离开之后,如同瓷片般破裂的面容眨眼间就愈合了。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姐姐。”桃乐丝裂开嘴唇。露出牙齿,笑容如同野兽一般狰狞。“你这个怪物!以前我可以阻止你,现在我同样可以阻止你。你想做的一切都要阻止,你想要得到的都不允许得到!”

“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江的声音,第一次以如此真实,绝非幻听的音色在我的耳边响起,她以同样狰狞的笑容说着,“因为,我也不记得自己有个这么不可爱的妹妹呀!说我是怪物的你,不也是怪物吗?”

话音落下,两人又是相同的一记直拳。这一次,同样没有防御的她们,彼此被拳头打中的头部如同西瓜一样爆炸,碎片甚至溅到我的脚边,落进深红色的湖泊里,荡起一片片的涟漪。

随后,没有头颅的两具身体,再一次交换了攻击,将彼此的一只手臂给撕了下来。

这一次,江的攻击似乎更加奏效,因为迅猛如闪电的二次爆炸将桃乐丝连同框住她下半身的显示屏一起击飞了。半截身体仍旧停留在显示屏中的桃乐丝,在半空打了好几个旋,这才沉重地砸进深红色湖泊中,溅起一条三米高的水柱。

我在目睹这一切之后,只能瞠目结舌,哑口无声,脑子根本就无法转动,去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异常了,不,发生在我面前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异常”的概念。

这两个家伙,在以完全无法理解的形态下,以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战斗。

“死了吗?”我注视着沉入深红色湖泊中的桃乐丝,不过,答案很明显。

如同画框恶灵的桃乐丝猛然从湖泊下方蹿起来,漂浮在半空,她的头部已经恢复原状了。而另一边,江的头部早已经由深红色的液体弥补成形。

“结束了,江。”她如此宣言道。在她的上下左右前后,眨眼间就由从黑暗虚空中浮现的光状线条描绘出魔法阵般的圆形图案,组成魔法阵内部繁琐结构的回路既像是代码,又像是花纹,如同齿轮一般彼此咬合,咯吱咯吱地转动,大片的火星和荧光就此迸射出来。

“让你见识一下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的厉害!”如此说着的,是两个少女的声音,如同协奏般在黑暗虚空中回荡着,一条横亘着不知几公里长的充满科学幻想风格的超巨大炮体出现在桃乐丝的头顶上方,“超弦幻想——泛维度超弦共鸣炮,最大出力,炮击开始!!!”

一团又一团无法形容,只是感受到就能让人的脑中一片空白的力量扭曲了黑暗的虚空。

一股无比尖锐,但却完全没有音色的声音,在我的耳边震荡。

我觉得自己如今已经极不稳定的状态,下一刻就要失去平衡而崩溃了。

来自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的攻击却好似扭转了时间和空间,在我的存在崩溃之前,在我完全无法做出反应的刹那,已经将那个深红色的女性人体打得溃不成形。

明明感觉上无比庞大的“炮弹”,却仅仅是将深红色人形击穿了碗大的口子,只是因为炮击的速度太快,所以,深红色液体填补人形的速度

开始无法跟上被击穿成筛子的速度。而且,因为人形的躲避而没有切实击中身体的“炮弹”,一旦落进深红色的湖泊中,反而会制造出一个直径十米的凹坑。

深红色液体在覆盖性的炮击中迅速减少,最后,只剩下残破的人形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决定性的一击。

只是,这一击迟迟没有到来。

“干得不错。”被打得残破不堪的江,却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这么说着,它的唇线又高高地,充满了诡异和邪恶地弯了起来,看似夸奖,但却带着一丝丝的嘲讽,“但是,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话就真是太扫兴了。还要更加,更加,更加的……”它的脸部,左眼框位置的深红色液体滚动起来。

一颗眼球长了出来。

一颗无比精致的,充满狂气的,活生生的眼球。(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6 科学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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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红色人形“江”的脸上长出的眼球根本就不是人眼,也没有任何人类的气息,仿佛是从某种野兽身上挖出来,趁其还具备活性时植入眼眶中,大小比例和眼眶一点都不相称。金色的眼瞳如同爬行动物般竖起,占据了眼球的三分之二体积,剩下的眼白处也布满了血丝,这些血丝甚至蔓延到脸上,如同红色的虬筋,如同张开的蜘蛛网,又如同龟裂的缝隙。

正因为除了眼球和弯月般勾起的唇线之外,其余五官部位具有模糊一片,所以甚至让人觉得,“眼球”、“诡异的笑容”和“深红色人形”这三种东西就代表了面前这个怪物的一切。

我悚然看到,那颗眼球一边抽搐着,一边左右晃动,在仿佛终于适应新环境后,猛然朝我这儿瞪来。

——这个才是江,解放度千分之五。

幻听在我的耳边如此响起,像是另一个“高川”在我耳边说话。

有很长一阵时间,我都不太在意这些幻觉和幻听了,它们似乎真的不存在,如果将它们视为本身表现的那样,说不定会让自己精神错乱,弄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非现实。但是,另一方面,其内容却并非毫无意义,若要打个比方,那就一定是像水中倒影——一定存在某个实体,才会在水中出现的朦胧影子。

幻视和幻听就是某些东西的影子。

就像现在。幻听对我说“这个才是江”。那么,“这个”的指带对象其实十分暧昧,可能是眼球,可能是长出眼球的深红色人形,也有可能是一种深红色人形所代表的更意识形态化的东西。

而产生这个幻听的,可能真是另一个“高川”,也有可能是我和江在**和精神上的某种深层的联系。

就连所谓的“解放度千分之五”也不能完全相信,先不说所谓的“解放值”到底是什么,它仅仅是一种为了解释当前状态而采取的更适合理解的名词,“千分之五”也大概只是一种缘于本能直觉的主观判断而已。

不过。这个声音至少让我了解到——长出“眼球”的深红色人形比之前的它更强,而且,就算这么强了,也不过是“江”的真正实力的一角而已。

实际上。就算没有长出眼球,“江”的意识资讯——这个深红色的人形——也已经强得有点过头了。明明身处由超级系色为接入末日幻境制造的通道中,直面超级桃乐丝和超级系色以程序和意识资讯构造的,充满想象力和意志力的离谱炮击,却仍然没有被完全消灭。尽管它看上去已经十分残破了,但是如果之前那离谱的魔法一般的炮击是她和超级系色联手时所能发挥的最大力量,那么,接下去就会被迎头痛击了。

当然,如果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能够发出更厉害,观感更加震撼强烈的攻击。那也丝毫不令人感到意外。毕竟,这里是超级系色的体内,一个所有理论、现象、物质、能量、时间、空间乃至于维度都受到逻辑程式和抽象意识共同作用和约束的,只有“超弦理论”可以解释的虚拟现实。

战地:超弦幻想——末日幻境——接入通道

交战者:世界中枢管理者“超级系色”、骇客系统“超级桃乐丝”,以及神秘的未知病毒“江”。

我无法不这么想:也许,这将会是末日幻境中最高等级,最为恢弘华丽壮观的战斗吧。…,

但是,实在太乱来了,末日幻境会就此崩溃吗?虽然很想阻止战斗往更高规模更高烈度转变,但是三方看上去已经打出真火的样子。

超级桃乐丝头顶上方的巨大炮体再一次虚化为影像。被一块巨大的显示屏框了起来,而环绕在她上下左右前后的魔法阵则剧烈地暴涨了一倍。*在魔法阵交接的地方,滋生出无数由乱码和数字编织而成的链条。这些冗长密集的链条共同组成了羽翼一样的形态,同样迸射出火星,剧烈地燃烧起来。

——熊熊熊!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虚空中。这一片的世界被如红莲绽放般的火云烧成了金红色的世界。

为了容纳炮身影像,本身已经有几公里面积的显示屏再一次膨胀。咣、咣、咣!在富有节奏的金属声中。一连膨胀了三次的显示屏已经几乎看不到尽头。

屏中的炮体影像开始以一种沉重的姿态翻转,不仅整体在翻转,就连细节的零件部位也在翻转,数不清的密集的翻转让人感到头晕目眩。尽管,这个转变沉重而缓慢,但是,深红色人形的“江”却丝毫没有去干涉的意思,反而看得津津有味,眼珠神经质般转动着,散发出疯狂的气息。

屏幕中原本只有一根炮管的巨炮从炮口开始重组出一根又一根小型炮管,而无数的小型炮管构成中型炮管,再由中型炮管聚合成新的超巨大炮口,没构成一根新的炮管,就会开始上膛,上膛的节奏就像是海浪一样向后翻涌,而成型的炮管也如此同时徐徐神出屏幕外。

每一根炮管在上膛之后都绽放出蓄能的光芒,千亿的炮管,千亿的光芒,凝聚在一起,仿佛爆裂前的超新星那般璀璨。

在黑暗虚空中,辐射出火焰一样光芒的炮身巍峨伫立在桃乐丝的头顶上方,似乎连星球都要在即将来临的一击下崩溃瓦解。

虽然是仅仅由程式和意识构成的虚拟世界,但是在超弦理论下,受到巨量能量源干扰的虚空也不由得泛起皱折,以桃乐丝为中心的涟漪一遍遍向外扩散。简直就像是,这一片的黑暗虚空要被这股力量硬生生给剥离了。

就在超级巨炮即将完成的时候。一直只是目视着这股毁灭性力量成型的“江”也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她猛然向下一坠。拉开了和桃乐丝之间的距离,目测有一公里远吧。在我的视野中,她整个人变成了拇指大的一小点,但不可思议的是,那个深红色仍旧是如此华丽鲜艳而夺目,那道非人的弯月状笑容和狰狞可怖的眼球也同样纤毫毕露,这三种令人印象无比深刻的“特征”完全取代了它之于人形的存在感。

紧接着,那颗眼球似乎真的取代了人形,深红色成为了眼球的外壳,而非人的弯月状笑容也出现在那颗眼球上。

眼球再一次沉沉地坠下。如果它的下方有实际的地面的话,那我一定可以形容为它“坠落到了地上”。但眼球下方仍旧是一片黑暗的虚空,所以,它带着无以伦比的重量感沉入了黑暗虚空中。速度很快。呼吸间,超级巨炮还没有完全在黑暗虚空中展开,眼球的下半截已经没入黑暗之中。

不过,这当然不是逃跑的征兆,我感受到另一股力量正在黑暗虚空中蔓延,并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追上超级巨炮所散发出来的力量感。在我下一次眨眼的时候,自己已经置身于距离两人战场极远的地方,可是,双方的存在现象都实在太过强烈了,以至于反而又一种更加接近她们的感觉。而那颗可怕的眼球。似乎比刚才更加巨大了,简直就像是一颗小行星——…,

不!它真的变大了!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那些深红色的液体明明在桃乐丝第一次炮击中消耗得所剩无几,而现在涂满眼球表面的深红色足足比它原先完整的时候更多。

如果我还能站起来,一定会情不自禁那么做,可是我现在一动都不敢动,维系一线的身体似乎会因为哪怕是一个小幅度的肌肉颤动而彻底瓦解。尽管如此,我仍旧清晰看到了,从巨大眼球身上辐射出来的波纹,正一点又一点地干扰着超级巨炮在黑暗虚空中产生的波纹。

双方之间。波纹紊乱了,并且各自的辐射地盘正在逐渐持平。

真是太可怕了,这就是意识和程式结合后,能够在这个世界,乃至于末日幻境中产生的力量和现象吗?我深深为之震惊。

当眼球最终沉入黑暗虚空中时。它所沉没的平面上骤然绽放出无数的深红色线条,线条在眨眼间同样构造了一个魔法阵。相比起超级桃乐丝和超级系色所形成的魔法阵由数据形态的纹理构成,由“江”构成魔法阵则是填充着一个又一个规整的矩形回路,无数的回路交叉重叠,繁复得无以复加,但这明显就是在末日幻境中所有涉及灰雾的巨大现象产生时,最常见的魔法阵型式,无论是末日真理教,还是统治局的科技,无一不接近这样的风格。

反而是超级桃乐丝和超级系色的魔法阵,更接近数据恶魔出现时的魔法阵风格。

我对这样的现象感到有些难以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按照我所得知的理论,在末日幻境中,一切现象和存在都是某种事物、事物演变和即时情态的倒影。

我原先认为,恶魔是以“线粒体”为主的沉睡因子意志的倒影,统治局是活动因子意志的倒影。

末日真理教这类倾向于使用恶魔力量的人意味着活动因子的人格意识正在被“线粒体”等沉睡因子产生的人格意识占据驱逐,也是一种正常活动因子的人格意识开始屈服于对方的倾向性倒影,这类人的增加,意味着“沉睡因子”的胜利;而在末日幻境中获得“魔纹”,则意味着活动因子的人格意识仍旧占据主体,并积极抵抗沉睡因子的侵蚀。

所谓的“魔纹”,既是开启自身活动因子免疫系统的钥匙。魔纹使者主动御使着原本身体自带的免疫系统对变异的沉睡因子进行抵抗。

按照这个想法,一旦有人真的利用恶魔的力量成为恶魔,那么,这个人所代表的,正是这位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本体之中,以线粒体为首的沉睡因子获得了最终胜利。而末日真理教的扩大,意味着所有接入末日幻境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体内平衡正在被打破。而沉睡因子正节节胜利。至于有一天恶魔大规模降临。那一定是意味着在所有接入末日幻境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体内中,沉睡因子将彻底取代活动因子的无法抗拒的趋势吧。

这也许就是八景这样的先知预知到的世界末日的真相。所谓“神”的预言,正是来自于他们自身的活动因子的警告,他们的自我也必须依赖这些活动因子而存在。

说不定,安德医生之所以执意进行“末日”剧本,也是因为他认为最坏的结果并不是“释放出巨大能量”,而只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体内的沉睡因子取得最终胜利,而这些末日症候群患者变成了另一种形态和意义上的人类而已。…,

所以,如果“江”在此时产生的现象趋向于恶魔和末日真理教,“超级桃乐丝”和“超级系色”产生的现象趋向于统治局和魔纹使者。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现在的现象却截然相反。

我似乎听到了幻听:

……

——不要思考这些问题!

——小心自我失格……

……

不知道是不是超级系色、超级桃乐丝和江因子之间的力量干扰太过巨大,幻听变得十分微弱,我几乎听不清楚了。

下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如同幽灵般的影子站在自己跟前。透过他半透明的身体,仍然能够看到黑暗的虚空、燃烧的红莲,力量的涟漪,异常的魔法阵和山峦一般巨大巨炮,只是那边的一切活动似乎变得迟滞起来。

我似乎再次来到深层的意识世界,还是说……是这个幽灵一样的东西,来到了表层的意识世界?

因为,这个幽灵的轮廓,似乎是另一个“高川”。

他站在距离我不到五米远的前方,和我面对面相互注视着。他的存在让人感到脆弱。就像是一碰就会破碎的水中月影,甚至连五官都无法显露出来,仅仅是一个近乎透明的轮廓而已。

——不要思考。

幻听变得清晰起来,已经接近正常的音色了。

他在对我说话:

“这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事情。”

“即便眼前的一切,看似可以用已知的心理学,生理学,乃至于一知半解的超弦理论去解释……都不要忘记,这是超乎当前人类认知的东西……因为,即便是超弦理论,也仅仅是停留在理论假设上的东西……”

“可是。用超弦理论的确可以让人理解……”我这么辩解道,但并没有等我说完,他已经继续说了:

“超弦理论无法证实,即便它再‘看似’拥有成为大一统理论的潜力,也仍旧不是大一统理论。只是一个甚至连去用实验证实它都无法做到的假想而已。这种半成品的都已经超出人类的想象,就连爱因斯坦都搞不清楚。正常的人类又怎能理解比之更复杂的的东西呢?”

“如果思考的话,一定会被迷惑,甚至失格吧……”

“所以,存在的就当作存在,不要被这些表象迷惑……”

“为什么,不去信任近江呢?为什么,不去信任八景呢?为什么,要试图去剖析她们所言的背后根源呢?”

“因为……我想知道真相。”我这么回答,去思考他人的所言所行,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么做,不正是“理解”的表现吗?“而且,只有知道了根源,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不是吗?”

“要小心,心理学的陷阱……”另一个“高川”如此回答道:“人与人之间理解是十分深奥的话题,可是心理学却试图将它变得简单,不止心理学,所谓的科学,就是这样的东西,也许会让人容易理解表面上的东西,但也正因为如此,会让人试图用表面上的简单来替代实质上的复杂……你所理解的所谓真相和根源,真的是那样的吗?人类的一言一行,都是极为复杂的交互性活动所产生的最终结果,这些产生交互的因素不仅来自人体内部,也来自人体外部。如果,连产生交互的因素种类都无法完全确认,连活动的过程都无法确认,连交互所产生的影响都无法确认,那么,只靠最终结果的简单推导,又有什么资格去追寻本质根源呢?”

如果说,我遵循科学的方式,试图将复杂的东西变成简单的部件,那么,面前的这个幽灵,似乎更倾向于“复杂的东西被拆散后,即便去理解简单的部件也没有意义,再组装起来就会失去它本来模样,甚至,不可能组装成原来的东西”。

可是,若不把复杂的东西拆散,就不可能踏出理解的第一步。

所以,我只是这么冷静地反问道:“你是不可知论者?”

“不……只是,觉得这些细微末节的东西其实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么重要。信任她们,信任她们所做的一切,并让她们信任你,信任你所做的一切,我认为,这是比所谓的理解更重要的东西……因为……所谓的‘理解’只是自我认为的假象;因为……你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一个人;也永远……无法被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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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7 高川高川

所谓的“理解”只是一个假象吗?对他人的了解和理解,只是自己的错觉吗?对世界本质的研究,只是一个玩笑吗?我不这么认为,对一个于自己而言谈不上了解的人,又如何去信任呢?如果不采取科学的方式去解剖世界,又怎能进步呢?对我来说,“理解”也许在某个阶段到来之前,永远都只是片面,但那一定不是假象。

我试图去了解事物之所以产生和变化的原因,并试图去找到这些原因的解释,也许这些解释会简单幼稚得令人发笑,但是,没有这种简单幼稚的的话,更深入的理解就更加无从谈起。

我希望自己能够明白环绕身边所产生的一些物事,以及这些物事之间所产生的影响,这并不是因为我缺少信任,只是因为,我想做得更好,想要让我所在意的一切变得更好。

所以,就算只是片面的,幼稚的,看似笑话一样的“理解”,我也希望做到,并在此之上深入,进而真正去挖掘物事的真相,让自己能够以更好的方式去保护自己所爱着的她们……

——问题在于,你认为更好的方式,对她们而言,是不是需要的呢?

“她们不是神,她们也会有错误和疏漏,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够弥补这一切错误和疏漏所带来的恶果。”

——果然,“高川”永远是无法被说服的。“高川”永远有自己的见解和准则。那么……另一个我呀,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因为,你或许不正确,但也不一定是错误……如果你死去,你的……思考和经历,一定会……成为新的“高川”的养分……

“是的,就像是过去的我,造就了现在的我,而现在的我。必将造就将来的我。”我这么回答他,“我无法断定自己是正确,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并不觉得自己所思所行是错误。而这个固执和思考。才是真正能够让‘高川’代代相传的基础吧。”

我眺望着无尽的黑暗虚空,愈发感到一种“失败”和“死亡”的预感正在侵蚀自己。我当然明白,自己早已经置身于一个无比残酷,无比脆弱,又无比矛盾的环境中,自己想要去做,想要去证明的一切,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发生的一切,如同一种看不清的潜流,正以令人无法真正理解。也措手不及的速度向前方涌动。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这一切停下来,让我看看清楚,然而,它的前进,并不是由我推动的,或者说,我的参与,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因素。

因为,我在这个时间点上。是真正完整的高川,但在属于“高川”的一生中,却仅仅是一个记忆缺失的片段。

我明白,自己并不完整。而自己之所以想要成为超级高川,成为最终的英雄。不正是因为自己并非英雄吗?现在的自己充满了缺陷,不止是记忆。还有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或许是信仰?或许是精神?或许是力量?也有可能,现在的我所坚持的东西并不是错误的,现在的我也没有那么糟糕,并不缺乏走到最后的资格,只是,或许该用不合时宜来形容?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因为,比起理解他人的困难,我觉得理解自己才是最困难的事情。

所以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让自己产生“失败”和“死亡”的预感。我是那么努力地朝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展开行动,是那么强烈的想要成为最后的高川,却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甚至产生出一种“即便能够找出原因,也已经无法弥补了”的想法。

按照心理学来剖析自己能够得出简单的答案:这是因为自己在和另一个“高川”的对话中,已经深深明白了——造就这一切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之前的那些深层记忆资讯的融合,不仅让二周目高川变成现在的高川,而且,也让现在的高川定型了。

之后再多的资讯,很可能都无法再让如今的自己发生进一步的本质上的转变。

即便明白自己的缺陷,对于一个成型的人格意识来说,也很难去改变和弥补。更何况,时间是如此紧迫,说不定已经没时间让一个成型的人格意识进一步做出修正了。

可是,就像另一个“高川”所说的那样,这个答案太过简陋,简陋到了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地步。

开什么玩笑!明明应该是在接受深层记忆资讯的过程中变得强大,明明应该是在继承了过去的回忆后,能够更加坚定信心,可是,到目前为止的融合,却让自己变得脆弱了。如果说,这是因为所融合的资讯是一种过去的弱小的偏激的资讯,才造成如今的结果,如果能够在接下去的资讯融合中扭转这一切的话,那么暂时的脆弱和缺陷可以忍受。

最可笑的地方就在于,?p>弊约旱囊庵竞土α吭谙陆档郊且渲械谋?愕氖焙颍?踔辆醯米约毫??苣扛叽ǘ疾蝗绲氖焙颍?谷蝗衔?约憾ㄐ土恕??堑模?馐毒褪钦饷雌婀值亩?鳎??闳衔?约旱搅思?薜氖焙颍?约壕偷搅思?蕖?p>

原来如此……

这样的想法就是“失败”和“死亡”的预感的来源吗?

无论告诉自己要如何觉悟,如何去承担自己的责任,如何发下何种誓言,都无法改变这些东西并非来源于“自信”,而是来源于“不自信”的本质。

而这种“不自信”,偏偏是在初步融合藏匿在身体深处的深层记忆资讯所必然造成的副作用。

也许,如今我所产生的改变。我所意识到的东西。并没有超出《超级高川计划》的预期。

也许,正是因为我会产生这样的改变,并会在某一时刻进行如上的思考,才会被称为“初始化高川”。

我的诞生并不是没有意义,只是这个意义并非最终结果,而仅仅意味着“超级高川”的开始。

脑硬体的显示屏再一次浮现在视野中:

——资讯载入进度50%……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你做好准备了吗?高川)

光标在闪烁。

我没有确认,但是这一次,我不再因为不确认而心虚,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拥有选择权。之所以被称为“初始化高川”的意义就在这里。

“高川,永远都了解自己。”

——“高川”,永远都了解自己。

幻听如是重复着。

“高川,永远都必须自己做出选择。而不是被迫做出选择。”

——高川,永远都必须自己做出选择,而不是被迫做出选择。

“没有理解,没有勇气去尝试其它选择,仅仅是出于恐惧和不自信而做出的确认,没有意义。”

——没有理解,没有勇气去尝试其它选择,仅仅是出于恐惧和不自信而做出的确认,没有意义。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去。那么,我希望今天的话,能够传达给下一个高川,即便那时,或许已经是“超级高川”………,

而来自于另一个“高川”的声音,那个幻听一样的声音,似乎成为了我的话语的回声。

“我希望……”

——我希望……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高川’都不要放弃思考。”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高川”都不要放弃思考。

“也许,思考的结果令人发笑。”

——也许。思考的结果令人发笑。

“但是,思考本身并不是一个笑话。”

——但是,思考本身并不是一个笑话。

“思考的过程,或许会让人变得脆弱。”

——思考的过程,或许会让人变得脆弱。

“但是思考的结果。会让人变得更加坚强。”

——但是思考的结果,会让人变得更加坚强。

这样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和心中回荡。我在这一刻似乎被一种灼热的力量锤打着。这种热力,这种煅打,似乎正在将某种更加坚韧的无形的东西,炼入这个因为艾鲁卡被剥离而支离破碎的倒影——它也一定被炼入了即将崩溃的身体,以及无比脆弱的意志之中。

我开始感觉到了,新的力量在这个黑暗虚空中的这个身体里渐渐滋生。

似乎,曾经被剥离出去的东西,正被新的,更加强有力的东西填补着,而这股力量,正来源于这些新的东西。

我用力将手臂撑在暗黑虚空中,我想象,自己撑在一块坚硬而冰冷的地板上,然后借助这个支撑点,让自己重新站起来。

我就这么挣扎着,无论多么难堪,也要站起来。

幻听仍旧在耳边回荡,可是音色却渐渐变得空洞而苍白。

于是,我知道,另一个“高川”就要消失了,也许,并不是真正的消失,只是?p>??坏貌换氐缴硖搴鸵馐兜纳畈闶澜缰小?p>

因为,如今主导着这个身体的,是我,是“初始化高川”,而不是“过去的某个高川”。

——无论是活动因子还是沉睡因子,都是构成人体的重要成份,仅仅是在无数年的自然选择中,为了“人”的生存和需求,而不得不更加活跃,又或是不得不暂时沉睡。但仍旧无可否认,它们彼此之间的关联和影像一定超乎想象的密切和繁琐,哪怕是沉睡因子,一旦从人体内剥离,都会给人体造成难以弥补的影像。那么,倒影着末日症候群患者体内因子战争的末日幻境的一切,又怎能以单纯的象征性来解释呢?也许,它“看起来”就像是你所理解的那样,但是,这些倒影的本质还要更加复杂。

——“江”也不是线粒体。是凌驾于人体基因。无论是活动因子还是沉睡因子之上的“病毒”,是造成线粒体等沉睡因子变异,并让它们再次醒来的诱因和主导。

——系色和桃乐丝本身就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在病毒和线粒体等沉睡因子的力量下,才能成为“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她们又如何代表正常人体活动因子的意志呢?

——但是,以上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终究,这一切太过复杂,无法理解。

“也许吧。这是无比复杂的东西,复杂到我永远都无法理解,但是,尝试去理解的行为本身。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你不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让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吗?而且,你也是如此期望的吧。因为,只要去思索,去尝试理解,无论结果如何,都比不去思考,不尝试去理解更好。”我大声说着:“我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我仍旧是高川,为什么你选择了将力量传承下来。而并非取代二周目的高川和如今的我。因为信任、思考能力、理解力和行动力四种属性构成了‘高川’人格的本质,我们的不同,仅仅是这四种属性的份量的不同而已。”我如此回答幻听,“你已经失败了,所以,也可以看作是‘如果就这么复活,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也已经定型了,‘原地踏步的家伙不足以成为最终的英雄’,你是这么想的吧。于是。自视为失败者的你,也一定想看看,不同于你,但又并非完全不同,虽然不优秀。但并非毫无潜力的新家伙到底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吧?”…,

“无论是过去的高川,还是现在的高川。单独舀出来都是不合格的残次品,只是残缺的程度和成份不同而已。但是,不同的高川,一定能够互补吧!如果将大家有序地结合在一起,那就一定能够比单独一个更加完美吧!”

……

似乎有愉悦的笑声传来,但是,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极限,从而让自己产生了某个极限。但是,至少在这一刻,我没有到达那个极限。我还能思考,还能战斗,那么,在最后的时刻,最终的极限到来之前,让我去思考,让我去战斗!

让我,现在的高川,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不够优秀,产生极限,我也不想自己变成这样。

可是生命就是这样,对每个人都不公平也没道理。

即便如此,我也要继续前进,直到光明。

我低头沈默却坚定,会用跟你用不同方式,踩过前方带刺荆棘。

“我是高川!我是高川!我是高川!”我大声咆哮,终于扶着膝盖,仅仅靠一双腿伫立在这片黑暗虚空中。

我就这么颤颤巍巍地站着,咆哮后沉默着站着,也许渺小,也许可笑,但是,我只要还能站起来,就永远不会让自己屈服于自我的脆弱。

我只有一种咆哮,我要让所有的“高川”,无论是过去的,还会是未来的“高川”都知道,无论我的生命再怎么粗糙,都要活的很骄傲。

原本因为另一个“高川”的出现而变得迟缓的黑暗虚空世界,重新变得生动,而且急剧起来。

就在一切恢复正常的刹那,眼球所化成的巨大魔法阵已经完全成形。

而这正是一个更加巨大的“眼睛”形状的魔法阵。黑暗的虚空开始震动,就好似一片透明的陆地在断裂。

就在超级桃乐丝的超级巨炮完全离开显示屏的时候,“眼睛”魔法阵所在的黑暗虚空也被彻底“剥离”了。一个巨大的圆球状的黑暗虚空,因为边缘的扭曲使其和周围的黑暗虚空区别开来。球形的黑暗虚空和“眼睛”魔法阵,构成了同超级巨炮一样宏大壮观的,拥有深红色瞳孔的黑色眼球。

相比起巨炮和眼球如山脉般的体积,它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就如同一条狭小的峡谷。

对比起这两个庞然大物,我是那么地渺小,可是,我仍旧站着,没有逃避。我松开撑在膝盖上的双手,将脊背挺直了,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仅仅是站在这里吗?”

“谁会害怕死亡?”

“谁会害怕失败?”

“这脆弱的意志,必须改造。”

我感受到一个熟悉又强大的意志正从体内浮现,一股灼热,正在点燃我的身体和心灵。

“我已经走过不短的道路。”

“也许,相比起过去,这仅仅只是一小步。”

“也许,我仍然弱小而不成熟。”

“但是,我仍旧会继续前进,而现在的我,也将成为过去,然后,成为未来的我的根基。”

“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但是至少,在这个地方,此时此刻……”

“让我们暂时连为一体。”

“我是谁?”

——我是高川!幻听如此说着。

“我是高川!”我如此合声道。

“那么,请赐予我力量吧,过去的我,以及那些我所认识和不认识的我。”

“让我们发出自己的声音,宣告我们的存在。”…,

“难道大家不想看看,超级高川,不,仅仅是接近超级高川的力量,是否符合我们的期盼吗?”

“难道大家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们所做的,并非全然是妄想吗?”

在自我拷问中,在和“过去”的对话中,被炼入了某种新材料的身体,正在迸发出新的力量。虽然,这个身体仍旧没有完全弥补被剥离后的残缺,虽然,这股力量新生而弱小,但是,它却仍旧是一股暂新的,坚韧而强大的力量。

自然而然的,我明白了,这是意志的力量,是心灵的力量,是过去的高川,我所认识和不认识的高川,以及现在的我,在面对眼前的一切时,也许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借助极为特殊的际遇、环境和共鸣,获得的最接近“超级高川”的力量。

正因为残缺,所以获得了新的东西;正因为思考,所以能够得到认同;正因为是能够利用意志的力量进行干扰的世界,所以才能够展现这股属于意志的力量。

——资讯载入进度60%……

——抵达临界点

——资讯溢出,错误!错误!错误!

——临时同步率400%

——高川歼灭炮准备!

——倒计时开始……

我的身边,黑暗的虚空也开始扭曲起来,一个长方形的看不出具体形状的模糊轮廓正在成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88 高川高川(二)

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从黑暗虚空的另一端传来,一群人在慌张地奔跑和大叫,似乎又有拍打声,这些声音就像是穿透障碍后才钻入我的耳中,又或是在水中传播,显得沉闷而模糊。我还感到有液体源源不绝地涌入我的身体,滋润着残破的身躯和新生的力量。这些感觉十分微妙,它像是来自我那浸在LCL中的肉体。虽然在理论上,此时的我的肉体经过安德医生等人的调制,可能还注入了大量的神经阻断剂K19,以彻底切断大脑和身体其它部分的联系,但是,或许是脑硬体绕开了阻断,将这些感觉以微量的信号传达出来。

正因为我还没有彻底进入末日幻境,反而置身于接入通道中,处于一种暧昧的上升的超限的状态,所以,才能继续通过脑硬体感受到来自于现实的微弱信息。

但是,这种状态是无法持久的,脑硬体的红色警告字样一遍又一遍地闪烁——抵达临界点,资讯溢出,错误!错误!错误!

伴随着身旁那件轮廓模糊的长方体逐渐成型,无数的画面好似洪流一般涌入我的脑海中,身体里,然后从破损的缝隙处满溢出来,流淌在黑暗虚空之中,让我似乎置身于一片完全由看不清的快速变动的显示屏画面所构成的长河洪流中。

我觉得这是幻觉,即便这片黑暗虚空中还存在她们,但这片资讯的河流却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到的幻觉。

尽管看不清画面的内容。可是我却知道,那就是深层资讯,是过去诞生的高川们所看到、想到和经历过的一切。被这样的幻觉包围着,意味着我正在承载这无比庞大的记忆和人格意识资讯。

在末日幻境中到底诞生过多少高川?到底诞生过多少关于“高川”的故事?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片资讯的洪流正是因为无法完全被这具残缺的身体容纳才会流淌在暗黑的虚空中。经受着惊涛骇浪般的冲刷,身体刚刚被弥补的缺损又一次扩大,但是,新生的力量却以更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破坏和强化同时进行着,这意味着即便是在最特殊的状态下,获得临时调动过去所有“高川”的力量的权限,也将会迎来一个临界点——在那一刻。就必须将力量释放出去,否则自己就会完全崩溃。这或许就是我的极限,因为我无法想象,自己到底要变成怎样。才能够完全容纳这股可怕的资讯洪流,哪怕是自己处于历史上的最佳状态,也不可能接纳更多的资讯。

太可怕了,相比起溢出的资讯洪流,被吸纳入体内。成为新力量养分的那部分资讯,简直就是沧海一粟。

仅仅凭借这个意志,这副躯体,即便没有因为剥离艾鲁卡而受损。也无法在吸纳更多了。

我的心脏在跳动,但是。它很快就变成了复数的跳动。我的思维在转动,但是。它很快就变成了复数的转动。就像是,无数的“我”,其心跳、血液、思想和记忆,在这一刻重叠在一起,发生共鸣。单纯属于我的东西,不再是这片复数的共鸣中的主导。

如今,我的眼睛,成为我们的眼睛。我的嘴巴,成为我们的嘴巴。我的思考,成为我们的思考。

站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我”,而是“高川”,一种有史以来最接近“超级高川”的共鸣模式聚合体。…,

这只是一种强制的,生硬的,充满漏洞和破绽,充满了副作用的合同共鸣。尽管如此,这一刻的“高川”,也许是曾经诞生的所有高川中,最接近“超级高川”的一个,因为,这并不仅仅是一个高川的力量,而是这数不清的高川,有最初高川,有一周目失败死亡的高川,有从一周目脱离的高川,有二周目的高川,也有如今的我,初始化的高川。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力量集合。

哪怕,站在这里的“高川”,只能支撑到获取这份力量集合的千分之几,万分之几。

我张开嘴巴,这并不是我的意志,而是我们的意志。这份意志所传达的声音,在黑暗虚空中震荡。

——倒计时9秒,KY3000超弦重组

身边的那个轮廓模糊的长方体的表面,开始流淌着灰色的如同水银般质感的光,当这些光淌过之后,一片灰色的,纹理精巧,但却充满重量感的金属外壳就暴露在这片黑暗的虚空中。它并不大,像是一个行李箱,造型十分眼熟,但和记忆中的任何行李箱都不同,它是独特的,只是带着过去的影子。在箱体的侧面,有一只展翅飞翔的乌鸦。

——倒计时8秒,

前方巨大的眼球身上,从下至上浮现众多光环,这些光环飞速上升,凝聚到深红色的瞳孔中,一片更加巨大的魔法阵在眼瞳前方极近的距离处展开。

正对眼球的另一边,“超弦幻想——泛维度超弦歼星炮!”超级桃乐丝冷酷的声音在黑暗虚空中如此宣言道,“扣下扳机!”

超级巨大的炮体自后方开始,无数的小型炮管组合开始发射,每一根炮管发射之后,自身也完全崩溃,好似萤火一般飞舞着,而由它们发射出来的能量,如同击锤般击打前方的炮管。就这么一层层地递进着,融合着,崩溃着,宏大的力量凝聚起来,快速朝炮口推进。

与此同时,“高川”抓住身边行李箱的把手,用力向上一拉。随着把手的拉起,箱体开始翻转变形。

——倒计时7秒,

“超弦幻想——KY30,000,000魔方系统启动”——“高川”以我之口如此宣告。

箱体展开,支架落地。结构拼接,看似一人大小的行李箱,正在啃食着黑暗的虚空,以无法理解的方式构建出无数的蜂巢状发射井。乃至于口径大小不一的转轮式炮管。一个完全由发射管构成的,种类、外观、规模和体积极其凌乱的平台正在“高川”的脚下蔓延。

这个平台的规模、体积和质量已经完全超出行李箱状态时的本体。灰色的金属开始攀上“高川”的脚面,清晰却极为快速地,如同一片片鳞片嵌合般向上蔓延。

——倒计时6秒

超级桃乐丝的超级巨炮已经从后部开始瓦解到只剩下最前方仅有千米大小的炮口,爆裂着向前涌出的巨大能量在炮口被挡住,不断积压成一个太阳般的凝聚物,而这颗小型的太阳也在眨眼之后释放出来。整个黑暗虚空霎时间变得明亮起来,能够目视的距离内产生了高强度的扭曲。甚至连超级桃乐丝和巨大炮口的身形也仿佛折叠了,扭曲了,分割了,时隐时现。

从炮口喷出的太阳般耀眼的能量团向下坠落。它所形成的抛物线让其在视觉上充满了重量感,实际上,光是山峦大的炮身解体后才凝聚成这团仅有千米大小的体积,就足以让人深刻感受到其中凝聚的力量,而这种沉重的观感更加深了这股力量的强大。…,

面对这个可怕的能量团。眼球前方的魔法阵也开始徐徐转动,和桃乐丝的攻击比起来,它所造成的现象在视觉感官上并没有那么强烈和震撼,而且。镂空的魔法阵虽然宽敞,但却让人觉得比纸张更薄。仿佛就是一层糖纸,片刻之后就会在太阳般的能量团的压力下迅速消融。然而。魔法阵并没有它表面上看来的这么脆弱,直到能量团和魔法阵接触的一刻,眼球仍旧没有更多的动作,仿佛仅仅是凝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倒计时5秒

强烈的震感和冲击从能量团和魔法阵接触的表面向四面八方辐射开来。黑暗的虚空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可是频率剧烈的振动以一种让人无法做出反应的速度,一瞬间就扩散到目视可及的距离之外。对撞中所产生的振动看似密集而规则,然而,“高川”能够感受到,它的本质其实混乱无比。无数细小的振动拥有各自不同,乃至于截然相反的频率,这些频率相互干扰,彼此共鸣,在刹那之间又会进行数千乃至数万次改变。

预期中的爆炸声没有传来,黑暗的虚空就在第一波振动过去之后,出现了一条又一条的裂缝,紧接着,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在几乎和第一波无法区分开来的第二波振动冲击中,整个黑暗开始瓦解。

黑暗的虚空大面积解体,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如同蜘蛛网一样的裂纹,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狠狠地锤了一下,无数的碎片向外弹开,然后在振动和冲击中,如雪花一样瓦解成更小的屑沫,直至完全消失。

这是在倒计时4秒时所发生的事情,而在第一波冲击到来的时候,“高川”的身体正经受着难以想象的洗礼。

在这之前,将他包裹起来的灰色金属最初构成了铠甲,之后又在铠甲外形成不规则的隔离层,隔离层完全和武器平台嵌合,并在迅速殖生的金属构造物中,成为了武器平台的内部。在超级桃乐丝和江的对冲攻击制造出的冲击辐射到来之前,他已经置身于武器平台的“控制室”中。

即便如此,当冲击到来之时,无序的可怕振动仍旧穿透了平台,穿透了控制室,穿透了隔离层和铠甲,扑上“高川”的身体。在这一瞬间,我和其他以资讯洪流存在的高川都在分担着撕扯的痛苦,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虽然大家都传来痛苦的情绪,从而造成整个“高川”处于一种痛苦的状态,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就此放弃,也没有一个就此崩溃。

——啊,好久都没有感受到了,这种彻骨的深入灵魂的痛苦。

这样的资讯在组成“高川”的每一个高川体内传递着,我同样接受到了。我是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其他高川的身上,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考验,他们或许在不同程度的考验中挣扎着死去。但是,那股挣扎到最后的意志却是如此清晰。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经受磨难的时候,在面对压力和绝望的时候。能够挣扎到最后一刻呢?

也许,大部分人都会在去做之前,或者在行动的过程中,就觉得“这是超过自己能力的事情”,或者“这是无能为力的事情”,从而束手就擒,或者绕道而行,亦或者拜托其他的人——他们认为这就是自己的极限。并承认这是自己的极限。…,

这种事情,在过去的每一个高川的身上都从未出现过。每一个人,都在挣扎中看到了自己的极限,但是。在真正抵达名为“死亡”的极限前,从没有向残酷的现实低下头颅。

在这一刻,我是如此清晰地了解到,之前所谓的“选择权在自己手上,如果觉得自己不行。那么随时可以自我格式,诞生出超级高川”的想法是那么愚蠢而懦弱。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了,那么,“超级高川”大概也不会在下一个高川的身上产生吧。没有认真去思考。没有认真去对待自己的责任,没有挣扎到最后一刻。仅仅因为觉得自己“不适合”和“做不到”而想要将接力棒传递给下一个,那么。这样的“高川”会被“超级高川”需要吗?适合成为“超级高川”的养分吗?

在真正的“高川”眼中,这又是何等令人羞愧的选择。

“选择权”本身就是一场考验,或许这不是系色和桃乐丝的本意,但是一定在“最初高川”的考虑当中。

“真丢脸啊。”我对自己说着。

——那么,从现在开始,就挣扎到死为止吧。许多高川的声音在回荡。

——坚持到最后一刻。

——不到真正的死亡,绝对不要放弃。

——即便前方一片黑暗,即便看到自己的极限,也不要停止脚步。

——燃烧自己的身体,燃烧自己的灵魂,不要后悔,也不要恐惧。

——如果无法成为绽放的花朵,那么,至少要成为一片合格的绿叶。

——如果命中注定自己必将失败,那么,就让自己化身为钢铁般的坟墓!

——咆哮吧,咆哮起来!

“高川”感受着彻骨的痛苦,可是心情是如此愉悦,沉睡已久,独自咀嚼着属于自己的失败、痛苦和不甘,至少在这一次,让这份在时间长河中,沉淀在基因中的期盼和愤怒燃烧起来。在这一刻,所有聚集成“高川”的高川都在咆哮,都在挣扎,都在呐喊。

倒计时3秒,武器平台在“高川”的意志中不断压缩,不断在振动冲击中瓦解,最终,只剩下核心的一个比黑暗的虚空更加深沉的黑色骑士。全身披挂的铠甲上,无数形如武器平台,只是缩小了许多倍的发射口顽强地钻了出来,而背后蠕动的如同融化状态的金属块扭曲着,变形着,两条支架猛然从中弹出来,支撑着黑色骑士的脊背,两根长长的炮管向上耸起,然后落架在骑士的双肩上。

“超弦幻想——KY30,000,000,魔方转换,第二次高川歼灭炮准备完毕。”

冲击的余波,已经无法再对这名黑色的骑士构成威胁。

倒计时2秒,“高川”体内,众多的高川意志如潮水般退去,而我再度掌管了一切。我伸出手,扣住肩炮的扳机。炮管移动着,脑硬体显示出不断晃动的准星。

而太阳般的能量团仍在和魔法阵对峙着,并且,一步步突破魔法阵的中心。被巨大眼球充当盾牌的魔法阵似乎快要被穿透了,可就在能量团钻入体积的一半时,巨大眼球的深红色瞳孔猛然一道光线。这道光线似乎并没有对能量团造成影响,却让整个魔法阵绽放出更加深沉的红色光芒,仿佛构成魔法阵的再不是“光线”,而是实实在在的液体——深红色的浓稠的液体。

倒计时1秒,“超弦幻想——高川歼灭炮”在意志的作用下上膛。

“高川歼灭炮”并不是单纯的一门炮,而是包括两门肩炮在内,全身上下的所有发射口的总称。不同类型,不同口径的发射口中,陆续传来密密麻麻的上膛声——破甲弹、燃烧弹、冰冻弹、生化弹、瞬爆弹、导弹、火箭弹、燃烧弹、普通弹、子母弹、核弹、氢弹、中子弹、云爆弹、重粒子弹、超质量弹……数不清的弹药,甚至无法理解的弹药,从没听说过的弹药,幻想中的弹药,在“高川”的聚合意志下统统产生出来。

前方,深红色液体从魔法阵的回路中溢出,一点点浸染了虚空中的黑暗。这片黑暗的虚空,即便破碎了,显露出来的仍旧是黑暗的虚空,但是此时此刻,这些黑暗又空虚的颜色,渐渐散发出淡红的色泽。眼球所在的空间,正以一种安静又急促的速度被染红,仿佛那一片的区域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未完待续。。)

389 飞虫

眼球前方的魔法阵以中心为基点开始翻转

每一次不同角度的翻转

都会在其路径上产生更多的魔法阵

原本只是平面的魔法阵在翻转中

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球体

已经有一半体积陷入魔法阵中的能量团就这么被包裹起来

并随着魔法球的缩小而缩小

最后

深红色瞳孔裂开一道缝隙

如同一张巨大的嘴巴

将整个魔法球给吞了下去

爆炸吧桃乐丝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直到魔法球最终被眼球吞下去之后

才冷声说到

伴随着她的声音

眼球内部似乎真的发生了爆炸

冲击让整个眼球都膨胀起来

似乎就要把它撑裂

然而

直到爆炸的冲击产生消退的迹象时

眼球都没有被炸裂

它看上去仍旧完好无损

只是体积涨大了一圈

然而

对我来说

这并不是结束

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也许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的攻击真的无济于事

但也有可能是这颗巨大的眼球已经处于某个临界点

只要轻轻弹上一簇火星就能引爆它

在情感上



以及所有高川

都对这颗眼球所代表的



没有丝毫怨恨和恐惧

如果仅仅是我会因它而死去

那么没关系

这并不重要

因为病毒

或许是引发末日症候群的根源

但是

如今的



在我的心中

已经不单纯是

病毒



我并不明白在它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以至于它变成如今这种能够以人形和我们对话

甚至在对话中充满情感

也许

这种对话的行为和情感本身也是幻觉

但是

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因为

真江不是散发病毒的人

所以

拥有真江成份的

江也不再是最初的那个导致一切悲剧诞生的罪魁祸首

而是我所爱着的女人的再诞

如果不是病毒成为了江因子

那么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我大概早就死了吧

而同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系色和桃乐丝她们

也不可能以另一种形态存活下来——我们所有人

身为最初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将会在变成LCL之前就彻底死去

一定是这样的吧

至少

会变成这种情况的几率极大

如果说

我、系色和桃乐丝等人存在某种特殊因素

导致我们能够以超级系色、超级桃乐丝乃至于超级高川的身份活下去

那一定是因为



的存在

所以高川





一定是心存感激

乃至于更深刻的情绪吧

即便如此江

仍旧太可怕了

它并不是

真江也不是真江的替身

而仅仅是拥有了真江的成份而已

它仍旧是病毒

仍旧会依据病毒的本能去吞噬眼前的一切

如果被它吃掉的话

那就彻底完了

不仅是我

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包括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玛索她们

都会被吃掉

它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

并且已经在这么做了

它绝对不会因为拥有真江的成份

乃至于真江的记忆

而对大家手下留情……我不确定

不过

即便有手下留情的对象

但也一定不会是系色她们

那么

至少在确定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她们足够安全前

不能放它出来

要将它关回身体里

如果做不到

至少也要削减它的力量

所以……

就算如此感激

乃至于是爱着的吧

但我



换作任何一个高川站在这里

都会毫不客气地扣下扳机

因为

正是他们都认同这个选择

认为有必要做出这个选择

才会在此时此刻将他们的力量借给如今这个脆弱的我吧

如果要怨恨的话

就请怨恨我一个人

如果一定要有某个监狱将它囚禁

那就务必请让

高川

成为这座监狱

…,

直到

我们高川

被你彻底吃掉

高川是爱着你的哟



——倒计时结束

脑硬体中显现出来的准星重叠在眼球身上

一瞬间变成红色

——锁定完毕

高川歼灭炮

攻击开始我如此说到

——高川歼灭炮

攻击开始

所有的高川也如此说到

繁星一般数不清的

闪烁着的

如同水滴汇成滔滔的河流

各种弹药从迷你发射口和肩炮中倾泻出来

并在眨眼间啃食了黑暗的虚空

将之化作养分急促成长

一变二

二变四

四变十六

进行次方的裂变的同时

体积也在迅速放大

铺天盖地的炮火发出密集的咆哮

转动的发射口闪耀着无法停止的焰火

所有的

高川

都在咆哮

——我的子弹没有死角

热血、激励、精准、根性、必中、努力、铁壁、气合、诱爆、爱、魂

所有的子弹都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光的河流在扑上眼球的身体后

如同装上礁石一般

掀起巨大的浪涛

浪涛飞溅在半空

水滴继续分裂着

形成新的河流

从四面八方将眼球彻底包围

如同漩涡一般将眼球吞噬

仿佛永无止境的爆炸成为黑暗虚空中唯一的景观

爆裂的焰火将眼球连同它周围的深红色一燃

轰鸣声

燃烧声

破碎声……

——给我回来



我和所有的高川意志呐喊着

我没有松开扳机

感觉着这个身体

连同铠甲和枪炮一起

仿佛激烈射击的过热中逐渐融化

不止是我

所有主导着这一刻的高川都感受到了吧

但是

我们没有任何丝毫停止和放弃的想法

射击

射击

射击

直到世界尽头

直到眼球摧毁

直到



退回

直到我们的彻底融化



在完成这一切之间

融化也好

蒸发也好都无法阻止我们

我看着悬浮在黑暗虚空中的桃乐丝

虽然在这里只有她一人

可是我仿佛从她身上

看到了更多的人

为了她们高川

不能失败

所以

不要说什么做不到的话

就这么难看地

可笑地

匍匐在地上

如同一只渺小的蛆虫

就算被其他人视为无意义

也挣扎吧

挣扎吧

挣扎吧

直到死亡的一刻



就算一个高川死亡

也会有千千万万的高川站起来

除非让

高川

彻底消亡

再也无法拥有思维和意志

才能让这一切停止

抱着这样的觉悟

感受着这样的觉悟所带来的痛楚

忍受着伴随痛楚而来的死亡感

我睁大了眼睛

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深深烙印在灵魂之中

我的眼睛被烧毁了吧

我的肢体被蒸发了吧

我的身体快要崩溃了吧

我……大概要快要死了吧

我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

听不到任何声音

闻不到任何气味

就连自己是否仍旧紧紧扣着扳机也不知道

因为没有感觉了

我的思维开始变得缓慢

这是一个令人感到绝望和死寂的

比黑暗的虚空更加黑暗

更加一无所有的世界

我用尽全力去想

这就是





然而

即便在这个时刻

或者说

正是因为处于这样的时刻

我反而感受到了

高川

的意志是如此强烈

只要有这个意志在

那么

挣扎就还没有结束

战斗就还没有结束

我多少感受欣慰



高川

之中并不起眼

乃至于有些脆弱的我

至此多少也算是有所成长了吧

——是的

一定是这样的

幻听如此说着

我们成功了吗

我用着仿佛快要熄灭的思维之火如此问到

幻听没有回答

只是

在下一刻

一团耀眼而温暖的光芒在绝望死寂的一无所有的世界中绽放

我似乎看到了眼球一样的太阳——它在燃烧

由内之外

一点点地

如同星球在烧尽体内全部燃料时

死亡坍塌之前最后一次绽放的光芒

…,

我仿佛看到了

一个超新星

——做到了

我似乎听到了

高川

的声音

这也是我的心声

因为

我不也是高川吗真美啊我这么感叹着

紧接着就被奔涌而来的超新星之光彻底吞没

在这一切都结束前

我似乎听到了女性的声音从身体、意识乃至于哲学上的灵魂深处传来

它似乎在咏唱一首诗歌:



这是寂寞岁尾

的一个欢乐夜晚

一位藏起翅膀、蒙着面纱的天使

坐在剧院

含着眼泪观看

一出交织着希望与恐惧的表演

乐队演奏着天堂的乐曲

声声紧

声声慢

高高在上的神明

低语喃喃

搧动着神鹰般的隐形翅膀

四处盘旋

一群木偶般的凡夫俗子

走马灯似地追逐着神明的影幻

何等的混乱

他们你追我赶

却总是回到原来的

绕着同样的圆圈

剧情在表现

人类灵魂的疯狂、罪恶和心灵恐惧的震颤

突然

一个血红的飞虫

在舞台的一侧出现

扭动着丑陋的身躯

爬进人们转圈的路线

把一个个生灵活活吞下

填作果腹的美餐

看着它那沾满人血的毒牙

天使泪如涌泉

灯光

灯光一下下地忽闪

一盏盏熄灭

让位给黑暗

一阵狂风吹过

棺罩似的幕布陡然落悬

天使面色惨然

站起身

揭开面纱

万千感叹:

这是一出

人类

的悲剧

征服者飞虫

是剧中的主演

这是艾伦坡的《丽姬亚》(Ligeia)

我这么想着

朝最深沉的黑暗坠落

##########

《第六次人类补完计划实施记录》

——情人节事件

1999年2月14日

特例实验体高川发生剧烈的排斥反应

同一时间

超级系色超载百分之四十

末日幻境系统记录终端反馈大量未知数据

解码设备过负荷后烧毁

此事态直接对实验室能源系统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给所有正在进行的实验都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

三小时后

照明恢复



不好了

主任

怎么回事

LCL……LCL液体……

恐惧而焦躁的喘息声LCL液消失了



该怎么说呢

请您务必亲自来看看

当随同当事人来到末日幻境实验室后

所有人惊疑不定地发现

LCL池中的黄色液体下降了两米

剩余液体的色泽也变得极淡

仿佛被蒸馏过滤了一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实验体呢

实验体还活着吗



是的

似乎还活着

还有呼吸



将他取出来

1999年2月15日凌晨

对高川的紧急解剖开始进行

……细胞死亡了



这是

被激活的线粒体等沉睡基因死亡了

发现了

这太不正常了

正常的基因正在吞噬线粒体

和预想中的不一样

这是至今以来的最大发现

必须记录下来



立刻将实验体放回接入舱



可是

主任

LCL不足以提供养分

调制液也所剩不多了

没关系

立刻就现在的情况做一份报告给那些投资者

他们会很高兴看到出乎意料的进展

告诉他们

正常人的因子可以取代那些沉睡因子的功能

这是人类补完计划的重大突破

可是……这只是推断而已……

没关系

只要让他们看到希望就会继续支持实验



好吧

我立刻就去做报告

听着

在报告后通知他们

人类补完计划快要成功了

现在是他们出大力的时候了

您的意思是……

告诉他们

这一次意外事件让我们损失了三万人份的LCL

为了继续研究

我们需要大量的LCL

不管他们怎么做都没关系

释放病毒

挑起战争

贩卖人口

怎样都好

我要三十万人份的LCL…,

三十万人份

你疯了

安德

没关系

亚洲那边的外岛争端有剧烈的迹象

还有加勒比海盗

中东的恐怖组织

以及混乱的南美和贫穷的非洲……无论哪一个都能弄到死亡人口

从全球六十亿人口里蒸发三十万并不是什么大事

你真是疯了……安德……

是吗

我倒觉得自己十分冷静

好好想想吧

如果我们失败了

这里的一切都会被一颗核弹销毁

如果我们成功了

三十万人就不是白白牺牲

整个人类社会都会因为我们和他们的付出进入一个新时代

一个只要想

就能成为超人的时代

一个由完美人类统治的

因为人格和**的绝对完善而不会再产生争端

乃至于真正实现人人平等的世界

没错

只要每个人都拥有最完美的人格和**

社会就会自然而然进化为最完美的结构

你是认真的吗

安德

是的

我十分认真

无论是致富还是进化

将希望寄托在时间和他人身上都是愚蠢的

我们要靠自己的大脑、双手、才华和聪明才智拯救我们自己

结束这个充满绝症、贫困、对立、战争

充满灾厄

眼看末日临头却只能装作懵懂的可悲的世界

为了蓝色而纯净的世界

###########

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似乎有许多重要的事情

但是这一切都还没开始

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我

让我去实践自己的职责

可是

该怎么做呢

我似乎睡着了

又似乎醒着

我的身边并非一无所有

但是我不知道都有些什么

因为当我看到它们时

我就已经忘记了

这真是很可怕的感觉

甚至当我决定走动的时候

也不清楚自己之前是否踏出了一步

因为

当我踏出之后

我就忘记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正在做什么

又做过了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

一片空白

这一切

在某个时候发生了改变

我做了一个梦

当我走上楼梯时

我看到一个看不见脸的人站在那里

却无法走到他的身边

我跟他说话

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对我默默地笑

我想知道他是谁

所以今天又走上这个楼梯

今天他又站在那里

我希望他能对我说一句话

说什么都行

于是他说了:

你好

高川

我叫高川

见到你很高兴

于是

我想起来了

自己叫做

高川

高川当我这么说着时

原本朦胧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清晰起来

我全都想起来了

关于自己的过去

关于自己的现在

以及不太遥远的未来

我不是一个人

但我又是一个人

我叫做

高川如果要区分不同的自己

那么最近一次的自己叫做

初始化高川我

就是

初始化高川

的延续

继承了

初始化高川

的一切的高川

这么说的话

好像

初始化高川

已经死掉了的样子

一半意义上

或许是那样

但另一半意义上

也并不是那样

无论如何

如今的我仍旧是

初始化高川

我睁开眼睛

视网膜上浮现一列又一列的数据

其中的红色字体闪烁着:

——资讯自动载入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

不确认

我还没有到极限

TO-BE-CONTINUE……(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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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390 前承

我叫做高川

我是一个病人

这种疾病被称为

末日症候群是由一种现阶段人类文明无法理解的病毒引起的人体变异

不仅是我

就连我所爱的人

以及许多人都患上了这种暂时无可救药的绝症

他们之中

已经有无数人因为人体变异而改变了人类原本的形态

每一天

每一刻

每一秒都有无数的患者在痛苦中死亡

为了挽救我所爱的人

以及更多的患者

我参与了一个研究机构

病院

的研究计划

然而

这项研究计划已经超出我当初所能理解的范围

并向着我所不愿意看到的残酷未来迅速滑去

我和我所爱着的人决定改变这一切

或者将研究拉回正常的轨道

或者中止这项计划……甚至是夺取这项实验所有的成果

再由我们继续它原本的模样

病院

中似乎有人在试图做和我们一样的事情

不过

因为过去的遭遇

我不太信任他们

我知道

一切都很难

可是

并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能如己所愿

至少我们还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这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一切都很难

因为我们只是病人



病院

却是拥有强大人力、物力、财力和严密组织的机构

虽然因为他们过去的失误

让我们钻了一些空子

获得了活动的空间

但是仅仅这样并不足以完成我们的愿望

我们必须要拥有对抗

病院

的力量

一个强有力的

执行者

为此

我们制订了一个极为秘密和疯狂的计划——《超级高川计划》

严格来说

这同样是一项人体实验

而唯一的实验体就是我自己

这个实验和

病院

现行的研究计划一样



病院

中另一批反对者

新潜伏者联盟

的计划一样

基于一个无法被证实的哲学化理论

一个比起物理理论来说

更贴近数学模型的理论——超弦理论

它的未来是否会如我们所想

它是否会成功

是否能实现我们的愿望

这一切统统都是未知数

即便如此

我也不能失败

如果我失败了

我所爱的人将不得不接受残酷的命运

乃至于死亡

我通过

病院

的设备进入名为

末日幻境

的虚拟现实

在里面成长、结识、遭遇和战斗

在这个过程中

我不得不失去记忆

甚至是失去原本的人格意识

因此

即便我如今恢复了一些记忆

但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

高川



我无法确认

自己比以前是更加强大

还是更加弱小

也许是后者

但这没关系

所有失去的东西

都并未真正失去

在计划的尽头

我和曾经的我所经历的成长、结识、遭遇和战斗

所有因为这些经历而诞生、发酵和沉淀的东西

都会成为

最终高川

的基础

而在这项计划执行的现阶段

我也被称为

初始化高川

一切的发展都在预料当中

我不断死亡

不断诞生

连自己也不明白

为了这项计划

自己失去了多少东西

但我觉得

自己并未失去任何重要的东西

因为我所爱的人仍旧活着

计划仍旧在进行

我们的明天仍旧充满希望

我必须抓紧时间

因为每个人都无法确定

明天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也许会是一些美好的东西

但也有可能很残酷……

在不久之前——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是如此——我在进入

末日幻境

的过程中

和命运纠缠的某种东西发生了战斗

并因此死亡

……但是

或许并没有真正死亡

因为如今

我又睁开了双眼

尽管

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同

我不太确定……

只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

一切发展都在预料之中

而我也将再次行动起来

挣扎下去

直至死亡

…,

我叫高川

我是

初始化高川我看到了自己的极限

但是

即便死亡降临在我的身上

也无法阻止我前进的脚步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

我发现自己正处于上一次离开末日幻境时的那个房间——统治局临时开放的三十三区的某个秘密设施中

我曾经在这里找到了我的同伴和亲人

桃乐丝当然

也许现在更应该称呼她为

超级桃乐丝而我在不久前——如果我这次进入末日幻境是回到了离开的那个时刻的话——送走了两位年轻的女性:大学生格雷格娅和保安崔蒂

就像当时所看到的一样

这个房间中的摆设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一堆显示屏如垃圾山一般堆积着

不远处是一个终端控制台

以及

超级桃乐丝

在末日幻境中的倒影——一个全身连接着导线的小女孩

当然

就和当时一样

这个女孩的躯体已经完全腐烂

变成了惨不忍睹的尸骨

若要说有什么和我离开前不一样的地方

那一定是我

以及我当前所置身的容器

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被禁锢在一个等身高的玻璃容器中

大量的导线或导管连接着我的身体

包括头部、躯干和四肢

容器中充满液体

这些似乎是营养液的液体为我提供了必要的养分和容器

这一切

在原本的房间中是不存在的

我张开嘴巴

但液体很快就堵住了我的嘴巴

它们从我脸上的每一个孔洞中钻入

就像是我在现实中被浸泡在LCL液中一样

但是

我并没有当时的难受感

并不会因为这些液体进入体内而感到充胀和窒息

那些负面的感觉仿佛完全不存在一样

在液体中的我

和在空气中的我一样自在

只是

身体被禁锢

无法行动

这让人有些苦恼

想要快点出去

我想

会对我做这种事情的

在目前也只有桃乐丝了

而且

虽然没有太大的感觉

但是这副身体仍旧有些异样

不过

无论变成何种样子

我觉得自己都能够接受

毕竟

我原本都觉得自己不可能再活过来

明确地说

应该是以一个新的高川出现

而不是现在这般复活了的样子

桃……

咕噜噜钻入嘴巴的液体堵住了我的声音

不过思维仍旧传达了出去

——桃乐丝

你在吗

没有回应

我挣扎了几下

不过禁锢得很牢靠

无法做出太大的动作

除此之外

原先植入身体的脑硬体仍旧在工作

不过它的功能看起来更加丰富了

每当我观察某件物事

就会在视网膜上出现一系列的数据

就像是未来科幻故事中

那些在大脑加载了一个观测作用的电脑系统的场景

撇开

自我格式和人格资讯载入

的确认框不提

还有更多的数据化资料呈现在这个和行为同步的视觉界面之中

——嘿

桃乐丝

听到了吗

桃乐丝

我醒过来了

放我下去

我又这么呼唤了几次

这下终于有了反应

在视觉界面的正前方

一个显示框弹出来

框中先是出现不稳定的杂讯画面

稳定下来后

桃乐丝的头像也随之出现——和最初在末日幻境的接入通道时的形象一样

拥有黑色又顺直的长发

刘海垂落到眼帘处

一片阴影笼罩着脸蛋的上半部

眼睛半隐半露

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

——桃乐丝

没事吧

我还以为你被江干掉了

——还好

你的攻击十分即时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真令人惊讶

你的攻击力超乎我们的想象

——那不是单单是我的力量

而是

高川

的力量

我想你能理解吧

过去的和现在的高川

大家集合在一起的力量

我想

那或许是

超级高川

的雏形

…,

——是这样吗

但是仍旧让人吃惊

桃乐丝如此说着

她那隐藏在刘海阴影中的脸

似乎真的浮现了意外的表情

——总之

你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

脑硬体也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冲击

也许有许多资讯丢失了……

——不

并没有丢失

这些资讯怎么可能丢失

它就在我的身体里

我这么说到

桃乐丝思考了一下

没有反驳

没错

我就是这么相信着

虽然当时的资讯洪流根本无法完全被吸纳

甚至可以说

百分之九十九的资讯和力量都因为无法容纳而流失了

但一定没有失去

而是在身体的某个深沉的地方存储起来

等待着再次唤醒——那恐怖的玩意

可不是区区一个脑硬体可以保存的

也不依靠脑硬体而存在

桃乐丝似乎在思考

又似乎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进行沟通

也许是超级系色

不过

我不确定

——好吧

先不管这些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追问到

——江的倒影被干掉了

它现在仍旧呆在你的身体里

不过

因为线粒体意识……

——艾鲁卡

我提醒桃乐丝

那个线粒体和其它沉睡因子构造的人格意识已经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是的

艾鲁卡

新身份登记完成

艾鲁卡携带了江的一部分力量进入了末日幻境

通过那些力量

江能够在一定深度上干涉末日幻境

即便被我和超级系色联手封锁

也无法斩断它和属于它的力量的联系

你必须做好准备

阿川

江的干涉将会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和混乱

它一定不会放弃寻找更进一步接入末日幻境的机会

而且

不要忘记

包括艾鲁卡携带的那一部分力量在内

被它吃掉的话

就真正完蛋了

——了解

我会小心

另外

这里的咲夜和八景她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们和你一样

在很早之前接入了末日幻境

但没有我们这么好运

她们的人格意识完全崩溃了

你可以想象

如同

碎掉的玻璃

一样变成了许多碎片

她们现实中的

仅仅是以本能……或许还有一小片人格碎片意识活着

——碎片

——是的

碎片

就如同我们和一般患者不同

她们的情况也和一般患者不同

不清楚她们体内的沉睡因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们的人格意识似乎并没有受到冲击

也就是说

她们的沉睡因子虽然活性化

但在某种意义上

并不能被称为

末日症候群

患者

——怎么会这样

那么

我原本就不应该为她们注射K系列

我对这个情况无比惊诧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

她们的表现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没什么不同

——不

并不能说

你的决定是错误的

因为

虽然在当时

她们体内的活性化沉睡因子没有产生人格意识

但是对身体造成的负担以及因子间的冲突的确存在

在表征上

她们的确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没什么不同

仅仅是人格意识层面上才产生区别

——这是后来才确认的

——是的

由超级系色确认的

并且

你的情况在最初和她们十分相似

你仔细想一想

最初的时候

你不也是没有产生人格意识冲突的迹象吗

在接入末日幻境之前

你的自我完整而单一

并没有任何人格分裂的征兆

当然

因为真江的死亡

以及我们的病情的恶化

你的精神状态谈不上正常

我翻出当时的记忆

似乎真的就像桃乐丝说的那样

在进入末日幻境之前

自己在某种程度上

是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中病情恶化最轻的人

——一定是真江的意志在保佑大家吧

…,

我这么说着

桃乐丝沉默着

好一会

她继续为我解释咲夜、八景和玛索的现况:

——咲夜她们

在人格意识碎裂之后

这些人格意识碎片没有消亡

体内更没有新的人格意识诞生

剧本的替换导致末日幻境的更新

而这些碎片也随之散落在剧本所引导的不同末日幻境中

并且

以这些碎片为基础在不同剧本中成长

桃乐丝顿了顿

这么说到:

——这意味着

我们必须将这些以这些碎片为基础的人格意识全部收集起来

重组后放回她们的中

我立刻就理解了这种清晰易懂的说法

如果我们无法重新将咲夜她们的人格意识收集起来

那么她们那具无法产生新的人格意识的永远都是行尸走肉

我并没有去问

仅仅是当前剧本的末日幻境中的人格意识不够吗这样的问题

既然都是要做

为什么不做到最好呢

而且

无论是在哪个剧本的末日幻境中存在的咲夜、八景和玛索

都是

高川

所认识

所珍惜

所爱着的人

那么

无论当下主导活动的是哪个高川

都有必须要将她们保护起来

桃乐丝继续说到:

——二周目是一周目的延续

但又不完全仅仅是延续

简单来说

要将二周目的末日幻境转变回一周目

再现当时的一切

这种事情在一般情况下无法办到

即便超级系色已经对一周目资讯进行一定程度的备份

但也无法保证咲夜她们在一周目的人格不会因为末日幻境的变更而发生损坏

因此

我们最好做得保险一些

将一切重新恢复原状

按照超弦理论

说不定就能做到

因此

我们才在安德医生的二周目原剧本中设置了大量的暗门

以此来隐藏真正的剧本

世界线

这是一个患者意识和超级系色程式共同支撑的世界

所以

通过剧本影响意识

再通过意识影响

利用所有患者的力量

利用江的力量——必须提醒一下

没有江的力量是不行的

这里的一切都在某种意义上都因为

病毒

才会诞生

所以

江作为现存的

病毒唯一被观测到的

被阿川你唤醒的病毒

一定对这一切

包括末日幻境和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都具备极为强大的影响力

虽然



是病毒

但是

如果真江的意志真的存在

那么

我们一定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借助它的力量

不仅是你遇到的

近江一周目高川所遇到的其他江的投影也都证明了

它的确在某种程度上会和你产生十分亲密的情感和关系

阿川

你必须要记住

江是敌人

但又不完全是敌人

你的一举一动

同样会对它产生影响

——我从来都没把它当作是真正的敌人

因为

它身上拥有真江的意志

不是吗

虽然看不出桃乐丝隐藏在阴影中的表情

但是她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真的创造出

命运石之门让我们回到一周目

那么看上去就像是穿越时间

跳跃了世界线

但是

无论它

看上去像是什么只要我们能够收集到咲夜她们丢失在一周目的人格碎片就足够了

不是吗

——借助末日的力量吗

末日的话

谁都会想要活下来

会想要回到美好的过去吧

会如同近江说的那样

在末日的压力和大量死亡的压力下

会在世界产生巨大的能量吗

面对我的自言自语

桃乐丝仅仅是这么回答到:

——不知道

但是

必须尝试一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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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1 后继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是的,因为这个世界的末日必将到来,所以我们必须赌上一把,看看它仅仅是造成LCL人格意识的消亡,从而导致末日幻境的基础崩溃。还是真的会随着巨量人格意识的死亡,末日幻境的意识基础崩溃,从而产生出巨大的能量——一种能够利用的,足以让构成这个世界的“弦”发生改变的能量。

这时,桃乐丝告诉我一个残酷的事实:

——至少,我们已经确定了,在进行超载运作的时候,在之前和“江”进行的战斗中,我们所产生的活动,的确消耗了大量的LCL。

消耗了……大量的……LCL?我不太理解,有些不好的预感。

桃乐丝如此解释到:在那场战斗中,大约有三万人份的LCL被消耗了。这意味着,三万人的变成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在那一场战斗中,成为了牺牲品,被当作驱动那些幻想武器的能源消耗了。

他们……彻底死亡了!

证据就是,那些LCL失去黄色的表征,变得透明,不再具有活性,无法再保存和产生人格意识,就像是一滩自来水——按照超弦理论,这是构成它们的“弦”已经发生了变化,并在这个转变中释放出能量。

他们的死亡证明了,LCL的确能通过死亡,通过某种方式,转化为巨大的能量。所以,一旦末日到来,接入末日幻境的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乃至于他们的LCL状态。在面临死亡,乃至于真正死亡的时候,一定能够爆发出强大得不可思议的能量。

能量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只是从一种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形态。

按照超弦理论,因为“弦”本身就是一切的本质,这些“弦”改变状态时释放出来的力量,仍旧是作用回它们自身,在这个过程中加以引导,就能让它们变回“过去的样子”。

通过“弦”的再次改变。让接入末日幻境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重新恢复更早的状态,甚至能够将代表人类、身体乃至于人格意识的“死亡”的弦状态转变为“活着”的弦状态,甚至是某个时间段的弦状态——反映到末日幻境中,就是“一切仿佛都回到了过去”。

如果能够擅加利用这种超乎想象。简直可以称之为“魔法”的手段,几乎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想要治愈绝症,也不再需要血清和特效药之类的东西——当然,目前仍旧没有人能够确定,这种“弦”的改变是可以精确控制的,甚至,这个理论是否正确,在真正做到之前,也无法证实。

是的,这简直难以想象。但是。死亡的尽头,是新的诞生,这在哲学和科学中,都不是截然矛盾错缪的理论。

但是,桃乐丝用无比严肃的神情强调着:

——被江所消耗的那一部分,是完全意义上的死亡了,构成那些LCL的“弦”彻底消失了,被吞噬了。

这些“弦”再也无法恢复原状,因为,“弦”本身已经不存在了。

“江”是恐怖的。因为它并不是人类医学常规意义上的“病毒”,而是一种至少达到“弦”程度的生命体。一种可以视为超维度存在,无法用现代科学知识解释和观测的不明存在。…,

幸运的是,受到“江”的刺激而发生某种生命底层变化的系色和桃乐丝,如今成为了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的两人。乃至于以超级系色为中枢,所有变成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力量的“末日幻境”。在某种程度上,十分接近“江”的存在。这让我们观测它,面对它,直视它,接触它,和它交流,让它发生改变,成为了一个并非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事情。

不过,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在能够获得“江”的认同,能够借助它的力量之前,必须阻止它对这一切的本质上的毁灭。

——江就在你的身体里,阿川,我和超级系色必须尽力压制它对末日幻境的干涉,但是,即便是我们,也不清楚能够做到哪个地步,也无法估算它会在什么时候突破防火墙。所以,如果你想做什么,就赶快吧,而在那之前,你必须找到能够保存人格意识的物品。

——你说的是人格保存装置和精神统合装置?

——是的,人格保存装置能够存储咲夜她们的人格碎片,精神统合装置能够让这些碎片更加完美地整合起来。然而,这些东西并不是我们制造的,我们甚至不清楚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出现,不明白它们工作的原理,就连它们真正的名字也不清楚。超级系色只是确认了,末日幻境中存在这两种东西,并且就在这个剧本所引导的末日幻境中——也许,是上一个剧本里,受到“江”的影响才会产生这种东西,然后继承到这个剧本之中……尽管我们对其不太了解,但是这种东西的功用让我们的计划得以完整和加速。

——现在跟我说这些没关系吗?上一次在末日幻境里……

——没关系,因为现实正在混乱之中。

——我明白了。

我这么说着,视网膜屏幕上,新的数据正在生成:

——任务确认,菜单生成。

——任务1:寻找人格保存装置。当前数量:0

——任务2:寻找精神统合装置。当前数量:0

——任务3:寻找命运石之门。当前进度:未完成

这是……?我能够理解,这大概是脑硬体在起作用,不过,这也让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如今的自己的存在形态似乎和过去截然不同。我在末日幻境中的这个倒影。这个身体。似乎已经不是正常意义上的“人类”了。

——在接入通道的意外中,在你的身上发生了那些事情,导致你在现实的身体也正在发生一系列的变化,我们不确定这是坏事还是好事,但是,很明显,为了让你能够继续在末日幻境中活动,我们不得不对你在末日幻境中的身体进行了一些资讯修改。

392 死城

我走过的每一条阶梯,每一个街道,每一个房间,都会在视网膜屏幕中勾勒出地图。我尝试使用道路两侧和屋子中的设备,按照席森神父的说法,这里的设备能够接通统治局安全网络,但我找到的设备无一例外都是损坏状态。我也不太清楚,一旦接入安全网络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不会太糟糕,因为我如今的身份已经被超级桃乐丝更新。不仅拥有三级安全认证,而且隶属于统治局临时安全警卫。

似乎无法依靠脑硬体直接接驳安全网络,不过我发现自己已经能够理解一部分统治局文字——在某间房子里,我找到了用纸张记载的私人日记,我毫不困难地读懂了里面的内容,尽管无法理解这种语言的结构,也无法进行书写,但是我能理解这些文字所表示的内容。这篇私人日记里记载了关于三十三区在某个时间段所发生的事情,主人应该是一位普通的原住民,他表示对当时所发生的严重事故的来龙去脉并不十分清楚,但是种种令人不安的迹象愈发严重,直到最后,三十三区被进行“清理”,这位原住民在接受严苛的检查后,和小部分居民一起撤离了三十三区,他猜测,自己这些人是三十三区里唯一幸存的居民。

大概从那个时候起,三十三区就被“废除”了。这个临时开放的区域,是名副其实的鬼城。

即便被改造成义体人。滋生的情绪并不会干扰我的行动。但我仍旧拥有情绪和感性,这些让我更像是人的东西驱使着我要在这个死寂沉沉,视野狭窄,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城区中找到其他人。无论是原住民,例如格雷格娅和崔蒂这样的意外被卷入的普通人,亦或是之前和我一起进入的同伴,更甚者,可以是拥有自我意识的敌人,怎样都好,只要是能够尝试交流沟通的智慧生物。就能够给我如今尚存的“人性”一面予以慰藉。

哪怕是最低级的安全警卫也好,如果我们发生战斗,也能打法一些无聊的时间——当然,我不确定。按照当前的身份,它们是否还会与我发生冲突,又是否能够通过身份进行沟通,获得更多的情报。这个三十三区处于一种彻底荒废的诡异状态,不仅安全警卫稀少,无法登录安全网络,多少也证明了统治局安全系统在当初的“清理行动”之后,直到现在的如此长的时间里,都并没有将这个地区回收。

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这里存在比安全警卫更强大的“敌人”。虽然不能就此确定这个敌人一定是恶魔。但应该和恶魔有极深的关系,并且,有可能这些“敌人”了解统治局的安全系统,并且一直对抗着安全系统,才让统治局安全系统彻底切断了这个地区的网络。

在无法登入安全网络的状态,也不清楚哪里才能找到通往正常世界的传送节点,这是一件十分令人苦恼的事情。我有些庆幸,当初依靠超级桃乐丝的力量将格雷格娅和崔蒂传送回正常世界,否则她们将无法回去,而要在预想的情况下继续保护她们也将更加艰难。

要改变当前孤立无助的状况。自然是与近江和席森神父比较好。

在开往这个区域的列车里,冒险者们曾经做过约定,如果发生意外,大家在三十三区的车站汇合,不过。那应该是理想状态的说法。列车被迷一样的敌人攻击之后,幸存者一定所剩无几。幸存下来的人也就此分散,有可能会在真正抵达这个城区前就已经死亡。即便进入城区,也会在第一时间遭遇到和我同样的困境。所以,我并不确定,他们是否还会在车站等待其他人,甚至,无法确定,他们是否和我一样,迷失在迷宫一样的城区中,根本找不到通向车站的道路。…,

无论如何,如果能找到一个能够运作的设备,能够从中取得更多的关于这个三十三区的情报,例如地图之类,就真是太好了。

确定当前所需要的东西后,我以寻找能够运作的设备为第一目标,寻找智慧生物为第二目标,而这项计划也如期以任务列表的形式保存在视网膜屏幕中。

我不知道走了多少,并没有发现更多的原住民记录,但是在一个外观看似小教堂的房子里,我找到了长条装的营养块——普通人需要它补充体内的水份和养分,但是已经有百分之六十的部分被改造义体的我似乎并不需要进食,我并不觉得饿,不过,我犹豫了一下,仍旧遵循“人性”的一面,拿起其中一块啃了一口。

和上一次离开末日幻境前的味道一样,如同嚼蜡,根本就没有什么味道。味觉所产生的情绪不会对我造成影响,但我仍旧可以理解,当一个正常人吃到这种东西时该是怎样糟糕的心情——真是难为格雷格娅和崔蒂了,如果不吃的话,就得忍受饥渴的折磨。

我如同啃萝卜一般,一口又一口地啃着营养块。虽然没有需要进食的感觉,但吃下这东西并不是对我毫无用处,我能看到在视网膜屏幕中现实自检状态栏中,关于“能量”的一项正逐渐增加,虽然十分缓慢,估计吃完一根也不会产生太大的涨幅,不过,能够增加能量就是一件好事,至少能够让我产生“进食”的愉悦和满足感。

我将剩下的四根营养块用外套包起来,背在身上,这样一来,“食物”得到确保,下一步是获取“武器”。虽然这具义体化的身体十分坚硬,但是,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哪怕是一把普通小刀都能给予感性的安慰。我不排斥这种感觉,因为它的存在让我感到自己仍旧是“人”。而不是一个“工具”。这让我十分满意。

“小教堂”的外观在我一路行来的众多建筑中与众不同,我觉得这里应该能够给自己更多的惊喜。

我开启雷达状态的连锁判定,配合动态转动的准星对小教堂进行全方位的观测。连锁判定的范围维持在十米,越小的范围所需要消耗的能量就越小,但也需要效率,我觉得十米的距离可以接受。右眼的视野开始变成小教堂的三维立体的结构图,这个结构图随着连锁判定范围的扩大同步进行填充。

我维持着连锁判定,不断在各个房间中走动,小教堂的外观看上去并不大,但里面的空间却十分宽敞。除了三百平方左右的大厅,还在大厅尽头的两个角落分别存在进出的走廊,里面同样有好几套房间。大厅的摆设十分简陋,装饰也因为时间的洗礼变得陈旧。陈列的排椅并不是正常世界里的木质结构,而是用金属制作的,已经长满红褐色的锈迹,同正常世界里一样,正门对面的大厅尽头伫立着供以信仰的造物,只是,那个东西虽然也呈现人形的轮廓,不过头颅和半边身体已经消失了,残破得完全认不出到底是人还是什么类人的东西。

这座教堂并不是没有“构造体”这样坚固的材料,但更多的仍旧是木头、土石和强度普通的金属。

比起外面。教堂里的环境更加阴沉,虽然没有风,却能感性觉得背脊一片发凉,似乎哪怕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阴影都值得警惕。空气极为沉重,当我敲击金属椅的时候,立刻会发出清晰得让人吓一跳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并没有引出任何活物,反而让气氛更加沉闷了。…,

不断滋生的感性让我觉得,这里一定有某些活着的东西,它们正从某个看不见的孔洞处观察着教堂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最先进入的右侧通道里,结构呈现t字形。我找到了四个房间,从家具和摆设来看,应该是有人常年居住的地方。我尝试用拳头摧毁一些东西,例如墙壁,想看看有没有密室。不过显然我想多了。除了再次收获几根隐藏得不错的营养块之外,没有找到更多的东西。真是令人怀疑当初的事故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让这里的原住民不得不将营养块如此严密地藏匿起来。

这些房间中全都发生过打斗,墙壁上有血迹,但是没有找到尸骨,被破坏的地方迟迟没有得到修补,露出的钢筋已经快要锈坏。

我很快就放弃了继续寻找密室,前往左侧的通道。依照连锁判定扫描出的部分结构图来看,左侧和右侧是对称的结构。对于是否能够找到线索,我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不过,当我进入最后一个房间时,却突然从走廊外传来轻微的移动声。

这是极为轻微的动静,普通人的话一定会忽略掉吧,不过对于义体化的我来说,感官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人类的极限,因此,我听得十分清楚。唯一令人惊讶的是,在右眼视野中呈现的三维立体构造图中,之前并不存在这个东西,它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也许是从地下,这里有我的连锁判定扫描疏漏掉的密室。

这不意外,我从来都不觉得连锁判定能够扫描出任何隐藏起来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个拥有强大而神秘的超现实技术的统治局中。在这里,即便是最普通的电话亭,也曾经出现过恶魔。因此,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存在让人吃惊的东西并不让人惊讶。尤其是在发生了“严重事故”,被“清理”后尚未被安全系统回收,也许是无法回收的三十三区,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曾经呆在这里的原住民很可能会为了生存下去,为了不让自己被“敌人”,甚至是进行清理任务的统治局安全机构发现,而制作出足够隐蔽的密室。

如今,我也许碰到了一个。

我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隔着墙壁看向声音的来处,通过连锁判定再一次继续扫描。呼吸间,那个活动的物体轮廓呈现在视网膜屏幕中,一个小个头的人,披着从头罩到脚的黑色长袍,是个孩子?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这个家伙的动作很灵敏。也十分轻柔。它知道我在尽头的房间里,等到我进入房间才轻手蹑脚地从密室中钻出来。

我很开心碰到这个小家伙,无论它是不是“人类”。我走出房间,那个小个子已经快到了通向大厅的门口,它很敏锐地发觉我的出现,在我打出“你好”之类的招呼时,充满警惕地加快了脚步,根本不听人言,一闪身就窜进大厅中。

这样的行为让我意识到这个家伙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并不强大,因为弱小。所以过着充满压迫的生活,随时都必须保持战战兢兢,乃至于神经质的警惕感。而且,大概不是正常世界里过来的人类。如果是正常世界的人,那么在这种糟糕的地方碰到自己的同类,又是释放善意的同类,应该不会这么抗拒接触。

意识到面前的小个子很可能是此地的原住民,我不由得加快脚步追上去。我仅仅闭上嘴巴,因为对方大概听不懂我的语言吧,我也不会说统治局的语言,陌生的语言和发音会导致极为严重的误会,对方第一时间就产生逃跑的念头,未尝不是这个缘故。…,

小个子的动作十分敏捷。但是义体化的我更加快速,这个家伙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陡然转过身来,从飞扬的长袍下掏出一把武器——似乎是枪——我无意尝试这具义体化身躯的坚硬程度,于是在被武器指中之前,猛然向一侧扑开。

果然是枪械之类的武器,在发射口闪烁的蓝色枪焰中,子弹泼洒出来,眨眼间,被扫中的墙壁和那尊供以信仰的人形造物就被打出好几个拳头大的洞。沉闷的声音。仿佛是从墙壁和造物的内部迸发出来的一样。

真是危险的武器,即便是对上安全警卫,就攻击力来说也能够支撑一阵子吧。果然,这个城区存在至少是安全警卫程度的强大敌人,否则这个家伙不可能在持有这种强力武器的情况下还第一时间采取撤退的战略。

小个子拥有相当丰富的战斗经验。子弹没有击中目标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它十分冷静地压下枪口。一边朝门外后退,一边用视线追踪我的行动。若非我的行动足够灵敏快速,子弹早就打在我的身上了。我可不想利用这样的方法去确定自己是否像安全警卫那么坚硬。

小个子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攻击没有用处,于是再次从长袍中掏出一些块状物,抛向自己的前方,与此同时,一蹬腿就向后窜出教堂外。我发射性压低身体,钻进排椅中,因为那玩意的样子和对方的反应实在无法不让人联想到“手雷”之类的玩意。

块状物果然爆炸了,并没有落在地上,直接在半空就爆炸了。剧烈的闪光之后,并没有想象中溅射物和强烈的冲击波,但的确有一定程度的冲击通过空气四下涌动。那种看不见的攻击大概是某种波,因为我的视网膜屏幕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波动和闪烁,似乎随时会关闭一样,身体也变得相当沉重。我猜测,这应该是针对安全警卫的攻击模式,这种冲击足以让最常见的那种安全警卫在一定时间内发生瘫痪,而应该是采用了类似技术制造的义体,也会受到相当的影响。

可惜,我不是完全形体的安全警卫,百分之六十的义体化,意味着有百分之四十仍旧是人类。

这玩意对人类部分的效果可没这么好。

视网膜屏幕仍旧没有恢复正常,身体也很沉重,但是我在确认没有进一步伤害之后,立刻从排椅下钻了出去,追着小个子来到教堂外。这时,那个家伙已经把它和我之间距离拉开了二十米远,正往一条台阶上爬。见到我的出现,它显得有些吃惊,虽然看不见长袍下的表情,但动作明显迟钝了一下,紧接着又更加卖力地沿着台阶向上跑。

在我看来,它选的逃生路线并不算好,但也不算坏,那是一条宽三米,两侧都是高耸的墙壁的狭道,台阶的倾斜角度将近六十度,几乎是直上直下,很容易进行压制射击。当然,也许它早就在上面做好了能让自己逃生的准备。

我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小个子也如预想那般,开始向下进行射击,这个狭窄的空间让我没什么地方好逃,于是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脸,压低身体继续向上攀去。

和猜测的一样,身体很好地挡住了子弹,虽然仍旧不免受到冲击力的影响,不过,这些子弹无法击穿义体的皮肤。我甚至感觉不到痛苦,只是感觉到好似波浪拍打一样的压力。

即便如此,如果不是实在没什么好办法,我才不想这么蛮干。

几秒种后,小个子的枪械发出空膛声,它开始闷头向上攀去。当我们一前一后来到台阶的后半时,我的脚下传来一阵极为强烈的震动。(未完待续。。)

p

..

393 新个体

有什么东西要从台阶下方出来了

我有些失衡

向后退了一步

但是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退避的余地

在连锁判定展开的视野中

台阶下方存在一个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巨大机械体轮廓

我已经没时间在理会不断向上攀爬的小个子

因为脚下的大家伙已经拱出来了

我脚下的台阶先是倾斜度明显增加

眨眼的片刻就彻底断裂

我放弃后撤的打算

因为三维结构图中

脚下的巨大机械已经开始发动攻击

我向前跳跃

刚离开原地

原来的落脚处被一根巨大的钻头击穿

断裂的台阶和飞溅的大块石板成为我的新落脚点

依靠这些落脚点

我不断向半空跃去

追在我身后的是接二连三从台阶下的空洞处发射出来的金属条

如果我在原地停留久一会

就会被结识击中

这些金属条每一根都有大腿粗细

拥有圆锥状的尖头

本身不会爆炸

但是质量、数量和发射速度足以让它变成比小个子的奇怪枪械更可怕的杀戮武器

在我的视网膜屏幕中

被锁定的红色警告信号不断闪烁鸣叫

不断有代表攻击物的红点出现又消失

依靠这个即时形成的示意图

我在半空

脚踏被顶飞的台阶石块

跃上跃下

闪躲着这些具备可怕动能的金属条

大概三个呼吸的时间

第一波射击终于停止

藏匿在台阶下方的巨大金属机械终于将半截身子暴露在台阶外——真是可怕的规模

光是暴露在地面上的部分就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

将台阶和左右两侧的建筑完全摧毁了

如此大的面积

足以让我在上面找到落脚点

这里大概是它的脊背

看上去有些像是甲虫的外壳

尽管细节处凹凸不平

但是从整体来说

仍旧呈现一种流线型的弧状

黑色的金属外壳得到日常的精心保养

不过

亦然有许多纹理被磨得光滑

我觉得这个大家伙和之前的小个子是一伙的

因为小个子爬到台阶上方的平台后

就伫立在那里盯着我看

而我脚下的巨大机械也在此时从两侧伸出八只又长又粗

轮廓棱角狰狞的节肢

前方的肢体在关节的作用下平方

陆续沿着外壳表面横扫过来

一百多米长

十几米粗的节肢以每秒至少二十米的速度轮流积压着空气

光是扑面而来的气流就令人胆寒

如果被正面击中

一定会像棒球一样被打飞吧

说不定在那之前

身体就要四分五裂了

这个大家伙的模样让我联想起建设机器

当然

它到底是不是建设机器

我也不能确定

它和我当初见到的建设机器并不一样

只是轮廓有些相似

所以

面对这种粗蛮的攻击方式

我已经早有准备

它的背脊上凹凸不平的金属构造让我有了藏身之所

只要看准空隙

不随便冒头

就不会被那几条轮番横扫的肢体击中

不过

这种看似轻易的躲藏方式一定不会永远有效

制造这个大家伙的人一定能够预想到这样的情况

从而制订相应的应付方式

果然

背脊上如同疙瘩一样的金属构造在我的注目中露出密密麻麻的发射口

这些发射口的直径大的有头颅大小

小的只有鸡蛋大小

但却十分密集

可想而知

从中射出来的物体即便因为某些状况

反而击中这台机械本身

也不会对它产生太大的伤害

可是对于停留在它脊背上的小型敌人

却不是一个好消息

我的大脑……或者说

脑硬体正在高速运转

不同的路线在视网膜屏幕中标注出来

这是根据发射口的运动状态和节肢的运动状态即时生成的有效闪避路线

我也毫不迟疑地相信了

…,

粗大的节肢轮流挥舞

封锁了向上逃离的道路

让脊背上的敌人插翅难飞

不过

仅仅是要趁它们的运动间隙

在各个沟壑一般的金属构造中进出仍旧刻意办到

经过义体化改造的我虽然失去了爆发的能力

但是在行动的平衡度和精确度上却得到了巨大的提高

我依据脑硬体所给出的数据

跳出当前藏身的沟壑

在外壳上奔跑

又在千钧一发之际钻入被选为目标的沟壑

再沿着沟壑奔跑一段距离——这期间丝毫有些许失误

无论是时间上、速度上还是距离上的失误

都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一旦被击中一发

就会因为这一瞬间的失误错失闪避的机会

被潮水般涌来的攻击彻底掩埋

就算我的义体化身躯再坚硬

大概也不可能在如此直接的单纯依靠动能的攻击中幸存下来吧

我甚至需要在某些地方做出滑铲的姿势

对巨大机械来说如同牛毛一样

但对我而言却足有两米长的金属钉钉险险擦身而过

它们有些会直接钉在外壳上

但有一些却会反弹回来

让我需要面对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我扭曲身体

手脚和颈部

就这么游走在钢丝绳上一般

在如雨般落下的金属钉钉雨中奔驰着

钉在外壳上的金属钉不仅会成为我前进的障碍

但也会成为我借力的地方

虽然情况变得十危急险峻

但脑硬体却相当游刃有余地不断生成路线图

而我的身体也完全不受到情绪和思维速度的干扰

如同机械一般冷峻地执行脑硬体给出的方略

金属钉被发射口向上抛射

之后从高空插下

又有喷射口向前方激射

从左右和前后袭来

看似千钧一发的险境

对于能够一丝不苟执行方略的我来说却并不是那么可怕

攻击的密度再高

也会有所间隙

如果没有足够的间隙

我也可以不断拔起金属钉

按照方略拨扫着一些金属钉

如此一来

偏离轨道的金属钉会对其它的金属钉产生干扰

从而制造出足够活动的间隙

是的

目前的情况

对我而言并不是非常难以应付

不过

同样的

想要彻底干掉这个大家伙

对于没有强力兵器的我来说

同样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脑硬体很快就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在巨大机械的外壳上游走了一圈

从发射口喷射出来的金属钉似乎只有进行一波攻击的数量

开始渐渐稀少

直至完全消失了

这个时候

这个足球场大的外壳上

就像是刺猬一样

密密麻麻的钢钉如同一座枪林

我背靠在沟壑的冰冷掩壁

注视着所有高处沟壑的部分

都被横扫的肢解彻底扫坏

压弯

整个外壳在一定程度上

又变得光滑起来了

我的视野向更远的地方延伸

心想着

如果实在找不出击毁这台巨大机械的办法

那就得冒着被节肢横扫的危险冲到边缘

再跳到上方的台阶处——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

我也已经锁定好几处合适的落脚点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

在我抵达外壳边缘之前

对方会不会控制这台巨大机械重新下沉

拉开和断裂台阶的距离

我向外眺望的目光和站在台阶顶端平台处的小个子碰到一起

小个子似乎有些吃惊

它立刻转身朝平台深处跑去

几个呼吸后

我就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了

脚下的机械体也意外的无力

虽然巨大的身躯和一度猛烈的攻击方式让人一度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

但是金属钉攻击和横扫的节肢似乎就是它全部的本领了

而在这些手段全部失效后

它似乎也默认了拿我这个藏在外壳上的敌人没辙



乃至于控制它的人

大概已经放弃了将我留下来的打算

…,

如果它们要对付的敌人是正常的安全警卫

一定卓有成效

可惜的是

即便我是安全警卫

也是特殊型号的

这样的攻击对我毫无用处

如果要击败我

还得拿出十二万分的干劲才行

我没再理会这台黔驴技穷的巨大机械

按照早已制订好的方略

趁着节肢横扫的空隙朝外壳边缘进发

现在

这台曾经让人觉得凶猛的陷阱式兵器

因为仅仅是以相同凭率和高度挥扫节肢的动作

变得十分单调而无趣

这个大家伙虽然看上去有些和建设机械相似

但是完全没有相同程度的人工智能

控制机械的家伙也没有让巨大机械下沉的意思

不清楚是没有这样的机关

还是对方已经默许我通过这一关

我期望是后者

这代表我们有坐下来好好沟通的机会

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它们的敌人

尽管

至今我仍旧不能确定

它们到底是什么人

又或者

是不是人类

外壳边缘距离最近的上方台阶断截面足有十米左右的落差

要这么跳上去可做不到

不过

这不是什么问题

插在外壳上的金属钉就是很棒的工具

我拔出一杆对自己来说完全可以当作长枪的金属钉

将尖锐的头部压弯

作成长钩状

尾部弯曲成圈状

然后

再拔起一根

把头部压弯

和第一跟的尾部对接后打结

用相同的方法

利用五根金属钉制成一条十米长的钩链

我甩了一下

用力向上抛去

充当长钩的尖部轻易就敲进了上方的石阶里

真的很容易

在过去

可没有这么轻易就能做到这种事情的记忆

失去一部分能力的不利尚未体会到

义体化的身躯所带来的便利已经显而易见

没有爆发力

但是却能够十分精确地

充分地使用当前拥有的力量

稳定

高效

充满了机器的特点

我不由得再一次确认到

自己的确已经有百分之六十的部分不再是人类了

无论身体构造

还是思维方式

唯一能够让自己意识到自己还是人类的

也许就只有仍旧会滋生的情绪了吧

但是

即便变成这种样子

并不一定是可悲的事情吧

因为

义体化的初始化高川

比人类形态的初始化高川更加强大

尽管

被义体化之后

比之前更加清晰地感觉自己的极限——因为

像机械一样平稳、精细、高效

同样代表着再也没有爆发的潜力了

即便如此

也仍旧存在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

或者说

是必须去做的使命

使命在召唤

我想试试

极限的自己

到底能够前进到哪个地步

这么冷静地想着

我又拔起一根金属钉充当武器

抓住钩链攀了上去

直到我踩着台阶

不急不徐地走上平台

潜伏的对手都没有给我制造更多的困难

我并不着急该如何才能找到它们

包括小个子在内

它们就在离这个平台不远

没有人会将那么巨大的守卫者藏匿在不重要的地方充当陷阱

所以

这一片地域就是它们的基地所在的地方

为了躲藏安全警卫和某些更强大的敌人

这些家伙一定为自己的藏身之处费劲心思

这里就是它们的

家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家

也没有人会觉得其他地方比自己亲手建造的



更加安全

我熟悉心理学

虽然

心理学有时并不好用

也会发生严重的误导

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

仍旧是十分方便有效的工具

我使用连锁判定

一边沿着平台走动

一边透视观测身周的一切

这个平台连接着三条台阶

一侧是险峻的直墙

另一侧陈列着房子的外观

不过

在右眼视野的三维透视结构图中

有一条地道藏在险峻笔直的墙里

没必要再费力去寻找秘密入口了

当我观测到地道的时候

平台的某一处地板自行翻转

好似邀请我一般

露出一个黝黑的入口

…,

也不需要去猜测是不是陷阱

因为在三维透视结构图中

这个入口的确直接通向地道

这样自行出现的方式让我觉得对方的确想要和我进行沟通

大概是小个子的同伴吧

似乎在判断敌友的经验上更加丰富

个性也更加沉稳圆润

应该是成年的个体

我蹲在入口边缘

为了保险其间

再一次用连锁判定进行观测

确定没有多余的陷阱构造之后就跳了进去

入口在我进入之后重新关闭

光线黯淡下来

不过并没有到一片漆黑的地步

借助不知道从哪儿散发出来的微光

我打量着这条地道

金属结构

和三十三区外围的金属管道类似

虽然有一些支路

但入口都被关闭着

显然

对方暗示我只需要一直向前走

当然

我不能肯定前方就一定一路顺风

不过

比起对方故意设下陷阱

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对方的诚意

我如其所愿

笔直向前走去

金属管道和预料中一样漫长

并且也并不是笔直一条

不时会向上或向下

也会出现回旋的绕道

让人不清楚和入口处对比究竟是偏向哪个方向

不过

可以肯定的是

距离入口处有相当长的距离

义体化之后

我的身高达到一米八

但是仅有两米高的管道似乎随时会碰到头顶

令人有些压抑

尤其在寂静的

没有任何动静

仿佛只有一个人

不知道何处才是终点的环境中

更是如此

这一点

在三十三区外围的巨大管道世界中就已经体会过了

而身为义体人的我

也不会受到这些负面情绪的影响——对方将老巢设计成这样

大概也并不是针对正常世界的来客

或是和它们一样的朋友

而是为了限制安全警卫的行动

狭窄而曲折的通道

能够随时切断入侵者的进路

限制它们的移动速度

当然

如果是富有感性的智慧个体

就会受到更强烈的影响

抵达尽头的大门时

已经是在半个小时之后

我认为一定有什么加快行进速度的设备

那个小个子进入这个密道时

不可能这么没有效率

不过

我并不在意这种事情

至少

自己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果这是测试

那就通过

和对方交流的话

也许能够获得帮助

进而找到失散的其他人

比较起来

只是我一个人在城区表面碰运气的话

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许会更多

大门是符合想象的类似压力阀的样子

拱形的金属大门正中央有一个圆形

供以转动的阀门

当我抵达这扇拱门的时候

拱门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的确是邀请进入的样子

敞开的拱门内是一个大厅

看上去有些像是超现实的厂房

有一些不明用途的设备

有些正在工作

指示灯在闪烁

但有一部分明显已经变成废料了

地面上有光状的回路结构

墙壁和柱体上缠满了导线和导管

不少接口处的孔洞有规律地喷射出闷热的白气

让整个大厅的空气十分沉重

这对正常世界的人来说

并不是什么理想的居住场所

大厅正对面是一个一米高的圆柱形台柱

台柱上有明显的环状物

在台住后的角落里

到处都是蜘蛛网一样的白色丝线

以及被白色丝线缠绕的

如同茧一样的物体——这可真是令人惊讶

在正常世界里

末日真理教的那群巫师绑架咲夜后

试图进行降临回路实验时

现场也有这样的东西

这让我有些警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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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4 新个体(二)

我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些人到底是……

我一直追踪的小个子,就站在台柱上的边缘处,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我。它没有拿出武器,不过,仍旧可以让人感觉到一种随时准备攻击的气息。至今,我仍旧没有看到它的真面目,虽然能够确认是人形,不过,在长袍笼罩下的细节,可真是难以想象。

除了它之外,这个地方似乎没有更多的人了。

有像是什么设备启动的声音传来。

台柱上的环状物开始运作,有东西升上来,之后发现是一尊白色的雕像。

女性的雕像。

身形和五官的具体轮廓已经勾勒出来,但是并不能称之为人类,因为身体并非有机血肉,而是呈现出无机物的光泽,白色的身体不是金属,也不是塑料,但却是我十分熟悉的物质。

构造体——我自言自语道。

大概是这个奇怪的家伙十分符合我对“完全化义体”的想象,因此不由得产生亲切感,当然,这种感觉并不会让我在需要动用武力的时候产生半点迟疑——我对此毫不怀疑,因为脑硬体和百分之六十的义体一直都保持着如此冷酷的理性,并且,让我清楚地意识到,对方也是如此。

不过,正因为是拥有同样的结构,拥有同样程度的理性思维,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同类的我和它,一定拥有更多交流的机会。

它的出场方式让人觉得其正是大厅的主人。小个子的领导者。

只有上半身出现在圆柱基座上。下半身也不知道是在基座下,还是腰部以下的部位已经和基座融为一体。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她手臂的一半,手肘以下的部位隐藏在层层的管道中,这些管道看上去似乎和她的后背,甚至是后脑连成一体,甚至有一部分管道充当了她的头发。

这些管道似乎和那些光状回路和导线导管连成一片,也是这些光状回路和导线导管的终点。与其说,这个几乎完全由构造体组成的女性个体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不如说,整个房间都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仿佛睡着了一般低垂着头。

小个子走到她的侧后方。如同侍卫一样静静站在那里,微微垂下脑袋,不过比起恭敬,更让人觉得。它是不是睡着了——一种仿佛开关自动关闭,十分机械化地沉默。

就在这时,女性构造体被激活了,她的头抬起来直面我,让我清晰看到她的眼部轮廓中,浮现一种数据链般的流光。紧接着,她向我发出一种富有生物的柔软性的语音。

“……”

即便拥有脑硬体,我仍旧听不懂她的语言。为了防止被误解,我没有回答,也没有摇头或点头。只是将手中的金属钉扔到一旁,双手摊开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女性构造体眼中的数据再一次浮现,流转,随后在我近侧的地板中升起三根导线聚合形成的,配有针状接口的数据线。数据线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持着,接口对准我缓缓靠近,似乎为了表示这种举动同样没有恶意,因此这些数据线的移动十分轻柔。女性构造体在其间说了一些什么,虽然不太理解,但是视网膜屏幕中弹出对话框:

——外部连接申请中。是否允许?

我没有犹豫太久就确认了连接,这个时候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做呢?我开始意识到颈后的接口就是为这种时候准备的,于是将头发撩起,背对着数据线的针状接口,让其能够准确插入。…,

没有让我等待太久。已经从我的动作中得到许可的数据线在三秒后插入接口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和生病打针的感觉截然不同。虽然同样有异物插入的不适感,但是更多的是一种电流沿着颈椎进入大脑的感觉。视网膜屏幕的对话框再一次变化:

——对接确认,数据传输中。

“能听到我的话吗?”一种女性特有的温柔的声音传达到脑海中,这种温柔的声音让人感觉不到各人独有的特性,更像是而是通过采样后生成的模板声线。而这个声音也并非直接传达,虽然不明白原理,但是我似乎能够明白它产生的过程:传来的是数据,以一种文字对话的形式出现在视网膜屏幕的对话框中,当然,是统治局特有的语言,在直觉理解其意思后,再通过某些渠道,提取了这些数据中的“语气”和“声线”之类的特性,重组为我能理解的正常世界的人类语音。

不过,我有些怀疑,这些“语气”和“声线”之类的特征在很大程度上以我的主观为基础。我在看到她的模样后,下意识觉得她的声音是这样的,所以才会生成这样的声音。

这同样是主观意识和客观程式结合的一种表征。

“是的,可以听到。”我在脑海中做出回答,然后,正常人类的语言以类似的方式转化为数据传达给对方。如此一来,正常的交流便成立了。

“真令人惊讶,没想到竟然能碰到和我一样的‘人’……是同类吧,至少有百分之六十是。”

我不太确定,她所说的“人”是否指人类,也许只是脑硬体翻译成这种方式更容易理解而已。

“伱是指义体化?”为了拉近距离,我特意用同样“机械化”的语气回答着,“这是统治局的技术,伱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统治局的人……曾经是,但在它们放弃了这里的一切,城区和人民之后,就不再是了。我们被抛弃了,也没必要再找回。”

这些话能够让人联想到许多东西。不过。具体的细节不是什么紧要事,更甚者,并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情。只要这些话能够让我确认,我们彼此之间有合作的可能性就足够了。显然,状况正朝着好的一面发展。

“伱们在沟通恶魔?”我试探着问出这个问题,“那些蜘蛛丝和茧一样的物质……”

“很遗憾,这不是我们做的。”对方很快就打断了我的话,“这些只是在这个城区中收集到的物资。我们需要这些物资来维持自己的存在——生活、生长和生存。也许对伱们安全警卫来说,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是。因为统治局封锁了三十三区,因此,我们不得不就此取材。”

“我对这里的情况并不了解,如伱所见。我和普通的安全警卫不一样。”

“是的,我从来都没见过像伱这样的,同时拥有人类外型和人性智慧的安全警卫。一开始,我甚至很难想象,伱会是安全警卫,外表看上去,伱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她的话让我不禁想到,她所说的“人类”真的就是人类吗?她继续说到:“不过,我的侦测装置的数据显示,伱的确拥有部分安全警卫的特征。那么。伱到底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是统治局准备要回收这个城区吗?”

“如伱所见,我经过义体化改造,隶属临时安全警卫,但是我之所以来到这里仅仅是一个意外……”我开始编写似真似假的谎言,并且,表示自己也有些迷惑,“也许不是意外,我不太确定。我的大部分记忆数据已经损坏,无法读取,除了统治局之外。很难想象会有其他人拥有这样的技术。也许,它们需要我对第三十三区进行观测和执行一些任务,却因为某些意外不得不中途放弃。”我顿了顿,直视着女性构造体说:“不过,在看到伱之后。我觉得伱们可能拥有这样的技术。”…,

“原来如此,仅仅是一场意外的遭遇吗?”对方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

“伱到底是什么人?构造体的技术。以及义体化的程度……除了不在编制之内,伱已经拥有安全警卫的一切特征。”我不断思考着对方的话语所潜藏的资讯,一边利用对方的资讯缺失,为自己编造一个更加具体的身份——一个正在执行秘密行动,却因为意外而丢失自己大部分数据,迫切需要帮助的特殊安全警卫。

临时安全警卫的身份并不容易保密,但是,如果自己的态度没来由显得强硬或软弱,都可能会让对方心生顾忌。可以想象,它们在这个被废弃的城区已经生活了很长的时间,因为自己的遭遇,已经不在承认统治局的管理,甚至对安全警卫的处理方式十分顽固且充满仇恨。

一个丢失自己记忆,甚至是有可能被抛弃的临时安全警卫,应该能让它们觉得有利用价值。

为了保持安全警卫的身份,即便对统治局的结构并不清楚,也必须在一些细节上表现出相当程度的了解。为此,我必须利用接收到的所有信息,进行即时性的推测,再通过推测来回答对方的问题,释放一些信息去误导它们。这么做当然充满风险,不过,想要在危险的地方得到一些收获,自然要做一些充满风险的举动。

和富有开拓精神的冒险者不同的是,我的举动不是“冒险个性”的感性行为,而是被计算式的理性主导着。

“我是原统治局研究机构的一名研究人员。在这个城区中进行灰粒子的研究工作,我知道这个区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了生存下来,我不得不依靠一些技术方法改造自己……以及这个孩子。”这么说着,她的头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但是,幅度小到几乎看不到,我觉得,她似乎是想要去看身旁的小个子,“我曾经参与统治局的安全系统技术更新,不过,显然我已经被封闭在这个废弃区太久了,统治局用在伱身上的技术和我的技术已经产生分歧……现在,伱能告诉我,在伱抵达这里之前,统治局的情况如何吗?”

这样的问题简直就是顺着我的想法来,这个家伙的思维方式,似乎比我感觉到的更加固化,甚至有些死板。

“恶魔正在大举入侵统治局。我们不得不封闭了许多城区。而且,安全系统的权限也已经出现问题。”我这么回答到,“不过,我的系统和数据损坏得十分严重,不确定现在距离我离开时已经有多长时间。”

“安全系统出现了权限问题?”女性构造体这么重复着,好似陷入思索一般,眼中的光状数据链再一次飞速流转,“统治局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恶魔,安全系统的权限问题,大概也不是全由恶魔造成的。”

“伱的意思是?”

“安全系统的权限管理经过多次优化。在我还隶属统治局的时候,大家已经预想到恶魔失控的情况,并对安全系统进行针对性优化。”她这么说到,“所以。应该是有人从内部侵入了安全系统,虽然没能彻底摧毁安全系统,但仍旧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安全系统的失控,也许就是它们封闭城区的原因。我们当初对安全系统的优化做得太过了,如果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也许可以进行修正。可是没有办法,已经失控的安全系统已经不再是统治局的保护伞了。它会对一切不符合安全名单的东西进行清理。”…,

“可以关闭安全系统吗?”我这么问到。

“不可能,除非彻底摧毁统治局管理的所有区域……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安全系统的失控。许多东西都不再受到控制。在这里,建设机器也已经失去控制,料想其他地方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它们在彻底被摧毁之前,只会毫不犹豫,毫不间断,也毫无计划地进行建设。所以,在失去安全网络连接能力的如今,我也无法确定,统治局的区域范围已经扩展到何种地步。这些建设机器不仅会建造房间和通路,也会建造安全系统的分机。这是当初制造安全系统时所配套的建设计划。”

“伱这里也无法进行正常联网吗?”我再一次确认道。

“是的,在统治局撤离前,已经将包括维生系统在内的所有系统关闭。”人形构造体如此回答,“我们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利用残留在城区中的物资。包括伱之前看到的那些,尝试对城区系统进行开启和维护。大部分已经失败。正如伱所看到的那样,好不容易将城区恢复到能够让人正常活动的水平,但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人了。即便经过改造,也无法保证能够寿终正寝,我们孤立无援,却需要面对更加强大的敌人。我们没有任何增援,反而需要抵抗安全系统的清理……我们已经不在安全名单中了。”

尽管,她的语气仍旧是如此机械性的平缓,但是,我仍旧能够从中感受到这里的原住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件令人悲伤而无奈的故事。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由得问到。虽然没有在原住民的日记中得到解答,但是,我相信,在这个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生命形态而一直生存下来的原统治局研究人员口中,一定能够得到答案。而她也一定会对我进行解答,因为,至此为止,处境一样的我们双方已经可以确定合作关系了。

“伱不知道吗?”她反问着,“我以为,统治局的安全警卫应该了解这些事件的来龙去脉。尽管伱已经失去记忆数据,但我仍旧认为,伱代表着统治局的意志。它们虽然失去了对安全系统的控制,但仍旧开启了城区回收计划,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在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任务。”我说:“所以,我希望能够重新连接安全网络,虽然安全系统已经失控,但我应该仍旧在安全名单中,通过网络也许可以重新连接统治局,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很遗憾,在联网方面,我们仍旧在尝试。”女性构造体说:“欠缺一些技术和素材,如果伱想要加快维修速度,伱需要为我们取得那些缺失的东西。”

“我可以为伱们收集需要的技术和素材,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得到关于此地的情报。”

女性构造体和我对视着,但是,她的目光——如果这个形态的她拥有目光的话——却并非完全投在我的身上。在她的眼眸中,数据之光再一次远转,之后,她回答道:“我明白了,我们会为伱提供情报,然后……畀,会为伱带路。她之前一直在做相同的工作,十分熟悉这个城区,有伱的帮忙,我们的进度应该会加快。”

畀——这就是小个子的名字吗?真是奇特的名字。我看向小个子,从脑硬体翻译过来的用词来看,这个家伙竟然是个女性……也许,是个女孩。三十三区的原住民,就只剩下这两个女人了吗?

“别因为外表小看她。”女性构造体说:“畀已经和我在这里生存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在其他人都死了的情况下,只有她仍旧活了下来。她的个子虽然有些矮小,但这仅仅是因为改造的关系和行动的需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95 新个体(三)

不仅这个女性构造体,连小个子也经过了相当程度的改造。正因如此,她的动作才会如此敏捷,完全超越了正常世界的成年人。女性构造体的改造技术和用在我身上的义体化改造技术十分相似,而且女性构造体比拥有脑硬体的我更加像是一台“拥有自我人格的超级计算机”,这很可能意味着在小个子“畀”的头部也安装有脑硬体。

我从来都不觉得桃乐丝植入我脑中的“脑硬体”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她仅仅是一名在超级系色的默许下入侵末日幻境的骇客,即便是身为中枢的超级系色也无法完全控制末日幻境,因此不得不这么认为——她并没有创造任何不属于末日幻境的东西,仅仅是用骇客的手段,提前窃取了属于末日幻境的东西。“脑硬体”同样是存在于统治局中的技术,但是,如果没有超级桃乐丝,至少要接触类似女性构造体这样的统治局研究员,才有可能得到。

不得不说,“脑硬体”这项技术竟然能够通过倒影对我在现实的产生影响,在大脑中生成类似的组织,这很可能也是一个特例,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末日幻境的确能够对现实的接入者产生十分强烈的影响——尽管,目前出现这种影响的只有我一人,甚至,大概也只有我一人了。

因为,除了我之外的其他接入者都变成了lcl。他们很可能永远都找不到自己在现实中的了,和超级系色一起构成末日幻境的lcl。已经成为了这个庞大精密的虚拟现实的一部分。对于诞生于lcl中的他们来说,这个世界就是唯一的真实。

多么悲哀,又多么幸运。比起其他无法转化为lcl,彻底在现实中死去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他们无论在现实中,还是在末日幻境里,都没有真正“死去”,只是,也许再也无法回到所谓的“现实”中了。

大概,上一次在末日幻境中,超级桃乐丝为我植入脑硬体,也并不确定。这种超现实的东西是否能够带入现实之中。

这是一个测试,一个冒险,是超级高川计划的一个必须确认的步骤。

如果生存在末日幻境中的他们不会在未来的末日中死亡,没有被江吞噬。那么,的确有可能重新变回现实中的人类。

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我们能够通过末日幻境影响现实到何种程度——仅仅生成脑硬体?亦或是对整个的因子都进行深层干涉。

更甚者,如果我们真的可以根据超弦理论,在末日幻境中通过“命运石之门”改变弦状态,实现末日幻境中“时间跳跃”。那么,在超弦理论中同样由“弦”构成的现实,又是否可以建造出真正的“命运石之门”,实现现实中的“时间跳跃”?

我十分清楚。一旦“超级高川计划”成功,到底意味着什么。

整个世界。都将因为“超级高川计划”,因为“命运石之门”而改变。

而这。就是我,高川,最后也最终的任务。

这是我们,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找到回家道路的关键。

一切的一切,都要在末日幻境中验证,制造和开启。

我默默看着圆柱台上的女性构造体,我必须依靠她的力量,找回近江。

只有可能制造出“命运石之门”的近江,无论她是不是“江”的某种倒影,只有她才是拯救世界的关键。…,

是的,“高川”即便成为“超级高川”,也只是一个小角色,一个强力的执行者,一个也许能起关键作用的配角。也许“高川”能够通过找到人格存储装置和精神统合装置,拯救自己所爱着的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但是,如果仅仅如此,我们所获得的也只是一个真实但并不完美的结局,我所爱着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无法再以正常人的身份生活在这个世界里,死去的真江,也不可能再复活。

真正能够拯救所有人的,实现最为梦幻,最为美好的结局的关键要素,只有“近江”。

等着我,近江,伱绝对不能死在这里!伱的愿望,伱的研究,伱的计划,“命运石之门”,一定会完成的。

一定!

“我在来到这边之前,遇到过一些家伙,看起来不是本区的人……也不是统治局的人。伱有这些外乡人的线索吗?我想,也许我们会需要他们的帮忙。”

“外乡人吗?”

女性构造体这么说了之后,沉默了一段时间。

“不,我没看到,但是,也许畀知道。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就连我也已经无法和她进行正常的沟通了。”虽然这么说,但她仍旧做出将头部转向小个子“畀”的动作,也许是在交流,但是我无法确定,过了十几秒,女性构造体转过头来对我说:“她似乎真的见到了,但是没有接触。伱能告诉我,这些外乡人的情况吗?”

“他们有一些奇怪的本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在当前来说,应该算是统治局的安全警卫和恶魔的敌人。”我这么形容道,“和伱们的情况十分相似,我曾经以为,他们是和伱们一伙的。”

“伱也是统治局的安全警卫。”女性构造体如此说到。

“我拥有的只是临时权限,而且已经完全无法和统治局联系。在和统治局联系之前,我没有任何任务。”我说:“我不是来清理伱们的,伱应该能够感受得到,我和普通的安全警卫完全不同。不正因为如此,伱才和我见面吗?”

女性构造体没有任何迟疑,说到:“没错。伱并不是普通的安全警卫……实际上,在我为统治局工作的那段时间里,也从来没有见过像伱这样的安全警卫。虽然无法完全解析用在伱身上的技术,但是我仍旧能够看出。这个技术和我所掌握的并不完全一样。而另一部分,则和那些人十分相似……我起初以为,伱只是入侵了安全警卫的权限,是和我们一样被遗弃的人,或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当然,现在也无法确定伱不是。”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听上去,不是冒险者,不是统治局。不是被遗弃在这里的原住民。也许,是藏匿在这个城区中的,那个让安全系统放弃回收此地的那群敌人。我无法忘记,通过超远距离的狙击机会列车的那个奇怪的生命。

“但是。伱仍旧冒险和我进行交流。”我说。

“是的,我们没有选择,伱是这个城区里,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有可能进行交流的对象。我们需要帮助。”

“我可以给予伱们帮助。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重新开启这个城区的安全网络,我相信,那些外乡人也需要。”

“我只负责进行系统维修。”女性构造体这么说着:“如伱所见,这个状态的我。如果没有畀,已经无法再对外面的事情进行干涉。”…,

“我明白了。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那么。请伱告诉我,伱口中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这个城区,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凝视着女性构造体,说:“还有,我该如何称呼伱。”

女性构造体的眼中,又出现十分明显的数据流光。随后,她告诉我:

“我在还是正常人的时候,叫做莎。”

这些原住民的名字翻译成我所理解的内容后,似乎只有一个字。于是,我这么介绍自己:

“很高兴见到伱,莎,还有畀。我叫川,隶属统治局临时安全警卫。”

自称“莎”的女性构造体,为我讲述了在这个三十三区所发生的严重事故。

一切的源头,是一个名为“山羊教团”的组织,一个专注于召唤恶魔,研究恶魔,让自己变得更贴近恶魔,以期获得恶魔力量的组织。但是,它们原本并不是这样极端而可怕的组织。

统治局在某个时期找到了一种奇特的物质,不,实质上,无法被称为物质,只能成为“存在”。这种奇特的“存在”外表呈现粒子状,被统治局研究者称为“灰粒子”,正式名字是“微机胞”。在统治局的理论中,这些微机孢就是我所见到的那些灰雾的基本构成。

微机孢不完全是物质,也不完全是能量,但是,它可以变成物质和能量,同时,也会对精神产生影响,甚至,它也可以在满足一些条件的时候,变成“精神”。微机孢并不稳定,它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自己的状态,但是,它也是稳定的,因为在一般情况下,不会对其它物质和能量造成影响。然而,统治局在研究微机孢的过程中,十分轻易地就发现了对这种奇特存在进行操控的方法,这种方法直到莎被遗弃之前,也是最具效率的一种。

那就是,和人体结合。

大量的微机孢和人体结合以后,在某些情况下,会发生性质和状态的改变。如此一来,以人体为媒介,就能够一步步找出运用微机孢的方法。例如,让人的,变成一种总体上是白色,例如灰白色、银白色、纯白色之类的坚硬物质,这种坚硬物质几乎可以替换现有的任何材质制造所有的东西。又例如,让和人体产生反应的灰雾转换成能量,乃至于将整个人都转化为能量,这种转换方式的效率十分可怕,理论上,每一克的物质都不会被浪费。

统治局利用人体和灰雾的结合所创造出的奇特素材,以及在研究微机孢的过程中所诞生的各种奇妙的技术,构造了整个统治局的世界,确立了统治局的最高管理地位。兵器、材料、能源、家园……一切的一切,只需要有最初的两种原料就可以无限拥有,那就是“人”和“微机孢”。

是的,在那个时候,统治局所管辖的居民们。不仅仅是社会构成者,不仅仅是居民、研究者和统治者,同时也是“原料”。而且,在统治局世界的后期。作为“原料”的属性越来越重要。无论统治局的威信多高,技术多么强大,这种情况都是绝对无法公开的秘密。因为对原料的无限渴求,为了满足技术和统治地位对“人”这种原料的需求,社会结构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阶层的等级制度变得越来越严苛,被划分为普通阶层的人,成为了最优先的“原料”。…,

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在预料之中。“人”被当成“原料”的秘密泄漏了。无论究竟是如何泄漏的,但事实就是,有部分知情者——包括普通原住民、研究员和统治者在内,所有高层和底层的人当中都存在这样的人——对统治局的统治和技术。对这种严酷的社会,对变成“原料”的同类,对一切因为微机孢和人体结合而产生的一切报以绝望和愤怒。

这些人试图反抗和揭发黑幕,但是,最初的抵抗和报复理所当然地失败了。以微机孢和人体结合技术为基础。掌握了超级技术的“统治局”十分轻易地就摧毁了这些人,轻而易举地镇压了任何反抗当前体制和技术的思想。在几乎无法称为战争,被统治局称为“清理”的行动中,作为安全系统一部分的战斗兵器“安全警卫”展现出了高超的效率。

失败者被当作“原料”。制作成新的产品——建材、能源乃至于建设机器和安全警卫,以最为彻底的方式成为统治局的一部分。

尽管失败得十分彻底。但是仍旧一部分人在“清理”中存活下来,躲藏在暗处——这同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些人同样了解一部分微机孢技术。同样能够制造一些和安全警卫对抗的限制性武器。但是,失败让他们意识到,仅仅这样是无法战胜统治局的,因为统治局所持有的技术无论在质量上还是数量上,以及运用方式和经验上,都比他们更加完善,并且,将会更加完善。

他们需要一些无法被统治局完全掌握,至少没有完全掌握的东西,一些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科技”这种几乎呈现次幂级别的成长速度优势的东西。

可怕的是,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那就是“恶魔”。

一种从微机孢中诞生的生命——在对微机孢进行研究的过程中,统治局的确发现了,当大量的微机孢集合满足一定条件时,会从中产生某种“生命体”。这种生命体是无法控制的,它们可能有意识,也可能无意识,可能存在智慧,甚至于一诞生就具备超高的智慧,但也可能智能低下。它们对微机孢拥有天生的亲和性,能够本能地直接控制微机孢,产生各种奇异的魔法一般的现象。但是,一切实验都证明,它们是无法控制的,无论是它们的诞生,还是它们的行为。

理所当然的,统治局不需要这种东西的存在。对统治局来说,不需要微机孢所形成的生命,只需要能够被自如控制和消耗的“原料”微机孢。

于是,这些由微机孢中诞生的生命被称为“恶魔”。在最初的时候,安全系统的建立,安全警卫和限制级兵器的制造,都是为了研究、控制和杀死“恶魔”。

反抗者为了对抗统治局,在暗中研究制造恶魔,恶魔交流,控制恶魔乃至于杀死恶魔的方法。不过,当他们和拥有超高智慧的恶魔进行沟通之后,事态的本质开始发生转变。统治局的压迫和清理从未停止,随着时间变得更加强烈,反抗者从最初的抗争需求,演变成生存需求。召唤恶魔、通过“交易”获得恶魔的力量,比控制恶魔和杀死恶魔更加容易获得力量。渐渐的,利用从恶魔处获得的力量取得了生存环境的改善后,这些反抗者中又有一部分人,从召唤恶魔和与恶魔“交易”演变成想要“变成恶魔”。…,

这些人再一次联合起来,以对抗统治局为号召,组建了以“恶魔”为核心的宗教组织,名为“山羊教团”。

山羊教团中,教授成员召唤恶魔和与恶魔交易的方法,但是,这些家伙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变成更接近恶魔,乃至于超越恶魔的存在。因为,恶魔是天生契合微机孢的存在,因此,越是契合恶魔的形态,对微机孢的利用效率就越高。

利用恶魔的力量,山羊教团的力量以爆发式的速度,追上了统治局的超级技术——它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无论从思想上,还是本质上,都已经极为接近恶魔,但却不是恶魔。它们利用恶魔,但也猎杀恶魔,它们拥有自己的社会结构和思想核心,它们自称素体生命。

恶魔、山羊教团和统治局,这就是在统治局世界中最终所形成的集团势力。

山羊教团已经不是当初反抗统治局,追求“人道主义”的正义者,成为素体生命后,它们的主张和行为都彻底抛弃了人类的形态,已经可以称为另一种智慧生命。

.提供文字

396 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

山羊教团的成员通过给恶魔献计获得力量,在取得力量的过程中,也通过这种途径的研究,逐渐将自己改造成素体生命。

这是来源于统治局原住民,但又和他们原本的生命形态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命形态。

对于原住民来说,素体生命和统治局一样可怕,因为,素体生命要获得生存空间和种族延续,同样需要“消耗人类”——没有谁是天生成为素体生命的,所有的素体生命,都是原住民的转化。

因此统治局无法彻底铲除当初的反抗者,自然也无法消灭山羊教团。正如同当初有人明知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成为反抗者,所以,当山羊教团出现后,自然也有人渴望一些以正常的生命形态所无法获得的东西,从而希望成为山羊教团的一员。只要还有人期望得到恶魔的力量,期望反抗统治局,期望加入山羊教团,这一切的根源就无法瓦解。

统治局对山羊教团的清理一直在持续,对统治局治下的所有人来说,任何涉及山羊教团的物事都是绝对性的禁止事项。在这种情况下,山羊教团在决定性的时刻到来前,只能在暗中活动,无法正式走上台面。

然而,山羊教团的确在暗地里发展起来了。

因为恶魔的力量,因为素体生命的力量,因为统治局绝对无法放弃的微机胞与人体结合的禁忌技术。

凭什么自己就只能成为“原料”呢?即便是变成素体生命,也好过丝毫没有尊严地成为材料而死去吧。

不想就那样死去。想要获得生存的空间,想要获得更多。

这样的想法,凌驾于对自我生命形态的固执。

三十三区,正是这种畸形战争中的牺牲品。利用某些至今仍不清楚的手段。也许是散播了某种“病毒”,山羊教团的成员在三十三区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扩散,更可怕的是,被这种病毒感染的人并一定能够成为素体生命。更多的原住民,在感染病毒之后,以一种失败的生命形态转化的中间形态死去。而这种中间形态,让所有人一开始都以为只是一种未知的恶性疾病,亦或是微机胞出乎意料地扩散。并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因素出现了某些变化。

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是微机胞对人体的影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只是,这并非是一场意外。而是一次以山羊教团为核心的大规模实验。

至于为什么山羊教团选中三十三区作为实验的区域,莎是如此回答的:

“也许我曾经隶属的研究所有山羊教团需要的东西。也许山羊教团只是想在发动最终战争前夺取一个固定的据点。”女性构造体莎以毫无感情的声线阐述着,“它们摧毁了三十三区,统治局放弃了这个区域,它们至今仍旧在这里徘徊不去。我觉得它们是在找什么东西。看到我背后的那些丝线和茧状物了吗?那就是它们做的。它们也许厌烦了由人体渐渐变成素体生命的漫长过程,似乎想要通过这种称为“献祭”批量制造它们的后裔,甚至,想要在新生命诞生时。直接以素体生命的形态诞生,彻底拜托原来生命形态的束缚……但是。并不成功,也许它们至今仍旧在寻找能够让自己成功的方法。”

“也就是说。教团的成员需要伱如今改造了自己的技术?”我似乎有些了解了。…,

“也许。让人以构造体生命的方式存在,而并非单纯变成构造体这种物质材料,也就是生命‘义体化’。这是我所在的研究所一直在研究的课题。”莎如此说到,“归根究底,山羊教团素体生命的形态,和义体化十分接近,但并不完全相同,最表面的区别是,构成素体的基础材料虽然和义体所采用的材料拥有相似的特性,但仍旧是不同的两种材料,就如同一些金属材料的特性相似,但仍旧是两种金属。而在伱的身上,同时具备素体生命和义体化的特征。伱的存在让我觉得,统治局在三十三区研究所沦陷后,并没有彻底失去研究资料,甚至已经取得了更多的进展,伱就是这种技术的实验体。”

“也许,但是,这无所谓。”我这么回答到。

因为,我并不是真正的统治局安全警卫,所接受的改造,也不是由统治局经手。我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特例。

当然,我可不会把真相告诉她。

“这么长的时间,它们仍旧没有找到关键的技术资料吗?”我说。

“有这个可能性。”莎说:“当三十三区被山羊教团摧毁的时候,技术并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进展。如今我所用的技术,是在三十三区被摧毁之后,我一个人研究出来的。它们或许还在研究所中,利用那里的设备进行研究,但是,如果它们完全按照当时留下的资料和思绪研究下去,大概只会一无所获吧。”

“真令人难以置信,这是伱自己在这种条件下研究出来的技术?”

“是的,当初无法取得进展,只是思路问题。”莎如此说,“如果被它们发现这里的东西,它们会不惜花上一切代价攻陷此处。我们必须在它们意识到我的存在前,尽快撤离,但是,变成这种样子的我已经无法用普通的方法移动了,而且通往其它区的通道至今仍旧被素体生命监管着,它们会放任一些‘素材’进入,但绝对不会让这里的人离开。只有重新连上安全网络,和统治局取得联系,才有可能在统治局的援助下打破封锁。”

我假装沉思的了一下,回答道:“是的,我见到有人摧毁了来自其它地区的列车。我想,那群外乡人就是通过那辆列车进来的。”

“是否和外乡人进行沟通取决于伱。”莎说:“如果伱能说服他们。伱可以决定是否对他们提供帮助,畀也会助伱一臂之力。但是,伱不能在安全网络重新连上之前,暴露这里的情况。”

我答应了这个要求。

“我并不相信伱口头上的承诺。临时安全警卫。”莎的眼中不断有数据飞逝,她说:“伱需要我们的帮助,而我们也需要伱的帮助,然而我们彼此所处的位置仍有决定性的不同。如果伱真的是安全警卫,真的是统治局派来调查三十三区的人,那么,在最终证明这一切,在我们离开之前。为了保证双方的利益,我们必须签订契约。”

是的,口头上的承诺不会被重视,这一点我在最初已经想到。所以当莎提出进一步的契约时,我没有丝毫惊讶和抗拒。

“伱想怎么做?”我说。

“我侦测到伱的大脑有一部分已经义体化,我要在伱的脑硬体中植入病毒。”莎毫不客气地使用了类似“病毒”这种意义的词汇,“如果伱违反契约,病毒会将伱的脑硬体清空。那样伱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但不会死亡,也不会被我控制,因为。脑硬体对伱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但并不是生存必须依赖的东西。伱并没有完全的义体化。”…,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用和她一样充满机械般冰冷坚硬的声线回答着。虽然我们的对话完全通过数据传输和解码的方式进行,但我相信。就如同我能感受到她的语气和态度那般,她也同样能够解析出我的语气和态度。

这种机械般冰冷坚硬的声线,并非代表我的不满,仅仅是是为了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我试图让她们进一步理解——我们是同类。

莎和畀在经过改造后,已经在这个死一般的城区里孤独生活太久了,我只能猜测,她们仍旧有社会性因子,仍旧需要同类。

莎没有说话,一个警告性的红文提示框从我的视网膜屏幕中弹出来:

——不安全程式请求安装权限。

——是否许可?

许可。

——是否开放底层防火墙?

虽然不太明白底层防火墙是什么东西,不过,我只需要安装这段程式就足够了。

在我拒绝开放底层防火墙之后,程式仍旧开始安装,一段很长的数据流进入我的脑硬体,这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这段程式在感官的想象中,宛如蜘蛛网一般笼罩在脑硬体空间里,但也仅仅如此,它既没有发生新的变化,也让我第一时间感觉到,这个蜘蛛网仅仅是攀附在墙壁上,并没有渗如墙壁之中,成为墙壁的一部分。

我想,这就是底层防火墙的功能。

尽管如此,就算没有底层防火墙,我也无法拒绝莎的提案,因为我十分清楚,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协议无法达成,最坏的结果就是进行摧毁某一方的战斗。她们不可能放任我离开而暴露自己,我也不能束手就擒。然而,一旦我摧毁她们,接下来的行动会变得十分棘手。也许莎在我脑中植入的病毒会在一定条件下会激活某些令人不快的功能,但我需要的不是保证自己的安全,而是在接受风险的情况下,找回近江,让她安全回到正常世界之中,继续完成“命运石之门”。

是的,只要能够以最快最保险的方式达成目标,必须接受这种充满风险的条件并不是令人不快的事情。

如果连死亡都不再恐惧,又有什么是“危险”的呢?

如果能够通过自我格式诞生新的高川,那么,又有什么是真正“死亡”呢?

既然超级桃乐丝和超级系色,甚至是“江”都将目光投注在我的身上,那么,在末日幻境之中,又有什么是值得顾虑的呢?

被“江”吞噬代表一切的结束。

但是,这也意味着,只有被“江“吞噬,才是一切的结束。

于我而言,无论脑硬体有没有底层防火墙,得到这些原住民的帮助,就是再好不过的状况。

于莎而言,我接受了病毒程式的植入。同样是再好不过的状况。

“那么,让我们开始行动吧。”我对莎说。

莎没有说话,而我左手边的地板再一次发生动静。随着白气的喷出,一截长方形的地板冉冉向上升起。形同一个棺材。棺材的盖子打开,立刻释放出一片冷雾。我第一时间就用连锁判定对其进行扫描,结果发现,里面放的是一把刀状物。

一把充满既视感的刀状物,我似乎曾经在哪里见到……不,是使用过它,手掌处有一种莫名的触感从肌肤里渗出来。

也许,过去的某一个高川曾经使用过这把武器。…,

虽然现在的我。初始化高川,是第一次见到这把武器,然而,一个名字正从我的脑海中浮现。

临界对冲兵器。

是的。这就是席森神父曾经提起过的,比“限界兵器”更加强大的统治局特有武器——临界兵器。

“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莎如此述说着这把临界对冲兵器的真正名字,“这是针对素体生命研究的广域杀伤性武器,但是,失去安全权限后。我们已经没有人能够驾驭这把武器了。尽管如此,我仍旧对其进行了改装,不仅对素体生命,对普通的安全警卫。以及我所知道的大部分微机胞现象和材质都能够产生有效的干涉。我想,接下来的时间。伱会需要它。”

“如果无法避免和素体生命打交道的话。”我这么回答着,伸出手将这把刀状临界兵器抓在手中。

肌肤传来无比熟悉。也无比亲切的手感。视网膜屏幕中弹出的对话框中显示出一行行数据:

——临界兵器检测成功

——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是否启动?

启动。

——进行统治局安全网络认证……连接失败,无法获取安全名单。

——临时安全等级检测……lov.3

——武器仓对接。

——对接完毕。

——记录使用者。

——使用者“高川”。

——临界兵器相应使用权限解放

——极限功率70%。

似乎因为权限的限制,无法将这把武器的功率发挥到最大,但是,这样的情况同样充满了熟悉感——是的,本来就是如此。

“……看来伱已经开启了这把临界对冲兵器的使用权。”莎说。

“虽然是临时的,但我仍旧是安全警卫,仍旧拥有安全权限。”

“是的,这也是我为什么将这把武器给伱的原因。”

“伱有这个城区的地图吗?”

“畀会带伱到任何伱想去的地方。”

对这样的回答,我只能保持沉默。

“请保护好畀。她虽然十分机敏,但并没有伱认为的那么强大。她就像是我的孩子。伱似乎无法用正常的方式对话,大概是伱的语言区资讯缺失的缘故,没有关系,契约病毒在植入伱的脑硬体的过程中,已经搭载相关的语言资讯包。”莎如此说着,接驳在我后颈中的数据线缓缓拔出来,这个过程让人不太舒服,但是,在彻底切断这种直连方式之后,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我尝试张开口说话,结果,以一种十分接近本能的方式,说出了统治局的语言。

“很好,我已经很长时间无法正常说话了。”

“我就在这里等待伱们的好消息……”这么说着,莎缓缓沉入圆柱体基座之中。而所有临时矗立起来的物件,也都重新沉入地板之中。

我看向小个子,有些好奇她那藏在长袍下的真面目,不过,也许她并不像莎那样,喜欢让人看到自己的样子——我能理解,改造的结果并不总是美好,尤其在技术不成熟的情况下。

“畀,我们走吧。”我对她说。

畀从圆柱台上跳下来,一声不响地来到我身边。我想和她寒暄一下,但是却找不到任何话题,而且,她看上去也不像是想要开口说话的样子。另外,畀能够说话吗?这也无法确定。于是,我只能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畀如同影子一般跟在我的身后。…,

“畀,伱有下一站的目标吗?”我这么问到。

通过连锁判定,我看到畀以几乎看不出来的动作轻轻摇头,仍旧没有说话。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一趟车站,那些外乡人也许会在那边。伱知道车站怎么走吗?”

畀点点头,快步从我身边穿了过去,以之前交手时见识到的轻灵动作向前奔跑。我觉得她似乎挺不喜欢慢腾腾地走路方式。我当然不可能被她落下,以同样的速度追了上去。

畀并没有沿着通道笔直出去,而是在通道一侧的墙壁上按了一下,开启隐藏的暗门。暗门后是一条镶嵌在墙壁上的双轨隧道,能够容纳三个成年人的轨道车在我们坐上去之后就自行发动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将我们载到密道出口。

终于回到台阶平台上,畀带着我从来时的那条被巨大机械弄断的台阶下去。巨大机械的动作已经完全停止。我们从台阶断口跳到它的外壳上,又从外壳跳到另一端的台阶上。当我们在台阶上站稳脚跟的时候,看似报废了的巨大机械发出轰隆隆的声音,逐渐下沉到下方的空洞中,无数的石块、泥土、碎片和金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彻底填满了这个空洞。(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2154 唯有出局者幸存

胜利者诞生了,也在诞生的同一时间就死亡了,但它们的胜利毋庸置疑。

我走出地下大厅究竟用了多长时间,已经完全无法计算了,这个巨大的空间中,除了由墙壁构成的轮廓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除此之外,所有能够让人确认自己所在到底是怎样一个环境的因素都发生了超乎常识的变形。我可以通过旧有的记忆去对比眼前的景象,但却无法用自己知道的任何语言去描述这个景象。过去建立起来的逻辑和理性,都无法对自己和这片空间的关系进行一个准确的定位。那完全无法理解的现象,好似已经伴随着战斗的落幕渐渐平静下来,但实际是否真的从更本质的层面上恢复平静,则完全无法知晓。只是,隐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人觉得,还有什么后继的余韵正在冥冥中扩散。

完全依靠观察和推理,根本就无法从这个地下大厅离开。作为仪式的场所,它本来是有许多通路的,因为最初进入这里的人们,包括火炬之光的成员,我这样的外来者,以及末日真理教的巫师们,走的都是“人类”可以出入的道路,也是以“人类”固有的方式进出。但现在,道路和门,具备这两个象征意义的物事和景状,已经在我的眼前彻底消逝了。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明明有空间,可以说出“地下大厅”这样一个有棱有角的具体事物,但是,偏偏没有“道路”和“门”,毋宁说,完全无法从脑海中组织出和两者有点相似的印象。平常来说,在一块平整的地面上,只要可以走过去,就能说,走过的地方就是“道路”,可就是这么宽泛的定义,在此时此刻的地下大厅里也无法组织起来。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话,一定很难理解吧,就算用一大段的文字去描述,也仍旧会感到矛盾而难以想象吧。可我如今所能观测到的和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所有涉及“时间”概念的因素都变得毫无意义,所有涉及“空间”概念的因素都如同缺失了一角,变得不完整,所有和“逻辑”有关的事物规律,都显得朦朦胧胧,似有非有。我似乎在走,也似乎在飘,很多时候只觉得自己在梦游,在这种情况下,我仍旧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去哪个方向——只要我生出相关的念头,就会有一种宛如从冥冥中而来的指引,以“感觉”的方式气引导着我。

随后,我回到了地表——相对于地下大厅的地表。四面八方的景状仍旧是在一个看起来封闭,却极为宽阔无垠的奇怪构造中,这个巨大而封闭的环境正是统治局遗址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我头也不回,一直向前走,一直向上走,过了好一阵,才转头看向来时的路,然而,那里已经看不到地下大厅的出口,也看不到火炬之光驻扎地外那一片森然的构造体迷宫了。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成形的建筑,没有复杂的机械,没有宽敞的平台,也没有扭曲的造物,只能用“空荡荡”来形容,就像是一张图画的中央被橡皮擦去了一大块。那剩下的“空白”到底是什么,也同样是我无法理解的。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回去,再次进入那“空白”的地方,又会发生什么事,但我一点都不想回去。

这场由火炬之光引发的风波,至今仍未停息,让我不由得生出疲惫的感觉。我是第一次感到这种程度的,难以形容的疲惫感。这里发生的许多情况,都彻底超乎了预想,我过去的见识,仿佛只是掀起幕布的一角。过去的“病毒”所带来的绝望和恐惧,和此时的绝望感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上。当自己竭尽全力之后,真的可以拯救其他人吗?过去,我很容易就能给出肯定的答案,因为,那是我自己期待的答案。但现在……我却只能说“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后面的话,诸如“期待有一个好的结果”之类的话说出来。

我的计划因为火炬之光的所作所为,已经发生了偏差,可我真的无法指望自己可以修正这个偏差,并且,也相信自己之外的其他人,也在为这次仪式所带来的偏差感到苦恼吧。

富江消失了,也感受不到“江”的存在,尽管她们并不是总在我身边,但过去总能感受到她们就在身边,亦或者说,就在自己的“内部”。对比起过去的“自己一个人”,和现在的“自己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我感到自己空荡荡的,就像是填充在自己内部的,不是血肉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高川”,也只有一个“高川”。

我第一次生出一种奇妙的,但也不是痛苦和悲伤的情绪。当我感受到时,我就知道了,这就是孤独。

“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我对自己说,这个时候,我是那么的想要听到过去总是能够听到的声音,哪怕那声音更像是一种幻听:“我就在你身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句话才会再次于自己耳边轻声述说。

正因为“江”仿佛消失了一般,所以,我才更能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病毒”、“江”、“偏差”,三者相互作用,从我可以理解的角度来说,它们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固的“三角形”。反过来说,只要再加入一点其他的因素,这个僵持的结构就会崩溃。那样的话,恐怕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情吧——我只是这么觉得,并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

如今这种可以观测范围内,深沉而平静的状态,只让我觉得是一种大崩溃前的征兆。极度的危机感始终梗在我的心头,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到,那是“江”才能涉及到的更加本质,也更加深层的领域。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我对自己说,去完成超级高川计划吧。哪怕在这种情况下,将会诞生的超级高川,完全不是自己计划中的超级高川,而是桃乐丝她们一直追求的超级高川。在成为那样的超级高川之后,将会执行的也更多是倾向于桃乐丝她们的计划。而我的计划,尽管已经做了那么多的铺垫工作,但现在看来,似乎只能废止了。

我并不介意自身人格的彻底消失,也不介意之后的超级高川会做什么,我对自身的独立存在从来都没有一个硬性的追求,不,毋宁说,当“高川”是以这样的一种人格替代的方式存活着,以这样的方式才能持续战斗的时候,任何追求某一个人格独立性的“自私”就已经没有了诞生的土壤。所有的“高川”都会知道,那样的追求是何等的奢侈。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介意桃乐丝和系色如何看待我,哪怕说我只是“江”的傀儡也罢,我都从来不怀疑,自己就是“高川”,也才一直都相信,与我同时存在的,另一个高川,绝对不会有任何主观性的敌意。我了解“高川”,“高川”了解我,我是“高川”,但“高川”不仅仅是我。不是“高川”的人,又如何能够理解其中的奇妙和无奈呢?

“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我一边对自己说,一边朝义体高川的方向走。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就如同我知道我就在这里。那边的“我”或许已经感受到了偏差仪式所引起的风暴,或许已经有什么情况因为这样的偏差而陷入窘困之中,可是,大概是不知道,这样的影响有可能放大到怎样的程度吧。如果是别的事情,我可以什么都不说,另一个我也能感受到,但是,如今的情况,如果我不说,另一个我则很理解——不,就算说了,也很可能无法理解,有太多语言无法表述的东西了,所以,才必须即刻成为超级高川。

重新构成的“高川”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完整的“高川”。

速掠的无形通道在我的前方蔓延,我在这条无形的通道里,走过曲折的构造,走过满地的残骸,走过不知道从何处引爆的烟火,走过重重叠叠的区域门径。构造体的平台有的如平原一样宽阔,有的只有一个人的立足之地,升降机总是无法一次性就上升到顶部,总会在半途就因为诸如“井道断裂”之类的原因中端了。看似笔直的道路,实际走过去,却发现必须绕过更远的弯路才能够抵达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完全看不到底部的沟壑,有的似乎是结构如此,有的仿佛是结构性的断裂,有的像是年久失修,有的则像是被可怕的力量摧毁。

从火炬之光进行偏差仪式的地下大厅所在地为中心,向外围辐射的巨大范围内,那些曾经充满了攻击性的诸多造物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死寂的,苍白而深沉的,充满了统治局风格的物事,就好似被风干的木乃伊般,装在一个巨大的外表装饰华丽,但内里却十分腐朽的棺材中。年代感越强,这些物事就越显得脆弱,已经和最初进入统治局遗址时所看到的那疯狂而活跃的景象完全不同了。

如果将过去的统治局遗址形容为一个精神病态的年轻人,如今则更让人觉得是一个垂暮的,只能躺在床上,全身是病的老人——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在向着最后的崩溃产生变化,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完全无药可救,仅仅是苟延残喘的感觉。

渐渐的,在我的视野中,出现了更多的尸体残骸,惨烈的战斗几乎摧毁了统治局固有的那尽管怪诞却仍旧在结构上有严密逻辑的风格,根本看不到任何完整的事物。几乎每一寸结构,无论将之形容为“地面”还是“墙壁”,都有一大半是扭曲的,作用在它们身上的现象,有可以看得出是“高温”和“低温”之类寻常概念的地方,也有的则完全无法辨认,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发生了,才让其变成那副模样。

这些尸体残骸很少有真正的人类,毋宁说,人类的血肉之躯根本就无法在这种惨烈的战争中存留下来。我在部分残骸中找到了纳粹士兵,也找到了人形的安全卫士,然而,能够有部分保存完好,看得出形状的残骸,大都不是这两者。与之相比,非人形状的东西更加明显,一眼望去也觉得数量更多。时而,我还能看到素体生命,这些和末日真理教做过交易,一直藏匿起来的统治局原生物,似乎也开始大规模地参与到这场战争中了。

当视野内的尸体越来越多的时候,也会想要从中找到一两个还没有彻底咽气的,然而,即便用上连锁判定,也只会得到更加残酷的答案。越是向前走,死寂的味道就越是浓郁,有的战场,其不断运作的构造本身,都已经崩溃了,导致任何功能都无法运转。过去经常会出现因为力量持续纠缠而形成的怪异现象,但在这个战场上,什么现象都没有,毋宁说,除了死物的轮廓之外,可以观测到的运动都已经停止了。

明明是用坚硬的构造体制造的产物,也绝对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更别提比构造体更加脆弱的东西,如果单说可以看到的残骸,都已经遍地都是,那么,可想而知,进一步,连残骸都没留下的死物就更多了。

我知道,自己距离另一个自己越来越近。尽管实际上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但是,在我的脑海中,仿佛已经有战斗的声音在构成。那就像是因为死寂的周遭而产生的幻听,有时也像是一种倾述,是一种古怪的却有活力的叫声。当我感受到更加切实的动静时,仍旧无法看到切实的活动,只有扩散得更远的连锁判定,接触到了震动的边缘,传来了模糊不清的反馈。

397 畀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我不知道车站在这个城区中的那个位置,一路上,层层叠叠的阶梯和房子将视野拘束在十几米的范围,畀迈着轻快的脚步,在三十分钟后带领我转过一个转角,又攀上一条格外漫长的阶梯。如此长的阶梯仿佛直接通向这个城区的最高端,似乎能够触摸到在天顶上纵横交错的巨大管道,然而,并不如此,天顶距离我们的位置还要更高,在下方时,城区笼罩在一层朦胧的亮光中,宛如夜间灯火辉煌的世界,沿着阶梯向上攀行,这片朦胧的光就渐渐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巨大的阴影笼罩在阶梯和四周的建筑上,在金属天顶和管道上闪烁的光芒宛如繁星点点——它们是绿色的、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仿佛整个三十三区伴随着这闪烁的光芒在呼吸。这是在正常世界完全不可能看到的冰冷,奇异,充满了颓废之美的光景。

最终,我们抵达了一个极高的平台,普通人是不可能以同样的速度完成这段旅途的,如同反复涂抹的厚厚的阴影充满了质量感,压在人的心中,令人喘不过起来。只是,对于我和畀这样经过改造的人来说,并不受到这些压抑情绪的影响。

站在平台望去,我看到了一片广袤而壮阔的景色,城区如同巨兽一样匍匐在脚下,而我们看到的仅仅是它身上的一片皮毛,交错起伏,完全没有规律的阶梯和房间,就是这只巨兽身上的毛发和鳞片。它们散发着宁静的微光。曾经有许多原住民居住在这一片巨大城区中,可想而知,脚下的这片笼罩在雾一般奶白的光芒中的世界本不是如此清冷。

每当我回想起莎的话,居住在这片广袤区域中的人们在一场生命形态的战争中死去。不断死去,被敌人杀死,被自己人清洗,就不由得不寒而栗。这片清冷又宁静的雾状光,仿佛发出咀嚼的声音,品味着死亡的味道,而这个味道至今仍旧没有消弥。

“人”被当作材料,做成建设机器。建设机器继续用人做成的材料,永无止境地建设着这个世界,而在这个世界中,在某个阴影之中。潜伏着张开獠牙的怪物们。生存在这里的,不再是人类,而是素体生命,统治局安全系统,不得不改造自己以存活下去的构造体生物——当我的情绪开始波动。就不由得想到,这里不是什么破灭的世外桃源,也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基地,更不是正义使者曾经所在的据点。这里就是地狱。

真真正正的地狱。

能在这里存活下来的,不是人类。而是其它的东西。

这是统治局用原住民自己的身体、人格意识乃至于灵魂的存在所建造出来的扭曲之地。

这一切的开始,正是因为这里的原住民们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灰粒子。

理所当然。这些家伙会发现这种毫无道理的东西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因为包括这里和正常世界的整个世界,都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和超级系色程式所构造出来的,这里存在的一切,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体内因子战争的倒影,是现实变异的象征,是人格的诞生和消失,以及意识和程式交互影响的结果,甚至是在“剧本”引导下的选择。“病毒”早已经从本质上侵蚀了这个既接近现实又无比虚拟的幻境。…,

无论正常世界多么和平安详都好,都只是一个幻觉,对于正常的人格意识来说,这个世界,早就已经病入膏盲了——生存在这里,仍旧坚持着自己是“人类”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获得幸福的。

统治局中曾经发生的故事,是否象征着未来正常世界将要发生的故事?

我俯瞰着三十三区,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无论有没有剧本,这个故事的结局都将是“末日”,只是时间问题,仅凭一个“高川”是无法挽回这一切的。

畀站在我的身边,一声不响,影子笼罩在她的长袍上,仿佛将她融化为阴影的一部分。她是如此宁静,就如同眼前这片景色的缩影,我无法猜测,她如今在想些什么,又或是,已经什么都不再想了。在我看到她之前,在我诞生之前,她就一直在这个三十三区中徘徊着,就像一个幽灵,为莎寻找材料。她想得救吗?但是,没人能够救她,也许,她和莎也不再需要拯救,因为,她们早已经放弃了原有的生命形态。莎告诉我,她们想要离开这里,但是,这或许只是她们的一个执念,一个在曾经的生命形态下所祈祷的愿望。

因为,我从她们的身上,看不到生存的渴求,和对死亡的恐惧。

修复城区系统,离开这里,这是她们唯一能够支持自己生存下去的目标。

除了这个目标,她们还拥有什么呢?

我甩甩头,将这种罗曼蒂克的想法抛之脑后,这仅仅是一时感性的膨胀而已,它也许是事实,也许距离事实有千万里之远。所以,这种“人性化的思考”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对任务没有意义,完全不会干扰义体固有的冰冷而规律的逻辑。

我们在平台上站了许久,以至于让我觉得,这是畀在缅怀过去的一切,我任凭感性在脑海中流淌,身躯只是机械地冰冷又安静地,宛如一具物体般,陪伴在她的身边。

畀终于有了动作,她抬起手,指向十点钟的方向,似乎在告诉我,我想去的地方就在那个位置。她或许能够从盒子大小的房子,以及链条大小的阶梯中,分辨出哪一个是车站吧,但是,我是无法做到的。所以,她的动作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畀又一次跑起来,她带着我沿着平台边缘,那里有一条开凿在如同悬崖峭壁般的巨大墙体边缘的蛇道。只能并肩走两人的宽度,当我们走在上面时。不时从边缘掉落碎片,仿佛随时会崩裂一般,发出沙沙的声音。只需要向侧过头,就能看到几乎呈现九十度,没有任何承载物的绝壁,足足有几百米高——我们沿着台阶爬上来,已经爬得如此高了。

跌下去的话绝对没有幸理,在这里被攻击的话。也没有任何可以闪躲的地方。我和畀就在这条漫长的蛇道上,快步向前跑着。

在旅途中,我时而可以看到脚下城区的远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变化。安静地聆听,也能听到一种轻微却沉闷的声响从那个方向传来。那是战斗的声音,我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在战斗,也许是近江、席森神父、走火和锉刀的团队,但也有可能是素体生命和正规安全警卫。

距离我们实在太遥远了。仅仅是靠跑的话要抵达那边,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

但这同样意味着,莎和畀所在的地方,偏远却足够安全。

398 封锁线

我将刀状临界兵器别在腰间,朝畀点头示意: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畀走到墙边,操作镶嵌在防护服左腕上的终端,墙壁徐徐升起来,露出一间完全由金属和管线构成的车库。看上去,应该是车库没错,虽然有不少我所不认识的设备,但是最惹眼的还属放置在中央三个托盘上的机车状交通工具,每辆车都只有一个一米宽的轮子,驾驶舱在轮子中间,整辆车除了覆盖轮子上方和后方的护盖外,再没有更多的护甲,坐进去之后,只能通过正前方的屏幕观察前进的路线。只有在科幻作品中才见过类似的充满颓废气息的机车。

当我跨上座椅,立刻感觉到有管线从椅背插入防护服中,更有数据线从侧边扶手中弹出来。我直觉这是应该插入颈脖后的数据孔的,于是我这么做了,事实的确如此,整辆车的状态数据和控制方式通过数据线传入到脑硬体中,第一时间就被彻底掌握。

连接机车的数据线后,正前方的屏幕几乎成为摆设,因为一切数据都会直接传输到脑硬体中,再从视网膜屏幕中显示出来。但是,可以想象,这些车辆在许久以前,是为那些尚未经过改造的原住民幸存者制造的,他们不可能像我一样通过数据线直连的方式控制这些机车。

视网膜屏幕上弹出新的窗口,滑动到视野的左上角,窗口中出现的是畀的头像和标注。这时她已经带上了和防护服配套的头盔。

她发来简短的信息。

——出发。

我拉下防护服头盔的黑色玻璃面罩。对着空气点点头,不过,我相信通过数据连接,她一定能够看到我的动作。

正前方的金属壁开始升起,前方又是一条幽深的管道,但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管道两侧的金属壁上亮起一盏盏照明灯,地面上也浮现代表轨道的光栅。

单轮机车发出沉重的轰鸣声,畀的机车一马当先闯入管道中,我也紧随其后。机车在管道中不断加速,前方道路的轮廓也不断在视网膜屏幕中重组。当速度抵达一个临界点的时候,管道也抵达尽头,我们驾驶的机车飞跃出去。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砸在下方十多米的街道上。我并没有感觉到太过强烈的振动感,就好似跌在海绵上,有一种软和的作用力托着自己的身体。

街道也没有被砸裂,只是前方有多条明显的轮胎轨迹纵横交错,显然在我们之前,三十三区的幸存者们就已经开着这类机车疾驰在这条大街上。畀在前方带路,机车的速度已经十分接近数据上显示的最高时速,我们就这么开着车冲上阶梯,穿过建筑,在层层叠叠的如山道般的道路上穿梭。

三十分钟后。我们大概已经接近城区中部,红色的危险警报从我的视网膜屏幕中弹了出来。

——被安全警卫发现了。

我这么通知畀,她似乎也已经注意到了,在我们两侧的建筑中正陆续有不明的轮廓若隐若现地尾随上来。

我打开连锁判定的扫描区域,发现通过机车自带的设备,在同样的能量消耗下,扫描范围竟然扩大了许多。以自身为中心的三十米半径内,建筑、道路、平台和阶梯完全转化为黑白是色的线构图,追踪我们的安全警卫完全落入我的眼中。

全都是最普通的安全警卫,但在侦测范围内的数量就有三十五只。真是可怕的数目。它们十分机敏地利用地形遮蔽自己,所以用肉眼是无法观察到具体数量的。我不清楚凭借机车自带的雷达是否能够找出它们,于是将观测结果打成数据包给畀传输过去。…,

畀的机车猛然向右一斜,与此同时,一梭子弹从她的机车旁擦身而过。将一片地面打得粉碎。我也第一时间偏开破损的道路,轮胎碾在附近的阶梯上。斜向上拐进另一条道路中。这条道路十分狭窄,连轮胎都只能容纳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摩擦道路的边缘,掀起石块朝下方坠落。畀的机车就在下方的道路上,维持着和我平行的路线和速度,轻巧地闪躲着从两侧而来的攻击。

一些安全警卫已经从建筑、阶梯和平台上跳出来,大摇大摆地,以稍微慢一点的速度,在畀的两侧奔驰着。这些安全警卫就像是人类匍匐在地上,使足了吃奶的气力用四肢奔跑,虽然逐渐落后于机车,但是明显在短时间内甩掉它们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而且,随着双方的僵持,还会有更多的安全警卫被召唤来此处。

畀仍旧没有发动攻击,大概是这些安全警卫与她的距离仍旧太远的缘故,不过,出现在视野中的安全警卫越来越多,已经在前方编织出一道包围网,正试图将畀完全封锁。仅仅使用电子鱼枪和那种奇怪的枪械是无法干掉这么多安全警卫的,想要冲破封锁线,至少要拥有在一瞬间压制这些安全警卫的火力。

——放射性灰粒子放射装置。

畀发来这样的联络。显然,她早就猜测这些安全警卫不会主动对我发动攻击,于是挺身做饵。事实也是如此,虽然视网膜屏幕上因为安全警卫的出现而显示红色警报,但是临时安全警卫的身份认证仍旧让这些正规的安全警卫视我为无物。

安全警卫和畀越来越接近,而我所在的道路,也越来越高,它是倾斜向上的。我和畀之间的落差在十秒后就增加到五十多米。我扭转车轮,从倾斜的峭壁上侧滑下来,轮胎发出巨大的摩擦声,一片尘烟扬起来,而这个时候,最近的一只安全警卫和畀的距离已经不足十米。它们的密集攻击不断挤压着畀的躲闪空间。终于。在几乎深陷绝境的情况下,畀的机车猛然一顿。

她刹车了,而且,车轮开始向后倒转。在她原本必然经过的道路上,一排排的蜂窝空洞眨眼之间就覆盖了十米长的距离。这些交叉的火力有不少是从后方射来的,那是之前被畀甩到身后的安全警卫的作为,而此时,它们正以更快的速度拉短两者间的相对距离。

我继续沿着峭壁下滑,左手拔出刀状临界兵器,空气异样地振荡起来。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钟内。

当更多的安全警卫将自己和畀的距离拉近到十米范围内后。它们一个紧接一个跳了起来,渀佛要扑到畀所驾驶的机车上一般。也许,它们就是这么打算的,虽然子弹无法击中车体。但只要被扑个结实,即便身体会承受沉重的撞击,仍旧能够让机车停下来,这样,乘坐在机车中的畀就任它们宰割了。

不过,这种选择让这些它们更像是野兽,和我印象中的安全警卫有些许差距。至少,我觉得统治局地面城市里的那些安全警卫,会选择主动保持距离,进行火力压制一直到对手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又或是自己被摧毁。无法在这个城区中连接安全网络的情况似乎也对它们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在战术和战略的选择上,它们的“战斗智商”明显下降了。…,

虽然,已经增加到五十多只安全警卫的封锁线仍旧十分可怕,但是,并没有让人深陷绝境的感觉。至少,我的感性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情绪在波动。所有安全警卫的行为,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脑硬体的运转速度再一次加快,这让我的视网膜屏幕中浮现越来越多的关于下方战场的数据——虽然没有那种渀佛能让时间停止般的爆发力。但是我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能够做些什么,这种确定的感觉,并不是来自朦胧的直觉,而是来自一种数据化后显得冰冷而精确的行为列表。

我很清楚,这具义体化身躯的极限在哪里。因此,我同样也十分清楚。改变当前的状况根本就不用让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限。

战场情况和应对模式以数据流的形式在我的视网膜屏幕一侧的窗口流淌着,理智、明确,充满秩序和逻辑感,这是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畀早已经将车体维持在道路边缘,在千钧一发之际,机车更下方的阶梯坠落。而我也与此同时,操纵着机车在峭壁中途弹起来。在距离我十米的下方,十八只安全警卫密密麻麻地跃向同一个目的地——畀之前所在的位置。

我毫不犹豫扣下扳机,朝这群安全警卫挥动刀状临界兵器。

如同开闸泄洪一般,震荡波扭曲了这些安全警卫上方的空气,而已经完全可以目视的扭曲景象,则以沉重得几乎实质化的力量感将安全警卫砸到地面上。在它们接触地面之前,身体已经四分五裂。落到地面上后,随着厚厚的一层地面被粉末化,这些肢体也再一次散列开来,伴随着冲击波向四周飞散。

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原本无比坚硬的使用构造体加工出来的统治局智能战斗兵器,在刀状临界兵器的恐怖威力下烟消云散——这就是专门针对素体和构造体而开发出来的广域打击武器,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的七成功率。

红色的警告框仍旧悬浮在视网膜屏幕中,当我落在道路上,再一次冲入新的阶梯,被锁定的警报再一次响起。这些安全警卫似乎第一时间取消了我这个临时安全警卫的友机辨识,重新将我列入攻击名单之中——我没有太过惊讶,觉得这是在它们被投放到三十三区之前就已经被设定好的安全机制。统治局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有多么强大,在原住民改变自我生命形态成为素体生命前,他们之中并不缺乏高层人员和研究者,他们了解统治局,了解安全系统,能够入侵安全警卫的系统也应该不足为奇,否则在安全系统无孔不入,如同天网一般的监控、搜索和清理下,它们早就被灭绝了。

毫不迟疑地,完全不给予申辩和调查的时间。剩下的安全警卫们将第一打击目标从畀的身上转移到我的身上。比投放在畀身上更猛烈的炮火袭来。我操纵机车左躲右闪,只要有片刻的迟疑,就会被撕成碎片,只是几个眨眼的时间,我所通过的地方,地面就变得一片狼藉,宛如被犁过一般。

所有在攻击掩护中试图靠近机车的安全警卫,全被我用刀状临界兵器碾压成碎片。不过,虽然号称放射性广域攻击兵器,但是这把刀状临界兵器的攻击范围最大只有二十米。而且,随着攻击范围增大,威力也会相应递减。如果这些安全警卫自始至终保持距离进行压制性射击的话,缺乏远距离攻击模式的我也舀它们没辙。可惜,失去了安全系统的整合,它们的战斗智能大为下降。如同添油一般扑上来的安全警卫根本无法形成规模,被我轻而易举地一一斩杀,而随着它们的数量减少,远距离压制火力也以等比例的速度减弱。…,

战斗开始变得轻松起来。

在我的视网膜屏幕中,畀的头像一直都没有消失,只是当她控制机车坠入下方的阶梯后,就钻进一条巷道中不见踪影,而她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已经身处于变得稀松的安全警卫封锁线之外,反过来对安全警卫进行包抄。

电子鱼枪射出的长矛准确贯穿安全警卫的背脊,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背后有敌人的安全警卫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做出,就被一层蓝色的如电火花般的光网笼罩,顿时失去行动能力,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原地瘫痪。

电子鱼枪只有三根长矛,每一次射击之后,都必须进行回收,即便如此,畀仍旧十分轻松地扫荡着那一边的安全警卫。

安全警卫封锁线的攻势一下子降低到只能偶尔打一下冷枪的地步。

然而。这种安全的状况只维系了不到十秒,红色的警告窗口猛然剧烈的颤动起来,我似乎被什么大威力的武器锁定了。

正前方猛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建筑好似被拦腰截断一般斜斜滑落,又有一大片的建筑残躯好似从鲸鱼体内喷出的水花一样被掀到半空。三次火山喷发一样的爆炸在前方不同的地点。以间隔不到一秒的时间陆续出现。硝烟弥漫的空中发出尖锐的响声,数十颗闪烁的亮光从更远的地方拖着长长的尾迹烟升起。

朝我这边飞来了!

——它们来了!

畀传来信息。我觉得她似乎有些紧张。如同解释一般,第二条信息紧接着传来:

——是素体生命!

——怎么办?要冲过去吗?

我冷静地询问。

——换一条路线。

畀回答着,机车向一旁倾斜,她开始转向了。我紧随其后,掉转车头从阶梯上跃出,落在下方的阶梯上,下方的地形更加复杂,原本还算开阔的场地变得更加崎岖,几乎每三秒就要掉转车头,拐进另一条巷道或阶梯中,以免撞上墙壁和房子。然而,即便是如此复杂的地形,对于飞翔在高空的物体来说几乎没有多大影响。被锁定的警报声如附骨之蛆紧追不舍,我以为仅仅是被空中那些貌似导弹的亮光锁定了,因为它们正朝这边飞来,很快就显露出真实的形状——长形的圆柱体,十字形尾翼,喷射着灼热的气流,我所看到的亮光正是这些喷射气流的光芒。

不过,事实并不止如此。

当我再一次加速,刻意从一片山体般的建筑中间的阶梯穿过时,一道直径两米的光柱猛然洞穿了左右两边的墙体,差一点就正中我的车体。耀眼的光柱横在我前方的道路上,维持了三秒的时间,如果正面撞上它也会受损不轻吧,这样的想法让我第一时间掉转车头。

追踪而来的数十枚弹体开始坠落,虽然无法估计它落下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会爆炸,也许是另一种模式的攻击,但我并不想用自己的身体去验证一下。我挥动刀状临界兵器,广域的震荡波清理了头顶上方的弹体,随之而来的是比之前击毁安全警卫时更强烈的冲击波——弹体的确爆炸了,但是爆炸的冲击波受到震荡波的干扰,在半空就扩散开来,并发出十分沉闷的急具穿透力的声音。

好似能够穿透内脏一样,一般的人大概会很难受吧,即便百分之六十义体化的我,也感觉不怎么舒服。

被冲击波吹飞的弹体落在周边的地方,剧烈的爆炸环绕在我的四周接二连三响起,巨大的气浪携带着建筑、阶梯和道路残渣向四周扩散,不断拍打在机车上,机车渀佛飘了起来,似乎随时会在这场猛烈的风暴中解体。

行驶在浓郁的尘烟中,使用机车自带的观测装置已经无法得到附近幻境的影像,巨大的石块和金属要不从空中砸落,要不突然间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扑来。当我凭借连锁判定和脑硬体找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冲出来时,机车的顶盖已经完全扭曲了,再也经受不了行驶在废墟上的颠簸,顿时散落到后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399 素体生命

当我终于冲破重重迷障时,这一片区域的地形已经完全被摧毁了,畀的车影在前上方的阶梯上闪过,但我前进的道路已经被截断。机车受损情况以全息图的方式呈现在视网膜屏幕的窗口中,许多部位已经呈现危险的黄色,畀和我的通讯在爆炸中一度终端,但在爆炸的冲击波彻底过去之后,终于重新联系上了。

她重新给我发了一份地图数据,让我在制定坐标与她汇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道路被摧毁后,我无法再继续跟在她身后。而且畀的正面战斗力并不强大,我必须将素体生命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不过,我觉得它们本来就是冲我来的,也许我和安全警卫的战斗已经让它们注意到我了。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我也很想见识一下素体生命到底是何种模样。它们的攻击力十分强大,能够轻而易举摧毁安全警卫,但这并不代表它们能同样轻易地解决我。

我掉转车头,朝和畀相反的方向行驶,按照新的地图数据,无论是选择哪个方向,我都要绕一大圈才能抵达坐标处。我并不担心自己被素体生命追踪这件事,反而担心孤身一人的畀会不会再一次陷入敌人的包围。虽然她已经在这样的地区生存了许久,有足够的经验去应付危险,但在我看来,独自一人深入敌人势力强势的中部地区仍旧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

是的。十分危险。她也曾经有过搭档的同伴,可那些家伙们都没能活到现在。也许如今仍旧剩余的旧原住民幸存者,就只剩下莎和畀两人了。

尽管如此,我和莎仍旧需要畀的力量。需要她采集原料,需要她指引路线,她是三十三区最好的猎手和带路人。

我不清楚会有多少个素体生命在前方堵截自己,但我毫不怀疑,至少会有一个。

我握紧了长刀状临界兵器,再一次将机车加速到最大值,在纵横交错的巷道和阶梯中穿梭着。期间又出现几只安全警卫。我直接冒着弹雨冲向它们,我发现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产生的振动不需要发射出去,只要我扣住扳机,这种振动就会持续对我身周的空间产生影响。形成强大的力场。这种力场扭曲了空气,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半透明的罩子将自己包裹在其中。所有进入力场的物体都会在第一时间扭曲行动轨迹,被震荡成粉末。安全警卫的攻击完全奈何不了我,一旦它们试图进入力场区,运动能力就会在第一时间被削弱,毫无反抗余地地被我格杀。

对于这些普通型号的安全警卫来说,这把刀状临界兵器就是无解的大杀器,何况失去安全系统的它们现在已经不那么“智能”了。

闪烁着蓝色光芒的针状子弹不断被防护罩扭曲着,如同烟花一样,在接近机车之间就绽放。然后消失。我驾驶着机车从安全警卫们身边掠过,所有进入十米距离的安全警卫,只需要挥刀,就会被碾成粉末。它们无法拖延我哪怕是一秒的时间,即便如此,仍旧源源不绝有更多的安全警卫朝这边扑过来。代表它们的信号标识不断被车载雷达侦测到,然后在临时地图数据上勾勒出来,一只接一只的出现,前赴后继地朝我所在的地方冲击着。

真是难以想象,这里竟然有如此多的安全警卫。如果不是三十三区仍旧有制造安全警卫的工厂在运作。那就是安全系统并没有彻底放弃这片城区。这让我不由得更加担忧近江他们的情况,无论是席森神父也好,还是走火和锉刀小队,虽然拥有魔纹的力量,但那种程度的力量无法和大量的安全警卫抗衡。普通的武器甚至无法打穿安全警卫的外壳,更何况战斗力位于安全警卫之上的素体生命。无可否认。除了近江之外,其他人都拥有丰富在统治局中行走的经验,但我在进入地下区域之前,在表面城市和他们合作过,我清楚他们的力量和战斗方式,也许他们藏有后手,但我不觉得他们在面临这种情况时还能游刃有余。…,

限界兵器足以让他们面对面和安全警卫单打独斗,配合魔纹的力量,以及众人的齐心合理和战术上的配合,甚至可以压制复数的安全警卫。但是要面对压倒性数量的安全警卫,就算是三级魔纹使者,在没有临界兵器的情况下也无法做到。

安全警卫,是统治局安全系统为了对抗恶魔和素体生命,以及一切反抗统治局制度的生物,在长年的对抗和研究中发展出来的最有效率和性价比的杀戮兵器。

更可怕的是,它们是可以批量制造的,就算被摧毁了,躯壳仍旧可以充当原料和零件回收利用。只要工厂还在运作,能够及时提供材料,就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按照统治局已经变成遗迹的状态来判断,大概已经没多少原住民还幸存下来了,那么就出现了一个问题,统治局如此巨大,曾经拥有数量庞大的原住民,就算他们如今已经死亡,但是他们的尸体到哪儿去了呢?

完全可以猜测,这些人口已经被安全系统作成了强化自身的原料。

这真是让人胆寒的猜测。

一旦统治局安全系统对某个区域持续性投放安全警卫,进入统治局的冒险者几乎没有任何幸存的理由,除非他们幸运地在那之前就能找到通往正常世界的节点。

安全系统会在被素体生命盘踞的三十三区投放大量安全警卫并不是十分难以理解的事情,即便这些安全警卫无法围剿这些素体生命,但足够安全系统达成其它的战略性目标。

莎说过素体生命占领三十三区。其中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取得本地研究所的机密研究资料。它们需要这些资料更好地发展自己的族群。繁衍后代对任何生命来说,都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本能。也许,素体生命不会将所有的力量都投入这个区域,也不能说它们会为了保护和深入这项研究而不惜一切代价,但毫无疑问,它们将会投入巨大的精力,这让所有试图进入三十三区的生物都将面临难以想象的危险。

我有不好的预感,锉刀所获得的那座神秘研究所的情报,正是素体生命占领的那座研究所,那里保存的东西。对素体生命来说,在某种意义上就如同自己的性命一样重要。它们会毫不客气地,小心翼翼地排除一切入侵者。

我不清楚那些冒险者和末日真理教是否和这些素体生命打过交道,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和正在进行的一切,已经和当初预想的截然不同,如今的事态不是一般的冒险者能够涉入的了。

必须尽快和近江他们汇合才行。集合大家的力量,包括莎和畀的力量,才有可能在这个三十三区找到活路——因为,我至今仍旧没有发现通往正常世界的节点。

疑问仍旧有许多。

例如节点的出现。

例如素体生命和安全警卫是否能够通过节点进入正常世界。

这一切都没有答案,我从来都没听说发生过这种事情。但是,即便无法找到答案,也并不代表这些存在是毫无理由,毫无意义的。因为在这个末日幻境中,任何现象和存在,都有着自己固有的暗示性意义,只是这些暗示是来自末日症候群患者体内因子运动和意识运动相互影响的结果,复杂到我们无从去猜测,即便超级系色也摸不着头脑。

正是因为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世界,是一个超乎想象的世界,所以,不能够用常识去研究这里所存在的现象。…,

因此,节点并非统治局技术和恶魔力量的产物。不会在素体生命和安全警卫频繁出没的地方出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不受控制,以一种出现在盲点的形式存在于统治局中,只有正常世界的人类才能遇到,所以。素体生命和安全警卫无法通过它进入正常世界,甚至不清楚这种东西的存在。也不是毫无道理的事情。

一旦被素体生命和安全警卫纠缠上,就会失去回到正常世界的途径,被敌人用数量和环境上的优势杀死——这可真是十分糟糕的猜想,但是可能性极大。

必须加快速度不可,必须阻止大家进入研究所,必须将现在我们如今所面临的情况告诉他们。

我再一次挥动刀状临界兵器,清除了试图阻止自己的安全警卫,操纵车体飞跃悬崖,抵达另一端的平台。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一切行为,这是脑硬体根据所获得数据规划出来的结果,是必然能够做到的事情。距离和畀汇合的地点已经十分接近了,然而,在平台正前方的阶梯上,有一个人形堵住了去路。

这是一个足球场大的平台,四周的建筑和民房截然不同,似乎是某些功能性设施,以左右各六座巨大的圆柱形构造伫立在两旁。每个圆柱体的直径都有十米,上面用统治局语言或涂写,或烙印地,留下了文字和图案——保护伞工业集团,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吧。

这里曾经是一个叫做“保护伞工业集团”的统治局内部组织的地盘。我身上的防护服、电子鱼枪,包括这辆样式奇特的机车都是这个保护伞工业集团的产品。而两旁的这些不知道何种用途的圆柱体设备也仍旧在工作着,镶嵌其上的指示灯正不断闪烁着。

这个平台的后半被弧形的穹顶封盖,再向前只有一条涂上了白色斑马线的道路,让人觉得似乎是通往某个巨大的功能性建筑的入口。不过,畀所传来的数据里,汇合点就在这个巨大建筑的另一边,而路线也指示我,穿过它是最短的路径。

然而,这条路被一个奇怪的家伙挡住了。

对方没有即刻发动攻击,但是看这个架势,明显是在这儿等着我的到来。

前方的家伙就是素体生命吧。我这么想着。停下机车。从驾驶室中出来。它的出现在我的预料当中,战斗看起来已经无法避免。

我将电子鱼枪从背后解下来,谨慎地向前走去。我希望接下来的战斗能够远离平台,尽量避免战斗的力量波及机车。如果失去这个交通工具,无疑会拖慢接下来的行程。

网膜屏幕中,旋转的准星在前方的人形身上移动,大量的数据在窗口中罗列,虽然距离它仍旧有百米的距离,但是视野如同镜头般拉近了,它的样子如同近在咫尺般。每一个细节都能让我看得清楚。

毫无疑问,只能称其为“人形”。拥有和人类相似的外型,甚至连五官也相差无几,但仍旧是另一种形态的生命。因为它们在物质构成上,已经和碳基有机体截然不同。即便没有数据解析,也能够轻易从外表的质地上看出来。

挡在面前的素体生命,原型大概是人类的女性吧,它如今的人形轮廓,也继承了女性的特征——娇小的瓜子脸,纤细的身材,胸部和臀部之类轮廓的性征十分明显,拥有精致的五官和垂落至肩膀的长发。然而,所有这一切。都呈现出无机质的色泽,是一种白色坚硬的,和构造体十分类似的物质,至少,我无法从表面上分辨这类物质和构造体有什么区别。比起我仍旧具备有机性质的和正常人十分相似的柔软肌肤,它和莎在形态上更为接近,至少在外表构造上几乎可以说,比我更像是莎的同类。…,

它没有穿衣服,不过,也并不是着。只是正常的衣物已经不被需要了,它的身体在应该保护的部位呈现出铠甲的形状。

代表肌肤的部分,素体样式十分光滑,而代表铠甲的部分,则是呈现淡灰色。显得粗糙但更加坚硬的视觉感,不过。我相信实质也是如此。破坏这些铠甲形状的部位,一定比破坏肌肤的部位更加困难。

它的脸因为质地是无机物的缘故,显得相当锐利刚硬,五官也是如此,宛如戴着死板的面具,长发是密集的纤细管线聚合而成。不过,仍旧能够看出,它在还是原来人类生命形态的时候,是个相当漂亮的美人,至今也仍旧保留着符合正常审美观的美感。

它是个纤细的,年轻貌美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柔弱的女性人形,然而,它右手中却提着一把刀形武器。脑硬体检测出来的数据显示,那不是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不仅细节不同,而且,整体形状也不相似。

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是刀体细长的长刀,而它手中拿着的,更像是一把柴刀。

女性素体生命,没有杀气地,纯粹而冰冷地,面朝我静静站立着。

“我不想和你战斗。”我一边向前走,一边用统治局语言说到,“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任务,只是希望能够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我们之间不存在冲突的理由。”

它凝视着我,虽然没有眼球,只有眼睛状的轮廓,但我仍旧能够感受到来自她的视线。

直到我向前迈出第五步,它才发出一种无法理解的声音,从声调的韵律性和规律性判断,是一种语言没错,但却不是统治局的语言——这些素体生命的社会结构,似乎已经完全从统治局中独立出来了。就像莎说的那样,它们拥有独特的生命形态、意识形态和社会形态,已经变成了和人类截然不同的东西。

即便如此,我相信,它是能够听懂统治局语言的,因为,它们本来就是统治局的住民。我也相信,它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百分之六十义体化的临时安全警卫。如果它们渴望得到关于义体化改造的相关资料,那么,现在的我毫无疑问会成为它们的目标,况且,根据莎的说法,我的身体并不仅仅存在构造体的特征,同样存在着素体的特征。

一个安全警卫,竟然同时拥有构造体和素体的特征,对这些素体生命来说,一定是十分宝贵而重要的现成素材吧。

被它们抓走的话,后果不堪想象。

也许,我们之间是存在冲突理由的。

它并不打算让开,但我不觉得,它会友好地送我离开,所以,当着它的面,我抬起电子鱼枪,扣下了扳机。

女性素体生命没有闪躲,也没有任何动作,鱼枪射出的长矛在接近她两米左右的范围时被挡住了,一层因为表面结构遭到冲击,涟漪状的波纹扩散开来,从而变得可视化的球形护罩浮现在视野中。从长矛上放射出来的电磁蓝光不断鞭打着防护罩,但根本就无法进入其中,一秒后,能量消耗殆尽,长矛落在地上,发出锵锵的声音。

这个防护罩和放射性灰粒子扩展装置所形成护照有些相似,加上电子鱼枪本身是一件能够轻易洞穿安全警卫外壳的限界兵器,威力不俗,所以,这个家伙身上至少有一件能够进行防御的临界兵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400 素体生命(二)

素体生命也许已经失去了繁育后代的能力,这让它们不得不通过转换人类的方式扩展族群,按照莎的说法,山羊教团在很久以前所研究出来的转换自己生命形态的方法是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然而在和统治局的高强度对抗中,它们开始寻求一种更加高效率的方式——例如从婴儿乃至于胎儿开始,让这些新生儿以一种更加自然的,更加快速的方式,直接以素体生命诞生。

它们需要一个能够批量又有效率地创造后代的母体,它们的确对女性的生育系统进行了长时间的研究,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们需要“女性”。实际上,素体生命已经没有“性”方面的感性和生理上的需求,女性唯一能够吸引它们的地方,仅仅只是“繁育后代”这个功能而已。

站在面前这个素体生命是女性的形象,拥有女性的一些外表性征,在它成为素体生命之前,也应该是女性,但在转变为素体生命后,在某种程度上,它其实已经没有性别了。

毫无疑问,它的身体十分坚硬,只是,我并不清楚它在身体素质特征和思维特征上,是否还残留着女性的特点。它的身体纤细,手脚也相当细长,看上去动作会十分敏捷,而它手中的状如柴刀的武器,更是令人在意,我无法确定这把武器是否和放射性灰粒子放射装置一样,是可以提供防御功能的临界兵器。

我扔下失去效用的电子鱼枪。加快脚步向前疾走。环绕在素体生命身边的力场消失了。它将空无一物的左手抬起来,手掌中央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看得不太清楚,但是被锁定的警告框和危险直觉促使我第一时间向右侧闪躲。几乎在我做出行动的同时,细小的物体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从素体生命的手掌中发射出来,从我的身旁擦过。没有听到击中东西的声响,但是极高的速度带给这种细小物体强大的动能,如果真被击中,我无法保证自己义体化的身体不会被击穿。

画有斑马线的道路十分平台,也相当开阔。宽度足有二十多米,足以让我进行规避激动,以“之”字的路线跃进。素体生命也毫不吝啬弹药地持续射击,为了节约能源。我没有开启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的防御功能,因为这种远距离射击在我眼中仍旧可以避开。它仍旧是需要瞄准的,枪口就在它的手掌中,每一次射击都会以细微的幅度调节手臂的姿势,我相信只要自己盯住那只手臂的运动,就能提前判断出子弹的方向。

的确如此,这种高动能的攻击模式拥有强大的贯穿力,但是缺点也同样明显,在理论射程内,子弹的轨迹为直线。如果是普通人。当然很难观测枪口的运动,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即便大脑可以处理这些信息,身体也无法反应过来,不过,对于我这具义体化的身体来说,运动能力、大脑和脑硬体的信息处理能力十分契合。第一次射击失准后,素体生命开始调整预判数据,但我也同样在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不断改变左右闪躲时的频率、方向和距离,在距离它只剩下十米时。射失的子弹第一次击中近旁的物体,发出巨大而持续的响声——有什么东西被打坏了,发生爆炸,然而,我已经没有精力去理会了。此时此刻,我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女性素体生命的身上。…,

这个第一次遭遇的陌生敌人已经进入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的最佳射程。要在这里直接攻击吗?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的扳机已经扣下,空气在振动,震荡波开始扩散,触及素体生命的前方,又被再次浮现的那种透明防护罩挡下来。

在如同大海波涛般呜鸣奔腾的气流中,保护着素体生命的防护罩就像是岩石一样稳固。大量的波纹从防护罩周边滑过,在素体生命的后方向更广阔的范围扩散。

我仍旧没有将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举起来,我觉得这不是攻击的最佳时刻。

准星在素体生命的肢体上移动,数据在视网膜屏幕中流淌,无数的选项即时生成,又即刻消失。

素体生命的射击受到震荡空气的影响明显失准,我轻而易举闪开最后一次射击,直接沿着斜线扑到它的左侧。我已经十分靠近它了,我的动作比起当初的爆发状态来说并不快,但它似乎仍旧没有反应过来,它动作在我眼中显得有些迟钝,当我挥动刀状临界兵器时,它才做出转头的动作,视线甚至还没移动到我的身上,射击中的左手也没有缩回来,更别提抵挡和闪避了。

这种情况在我的记忆中可不少见,在过去那种爆发状态下,敌人通常无法捕捉到我的行动。

尽管如此,我仍旧保持着最大的警惕心,因为,这家伙看起来,实在很像那种力量虽小,但速度却会十分惊人的类型。

蓄势待发的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毫无意外地挥了出去,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突然觉得自己和它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原本伸直手臂加上刀状临界兵器的长度,刚好可以触碰到它的身体,但是当刀状临界兵器挥下之后,我却发现她已经位于刀体的中部。不断高频振动的冲击波从刀体上喷涌而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似乎看到了素体生命的身体也在振动,然后,它身周的空气也开始振动,但是,这种振动并不全是由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引起的,反而让我觉得,它自身和身周的振动,正在抵消由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产生的振动。

眼前的景物被极度扭曲了。用肉眼几乎辨认不出视野中的东西。眼前的素体生命在这一瞬间失去立体感,就像是一个影子,影子也在扭曲着。这是在极短时间内所发生的事情,巨大的轰鸣声中,我感觉到自己持刀的手臂被抓住,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上下的视野已经颠倒过来。

我的背脊重重地砸在硬物上,虽然感觉不到太大的痛楚,但是,我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被素体生命毫无反抗余地摔在地上。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素体生命那双纤细的脚踝,冲击波的扩散仍在持续,气浪的搅动和翻滚并没有给它造成任何麻烦。我根本就没有看到它是怎么躲过攻击的,但是它已经站在我的脑袋边。高高举起手中的柴刀状兵器了。

尽管这个攻击前的准备动作仍旧显得迟钝,然而我已经肯定了,它就是预想中那种速度极快的对手,甚至,它的速度比我更快,动作更加敏捷。

柴刀状武器开始发出尖锐的鸣叫,这个声音我十分熟悉——高频振动。在柴刀状武器砍下之前,我已经翻滚身体,以匍匐的姿势用左脚蹬了一下地面,飞快闪躲到一旁。果然不出所料。柴刀状武器以可怕的速度落下来,在我的视野中形成一道笔直的残影。…,

太快了,完全看不清楚。

但是,不知道为何,素体生命在挥刀后,动作再一次迟缓下来,以速度差极为明显的迟钝动作收回落空的柴刀状武器。

这个家伙的动作,让我不禁联想起那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爆发的物事。

不过,它那如同戴着坚硬面具的无机质脸没有任何表情,让我无法从表情和眼神判断。它的迟缓和高速,究竟是运动机制的桎梏,还是出于一种猫抓耗子的戏耍心理。

当我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面前的素体生命消失了,就好似原来站在那里的它仅仅是一个幻觉。大概是因为放射性灰粒子放射装置的攻击对空气的影响仍旧没有消失的缘故。我甚至没有察觉到气流所发生的变化。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我本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向后倒退。同时斜侧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半蹲着身体向后靠去。

右后肩撞中了坚硬的物体,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贴着我的肌肤落下来,虽然没有被直接击中,但是那种切割的感觉让我不由得生出鸡皮疙瘩。

视野传来影像数据的时候,女性素体生命正向后跌落。然而,还没落地,它的左手再一次抬了起来。我不假思索向一侧翻滚,果然,密集的射击再一次紧追过来。

我开始跑动,无暇再给失去平衡的可怕敌人补上一击。我十分清楚,虽然因势利导反击成功,但这种程度的撞击根本不可能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它手中的柴刀状武器没有中远距离攻击的模式。显然,这个素体生命的战斗风格是依靠左手的射击进行牵制,然后快速拉近距离斩杀对手的类型。不能贴身战斗,我这么想着,不断拉开和它之间的距离。

素体生命终于碰的一声砸在地上,向后滑行了一段,左手的射击也开始失去准头,我趁隙再一次挥动刀状临界对冲兵器。

振动冲击波瞬间吞没了素体生命,但我并没有立刻停下脚步。之前的种种现象已经证明,这个家伙的防御可以抵消一部分刀状临界兵器的攻击力。它可不是那些可以量产的常规安全警卫,只用一刀是无法杀死它的。

果然,一道身影冲出了被冲击波覆盖的范围,仍旧很快,只能看到朦胧的影子。但是拉开距离之后,我已经可以捕捉到它的行动轨迹了。它身上的防护罩忽隐忽现,似乎在承受冲击波之后有些变形,为了阻止它的反击,我再一次挥动刀状临界兵器,为了增加命中率,而不得不加大振荡冲击波的面积。素体生命再一次直面冲击波,它没有闪躲,在防护罩极度扭曲,似乎随时都会破碎的时候,它挥下柴刀状武器,一种无形的利刃霎时间将持续攻击自己的冲击波劈成了两半。

果然,放射性灰粒子扩展装置原本就是广域打击类型的兵器。原本威力就不够集中。扩散之后更加削弱的力量是奈何不了对方的。

虽然很想节省能量,但是面对这么强大的敌人,只有竭尽全力才有战胜它的希望。

我双手持着刀状临界对冲兵器,积蓄着力量,将这把临界兵器的功率提升到权限允许的最大值——百分之七十。

——义体机能超频开始

——运作效率突破临界点

——警告,受损速度加快,三十秒后义体将停止运作…,

——运作效率百分之一百二十

体内升起熟悉的灼热感,内脏和大脑,似乎被至于烤炉中,不断承受着急剧上升的高温的折磨。大概是没有完全义体化的缘故。身体的一些部分,仍旧传来剧烈的痛楚,即便是义体的部分,也传来强烈的不适感。径渭分明的感觉开始让我更加直观感觉到。自己的那些部位被义体化了。尽管十分难受,但是这种感觉丝毫没有影响身体的运作,反而,超频运作的脑硬体和义体让我有一种轻快地几乎要飞起来的感觉。

这种超频状态和过去的爆发状态有什么区别?我没时间去琢磨这些事情了,敌人的反击就在眼前。

只有三十秒,必须在这个最高时限内解决所有的事情。

——开启连锁判定

眼中的世界迅速褪色,失去它们原本的遮掩,黑白色的立体构造图向四面八方扩展。风席卷着气流吹向前方,从素体生命的两侧破开,我凝视它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之脸。等待着它的行动。它必然会用那可怕的速度逼近,而我已经准备好了。

用最强的一击摧毁它的防护罩,再用最强的一击将它杀死。

女性素体生物再一次提起柴刀状武器,身体向前一倾,身影已经带着浓浓的残影奔驰而来。快,太快了,可是在超频运作的眼睛和大脑中,在连锁判定的黑白色无死角的世界中,我仍旧看到了它的样子。它笔直冲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想要在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用手中的柴刀状武器将我一刀两断,我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在黑白色的线构世界中,它踏在距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板上,身体微微矮下去。打了个转,移动轨迹开始改变。即将掠过我的身体。同一时间,柴刀状武器如同闪电一般划破空气。我似乎看到了空气被刀体挤开,只余下什么都没有的空间,而这个空间也因为刀体的尖锐鸣叫颤抖着,发出死神的喘息。我将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挡在柴刀状高频振荡武器的路线上,在彼此交接的刹那,两把武器发出剧烈的撕咬声,巨大的力量击打在刀状临界兵器上,我顶住这股力量,顺从这股力量,身体如同被砸飞了一般向后飞去。

在我和女性素体生命拉开距离的一刻,它没有沿着原本的线路冲刺下去,身体再次旋转起来,如同跳着一曲优雅又致命的华尔兹,密集管线构成的长发飞扬起来,脚步的交错让行进的路线发生改变,再一次朝我贴过来。

柴刀状武器走过圆滑的弧线,如同一道即将成形的弯月。

我已经准备好了,就为了这一刻。在顺从撞击的力量向后抛飞的时候,我已经刀状临界兵器挥起来,就在素体生命的致命回旋尚没有转到正面的时候,最大程度凝聚起来的振荡冲击从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中喷射出去。

如同龙卷一样的冲击波再一次吞没了素体生命,走过闪电弧线的柴刀状武器再一次劈开冲击波。然而,这一次的冲击波是如此凝聚,而我们双方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即便冲击波被切成两半,仍旧没有丝毫扩散,如同高压水枪一般向前继续冲撞。

女性素体生命身周的防护罩再一次浮现,但仅仅支持了一秒就彻底崩溃,振荡冲击的余波结结实实地打在它的身体上。

素体生命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停滞了,它被击飞,生生被压在地面上,带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呼啸的气流在我们之间的区域内向外猛烈喷发。

轰!

剧烈喷发的气流对我来说同样是一种障碍,但是,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已经再一次运作起来,振荡的力量构成力场护罩将我包围起来。虽然这种力场护罩明显无法抵抗素体生命的高频振动兵器的切割,但是要抵御气流所带来的冲击已经足够了。正常活动时间还剩二十六秒,我向前奔跑,视网膜屏幕中的准星仍旧锁定在素体生命的身上,它正在爬起来,用柴刀状武器支撑着半跪的身体。它的身体已经损伤,就连看似铠甲,防御能力更强的部位也出现龟裂。

无数的数据在流淌,然而这些东西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踏进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的最佳射程,我再一次挥下刀状临界兵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401 遥远的路途

素体生命已经没时间站起来了,面对凶猛喷射的振荡冲击波,它交叉双臂,反手抓着柴刀状武器挡在胸前。冲击波在冲过柴刀状武器的时候仍旧被剖成两半,但是被切成两份的冲击波再一次吞没了它。在黑白色的线构世界中,我清楚看到它的身影在振动,并且这种振动很快就失去规律,左右上下不停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拉扯压缩,身形轮廓变得极其模糊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就像是逐渐失去水份的沙堡,似乎随时会失去粘合性而崩塌。

它最终没能抵抗这股沛然的冲击力,再一次被推着向后倒退,它的双脚深深插在地上,努力不让自己失去平衡,这让地面再一次被犁出长长的沟壑。当冲击波产生的现象削弱后,它的身体到处都在冒烟,看上去就像是被加热过一般。

它一动不动半蹲在地上,防御姿势凝固了一般,似乎机能已经停止了,但是我不能肯定,因为无法从坚硬冰冷的无机质外表判断它是昏迷还是死亡。活动时间还剩下二十秒,我向前踏前一步,再一次举起刀状临界对冲兵器,就在这时,它抓住柴刀状武器的右手发出碎裂的声音掉在地上,身体原本出现裂缝的地方,也不停掉落细碎的素体物质。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人类身上,一定很痛吧,但是对素体生命来说,也许并没有痛觉,即便它感到疼痛,我也无法从它的外表判断出来。不过,这么严重的伤势足以将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扭转过来。

我取消了超频状态。视网膜屏幕中,三维全息的自检模型有不少被义体化的部位呈现黄色,并发出警告:

——受损度百分之三十,预计修复时间一小时三十三分。

——强制降温

——错误。错误,错误……降温功能开启失败

——强制降温第二次尝试

——错误,错误……降温功能启动

从义体化的部分传来一股冷流,迅速向全身扩散,并且从这些义体化部位的毛孔中喷出一层薄薄的白雾。滋——

我活动着好似生锈一样的关节,虽然距离极限之前就停止超频,但是身体机能仍旧被大幅度被削弱了。不过没关系,敌人比我更惨。如果无法制止身体的崩溃,它会渐渐如同之前被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击中的物体那样四分五裂,变成碎石或沙子一样的东西。

即便是素体生命,变成那种样子也不可能活下来。

我根据这种现象和武器的名称进行猜测。也许这就是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的力量,针对素体生命的基础本质构成的共鸣和振荡,让其从分子、原子或更微观的层面上,失去结合的力量。就像由碳基构成的人体一样,要形成生命。就必须构成组织,失去彼此结合的力量后,单纯的碳原子没有任何意义。

这名女性素体生命在构成身体的物质散落到一定程度时重新出现反应,这个时候。它身上的铠甲状身体组织已经所剩无几了。它挣扎着想要移动身体,但这只能让身体的崩溃幅度越来越大。咯咯咯的声音不断传来。在它尝试用剩下的左手支撑身体时,左手也断裂了。这让它再一次摔倒在地面上。紧接着,从它的身体从腰部开始断裂,腰部以下的组织,碎裂成一块块的素体物质,我可以清楚看到,它的体内没有任何器官。

这个素体生命,仿佛完全由素体物质构成,由素体物质填充,就像一尊实心的雕像,没有任何多余的功能器官。说不定连头部也没有大脑,但又绝对不是没有智慧的机械一样的冰冷死物,我这么想着,这种生命到底是如何思考的呢?

也许是用整个身体进行思考吧。

女性素体生命仍旧没有立刻死亡,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将上半身弯曲起来,面具一样的脸上,素体物质崩溃的缺口越来越大,它就这么凝视着我。

是的,我觉得它在凝视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莫名情绪弥漫在我的心中。这种情绪不是主导我做出最后一击,而并非等待它慢慢死去的因素,但绝对是让我做出这个决定的重要因素。

“再见了。”我用正常世界的语言这么说着,“但是,这也许不会是终结。”

我将最后一刀挥下,在压倒性的振荡冲击波中,女性素体生命的身体如同沙土一样风化,被凌乱的气流吹得毫无踪影了。

这个顽强的家伙,是某个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投影吗?它成为素体生命,然后被我消灭,这个过程在现实世界的体内基因战争中,又代表着什么呢?无数的思绪无可遏止地涌上心头,之前那种莫名的情绪宛如被滋润了一般,渐渐在体内膨胀。

这种情绪说不出来,好似很复杂,又好似十分简单,但是绝不好受。尽管如此,我这副义体化的身体仍旧一如既往地稳定,呼吸也没有一丝波动,我相信,自己的眼神也是一样平静。我将刀状临界兵器重新挂回腰间,拾起被交战的气流席卷到远处的电子鱼枪和柴刀状武器,回到机车旁。

体积更大的机车没有电子鱼枪这么好运,它明显还是被战斗的余**及到了,当我试图发动它的时候,立刻发出呜呜的空转声,就像是什么地方的齿轮没有接上一般。用数据线进行直连后,也没能搞懂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错误信息框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虽然懂得这些错误信息的含义,但是根本就找不到导致出现这种信息的最根本的原因。

无计可施之下,我走下机车,狠狠朝车体踢了一下。机车一阵颤动。发出哐铛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不过,没在地上看到。不过。这种愚蠢的行为反倒让机车成功发动起来,虽然又弹出新的错误信息框,但至少是能动了。

真是幸运。我这么想着,重新跨上坐骑,朝畀的坐标处进发。

穿过斑马线道路,进入疑似前堂的大厅,“保护伞工业集团”相关的图案和词汇变得更多了,巨大的设备一个紧接一个伫立着。但大部分已经报废。我一点都不清楚,这些设备到底有什么用处,这个宽阔的建筑到底是什么用途——像是工厂,又像是实验室。许多地方都用构造体围起来,部分地区出现层落,每一层都有不少房间,但时间紧迫,我没有进去一一搜索。只是沿着最宽敞的道路深入,很快就看到了像是出口的地方,这一部分的光线有些阴沉,弥散着朦胧的红光。这让出口显得白亮而鲜明。

内缩结构的大门没有完全开启,但是出口的宽度足以让机车驶出。

我没有放慢速度。就这么风驰电掣地驶了出去,在穿门而过的瞬间。机车下方变得空荡荡的,亮光和景物从霎时间开阔起来的视野蜂拥而至,然而,道路消失了。我这才发觉,这个出口竟然建立在悬空的位置,最下方的阶梯距离出口足有三十多米。

飞跃起来的机车落在阶梯上,沉重的震感伴随着金属敲击声传来时,我不由得暗暗祈祷,这辆破车可别在这里抛锚了。可是天不从人愿,更多的错误信息框几乎占据了右眼的视网膜屏幕,机车向前吭嗤吭嗤地移动了十来米,就发出噗的一声,传来一股难闻的气味。

发动机彻底停止工作,关于车体的数据也再没有发送过来,机车的图标刷地一下从视网膜屏幕中消失了。

看来是真的不行了,而且,就算想要维修也做不到。我只会修正常世界的自行车。

我只能拔掉数据线,从机车里走出来,用力朝车体踢了一脚,期望它能像之前那样重新运作起来,然而车子安静地就像是废铁一般。我抬头眺望自己落脚的阶梯,在前方的一百米距离内,就只有这条蜿蜒向上道路,两侧伫立的墙壁没有门,但有窗口,只是这些看似窗口的空洞最低的也位于二十米之上,内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而更远的地方,巨大的建设机器在层层叠叠的由建筑构成的山体上爬动。光线似乎黯淡下来,宛如傍晚时分,涂上一层迷蒙的昏黄的色彩。

不知道为什么,这片异域的景色反倒让我的心情重新安宁下来,我踩着每一层都有两米宽的阶梯,一步步向上走去。

两侧的墙壁上方开始出现一根根的锥形长柱,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或许只是一种装饰。向上眺望的话,天空似乎被这些逐渐增加的长柱分割成一片片,有时会从上方坠落一些例如石块和金属块之类的物件,就像年久失修的危房区,相当危险。我觉得有什么家伙在上面活动,但根本无法验证。向前走了一百米后,阶梯开始分成三条岔路,一条正中直行,另外两条分别向左右两侧弯曲,岔道入口处,彼此之间只有一堵两米宽墙壁的间隔,墙壁上贴着用构造体制作的海报或告示一样的东西,上面写的内容大概是:

“我曾经也是一位优秀的战士,直到那一天,我的膝盖中了一枪。

——关爱伤残人士,他们需要你的帮助。

保护伞工业集团,出产最优秀的战斗义肢,让你不需要再担心膝盖。



这样的意思……

又有莫名的想法和情绪从脑海中滋生出来,不过,在它变得具体化之前,我制止了它。

因为这份告示牌画有向左转和向右转的示意图,因此我选择了继续向前走。离开岔路口,两侧的墙壁随着前行逐渐变得低矮起来,不过,也可能是台阶在向上攀升。不一会,墙壁上出现大门的构造,而不再仅仅只有窗户了,而在更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台阶的尽头。那里的墙壁降到只剩三米高,而且明显是一处房间的外墙。

当我踏上台阶的最高处时,一片足球场大的十分平整的平台出现在眼前。平台上涂有红色的图案——巨大的圆圈中是一个准星般的十字。而单轮机车就停靠在十字的中心,但车体仅仅占据了十字交叉中心区域的四分之一。畀完好无损地走下机车,摘下头罩,露出那张残缺的面容。

“我的车子在战斗中损坏了。一个素体生命在前面的工厂处将我堵住。我迟到了吗?”我对她这么说到。

畀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从颈脖处拉出一根数据线递给我。

我将数据线接上自己的颈脖接口。

——我在你抵达前重新绘制了地图,最近一段时间,建设机器来过这里,把地形改动了。

我开始意识到,畀的发音系统可能有问题,似乎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对话。不过。这让我觉得她并非讨厌和我说话,不禁有些高兴。

——接下来怎么走?

——距离车站估计还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不过,因为建设机器改造过附近的地形。所以碰到敌人的几率不会抬高。它们也好,我们也好,都必须重新适应新的地形。

畀这么说着,将数据线从我的颈脖接口上拔下来,这条数据线就像有弹性一般缩回她的后颈中。她朝我打出手势。示意我上车。这种机车在完全状态可以搭乘三人,不过驾驶室只能坐两名,有一名要坐在护盖上。我跨上驾驶室的后座,揽住畀的腰部。手掌传来防护服粗糙的触感,但仍旧能够感受到防护服包裹下的纤细身体。而且,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仿佛体温渗透了防护服,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机车发动起来,我们开始向新的方向奔驰,畀和我共享了新地形的数据,在视网膜屏幕的地图中,代表我们的光点和代表目的地的光点已经十分接近了,但是相隔区域的地形却相当复杂。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们不时会闯入一些看似有出口,但实际已经被堵死的死巷,又或是原本可以通行的阶梯,在中途就被新的建筑拦腰截断。畀之前收集到的新数据,仅仅是一个地形的大概轮廓而已,细节处简直一团乱麻。而建设机器仍旧没有离开这片地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看到它那巨大而沉重的躯体,以及建造物体时不断喷溅出来的大量火花。

巨大的噪声和错综复杂的地形的确让我们撞上敌人的几率减少了,但也并非完全没有碰到,有时能够看到远方的建筑或阶梯上有模糊的身影闪过,不过,即便撞上敌人,也是零散的安全警卫,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地就被我用刀状临界兵器解决了。它们也没有召唤同伴,大概是仍旧在收集新的地形数据,但是在失去安全网络的情况下,更新的数据无法即时共享,也就无法即时让同伴抵达的缘故。

不时有战斗的声响从远方传来,这个时候,我们就会远离那个方向——那种相当剧烈的现象也就只有素体生命才能制造出来,我们可不想在碰到那些家伙,虽然事实已经证明,临界兵器的确能够对它们造成致死性伤害,但是我没有把握同时面对复数的素体生命,更何况如今义体的损伤仍旧没有完全修复,我的战斗力正处于低潮期。

畀带着我不断在迷宫一样的地形中穿梭,终于在攀上一条环墙阶梯后,居高临下俯瞰到了那座车站。阶梯并不直接通向车站,但是向右望去,车站就在我们下方大概一公里的地方。它不像地表入口处那样直接连接隧道,有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的外景大厅构造,巨大的招牌已经断裂,字样也看不清楚,不过畀告诉我,那就是三十三区的车站——当然,是距离我们最近的车站,实际上,在三十三区完好的时候,从地表通往三十三区一共有三个高速列车入口,但是其中两条已经被素体生命摧毁,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一直保持着最后一个入口,就像是故意等待什么人进来,也许是统治局的增援,也许是其它的什么。

就和那些冒险者当初估计的一样,三十三区在恶魔大举入侵地表城市之后,统治局的一部分原住民退入三十三区,安全系统就封闭了城区里这三个连接地下和地表的入口,并且这个举动已经维系了相当长的时间,畀表示大部分三十三区的原住民都只听说过曾经的地表城市,却从来没有见过地表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地面上了。

比畀更年长,职位也更高的莎或许知道当年地表城市所发声的事情。尽管如此,在三十三区出生的畀对那个完全不了解的地表没有任何兴趣,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到上面去。而今,她们只是想要借助统治局的力量离开三十三区而已——莎是这么说的,我无意去判断这是否是她真正的想法。

统治局还建在吗?不知道,但至少,安全系统仍旧在运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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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 追击者

机车沿着环墙阶梯行驶

如同年老巨兽般的车站在右下方缓缓移动

阶梯开始向下倾斜

许多建筑的屋顶好似快速生长的植物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阶梯

层层叠叠的屋顶就如同一级又一级的巨大台阶

不久后

最近的屋顶距离阶梯只剩下两米远

只要一个助跑

依靠双脚也能跳过去

车体开始倾斜

畀控制机车朝屋顶处飞跃

落在房顶上后

不待两三秒

又离开这处屋顶

跃向更下方的屋顶

如此循环反复

一层层地下降

畀告诉我

这些房子中可能有莎所需要的那些由原住民向素体生命转化失败时产生的茧状物

但是我告诉她

希望能够先抵达车站

如果能够和冒险者搭上线

我们的效率也许会更高

我并不担心走火和锉刀他们不合作

他们来到这里

一定会对莎这样的原住民感兴趣

比起进入那个被素体生命占据的研究所

与身为研究员的莎合作风险更低

实际上

我对莎修复三十三区安全系统的打算并不感兴趣

但是

我的任务是寻找

人格存储装置



精神统合装置这种充满科幻感的物件听起来似乎只有在统治局中才会存在

我不知道莎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

一旦安全系统被修复

会有什么迎接我们

但是我需要莎和畀这样的盟友

我想让莎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而并非一时的利益合作

如果离开三十三区真的是莎和畀的心愿

即便没有上述利益

我的感性也会促使自己努力帮助它们

过去的高川一定会受到感性的驱使吧

会去寻求两全其美的途径吧

但是现在我……不太确定

因为

义体化之后

我觉得自己的感性就如同一个假象——我会为一些东西产生情绪波动

但却不会因为情绪的波动而付之行动

这并非功利化

仅仅是太过理性了而已

我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然而

所谓

喜欢不也是感性情绪的一种吗

喜欢与否

于现在的我而言

变得毫无意义

思维也是如此

即便能够剖析如今的自己

但这种剖析也开始变得没有丝毫意义

因为剖析的结果无法改变感性和理性之间的分量

无法促使自我去做那些

英雄

才会去做的由感性驱使的事情

无论这些事情是多么具有超越性

又或是具备多少成功可能性

是的

不会再去试图成为英雄

不会在试图找出两全其美的道路

我的目标是如此明确

就像机器一样

在彻底停机之前

只会执行早已经被锁定的程序

我能感觉的到

是的

我能感觉得到

这就是现在这个初始化高川

和以往的高川最截然不同的地方

当感性无法影响理性的时候

感性仅仅是一个假象而已

如今的我

是一个像人而非人的高川

如同某部科幻电影中

来自未来的人形机械——终结者T800

在没有碰到更多的敌人

搭载我和畀的机车落在和远方车站同一水平的地面上

拐过无数的巷道和阶梯

前进了将近一千米之后

终于抵达车站前方的巨大广场

至少两个足球场面积的广场上没有任何东西

也没有看到任何活动的生命

仅仅是一块空地而已

在道路阶梯彼此交错

凌乱无序的城区结构中

显得异常另类

我们将机车开到车站大厅的正门前停放

畀下车之后一直以警惕的态度紧紧握住电子鱼枪

我也将腰间的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解下来

我们彼此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沿着台阶走进车站中

真正靠近这座车站之后

才发觉这个建筑十分宏伟

外观结构让人觉得更像是一个大礼堂

正门前的台阶有二十多层

台阶长度将近五十米

却只有一个入口

阶梯最上方仍旧是平台

再往前十米才是入口

平台上矗立着一根根巨大的石柱

每一根都至少需要四个人才能合抱过来

…,

这个巨大的入口比较起来

我和畀就如同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巨大的阴影在我们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就笼罩下来

一直向大厅内延伸

当我们走进去

抬头就能看到位于第二层的环形走廊

以及高高的穹顶

穹顶已经完全封闭起来

大部分地方似乎是由构造体制成

然而有一部分和我们所踏上的中央通道相对应

也同样宽度的地方是由玻璃状的物质构成

透明得几乎可以眺望到遥远的金属天顶

大概因为太过透明的缘故

感觉有些脆弱

仿佛轻轻一颗石头就能将之砸碎

但实际上应该不会如此

我没有看到任何人

大厅中寂静得只能听到我和畀的脚步声

这种死寂得似乎随时会有意外跳出来的环境

反而让我和畀完全无法松懈下来

畀看了我一眼

似乎在问:还要继续深入吗

我四周看了一下

觉得这个大厅是最佳的观察场所

我们只需要找一处隐蔽的地方暂时歇息一下

等待可能会抵达这里的其他人

或者等待从这里离开的他们

畀对这个意见没有任何意义

距离我们离开莎的基地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为了突破安全警卫的封锁线

避开素体生命的堵截

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在这里修整一下并不是什么坏主意

我们在二层环形走廊的一个立柱后坐下来

畀从腰后的长形包裹中取出营养块

掰断一根

将一半交给我

我们就这么一边啃食着营养块补充能量

一边等待可能会到来的冒险者

亦或是敌人

视网膜屏幕中的计时器数字迅速跳动

期间我和畀没有任何交谈

畀就这么安静地抱着膝盖坐在我的身旁

直到大约两个小时后

隐约从大厅外的远处传来交火声

很快

交火声越来越近

开始能够分辨出爆炸声

金属对撞声

沉闷的震荡和尖锐的切割

还有叫喊的人声……是的

十分清晰

视网膜屏幕中

声音数据被提取出来

每匹配一个人就显示一个人的头像——近江、席森神父、走火和锉刀的队伍

其中有熟悉的

也有不太熟悉的

不认识和印象不深刻的家伙

以问号替代头像

他们的位置坐标被显示在地图上

他们已经进入广场了

而和他们交战的敌人不仅有安全警卫

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虽然视网膜屏幕中没有匹配出来

但我觉得应该是素体生命

从声音来判断

三方正处于混战的状态

这大概是为什么除了近江、席森神父、走火和锉刀之外

还有不少人能坚持下来的缘故

畀从膝盖上抬起头

看了我一眼

我站起向外走

她也毫无异议地跟上来

多亏了两个小时的修整时间

之前因为超频而受损的部位已经完全恢复过来

补充营养块后

能量也重新恢复到原来的水平

即便要在一次面对素体生命

我也有战胜对方的信心

我摘下头盔挂在腰间

以便当自己出现在众人面前时

能让他们第一时间认出我来

而不是把我也当成敌人

我们从环形走廊跳到大厅中央

正准备沿着中央过道向前走出大门

一股气势磅礴的气浪从正前方的入口处涌进来

风席卷着尘埃

将中央过道笼罩在一片迷蒙中

我轻轻抬起左手挡在脸前

这股气浪吹得大厅中簌簌作响

一大片不知道是什么的轻质的东西被吹飞了

不停砸在地上、墙壁上、座椅上

发出落雨一样的动静

在这股风潮彻底停息前

有人影随风抛上来

狠狠地摔在地上

滑到入口前方

不一会

有更多的人陆续踏上阶梯最后一层连接的平台

最先被摔上来的家伙吐了几口血

呼喊众人撤入大厅之中

尾随在他们身后的

是一大片安全警卫

然而

这些安全警卫也不好过

一个巨大球状闪光包围了它们

这个闪光是如此耀眼

在大厅中拉出长长的影子

闪光持续了一段时间

平台上所有被闪光笼罩的安全警卫全都冒烟瘫痪在地上

剩下几只从地上一跃而起

没有进入大厅

反而沿着巨大的石柱向上攀爬

也许它们想要登上车站穹顶

…,

来人们进入大厅之后

来不及喘息一下

就在我和畀的面前停住了脚步

就像是在诧异大厅中竟然还有其他人

高川熟悉的声音带着意外的语气响起来

风声渐弱

影子伴随闪光的减弱迅速回缩

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

锉刀露出惊讶的表情凝视着我

但是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说话的人

而是越过她身边

提着巨大电锯的近江——她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研究员式的白大衣虽然有些肮脏

也一些地方破损了

但似乎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

我回来了我这么对她说

虽然对我来说

再次和她见面宛如隔世

但是对近江来说

我们分别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吧



回来就好近江当然不清楚在

高川

身上到底发声了什么事情

更不清楚

现在的高川

已经不是原来的高川了

但她就像是看到刚离开不久就重新汇合的伙伴和丈夫那样

十分平常地

没有任何感动地寒暄着

面前众人的表情有些放松下来

你怎么……

锉刀还想说些什么

就被席森神父的声音打断了

背对着我们

站在最接近入口处的席森神父紧张地喊道:

有话等会再说

那个怪物追上来了

众人立刻四下散开

一步步向大厅深入后退

在他们的前方

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踏上了最后一层台阶——素体物质构成的人形身躯足有三米高

就像是一个身穿古代铠甲的将军

和之前我所见到的女性素体生命不同

它的外表呈男性

而且连同头部一起

身体完全被铠甲包裹起来

显得十分沉重

行走的速度并不快

但十分沉稳

充满了压迫感

他的双手左右垂下

紧握的拳头显得极有张力

从左右手腕处各伸出三根爪子一样的利器

右肩上却露出一截极具科幻感的炮管

在我的视网膜屏幕中

被准星锁定的肩炮被一种警告性的深红色勾勒出来

弹出的信息对话框中显示:这门武器正在积蓄能量

素体生命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身材健硕的敌人席森神父

魔纹力量没有效用吗

效用不大

它的外壳十分坚硬

你说它叫做素体生命

听起来你似乎对它有所了解

你已经遇到过这种怪物了锉刀代替席森神父回答道这是地下区域最危险的敌人

二级魔纹使者的能力

大部分的直接攻击类能力都会被削弱

至今为止

我还没听说过有谁干掉过这么一个大家伙

来了席森神父挥动双手

空气猛然变得沉重

就像是快要凝固起来

然而

对于步步逼近的素体生命来说

几乎看不到任何效用

没有人开枪

显然所有人都知道

用正常的枪械攻击仅仅是徒劳的浪费弹药而已

当素体生命踏进大厅时

六道环绕它身周的龙卷凭空形成

大厅中的空气再一次剧烈流动起来

伴随而来的一股巨大力量似乎要我们扯入龙卷之中

大多数幸存者都抓紧了身边的物体固定住自己

右侧方的一位不熟悉的二级魔纹使者将左右手掌合拢放在腰侧

当风刮到他身上时

立刻变成一股摇曳着的火焰

虚影一般的火焰熊熊燃烧

在他的手掌中

一团明亮的光芒不断在压缩

三秒后

当他将双手推出时

这团明亮的光芒立刻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焰弹

火焰弹飞速旋转

在它飞行的路线上

空气蒸腾起来

光线也开始扭曲

铠甲男素体生命面对这枚声势浩大的火焰弹并没有停下脚步

仅仅是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而此时

被席森神父操纵的龙卷风也朝素体生命集中

眨眼间

风和火混淆在一起

变成一条粗大无比的火焰龙卷将素体生命吞没

火焰龙卷贯穿了地面和穹顶

中心不停爆破

无数被点燃的溅飞物向四周喷溅

宛如压抑已久的火山猛然爆发

火焰龙卷近旁的扭曲景物好似在这一瞬间向龙卷中心压缩

又再一次膨胀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

…,

近江在冲击波来临前就已经将巨大的行李箱砸在地上

并利用箱侧的支架打入地面固定

我和她

以及畀都缩下身子

躲在行李箱之后

在冲击波袭来的一瞬间

坚实的地面好似地毯一样波动起来

除了空气发出的尖啸声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原本固定在地面上的座椅一排排被冲击波拔起来

连同躲在后面的普通冒险者一起向后抛飞

在尖啸声过去之后

不断有物体砸落地面的声响和冒险者的惨叫声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冒险者都被这股强烈的冲击波殃及池鱼

但是能够在原地站稳的家伙

大概不是携带有特殊的防御性工具

就是拥有二级魔纹的家伙

我已经张开连锁判定

在黑白色的线构世界中

火焰龙卷也变得简单起来

于是我看到了

那个体格极其雄壮的素体生命就那样伫立在火焰龙卷中心

身处于威力中心

仅仅是交叉的双臂挡在面前

当他挥开双臂的时候

就像是用力撕扯着这道可怕的火焰龙卷

它看起来有些吃力

但也仅仅是吃力而已

三秒之后

固定在它手腕上的手爪就给火焰龙卷留下了无法弥合的伤痕——火焰龙卷就这样被它生生给撕裂了

我从行李箱背后窜出

以贴近地面的倾斜角度朝这个充满压迫性的素体生命扑去

在它撕裂火焰龙卷的同时

挥起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

振荡冲击波再一次掀起风暴

眼前的景物好似镜中倒影

随着镜子一起被切碎了一般

素体生命面对第二波攻击

再一次将双臂交叉在身前做出防御的姿势

然而

直接承受振荡冲击波的身体轮廓如同之前那位女性素体生命一般

因为自身素体物质的无规则振动而模糊起来

下一刻

地面发出巨大的破碎声

伴随着两条长长的犁沟

男性素体生命被推出大厅入口

朝阶梯下方坠落

我知道

它肯定没有死亡

即便是女性素体生命也承受了两次刀状临界兵器的直击才被摧毁

这个全身都是铠甲的家伙看起来比女性素体生命更加坚固

仅仅一击绝对无法给他造成致命伤害

我提着刀状临界兵器

越过尚没有反应过来的冒险者们身边

朝阶梯疾驰

当我刚刚抵达阶梯前方时

却看到处于下落状态的素体生命正凝视着我的脸

视网膜屏幕中的警告窗口一个紧接一个弹出来——准星锁定在它的右肩处

那门原本背负在身后的肩炮已经落位

炮口处凝聚着耀眼的闪光

该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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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3 追击者(二)

我被素体生命的肩炮锁定了,我毫不怀疑,这门肩炮至少是限界兵器。几分钟前,安全警卫被那团奇异的闪光摧毁的景象仍旧历历在目,至今为止,这个素体生命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中,最有可能造成那种威力强大的闪光的武器,就只剩下那门肩炮了。但是,我仍旧跃出阶梯,以一步好几个阶梯的速度向下俯冲,坠落的素体生命没有改变礀势,就这么硬生生地砸在广场上,将地面砸出一道道裂缝,但是这并没有让它失去准星。

在我的视网膜屏幕中,被锁定的警告一直在鸣叫。

如果在和那个女性素体生命战斗之前,我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也只能进行闪躲,但是现在没这个必要,我从腰后拔出了那把柴刀状武器。

——检测到非法武装。

——连接安全网络,失败……

——确认临时安全权限。

——强制载入非法武装。

——高周波切割装置载入完毕。

——最高功率百分之七十。

我按下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的扳机,一种尖锐急剧的振动霎时间让握刀的手都生起鸡皮疙瘩来,好似每一个细胞都受到这种高幅振动的干扰,随时都会脱离身体一般。这是和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截然不同的感受。

在素体生命肩炮中凝聚的强光好似错觉一样,连眨眼都来不及的时间里。已经抵达近身处。却在距离我只有两米的地方停顿了一下。我觉得自己就好似被包裹在一个肥皂泡中,这不仅仅是已经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所产生的防护罩,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也在形成防御性的力场。尽管我相信这两种防御方式能够让我在短时间内抵抗炮击,然而它们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共鸣,炮击光柱在球状护罩前无法再前进寸步,并且以完全可以感受到的速度迅速衰减。

我感觉到跃到半空的自己被这股冲击力托了起来。

在抵消攻击的同时,我的能量同样在以非常惊人的速度下降。

面对已经衰减到末期的炮击光束,我第一时间减弱防御力场,面对贯穿而来的光束,将柴刀状的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用力劈下。就如同预想中那样。已经变成强弩之末的炮击光束被轻而易举地切成两半,并且在力场的作用下向左右两边散开。

我就这么用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顶在身前,一路剖开炮击光束,势如破竹地向前下方坠落。也许强烈的闪光同样成为了素体生命的视野障碍。也许我的冲击让它有片刻失神,当我脚踏广场的地面冲向它的时候,它仍旧一动不动地背靠地面,如同支架一般,维持着射击的礀势。

在最后一缕光束消失的时候,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落向它的身体。我没有半点犹豫,如同它仍旧像个木偶一样,就会被一刀两段。不过这种想法并不真切,有一股阴风从下方升起,直击我的小腹。因为体型的差距。明显会在我的攻击命中之前就击中我的小腹。我的身体仍旧依循惯性向前扑去,留给自己反应的时间非常少,千钧一发之际,我下意识将刀状临界兵器挡在小腹前,一股沉重的力量撞上仍旧在运作中的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让我差点把持不住,紧接着这股力量传到手臂上。

我感觉到自己好似一颗出膛的炮弹,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后抛飞,持刀的手更不由自主地被这股力道向上震起,身体就像是被这只手臂牵连着飞起来。…,

这种可怕的力量来自于素体生命的右脚。那强壮的体魄并不是装饰,它只踢了一脚就将场面翻转了。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落点,好不容易重新找回身体平衡落回地面的时候,仍旧被这股持续性的力量推着向后滑动了一段距离。

在几十米的前方,强壮的素体生命迟缓却稳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方如同下起一片倾盆大雨般,猛烈的射击将素体生命的坚硬身躯打得火花四溅。在这之前。素体生命就承受了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的直击,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对它的行动力造成影响,但是绝对不会没有半点伤害。通过视网膜屏幕的放大,我清楚看到不少子弹嵌入到它的身体中——受到强烈振荡的影响,素体物质似乎有些变软了。

即便如此,这种猛烈的射击仍旧不可能打败素体生命,因为我十分清楚,素体生命的整个身体就是实心的素体物质。它没有内脏,没有大脑,没有内在的要害,大概就算被分尸好几块也不会轻易死掉吧。至今为止,我唯一知道的解决这种生物的方法,就是像对付上一个素体生命那样,用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将其构造物质完全分解。

而眼前的情景也完全证实了我的估测,男性素体生命甚至连愤怒的情绪都没有,仅仅是挥舞了一下双手,当弄明白根本就不可能阻止这片弹雨降临在自己身上时,它就这般毫不在意地顶着弹雨,一步步向我逼近。炮体向肩膀后回缩,它双臂交错,摩擦了一下从手腕处长出的角质状的手爪。

我就这么站在原地,等待它再次进入最佳射程后,挥动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我想看看,它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再一次面对咆哮而来的振荡冲击波,男性素体生命猛然探头,张开嘴巴。看上去像是在大吼,然而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只是身前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形状扭曲起来。振荡冲击波如同击中一面透明的六棱状的盾牌,当盾牌表面泛起剧烈的涟漪时。冲击波的威力开始向四周扩散。

在我的正前方。一片壮观的云状物蓦然腾起,然后,那个无比强壮的身影用手爪撕裂了包裹自己的云状物,带着蒸腾的白烟踏步而出。

这个家伙如今看上去就像是一副被诅咒的铠甲,看不清笼罩在头盔下的其它五官,唯独露出没有合上的嘴巴,那张大嘴中遍布尖锐的利齿,似乎随时要将什么东西咬碎,看上去十分骇人。

它似乎在咆哮,身体轻轻地抖动着。用力一挥手臂,手爪宛如割裂了身前的空间,一种锐利逼人的感觉直袭而来。我看不到具体的攻击样式,但是这种攻击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烈了。以至于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三道无形的爪痕。

是的,透明的爪痕就好似炮弹一样,在眨眼之间就抵达身前。我同样没有闪躲,也十分清楚,身负两种临界兵器的自己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示弱。就像是在比拼气势一般,我挥动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砍向那三道看不见的爪痕。在两者相碰的刹那,那一片的空间再次小幅度扭曲起来。

看不见的攻击被砍掉了。

素体生命再次挥动手臂,同样的攻击又一次袭来,我选择向右侧轻轻闪开,原来站立的地面上顿时出现三道森森的爪痕。…,

果然如此。我的视网膜屏幕中收集到了足够的数据。在接下来的几次同样的隔空攻击中,完全在视野中将这种攻击的样子勾勒出来,并测算出相关的数据。对我来说,如果没有更多的花样,这种攻击已经完全对我无效了。

来自阶梯上方的弹雨式射击已经停止,也许走火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手中看似强大的枪械,对敌人而言就如同玩具一样。

而对于素体生命而言,我的存在也让它感到头疼吧。在一个接一个见识过这个家伙的攻击模式后,我已经确定。如果它的手段仅此而已,根本无法对我产生威胁。

它的确体格强壮,力量强大,无论近距离、中距离还是远距离攻击都拥有十分强效的手段,但问题在于。它的速度太慢了。不仅是自体移动的速度,就连攻击的速度也无法追上我的移动。它最强的炮击。无法一次性贯穿两种临界兵器构造出的力场,而它那看不见的爪痕,也无法欺骗我的感知和视野。

除此之外,它还有什么招数呢?

我已经站在不败之地,仅仅需要思考一下,该如何才能进行更有效的攻击。

比起这个蛮牛一样的家伙,上一个明显强化了速度的女性素体生命反而更加棘手。

跑起来,跑动起来,只要它无法限制我的移动就不可能击败你。我对自己如此说着,沿着弧线的路径绕着它奔跑起来。素体生命开始在原地打转,挥舞几次利爪之后,已经清楚这种攻击根本奈我不得的它也开始追逐着我跑起来。也许它的身体太沉了,也许它的身体构造为了支撑炮击而失去了相应的灵活性,总之在我的眼中,它跑动起来显得如此十分丑陋又笨重,就连那张狰狞的嘴巴也无法让它恢复原来那种充满压迫力的气势。

我再一次压低身体,右手持着长刀,左手持着柴刀,踏着交错的步伐,不停地沿着“之”字形路线跳跃闪躲,在接连不断袭来的看不加的爪痕中,朝它步步逼近。我挥动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振荡冲击波咆哮着向前奔腾而去,当素体生命再一次用大吼的礀势释放出六棱状盾牌时,我再一次离开原地,借助攻击产生的云状物遮蔽身形,从右侧欺近它的身旁。

虽然想要欺骗素体生命的视野,但对方似乎仍旧注意到了,尽管没有第一时间转过身来,但是当我使用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拦腰切去的时候,素体生命及时用左臂的手爪挡在腰侧。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在撞上爪刃时停顿了片刻,然后如同切割奶油一般将那三根角质状的爪子给削断了,然而,这一击能取得的战果也就仅此而已,素体生命借助格挡的瞬间,一脚朝我踢来。即便没有视网膜屏幕中的数据,我也十分清楚,这一脚会在我斩断它的腰部之前就将我踢飞。

我没有如上次那般用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格挡。也没有消耗能量张开防护罩。早就预防着这一击的我双脚蹬地,以腾空翻转的礀势躲开下方的踢腿,同时以头下脚上的礀势还了这个家伙一脚。它的反应十分迟缓,或者根本就没有做出反应,但它也的确不需要对我的踢击做出反应。我踢中它的头部时,感觉就像是踢中了一块坚硬的石头,这个由素体物质构造的头盔可真是有够坚硬的。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义体化,这一踢说不定反倒会让自己骨折吧。…,

与此同时,沉重的风压再一次袭来,伴随着一种尖锐的贯穿感。在我的视野中,三根爪尖由黑点迅速放大,直击我的头部。

我没有任何慌张,每一次的攻击。每一次的格挡,早已经以数据的形态存在于脑硬体之中。我用右手的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招架住利爪,挥动左手的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朝素体生命踢出的大腿斩去。

在我斩中它之前,素体生命的身体猛然下沉了,而随着身体的下沉,横踢的长腿也变成了向上的踢击。这一下差点就踢中了我的手腕,如果真被踢中的话,手腕会被踢断吧,幸好我及时用刀柄挡了一下。即便如此,充满了爆炸感的力量仍旧向我向上抛起来。

我面对着地面上的素体生命。身体一直向上升,素体生命仰望着我,肩炮翻转过来,炮口的光芒只凝聚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立刻放射出来。

这一次不再只有一根巨大而凝聚的光束,而是无数细小的子弹状的光芒,如同暴风骤雨一般,朝我劈头盖脸地打来。

我挥动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广域的振荡冲击波将这些光芒子弹一扫而光,然而扩散性的攻击无法击穿下方由素体生命释放出的六棱状透明盾牌。更糟糕的是,在云状物弥漫的时候,一只近乎等身高的巨大手掌以让我措手不及的速度直冲上来,一瞬间就将我紧紧握住。这是在面对这个素体生命时,它从未展现出来的攻击速度。更可怕的在于这只手掌的宽度和握力,完全将我的身体连同双手包裹起来。不断向内挤压。

下一刻,这只手掌将我从天空拉下来。当我被抓住的一刻就预料到了这样的下场,但是被彻底禁锢的我却完全无法反抗。我的头被砸进地面,视网膜屏幕瞬间花屏,但很快就重整旗鼓,被义体化之后,即便是这样强力的撞击,也完全让我感觉不到疼痛。

相关的信息窗从视界中弹出来:

——义体受损度百分之十。

我感觉到自己被拔起来,再一次带到半空。这一次我看清楚了,素体生命抓住我的手臂正是被我切断手爪的那只左手,现在这只左臂变得更长更大,完全和身体不成比例了。当我被甩上半空的时候,这只手臂就像是橡胶制成的一样进一步拉长。关于处理当前困境的数种选择框在视网膜屏幕中弹出,完全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我做出决定,放开了左手的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在被重新从天空摔下来前,唯一还能活动的双脚踢中下落的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的柄部。

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回旋起来,在切入这只巨手的瞬间停顿一下,随后就轻而易举地将其斩断,随之飞到半空。我在下落的时候翻了个跟斗,重新找回身体平衡落在地面后立刻快速,果然,第二只巨手伸到我落脚的地方,但没有抓住任何东西便又缩了回去。

此时才落下的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自上而下剖开了禁锢我的断掌,笔直插入地面。

我将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拔起,再一次疾驰起来,避开了再一次袭来的右手——这只右手可不像是左手那样被切断了手爪,它也不想抓住我,而是握紧了拳头,试图一击就将我的身体贯穿。

我可不想尝试被那三根变得足有大腿宽的利刃击中的味道。

带着巨大利刃的右手没有抓住我,但也没有再一次回缩,素体生命似乎早已经为这样的情况做好准备,它就像是投掷链球一样旋转身体,带动这只巨大而沉重的右手回旋起来。这只右手变得更长了,就像一根以可怕速度回旋的棒子追逐着我的身影。

在我向更远方退开之前,这只右手就会撞在我的身上,而如果我向前,它同样会像打棒球一样将我击飞。在这只右臂变大之前,这个素体生命的力量就已经十分惊人,如今这只右臂的质量更大,速度也更快,就算没有看到,也能感觉到它压迫空气时所产生的窒息感。

似乎就算使用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也会在彻底斩断这只右臂之前就被击中,威力更加扩散的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更不可能抵挡这种巨大质量的物体。

唯一的道路就只剩下空中,以及右臂和地面之间的空隙,但也无法确定这两条道路是不是素体生命所设下的陷阱。

在素体生命的操纵下,这只右臂大概能够突然提升或降低高度。

似乎有点不妙,必须消耗大量能量展开防御力场才能抵挡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404 立于天上

我不断向前疾驰,巨大的手臂以可怕的速度从后方抡来,我知道自己有些狼狈,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在于,我希望能够在最低的消耗下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我知道今后一定还会和这些素体生命打交道,而义体化的自己已经不再具备人体的可塑性和战斗潜力,面对这些强大的对手,自己必须尽可能减少能量消耗,尽可能不进入超频模式,来保持作战的状态。当前这个素体生命的特性对我来说,是目前最适合调整自己战斗方式的测试品,之前的战斗已经证明了,和上一个素体生命不同,面对这个家伙,我有机会以常规状态战胜它。

当然,它层出不穷的手段让我吃了点苦头,但战斗就是这样,在彻底战胜这种对手之前,你永远都不知道它到底还隐藏着什么底牌。如果面对同等或更高一层实力的对手时,每一次都用极限状态去应战,可想而知,自己会在十分短的时间内就被拖垮,因为,自己已经处于最巅峰的状态,而且已经不可能再有正常生命的那种高弹性的潜力了。

我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回气,每一次动作都能在发挥出最大的力量,最精确的细节和最稳定的节奏,拥有足够的战斗经验和极高效率的数据处理硬件,以及两把临界兵器。对手也并非每一个在素质上都拥有超越性的优势,理论上。即便处于正常状态也足以战胜任何看似强大的敌人。我明白。如今自己正面临着义体化之后第一次的考验,我必须在这场战斗中,以最小的代价解决对方。

视网膜屏幕中,被击中的时间以飞快的速度流逝,长长的数字已经精确到微秒以下,在这些数字归零前,我必须做出决定。这一切仅仅只有眨眼的时间,然而对于大脑的处理速度来说,让我产生一种时间轴被拉长了的感觉,和爆发状态类似的感觉。然而,仅仅是思维的运转加速,早已经提升到极限的身体能力突然和思维速度产生了巨大落差,渀佛自己行走在慢镜头之中。

我转过身体。直面那只近在咫尺的手臂向后滑去,将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抵在身前,向巨大的手臂戳去。巨大的力量沿着刀体传来时,我激发了振荡冲击波。我和巨大手臂的距离是如此之近,振荡冲击波的威力不可避免地波及到我的身体,然而,在这只手臂的轮廓一瞬间因为高幅振动而变得模糊时,这股撞击在刀尖上的力量也将我击飞出去。

我尝到了被卷入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所产生的振荡冲击波的苦头,身体一瞬间好似要解体一般,然而。在真正解体之前,在视网膜屏幕弹出身体受损警报的一刻,我已经在冲击波和巨大撞击力的作用下离开了振荡范围。这股振荡冲击波已经被我调整到最大扩散范围,撞击力也因为振荡而有所削减,因此,除了将我以更快的速度推开之外,并没有对我产生足够的威胁。

——义体受损度百分之十六。

相关数据窗口如此显示着。

成功了!

尽管在我被击飞的一刻,素体生命的肩炮再一次凝聚起炮击的强光,但是,我并不害怕这种炮击。无论它是以广域散射的模式,还是以凝聚直击的模式。我将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插在地上,将自己从击飞状态拉到地面上来,朝另一个方向跃动,和凝聚的炮击光柱擦身而过。…,

我已经可以停下脚步稍微歇息一下了。但是歇息对我毫无意义,只要义体还在运作。只要还有能量,我就能够以最高的速度运动下去。而素体生命的下一次炮击需要更多的时间聚集能量,遭到振荡冲击波打击的巨大手臂也已经缩回去,变成正常的状态,可以看到那只手臂的铠甲出现了更多也更明显的裂缝。即便是相对威力最弱的扩散性攻击,正面吃下第二击也难以讨好。

这个家伙的防御力果然和第一个素体生命不可同日而语,第一个素体生命在吃到第二发振荡冲击时就已经崩溃了,而它看上去仍旧拥有再次进攻的余力。

我不再和它绕圈子,视网膜屏幕中已经罗列出数条最佳进攻方案,这些方案全部都是根据目前收集到的战斗数据以及至今为止的战斗经验所生成的,是我身为半义体化生命,将尚存在的生物本能、智慧、经验和临场因素数据化所凝聚的结晶。这些方案都不是死板生硬的电脑逻辑判断结果,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去信任它。

我朝素体生命直冲而去,就在这个时候,上方的车站大厅内产生了剧烈的爆炸。实际上,在我和这个素体生命纠缠的时候,大厅中已经传来交战的声音。起初我以为是当初为了躲避素体生命而攀爬到车站顶棚的那些安全警卫造成的麻烦,但现在看上去并不是这么简单。如果仅仅是那几只安全警卫,大厅中的人拥有全歼它们的力量,里面的家伙在这个极度危险的三十三区中一直存活到现在,每一个都足以称得上战斗精英,安全警卫没有足够的数量,是无法给他们带来麻烦的。然而,如今大厅中的战斗出乎预料的激烈。

那种剧烈的爆炸声,就像是当初在大厅面对眼前这个素体生命时,聚合了多名魔纹使者的力量,要将整个大厅都掀飞一般。

即便如此,我也无法分心却理会上面的战斗,我也相信,即便是另外一个素体生命来袭,他们也能支撑一段时间。于是,我的速度没有丝毫降低,在进入最佳射击距离时,再一次挥动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和预想中一样。素体生命再一次依靠无声的大吼。释放出六棱状透明盾牌阻挡了振荡冲击波。当防御攻击所产生的云状物再一次将素体生命的身影遮挡时,我将前冲的身体压到几乎和地面平行的程度,与此同时,和方案中所罗列出来的敌人应对模式一样,巨大的手臂气势汹汹地破开云状物,从我的头顶上方擦过。

虽然没有被击中,但是前方空气因为巨大质量物体的高速运动而挤压起来,前进的阻力变大了,但是我一开始就没打算一直冲到这个素体生命的跟前给它致命的一击。事实证明,在它的战斗经验和强壮躯体让我无法在接近战时占到更多的便宜。

所以。要战胜它必须更加耐心一些,首先要让它的身体变得更加脆弱。

在素体生命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向右窜开,左手中的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向上撩起。大概是因为之前的振荡冲击波已经让构成这只手臂的素体物质变得松散的缘故。柴刀状的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没有半点阻力地将这只放大的手臂切断了。

断臂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地面裂开道道裂缝,随后就再也无法维持巨大的体积,就像是被放气的气球般飞速缩回原状。我没有理会这只断臂,继续欺近素体生命的跟前,现在它的两只手臂都比我斩断了,它还有什么手段还没使出来?…,

结果,它仅仅是再一次大吼,制造出防御性的六棱状力场盾牌。如果仅仅如此的话。那么,战斗可以结束了。我毫不客气地弓步向前,狠狠踏在地面上,将速度所产生的力量和身体所产生的力量如同麻花一样扭成一团,宛如凝聚成一条绷紧的钢丝,将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朝力场盾牌劈去。

六棱状力场盾牌在承受劈砍的刹那剧烈波动起来,只坚持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如同镜片般支离破碎。前方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我了,即便肩炮凝聚起来的强光蓄势待发,也不可能阻止我。当我移动右手时,左手劈砍时所产生的力量在我的体内旋转。叠加到右手的挥砍上。

挥出的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陡然加速,尽可能凝聚的振荡冲击波向前横冲直撞。在炮击光束即将喷出炮口的一瞬间,没有任何遗漏地全数击打在素体生命的身上。在振荡扩散的瞬间,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向后方撤离。

正前方的空间在战栗,在颤抖。在振动,连同素体生命的身影一起。模糊得就像是快要蒸发一般。失去双臂的素体生命因为冲击波的力量,向后弯曲了身体,它张开嘴巴,宛如在仰天大吼,尽管它的头部就是一个实心的头盔,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在我眼中,此时的它正是一副无比痛苦的模样。

是的,眼前这个素体生命和上一个女性素体生命不一样,虽然都是沉默着面对致命的一击,但是它的动作更充满了一种生命特有的情绪。它的表现让我觉得,它是活生生的,会痛苦,也会失败,而不是如同死物一样,默默等待着性命的终结。

战胜这个家伙的感觉和战胜那个致死都无比沉默,渀佛完全没有情绪的女性素体生命的感觉截然不同。

我仍旧没有立刻前往大厅,我要亲眼看到这个强壮的素体生命的死亡,而且,我也无法确定,它一定会在这一击后死去。

振荡逐渐削减,素体生命伫立在原地,它所站立的地面,以及身后的地面,呈现出一片放射性的特殊状态,就像是在沙坑中挖出了一条巨大的沟壑。而它自己也周身龟裂,似乎随时会粉身碎骨。起初没有半点反应,随后它似乎想要活动身体,结果双腿陡然碎裂,只剩下失去四肢的身躯颓然砸在地上。

但我觉得它仍旧没有死亡,必须再补上一击,这么想着,我举起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然而就在此时,大厅中再一次传来剧烈的爆炸,随后,大厅前端的顶部一路炸裂开来。

有许多人影从破碎的厅顶飞跃出来,紧接着,近江、席森神父、走火、锉刀、洛克、荣格以及其他冒险者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大厅中冲出来,沿着阶梯笔直向下飞跃。在他们身后。大厅的顶部再一次发出可怕声音。大面积开裂,就像是有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从内部将其生生撑开,撕裂,整个车站大厅都在摇晃,随时都会彻底崩溃。

当我意识到情况已经发生剧烈转变,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素体生命身上时,再没有机会彻底解决它了。在我挥出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的同时,一股深红又粘稠的液体猛然从我和素体生命之间喷出,这股色泽深重到令人好似觉得凝视它时,自己的灵魂也会被其吞没。由此产生一种来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感。即便我已经有百分六十的部分义体化,仍旧无法抵御这种无比熟悉的恐惧感。…,

江!?

振荡冲击波击中那股如血般的深红色液体,仅仅令其表面产生一阵涟漪就瓦解了,就像是所有构成振荡的存在都被这股深红色液体吞噬了一般。然而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左眼好似燃烧起来一样痛苦,而在右眼的视网膜屏幕中,自我检测数据构成的全息立体模型上,陡然变得深红的右眼就好似真的燃烧起来一般,眼眶中只剩下一团火焰状的深红色要摇曳。

警告框不停从视界中弹出,然而,里面的信息完全变成了乱码。来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感让义体化的部位都开始变得灌铅一般沉重,让我举步维艰,更有一种比恐惧更深沉的并不违和,但无比强烈的存在感在身体深处。乃至于灵魂深处膨胀。这个异状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渀佛会在冲破身体和灵魂的一瞬间,就会将我的存在彻底吞噬。

简直就像是一只冲击牢笼的怪物。

不,它本来就是怪物。

“江!”我大声喊道,渀佛只有叫喊,才能驱散这种来自身体和灵魂深处的,压倒性和吞噬性的恐惧感和存在感。

超级桃乐丝没有出现,这让我相信,“江”还没有冲破她和超级系色共同构成的防火墙,仅仅是因为这股来自于它的深红色力量突然出现而产生的共鸣。这种情况并没有出乎当初的预想。“江”将自己的力量交给艾鲁卡带入末日幻境,不就是为了营造这种情况吗?

身前的深红色液体在吞噬掉振动冲击波后向我扑来,我以最快的速度后退,结果这股液体就像是波浪一样,直接扑打在地面上后便向后退去。渀佛仅仅是对我示威一般。当向后流淌的深红色液体将已经濒临死亡的素体生命包裹的时候,近江和席森神父他们已经来到我们身边。而与他们同时抵达的,还有在包裹着素体生命的深红色巨茧上空的十数个灰色的漩涡。

是末日真理教的巫师们,全部都是掌握了传送门的正式巫师,之前从破碎的车站大厅顶部飞出的身影也是他们,在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们就借助传送门的力量来到了我们跟前。被深灰色斗篷遮掩身形的巫师们稳稳地悬浮在半空,就像是踏在无形的地面上,尽管看不到他们那张被遮盖的脸,也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集中在我们身上。

除了我和近江,其他冒险者们,包括席森神父在内,都缓缓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谨慎地和巫师们对峙起来。

然而,我感觉不到这些巫师要动手的征兆,仅仅是一股无比压抑沉重的压迫感环绕在这个广场上。与其说这种压迫感是从这些巫师身上传来的,毋宁说是从那个顶部被破坏的大厅中传来的。我根本就没有多看巫师们一眼,直觉让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台阶上方那个损毁的车站大厅上。

又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车站大厅的顶盖被彻底掀开,在大厅中挤压膨胀的东西好似浪潮一样向上喷出。没错,深红色的液体,是“江”的力量。而阻止我杀死素体生命的这一股力量,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

喷至半空的深红色液体好似火烧云一般扩散,从中走出一个身穿红色大衣,头戴红色礼帽的男人。

“艾鲁卡!”我朝他大喊。

没错,艾鲁卡;从我体内剥离出来的以线粒体为首的变异沉睡因子的意识体,以这种最接近实质的形态进入末日幻境的艾鲁卡;被解放,也被更加深沉地束缚着艾鲁卡;被“江”的深红色力量,以锁链形态拘束起来的艾鲁卡。

在他的红色大衣外,缠绕着深红色的锁链,而在他的身后,大衣的下摆向后扬起,和半空中几乎弥盖了整个车站建筑的深红色液体连成一片,让人产生一种遮天蔽日的压迫感。

要在这里和他开战吗?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似乎太快了。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包括我在内,站在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和他正面交战的力量。这个家伙本身就极为神秘,更别他体内的这股由“江”赐予的力量了,加上还有十几位能够施展传送门的正式巫师,在这里和他战斗,最好的结果就是击穿巫师们的封锁线逃离此地,最坏的下场就是被这股深红色的力量吞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405 安全脱离

封印在艾鲁卡身上的深红色是



的力量





的力量吃掉的话

就会彻底从世界上抹消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另一方面

我却直觉感到

艾鲁卡不会动手



应该说

在这里吃掉所有人并不符



的期望或美学

当然

我仍旧无法确定

怎样的发展才是



的期望和美学

但是

我能感受到来自生命本能的死亡恐惧和无比强烈的压迫感

却没有产生会在这里死掉的预感

从气势逼人的艾鲁卡和巫师们身上

我能感觉得到敌意

十分强烈

但是

仅仅是敌意

杀意没有释放出来

只是在凝聚着

我说过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少年艾鲁卡居高临下

站在天上俯瞰着我

他顿了顿

手压礼帽正了正

说:

不过

这一次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高川

我没有回答

在视网膜屏幕中

艾鲁卡的身影被拉到最大

就如同他跨越了空间的距离

面对面站在我的跟前

准星不断在他的身上游移

然而飞速流淌的数据交错着大量的乱码

让脑硬体无法进行解析

我对艾鲁卡既熟悉又不熟悉

他一直存在于我的身体中

但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我是一名末日症候群患者

本该如同其他患者那样

来自正常基因的人格意识和来自沉睡因子的人格意识不断发生冲突

在这种冲突中

两种人格意识不断死亡又诞生

直到两种因子结构发生决定性的变化

然而

我所知道的

在这具身体里不断死亡又诞生的人格意识全部是

高川作为由沉睡因子所诞生的人格意识

艾鲁卡

也曾经经历过这种过程吗

不清楚

但是一种来自于本能的答案却在耳边轻语:艾鲁卡在很久以前

自从它诞生之后

就一直被禁锢在角落之中

但正因为这种禁锢

让他和

高川

人格意识在某种形式上隔离开来

所以

它从来都没有死亡

高川

和其他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完全不同

人格意识虽然会受到艾鲁卡的影响

但死亡从来不是因为艾鲁卡的存在

末日症候群患者体内所产生的人格意识都会在末日幻境中产生倒影

这种倒影在自身意识、体内因子的变化和超级系色中枢程式的作用下会拥有一些奇怪的力量

虽然不是每一个人格意识在末日幻境中的倒影都能获得这种力量

但毫无疑问

它们每一个都拥有这样的可能性

超能天赋

灰石强化者

魔纹使者

巫师……大概就连统治局、安全系统和素体生命都是这些本质类似的可能性的体现吧

那么

排除



的力量

一直被禁锢在身体中的艾鲁卡到底会在末日幻境中拥有何种专属于他的力量呢

无法解析

至少目前他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力量

都以



的深红色力量为主

他会和末日真理教的巫师凑到一块

甚至有可能和素体生命合作

这些事情都在预想之中

但却是最坏的预想

他的存在一定会让末日真理教的步伐进一步加速

这个世界的末日说不定会比剧本最初所设想的时间更早到来

艾鲁卡的出现和作为所预示的可能性让我再一次感受到时间的紧迫

尽管

我并不清楚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两股存在于两种世界中的力量如此快速地整合在一起

也许江

封印在他体内的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力量

也许

他自身特质所产生的力量让他变得与众不同

我必须在末日到来之前

找到

人格保存装置



精神统合装置才能拯救咲夜、八景和玛索

即便艾鲁卡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俯瞰着我

但我心中没有因此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仅仅是冷静地沉默不语

现在的他远比现在的我更加强大

这一点毋庸置疑

也许在



真正降临这个世界之前

他会是最强大的生命

但是

接受了



的力量才能独立存在的他

必将受到



的意志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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